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9 想当圣人的山贼
“侯爷,有人送来一封血书!”.bμν
宁城县衙,萧寒正悠哉悠哉的与师傅华老头围着桌子,啃着梨,吹着牛皮,扯着淡。
突然间,就接到了这个令人胃口全无的消息。
而等到他愤愤的丢开梨子,将血书打开后,这原本就不甚美丽的心情,更是变得更加糟糕!
“啥?啥?啥?这写的都是些啥!”快速看了一遍血书里的内容,萧寒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忍不住将血书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然后咬牙问送信来的小东:“这是那个混账东西写的?”
“好像是……””小东被萧寒的模样吓了一跳!想都不想,直接就将喽啰头子给卖了:“是当初程将军留下的那个山贼头目写的!”
“什么?老程留下的那个山贼写的?他能写出这些东西?!”
原以为着血书是某个吃饱撑的穷酸秀才写的,现在一听,竟然是出自于一个山贼之手?这让萧寒在呆愣片刻后,更是感觉一阵阵的怒火中烧!
他娘的,既然都当了山贼了!不好好珍惜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竟然学读书人搞起了血书?怎么?不想当山贼了,想当圣人!
对了,还有老程个王八蛋!
这个外边鲁莽,其实一肚子坏水的混蛋!他是不是早就看出什么端倪来了?所以才把这个想当圣人的山贼送到自己这里?果真是不愧为程妖精,害人不浅呐!
“怎么?这信里写的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而就在萧寒铁青着脸,在心里大骂程妖精之际,对面的华老头却也对这封血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信手拿过血书来一看,这眉头,顿时也是紧皱起来。
“……土地为百姓生存之本,谁拥有了土地,谁就拥有了说话的权利……如今百姓手无寸土,地主豪门却拥地千顷,此就为祸乱之源!如山东此次,宁城百姓手中有地,所以才誓死守卫乡土,而叛乱百姓如水中浮萍,心无牵挂,才被外力所左右,稍加蛊惑,便成大错……草民认为,唯有将土地从地主手中夺出,分发给百姓,方能实现长治久安之盛世!”
老实说,这封血书里的内容其实并不太多,。
当然,要是写太多的话,估计为此献血的中年人也不会答应……
但是,虽然这封信中内容不多,可它却从一个围观者,一个升斗小民的视角,写出此次山东大灾的本质原因!
土地!
这一切,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土地!
要是平民百姓有了土地,那么他们就不至于被携裹进这场看不见前途的造反大浪当中!
要是朝廷的政令通达,百姓们也不至于被人蛊惑,觉得整个天下都将他们抛弃掉了。
“萧寒!”
长吸一口气,华老头缓缓放下这封血书,凝视着萧寒道:“我觉的,他说的对!你应该帮他将这封信递上去,让朝中的大臣们听一听百姓自己的声音!”
“啥?递上去?”
听到这话的萧寒愣了!好半响才惊愕的瞪大眼睛,看向华老头:“师傅?你疯了?”
“砰……”
话音未落,萧寒的脑袋上就已经重重的挨了一记梨核!
可怜他还没反应过来,坐在对面的华老头已经猛然站立,须发皆张的怒视着他:“小兔崽子!你说什么?”
“没!没说啥!”
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见华老头大怒,顶着一头梨汁的萧寒赶忙缩了缩脖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咳咳,今天的天气,针不戳……”
“哼哼!再敢腹诽老夫,休怪老夫清理门户!”而见萧寒服软,华老头狠狠地瞪了眼他,这才重又坐回到座位上,同时没好气的哼道:
“我看你是当官当的把良心都当没了!连是非曲直都不知道了!此人说的,哪里不对了?百姓没有地,没有粮,活不下去了,除了造反,还有什么法子?你身为朝廷命官,不听听百姓心声,想想怎么解决问题,难道只一味的镇压?”
“对对对,他说的都对!”没法子,在华老头面前,萧寒实在是硬气不起来,纵然一肚子腹诽,也只能干笑着点头附和。
不知为什么,见萧寒应付的模样,华老头心头的无名之火又燃了起来,敲着桌子怒道“既然都对!你怎么不能替他递上去?难道你们这些当官的,不是为百姓福祉着想?”
“是为百姓福祉着想,可,可……”
“可什么!”
“可你徒弟我,也是一个地主,还是一个大地主……”
而随着萧寒不情不愿的一句话,让这个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四周安静的,仿佛连空气都跟着凝固了,伺候在一旁的小东,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不知道侯爷和华神医这对要好的师徒,为什么突然吵起来。
只隐约听到:好像是华神医让侯爷去做什么事,而侯爷不愿意去做。
这就有些奇怪了!
平日里,侯爷对于华神医的要求,一向是无不答应!而华神医也极其爱护这个宝贝徒弟,别说无理的要求了,就算是普通要求,都很少提出,就是怕令徒弟感到为难!
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寂静的房间里,气氛压抑的小东无比难受,就连呼吸,都随之吃力起来。
终于,还是华老头第一个打破了这片死寂。
“哎……”
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华老头似乎在这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岁一般,原本凌厉的眼神,也慢慢黯淡起来。
“如果你觉得为难,那就这样吧。”摆了摆手,华老头费力的扶着椅子起身,向外走去。
而就在华老头即将走到门口时,萧寒紧抿的嘴唇,这才终于松动下来。
“师傅,这件事干系太大,徒弟我,实在是扛不下来!不过,我虽然抗不下,但是这世上,却有人能扛得下。我会将写这封信的山贼,连同这封信一起送给那个人,以那人的性格,想必埋没此信!”
听到这话,一条腿跨出门槛的华老头顿了一下,然后回头,对着萧寒挤出一个笑容:“如此甚好!只是你要注意分寸,莫要将自己也牵扯进去。”
“喏!”
身后,萧寒恭敬拱手,向着华老头深鞠一躬。
2340 祸水东引
人,总要有自己的立场的!
与一向愤世嫉俗的华老头不同。
这些年,随着身份的不断变化,萧寒也在不知不觉间,丢弃了许多之前所谓的坚持,开始慢慢融入了朝堂官场当中。
并且可以说,在大唐官场这个巨型染缸里,萧寒虽然混的不如程妖精,长孙无忌那般如鱼得水,但是天天这么泡着,就算是石头,也该被熏陶出些许所谓的官场智慧。
不至于头脑一热,就跟个莽夫一般,提刀就往上冲!到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估计都不知道。
比如今天这封血书。
难道,萧寒不知道土地对于百姓的重要?不知道百姓没了土地,就会动摇国本?
不,他知道!
并且,不光萧寒知道,这世上的衮衮诸公,心中都是知道的!甚至这其中,也包括龙椅上的皇帝!
但是,明明这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捅出来过?
就连张口仁义道德,闭口国家社稷的孔颖达,也对此视而不见。
难道,是这些大人都集体性失忆了?
这就很不对劲!因为就算一两个人喝了假酒,失了忆!可这朝堂官员,何止几十,几百?怎么就没一个清醒的?
所以,此事唯一的解释:那就是朝堂上的这些人,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或者说,他们这些人,都是这所谓的地主,都是所谓的利益既得者!
人,永远不能揪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拎起来一样。
处在他们这个立场的人,也绝不能背弃自己的立场,背弃自己身边的同僚,朋友,去做那虚无缥缈的圣人。
毕竟圣人是神仙!
神仙是了无牵挂,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而他们,却是实实在在的人!是要吃饭,要休息,要养活一家老小,顺便为后世子孙着想的俗人。
华老头敢去掀这些人的桌子,砸这些人的饭碗!那因为他不用在这张桌子上吃饭!
我吃不着,你们也别想吃,这本来就无可厚非,就如喽啰头子一样,你不让我好过,那我就造反!合情合理,童叟无欺。
可萧寒和华老头不一样!他现在,已经坐在了这张桌子上!并且不光坐上了,他吃的,还是这张桌子上最好的一份美食!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让他自己掫桌子,砸饭碗了!
就算看到别人敢动自己的桌子,他都该立刻抄起铁锹,将此人挖坑活埋,最后还要在上边蹦跶两下,将土踩实!
“哎,这事办的。”
脑海里,一瞬间想过很多,当萧寒再次惊醒过来,门外华老头那佝偻的背影早已不见踪影。
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庭院,萧寒缓缓坐回到了椅子上,顺手将刚刚没吃完的梨子塞进嘴里。
只是刚刚还甘甜美味的梨子,此时却感觉味同嚼蜡。
“小东,让狗子派人!把那个混账东西连同这封信,送到济南府的马周手里!”狠狠地吐出口里没有滋味的梨子,萧寒抓起桌上的血书,狠狠地抛给侍立一旁的小东。
“诺!”小东早在刚刚开始,就已经坐立不安起来,现在终于得了吩咐,赶忙双手接住飞来的血书,答应一声,撒丫子就往外跑去!
“等等!”
就在小东刚跑到庭院之际,背后,萧寒却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再次开口喊住小东,同时咬牙切齿的吩咐道:“告诉马周!这是程妖精看好的人,让他放手施为,一切,都有程妖精在!”
“喏!”
洛阳,刺史府。
受洛阳刺史崔仁师款待,正鼓着腮帮子,胡吃海喝的老程突然间只感觉一阵冷风吹过,激的他浑身汗毛竖起,当即忍不住张口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差点没把鼻涕也一起打了出来。
“他娘的!谁在骂爷爷我?”
揉了揉发闷的鼻子,程妖精没好气的低骂了两句,不过,在崔仁师的恭维下,老程还是很快就忘却此事,开始低下头,继续专心致志的对付面前的一桌美食……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
这句屡试不爽的谶语在如今的山东,似乎失效了。
对于叛乱过后的山东,直到如今,朝廷也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的处理方案!
不光如此,这儿除去一开始,因为萧寒大胜而欢庆了一阵子。
接下来,再就没有人提起过山东,提起过叛乱的李家!仿佛此事,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一般。
“二郎,关于山东那边,还没有一个准信么?”
又是一天夜黑,长孙见回到寝宫的李世民正在烛火的照耀下,对着墙上的那副山东地图怔怔出神,不禁秀眉微蹙,上前轻声问道。
“哎……”李世民听出背后是长孙的声音,但却只长长的叹息一声,什么话都没说。
准信?这谈何容易?
如今,天下所有的人,都在盯着山东,盯着他这个皇帝!想看看他该如何对待此次山东的叛乱!
他现在是左右为难,想了几天,脑袋里依旧是一团乱麻!
毫无疑问,像程咬金说的一样: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只是李镇头脑一热,就想要扯旗造反,尝一尝做皇帝的滋味!
而是因为这几年里,李世民不断地颁布政令,不断地削减世家实力,从而瞬间引起的世家反弹!
