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7 夜深了
“嗡……”
凌空跳起的汉子距离萧寒只有不足一尺！
甚至于他探出的大手，几乎都能感觉到萧寒脖颈上的温度！
但是在一道尖锐到几欲刺穿耳膜的尖啸声后，这最后的一尺距离，却成了一尺天人永隔的距离。
一蓬鲜血“轰”的在汉子背后炸开，鲜血中间，似乎还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只是夜色太暗，看不清究竟是什么。
身后，那个准备欺身上前，保护萧寒的黑脸侍卫满目的惊骇！随后一点点转过头，看向甲一手中那柄闪着寒光的小弩。
“嘭……”
伴着鲜血，汉子的身体跌落在萧寒面前，砸起一小片尘土，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惊惧！
他恐怕至死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支箭，能这样轻易刺透他身上的几层皮甲，刺破他的心脏，最后甚至还破体而去！
“萧家最新的出产，十步之内，洞穿金石，百步之内，可穿铁甲，唯一的缺点就是上箭有些慢。”
寂静无声的营地里，甲一慢慢收起了手中的小弩，然后轻声解释了一句。
也不知道他的解释，是说给黑脸侍卫听，还是说给趴在地上的壮汉听，又或者是给其他惊呆的游侠们听！
这几年里，见惯了生死离别。
萧寒早就不再和之前一般看到死人就会失态，尤其是面前这人还想挟持自己，那就更不用他再付出自己珍贵的怜悯之心了。
伸手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萧寒惋惜的看着地上，那已经彻底没了生命迹象的汉子说道：“哎，你说你！做错事老老实实认罚就行，非要耍小聪明！不懂得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现在可好，几板子的事，偏偏搭上了一条性命，你说值不值？”
地上的汉子这时已经死的透透了，光看那蜿蜒流出的鲜血，就知道他不可能再回答萧寒的话。
但是其他的游侠听到萧寒的这段话，却不觉身子一震，看向萧寒的目光，从信服，又多了一种畏惧。
有人死了，这一点并不算是什么坏事。
毕竟萧寒刚刚还在想：光有了金子，却没有鲜血，多少有些不得劲！
现在鲜血与金子终于都齐了，估计这些游侠就可以多安分一段时间！
不需要太长，等解决完外面的贼寇就足够，剩下该何去何从，管他呢！
打完了棍子，又杀了一个送上门的蠢货，萧寒接下来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事情已经摆在了面前，那些游侠自己会掂量得失，再多说话，未免会弱了气势。
把金子留在了营地，萧寒带着人走出营地。
这时身后排列整齐的游侠，就已经有了些军队的意味。
甚至连那几个挨了军棍的，在这一刻也强忍着剧痛，站的规规矩矩，再无一丝之前的浪荡模样。
今晚的月亮很小，尖尖的如同一柄钩子挂在天空。
倒是漫天的繁星很多，闪闪亮亮的，趁着那轮圆月不再，抓紧时间，向世间展示自己的美丽。
萧寒一向很喜欢大唐干净纯洁的夜空，所以吩咐马车尽量走慢些。
这让拉车的大青马很是不满，不时昂着头打一个响鼻。
来的时候，满载一车的金子，还要拉着萧寒，差点没累死本马！
好不容易现在没了金子，就连车厢也没了一小半，轻快了那么多，又不让跑起来……
哎，马生艰难啊。
车厢中的萧寒自然不知大青马所想，他此时正舒服的躺在车厢的垫子上，透过缺口，看着外面璀璨的星空。
身下悠悠荡荡，头顶星空浩瀚无垠。
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自己已经飞在青云端的错觉。
“弹琴石壁上，翻翻一仙人。手持白鸾尾，夜扫南山云。”
就在萧寒认为自己即将化为一缕夜风，消失在这广垠的天地之间的时候。
身下的马车却突然间停了下来，同时甲一略微凝重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侯爷，前面好像有人挡住了我们去路！”
“嗯？”
萧寒一愣，瞬间从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下掉落出来！
气得他一骨碌从车厢里爬了起来，怒斥道：“这么晚了，是哪个王八蛋在挡道？”
“侯爷稍安勿躁，已经有人去看了。”
前面甲一眯着眼，一边回答，一边看向路中央的一豆微弱火光。
