1471 夜
能为名将者，一个必须拥有的条件那就是懂得衡量！
不管是衡量军力！还是衡量得失！都是最考验为将者智慧的所在。
唐俭从朔方动身，前去和颉利谈和的消息，李靖已经通过来往信使全然知晓。
虽然萧寒来到这里，从未跟他提起过唐俭此行已经有牺牲自己的准备！
但李靖却依然凭借自己敏锐直觉，察觉到唐俭此去突厥这一行动，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大唐，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
他甚至可以想象，揣揣不安的颉利在看到唐俭这位大唐公爵亲自造访，并且还带去李世民言和的消息后，一定会大喜过望。
认定有了这两张王牌在手，就再不用怕唐人追的他满世界乱跑。
到了那个时候，本就仓惶组建的突厥的勤王军队一定会大为松懈，甚至各自解散回族！
而自己，就可以趁此机会，率奇兵一举而入，彻底将其消灭，再不给他秋后算账的机会！
毫无疑问，李靖的判断是正确的，而且单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李靖与萧寒的不同！
如果，此时是萧寒坐在李靖这个位置，那么他绝对不会去想，也不愿去想：自己能不能借这个机会干掉颉利！
以萧寒的性格，他只会在那里来回计算，看能不能从中找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弄死颉利，又可避免唐俭被颉利弄死！
只不过，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两全其美？
想要两全其美，最大的可能却是你还在思考，机会已经悄悄消失。
到最后两头空的萧寒只能仰头朝天，徒呼哀哉。
但是，李靖不同！
作为大唐的军神，他永远都是冷静理智的！
或许在他看来，如果真能借这个机会一举灭掉突厥这个唐王朝最大的祸患，那么别说一个莒国公唐俭了，就算再搭上他的性命，那也在所不惜！
至于与这两样相比的定襄城，那就更不算什么了！
既然萧寒自告奋勇的想要替他管理，他索性就顺水推舟！也用这一段时间，好好谋划接下来的一切！
当军司马赵直带着一脸明悟的表情，施施然走出帅帐的时候，外面的夜色已经越发的深沉了。
苍茫的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雪花累积时，才会发出微微的沙沙声。
定襄城，新鲜出炉的萧大城主正坐在一张床边，对着床上一个胳膊上缠满绷带的汉子嘘寒问暖。
汉子脸色涨红，似在床上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对这种特殊待遇相当的不适应，吭哧半天才能憋出几个字来。
毫无疑问，床上躺的，正是用手臂替他挡了一刀的护卫。
而到了现在，萧寒也搞清楚了所有事情的原委。
原来，在前些日子，李靖率三千精锐突袭定襄，颉利可汗置满城百姓于不顾，第一个趁乱逃跑！
后来，李靖追击颉利无果，又因为轻骑直入，怕补给出问题，只能暂回定襄城住下。
既然决定要住在定襄，那就一定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深知这一点的李靖就采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法子：强力镇压！
先派人没收城内突厥人的刀具弓箭，只给他们留一把割肉的小刀，防止他们叛乱。
紧接着又从城中提溜出一些人来，拉到街头当众给砍了，演一出杀鸡儆猴，让剩下的突厥人知道知道厉害！
不得不说，李靖这个法子确实有用，这样一套流程下来，城里的突厥人顿时就老实了不少，再不和刚开始时，一天闹三闹了。
不过，后世句名言说的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在李靖的高压政策下，定襄城一片平静的外表下，还是有着不少暗流涌动。
所以，李靖给萧寒配备的几个护卫才会如此的草木皆兵，以至于险些把小东和愣子当成贼人给剁了！
至于下午刺杀自己的那个阿巴拉，萧寒也审问过了，原因很简单，也很老套。
他的家人，正是当初被揪出来当猴宰的那一批。
漏网之鱼阿巴拉为了替家人报仇，这些天没事就在城主府门口晃荡。
今天，街头的阿巴拉无意中看到萧寒被众人保护着出了城主府，立刻认定他就是唐人中的大人物！
正好这时候萧寒又与那几个保护他的人发生了冲突，所以阿巴拉当场一狠心，就有了后面的刺杀事件。
天时，地利，人和！
这几个有利因素，阿巴拉在面对萧寒的时候几乎都占齐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前一秒还被骂的狗血淋头的护卫，下一秒就能毫不犹豫的为那个唐人挡刀！这算什么？护卫的自我修养么？
阿巴拉惊呆了，同样他也失败了。
在被狠踹了一脚后，又当成死狗一样，拖到城主府。
紧接着严刑拷打，刑讯逼供后，得知原因的萧寒对他这种“勇敢的行为”表达了崇高的敬意。
为了表达他的这份敬意，萧寒决定为他找一个风景绝佳的地方疗伤。
比如，城主府的后花园就不错！
那里他看过了，有一大片凋零的花丛，还是牡丹花丛！古人不是说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所以，萧寒就吩咐人，将阿布拉送到那里治病，希望能治好他投错胎的毛病，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
或许，来年后，花园里的牡丹也会感受到萧寒的这番心意，从而盛开的更加绚烂。
也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草原后，萧寒现在自己都感觉自己的性情变了不少。
一方面对自己人继续如春风般和煦，一方面又对异族人如寒冬般凌冽，但有触犯，必杀之以绝后患。
当夜，探望完受伤的护卫后，萧寒又去到剩余几个护卫的房间，真诚的为白天的事情向这几人道歉，并且让小东和愣子带来大批的财物烈酒赏赐给了他们。
这一举动，让几个护卫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原本想回李靖身边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这也难怪，以萧寒貔貅的外号，真到了他这里的人，怎么可能让人再回去？
没看到就连李靖走的时候，都没说要把那几个护卫一起带走？
1472 萧大城主
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一整夜，本以为第二天还会继续下，不料到了清晨时分，竟奇迹般的停了下来，满天乌云尽皆散去，只留下一轮红红的太阳高挂天边。
听着雪声入眠的萧寒今天起得很早，在城主府里享用过一顿并不算丰盛的早餐后，便踩着他最喜欢的积雪，慢悠悠的逛到了大门口，在周围人警惕的拱卫下，打量着外面四周的一切。
经过昨夜与李靖的几个护卫闲聊，萧寒如今已经知道自己所在的定襄城，其实并不是突厥人所建造的城市！
用那些护卫的原话，这些只知道骑马放牧的突厥人，根本就没有能力建造这样一座城池！
这里最早的历史，足可以追到先秦时期。
在哪个时代，这儿就已经有城池存在了，而且那时候它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就叫做云中城！
云中城，彩云之中的城池！听起来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
只是在这份诗意下，谁也不知道其中深掩着多少的血泪历史！
因为定襄城地理位置处在北疆腹地，所以这里从来都是中原王朝，与游牧民族发生战乱最为频繁的地方。
从秦到唐，从匈奴到突厥，这片土地几乎从未太平过一天！所有人都在争抢这块土地，试图将它纳入自己的版图。
后来，到了武德二年，突厥人终于趁着大唐在河北、河东多面开战的机会，一举出兵将这里彻底占领！
这里从此以后，也被历代可汗设置了行宫汗帐，每到冬季，定会来此享乐过冬。
————
“怪不得这里的一切怎么看，都给人一些熟悉的感觉！就是内部的装饰，被那些突厥人糟蹋了，到处都挂着些兽头毛皮，跟茹毛饮血的原始人一样，不伦不类！”
打量着外面的街道房屋，萧寒苦笑一声，要不是昨夜听了别人的解释，他可能到现在，也会以为这里是突厥人驱使汉人建造的，绝不会想到这里原本就是汉人的地盘！
“咦？侯爷，你看这里的人怎么都不扫雪？”
就在萧寒还站在门口嘀咕的时候，身边的愣子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突然指着外面奇怪的问道。
“扫雪？”
萧寒闻言也是一愣，抬眼仔细看去，这才发现前面整条大街入目都是雪白的一片，跟盖了一层厚厚的白色被子一样，只有偶尔的几串脚印印在上面，歪歪扭扭的不知通向何方。
这里似乎跟愣子说的一样，确实没有人扫雪！
按理说，昨夜下了这么多的雪，要换做是长安，那都不用等雪停，只要天亮，立刻就会有勤劳的唐人出来扫清门口的积雪。
但是在这定襄城，哪怕现在已经日上三竿，街上也不见一个人扫雪。
那些街边的突厥人宁愿抄着袖子，在家门口抬头望天发呆，也不愿动动手指，给自己，给他人一个方便。
“哎，为什么不扫雪，因为懒呗！”就在萧寒也感到奇怪的时候，身后，有人轻叹了一声，是刘二的声音！
“懒？”萧寒与愣子齐齐回头，奇怪的看向刘二。
刘二则摇摇头，苦笑道：“对，您们与突厥人打交道打的不多，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怎样的好吃懒做！这么说吧，当初在朔方，也不知道是谁出了个馊主意，说突厥人年年犯边抢劫，是因为物资得不到满足，如果打开互市，让他们可以买到生活必需品，他们就不会再冒着生命危险抢劫……”
“嗯？然后呢。”萧寒见刘二停顿下来，神色古怪的盯着他问道。
“然后，然后市场就被抢了呗！更可恨的是那些突厥人还振振有词，说买的哪有抢的快！他娘的，都是一群狗娘养的！”
愤愤的说到这，刘二忍不住怒骂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那些突厥人，还是骂出这个馊主意的人！
“这……”萧寒听到这个答案，脸刷的一下红了，耳朵也像是在往外冒热气！因为刘二口中的这个馊主意，好像就是他当初无意中提出来的……
“咳咳，这城里的原住汉人呢？现在都哪里去了？”轻咳两声，面红耳赤的萧寒为了掩饰尴尬，赶紧扭过头，同时也把话题引了出去，生怕别人知道他就是这个馊主意的始作俑者。
“城里的汉人？”李靖留下的一个护卫闻言，皱了皱眉，沉声答道：“我听说当初城破的时候大多都跑了，还有一些没跑掉的被杀了！在我们前几天攻进来的时候，城里已经没有几个汉人了。”
“哦？没有几个汉人？”萧寒闻言，目光一闪，突然问道：“我听说这里住着不少的突厥贵族吧，他们都用些什么人服侍？”
“能用什么人？一些突厥人，一些党项人，还有一些羌人！”护卫继续回答，他对这里确实很了解。
因为在一开始攻进城的时候，军中缺少文官，没办法，就由他曾经负责清点人数，所以不管是人员还是地形，他都了解一些。