科举,新粮,银行!
这些新兴的东西,打破了一向被世家所把持的人才,商户,乃至农户!让这些东西,从此不再被世家所控制,所左右!
如果没有了人才,没有了粮食,没有了钱!
那世家,还能叫做世家么?顶多,只能算作一个历史久点的富户罢了!祖先的荣光,父辈的基业,将全部葬送在他们这代人的手里。
所以,那些世家,暗地里早就已经酝酿好了要反抗!
而李镇,只是一个马前卒,一个替世家试探朝廷的替死鬼!
其他的世家都在观望:如果,这个马前卒可以冲出山东,可以让朝廷束手无措,或者,让朝廷自乱阵脚,调集大军前去镇压!
那接下来,等待李世民的,将是各地叛乱,处处烽火!这看似强大的大唐,或许又会如同当年的大隋一般,顷刻间,四分五裂!
2341 温水煮青蛙
说到底,李世民其实与杨广真的很像!
两者都是一样的眼光高远,一样的雄才大略,又一样的高傲自负!
于是,在成功坐上皇帝的宝座之后,两人都想着在短短几年间,就将眼前一切的障碍扫除,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个青平盛世!
所以,就有了开凿大运河,有了三征高句丽,有了大破突厥,有了平定安南!
这些举措,无一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是平庸之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也唯有如二人这般经天纬地者,才敢于力排众议,放手施为!
就是杨广有点可惜。
因为他和李世民虽然很像,但还有区别的,这两个人之间最大的不同,那大概就是在于用人,在于认己!
杨广的自负,是发自于骨子里的!所以他用人,从来都只凭自己喜好!
许敬宗之父,许善心才学出征,忠心耿耿,但就因为性格太直,接连劝谏,就被立刻罢官,不得重用。
而像是麻叔谋,宇文化及之类的小人奸臣,却偏偏能够窃取高位,将大运河,高句丽如此壮观的工程,搞得乌烟瘴气,民怨四起!
于是,盛极一时的大隋在这些人的胡作非为中,一点一点被掏空了家底。
到最后,随着王薄的无向辽东浪死歌传遍天下,大隋终于轰然倒塌,之前所有的辉煌,都成为一场烟尘。
等时间到了李世民这里。
虽然李世民也是自负的,但他却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善于纳谏,更善于用人!所以他做的事情,向来都是无往而不利!
比如此次山东之乱,萧寒只是他随手布在山东的一招闲棋,闲到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豪门勋贵,都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但恰恰就是这步闲棋,却愣生生在宁城将李镇的十万大军击垮!同时被击垮的,还有其他世家的幻想。
他们原先看到李镇率军肆虐山东,就连朝廷对此都束手无措,一颗心早就兴奋的飞起!就等着时机一到,自己也揭竿而起,将头顶上的皇帝掀下马来!
可左等右等,时机没有等来,却等到宁城大捷的消息传来!
这下子,所有的世家都懵了!这个消息对他们的冲击,不亚于在他们的胸口狠狠地锤上了一记重锤!让他们如丧考批,几欲吐血!
一个如此年轻,如此不靠谱的闲散侯爷,带着千八百人,就能以全胜之姿,击溃世家精心发动的十万大军?
那他们还起个屁的事?造的什么反?
一个小小侯爷,就能做到如此,那朝廷里还有那么多国公,还有十七卫大将军,还有军神李靖呢!
他们若是再想搞点动作出来,岂不要比李镇还要惨?
可退一步来说,他们现在不起事,接下来又该如何?
从前一阵子朝廷兵马的频繁调动,他们就知道皇帝早已经注意到自己了!
如果,皇帝要借着此次李家叛乱,大肆清洗世家势力,那他们反或不反,都要死!
这,是七宗五姓的担心。
同样,作为皇帝,李世民也有自己的担忧!
确实,他很想借这个机会,将盘踞在这片土地的大家族连根拔起,彻底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
但是当他看到只一个李家作乱,就将整个山东搅成这般模样,李世民又犹豫了!
要是其余几家再揭竿而起,那岂不是让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江山社稷,再次陷入一片混乱当中?
那到时候,即使他胜了,也是惨胜!面对着一地残羹断瓦,面对着外敌窥伺,他得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恢复到现在这幅模样?
打,不敢打!
可就这样轻飘飘的放过他们?
李世民又不甘心,被人当着面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还不能还手,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小李子,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
所以,现在的长安,就处在这一种古怪诡异的气氛当中。
两方都是前怕狼,后怕虎,想动不敢,想收手,却又不甘心,到最后,就只能这么僵持着。
这也是萧寒自大胜之后,迟迟得不到下一步命令的根本原因。
“哎……”
再次长叹一声,李世民揉着发涨的太阳穴,走到椅子上坐下。
长孙见李世民疲惫的模样,心中微微一疼,上前来到李世民身后,轻轻替他揉着脑袋。
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她太了解面前这个男人的脾性了,想要直接劝他放手,那是绝无可能的!
可若是不放手,总这么僵持着,不管对他,又或者对整个大唐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在沉默片刻后,长孙这才柔声说道:“二郎,如果太过为难,那就先暂且放一放!萧寒那时候不是说过一个有趣的现象?如果将一只青蛙直接丢到沸水当中,青蛙会立即从沸水中跳出!
可如果将青蛙置于温水当中,再一点一点将水烧开,那青蛙就会失去跳出去的力气,最后被沸水淹没!”
“你说对他们温水煮青蛙么?”
李世民闭着眼睛,疲惫的苦笑一声:“温水煮青蛙,那也得先将青蛙放在锅里才行,可现在那些青蛙,一个个如同惊弓之鸟一样,朕怕稍有不慎,就会蛙死锅漏。”
“那……”长孙秀眉紧蹙,迟疑着问道:“那就不能先缓一缓?”
“缓?”李世民猛的睁开眼睛,目光中竟是透着一股凌厉:“不能缓!如今,就是一个打击世家最好的机会!山东的世家势力已经被一扫而空,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等那些世家再慢慢渗透进去,他们又该变成铁板一块!到时候,恐怕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才能将他们拔除!”
长孙吃了一惊:“可,可就这样僵持着?臣妾听说这些天,朝堂的气氛都很不对劲……”
李世民却是冷笑一声,深邃的目光缓缓转向了东方,仿佛要透过这千里江山,直接看到那前山东大地一般:“不会太久了!朕觉得,破局的时候,就要到了!”
而与此同时,一骑黑马,正穿过崇山峻岭,向着长安疾驰而来。
2342 分发土地
“咔嚓……砰……咚!”
一连串瓷器碎裂与桌椅倾倒的声音自宁城县衙内传来,听的外头胖县令一张脸,都快抽抽成了苦瓜模样。
“侯爷,谁惹你生气了,你告诉下官一声,下官帮你收拾他!”
终于,在又一道清脆的响声传来后,胖县令终于是呆不住了,在小东和愣子敬佩的目光当中,小心翼翼的上前贴着门缝喊道:“下官家里的那些盘子,是无辜的啊!”
“啪……”
胖县令话音刚落,原本紧闭的房门竟是突然间被踹开,还贴在门框上的胖县令一时没有防备,直接被外开的房门击中眼眶,疼的他当场眼冒金星,捂着眼睛就痛呼起来:
“哎呦,哎呦……”
“谁?这谁?这怎么了?”
发了一通无名火的萧寒也没想到胖县令竟然趴在门外,如今看他被自己一脚踹伤,顿时感觉心头火气全消不说,甚至还有些尴尬:自己刚刚做的,是不是有些过了?
“我,下官。”
好在,胖县令这时正捂着眼睛,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更没心思看萧寒的表情是不是尴尬,他只在听到萧寒的声音后,才赶忙挥舞着一只手道:“下官没事!没事!”
“真没事?”看着胖县令那迅速肿胀起来的眼眶,萧寒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好家伙,自己这是砸了人家的房子,还打了人家的人,最后还要让人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要是放戏文里,绝对妥妥的反派丑角,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某个侠客从天而降,一刀结果了自己。
当然,这也就是想想罢了。
要是真有哪个二百五侠客出现,别说小东愣子了,就外面这数万宁城百姓,也能生撕了他。
在宁城待了这么久,萧寒在宁城的名声,早已经无限拔高,接近于神话了。
建新城!战叛贼!兴农业!造水利!
虽然这里面有些事,是胖县令在主导,但在宁城人眼里,这就是萧寒的功劳!
要不然,你当县令当了这么多年,以前没见你干这么多大事,怎么人家萧侯爷来了,你就突然开窍了?会为百姓谋福利了?
所以,不管愿不愿意,胖县令都得承认:如今萧寒在宁城哪怕放个屁,也比他声嘶力竭吼半天嗓子管用。
“没事,没事就好。”
尴尬的拍了拍胖县令的肩膀,萧寒又回头看了眼这住了许久的县衙,突然间神情低落下来:“侯爷我得到朝廷的调令了,即刻起,就要奔赴济南,这段时间,多叨扰县令大人了!”
“什么?去济南?还叨扰?”
原本还痛的龇牙咧嘴的胖县令在听到这话,当场就跟被闪电击中一样,呆呆的站在原地,就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他只知道今早从长安来了一前一后两封信,然后萧寒也不知道是看了第一封,还是第二封后,就突然开始大发雷霆!
但是他根本没想到:那信里,竟然是要调萧寒去济南的调令!
好吧,俺这里你住的惯,突然要被撵走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但那也不是俺撵的啊?
你砸俺家盘子碗干啥?好嘛,你砸完了,拍拍屁股走人了,让俺一家老少用破瓦罐吃饭?
还叨扰?冒昧的家伙!知道叨扰,你就该客客气气,把房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扫个干干净净,最后再掏个几十贯钱,说一句:爸爸,您来这个……
不过,这些念头,只是在胖县令的心中一闪而过,他也知道,这要是说出来,怕就不是一个乌眼青的下场了。
“怎么,怎么这么突然?”
就这样,在原地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的胖县令这才想起什么一般,赶忙拉下脸来,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问道:“您不是在这里挺好的?这里还离不开侯爷您啊!您怎么能说走就走?”
“废话!你以为老子愿意?”萧寒斜着瞪了胖县令一眼,像是在分辨他挽留自己话里究竟带着几分诚意。
不过,就算他有诚意,或者没诚意,又能怎么样?自己还不是要跑去济南,见那个谁都不愿意见的死人脸?
原本,萧寒把那封血书与人送给马周,就是想着用马周这柄神剑,斩开当前山东的死局!
顺道告白天下:都看好了,这不关我事,我可不负责任!有事找马周去!