其实，要不是萧寒在马车上，他这时早就赶车冲了过去！
现在把车停在这里，派人过去，就是为了稳妥，至多就耗点时间罢了！
不过，甲一这时已经在心里打定主意：要是挡道的那家伙一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进水沟那是一定的！没听萧寒都骂它王八蛋了？
王八，不就该待在水沟里么？王八蛋，自然也是一样！
“侯爷，侯爷……”
事情有些意外，甲一派出去的两人没有跟那人大打出手，而是很快就溜了回来。
“怎么了，跑这么快，看见鬼了？”甲一看着回来两人，不禁语气生硬道！
跑的呼吸都有些急促的两人闻言连连摇头，其中一个伸手，指向那道逐渐走近的灯光说：“是，是侯爷那个叫殷灿的朋友在那！”
“谁？殷灿？”马车上的萧寒一愣，随后从车上一跃而下，借着微弱的星光，勉强辨认出走来的那人，正是殷灿。
“我去，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装什么狐仙？”
既然是老熟人，萧寒也不计较这王八蛋挡了自己路，吩咐甲一他们收了兵器，大笑着迎了上去。
“侯爷！”甲一见状忙伸出手，在后面拉住萧寒，同时低声道：“侯爷小心点，恐有不妥。”
萧寒闻言，皱了皱眉头，随即却又笑道：“能有什么不妥？你们在此等候，我自己过去就行！”
“啊？”甲一和周围小东，包括那个皇宫出来的黑脸汉子都愣了！
他们可都是知道殷灿的，也知道刚刚死的那个，也是他的人！
现在他们刚把人杀了，这殷灿就来挡路，这事一看就知道透着微妙，萧寒怎么可以这么不当一回事？
“啊什么啊，都在这等着！”
萧寒不理睬周围频频使来的眼色，依旧我行我素的走向了殷灿。
1138 兴师问罪
殷灿会害自己么？
萧寒觉得：这有可能会！
但是要问殷灿，会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卒子害自己？
这一点，却是打死萧寒都不相信！哪怕这个小卒子是墨家人，他也不信！
不是萧寒自夸。
他的这条小命！在如今的大唐，还是值点钱的！
可以说，任何一个知道自己底细的人，想要动自己，都必须先认真考虑一下，他到底能不能抗住龙椅上那位横扫九州的怒火！
现在很显然，如今已然式微的墨家，并不在能动自己的范围内！
所以，甲一，小东他们都在紧张万分的看着殷灿。
而萧寒自己却没有半点心理负担，依旧大步流星，走向路边那个提着盏破旧灯笼的年轻人面前。
殷灿就这样静静地立在路边，看着萧寒朝他走来，一向有些玩世不恭的面庞，此刻却尽是冰霜与冷漠！
墨家教义的第一条，就是兼爱！
不光兼爱世人，更兼爱教内弟兄。
任何一个墨家子弟在入教后，都要对着墨子祖师像念一句：无论地位高低贵贱，相貌美丑俊怪，凡墨家之人，皆为手足兄弟！
如今，萧寒却平白无故在营中斩墨家手足，这让身为矩子的殷灿，如何面对其他教中兄弟？
是以他得到消息后，连夜就赶了过来，半路上截下萧寒，就是准备讨一个说法！
走近面无表情的殷灿，萧寒停下脚步，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突然眉头一皱，当先发难：“好啊，你丫竟然跟踪我！还在大晚上的路边等我！先告诉你，老子的取向是正常的，不喜欢男人！”
“嘎？”
此言一出，不光甲一他们愣了，就连殷灿也傻了！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你不喜欢男人，难道老子喜欢男人？啊呸！恶心！
萧寒的这句话威力实在是太大了！也只有男人，才能理解被他人当成玻璃，是一种多么屈辱的事情。
于是乎，刚刚殷灿费力营造出来的冷漠气氛，一秒钟不到就惨遭破功！
接下来，在这条安静的路上，就只剩下萧寒一个人在那里喋喋不休，指天画地。
“你瞅瞅你！大晚上，穿个白衣服，还弄个红灯笼！你以为你是白无常啊？怎么不再拿一捧玫瑰花？这种造型，就不怕吓坏了邻居百姓？
什么？这周围没人？
好吧，那就算吓不到人，吓到了林子里的小动物也不好啊！人家也很累了，明天还要早起找食物好不好？能不能有点公德心……”
“咣当……”
萧寒还在口若悬河，后面的甲一手一滑，小弩顿时掉到了地上，还险些触发了勾机。
可是他却对此充耳不闻，也不弯腰去捡，只顾着傻傻的看向自家侯爷。
同样，在他旁边，皇宫侍卫出身的黑脸汉子握刀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满打满算，握刀已经半辈子了！能像今天这般险些丢刀的境况，还是生平第一次。