“突厥人，党项人，羌人？”萧寒站在高大的城主府门口，将这几个名字在心中念叨了一遍，突然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定襄城现在有突厥人数万，在这其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是突厥贵族，亦或者部落头领以及各族富商。
这很好理解，因为普通的牧人，根本无法在这座没有牧场的城市生活下去，唯有家境富庶，不愁吃穿的突厥人，才能在这座城市里安家落户。
在萧寒想来，既然这些都是有钱人，那他们生活，就一定需要奴仆！毕竟总不能让可汗亲自系上围裙炒菜，可汗妇人下场斟茶吧。
所以他都不用问，就知道这座城里的奴仆绝对不少！既然自己现在想要治理这座城池，说不定就可以从这些奴仆身上下手！
没法子，定襄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足有数万之多！而萧寒和李靖加起来，也就三千多一点人罢了。
还有，从昨天遇刺的事情来看，两者的仇恨暂时肯定是化不开了，想要安稳的在这里住下，萧寒必须要想一个法子，将突厥人的仇恨转移出去，起码不要一天到晚盯在他的身上。
1473 拉拢分化
那么，究竟怎样做，才能把仇恨转移或者消弭？
把这里的人一次性全杀光？
听起来不错，但是实际做起来好像不行。
因为先不说自己才是人少的一方，就算萧寒真豁出去，下定决心这样干，李靖也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
自古以来，杀俘一直被视作军中大忌，轻易不得触碰。
比如当年的白起，项羽等人杀俘。
以现在的目光来看，他们真的做错了么？
未必吧！如果那些敌军不杀，任由自流的话，那他们为何还要费尽心思，去打赢那场仗？
但是，当他们为了胜利，一旦动起了屠刀，那性质也就变了！
因为这就从一场战争的成败，无限上升到天和人理！哪怕你的出发点再正确，也经不住一群“史学家”的口诛笔伐，顺便还把屎盆子往他们头上扣。
李靖通晓兵书，自然知道这其中的道理，所以他也绝不想让自己的名字，也排在这些人的后面。
既然不能杀，那就只能用点别的法子。
比如……在敌我两方之间，重新树立一方势力，让他们去吸引仇恨？
貌似可行，因为相比于敌人，人们通常更恨叛徒！让这两帮人窝里斗，萧寒自己坐收渔利岂不妙哉？
就在当天中午，定襄城突然间发布了一条奇怪的命令：
有介于昨日城中治安混乱，故决定在城中组建一支负责日常治安捕快！
此捕快人员身份不限，种族不限，从低贱的奴仆，到城中的大户都可参加！一经录取，待遇优厚！
而且，为了不让一些人从中作梗，萧寒最后还特意加上了一句：比番选举，外人不可阻拦，若有强行阻拦者，一旦被告发，仗五十！告发者，赏盐一斗，麻布衣料若干……
此番通告一出，瞬间就传遍了定襄城的大街小巷，整一个下午，城中几乎所有的异族人都在纷纷交头接耳，可就没有一个去城主府门口的招募处报名。
“侯爷，好像没有人啊！您这个法子到底行不行？”
城主府，小东趴在门缝往外瞅了半天，也没看到一个人来，不禁对萧寒想出的这个主意狐疑起来。
他对在他想来，从李靖破城而入那一刻起，两方就已经是死仇了！要不我压着你，要不你把我赶出去，怎么可能有人会抛下仇恨，来做一个突奸？
“安啦，放心，一定会有人来的！”萧寒一边在前厅踩着雪，一边有些不耐都回答，这从中午开始，都问几遍了，烦不烦啊！
“有人来？可是这都半天了，我看招募处的那哥们坐那里都快冻傻了……”
“咳咳……那就赶紧换一个人！对了，你让谁去招募处哪里坐着了？”
“还有谁？老栾呗！”
“噗……”
一听老栾这个名字，萧寒当即一个趔趄，险些一屁股坐在雪中！
老栾是谁？
他是李靖留下的几个护卫中长相最丑，气势最为凶神恶煞的一个！萧寒甚至私底下还嘀咕过：就以他的那副尊容，往门口一坐，别说避人避鬼，估计都能连孕也一起避了，太吓人了！
“咳咳，谁让他去的！”慌忙稳住身形，萧寒怒声向小东问到！怪不得一下午都没个人，他在哪里坐着，这是要招人，还是要吃人？
“是他自己要求的啊，他说他对城里人熟悉，所以就坐在那了。”小东被萧寒呵斥的有些委屈，当时侯爷只说让自己找人负责招收衙役，没说长相也有要求啊！
萧寒见状，有些无奈的摆摆手：“快，让他回来！换个好看点的去，算了算了，就让甲四去，再带一盘金银放哪，去去晦气！”
“喏！”
小东终于领命离去，也不知道老栾如果听到萧寒的这些话，会不会当场悲愤的找堵北墙撞死！
长得丑，难道是我的错？我很丑，但是我也不温柔啊！
很快，城主府前的招募处换人了。
从那个看起来，就让人有种腿肚子转筋的恶汉，换成了一个文质彬彬，长相清秀的年轻人。
与此同时，那张桌子上还多了一盘摞的高高的金银财宝，在阳光下灿灿生辉，散发着无比诱人的光彩。
“侯爷，有人了，嘿！真有人来了！”
“哎？不对啊，甲四这家伙怎么不跟人家说话？”
“他老往后看什么？脖子抽筋了？”
换了甲四出去后，小东，愣子几人立刻挤在门口，一边指指点点，一边不断嘀咕，这样一来，终于把萧寒的好奇心也勾了起来！
萧寒忍不住也跟着来到这里，凑在门缝中往外看了半响，最后突然一拍脑袋：“哎呀！忘了甲四这个笨蛋不懂突厥话了！”
“晕！”
这句话的威力太大了！小东，愣子等人被惊的险些一屁股坐地上！也是直到此时，他们才想明白：怪不得甲四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原来是这家伙什么也听不懂，说个屁啊！
“快去找刘二和王成，他们懂突厥话！”萧寒这时候也有些脸红。
他安排甲四接替老栾，完全是看这家伙长相不错，勘与自己一比，那想到还有语言不通这个大问题？也算是他疏忽了。
“哎？不用了！有个突厥人会唐话！”
就在愣子听到萧寒的吩咐，急呼呼的就要去后面找人的时候，门口的小东又突然发出了一声低呼，顿时将众人的目光重新吸引到了外面。
果然，在外面，甲四已经送走了哪位鸡同鸭讲突厥人，改换成现在一个衣衫褴褛，走路也有些一瘸一拐的年轻异族人。
而且，以萧寒的耳力，很容易分辨出那个异族人的唐话相当流利，还是他娘的标准长安口音！
如果不是看他一头的卷发，以及明显带有胡人特征的脸庞，光听声音，萧寒都几乎要以为在这里碰到老乡了。
“小东，你赶快出去告诉甲四，把这个人留下！多给点金银也成！”
生怕把这个天生的“鬼子翻译官”给放跑，萧寒赶紧打发小东去通知甲四。
小东领命，立刻从一旁的侧门绕了出去，在那个年轻异族人警惕的目光中，跑到甲四身旁，跟他耳语了几句。
1474 苏之
城主府门前，一脸菜色的苏之警惕的看向前面窃窃私语的两人，那条受伤的右腿也因为激动，而在微微颤抖着。
幸好，那两个唐人一直在低声交谈，偶尔抬头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像是城中那些突厥人，每次看自己，总像是在打量一个疯子，眼中尽是憎恨和厌恶。
苏之不是突厥人，他是一个奚人，所在的奚族，是处在突厥以东的一个少数民族，因善于造车行商而著名于世。
与很多奚人一样，苏之自幼跟随家人四处行商，所以学习了一口流利的唐话，这才可以与甲四流利的交谈。
当然，既然是行商，那么他就不可能只往大唐跑。
所以苏之不光懂得奚族话，唐话，还懂得突厥语，契丹语，甚至高丽语等好几种语言。
并且，因其自幼聪慧，颇具语言天赋，每种语言他说的都相当不错，如果放在现在，都属于极其难得的语言人才。
可惜，就是这样一个人才，谁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竟会因为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突厥贵族的靴子，就被当街打断了一条腿，生生疼死过去。
这还不算凄惨，等到苏之再悠悠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家人，族人，行礼，已经全部都不见了踪影。
就连他自己，也不是睡在营地，而是被扔到了污秽的街角，与几具尸体躺在一起。
那个时候，刚醒来的苏之还以为自己是被家人抛弃了，万念俱灰之下，他拖着伤腿，如行尸走肉般游荡在定襄城。
在这段游荡的日子里，他也不知道被人欺负过多少次，殴打过多少回，感受过多少次人情冷暖。
每次受重伤，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要解脱了。
可第二天，他却总会悲哀的发现，自己还活着！如同一只可怜的臭虫，悲哀而坚强的活着。
这样行尸走肉般日子，苏之持续了整整一个多月！在快进入冬天的时候，他终于无意中才听到街头一个人说起：
在月前，城中有些奚族人竟怒气冲冲的跑去一个大贵族家门前叫嚷，要求大贵族给他们一个交代。
结果，他们的交代没要到，要到的，只有雪白的大刀！
当日，那个大贵族家的武士二话不说，冲出来将前来的奚族人全部砍杀在了门前，鲜血染红了整片地面！
而且这还不算，那个大贵族后来又命人去到了那些奚族人的落脚点，将那些奚人的行礼财物全部搬走，直接充入他的府中，就差没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苏之已经记不住当初说这些话的人长什么样子了，他只记得在自己听完这些话后，原本封闭阴霾的世界突然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一种叫做仇恨的光芒突兀的从外面照射了进来，然后填满了他的内心。
从那一刻起，苏之已经不是那个一心求死的可怜鬼了，而是一个为了报仇，什么都肯干的魔鬼。
因为势单力薄，苏之杀不了突厥贵族，那他就杀身边的突厥流浪汉！
哪怕，会被警醒的突厥流浪汉打到口吐鲜血，他也要坚强的用指甲在敌人身上挠出几道印子。
后来，突厥人怕了！认定他是一个疯子，再见他，就跟看到一个瘟神一样，立刻就躲得远远的。
这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因找不到人下手而痛苦不已。
好在很快，唐人就入城了。
当看到他们因为需要立威的缘故，在城中杀了很多突厥贵族！苏之抑郁很久的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
就是有一点，苏之不知该感庆幸还是可惜：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突厥贵族并没有在屠杀的名单里！
难道，这是上天注定要把他留给自己？
每想到此，苏之总会感觉浑身如烈火焚烧一般，恨不得立刻提刀手刃仇敌。
但是每次在激动过后，苏之又很快冷静下来，他那聪慧的大脑告诉自己：话本小说里写的孤胆少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替家人报仇申冤的故事都是假的！
其真实情况，一定是少年刚刚露头，就会被势力强大的敌人发现，然后干净利落的一刀砍去头颅，等着下辈子再提报仇的事情。
自己想要报仇，单靠手头的力量是在做梦！唯有借势，才有那么一丝可能！
这一点，苏之很早就已经清楚意识到了。
可借势，借谁的势？谁肯借势给他？
这一点让苏之苦思冥想很久，直到唐人入城，他才目光锁定在这些唐人身上！
从那一刻起，他就清楚，唯有唐人，才能替他报仇！
为了达到自己报仇的目的，苏之曾想法子接近李靖，可惜失败了，还险些送上自己的小命。
要不是最后关头，那个侍卫看到他的伤腿犹豫了一下，苏之早就在那一刀下没命了！
经过这一劫后，苏之不禁变得更加谨慎起来。
他不怕死，但是他怕死在仇人前面！
所以，在听到今日城中突然流传唐人要招募衙役捕快的消息后，苏之终于欣喜若狂，一路拖着伤腿从最北边的城角来到了这里！