可没想到,自己左等右等,结果竟然等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在另一封萧家自己的密信上,就清晰的记载着那日朝堂上的大戏。
当日在长安早朝,当侍卫将血书呈上,李世民看后竟当场落泪,然后捶胸顿足,言是自己之失,才让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而见皇帝这样,其他大臣不管是真的痛惜百姓,还是假的装装样子,一个个哪里还敢杵的跟个柱子一样?只能陪着用衣袖暗暗抹眼泪。
可谁也没想到,大臣们眼角那好不容易才挤出的一点眼泪还没来得及擦去,刚刚还痛不欲生的李世民竟突然拍案而起,咬牙切齿的直接下了命令:
土地为国家之本,百姓之根!万不可马虎!山东之乱,就是前车之鉴!为防重蹈覆辙,着令马周为山东道巡抚,将山东所有土地一一丈量,登记在册,而后按户分发给当地百姓!
自此之后,土地归属大唐所有,百姓只享有使用权,没有买卖权,从根子上杜绝百姓失地的隐患!
此命令一出!众多发懵的大臣还没在脑子里转过这道弯,就听李世民接下来又阴测测的说道:“因为山东大乱初定,各地流匪四起,其中不乏占山为王,割地为主者!着令萧寒兼任山东道剿匪大将军,负责打击匪寇,还当地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彻底把所有的大臣都打懵了!
他们前一阵子,还提心吊胆的怕皇帝借山东之事,大做文章!毕竟如今朝堂上,得有近三成的大臣,都是出自七宗五姓,其他有瓜葛者,更是数不胜数!
现在,听说只丈量土地,分发百姓?似乎没有追究下去的意思?这让他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到了肚子里。
2343 接老刘
当然,能站在朝堂上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其中绝对不乏心思敏捷,反应迅速之人。
虽然,皇帝明面上只说丈量土地,分给百姓,没说要追究其他。但后一句话,依旧让不少人心头猛然一悸!
什么是自此之后,土地归国家所有?
那些他们祖祖辈辈生活过,耕种过的土地,就这么被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算大唐的了?算他的了?强盗也没这么当的吧?
不过,还不等这些人酝酿着提出反对,皇帝的下一道旨意,却彻底将他们肚子里所有的话,全部愣生生的给憋死在其中!
让三原县萧候去山东剿匪?怎么会让他去剿匪?哪怕换成程咬金也成啊!
毕竟程咬金除去自己家势以外,还是范阳卢氏的女婿,看在丈人的面子上,也能暗地里照顾照顾不是?
而你选的这个三原县萧候那是谁?
那可是自出道以来,就一直跟世家不对付的主!甚至有些人在背地里都给他起了一个外号,直接就叫做世家杀手!
别看他成天一副没心没肺,人畜无害的模样,只要看看这些年,在他手底下倒霉的世家有多少个就行了!
让他去山东剿匪,还着重点出占山为王!割地为主!这几个字。
这岂不就是明着在说:我不管你谁家在山东有地,识相的赶紧把土地交出来,要不然杀你个二罪归一,家破人亡!
想到这里,就算那些朝臣心中再有不忿,这时候也只能强压下心思,暂不敢言语。
甚至有阿Q主义精神的,还暗暗给自己宽了宽心:“反正这只是在山东!又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这么干!如今山东那地都打烂了,那么多土地,就算不分,也得荒着,随便他怎么折腾去……只要现在不牵扯到咱家,管他日后洪水滔天!”
就这样,朝堂上关于此次山东叛乱的处置,竟然以一个谁都没想到的结局草草结束了。
以至于在压抑气氛中度过多日的大臣,在走出太极宫,沐浴在阳光底下的时候,都从心底里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这事,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
没有株连九族?没有攀咬附会?没有一大群官员被押到午门一刀剁了脑袋去?
难不成,是皇帝最近已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据说,这日长安的深宅大院当中,许多书房灯烛一夜未灭,无数人绞尽脑汁,想要参透皇帝的意思,到最后,却只能徒增长叹。
同样,对皇帝旨意想不通的还有萧寒。
山东道剿匪大将军?
这是个啥官?几级几品?礼部名册上有这个名么?
再说剿匪,这玩意很残忍的好不好!动不动,就要把人杀成一个血葫芦,根本不是咱这种大唐十大杰出青年该干的活!
像是这种事情,还是李绩比较拿手!
他别说杀别人了,就算杀自己女婿,都是毫不留情,有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屠夫不选,为什么偏偏要祸害咱这个胸无大志的良好青年?
就不能让李绩来当这个费事不讨好的将军,放自己回家睡觉?
不过,虽然一肚子怨言,但考虑到违抗圣旨的后果,萧寒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收拾了行李,开始往济南府出发。
被太阳蒸烤的黄土古路上,一支长长的队伍正缓缓行走其上。
不过说来也怪,这支队伍前头,全都是一色的军卒打扮,但后面跟着的,却大多都是衣服破旧,眼神畏缩的普通百姓。
这是因为,此次去济南,萧寒并非孤身前往,而是带了近两万的降卒一同上路。
这些降卒,都是以前跟着李镇起义造反的百姓。
这些人本身并没做过什么恶事,再加上后来在所谓的劳动改造中表现良好,关键是宁城如今也建造的差不多了,根本用不上这么多人了。
所以他们才被挑选出来,跟随萧寒的队伍一起,回归家乡。
不过,可能是出于对官府的不信任,或者说是被困久了,急于寻找自由。
这两万人在出了宁州城后,就已经迅速散了近乎小一半,等到了卫州城,也就只剩下一万出头的人依旧呆在队伍里。
对此,萧寒也懒得多管,反正强扭的瓜不甜,只让人告诉他们:回家后再等上一段日子,朝廷就会给他们分发土地!
然后每个人给发了些口粮,就任由他们去了。
“萧寒!你这怎么又混成剿匪了?还有咱守城破敌的功劳,怎么还不见下发?难不成,是被考功司的那群混账东西给贪了?”
沿着大路,顺利去了卫州城接到那里的刘弘基。而老刘一见到萧寒,第一个动作,就是先冲上来翻看了他的任命状,然后连珠炮一般,问的萧寒都不知该从哪里回答才好。
“我…你问我,我问谁去?”没好气的白了刘弘基一眼,萧寒猛的灌了一口水囊里的清水,只感觉心中的燥热非但没有下去多少,反而有越演越烈的架势。
而刘弘基见萧寒脸色不虞,还以为他也是因为没有得到该有的封赏一事而恼火,禁不住重重一拍大腿:“他娘的!我就说那群畜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贪点小功也就算了,现在连爷爷的功劳也敢贪了!等回到长安,咱兄弟打上礼部大堂,让那劳什子礼部侍郎瞪大狗眼,看看咱兄弟不是好欺负的!”
刘弘基咬牙切齿,喷着吐沫问候那些礼部官员。
而另一边,萧寒却抽着冷气,怒视刘弘基:“礼部侍郎看不看咱兄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以后要再拍我的大腿,咱兄弟也没得做了!”
“哦?拍的是你的大腿?我说我的咋没反应,哈哈哈,习惯了,习惯了!”
实在是受不了刘弘基这群牲口!
一个个见面后,除了拍肩膀,就是拍大腿!还他娘的下死手拍,仿佛不这样,不足以显示他们的热情一般!
他们之间这样倒是好说,一个个皮糙肉厚的,刀子都捅不进去!
可怜自己这小体格子,每被蹂躏一次,就要疼上他好几天,看来,自己说过无数遍的软猬甲,还是要提上日程才行。
2344 想不通
接到了刘弘基,萧寒并没有在卫州城多做耽搁的意思,而是继续踏上了东行的路程当中。
“哎萧寒你说,陛下这到底要干什么?我怎么越琢磨,越不对劲?!现在看起来,只是山东的土地不准买卖,可以后会不会哪天一觉醒来,咱家里的土地也莫名其妙的归了国家?”
躺在拆了四周围挡,只剩下一个车棚遮阳的简陋马车上,刘弘基先是百无聊赖的看了会四周风景,然后也不知怎么,突然间就一骨碌爬了起来,顺道还踹了踹另一边正闭目养神的萧寒。
“哼,你还不傻……”
萧寒的身子随着刘弘基的大脚晃动两下,不满的哼哼了两声,也懒得睁眼,就这么闭着眼睛说道:“针大的洞,斗大的风!这东西要是有了口子,以后想堵都堵不住!等着看吧!这要是山东的百姓人人有地种,人人有粮收,哼哼,这股风,早晚就能吹到关中,吹到江南!”
“嘶……”
听到果然是自己想的那样,刘弘基的眼珠子一下子就瞪的滴流圆,牙疼般吸着冷气道:“那咱岂不是要…要……”
“你想说咱岂不是要吃亏?”
萧寒听刘弘基半天没憋出个屁来,这时终于也睁开眼睛,斜瞥了刘弘基一眼冷笑道:“吃亏是板上钉钉的!并且谁的土地多,谁的亏也就多!
教你个乖,要是你家还有买地计划的话,赶紧写封信给家里的婆娘,让她把钱袋子捂紧了,千万不敢再买地了!”
“对对对!俺家婆娘今年过年时还说,河东头那几十亩上等田不错,想要买过来传给儿子,不行!得赶紧让她息了这个念头!”
刘弘基这时也是慌了神,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还又有些心疼的问道:“对了!你说这土地真要收回去的话,咱要不要先趁着现在还能卖,先把家里的土地卖掉?”
“卖掉就算了!”萧寒打了个哈欠,咂咂嘴道:“毕竟这股风什么时候刮到长安还不一定,这要是过了百八十年才过去,你现在卖地,不就成了崽卖爷田的败家子了?再说了,别的人家也不傻,能买得起那么多土地的,你以为他不知道山东这档子事?”
刘弘基一听,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这年头,像是卖地这种事,都是些过不下去的破落户才会去干,好好的人家谁卖地?这要传出去,都不够丢人的!
“对,你说的对,咱先不买,先观望!”
使劲点点头,刘弘基暗中思驸了片刻,决定这种事,还是随大流比较好,既不吃亏,也不做出头鸟。
不过,就在他拿定主意之际,眼睛无意中一转,却突然看到了悠哉悠哉的萧寒,顿时,心中仿佛有根弦被猛然拨动了一下。
“不对啊?俺家里那几百亩地算什么?好像你小子才是三原县的大地主吧,听说大半个三原县的土地,都在你的名下,还有蓝田县的土地,你怎么不急?”狐疑的看着萧寒,刘弘基还以为萧寒有什么东西瞒着自己。
而萧寒,却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随手抓过蒲扇给自己扇了扇风,嘟囔道:“我急?我急有个屁用!难不成,你让我连夜赶回长安,跪在宫城底下,让皇帝收回成命?好保住自家的那些地?”