萧寒唐僧一般的行为打击的不光是人，就连拉车的大青马，这时也眨巴着大眼睛，看向前面指手画脚，吐沫横飞的主人。
果真是唐僧一出，人畜皆惊！
唯有小东一脸崇拜：这才是我辈楷模，这才是牛叉啊！
“等等，好像，是我的人被你弄死了吧？”
被萧寒一阵抢白，以至于脑子混乱了半天的殷灿终于反应过来：这次本该是自己来兴师问罪的吧？怎么反倒是他在这里上蹿下跳，指手画脚？
“什么？你说我弄死了你的人？”
不过，与殷灿想象的有些不同。
在听到他那问罪的话后，萧寒不光没有心虚，反而越加咬牙切齿的瞪向自己，仿佛他才是那个苦主一般。
“咳咳，难道不是么？”见到如此诡异的情形，就连殷灿自己都开始狐疑起来！
难道是报信的那个家伙撒了谎？不应该啊！
不过，萧寒却是不管不顾，依旧怒瞪着殷灿喝道：“好啊，我还没找你，你倒找找上门来了！
来来来，我问你：你给我的那都是些什么人？你敢说，那就是你墨家精锐？整一群地痞流氓！一个个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竟然还想杀我！我不弄死他，难道等他弄死我？”
“什么？他想杀你？”
这次，殷灿也吃惊了起来。
他实际上也是得到急报，说萧寒去了营地他的一人给斩杀了，这才匆匆赶来。
至于为什么杀，中间起了什么冲突，报信的那人也是言语不详。
只道是萧寒不把他们墨家人放在眼里，胡乱杀人，一个劲催他要替兄弟讨一个公道。
现在，他回过头仔细想想，这事确实是透着蹊跷！
这么久的相处，萧寒不像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的家伙！甚至说，殷灿的心中，这家伙还有点心软！
“你不相信我？”
而另一边，看到殷灿将信将疑的模样，萧寒长叹一口气，神情有些落寞的招手将小东唤来：“小东，你来跟他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实说！不准添油加醋！”
“喏！”
对于萧寒的吩咐，小东自然是满口答应！
然后，他就对着殷灿，将在那些人在军营里如何不服管教，如何殴打愣子，以及后来萧寒怎么去的营地，又是怎么惩罚了那些游侠通通说了一遍。
当然，关于那个死去的汉子是怎么突然暴起，想加害萧寒的过程，小东更是重点描述了一遍！
一席话下来，就连旁边扮作黯然神伤的萧寒都有些惊诧：没看出来，小东这小子，有说相声的天赋啊！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听完小东说的整件事情，殷灿的脸都黑了！
按照他话里说的，自己这时就应该为手下的行为对萧寒赔礼道歉，而不是什么兴师问罪！
面对殷灿的询问，小东二话不说，立刻举手发誓：“殷公子，我说的绝对是事情的经过，没有半点虚假！如有虚假，就让天雷轰碎了我！”
嗯，小东这话绝对没有虚假！
除了他不小心，省略掉某些“不太重要”的地方外，绝对的如实描述！任谁都找不到半点漏洞。
1139 他们是谁？
在唐时，敢为一件事，而发这种五雷轰顶的毒誓！基本就相当于给这件事，盖上一个真的不能再真的鉴定印章！
所以就算殷灿还有些怀疑小东，这时也只得郑重向萧寒拱了拱手。
为自己的误会，以及手下人的莽撞而表达歉意。
“算了，这事也是我心急了，总想以最快的速度，拉出一支能打仗的队伍，所以对他们的要求有些高了。”
萧寒见状，大度的摆摆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
殷灿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才直起身子，看着萧寒苦笑一声道：“不过，他们本就是是生性自由的游侠，不是军卒！你这样把他们当成军卒来严苛训练，怕是会适得其反吧？”
“谁说游侠，就该生性散漫？”
萧寒对殷灿的劝诫倒是不以为意，想着那些游侠在看到满地的黄金，以及听到可以封官时的表情，他呵呵一笑道：
“我不光能把游侠当军卒来训练了！还可以让他们跟真的军卒一样，令行禁止！兄弟，你别不信，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办不成的事！如果你办不成，只能说明你没找对方法！”
殷灿对萧寒吹破牛皮的话自然是不信的，不过这时候的他，也没心情在这上面计较那么多。
转头看了看还呆呆站在原地的黑脸汉子等人，殷灿话锋一转问道：“那个皇宫侍卫怎么肯跟你出来了？之前他不是只认皇帝和你闺女么？”
“哦？你说他？嘿嘿，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到了我这，他还能跳出这五指山不成？”听殷灿说到这点，萧寒不禁就有些得意起来！