“伤腿？对了，伤腿！”
脑海中不断闪现各种画面的苏之突然愣了，随即一股浓浓的沮丧涌上心头！
是啊，谁会要一个腿脚都不利索的残废当捕快？自己这样的人当上捕快后又能抓谁？难道等着贼人自己往镣铐上撞么？
“你被录取了。”
耳边，突然响起那个长相英武的唐人的声音，
“哎，我知道……”苏之下意识的叹了口气，刚要转身离去，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如遭雷劈，整个人都钉在了原地！
“我，你，说什么？”机械般的转动脖子，苏之艰难的看向甲四，就想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
“恭喜，你被录取了！看你手头应该不太宽裕，作为被录取的第一人，你可以第一个月的饷银！”
甲四笑呵呵的起身，将一块足有半个手掌大的银饼子放在了苏之的手中！
在这一刻，他分明听到了四周角落里的喘息声突然间加重了许多。
1475 又是复仇
“我被，录取了？”
苏之死死的盯着手中的银饼子，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无比艰涩！
虽然在几个月前，这种银饼子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但是经历过这几个月的贫困潦倒，伤痕累累，苏之再捧起这种银饼，感觉已不亚于捧起一座沉重大山！
“哦，录取的意思就是你被招募了！明天就能过来当一个捕快或者差役。”
甲四搓着有些冰凉的手，以为苏之听不懂自己口中的新名词，又好心的为他解释了一遍。
不过，甲四却不知道：以苏之四处学习语言的经历和聪慧，他又怎能猜不到这两字的意思？之所以要再确认一次，只是他一时太过激动，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我不要这块银饼子！”
等到甲四解释完，浑身都有些颤栗的苏之终于平静下来，紧接着，他做了一个甲四和小东都意料不到的动作。
就这样当着两人的面，他将那块银饼子缓缓的放在了前面的桌子上，虽然眼神里依旧透着些不舍，但是动作却异常的坚定。
“你，这是什么意思？”小东瞪着那块银灰色的银饼，有些诧异的向苏之开口问道。
苏之缩回手，下意识般的看了看四周略显空荡的大街，低声说道：“我不要钱，我只求你们能给我一口吃的，能让我住在你们那里就行！不管是干饼，还是马厩，都行！”
“你这是怕被人报复？”
苏之的话说的太清楚了！甲四与小东一听，就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
于是，松了一口气的俩人哈哈一笑，故意将声音拔高了几分对着苏之说道：“放心！你现在成了捕快差役，那就是我们的人，谁敢报复你！得先看看我们的刀答不答应！”
说罢，小东更是绕出桌子，将那块银饼子重新塞入苏之的手里：“钱，你拿着！地方，我们来安排，至于吃食，那就更不用你操心！”
苏之与小东他们的对话是用唐话说的，除了一些被大家族故意安排过来打探消息的人听懂了他们的意思，那些隐在暗处的各色人等压根就搞不清楚这几人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虽然他们听不懂，但那块硕大的银饼子，还是看在了每一个人的眼中！
与看重铜钱的唐人不同，能打首饰，能做酒杯器具的金银等贵重金属，才是异族人眼中最值钱的东西！
像是苏之现在手中那么大的一块银饼子，普通突厥人估计要奋斗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时间才能攒出来一块。
而那个人见人嫌的瘸子却只是去报了个名，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得到了？那自己为什么不去试试？
有着这种心思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有人第一个忍不住，从街角跑了出来，向着招募处冲来。
有了第一个，自然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或许，就连甲一和小东自己都没想到，给苏之的一块银饼子，竟然也得到了千金市马骨的效用。
以至于短短半盏茶的时间，就有无数人将招募处围的水泄不通！
害得刚从城外来到城主府的狗子和一众新火卫的人，又要辛苦跑出来维持秩序。
————
城主府偏院，苏之正在对桌上的菜肴狼吞虎咽！
羊肉？香！牛肉？香！还有那不知名的肉，也香！
总之，一桌子菜吃的苏之满头大汗，只怪自己只长了一张嘴，一个肚子不能把这一桌子菜肴都一扫而光。
狠狠一口撕下一大块羊腿肉，等尝到羊肉马股特殊的香味，苏之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已经多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这个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久到连他自己都有些记不清楚了！
“吱呀……”
背后，房门突然间被人打开。
还在埋头啃着羊肉的苏之听到声音，立刻停下动作，机警的回头向门外看去。
从房门外第一个进来的是小东，苏之在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后明显松了口气，但是很快，他便又重新紧张起来，甚至比之前还要紧张。
因为，这次在小东后面，还有几人跟着一同进入房间！
进来的几人苏之都不认识，但是他自然而然的就将目光锁定在中间，那个穿着黑色大氅，脸上露出淡淡微笑的年轻人身上！
“先吃吧，边吃边聊。”
萧寒进屋后，首先久看到了苏之紧张的模样，不禁对他笑了笑，然后解开大氅，将它递给小东，施施然来到了他的对面坐下。
苏之在这期间，几乎是盯着萧寒的一举一动，神态说不出的复杂，有激动也有担忧！
作为见识过大场面的人，苏之自然知道此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定是城中某位唐人的高官！说不定自己的报仇希望，就要落在他的手中，但问题是，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说动对方，帮助自己？
“大人，您想问什么？”
小心的将一半屁股放在凳子上，苏之这时哪里敢再吃饭？只能咽下一口口水，低声向萧寒询问来意。
萧寒因为坐在对面的缘故，所以将苏之刚刚的细节表现全部看在眼里。
勇气，聪慧，机警，忍耐，取舍。
这几种最难能可贵的品质，竟然都在面前的奚人身上所具备！可萧寒却感觉自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原本就只想要一条狗腿子，一只听话的恶犬替他咬人罢了。
可现在，上天却偏偏给了他一个英雄般的人物，这不是在跟他开一个大玩笑么？之前所设定好的计划，在这个变故之下，还能再继续下去？
“说说你的过去吧！”
坐在椅子上，萧寒沉思片刻，突然抬头，对着苏之问道。
“喏！”
苏之听到了吩咐，迟疑了片刻，但到最后，还是将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变故一五一十的全部说了一遍。
不过，当说到那个突厥贵族以水洗地，洗出来的水将沟渠都染红的时候。苏之已经是哽咽难语了！
“我能帮你做什么？”静静地听完了苏之的故事，萧寒沉吟半响，终于再一次开口询问，
1476 以夷制夷
“我想要杀……”
苏之这时正在心神摇曳之际，在听到萧寒突然的问话后，几乎当场就要将压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份渴望说出！
可是，就在这关键的时候，苏之却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浑身猛的一震，面目狰狞的又把接下来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在经历过地狱一般的境遇后，苏之再看这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面前的唐人。
他们，是这次战争的胜利者，是这座城市的主宰！作为高高在上的存在，他们凭什么会帮助自己这种阴暗角落里的臭虫？
萧寒从一开始就在一直在盯着苏之看。
当看他的神情从亢奋转换成深深地戒备后，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他没看错，面前这个同龄人，果然是一个聪明的家伙。
“你想报仇！是么？”
见苏之闭口不言，萧寒缓缓从座位上起身，居高临下的看向苏之，目光也从一开始的淡然而变得有些凌厉！
苏之紧咬嘴唇，低着脑袋默不作声。
“那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么？”萧寒又等了片刻，继续追问！
苏之这次犹豫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知道。”
萧寒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我想让这座定襄城，暂时安稳！”
“暂时，安稳？”
听到这句话后，苏之的瞳孔突然放大，他很敏锐的从这简短的一句话中，找到了两个最为关键的词语！
暂时的安定？岂不是意味着日后的变动？面前的这个人，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萧寒对苏之的反应很满意，他慢慢离开座位，来到窗前，然后透过半透亮的窗纸看向外面：“你跟着家里人到处行走过，应该知道，这座定襄城原先就是我们大唐的城池吧？”
苏之似乎不习惯萧寒如此跳跃性的谈话，在愣了一下后才答道：“知道，听说这里以前叫做云中城，而且被突厥人占了才没几年，我父亲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是唐人的城池。”
“是啊，唐人的城池。”窗边的萧寒缓缓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苏之：“那你觉得，一个本属于大唐的城池，里面却全住着突厥人，这也有些不符合情理是吧？”
“不，不符合！”
原本还有些迷惑的苏之听到这里，突然浑身一怔，然后死死的盯向萧寒，。
萧寒则迎着苏之炽热的目光，一字一句的说道：“所以你的仇，我可以帮你！”
“噗通！”
在这句话之后，苏之身子当即一软，重重的瘫倒在了地上，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只有四个字在不断浮现：“帮我，报仇！”
在今日之前，苏之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只能跟老鼠一样活下去，没有半分报仇的可能！
哪怕鼓起勇气前来应征差役，也不过想着可以借唐人的威风，给仇人家制造一点麻烦罢了。
至于，想将仇人彻底弄死！那是他在最美的梦中，都不敢企及的结果！
可现在，他就这样摆在了自己的面前，仿佛触手就能得到！