“咳咳,从这里一夜你也跑不回长安……”
被拆穿了小心思,刘弘基的老脸顿时有些发烫,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继续嘿嘿笑道:“那长安里的那些大人呢?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事多严重?他们怎么没一个反对的?”
“他们?”萧寒白了刘弘基一眼,没好气的道:“他们那些人,粘上毛,比猴都精!能想不清楚这事?但你让他们怎么反对?山东这摊子事,皇帝还没找他们算账呢,现在就分一点没主的土地,这些人就敢再跳出来?真以为小李……咳咳!陛下的刀不快了?
“哦,他们其实也知道,但就不敢说是了!”刘弘基总归是不傻,没被绕晕,还知道抓住中心思想。
“不敢说,也不能说!”萧寒叹了口气:“皇帝这是以不追究山东一事,才换来了此次山东土地的变革。”
刘弘基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但是这样一来,陛下就不怕那些人暗中捣乱?你看你想分地,那就得有地吧?可现在山东虽然李家倒了,但是其他人家还在,就算当家的不在,他们的子孙也总有活着的吧?
房产地契上,清清楚楚写的人家的名字,咱总不能不讲道理,上去就抢吧?还有一些人家家中祖地的,这怎么办?总不能让人家祖宗搬家吧?真到时候,只要那些人在后面一煽风,一点火,举天之下,还不是反对声一片!你这个山东道剿匪大将军,估计也要成了土匪大将军了!”
不得不说,刘弘基的心思其实一点也不笨!
当初那些代表世家的大臣,之所以对李世民的这条政令并没有万分抵触,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就是因为如此!
他们不相信:一个已经将乡土二字刻进骨子里的民族,能够这样轻易的放弃自己祖辈传下的土地,将它转而恭送给他人!
如果有人不肯交出土地,那朝廷唯一的办法,就是动用武力!这样一来,反倒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到时候,他们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使坏,只要多出几个愿意跟自己土地死在一起的“斗士”!
他们就可以借此在士林阶层大书特书!用群臣的力量,逼迫皇帝服软!
毕竟,这年头能混上士林阶层的,除了马周这样的异类,还真没几个赤贫出身的!
作为利益共同体,他们就该团结起来,让皇帝知道知道:这世上,永远都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不是皇帝与贫苦百姓共治天下。
把那么多土地分给百姓,又有什么用?换来几句歌功颂德?别忘了,他们连字都不写!口口相传之下,最多三代,就会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2345 不破不立
“哎,你说,陛下他是不是糊涂了?怎么能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呢?”
随着刘弘基一声幽怨的嘟囔,萧寒的身子猛的一震!他仿佛突然间,看到了小李子身上的那副重担一般。
就连刘弘基这些一起起事的老人,都对如今土地归公一事如此抵触,那更别说是其他人了。
“陛下他…哎!”
缓缓叹息一声,萧寒也不知道自己是为小李子而叹,还是为那些世家地主而叹。
作为后来人,他知道,也明白李世民为什么宁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强行将山东土地收回的。
无它,只为他想要跳出几百年一个朝代的怪圈,可以让大唐流传百世,万年不移罢了!
纵观华夏历史,除去不可考究的商周时期,其他从秦到汉,无论哪个朝代,最长不过二百多载罢了!
这还是只计算到唐朝。
要是计算到萧寒生活的那个年代,就能更加清晰的看出:
中国封建王朝,都是以三百年为一大限,从未有哪个朝代,能够存在超过三百年!
诚然,一个王朝的衰落,是由有很多东西共同所导致的,三百年的怪圈,也并不是全由土地造成!
但这里面,土地与百姓的关系,绝对是最不可忽略的一个问题!
没法子,国人对土地的狂热,那几乎已经刻在了生命里了。
在乡下,一村人做朋友,做邻居,关系好可以来我家吃喝,甚至连吃带拿,这都不是问题!
但如果你要想多占我一分土地?对不起,那咱这交情,就此完结!说不定,还要变成不死不休的仇敌!
在如今这个时代,如果你家有钱财万贯?那别人看到你,确实会竖起大拇指,夸一句:厉害!确实厉害!
而如果你家有良田千顷,那别说别人了,就连当地的知县老爷,那都要礼贤下士,亲自前来拜会于你!
所以,因为对土地病态的痴迷,所以每当王朝兴盛时,大量的土地就会被富人买进!
后来随着土地兼并越发严重,慢慢的,失地百姓越来越多,贫富差距也越演越大。
到了最后,大量失地百姓吃不上饭,活不下去了,只能振臂一呼,扬起反叛的大旗!
于是,原本强盛的王朝轰然倒塌,权贵阶层被清洗!大量土地又一次回到无主状态。
而接下来,随着新贵崛起,也就是轮回再一次开始。
很明显,李世民就是看到了这个怪圈,所以他在想法子,去破除这个怪圈。
至于用的法子,就是土地归公!这个可以从源头上,切断土地兼并可能的利器!
“哎,他这么做,就有这么做的道理!不就是一点土地么?是你家指着那些土地过活,还是我家指着那些土地过活?再说了,真到那一天,我估计朝廷也不会白白就把土地拿走,你多要点补偿不就行了?”
没法子去跟刘弘基讲这些王朝更替的大道理,萧寒只能尽量用轻松点的话题,来将此事含糊过去。
毕竟,在萧寒的心中,还是支持李世民的!
他也是真正从骨子里,想要让长安城,真的能够如同它的名字一样,长治久安!
“你说的倒是轻巧,多要点补偿?要什么补偿?金银珠宝?”
见萧寒不愿意批评皇帝的“过错”,刘弘基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哼道:“要那些玩意顶个屁用?哪里赶得上实实在在的土地?这可是留给子孙后代的家产!能是一些破烂珠玉能比的?”
萧寒自然也不是一个嘴上吃亏的主,闻言立刻回道:“哼哼,要是出个败家子,你就算把全天下的土地都给他,他也能给你败光!”
“败家子?”听到这,刘弘基顿时乐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萧寒,这才啧啧有声道:“我家儿子再败家,能有你败家?你别忘了,全长安都知道,你才是天底下第一败家子!”
“我是败家子?我是败家子,那现在萧家的偌大家业从哪里来的?
“这俺就不知道了,反正你去长安打听打听,谁不知道你败家?”
尘土飞扬的黄土古道上,萧寒和刘弘基的嬉笑怒骂声随着腾起的烟尘,向着天空飞远。
与此同时,在济南,马周那张千年不变的臭脸,在此时终于变了颜色。
“大人,已经一上午了,还是没有一个人来缴地契!”
刺史府衙门,马周身着一袭绯红色官袍,端端正正的坐在公案后面,在他前方,就是洞开的衙门大门,以及摆在大门中间的木头箱子。
那是马周准备用来盛放地契的箱子!
就在前几日,马周刚接到李世民圣旨的那一刻,看着多年的梦想终于成真,就算是古板如他,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马周出身贫寒,幼年受尽白眼与欺辱,这让他自小性格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沉默寡言,孤僻,认死理!
别人都是嫌贫爱富,马周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他一向嫌富爱穷!尤其是看到生活在底层的平民百姓,马周总会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幼年时的影子!
或许正和后世人说的一样: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才会想为后来人撑一把伞!
马周这些年,做的事情基本只有一件,那就是清算土地!
他想将那些被富人巧取豪夺的土地夺回来,重新分给那些穷苦百姓!
但是这么多年下来,马周却绝望的发现:“自己的努力,除了让自己在朝堂上变得越来越另类,越来越与同僚生疏,再没任何一点进展!”
那些被追回的土地,一大部分又回到了富人的手中。
那些生活贫困的百姓,依旧还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在发现了这个之后,马周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当中,他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是有用还是无用,也不知道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什么结果。
直到,皇帝派他来了山东!
在这里,马周在经历过大灾和大乱过后,突然想清楚了一个词,不破不立!
与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其他地方相比,被彻底破坏过的山东虽然到处都是残羹断瓦,但同样,它也被洗刷成了一张白纸,一张可以让他实现终身抱负的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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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6 济南
可是,事实真会如同马周想的一样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虽然,随着李镇的叛乱,以世家为首的势力被肃清,确实有大部分土地被清空出来,同时也有很多土地成了无主之物。
但是山东那么多土地,也不是全在那些世家豪门手里。
比如一些小富而安的富户,一些商人差役的手中,也是或多或少攥着一些地契。
而恰好,这些人因为住在了济南城,所以跟马周一起,幸运的躲过此次浩劫!
当这一部分人听说马周要清算土地,将他们的土地分发给百姓?
原本还对马周歌功颂德的众人,立刻就跟炸了锅一样!纷纷跳着脚冲到了衙门里,要马周必须给他们一个说法!
凭什么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祖产,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那些“贱民”的!
不过对此,马周却并未在意。
或许是因为马周身上的书生气太重,加上他认为这个事情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既然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你们这些人吃点亏就吃点亏,怎么还能来本官这里哭闹?
所以,对于这些人,马周只是摆出官威,敷衍了几句:朝廷并不是要收你们的土地,而是将土地重新分配!说不定,这次分给你们的土地比以前的还要大,还要好!
就算吃点亏,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说等一切弄好了,咱这济南城就会变得阡陌纵横,处处良田美景,人人富足善良,到那时,你们不也是收益人么?
很明显,这样的空洞套话,是不可能满足那些感觉自己利益被侵犯的富户,商号,以及小吏的。
是,你想打造一个如同上古时期般的完美世界出来,但怎么也不该牺牲我们的利益啊?
凭什么你上下嘴皮一碰,我就要将家里辛辛苦苦几代人才赚来的地契交出去?
所以,这一次冲突的结果,注定了就是双方不欢而散。
当然,马周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他也绝对不是傻的!
发现有主的土地不好办后,他也没有硬着头皮蛮干,而是想着缓一缓,先对无主土地进行登记造册,这总不碍着别人的事了吧?
可问题是:
他这丈量无主土地的命令发下去了,以前听话的差役却跟换了一个人一样,不是磨磨蹭蹭,就是生病请假,到最后,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愣是只弄回一堆糊涂账来!
看到案头那一堆涂涂抹抹,数据明显不合理的账目,马周的鼻子都差点当场气歪了!
他知道这是城里那些富户在暗中搞鬼!但他偏偏对这些人没什么办法!
毕竟自己只是一个空投过来的官员,在当地无根无源,手底下除了一个老仆,几个护卫,再没任何可以使唤的人手。
要是这济南城的人联合起来,铁了心跟他玩阳奉阴违,马周对此,还真是束手无策!总不能写信给长安,让皇帝给他再排一批胥吏差役吧?
先不说这样的旨意皇帝批还是不批,就从另一方面来说:堂堂一个山东道巡抚,却连自己的手下都摆不平,这传出去,不得让他人笑掉大牙?