萧寒是一个神奇的人，同样，萧家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他们的神奇之处，就是无论是谁，只要靠近这个人，或者是这个家，都会很快被同化进去。
别说他一个皇宫侍卫了，当初的黑脸任青，神医孙思邈，不也一样被他指使的跟个**一样？
“咦，你不说到他，我都差点忘了！”
萧寒还在得意的笑着，突然间却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结在了上面！
“好啊，差点被你蒙混过去！我还没问你，跟你要人，你这到底给了些什么些破烂玩意？”
“什么叫做破烂玩意？那都是我墨家子弟！”
面对着萧寒的怒声质问，殷灿明显有些底气不足，眼神都不敢与他直视。
“墨家子弟？”萧寒发觉了殷灿的心虚，顿时更加不依不饶，手一扬，指着营地的方向问道：“那他们可会机关算计？”
殷灿翻了个白眼：“呃，这个，不会……”
萧寒又问：“武功可高？”
殷灿讪讪：“咳咳，打你不成问题，但是要对上你的侍卫，怕有些不敌……”
“不会机关算计，武功又平平无奇！你别告诉我，你们墨家，就靠这些人支撑起少年不倒的！”
“那个，这个……
面对着萧寒足以杀死人的目光，殷灿的辩白的声音越来越小。
正如萧寒所说，他这次给的，还真是教内武功能力都比较差的一批人。
至于真正的好手，那是墨家的支柱，他当然不会给萧寒，万一被翘了墙角，那不就是亏大了？！
说起来，这么做，可能有些违背墨家兼爱的主张。
可他跟萧寒都清楚：在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兼爱？
正如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公平一样！
亲疏喜厌，古今皆同！
“哎……”
看着被烛光印的有些脸红的殷灿，萧寒一声叹息，摇头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家伙不靠谱，不过幸亏我还有办法。”
“嗯？你有办法？什么办法？”殷灿闻言一愣，心头更是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隐隐觉得，萧寒的办法，一定不会对他们…太友好！
萧寒咧咧嘴，露出里面雪白的牙齿，朝殷灿森然一笑道：“我这里有一个故事，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
“什么故事？”殷灿退后一步，谨慎的看着萧寒问道。
萧寒摇头晃脑的答道：“这个故事很简单，大体意思就是说在很久之前，有一个将军尤其喜欢呆在城里发号施令，指挥战事，结果呢，他的士兵就经常打败仗！
皇帝后来发现了这一点大为恼怒，想要召将军回来问罪，幸亏宰相为皇帝献上一个法子，而皇帝采用后，那个将军果然就再没有打过败仗！你可知道，皇帝他用了什么办法？”
殷灿嘴角抽搐几下，神情复杂的看向萧寒道：“我猜，皇帝一定把将军从城里赶了出来，搞不好还是赶到了士卒的最前头……”
萧寒闻言，哈哈大笑：“没错！皇帝就是让这个将军每次打仗，都必须在最前面！退后一步就死！
所以这个将军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只能往死里训练士卒，增加军队战斗力！这样才能赢下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现在嘛，我也打算用这个方法……”
“你……！”殷灿怒瞪着萧寒，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他太了解这家伙了！估计打死这家伙，他也不会站在最前面！
那这样一来，站在最前面的不就只有他殷灿了？
真的是好算计啊！
他是算定了，等自己陷入险境后，墨家一定会倾囊而出！这样他就可以不费任何代价，得到一支战力超群的队伍，
想清楚这一点，殷灿不禁怒视着萧寒低吼：“我不是你的手下。”
萧寒点点头，理所应当的道：“我知道啊，但是临行前，皇帝赐我便宜行事的旨意，再加上我是大将军，临战征调人手，这本就是应有之义！”
殷灿气的胸膛起伏：“你家皇帝的旨意，与我何干？”
萧寒却是很无辜的看着他：“哎？怎么不相干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你站得地方，不是大唐的疆土？”