苏之不怀疑萧寒在骗他，实际上自己也没什么值得人家骗的！
再者说，唐人占领了这里，想把这里的突厥人驱逐出去，恢复成原先云中城时的模样，这放在哪里，都说的过去！
没理由人家打下的城池，却让一城的突厥人安稳享用吧？
“大人想要将这里的人全部……不对！您刚刚说要安稳！”
深深地震惊过后，苏之摸索着抓住椅子一点点站起身来，不过哪怕他勉强站直，身子却依旧跟筛糠一样，抖个不停！只是很快，他又想起一开始萧寒所说的话，瞬间又犹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浑身冰凉！
不对啊！既要驱逐或者杀戮，那又何来安稳一说？这不是在前后矛盾么？
“对，我是要安稳。”萧寒笑了笑，别有深意的看了苏之一眼：“最少我们唐人需要安稳，至于底下突厥人与突厥人之间，实在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他们之前如果互相掐起架来，我们只能秉公处理，是么？”
“是……”苏之被萧寒的眼神所感染，反复咀嚼着这段话，灰败的眼睛又渐渐亮了起来，他知道萧寒想要做什么了！
萧寒见状，也慢悠悠的踱步过来，来到苏之身边，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昨日的事情你也应该听说过了，有些突厥人对我们的意见很大，这就是不安稳因素！所以我成立这么一个负责城里治安的差役队伍，如果让你来当这个队长，你觉得怎么样？”
苏之身子一抖，旋即毫不犹豫的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的亲吻起萧寒的靴子！这是他在表达自己绝对的臣服！
——————
定襄城差役大队很快就招收完毕了，甲四在一大堆突厥人当众，选了五十个强壮的汉子编入队伍。
顿时，选上的人员莫不欢喜若狂，当街起舞，而没被选上的则垂头丧气，灰溜溜的离开了这里。
五十人的队伍很快被带进了城主府，在经历过一系列的盘问和甄选后，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十来个人，到最后只剩下37个被带到了苏之的面前。
一开始，这些突厥汉子看到自己的队长竟然是城中有名的疯子，一个个大为震惊，有些曾吃过亏的都想转头就走！
可是，当他们摸到自己沉甸甸的口袋时，这些想法又瞬间破灭了。
离开，就要将到手的财物还给人家，这对祖祖辈辈都是强盗的突厥人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站在这三十七人面前，苏之这次并没有发疯，甚至都没有用队长的权利，去对队伍里几个宿敌进行惩处！
他只是简单说了一些差役的职责和权利，便放手让这些人上街进行巡逻。
事实证明，苏之这个队长当的很没有威严。
那些突厥人就连开会时，都嘻嘻哈哈没个正行！一旦解散出了大门，立刻就将自己那点可怜的职责忘了一干二净，想到的，只有手中的那点权利。
1477 瓦解
在这世间，往往有这样一些人。
他们跟周围那些贫苦百姓一样，都生活在社会的底层。
但与忙忙碌碌讨生活的贫苦百姓又有些不同的是：这些人平日里，更喜欢欺负与自己同样弱小的存在。
走街串巷，游手好闲，偷鸡摸狗。
好像不管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而且，更加统一的是，这样的人在欺负弱小时无比的趾高气扬，但是在权贵人家面前，又会变得极其的卑贱可怜。
当然，这是在他们没有接触到权利之前。
一旦这些人拥有了一点权利，可以对抗那些曾在他们眼里高不可攀的权贵，这些人立刻就会从摇尾乞怜，变成疯狗扑食。
毫无疑问，定襄城中新成立的差役队伍，多就是由这样一些人组成的！
这些被有意挑选出来的无赖子，地痞，在披上一身差役的皮后，立刻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冲到了大街上，打着维护治安的幌子，挨家挨户的“搜查”他们口中的危险存在，并且专挑那些以前他们不敢得罪的人家下手。
如果，被查的这家人够精明，赶紧对这些往日眼中的卑微臭虫鞠躬道歉，再奉上大批金银财帛倒还好说，他们顶多掀张桌子摔俩碗就会离开。
可要碰到一个铁公鸡或者愣头青，那就好玩了，这些人不把他们的家翻个底朝天才怪！
就因为这种事情，短短的几天里，这支新鲜出炉的差役队伍。就与城里的突厥人相互间打了不知多少架！
每当两方闹的不可开交，无法收拾的时候。
城主府的唐人就会姗姗来到双方面前，然后二话不说，先劈头盖脸把差役队伍一顿臭骂！再好言安抚那些受损的突厥百姓，但又损伤，皆双倍赔付。
只不过，当这些突厥人喜出望外，捧着赔款美滋滋的回到家后。
往往不用一夜，家中就会莫名闯进强人，不光抢走白天时唐人给的银钱，还会顺道割掉这家人的脑袋。
于是，到了第二天，城里又到处都散布着强人隐匿在城中的消息。
而那些差役队伍也会更加亢奋的加入了“缉捕强人”的大业当中。
当然，城里的突厥人也不都是傻子，这么拙劣的作案手法，他们还是看得出来，于是对这些人的憎恨，便更上了一个层次！
苏之放任了这些人几天。
而就用了这么几天，那些差役就迅速取代了唐人，成为定襄城里最招人恨的存在！
甚至毫不夸张的说，他们在城里，已经达到了小儿止啼，大人净街的效果。
这样几天时间过去，终于有一些人坐不住了，左右联合一些城中大户，秘密聚在一起，准备谋划一起针对唐人的行动。
之所以只联系大户，一是因为普通百姓没有这么大的魄力，也没这么深远的想法。
二就是因为在一些大户的家里，还藏有兵器，起码不能跟普通百姓一样，家里就一把菜刀，一把匕首，拿什么搞事情？
这次的联合很成功，目的也很明确：那就是杀死城里的唐人，然后据城而守！就不信城外的几千唐人还能攻破这座坚城！
等只要城里的唐人一死，那些疯狗没有了靠山，岂不是任由他们扒皮抽筋？
对于这个计划，不管是提出者，还是参与者都很满意，就在众人面带喜色，匆匆离开之后，城主府的苏之也笑了，笑的尤其阴险。
当天夜里，一件大事突然发生。
因为就在半夜时分，城南一家突厥贵族突遇袭击，不光金银损失无数，就连人也被杀了个七七八八，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因为躲藏的好，所以才免受屠戮。
因为城中发生了如此大事，第二天一早，城主府的人早早就来人进行了调查。
当询问到这几个幸存者时，其中竟有两人一口咬定：他们亲眼看见：在前来的强人当中，有城中另一大户的仆役，甚至顺，他们还喊出了这个仆役的名字！
得知消息的突厥大户险些昏厥，连忙冲出来否认，坚称那个仆役自从去应征城主府差役后，就再没有回来。
不过这话说出来，好像没几个人信！
因为城里很多人都清楚，被叫出名字的仆役是这家大户里最忠诚的狗腿子，且备受大户器重，平日里赏赐无数。
这种人，有可能舍弃主家，舍弃富贵，去投奔他人？
再说了，这些天那群疯狗天天在街上乱窜，也没看到你们说的那人啊？
于是，一大清早，街头就开始一方哭诉，一方否认，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前来调查的唐人伤神很久，最后终于想出一个简单明了的主意：搜查！
既然你说不干你事，人也不在你们府上，那就搜查吧！
不料，这个最能证明清白的法子一出，大户的脸色当即就变了，急忙上前阻拦，怎么都不肯接受搜查。
没办法，他在这件事中确实是无辜的，但昨天的会，可是在他家开的！现在家中还有盟誓契约和不少兵器，这样被搜到，那岂不完蛋了？
大户支支吾吾的不肯让开搜查，一些心头有鬼的突厥人也纷纷上前劝解，唐人也是好脾气，看到这幅场景，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那些大户人家心头清楚，其余的普通突厥百姓却是丝毫不知内情。
他们只看到了大户的心虚与阻挠，这不禁让他们在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原本定好的计划只能往后拖延一下。
但谁都没想到：接下来又过了几天，接二连三又有好几家参与过秘密会议的人被袭击！
这下子，不光那个仆役不止一次被人看见，还有好几个其他家的仆役也同样被人发现！
开始时的那个大户最后还是没逃过搜查，这一次，再没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
当唐人从大户后院中拖出一具刚刚自杀死去的尸体后，在场的所有人尽皆哗然一片。
定襄城乱了。
定襄城又没乱！
说它乱了，是城里的突厥人都在惶惶不安，看身边谁都像凶手，人人自危！
说它没乱，是因为再没有突厥人还能顾得上对付萧寒他们了。
当日那份共同对付唐人的盟誓，早在火中化为灰烬，跟着一同焚毁的，还有这些人相互间的信任。
1478 清洗
起先，他们追杀犹太人的时候，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的时候，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
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的时候，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新教教徒；
最后他们奔我而来，
那时已经没有人能为我说话了。
——马丁·尼莫拉牧师
与这位可怜的牧师一样，城里的突厥人也遭受到了同样的绝望。
当那支臭名昭著的役队打着为民除害的理由，一户紧接着一户清剿下去的时候。
那些暂时没有被波及到的突厥人想到的不是奋起反抗，而是赶紧关闭大门，奢望着世界能将自己遗忘。
可是，他们真的能被人们所遗忘么？
这恐怕很难，起码，在手握清洗名单的苏之手中，很难！
三天，就用了三天时间，城中最大的几个突厥家族很快都被屠灭了！
在这整个过程中，城主府的唐人甚至只需要在一边冷眼旁观就行了，抄家灭族的事情，全都就被那些无比兴奋的差役队伍给抢着干了。
或许，在这过程中也有一些负隅顽抗的，但是碰到压阵的新火卫，不管怎样的顽抗都是徒劳的！
几大家族接连被杀。
剩余几个提前被买通，负责牵线搭桥，引出此次反唐联盟的突厥家族，不光没有兔死狐悲之意，反而齐齐的躲在家中暗暗庆幸，庆幸自己上对了船，不至于和其他人一样，成为牺牲品。
可是，还不等他们庆幸完，浑身都散发着血腥气的苏之却突兀的出现在了他们的府门前！
“为……为什么！”
苍老的突厥头人趴在冰凉的雪地上，对着那些强盗一样，在自己的家中肆虐的差役发出了此生最愤怒的吼声。
可是回答他的，却只有一柄狠狠斩下的钢刀，以及一腔冲向云霄的热血。
“头，这家人太富了！这么多东西，足够兄弟们吃喝玩乐一辈子了！”
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大汉提着刀，在无头的尸体上一顿摸索，转眼间的功夫，就将尸体上的金银首饰全部拽了下来，然后兴冲冲的捧着它们，向苏之跑了过来，态度极其的恭敬谄媚，与几天前的疏远，惧怕，鄙夷简直判若两人！
或许，对于这些市井无赖子来说：
苏之是不是疯子，是不是瘸子，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在他手下，每一天都过得无比亢奋！
欺负弱小，抢劫大户，搜刮财宝！