所以发现这一点后,马周思来想去,只能做出退步!
于是,他就在昨日,重新将城里有头脸的富户集中起来,举行了一场宴席。
期间想要以共同守卫济南城的情分,让他们在今日,将地契主动献出来!
当然,这个献也不白献!他会禀明陛下,给这些人一些补偿,还会优先将祖地分回给各家,只是这次分回去的,就只有土地的使用权了,这也就意味着,这些土地从此彻底改了姓!
这,已经是马周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也是他觉得最有诚意的买卖了!
堂堂一省巡抚,为了几片土地竟然折节下交,怎么看,都是给足这些人面子!
这些人不赶紧捧着地契赶紧送来,难道还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可令马周万万没想到的是:
那些前来赴宴的众人面上答应着,口中也说的好好的!但真到了今天,别说来献地契的,就连出门上街的,都没有一个!
偌大一个济南城,从今早晨开始,就弄得跟个鬼城一般,空旷旷的大街上,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老爷,您早晨饭还没吃,要不先下去吃点东西?”
见马周脸色铁青,消瘦的身子也在微微发抖,跟随马周多年的老仆叹口气,忍不住再次开口劝道。
“不吃!”马周紧咬牙关,目不斜视,只冷冷的丢出几个字:“我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老爷…你这又是,哎…”老仆见状,知道以马周的脾气,再劝也是无用,只能无奈的摇头叹息。
所谓旁观者清,这老仆从昨天就看出,那些前来赴宴的人,不过就是敷衍了事罢了。
都是一群成了精的老狐狸,你想要三言两语,杯酒释田契?这不就是在异想天开么?
估计,这世上,也只有自己这个老爷,才会相信别人都和他一样,有着崇尚的品德,高洁的情操,以及为大唐献出一切的觉悟!
殊不知,这世上,虽然也有以国家为己任的高廉之士,但大多数人,还是处处斤斤计较的普通人!
让他们爱国?可以,没什么问题!
让他们捐点钱,捐点粮?虽然有些心疼,但问题也是不大!
但若让他们牺牲自己一大块利益,去支持大唐朝廷?那他们没立刻啐你一脸唾沫,都算你跑的快!
对于这些人,你唯一的法子:就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
尤其是这第三条,更是重中之重!
“哒哒哒……”
就在衙门气氛低沉至接近凝滞的时候,终于,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份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
“咦?萧寒,济南城不是没遭过灾么?怎么大白天,一个人都没有?”
沿着青石铺就的大路,一行长长的队伍正在济南街头徐徐而行,而队伍为首的,是一个光着膀子,脑袋瓜锃亮的汉子!
此时他正骑在一匹大青马上好奇的左顾右盼,口中还不时嘀咕着什么。
不用问,这正是一路到了这里的萧寒和刘弘基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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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7 雇凶
“你问我?”一旁,萧寒闻言,当即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哼道:“我问谁?”
虽说,这济南城上次他也来过,但认真算起来,那怎么也得是一千三四百年后的事情吧?
他哪知道现在的济南城这是咋了,怎么变得跟一座空城一样。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扯什么淡?”刘弘基对萧寒恶劣的态度有些不满,哼了一声后,又转头问后面的小东:“喂,小东!你问清楚了?府衙是在这条街上?都走了半天了,怎么还没看到!”
“是在这条街上!”小东大汗,赶忙说道:“您忘了?咱进城的时候,那个税吏就跟咱说了两遍,生怕咱走错路!”
“对了,你不说,我还真差点忘了!”听到小东的回答,刘弘基挠挠头,突然问道:“那个税吏那么热情?跟你认识?”
“不认识!第一次见!”小东摇摇头,道:“我就问了一句县衙在哪里,他就跟被蜂子蛰了一样,非要给我指路!”
“嘶…那小子不会是诓咱吧?”
“应该不会吧,诓咱们对他没好处啊!”
小东苦笑摇头,虽然那个税吏的热情确实古怪,但他却觉得,税吏根本没必要骗自己,或许,单纯是看自己顺眼呢?
好在,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他们多久,很快,他们就看到前面那栋气派的府衙了。
作为整个山东道的行政中心,济南城的府衙远比宁城的县衙气派百倍!
单看看人家镇在街上那两只快有一丈高的石狮子!
这体型,这神态,这气势!
与它一比,宁城的那一对秃毛狗就可以直接丢垃圾桶里了,就连萧寒一向自以为傲的侯府石狮,在这对狮子面前,也有些相形见绌。
“嘿,这狮子好哎?”
眼看总算到了目的地,刘弘基也乐了,当即驱马第一个冲了过去,中途还不忘在狮子的屁股上摸上一把。
这老不羞,连石狮子都猥亵,呸!
虽然,对刘弘基的行为表示很是不屑,但萧寒还是在后面拍马跟上。
什么?萧寒的马车呢?
哥们别逗了,到济南的这段路,压根就没几里平乎路,要是再坐车,脑仁都给你颠出来。
就在萧寒和刘弘基来到府衙门口的时候,府衙内的马周也听到了动静,紧抿的嘴唇总算松了松,他以为,这是终于有人耐不住心思,第一个过来呈送地契。
“咳咳,去个人,看看是谁来了?”僵硬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马周轻咳两声,对着前面的衙役吩咐。
堂下,那些站的腰酸背痛的衙役此时也是正纳闷呢。
他们也早就得了城里富户们的消息,知道今天有大事发生,但看看时间,应该不会这么早啊?
“我去看看!”
要说机灵,还是衙门师爷最为机灵!趁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第一个窜了出去。
而等他来到外面,正巧看到刘弘基摸着狮子屁股,猖狂大笑着骑马奔来,吓得他当即一个激灵,急忙冲下台阶,向着刘弘基和萧寒就迎了过来!
“哎呀!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是说傍晚才来么?”
急匆匆的冲到刘弘基身边,这位留着山羊胡子的师爷一边不住地回头看着衙门口,一边焦急的嘟囔道:“还有,你们带的人是不是有点多了?咱都讲好价格了,多带的人,也不加钱啊!”
“啊?”
另一边,刘弘基与萧寒被面前这个身着长衫的中年人几句话给彻底问懵了,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从各自的眼神中,看出一股浓浓的疑惑!
貌似,对方认错人了?把自己当成山贼了?不对啊!这家伙看起来是官府中人,他让人假扮山贼,这是打算干什么?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发觉蹊跷的刘弘基眼睛一转,顺着师爷的话,试探着问了一句。
“怎么办?继续啊!来都来了,还能退不成?”师爷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刘弘基一眼!
这块头,这面相,确实是扮演山贼的好苗子!就是脑子怎么看起来,不太灵光?
不过这时候,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接下来,就见这师爷不等刘弘基再问,直接后退几步,扯开嗓子,声嘶力竭的嚎了一声:“不好了!山贼进城了!快跑啊!”
然后,然后这货就直接撒丫子跑了?
“这是,怎么一个回事?谁能告诉我?”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再一次震惊众人?不光刘弘基没反应过来,萧寒也是一脸懵逼!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过怎么回事了!
随着师爷的那声嚎叫,原本寂静的街上,突然间就热闹了起来,先是衙门里涌出一堆衙役!
这些衙役看到“山贼”萧寒和刘弘基,非但没有冲上来,反而跟那师爷如出一辙,大叫一声,丢下兵刃,撒丫子跑路!
其中,一个跑在后面的可能是见刘弘基和萧寒呆立在原地,立刻恨铁不成钢般的朝着衙门口直打手势,那意思再明了不过:你们还傻站着干嘛?进去啊!
紧跟着,一些身着绸缎的富绅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躲在角落里,同样一个劲的朝他们使眼色!
见到这样,萧寒和刘弘基再次对视一眼,紧接着,老刘咽了口唾沫,第一个跳下马,向着衙门里冲去。
而萧寒?他则是被后面的甲一几人紧紧的围了起来,然后也跟着冲进了县衙!
“啊……”
很快,随着刘弘基冲进府衙,府衙内又是几道尖叫,其中还伴随着老仆的怒吼。
不过这怒吼声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马周不敢置信的叫声。
“刘…刘将军?”
看着这冲进府衙的凶悍身影,马周从一开始的恐惧,惊怒,瞬间变成了意外,喜悦。
只是刘弘基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喜色,反而是狐疑的打量了一遍面前的马周。
老刘并不喜欢马周,因为这个人太迂腐,太刚直!跟个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那里赶得上萧寒这种知情识趣,能一同喝酒谈女人的狐朋狗友爽利?
但不喜欢归不喜欢,现在看到有人竟然想雇山贼来加害马周,刘弘基还是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于是,在看到府衙内就剩下马周,老仆,以及三两个亲卫后,刘弘基果断冲上前,对着那些桌椅书架,叮叮当当的就砸了起来。
2348 将计就计
“刘?刘将军?”
看着进屋后,一言不发就化身拆迁队的刘弘基,马周只感觉自己的脑子突然有些短路!
难不成,这位刘将军最近不当将军了?又回去干回老本行了?
“嘘……”
而就在马周目瞪狗呆的看着刘弘基,寻思自己要不要赶紧去报官……呃!自己不就是官么?
这时,萧寒也在甲一等人的护卫下,进到了大堂里。
“是我!马大人,好久不见?”等看到案桌后面惊慌失措的马周,萧寒拨开挡在身前的甲一,朝着马周露出一个笑脸。
“萧侯爷?”猛然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马周登时又是一呆!原本就发懵的脑袋,此时更是变成了一摊浆糊。
“你…你们……”
“别你们我们!先关门!”
那边,提溜着一根凳子腿的刘弘基见两人还有时间聊天,立刻黑着脸低喝一声!
而狗子向来机灵,压根不用刘弘基吩咐,早就已经叫人将大开的府衙大门紧紧关上,彻底切断了府衙与外面的视线。
“轰……”
大门轰然关闭,刘弘基和萧寒的脸色明显就放松下来,尤其是老刘,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被他砸烂的废墟里,呼哧呼哧的开始喘粗气!
“累,累死我了!我先歇歇,你们接着砸,别停!”
“接着…砸?”
听到刘弘基“无耻”的言论,再看看被他糟蹋的大堂,马周的嘴角哆嗦了两下,一股无名之火就升了起来!
“住手!都住手!”
猛的从案桌后跳了出来,马周须发皆张,这就要冲过来跟刘弘基拼命!
好家伙,欺负人也没这么欺负的!自己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们这是一点脸面都不打算给自己留么?
不过,马周虽然有心杀贼,但奈何那豆芽菜一般的体格实在是不够看。
刚冲到刘弘基身边,拳头还没挥出来,就被老刘随手一拨,整个人踉踉跄跄的就飞了出去。
要不是小东见势不好,赶忙扶了他一把,估计这下飞撞柱子上不行。
“你们…你们!”