“你！”
殷灿终于被萧寒驳斥的无话可说，论耍嘴皮子，再加两个他，估计也不会是萧寒的对手…
“我不能出去打他们……”
良久，殷灿终于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喃喃的吐出一句话来。
1140 守城
新月如弓，高悬九天。
地上，大青马拉着马车辚辚的走远，直到没入黑暗深处，再找寻不到踪迹。
殷灿站在月夜星空下，静静地看向萧寒一行人消失的地方，神情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一阵淅淅索索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起。
紧接着，布行大掌柜那有些苍老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路旁。
“少爷，人已经走远了。”悄悄来到殷灿身边，布行大掌柜恭敬的拱手行礼。
“哦。”殷灿低声答应一句，身形却依旧不见有什么动作，甚至连看，都不曾看布行掌柜一眼。
布行大掌柜见状，眉头微皱，还以为少爷是在为刚刚的事情而烦恼，不禁沉声道：“少爷，老奴觉得刚才他们说的话，少爷不必尽信！不如让老奴这就去将营地的人找来，两相印证，一定可以知道事情发生的真相！”
“哎，不必了。”
听到布行大掌柜的话，殷灿终于有了动作，他长叹一声，转头看着老掌柜，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不要去问，因为不会再有比他们说的更好的真相了！”
“少爷？”布行大掌柜闻言，身形一震，眼睛定定的看着殷灿，声音都颤抖起来。
不会有比他们说的更好的真相？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少爷已经妥协到了这种地步？但凡他们说的，就是对的？
不过，殷灿此时却是笑了，他拍了拍老掌柜矮下的肩膀，低声道：“放心，不用担心我！现在我们想要借人家这份机缘，就要做好受人委屈的打算！而且，这真的不算什么！起码我们的现状，要比外面那些人要强的太多太多！”
“可是少爷您是矩子……”老掌柜还有些不甘心的颤声说道。
殷灿却只是摇头：“矩子又算什么？外面的那些人，以前又有多少比咱墨家差？但是你看看如今的他们，又是怎么一副样子？！如果，我们再不抓住机遇改变，迟早会变得跟他们一样的……”
布行老掌柜一双眼睛蓦然睁大，他盯着殷灿道：“少爷，您为什么就这么相信他？！”
殷灿仰头望天，却是叹息一声说道：“因为我真的没有时间去相信别人了！
老头子耗尽心力，才将四分五裂的墨家重新整合，交到了我手里。
但是你我都知道，如今的墨家，只不过是表面的完整罢了，其内早已经裂痕百现！
而我没有老头子的毅力，更没有祖师的智睿，根本消弭不了这些裂痕！要是再这样继续下去，墨家迟早会再一次分裂，到时候就是神仙，也难救我墨家。”
“那少爷您看好的萧寒，就能救我墨家么？”布行大掌柜闻言，急急的问。
殷灿闻言一怔，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有种感觉，他想走的路，跟我们墨家的路是一样的！
既然是同路人，我们就可以借助他的力量，一点一点返回到人前，拿回原属于我们的荣耀，到那个时候，在同一份荣耀面前，这些隐患都会消失不见的。”
“这……”布行大掌柜迟疑的看着面前的殷灿，但是良久以后，却只是长叹一声，那本来有些佝偻的身子，在黑夜里更显萧索。
“既然少爷您已经决定了，老奴死也会追随少爷！现在老奴就怕这次即将到来的战事，会毁了萧寒……”
“不会的，他已经知道了对面那些人的身份，不会再掉以轻心的！而且，我一直相信，外面的那些人，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
“老奴希望如此……”
深夜路上，主仆二人的对话慢慢低沉，直至再无半点声响。
天地间，重归静籁。
————
太阳初升，扬州城新征调的军卒披着并不合身的皮甲，被各自的伍长，什长赶鸭子一般，赶上了城头。
现在，虽说贼人还没兵临城下，但那种战争所独有的紧张感，早已经蒙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尤其是那些新兵，心头更是沉甸甸的，跟压了一块巨石一般。
畏畏缩缩的上了城头，小心的从女墙的空缺中探出脑袋。
等他们看到外面依旧广阔的天地，紧张的心情总算缓和了一些。