往日这些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在这位老大的带领下，他们每一天似乎都在重复着这些事情，一切过得抖跟梦中一样，还是最美的那种美梦！
苏之看了一眼谄媚的部下，一瘸一拐的走在散满鲜血的庭院。
地面上，半融化的积雪被鲜血浸泡，透着一股妖异的鲜红，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口鼻间尽是浓烈的血腥气！
苏之闻过很多血的味道，羊血，马血，甚至狼血，鹰血。
但是这些，都没人血来的浓烈！每当闻到这种味道，苏之就会感觉到浑身舒泰，似乎整个人都要沉醉在其中。
“按照老规矩，我们留下三成，其余七成入府库！”半响之后，迷醉的苏之睁开眼睛，淡淡的对着那个提刀子的手下说道。
“怎么还是三成？”
络腮胡闻言眉头一皱，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弟兄们出了这么大的力，再说唐人也不跟着咱们了，不说拿七成吧，怎么不得拿一半？”
“一半？”苏之嘴角微微上扬，斜撇了他一眼：“你可以拿一下试试！”
“咳咳，我就是说说而已，三成也不少，不少！”络腮胡子被苏之看了一眼，不知怎么就感觉心中猛颤！连忙讪讪的干笑两声，然后学着唐人的模样拱手告罪，悄悄退了下去。
“切，大件分出七成就分吧，咱不是还有一些金银小件？唐人不在，咱自己装兜里谁还能看见不成？也不知这个瘸子是不是傻！搜身都想不到！上次一个阿巴奴出门时，揣满一肚子的金子都掉地上了，他愣是没瞧见。”
转身快速离去的汉子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向着后宅冲去。
不过他却不知道：就在背后，苏之看他的眼神，就跟之前看这家主人的眼神，一模一样！
有些东西，就跟圈栏里的猪一样，千万不敢吃的太肥，太肥过后，很容易被主人提出去一刀砍了！
到时候，不光你拼命收罗的东西都归了主人所有，就连你原本的骨肉，也会被主人拿去打了牙祭，多么划不来？
苏之作为一个聪明人，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尽管过手的金银数以万计，但他却始终谨守本分，只拿属于自己的一点。
但是，他的那些手下却明显不知道这个道理，一看到财物，立刻双眼放光，完全看不到今日的刀下亡魂，正是明日的他们自己！
“哎，管他们作甚，反正到最后都是要死的人，早死晚死，没什么区别。”
眼看汉子的身影消失在院落，苏之再次深吸一口鲜血的气息，然后缓缓转向西方，一双漆黑的眼睛里，竟然诡异的浮现出一抹血红！
“呼延家族，放心，很快就会轮到你们了！”
——————
作为城中数得上号的大家族，呼延家族当初也接到了一起共谋大事的邀请。
不过呼延家族的族长犹豫半天，到最后还是决定做一根墙头草，先通过几个熟络的好友来打探消息，然后再做最后的决定。
所以当后来，看到参加那次密会的家族一个接一个被清洗的时候。
呼延家族的人简直要跳起来，为自己族长的明智而拍手叫好！
尤其是当那些差役一遍一遍的从他们门口经过，却从未停下脚步往里张望一眼的时候，躲在门后的族人，都会由衷的生出一种逃过大难的解脱感。
不过，他们或许永远都想不到：死神般的绳套早已经套在了他们所有人的脖子上，只是看那个拽着所有绳结的人，什么时候会将它拉紧罢了！
1479 钉子
二月二，龙抬头，大家小户使耕牛。
在唐人心里，每当到了这个节日，那就代表一年的农闲时候已经过去，所有人都该从慵懒中走出，活动开手脚，为新一年的生活辛苦打拼。
不过，同样的时节下，对于北地定襄城里的突厥人来说，却似乎与他们并无什么关系。
因为这时候的定襄城外依旧寒风刺骨，草原上的冰雪也未融化分毫，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尽情的用来挥霍享乐。
这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撒在城主府，萧寒却一改往日的懒散，早早的围上围裙，出现在了府中的厨房里。
屏退了厨子，只留小东一人充当帮手。
萧寒熟练的将一大块加入了鸡蛋，油，白糖的面团在白瓷盆里揉好，再用擀面杖擀成饼状，最后才使刀将它们切成一厘米见方的棱形。
这些小面块，只要倒锅里炒上两遍，届时就会得出一种叫做“棋子”的小面食。
据以前的老人说，在二月二这天吃了棋子，豆子，就可以保佑一家人在这一年中五谷丰登，无病无灾，身体康泰！
不过，萧寒从来都对于这个说法持有怀疑态度，总认为这只是先民们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望罢了。
而他今日特意起早，做出的这个棋子，也只是单纯想纪念一下曾经，免得有些事情在心中埋没太久，再被一不小心遗忘在了记忆深处。
第一锅棋子很快就被炒了出来，萧寒将它们铺在面板上，随手捻起其中一颗，递进嘴里，细细的品尝其中的甜香。
记得上辈子，他还小的时候，尤其喜欢吃这第一遍炒出的棋子。
因为这时的棋子还未完全炒干，吃起来软软的，甜甜的，像极了别人描述的那种软糖，哪怕他那时，还不知道软糖到底是什么味道。
那时候，当二月二这天到来，老院长总是会早早起来为他们炒棋子吃。
当这第一遍的棋子炒好后，他也总是会将它们端到外面晾晒，只不过等他再收回来时，晒干的棋子总会莫名的缺了不少。
萧寒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每当这时，老头子总会皱着眉头，然后特意跑去外面看看天空，顺道念叨一句：“哎？怎么会少了呢？难道被鸟吃了？”
而小时候的他，则会捂着鼓鼓的腮帮子，躲在门后笑的乐不可支，浑然不觉老头嘴角的那一抹微笑。
“吧嗒……”
想起以前的种种，不知不觉，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从萧寒脸庞滑落，摔落在案板上，发出一道轻微的响声。
“啊？”
听到异响，旁边正伸手偷吃的小东被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看向萧寒。
“侯爷？你这怎么……”
“嗯？”
萧寒这时也已经从回忆中惊醒，见到小东惊异的目光，赶紧假装被风迷了眼睛，低下头，用衣袖狠狠擦拭着发红的眼眶。
“没事，眼中进沙子了！”
好像，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老头子了。
这不是他忘恩负义，只是萧寒觉得，自己如今做的一切，已经背离了老头子当初对自己的期望，自己已经没有颜面，再去想起这个善良的老头。
曾经的老头子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
为了一群孩子，他将一生的时光都耗费在那所孤儿院中！哪怕到去世的那一刻，心中念念不忘的依旧是孤儿院里的那些人！
“萧寒，老头子不求你有多大的出息，只希望你能做一个好人，一生平安顺利！”
想起老头子躺在病床上对自己的念念叨叨，萧寒就感觉心头一震剧痛，似乎被一柄尖刀刺穿般的痛彻心扉！
也正因为老头子的原因，萧寒对于在这个世界中遇到的老人都格外尊敬！以至于环绕在他附近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同龄人反倒没有几个。
“老头子，这辈子我是没有办法做一个好人了！下辈子，等下辈子您再重新教我做一个好人！”
越想，心中便越是刺痛！看了一眼面前的棋子，萧寒狠狠擦了一把眼泪，毅然转身离开这里。
他怕自己会触景伤情，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
“苏之呢！”
一路快步回到书房，萧寒坐在书案后随便翻看了几本信使送来的密信，突然眉头一皱，向旁边问道。
“一大早就出去了。”
话音未落，任青就已经从书房的角落中走出，这些日子，他就一直睡在书房，刚刚萧寒一进门，他就已经知道了。
“出去了？他一个人？”萧寒瓮声瓮气的问。
任青有些诧异的看了萧寒一眼，随即轻轻摇头：“不是，他是带着所有手下一起出去的。”
“哦……”
这下子，萧寒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继续低头看起了信件。
“你就不好奇他去干什么了？”
任青见状，皱了皱眉头，语气突然变得有些严肃：“你知道昨天，他就已经把最后一个参加密谋叛乱的人家给抄了？这城中，如今已经太平了！”
不知道为什么，任青对这个叫做苏之的奚人印象很不好，总觉得他身上带有一种让人极不舒服的东西！
但是没办法，萧寒偏偏要用他来制约城中的突厥人，所以为了大计着想，任青也只得忍了下来。
原本，他还想着萧寒在用完这些人后，就该立即将他们全给砍了，但是到了今天，也没见萧寒有任何动作，这让任青的心中多少有些不满。
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和萧寒这些人，都是这世上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怎么能用一群野狗一样的手下，平白玷污了名声！
“别着急，城中哪怕太平了，他们也要暂时留下来！”
萧寒似乎是看穿了任青的想法，深吸一口气，将心中对老头的那一点愧疚封存好，然后慢慢的对他说道：“再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到时候，他们就是这城里的一根钉子！
只要有了这根钉子在，就不至于发生我们前脚刚走，后脚就被那些突厥人把这定襄城占了去的事！所以，他们现在还不能杀。”
1480 马儿喂饱
“你难道想要让他们几个帮你守这座城？”
原本安静的城主府书房里，突然间传来了一个无比震惊的声音！
在萧寒对面，任青一双因震惊而豁然睁大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年轻人，仿佛根本不相信这句话，会使从他嘴里说出一般！
诚然，他对萧寒离开这里并不奇怪，因为从一开始，任青就清楚：以萧寒的性子，只要唐俭还在碛口，他最后就一定会去到哪里！
棍子任青如今只是很难想象：就那几个疯狗般的突厥差役，凭什么就能守住这么一座大城？！
好吧，先不说这几个烂人到底有没有能力守城，就算他们有这个能力！
等到萧寒一走，谁敢保证他们依旧会心向大唐，而不是立刻倒戈，重新回到突厥人的怀抱？那时候，这费尽李靖心里发下来的定襄城，不就是拱手让人了么！
“哎……不用他们，我们用谁？等李靖的大军一走，你觉得留下多少自己人，才可以对付城里上万的突厥人？”
萧寒坐在椅子上，面对着震惊无比的任青，唯有摇头苦笑。
其实，谁心里都清楚：定襄城之所以安稳到今天，靠的并不是李靖一开始的铁腕政策，也不是后来萧寒的放任自流，更不是苏之他们疯狗般的附会攀咬。
它之所以能够安稳，靠的只是城外驻扎的唐人大军！
枪杆子里出政策！
这句话不管放在未来还是现在，都一样是世间的至理名言！
如果，没有那支驻守城外的大军存在，就城主府这几百个人，早被那些突厥人啃的连骨头都不剩下，哪轮得到这样安稳的度日？
“那……”
看到萧寒苦笑的模样，激动的任青渐渐冷静下来，沉默良久过后，他才重新开口：“那你是打算放弃这座城市了！”
“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