紧紧的抓着小东的手臂,马周眼都红了!正要大吼一声:本官去陛下那里告你们去!却不妨,下一秒,萧寒身边的甲一竟然直接抽出刀来,一刀就砍了过来。
“刷……”
清脆的刀鸣过后,马周的目光从惊怒变成骇然,又从骇然变成疑惑。
这一刀,并没有砍在他的身上,却是砍在了旁边的肃静牌子上,锋利的长刀,将那硕大的牌子直接砍成了两截。
“打起来了!”
“动刀了!”
这个时候,府衙外面。
之前逃走的衙役此时又全都跑了回来,正贴着府衙大门听里面的动静。
而在衙役后,几个富户打扮的中年人也在焦灼着等待府衙里的消息。
“会不会出人命啊?”
“不会!咱都跟他们说好了!只要羞辱姓马的一番,再翻走他的官凭就行了!”
“这些人靠谱么?我刚刚看他们怎么有点傻?”
“靠谱?这可是以前黑风寨的人!专业!”
大门外,一群人听着里面叮叮当当,乒乒乓乓的声音心急如焚。
大门内,马周此刻也是遍体发寒,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你最近得罪谁了?是谁要买通山贼害你?”萧寒拽着马周,压低声音问道。
“害我?”马周茫然的看着萧寒,下意识摇了摇头。
“不可能!”萧寒盯着马周,断然道:“一定有人想要害你!他们不光买通了山贼,还买通了你身边的衙役师爷!刚刚他们就是将我和老刘错认成了山贼,一个劲打眼色让我们进来杀你!”
“啊……”
听到这话,马周终于坚持不住,软软的瘫在了地上。
他刚才听那些衙役喊山贼,还以为是那些衙役认错人了,现在听萧寒这么一说,才猛的反应过来不对劲!
先别说指路不指路了,就算他们认错人了,好歹也该抵抗一下吧?实在不成,装装样子再跑也行啊?
那有和现在一样,跑的一个比一个快,生怕有人留下一样耽误山贼办事一样!
“难道,是他们?!”
要说马周虽然迂腐一些,却也不是蠢人!一开始的时候,是他压根没往这回事上想,现在被萧寒一点拨,立刻就想到了城里的那些富户乡绅!
他在济南与别人无冤无仇!要说想害他,还能买通衙役和其他城里人的,除了那些被他征地的富户乡绅,还能有谁?
“是城里那些地主?你已经跟他们说要征地了?”见到马周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萧寒突然开口问道。
“是……咦?你怎么知道?”马周一惊,下意识抬头看向萧寒。
萧寒却是冷笑一声,同时心中暗道:“废话!就算在后世,因为征地闹出过多少人命了?更别说在现在了,谁不拿自家土地当宝贝?你要抢他们宝贝,难怪人家要你命!”
“咳咳,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清了清嗓子,萧寒看了眼刘弘基,说道:“既然他们是把咱错当成了山贼,那真的山贼一会肯定要来!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跟他们玩玩!”
“哦?玩玩?怎么玩?”刘弘基闻言,立刻来了兴趣,跳起来拍拍屁股问道。
“山贼么,干的不就是杀人越货,六亲不认的买卖?”萧寒阴测测的一笑,目光慢慢转向了府衙大门那里。
“哦,你是想……”刘弘基眼睛快速瞪大,一张大嘴也随之咧开。
“大哥!那些人靠不靠谱?”
“就是,哪有请山贼进城打劫的?他们该不会是在晃点我们吧?”
济南城外,一行约摸有四五十人的队伍正向着济南城走去。
队伍为首的,是一个独眼汉子,脸上两道长长的刀疤,为他本就阴狠的面孔又平添几分彪悍!
“晃点我们?”听了小弟们的担忧,独眼汉子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他们敢!”
“他们可能不敢……”一个喽啰闻言,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但听说济南城里来了一个姓牛的,一个姓马的,他们两个可不是省油的灯。”
2349 李鬼,李逵
“什么姓牛的?姓马的?”独眼汉子的耳朵很好用,哪怕喽啰的小声嘀咕,也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当即冷笑一声道:“难不成,还是一对牛头马面?”
“哈哈哈……”
“牛头马面?怎么不是黑白无常?”
独眼汉子此言一出,立刻在喽啰群里引来一片哄笑!
而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喽啰闻言,顿时也是羞的老脸通红,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般。
“哈哈哈!”独眼汉子见此情形,更是得意,蒲扇般的大手用力一握,就听双指骨节处,立刻响起一阵噼里啪啦如同爆豆子般的脆响!
“就算它真的是牛头马面,今天也得给老子耕地拉磨,要不然,老子拆了它的骨,拔了它的皮……”
搓着大手,独眼汉子盯着前面已经隐约可见的济南城,豪气大笑!
其他小弟见状,也是再次追在后面拍起了马屁:
“二当家英明!”
“二当家威武!”
城外,就在这位二当家还在得意的享受着手下的马屁如潮,却不知道此时济南城里,却是另一种诡异的气氛。
“怎么还不出来?”
“他们在里面到底干嘛?”
府衙大门外,一群围过来的差役,富户瞪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冷汗止不住的从额头滑落!
他们一开始还能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砸东西,打斗的动静!
可片刻之后,里面突然间就安静下来!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可把外面的人给急坏了。
他们只想请那些山贼进城大闹一场,好把马周给逼走,根本没想着把事情搞得无法收拾。
可现在,怎么这些人怎么进去后,就再没了音信?
是这些人临时变了卦,不打算走了?
完了完了!万一请神容易送神难,叫那些山贼占了这府衙,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过几日,那个守城的牛将军带兵回来,他们怕是一个也跑不了!
买凶伤人,伤的还是朝廷命官,他们脖子上长几颗脑袋都不够砍得!
“师爷,您进去看看?”
就这样,在忐忑不安中又耐着性子等了一炷香,眼看里面还没什么动静,外面的孙员外实在是耐不住性子了,赶忙推了推身前的师爷,示意他带头进去看看。
“我?我不去!”而那师爷见状,却是脸色一变,当即把脑袋给摇成了拨浪鼓:“你们出的主意,要看,你们自己看!”
“我们出的主意?你当时不是也没反对!”孙员外听到这话,心立刻就是一沉。
师爷这话什么意思?
想把自己摘出去?做梦!当初大家伙围在一起商量法子的时候,可是一致赞成将马周挤兑走的!现在看出了岔子就想跑?没门!
“我是没反对,但我也没赞成不是!反正我家就百来亩土地,他收不收的,我家损失也不大!倒是你们几家,少说也有几百亩地吧?”
“几百亩怎么了!那是俺家祖上传下来的,不偷不抢!谁要打它的主意,俺老孙就跟他拼命!”
“你要拼命你去,我可没想着怎么样!”
“你……”
“好了!好了!吵什么吵,兴许一阵就出来了!”
眼看门内还没有什么动静,而门外却差点打了起来,其他一些人纷纷出声劝阻。
不过,他们其中不少人,其实已经在心里暗暗后悔,后悔当初怎么鬼迷心窍,竟然能想出请山贼这个馊主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又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大门内依旧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就在外面众人再也忍耐不住,打算强行撞门进去看看的时候,城外,独眼汉子终于领着一帮兄弟大摇大摆的进了济南城。
“咦?不是说就一伙人进城么?怎么来了两帮?”
门口,税吏望着独眼汉子一行人的背影,疑惑的喃喃自语。
或许,打死他都想不到,先前进去的那批人竟然是李鬼,后来这些,才是真正的李逵。
“要不,一起进去看看?”
城中,抬头看看快要偏西的太阳,师爷也沉不住气了,小声的跟周围人商量。
“一起!就一起!”
其他人闻言,也算是横下心来,打算强行打开大门。
主要是这么等,也实在是太煎熬了,好歹进去后,见到人,该打发走,也赶紧打发走不是?
可就在他们刚刚退后几步,准备强行将大门撞开的时候,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却从他们背后的大路上传了过来。
“杀啊!”
“杀马面,不对!杀狗官了!”
“挡我者死!”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府衙门前所有的人都傻了!
直到独眼汉子带人冲到近前,呆若木鸡的众人才猛的惊醒,立刻触电般闪到一边,用无比迷茫的眼神看向这伙后来者。
而猛的瞅到这么多人聚集在府衙门口,独眼汉子其实也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他就从这些人的衣着上辨认出来,这些应给就是花钱请他办事的雇主!
“人在里面?”大手一挥,制止了手下的大呼小叫,独眼汉子努力做出一副和善的模样,对着“雇主”问道。
“不在,在!”被推到前面的师爷下意识摇头,但是很快反应过来,又使劲点了点头:“在里面!”
独眼汉子见状,咧嘴一笑:“得嘞!把钱都准备好了!我们一会出来带走!小的们,上!”
说罢,他一马当先,第一个踹开了大门,径直冲进了府衙院内!
“杀啊!”
“冲啊!”
老大都身先士卒了,其他的喽啰见状,顿时也摇晃着各类武器,乌泱泱冲进门内!
而等所有人都冲进大门之后,这被踹开的大门不知为何,竟是再一次缓缓合拢。
门外,一群人依旧是呆若木鸡的模样,傻傻的看着大门合拢,直到最后一道缝隙消失,这些人才猛的打了个哆嗦,一股浓浓的不祥预感升上了他们的心头。
“老孙,你们请了几伙人?”师爷颤抖着声音,问身边的孙员外。
“几伙?就请了一伙!”孙员外都快哭了,他也感觉出不对劲来了!
要是这第二伙人,才是是他们请的黑风寨二当家,那第一伙人,又是谁?
2350
进入六月,济南早就已经热的如同一个火炉!炙热的阳光从头顶照下,烤的地面上的空气,都跟着扭曲起来!
可就在这热的近乎让人窒息的天气当中,衙门外的一行人却仿佛置身于冰窖!
那每一声从衙门内传来的惨叫,都让他们的心脏随之一缩,眼中的绝望也更甚几分。
终于,门内的惨叫声消失了,府衙里面,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寂静。
可看着那紧闭的朱红大门,这次却再没有人鼓起勇气,上前查看。
“吱呀呀……”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一个时辰!那紧闭的大门,终于再次被人打开。
接下来,在师爷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刚刚还挥舞着武器,兴高采烈冲进去的二当家等人,就像是被人跟丢垃圾一样,扯着腿,直接就从门里丢了出来。
“砰!!!”
“哎…呦…”
一个,两个,三个……
望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只知道呻’吟惨叫的山匪,外面的衙役,富户只感觉一股冻彻骨髓的寒气,瞬间从脚底升到头顶!