有人松了口气，左右看去，突然发现城墙上多了点什么。
“咦？那边好像多了一杆旗子！”新兵指着立在城墙上，造型与周围完全不同的一面旗帜奇道。
“什么旗子，那叫帅旗！”旁边，立刻有老兵满脸不屑的为其纠正。
“帅旗？咋们这来将军了？来救兵了？”新兵大吃一惊，复又惊喜的问。
老兵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的道：“救兵？做梦去吧！咱们这里距离长安何止千里？你以为救兵跟鸟一样，会飞啊？”
“啊？”新兵惊疑的伸出手，指着那迎着朝阳舒展翻飞的大旗道：“那这帅旗怎么回事？”
老兵哼了一声道：“哼！我刚刚找那识字的先生问了，旗帜上面写的是一个萧字！
怎么，还记得前一阵子，咱们扬州城来了一个闲散侯爷吧？他就姓萧！所以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是他？”新兵闻言，顿时大失所望，撇着嘴道：“就他一个光杆子侯爷，还挂帅旗干嘛？生怕贼人不知道他在城里？等万一城破了，贼人涌进城里，我看他到时候往哪里跑……哎呦！”
新兵的话还没说完，一只大脚丫子就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腿弯子处，直踹的他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跪在了城头，随后惨叫连连！
“放你娘的狗屁！”老兵收回脚，大怒的瞪向抱着膝盖呼痛的新兵：“你再说这种丧气话，信不信老子把你从城头扔下去！”
新兵原先还因为老兵不分青红皂白就踹了自己而有些恼怒，但是当他看到老兵那吓人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立刻又咽了下去，只敢一个劲的点头。
“哼！”老兵一甩衣袖，大步走远。
“哎，你这揍，挨得不冤！”看着老兵走远，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几人立刻围了上来，苦笑安慰：
“小子，你还年轻，不知道贼人破城，大索三日已是惯例！到时候莫说你我，就是家里的阿爹阿娘，闺女儿子，一样逃不开悲惨的结局。”
1141 不守反攻
就在城头上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贼人残忍行径之时。
城下的一间卫所中，一身青衫的萧寒正背着手，饶有兴趣的看着房间墙上，挂着的那张地图。
地图很大！几乎占据了这间卫所的整面北墙！
而且不同于那些做工粗糙的简易地图，在这张地图上，细细绘画着整个扬州城，以及它附近村镇的位置，光看上面新旧不一的墨迹，就知道它一定是被时常修改，最后才变成这幅模样。
“萧侯！”
就在萧寒还在眯着眼睛，研究地图上那些奇怪的标记之时。
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突然响起，紧随着，房门被人推开，就见杨文章和崔敬之两人匆匆走了进来。
“你们来了……嗯？你们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听到了外面的声音，萧寒笑着转过头，刚想跟他们打个招呼，不过等他看清崔敬之两个人的模样以后，立刻就愣住了！
要不是两人身着那熟悉的官袍，他怕是都认不出两人来了！
没想到，只是几日不见，这两人竟是苍老了这么多！
原本他们头上的黑发，此时已经变得斑白，红润的脸庞也转成了蜡黄！
更别说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和一对重重的黑眼圈！
萧寒甚至觉得，就他们这个样子，沾上毛，送到动物园扮熊猫都没人认得出来，除了有点瘦……
“侯爷担待！”
崔敬之见萧寒惊奇的眼神，自然知道想着什么！于是拱拱手，苦笑一声道：“这几天我和杨兄为了贼人的事，茶饭不思，日夜难寐，适才憔悴了些，并不打紧！”
“这才不到一万人，就把你们两个愁成这个样子？当初我们面对窦建德，王世充几十万大军，也没和你们这样吧……”
“那个，侯爷说笑了，我们两个久居扬州，哪里能比得上侯爷您南征北讨，见多识广？再说了，贼人也不是不到一万人，而是而是一万五千多人了！咱们城里，才多大点人手……”
崔敬之听到萧寒的调笑，一张脸都快皱成了包子！
而且他也没说错，萧寒当初面对几十万大军，手头怎么滴，也有数万大军使唤！
可现在这这扬州城里，别看表面好像有十万民众，但其中兵卒不过几千，老兵更是只有可怜的数百！