萧寒身子慢慢后仰，依在靠背上伸了个懒腰：“那时候我本打算在离开前，想个办法把这里彻底搅乱，就算我们走了，也不能让他们好过！不过后来，我在这里发现了苏之，所以就改变了主意！”
任青皱眉：“那个奚人瘸子？他能做什么？”
萧寒轻叹了一口气：“哎，千万别小看一个人的作用，尤其是一个聪明人的作用！”
其实，他一开始，也曾因为苏之聪明，狠毒的性格而犹豫过，但是后来，他却释然了。
因为他发现：苏之足够聪明，他清楚如今他自身所拥有的一切，其根本都来源于唐人！
所以不管是为了仇恨，还是为了生存！苏之都必须顺着萧寒的意愿，拼命的去压榨那些突厥人！
这样做的直接下场，就是让他自己与城里的突厥人，彻底分裂成对立的两面，再没有一点和解的可能！
“所以……他是绝对不会投靠城里的突厥人，他手下的那些人也会因为恶事做尽，只能跟他一条路走到黑！”
慢慢的将自己的计划跟任青和盘托出，说到最后，萧寒自己都忍不住苦笑摇头。
利用了别人，还让别人对自己感恩戴德，最后哪怕要走，也要摆别人一道。
自己，果然不算是一个好人！
“这些……都是你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
看着眼前的萧寒，任青沙哑着嗓子问了一句，然后突然感觉心里一阵的发毛，那张熟悉的脸庞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陌生起来！
他一直以为：萧寒从李靖手中抢来这个城主只是心血来潮，想过一把城主的瘾！
而这些日子里，萧寒更是过得浑浑噩噩，丝毫没有一点城主该有的模样。
可直到现在，他才赫然发现，原来人家早就背地里安排好了一切，而且不动任何声色，就让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他的设想发展下去！这是一种多么深沉的的心机与算计！？
“也不是，有一些是来这里的时候就想过了，另外一些是看城中局势变化后，临时修改的。”萧寒望着满脸惊骇的任青，很诚恳的回答。
他在这里没有说谎。
因为这些事情看似神奇，但说到底，无非就是一个眼光长远的问题。
与认定收复失地就不会再丢的任青这些人不同，萧寒和李靖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自己一走，这座城立刻就会恢复到原先的状态，除非他们能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或许，因为提前知道了定襄城迟早会成为一座没有人管束的弃城！
那么萧寒所要做的，只能是尽量给突厥人在重新掌握这座城的道路上添加障碍。
所以，苏之出现了，差役队出现了，而那些有着很高威信的突厥大户却消失了。
城中疯狗一样乱窜的差役队，会让所有的突厥人都心生畏惧，对哪怕是同族的兄弟都抱有提防之心，生怕被人出卖，下一个惨死街头的人就是自己。
而没了有威信的领导者，哪怕这座城里有再多的突厥人，那也只是一盘散沙，没有任何用处！
就算自己走了，这些人也顶多将苏之一些人给杀了泄愤，等李靖再回到这里，依旧可以轻松攻占。
“你，哎，既然你都规划好了一切，那就一切都依照你的意思办吧。”
上下将萧寒打量了好几遍，任青最后终是只长叹了一口气。
“放心，就算我的一切准备都失效，这座城被突厥人重新占领！等我们下次来的时候，城门也会因为欢迎我们，而洞开大门的！”
萧寒朝着任青眨了眨眼睛，笑容里带着一丝狡狯。
这古怪的笑容，让任青一下子想起前几日，萧寒突然吩以城门破旧的原因，吩咐匠人重新对它重新进行过修缮。
“门会炸？”咽了一口吐沫，任青艰难的询问。
“会！”萧寒点点头，轻吐出一个字。
“那就好！”任青长舒一口气，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再次问道：“苏之今天带人出去，据说是往没有参加过密谋的呼延家族去了，这事也是你安排的？”
“不是。”萧寒摇头：“这是苏之的私仇，他的那条腿，就是在那里断的。”
“公报私仇？这样，好么？”
“呵呵，有什么不好，想要马儿跑得快，就该多给他点草料吃……”
1481 大仇得报
巳时。
呼延家族的人终于从美梦中姗姗醒来。
在几句习惯性的呵斥声中，三五个膀大腰圆的仆人打着哈欠，晃晃悠悠的来到府门前，准备打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呼延家族的大门以前是不关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跟他们以前居住在草原上一样，骑马来去如风。
不过，因为前一阵子这定襄城中实在是不太平，所以哪怕拥有不少仆从的呼延家族，也不得不禁闭大门，躲在家里以避灾祸。
好不容易，等到这两天城中稍微平静，呼延家族才在白天一早打开大门，晚上则继续关闭。
“隆隆隆……”
斑驳的朱漆大门被用力拉开，几个睡眼惺忪的仆人将大门依住，刚伸了个懒腰，想要继续回去补觉，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往日，空无一人的门口，今天却歪歪斜斜的站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一个瘦弱的青年，正跪在地上不知做什么？
“呼，哪里来的懒汉，滚远点！”
开门的一个仆人没有深想，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乞儿跑到家门这乞讨，当即操着浓厚的突厥语朝外喝骂一句！
“你让我滚？”
跪在地上的苏之闻言，慢慢抬起头，看向那个仆人的眸子中，竟然泛出妖异的红色，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嘿，找死！”
出声呵斥的仆人见面前那小子不光不滚，还敢瞪他，当即勃然大怒，右手下意识就向晚间摸去！
可直等到他摸了一个空后，这才猛然想起：原来早在唐人进城时，他们的长刀就已经被唐人没收了去。
“找死？呵呵，你说的好像也对。”苏之这时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轻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低声念叨了一句，不过他可不是为自己找死，而是为面前呼延家族的所有人，找死！
被一个不知名的年轻人再三挑衅，突厥人的面容明显扭曲了一下，就在他暴跳如雷，指着苏之就要破口大骂之际，他身边的同伴却突然如同见鬼一样，一把将他死死拉住！
“干什么！”突厥人大怒，朝拦着自己的同伴吼道。
但是，身边的那个同伴却连看都不看他，一双惊恐的眼睛只是死死的盯着前面的苏之。
“他们，他们是城中的差役！”
很快，一句微弱到几不可闻的低语，就让暴怒的仆人瞬间如坠冰窟，甚至整个身体都因为极度的恐惧，从而变得剧烈颤抖起来。
“他们……来我们家干嘛？！”刚刚还耀武扬威的仆人踉跄一步，抓紧了同伴的手臂惶恐问道。
可是，周围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或者说他也听不到别人再回答他的问题了！
一支锋利的狼牙箭已经划破长空，直直的刺穿了他的咽喉。
“噗通……”
汉子触电般跪倒在了地上，疯狂的挥舞着双手，想要抓着箭杆将它拔出。
但这一切注定徒劳的，随着汩汩流出的鲜血，他最后一头栽倒在了门槛后面，只剩眼睛仍旧睁得老大！
“啊……”
尖利的惊叫声，为这次屠杀彻底掀开了进行的大幕。
几个开门的仆人眼见如此，全部疯狂的向后逃去！
他们不知道自己家为什么也会惹上这些煞星，但是他们却知道：现在如果再不跑，以后怕是也没机会再跑了。
“快跑啊！”
“救命……”
仆人们四散而逃，可他们逃的再快，又哪能及得上利箭的速度？
“嗖嗖嗖……”
随着弓箭的破空声响起，门口差役的脸上也露出残忍的笑容，他们手中的弓箭不停的拉开射出，只转眼间的功夫，就将逃跑的几个仆人射倒在地，只能哀嚎着向前爬去。
可即便如此，那些差役也没有停手，仍旧一支接一支箭的射出，直射到地上的几人再没任何声响，利箭射入，仿佛插在一头死猪身上。
他们这才晃着胳膊，大摇大摆的踏入呼延家族的大门。
苏之，是最后一个进门的，经过门槛的时候，他看了看那个死不瞑目的仆人，然后咳嗽着抽出长刀，轮圆了，重重的朝着仆人的脖子砍下。
咔嚓！
锋利的钢刀砍断了脖子，顺便连那支狼牙箭也一同砍断！
脖子断裂处，还带着丝丝温度的鲜血溅出，将苏之的半边身子都点成了红色。
“父亲，叔伯，弟兄，我来为您们报仇了！”
提起这颗脑袋，苏之返身回到他一开始跪倒的地方，将它仔细摆好，这才粲然一笑，提着带血的钢刀，在周围暗处诸多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重新走入高大的府门。
呼延家族遭难了！
有人看到前院的这一幕，惊怒万分，翻出私自藏匿起来的长刀就冲了上去，想要跟那些索命恶鬼般的差役拼命。
但是，他们在府里实在是安稳太久了，哪怕见血，也是在欺负城中那些弱小时，不小心溅上的一滴半滴。
如今的他们，早就不负当年在草原上的武勇！所以连冲，都没冲到那些人面前，就已经被一支支箭射倒在了血泊当中，白白送上了性命。
除去拿刀的这些，府中还有人找到弓箭，想要拿出来跟差役对射。
但是很快他们就惊恐的发现，自己的箭射到那些差役的身上，就跟射在一块钢铁上没什么区别。
往日足以洞穿野猪皮的尖锐的箭矢，如今只是在他们身上跳动一下，就颓然的落下，而自己，却会在下一秒，被生生射成一只刺猬！
肥胖不已的呼延族长绝望了！
他丢下所有的妻妾子嗣，只卷了些财帛就想从后门离开。
可是，苏之又怎会让他离开？在他刚刚打开后门的时候，两把钢刀就已经夹在了他的脖子上，险些将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当偌大的府邸中再没一丝声响的时候，浑身都被鲜血染透的苏之提着那把已经卷了刃的钢刀走了出来。
门前的空地上，一堆由数十上百颗脑袋磊成的京观正静静地矗立在那里，鲜血在地上汇成小溪，顺着石板的缝隙流向路边。
“呛啷……”
苏之丢下被染成红色的钢刀，走上前，将最后那颗肥胖脑袋安在京观的最顶上。
然后，他退开两步，慢慢的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这颗被割去了耳朵，剔除了鼻子，连眼睛也被生生挖去的肥胖脑袋，笑的格外瘆人！
1482 北地行军
“萧侯，你怎么就非跟着老夫？”
从定襄前去往的碛口路上，骑在一匹枣红马上的李靖紧皱眉头，既头疼，又无奈的看向身边那个裹得跟个球一样的家伙！
如果可以用现代话来形容：李靖此时心中一定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明知道这家伙是一个浑身长刺的大麻烦，自己怎么就能让他给粘上？
身旁，萧寒对李靖嫌弃的眼神视而不见，只顾搓着被冻得冰凉的双手，嘿嘿笑道：“小子以前也算是跟军中许多将领一起打过仗，一直遗憾从未跟在将军你后面学习学习，这次好不容易遇上，怎可放过这个机会？”
“我看你不是不放过机会，而是不放过我！”李靖嘴角抽搐，在心中暗骂了一句，然后又有些不死心的对萧寒说道：“咳咳，老夫哪有什么值得萧侯学习的？依老夫之见，此去漠北危机重重，您还是转去朔方城暂住，碛口那里兵荒马乱，有什么好看的？”