“呦,外面挺热闹?”
将最后一个山匪,也就是他们的二当家丢出门外,刘弘基拍了拍手,站在门口,笑嘻嘻的看着外面那些人,尤其是之前曾“指点”过自己的师爷,刘弘基更是特意对其挤眉弄眼了一番。
“您是……”努力咽了一口唾沫,师爷面如死灰,颤抖着声音向刘弘基问道。
他这时,已经隐约猜到了刘弘基等人的身份,不过和输光了的赌徒一样,他仍旧在心中藏有幻想,幻想着这一切并不是他想的一般。
“俺?”刘弘基听到师爷的询问,抱着胳膊,得意洋洋的笑道:“俺是你从外面请来,特意对付这些山匪的帮手啊!”
“噗……”
此言一出!外面的师爷,衙役还没怎样,那被丢出来的独眼汉子却是当先一口老血喷出去老远!
“你…你们!好啊!”
恶狠狠的瞪着师爷,刘员外一行人,趴在地上的独眼汉子恨得差点没把自己的牙齿也给咬碎!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敢真的晃点他!
有种他们今天把自己这些人全杀了,只要自己这边有一个人活着回去,黑风寨定然要与这些人不死不休!
“不是,我们没……哎!”
另一边,看着山贼二当家那无比仇恨的目光,师爷等人心如死灰!
他们知道,今天过后,自己与黑风寨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不过相比于这个以后才能看出后果的梁子,他们此时心里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眼前这些人,到底是谁?
“你们到底是谁?!”
望着用无比仇恨目光看向自己的独眼汉子,浑身都在发抖的师爷豁出去了,跳出来指着刘弘基怒问!
“我们?”刘弘基见状,很没形象的抠了抠鼻子,咧嘴笑道:“我们就是朝廷派来剿匪的人啊?哦,差点忘了,我们的老大就在里面,他叫做萧寒!”
“萧寒……”
伴随着这个名字被叫出,原本略显嘈杂的府衙门外,当即如同被摁了暂停键的收音机一般,瞬间死寂一片!
别说那些衙役,师爷了,就连趴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土匪,此刻也是猛的闭上嘴巴,眼中尽是骇然之色!
萧寒?那个传说中的屠夫,他竟然来到济南了?
如果,要说如今在山东谁最出名!
那毫无疑问,萧寒要说自己第二,绝对没有人敢称第一!
随着在宁城一战破敌十万,萧寒的名字,就已经在这片大地上彻底传扬开来了!
一战破十万啊!
那是十万人,不是十万头羊,也不是十万头猪!
好吧,就算是十万头羊,或者十万头猪!想要将它们杀干净,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而萧寒,却仅仅用了一个晚上,就成功击溃了十万大军,并且是全军覆没的那种击溃!
因为那晚过后,只有少数人随着李镇突围跑出!而这些人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与胆怯,只能往死里夸大敌人的凶残与狠辣!
所以在山东,关于萧寒的故事,早已经不可遏止的被夸大了无数倍。
据传:那些被击溃的十万大军,都被这个魔头抓去当了苦工,不光每天都要没日没夜的干活!这个魔头每天还要抓出一百个俘虏,挖了他们的心肝下酒!
在这种越传越是离谱的谣言当中,萧寒在山东这边的声名,已经不亚于传闻中的魔王,足以起到令小儿止啼的功效。
“对了,我家老大让你们进去!”
看着一群呆若木鸡的衙役,富户,刘弘基嘿嘿一笑,对着他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们……”
嘴角哆嗦两下,师爷的一颗心心,此刻都快碎成渣渣了。
他很想说自己病了,怕光,怕风,怕水,搞不好还会咬人!
但是在看到刘弘基那似笑非笑的脸后,他所有的话,又通通憋回到了肚子里!
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说,他总不能把自己这么多人,全都砍了吧!
府衙大堂里
马周已经重新坐回到了主位上,而萧寒则背着手,好奇的打量着公堂后面那副江牙山海图。
也不知道这图都是谁画的,好像每个衙门,都差不多,细心的萧寒甚至发现,在这图上,就连那连绵起伏的波浪数量,都是一模一样的,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蕴涵着什么寓意。
“沙沙沙……”
外面,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紧跟着,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在堂下响了起来!
“大人,大人!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苍天有眼,那些贼人总算被拿住了!属下请令,把那些贼人全部押出去斩首,明正典刑!”
“呃……”
听到这么“无耻”的话,就算是萧寒,也禁不住转回头,看了那师爷一眼。
刚刚,分明是这家伙带头跑路,还拼命
使眼色,让他们进来收拾马周的!
怎么一眨眼,他就变成忠臣孝子了?
“哦,看到我没事,你真的高兴?”
马周看起来,也是被这师爷恶心的不行,一张老脸都黑了下来。
2351 丢车保帅
“高兴!真的高兴!”
看到马周那张阴沉的脸,师爷硬着头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咱济南城之所以能安然无恙,不就是靠着大人您嘛!您就是我们这些人的再生父母!为人子者,哪有见父母平安而不欣喜?”
这马屁拍的,何止是有点过火?简直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不过,如此露骨的恭维或许对别人有用,但对于马周,非但没用,反而起到了反向作用!
“是么?”冷冷的哼了一声,马周盯着师爷,突然一字一句的问道:“那师爷你能解释一下,这些人是如何进的城,又如何来到了这里?”
听到马周这近乎质问的话,师爷的一张脸登时变得煞白一片!而在他旁边的孙员外等人,身子更是不可控制的打起了摆子,险些当场瘫软到了地上。
马周这话什么意思?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他马周,已经知道自己这些人与外面那些贼人的勾结?
“这个……”师爷的额头上开始冒汗!只片刻的功夫,他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而就在他感觉自己马上要撑不住,就此晕死过去之际!突然间,一个念头如同灵光一现,瞬间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不对!马周问这话,绝对不是想要杀自己!如果他想要杀自己,刚刚就该让人直接将自己抓起来,投入大牢慢慢审问就是,何必如此麻烦?
想清楚这一点,师爷那混乱的脑子终于一点点清醒过来,一些之前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也开始如电影回放般,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按理说,刺杀朝廷命官,还是刺杀身负皇命的朝廷命官,最轻也是押入死牢,等待砍头!
可黑风寨的那些人,却仅仅被收拾一顿,就给丢出了门外,这根本就不正常!
除非,除非这么做,是为了杀鸡儆猴!是为了给当时在门口的他们看的!
可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师爷,有什么东西,值得人家大费周章,吓唬一顿?
地契!
想到这里,师爷的脑海豁然开朗!现在,唯有自己这些人手中的地契!才是马周想得,而不可得之物!
“大人!”猛的跪倒在地,自觉想清楚一切的师爷哆嗦着嘴唇道:“下官猜想,这些人一定是趁着今日济南城守卫空虚,才进到城里!”
“守卫空虚?为何守卫空虚?”马周的声音不悲不喜,听不出任何感情波动。
“因为,因为!”师爷却是将心一横,咬牙道:“因为大人您说今天收地契,所以城里的人都在家翻找地契!想要将之献给大人!所以,才弄得守卫空虚!老孙,你说是吧!”
“啊?”
本来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孙员外在听到师爷话后,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师爷那张都快挤到一起的眼睛,这才恍然大悟,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俺今天就在家里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地契!还没呈送给大人,就听到了贼人捣乱的消息!”
“是是是!俺也是!”
“还有我,还有我!”
不管在哪个时代,有钱人就没几个傻得!在师爷与孙员外说完之后,其他人顿时也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连声附和!
到了这个时候,别说是一些地契了,就算要他们的全部身家,这些人估计也会咬牙献上!
毕竟钱没了,还可以再赚,可人要没了,就是真的万事皆休矣!
“哦?你们都要上缴地契?可都想好了?”看着这些大公无私,言之凿凿的乡绅,小吏,马周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问道。
而其他人一见果然有门,当下哪敢犹豫?连忙将脑袋点的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想好了!我们都想好了!”
“大人,您就收下我们的地契吧,您要是不收,我们今天,今天就不走了!”
“既然如此…”
木然的看了众人一眼,马周最后将视线停留在了萧寒身上,直到萧寒也跟着轻轻点了点头,他这才轻叹一声,说道:“也罢,你们先将各自地契都交上来,等本官与萧大人商量出个法子,再重新分配这些土地。”
说实话,马周其实对于这种方式并不认同!他总认为这有些趁人之危,失了君子之道!
但萧寒却告诉他:想要这些人心甘情愿的放弃自己的利益,那简直比教狗改了吃屎的毛病一样难!想要完成皇帝交代的事情,那就必须要使用一些手段!才能让这些人乖乖听话!
而想到皇帝的命令,以及自己这些天处处碰的钉子,马周也只能暂时收起自己的君子之心,动用了这在他心中,“并不光彩”的所谓手段。
“大人英明!”
“我这就让人取地契,不!我这就亲自取地契!”
相对于马周内心的纠结,其他人此刻,却是终于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虽然,对于那即将上缴的地契很是心疼,但好歹,这小命算是保住了!
话说,当初是那个混蛋,想出这么个扯淡的法子?
现在好了,人没赶走不说,自家的地也没了,可真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心头滴血的众人一边咒骂着当初提出这个馊主意的家伙,一边忙着赶紧回家,将自家珍藏的地契取来交上。
毕竟马周虽然没说要追究下去,可也没说要放过他们!
现在还摞在门口的那些山贼,就是他们捏在马周手中的尾巴,他们那里敢不听马周的话?
只一阵的功夫,人就走的干干净净,偌大的府衙内,又只剩下马周和萧寒一伙人。
说到萧寒一伙人,这次进城,萧寒带的人其实不多,只有寥寥不过六七十人罢了。
那些从宁城跟随而来的降卒,早已经在半路都解散光了,毕竟萧寒这次的目的地,就是济南!像他们这些人,可没几个是从济南城出去的,自然也不会跟着来济南。
而火器营里的其他人,也在这之前,就被萧寒打发去了牛进达那里。
听说老牛在外面剿匪时,碰到了一块硬骨头,已经啃了好几天,都没啃下来,这次正好让火器营去助他一臂之力。
2352 新政
伴随着一大群富户,乡绅哆哆嗦嗦的从府衙当中出来,原本安静的济南城,立刻就热闹起来!
那些提前收到消息,躲在家中的城中百姓,突然见到城里的富户如屁股着火般在街上乱窜,终于也是耐不住性子,纷纷打开紧闭的房门,去打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等到萧寒看到一大群人聚集到了府衙门口,开始对着那些仍旧躺在地上,正在痛苦呻`吟的山贼指指点点时。
他就知道:很快,就该有无数流言在城里传开了。
当然,事实也的确如萧寒所料想的一般!