这真要打起来，那十万民众屁用不顶！几千新兵也是作用有效，单凭几百老兵，怎么顶得住向来悍不畏死的贼人。
“贼人什么时候有一万五千人多了？”萧寒没有在意崔敬之的牢骚，而是心头一惊，狐疑的问道：“怎么可能？他们难道还会变戏法不成？几天时间，他们从哪里弄出这么多人？”
“这……”崔敬之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杨文章见状，上前一步拱拱手说道：“侯爷，这事情千真万确！我们撒出去的几个斥候回报，都差不多是这个数！至于那些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们暂时还不知道……”
“连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萧寒闻言，眉头紧蹙，随即想到什么一般，立刻又问道：“那斥候有没有说多出的这些人都是什么人，总归不会全是海寇吧？”
“那倒不是。”
杨文章应该也是问过同样的问题，他几乎是不暇思索的对萧寒答道：“据斥候回报，那些多出来的人都是陆地上的汉人打扮！斥候说，可能是一些流民强盗想要混进来，好跟着浑水摸鱼。”
“流民强盗？”萧寒闻言冷笑一声，看着杨文章说道：“在这扬州附近，难道还有这么多流民强盗么？”
“没有……”杨文章被萧寒问的老脸微微一红，低声答道。
他其实在心底，也是根本不信这些人是所谓的流民强盗。
这倒不是说他治下有方，而是江南本就地处富庶，这两年又有三季稻这种高产粮食种植，根本不会出现衣食短缺的情况。
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不是他们不能坐，而是因为犯不来！
我这么有钱，生活的这么优越！没事坐屋檐下面，万一被掉下来的瓦片砸死，岂不是亏大发了？
同样的道理：在一个能吃饱，穿暖的地方，那肯定没多少人，会去想着干攻城这种一不小心，就要挨刀子的危险营生！
“这些人的出现，就一点线索也没有？”萧寒盯着二人又问。
二人这次对视一眼，随后齐齐摇头：“没有！因为贼人中不乏武艺超群之辈，斥候根本不敢靠的太近，所以只能看出他们的人日益增多，却没有看到他们从何而来！”
“武艺超群，不知从哪里来？”萧寒听到这些细节，眼神顿时一阵闪烁，半响才松了一口气道：“罢了，一万五就一万五！对我们来说，再多五千，好像也没什么！”
崔敬之和杨文章听到这话，还以为萧寒在划算守城的事宜，也不禁跟着松了口气。
他们都是文官，虽说也习得几分剑术刀法，但这些吓唬吓唬后宅的妻妾还行，真拿到台前，除了活活笑死贼人，再没别的作用，更别说守城这种技术活了！
好在如今，萧寒来到了这里，还给他们出谋划策！先不说他的计谋策略管不管用，就是不管用，三个臭皮匠，也能顶个诸葛亮嘛！
但是，萧寒真的是在考虑守城么？那自然不可能！
昨晚殷灿交了底，萧寒也知道挑起事端的那些人，目的并不是扬州城，而是扬州城南面的七里村。
更准确点说，他们的目的，是萧寒的那些作坊！
这样一来，守城自然就没有用了，毕竟人家根本不来攻打你，只消绕着你过去就行！
当然，这些事情，萧寒自己知道就好，让崔敬之他们知道，还指不定出什么事！
说不定，这俩人都能放两挂鞭炮，庆祝一下！因为只要保住扬州城，萧寒的那些作坊，实在没有放在他们眼里！
“哎，你们这是在作死啊！真以为这年头，人多就代表着厉害？”
在心里长长叹息一声，萧寒突然抬头看着杨文章和崔敬之两人，正色道：“扬州长吏崔敬之！县令杨文章！”
“在！”本低着头思索的两人听到这话，身子猛的一颤，下意识拱手应道。
“责你们二人，速去准备五百人份军资，供明日我等出城迎战之用！”
“喏……啊？”
1142 出征
“等等！萧侯爷，您刚刚说什么？出城，迎敌？”
杨文章的熊猫眼一瞬间瞪得滴流圆，直勾勾的看着萧寒，连眨都不眨一下！
他很怀疑自己的耳朵在刚刚是犯了毛病！以至于连话都听差了！
现在外面贼寇横行，不日就要到达扬州城！此时呆在这里守城都够呛，他还要出去？真当那一万五千贼寇都是绵阳？
不对！就算外面那是一万五千头羊，也足以将这位侯爷啃成渣滓！
两人惊骇的看着萧寒，就如同看着一个失心疯病人一样！
不过萧寒却只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废话！当初老子一个人，就能堵的王世充十万大军不敢出城！现在凭外面那些叫花子一般的贼寇，还想堵老子？是他们飘了，还是以为老子提不动刀了？”
“你什么时候提过刀？等等，你该不会是要跑吧？”