李靖这句话，就已经是在赤`裸`裸的赶人了！萧寒这下子也没法继续装糊涂，只能拉下脸来，一副愤慨的模样瞪着他：“你这是，想赶我走？好像前几天打赌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吧？”
“那是……”李靖被萧寒瞪得面色一僵，顿时语塞！
萧寒口中说的打赌，是四天前，李靖与他一起启程离开定襄城时所立下的。
当时萧寒在李靖面前上蹿下跳，吹嘘定襄城在他的治理下，已经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步！
李靖当时看着他的小人模样，险些被当场气炸！
好家伙！
当初他打进城后，为了平息定城中的各种叛乱，想出了无数办法，动用了他能调动的所有力量，才让定襄城暂时安静下来。
可即便如此，城中依旧会时常爆发出各种冲突，暗杀，让在城中行走的唐人每一刻都要打起精神，提防随处可来的危险。
可现在萧寒竟然敢吹嘘城中是一个太平盛世？你丫的现在只接收了几天啊？这不是明晃晃的在说老夫比你差远了么？
他奶奶的叔可忍，婶子也忍不了啊！
于是被激怒的李靖一拍桌子，当场就与萧寒定下了赌约！赌自己这些人撤走后，定襄城三天必乱！
当然，虽然当时的李靖很愤怒，但是对于这个赌约，他心中其实还有有把握的。
因为他当初虽然放权给了萧寒，却也不可能对城中的事情一无所知，更别提那个差役队闹的动静实在太大，他就算想不知道都难。
在李靖的预想中。
没了军队的威胁，没了唐人的管束，一座全部由异族组成的城池，绝对不用一日就会反到天上去！
更别说这座城池最近还被萧寒的狗腿子折腾的够呛！听说一户人家门前的人头京观，至今还毅然耸立在那！
所以在几天前，萧寒说出谁输了，就要答应谁一个要求后，李靖连犹豫都没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可是答应如此痛快的李靖却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千万别跟萧寒打赌！因为至今为止，跟他打赌的人还没有赢过一次！
击掌三次，赌约成立。
信心满满的李靖为了让萧寒输得心服口服，还特意在定襄城外留下几个斥候，就等一旦城中有变，他们立刻就能得知。
可是，每次都在算计别人的李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些人都离开四天了，定襄城传来的消息依旧是风平浪静，别说举城叛乱了，就连打架斗殴都没一个，整座大城，真如萧寒说的那般，一片太平祥和之相！
“好，既然您一定要跟着，那么不管什么时候，都必须听从老夫差遣！若敢私自动作，军法处置……”
李靖有些气急败坏，不过以他的性子，怎么却也做不出食言而肥的龌龊事来，所以最后只能朝萧寒扔下一句狠话，悻悻驱马离开。
“放心，我一定谨遵大将军令！”萧寒在李靖后面吐了吐舌头，狡黠的一笑。
他才不傻呢，冲锋陷阵这种粗人做的事情让李靖去做就行，自己老老实实蹲在后面，既能捞的功劳，又能接应唐俭，那才叫两全其美！
初春二月。
南方早已经春暖花开，但是北地却依旧寒风呼啸。
尤其是在萧寒他们离开定襄城的第四天开始，突然阴沉下来的天空便时不时飘下一阵细雪。
气温骤然下降！
混在队伍中的萧寒披上了他所有的衣服，依旧觉得很冷，最后只能努力的扎紧衣袖领口，好让身上的热气能尽量多保留一会。
可是，很快萧寒就发现：不管他如何系紧衣服，冰凉的雪沫子依旧会从各个微小的缝隙中钻入！短短几天的路程下来，他的手上，脸上，就已经生出了许多冻疮。
李靖在这期间还，特意来看过萧寒。
他本以为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娇生惯养的萧寒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老老实实的回朔方去。
可在战场上向来料事如神的李靖再一次猜错了，萧寒哪怕被冻得面皮青紫，牙齿打架，也没有一点要回去的意思。
白天，数千将士埋头默默赶路。
夜晚，他们就地扎营，紧紧的依偎在一起，只为能感受到彼此的一丝温暖。
外面的天气实在是太冷了！
冷到萧寒连战马也不敢长时间骑乘，只能骑一会，再下来跟着走一会，免的腿脚因为长时间不活动，被低温彻底冻的坏死。
如果说，冷还可以咬牙承受的话，那燃料的短缺，可就真要了命了！
一支数千人的大军，一天到底要消耗多少燃料，这个数字哪怕萧寒都算不清了。
他所知道的，就是如今李靖部下，很多人连一口热水都喝不上了！
没有柴火的他们只能用水壶装了雪，捂在胸口等它融化后，再小心的喝上一口带着冰碴子的雪水。
可即使这样，这支数千人的队伍愣是没有一个叫苦的！
或许他们此时都明白，外面的天气越恶劣，他们此行的胜算就会越大，等这次成功归来的时候，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1483 行军难
又一天傍晚，已经彻底落在队伍最末尾的萧寒刚哆嗦着从马上下来。
裹得跟个黑熊精似的愣子就突然从路一侧的大沟中连滚带爬的冲了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险些没把小东和萧寒吓的当场抽出弩`弓，给他身上来上几下！
“侯爷，我刚刚在那边发现一个死人！”
愣子这时还不知道自己刚才已经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惊慌失措的他提着裤子，一直冲到了萧寒身旁，这才指着刚刚他窜出来的位置惊恐的叫道。
“不就是一个死人么？至于这么大惊小怪！”被吓了一跳的萧寒气急！这一路上他们见了多少死尸，至于吓成这样？
“不是，这个不一样！”愣子急得面红耳赤，上下牙抽风一样颤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冻得！
“他，他没穿衣服！浑身光溜溜的！脸上还挂着笑，很渗人的那种！跟您说的妖精一模一样！”
“妖精？”
本就信这些神神怪怪的小东听到这词，脸色顿时就苍白起来，刚要开口询问，却不料刘二正好从后面窜了出来，一脸猥琐的抢先问道：“哦？没穿衣服？难道是个女的？”
“咳咳咳……”小东愕然，萧寒傻眼，任青也被这家伙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说起来，也真难为刘二了，如此恶劣寒冷的 天气，他还能往女色身上想，实在是色狼届的佼佼者。
“呸！男的！胡子这老长！”
不过，不管怎么说，被刘二这么一打岔不管是小东还是愣子，恐惧的心思都立刻淡了不少，愣子更是有些哭笑不得的白了刘二一眼。
“切！那有什么看头！指不定是别人看他死了，穿着衣服也浪费，就帮他把衣服给收了。”刘二听说是男的，兴奋的眼睛顿时灰暗下来，悻悻然的骂了一句。
愣子脸皮涨红，吭哧吭哧的反驳：“不对，不对，他的衣服没丢，就在旁边，胡乱的扔在一只羊旁边！”
“嗯哼？羊？”
“哪！”
“我去，有羊！”
愣子估计也没想到：自己说了半天的尸体都没一个人在意，刚说到羊，面前几个家伙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两眼放光的刘二甚至来不及让他指路，就急不可耐的就顺着愣子之前的脚印冲向了路边。
“等等我！”
“别抢，羊是大家的！”
眼看一大群人轰隆隆的冲到了路边，愣子的一双眼睛都直了！
他相信，在羊肉的诱惑下，别管之前自己发现的是鬼还是怪，只要它敢跳起来阻挠这些人抢羊，那么这些人一定会让它再死一次的……
这一群人都冲下去了，萧寒的身边瞬间空落落的，只剩下小东愣子和任青几人。
不过，这也不怪这些人没出息，实在是他们想吃肉都快想疯了。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跟在萧寒身边，别的不说，起码在吃食上，萧寒就从没亏欠过他们！
尤其是在定襄城的那几天，苏之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萧寒好美食，从那之后，天天都会弄来一堆的珍贵食材！
什么熊掌啊，鹿唇啊，那都是寻常物！
一些石蛙，林豹那才叫稀奇。
甚至时不时的，苏之还会送来一些连萧寒都不认识的新鲜物事，估计放在后世，那都得写在珍惜动植物名录里，可在他们面前，就只是一盘味道绝佳的好菜。
就在那段时间里，刘二他们天天跟着萧寒吃香的喝辣的，嘴都养刁了！
可好景不长，后来突然跟着李靖一起行军，每天的饭食除了干饼，就是干饼！
想吃个包子，还得用俩饼夹一饼，一边埋头大嚼，一边想象这是包子，与之前大鱼大肉的生活相比，可算是凄惨无比。
所以，这些人此时一听到有羊，哪里还忍得住？
“还真有！”
“唔，甚是肥硕！”
很快，路边雪堆里就响起一群人惊喜的喊声，其中犹以刘二的声音最大！
听着下面一阵的喧哗，萧寒终于也耐不住好奇，哆嗦着凑了过去。
路边，一条大概两三米深的大沟中，刘二正站沟的最中央，提着一只浑身是雪，身子早已被冻硬的羊哈哈大笑。
而在他脚边，赫然是一个被雪埋了大半，只露出半截上身的突厥人，且正如愣子所说，这个突厥人身子赤`裸，衣服全埋在一旁的雪里，青紫色的脸上还挂着一副诡异的笑容。
“这人是冻死的！”
萧寒只看了那具尸体一眼，就想上辈子从书本上曾看到的过：一个人在极度寒冷的时候，就会触发身体的某种保护机制。
到时候，大量血液就会瞬间回流心脏，给人大脑一个错觉，那就是身子非常的炎热，这时人就会在潜意识的支配下脱掉衣服，脸上也会露出暖和的微笑，只是这种感觉很短，等到血液重新回转身体，人就会因为大量失温而彻底被冻死。
“哎，这家伙可能是出来寻找走失的羊，结果路遇暴雪，想来这里避一下，却没想到天气实在太冷，最后也没避过去，被活活冻死在这里。”
萧寒还在推算着这人的死因，刘二他们已经三下五下抱着羊重新爬回路上。
或许，他们对这人是怎么死的一点兴趣都没有，能引起他们兴趣的，只有滚烫的羊肉汤。
“哈哈哈，合该咱们今天运气好！那么多人从这里走过，都没看到被雪盖住的羊，愣子一泡尿，却给呲了出来！”
“滚，什么尿不尿的，恶心！赶快，找点柴火，把羊煮了，这天喝点羊汤，简直给个神仙都不换！”
“我刚刚在沟底看到一些木头，应该是沟里有水的时候被冲过来的！不知道能不能点着。”
“那还不赶紧下去捡？还有把那突厥人的衣服也捡过来，好引火用！”
一群人很快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他们本来就在队伍的最末尾，又有萧寒顶着，不怕军中司马，所以片刻之后，一个小小的火堆就升了起来。
沟底的枯枝并不算多，只能勉强煮熟一锅羊肉，萧寒想要生火取暖的想法还是落了空，不过再看看那一锅的羊肉，小小的失落顿时就被扫了出去。
人，要懂得满足！
在大雪封山的时节，还有什么比得上一锅热腾腾的羊肉汤？
1484 羊肉？药材！
“好香啊！”
“谁在煮肉？”
很快，浓浓的肉香就从队伍的后面传了过来，顿时引来前面不少军卒伸长脖子，顺着肉香往后面看来。
火堆前，萧寒抱着膝盖，看着锅里翻腾的羊肉汤有些为难。
这次只捡到了一只羊，要是光自己这几人吃，够是够了，就是有些太无耻了！
可要是想分给这全队几千人吃，那别说肉了，就是一人一口汤，估计都不够分！
“哎，太少了，怎么就不是一群羊呢？”
“侯爷，你说这一头羊不够吃的？”