在一点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关于山贼,富户的传言就跟长了腿一样,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
一开始,这流言还传的有模有样。
说这是山贼进城后见财起意,想要搜刮府库里的财货,结果奈何时运不济,钱没抢到,人却被赶到的官府帮手给收拾了。
但到了后来,这流言渐渐就开始变了味道,变成了有人内外勾结,准备杀官造反,强占济南城!
原本,那些乡绅,富户在上缴了自家地契后,以为破财消灾,这事就该过去了。
可等他们听到这些肆意飞传的流言后,那刚落到肚子里的心,立刻再次变得惶恐起来!有几个胆小的,更是直接收拾了细软,连夜逃离了济南城!
三天!流言在城里整整传了三天!
在这三天时间里,那些富户乡绅,着实体会到了究竟什么才叫度日如年!
而让他们更加忐忑不安的是:作为此次事件的中心,济南官府却始终对此保持沉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仿佛睡着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喂,听说了吗?”
街头茶馆里,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神秘兮兮的对同桌人说道:“城西的钱老板,昨晚偷偷带着老婆跑了!
而坐在他对面的一个胖子闻言,却是立刻露出了不屑的表情道:“切!俺早就听说了!不光是他,还有城东的吴家,城中的冯家,不都跑了么?”
“哎!你说说,这些有钱人都是咋了?怎么一个个都往外跑?”
“哼哼,还不是土地闹得!官府想要把他们手里的土地收回来,重新分配,他们不愿意,竟然请了山贼去刺杀!这不,前两天山贼都被逮起来了,他们害怕官府秋后算账,不跑才怪!”
“重新分配土地?我也听说了!但是这土地,到底怎么分?”
“这个……这谁知道呢?反正俺当初进城时,就把土地都卖了!这次要是能分给俺点,俺就拿着,不分给俺,俺也认了…”
“哎…我家在乡下,却是还有十几亩地的!本来是准备等我老了以后,再搬回去种的,可千万别被没收了!”
事实证明,不管在任何时候,人们最关心的,永远都是关乎自己利益的事情!那些外人家里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也不及自家这一亩三分地让人揪心。
就在这满桌茶客将话题,从那些富户,乡绅身上,转移到官府对土地分配一事上时。
城中心,府衙门前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终于被打开。
紧跟着,一个老仆模样的人提着桶浆糊从门内走出,然后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从怀里掏出一张告示,郑重地贴在了府衙外头的墙上。
“喂!你们怎么还有心思喝茶?!官府都出告示了,还不赶紧去看!”
等到茶馆外,有人朝里面喊出这个消息的时候,长街上,已然挤满了闻讯赶来的百姓!
“啊?出告示了?”
“走走走,赶紧去看看!”
听到这喊声,茶馆里的众人这才后知后觉,急忙跳起身来,茶钱都顾不上给,径直就冲到了外面的街上!
只眨眼的功夫,偌大的茶馆就变得空空荡荡!别说茶客了,就连提着茶壶的掌柜,也跟着跑到了街上,随着人流,向府衙那里涌去!
“别挤!别挤!”
“谁踩我鞋了!”
“喂!老五!你他娘的识字么?往前挤个毛的挤!”
告示贴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府衙门口就已经跟赶了庙会一样,被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百姓挤的水泄不通!
几乎所有人,都想第一时间看到告示上的内容!
为此挤掉鞋的,撕破衣服的,丢了荷包的比比皆是!无数喝骂声,呼痛声充斥在府衙门口,将一个本来庄严肃穆的府衙,搅的比菜市场还要乱上几分。
“这么多人?”
府衙内,萧寒听着外面鼎沸的人声暗暗咋舌,很明显,他低估了城中百姓对官府公告的热情!
原以为,这告示贴出去后,只有那些等的心里没底的富户乡绅会急着来看,没想到,竟是直接引来了全城百姓。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说明了官府的威信还在,最少,在这济南城,官府的威信还在!
在过去的三天时间里,外人只看到了府衙大门紧闭,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在这三天时间里,马周与萧寒一起,将大唐的土地政策彻底研究了一个透彻。
本来,萧寒作为剿匪将军,对分配土地这样的行政事宜并无关联。
可奈何萧寒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过来横插一脚!
对此,马周一开始还有些不满,觉得萧寒这么做纯属于越俎代庖!只不过看在他是自己救命恩人的份上,才不曾说什么。
不过,后来在听取了萧寒的意见后,马周立刻惊为天人!原本心中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只恨不得拿起纸笔,将萧寒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录下来,好仔细揣摩研究!
这哪里是什么意见?这分明是一套行之有效的施行办法!其中有很多细节,正是马周自己苦思冥想多日,仍旧想不透的地方!
可现在,这些东西从萧寒口中说出,却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流畅!
仿佛这并不只是一个构想,而是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的一般!
凡大唐子民,男丁享永业田二十亩,露田四十亩!其中露田为荒田,有耕牛者,可翻倍!
露田所有权归官府,人活耕种,人死归公。
永业田为百姓所有,可传之后代,不可买卖,户销归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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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3 推行
凡大唐子民,男丁享永业田二十亩,露田四十亩!其中露田为荒田,有耕牛者,可翻倍!
露田所有权归官府,人活耕种,人死归公。
永业田为百姓所有,可传之后代,不可买卖,户销归公。
凡残疾者,授田为男丁一半,免缴田税,寡妇守志,免课税亦受妇田!
城镇手工业者,授田为男丁一半,可转租,不可买卖,年老身死,还田于官府。
即日起,所有土地重新丈量,重新分配!之前地契,依律上缴,折算补偿。
府衙墙下,有识字的先生大声颂念告示上的内容。
那些围在身边的百姓,皆凝神闭气,侧耳倾听,生怕错过其中哪怕一个字!
直到先生将告示念完,抚须长笑,周围的百姓这才如梦初醒!人群当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如同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虽说在这之前,济南城的百姓也对土地分配一事略有耳闻。
但在那些富户的刻意抹黑下,根本就没几个人对此抱有幻想,更没有人想到,他们也会是此次土地政策的直接收益者!
作为一个唐人,没有谁,能拒绝土地的诱惑!
尤其是那些进城很久,早已经没了土地的城户居民!现在名下凭空就多出了三十亩地,虽说不能买卖,但只要转租出去,不也是一笔额外的收益?
更别说,有了土地,就代表有了后路!
哪怕以后在城里生意失败,混不下去,不是还可以回到乡下,耕地种田,糊口度日?
人群当中,欢呼声雷动!除去混在其中的富户家丁,其余百姓皆喜不自胜!
而此刻,府衙内,听到外面欢呼声的萧寒与马周心中一宽,紧跟着两人相视一笑,他们这多日的辛苦,总归没有白费。
作为官员,想要看一项政策能否顺利实行,除去要看这项政策的合理性,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眼看他的收益人是谁!
如果,这项政策损害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只为一小部分人带来好处,那毫无疑问,它在推行过程中,定然要遭受无比大的阻力!
而相反的,它若是利惠大多数人,只损失一小部分人的好处,那纵然有推行阻力,这阻力也注定不会太大!
如同这版的土地政策,就是萧寒与马周根据均田制,以及后世的土地改革演化而来。
在这里面,特意祛除了对高门大户的特殊照顾,改而将政策更加倾向于普通百姓!
同时,为了防止出现如之前那般,大量的土地被豪门兼并,普通百姓变成失地流民,告示中强调最多的,就是土地禁止买卖!
毫无疑问,这几条政策,全部都是有利于普通百姓的!哪怕禁止买卖土地这一条,明面上限制了百姓的自由交易,但实际上,这却是实实在在的仓保护了他们的土地!
千万不要以为,这个时候买地卖地,都是双方合理自愿进行的!
因为实际上,除去及少数的败家子会自愿将家中土地出售,大多数百姓卖地,都属于被逼无奈!
打个比方,比如你在家安心种地,突然有一天,地主老爷看上你这块地了,找上门要买你的地,你卖,还是不卖?
什么?不卖!
好嘞,那接下来,你可有罪受了!
你拿这块地种粮?地主就让狗腿子赶着羊,去你家地里放!啃食你的粮苗,践踏你的土地!
你生气了,不种地了,改种桑?地主就会叫人晚上偷偷跑去,给你把树都砍了,让你面对着一片残枝断树傻眼!
这下你彻底怒了,准备什么也不种,就算把地荒着,也不卖给地主!
那地主就更乐了!一个恶人先告状,跑去官府告你私荒良田!这下子你不光要挨二十板子,就连土地也得充公!
最后,等你一瘸一拐的回到家,说不定就会看到地主正笑嘻嘻的将他家的地标,插在这块原属于你的土地里!
而你,却对此只能是无能狂怒!
或许,有人会说,朗朗乾坤之下,难道就没有普通百姓说理的地方了?
这个还真有,你可以去长安告御状啊!
但是这个东西的成功几率,简直比期待地主老爷良心发现还要低上千倍,万倍!
毕竟历史记载下,隋唐以前,百姓告御状成功的,着实是一个都没有……
所以,萧寒这下子,直接将土地买卖的口子封死,从此,彻底绝了地主强占土地的念头!
这样一来,得了好处的普通百姓自然欢欣鼓舞,至于损失利益的地主富户?
他们现在的小辫子还抓在官府的手里,官府不找他们麻烦,就已经是阿弥陀佛,哪里还敢跳出来惹事?
轰轰烈烈的土地分配,从告示贴出的第二天就开始了。
为了公平起见,分配的土地,都是以上等田配下等田的方式,进行配对,然后由官府或有声望族老牵头,以抓阄的方式进行分发。
如果,原本家中有地契的,那在分配范围内,尽量将地契上的土地分配给原户主,这也算是对拥有地契的一点小小补偿。
当然,在土地兼并已然很严重的山东地区,普通百姓手中握有地契的情况还是少的!这里大多数地契,都被掌握在豪门世家手里!
而随着前一段时间的大叛乱,山东这里的豪门世家逃的逃,死的死!大多数的土地,又重回到了无主的状态,剩下的少部分地契,也被吓破胆的地主乡绅上缴给了马周。
手底下有了海量的土地,再加上不用与土地原主扯皮,马周这次主导的土地分配,进行的是异常顺利!
几天的时间里,就已经在济南周边推行了大半,剩下的,也只不过是因为官府人员跟不上,无法前往公正,所以才耽搁了些时日。
眼看自己这边干的是如火如荼,马周大喜之下,连忙命人将此处经验办法整理成册,送往山东其余各处,教他们依葫芦画瓢,按例行之!
并且,为了防止其他地方官府营私舞弊,马周又命人四处暗访,一旦发现问题,重罚不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