一侧，刘二看出了萧寒的难处，搓着手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出主意：“您刚不是说这个人是因为来找羊而走散的么！那么就是说，这附近肯定有这个人的部族啊，在那里，肯定有更多的羊！现在扎营了，弟兄们也没什么事做，要不然，俺领着出去转一圈？”
“转一圈？出去抢？”萧寒闻言先是有些意动，不过很快又犹豫起来。
因为之前在朔方抢羊，那是在为受苦受难的唐人同胞报仇！所以不管怎么烧杀抢夺，他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可现在是在突厥腹地，这里的人有可能连唐人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自己再去抢他们，在情理上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哎呀！我滴侯爷啊！”刘二见萧寒还在犹豫不决，急得直拍大腿：“这打仗的事，怎么能叫抢啊？这叫做就粮于敌！咱当兵的人，哪来那么多的顾及？最多，咱买不成，到时候给点钱，不就一了百了？
而且您看看，还有几天，咱就要到碛口了，到时候免不了一场血战吧？这个时候不让弟兄们吃顿暖和的，怎么上阵杀敌？还有这两天很多兄弟都冻伤了，有些人走路都难，咱现在抢的不是羊，是药，是给兄弟们治病的药！”
刘二一顿热血沸腾的蛊惑，当时就说的萧寒目瞪口呆！
抢药？
还别说，这个理由，好像也不是说不过去！
当初师父不就说过：羊肉性温，有驱寒，益血，益疲劳之功效？
虽说，那是在自己请他吃羊肉火锅时说的，但那也不耽误这话的正确性！尤其是对于目前大军遭遇的极寒天气，羊肉确实有些对症了！
“刘二，你以前是不是叫孔乙己？”
在心里迅速寻思一圈，萧寒突然抬头瞪着刘二，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孔乙己？”突然听到从萧寒口中蹦出这么一个名字，刘二的一张大脸瞬间写满了疑惑：“那是谁？”
“咳咳，一个文人，说话很有道理，跟你一样！”
“哦……啊？您也觉得俺说的有道理？那咱什么时候出发！”
且不管刘二是不是那个偷书不能算偷的孔乙己，萧寒很明显已经被刘二的话打动了！
不过，这事光心动不行，最主要的还是行动。
安抚住有些急不可耐的刘二，萧寒趁着锅里的羊肉还没煮熟，领着小东飞快的去前面拜见李靖。
毕竟，刚刚才答应过人家绝对不擅自行动，总不能一转头，就把说过的话当放屁吧！
作为军队主帅，李靖的帐子就搭在队伍的最中间，而且因为地形限制，这所谓的中军大帐还没个蒙古包大。
萧寒来到这里，立刻兴冲冲的唱名入内，等他掀开帘子，正看到李靖正坐在里面，一个体型魁梧的青年将领说着什么。
“嗯？萧侯，你来做什么？”看到萧寒这个不速之客走了进来，李靖停止了谈话，微皱眉头问道。
萧寒放下帘子，先瞟了眼李靖身旁的年轻将领，不情愿的拱拱手道：“回大将军话，适才小子在路边看到一个冻死的牧人和一只羊，所以猜测在这周围定有突厥部落存在！小子看如今我军中缺衣少食，尤其是食物匮乏，不如……”
“胡闹！”
不成想，萧寒还没来得及说完来意，李靖的脸上就勃然变色！
他拍着桌案怒道：“我堂堂正义之师，怎可为了一点点口腹之欲，就去干劫掠为匪的龌龊事？这要让别人知道，该如何看我大唐，如何看我李靖？！”
萧寒没想过李靖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当场被斥的红了脸，连忙辩白。“咳咳，大将军误会了！我不是说去抢，是去买！而且那羊也不是仅饱口腹的，是能解我军将士冻伤冻病的药材！”
“羊肉是药材？”李靖在听到这句话后，明显愣了一下！其实倘若这句话不是萧寒说的，他早就让人把着胆大妄为，意图欺瞒主官的家伙挂在旗杆上了，明明想吃肉，非得扯治病上，以为他傻啊！
“对啊！医书有云，羊肉性温热，最适疲惫寒冷之人食用，并且羊油涂抹在脸上手上，还可以防冻！羊皮更能保暖，不管是睡觉铺着，还是走路披着，都是绝佳的御寒皮毛。”
萧寒这时不知道李靖在想什么，只看他犹豫了，立刻便抓住机会，像当初刘二蛊惑他一样蛊惑李靖。
而李靖，在听到萧寒这些看似很有道理的话后，心中怒火终于稍稍收敛，不过语气依旧生硬：“不成！此事让老夫得知，老夫绝不同意！”
“不同意？”萧寒瞪着李靖的黑脸，突然长叹一声：“那好吧，小子没什么事了，请求退下。”
“哼，先不要急！”李靖哼了一声，对着身边的年轻将领道：“苏烈，这位就是萧侯！你们两个年纪差不多，该多亲近亲近！”
“哦？这就是鼎鼎大名的萧侯？”那个名叫苏烈的魁梧青年听到李靖的介绍，眼睛明显有些发直，慌忙对萧寒弯腰拱手：“在下苏烈，见过萧侯！”
“呵呵，苏烈将军，久仰久仰！”萧寒见李靖在牵线，也笑呵呵的回礼。
不过他心中此时却在嘀咕：“苏烈？这名咋这么耳熟？”
李靖在一边见俩人相互施礼的恭谦模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萧侯，这苏烈可是我帐下的一员勇将，而且他在边陲多年，对突厥人的习俗最为了解，你们不妨多探讨一下！好了，我这里还有别的事要处理，你们就暂时先下去吧，苏烈，今夜你就跟着萧侯，不必去巡营了！”
“喏！下官告退！”
“小子也告退！”
（注：李靖在灭突厥时已经六十岁高龄，所以自称老夫。）
1485 苏烈就是苏定方
帅帐外面，冬日的太阳已经彻底落山，只留一片火红的晚霞挂在天边，给这冰雪清冷的世界带来最后一丝温暖。
“呼……”
走出帅帐的苏烈看到远处的晚霞，长出一口气，刚想感慨点什么，不料紧跟着他出来的萧寒却一把拉着他的手臂，这就要就往外面跑去！
“萧侯，您这是要带我去哪？”
苏烈没想到萧寒会拽他，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拽倒在地，吓得他急忙站定身子，拉住萧寒问道。
“哎呀！”萧寒的力气没有苏烈大，被他生生拽住，不禁气恼道：“去哪？还能去哪，当然是去抢羊，啊不！去找药材啊！”
“啊？抢羊？”苏烈一怔，眼睛顿时直了，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帅帐：“还去？刚刚大将军不是说……”
萧寒一翻白眼：“他说什么？”
“他说？”苏烈咽了口唾沫，结巴道：“他说，他绝不同意咱去抢掠啊！”
萧寒点点头：“对啊，他是说过这句话，可在这句话之前，他还说什么了？”
“这句话之前？”苏烈闻言，拧着眉头，苦思冥想半响，最后终于一拍大腿，恍然道：“他当时好像说此事若让他知道，他绝不同意！”
萧寒嘴角抽搐一下，用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看着苏烈：“这不就是了！”
苏烈依旧是一脸的茫然：“什么就是了？啥意思？”
“啥意思？你问我啥意思？”萧寒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你简直比我家愣子还笨！大将军是不是说这事让他知道后不同意？那咱不会不让他知道？那不就是同意了！”
“……这样也行？”
听到这句话，从军多年的苏烈呆住了！
他自小从军，从高雅贤手下的一个小兵做起，到后来的刘黑闼队正，再到如今的李靖部下，往日被他视为金科玉律的军令，今日才得知，这东西竟然还能如此理解！
看着一脸本该如此的萧寒，苏烈突然感觉心中好像有种什么东西突然塌了！
不过，萧寒可不管苏烈怎么想，见他没有了动作，立刻拉着他就冲出帅帐范围。
到了外面，又汇合了等待许久的小东，俩人一左一右，夹着苏烈一起就往萧寒的营地冲去。
在这期间，苏烈一直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般，机械的跟着两人，等到可怜的他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骑在马上，跟着百十号悍卒一起冲了出去。
“萧侯，羊，不！是药材在哪？”
一匹战马上，脑子还有些迷糊的苏烈疑惑的看向周围。
他现在终于不再纠结李靖的军令了，反正已经上了贼船了，下也来不及了，还是老老实实跟着这个不靠谱的侯爷一条路走到黑吧！
周围，已经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光秃秃的山是白的，曲折蜿蜒路是白的，就连平坦的大河也是白的，哪里能看到什么牧人？
“呵呵，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们自有法子！”
萧寒同样骑在马上，笑着对苏烈回了一句，因为有了羊肉的诱惑，他这时也不冷了，一双贼兮兮的眼睛左顾右盼，兴奋的寻找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侯爷！左边，左边有烟！”
上百匹马在四周驰骋，很快，刘二那粗狂的大嗓门就从前头传了过来，不过这声音只发出一句，随即就被他身旁的任青给一半打断了。
“嚷什么嚷？把人吓跑了你负责？”任青甩着巴掌，冲着刘二低吼一声！
刘二悻悻的缩了缩脖子，嘀咕道：“人吓跑了就吓跑了呗，咱们要羊，又不要人！你还想把人都杀光？”
任青闻言顿时哑然。
貌似，刘二说的也对！这里不是朔方，他们也没必要把人家的羊弄走后，再把人也一起赶尽杀绝。
“驾！弟兄们，冲啊！”
就在任青还愣神的功夫，最先发现炊烟的刘二已经一夹马腹，当先向着左边冲了出去，而其他人更是目露兴奋，紧紧跟了上去！
这种寻找并且奔袭突厥部落的事，他们之前在朔方绝对没少干，现在重操旧业，感觉当初的感觉一瞬间就回到了身上！
刘二等人跑的太快，苏烈和萧寒一瞬间就落在最后面。
苏烈呆呆的看着一群悍卒没有任何指挥，也没有任何命令，直直的就向青烟升起的地方冲去，当即又是好半天没有回神。
“萧…萧侯，您平时，就是这么带兵的？”看着前方貌似毫无章法的冲锋骑兵，苏烈艰难的转头向萧寒问道。
这种冲锋方式，苏烈别说见了，就连听都没听过！他甚至想到：要是这种事发生在治军严格的李靖治下，那一会这百十人的脑袋就该挂在旗杆上晃荡了。
就算在以仁厚著称的高雅贤手下，最轻一顿军棍也免不了！
萧寒对着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的苏烈腼腆一笑：“是啊，他们知道我不擅长冲锋，所以这点小事，他们自己解决就行了。”
“这点小事？打仗还有小事？”苏烈倒吸一口凉气，依旧直勾勾的盯着萧寒。
如果刚刚的冲锋只是让他感到惊讶，那萧寒放纵的态度则足以让他感觉到震惊！
想想今天，他才见到萧寒不过半个时辰，可就这半个时辰里看到的事情，足以颠覆他之前数年的从军生涯。
“真的只是小事，你就把心安定的放在肚子里就行了！”
萧寒看到了苏烈的惊诧，对他随口安慰一句，然后刚要驱马追上前面的刘二等人，却突然间浑身一震！
“不对，不对！苏烈，定放？苏…苏定方？你是苏定方？”
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萧寒猛然抬头，一脸不敢置信的盯着苏烈，那炽热的目光，反倒把苏烈看的心里发毛。
“侯爷，我之前确实有个字叫做定方，不过在军中都是直呼本名，这个字已经很久没用了，您是如何得知的？”
“我如何得知？我怎么能不得知？”
萧寒听到苏烈亲口承认自己就是苏定方，头脑一瞬间失神！
苏定方啊！
征高丽，拓西域，灭百济，御吐蕃！连灭三国，皆生擒其主！人送外号，灭国能手！这样一个牛人，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