眼看着萧寒那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杨文章和崔敬之刚腹诽了一句，却不料一个念头突然升上了两人心头，且越琢磨，越心惊！
“侯爷，外面的贼寇虽算不得正式军，但战力绝不容小觑！否则刺史大人就不会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现在贼人就在城外不足百里，您此时出城，实非明举！”
不敢明着表达自己的意思，崔敬之此时只得委婉的告知萧寒出城的危险。
一边的杨文章见状，也明白了老友的意思，赶紧帮腔道：“是啊，侯爷！您虽是悍将，但此次来扬州，除了家丁护卫，没有带一兵一卒，怎么能与外面万千贼寇作战？依微臣看，您不如安心留在城里，必能安然无恙！”
“废话！老子当然知道会安然无恙，但城后面老子新建立的工坊不就全完蛋了？”
看着你一言我一语，怎么都不想他出城的两人，萧寒的脸色有些难看。
心中思索片刻后，他才叹气道：“哎，二位的好意，我也知道，不说那些大话了，我且问你们：贼人来势汹汹，城里的人又都没有守城经验，到时候真要打起来，你们有几分把握？”
“几分把握？”两人闻言，先对视一眼，然后崔敬之才有些迟疑的答道：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我们现在城内有十万人，守，总是能守吧？”
萧寒却是嗤笑一声：“十万人？你可知没有打过仗，受过训练的普通人，上了战场连站都站不起来？这样的人，再来百万又能如何？”
“那…那怎么办？”两人这次是真的害怕了，连声音都变了调。
他们也读过一些传记，知道萧寒说的并不是危言耸听！
战场的残酷，别说是普通人，就是受过训练的军卒，首次接触都难以接受！
期待那些平民来守扬州这道并不牢靠的城防，确实是两人太一厢情愿了些。
萧寒看到两人都被自己吓住，松了口气，语气却依旧凝重道：“所以我才说要带人出城，一则打探消息，二则阻挡引走贼人！分担城中压力，等朝中援军到来！
在此期间，你们需紧闭城门！不管是流民还是乡民，通通不准进城，以免有零散贼人趁机混进来，搅乱城防。
还有，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出现什么异状天像，都不要害怕，也不要前去查看！安心守城几天，区区几个贼人，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不是迎敌，是引敌？”听到萧寒这么一说，两人忐忑的心总算安稳一些。
不过很快他们又想到一个问题：“可是，侯爷您那里有兵？城中拢共就这么多人，还大多和你说的一样，都是没上过战场的……”
萧寒摆摆手道：“这个你们不必担心，我在城外训练了一批人，这次就带他们迎敌！城内人员，一概不需调动，你们安心守城即可！”
“那要不要属下备马？”杨文章又小心的问。
“不用！”萧寒却是十分干脆的挥手拒绝。
虽说骑兵很好，但骑兵也不是一天就练成的。
让那些游侠骑马去打仗，天知道那些未经训练的马，到时候会把他们驮到哪里去？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此去一役，城中家小，皆托付尔等！”
说完这些，卫所内再次沉默了起来，萧寒看着惊疑不定的两人，率先打破沉闷，朝着他们郑重一礼。
“定不辱将命！”崔扬两人闻言，浑身一震，下意识朝萧寒行了一个抱拳军礼！
而一开始两人生出的龌龊心里，随着萧寒的这一声托付家小，更是瞬间如冰雪消融，只化为一股深深地羞愧流到心头。
多好的人啊！为了扬州城的安危，不惜以身犯险！可恨自己还误会于他！
两人的眼睛有些泛红，颤抖着嘴唇还想说什么，不过萧寒却只是朝两人挥挥手：“好了，别婆婆妈妈的了，快去准备吧！”
说罢，萧寒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地图，大步走出卫所。
“侯爷……”后面，崔敬之和杨文章有些凄怆的呼声传来。
已经走到阳光下的萧寒脚步停顿了一下，不过却没有回头，只有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冷风中传来。
“别哭嚎的跟为我奔丧一样，你们懂个屁的打仗？把卫所放在城墙下面，生怕投石车砸不到？等着吧，老子会安然归来的。”
“喏！”
————
将军出征！
这在平安数年的扬州城着实算是一件新鲜事。
可惜，相对于别的大将出征，动辄队伍数十里的盛况，萧寒实在是过于寒酸了些。
战鼓在城头隆隆响起，小东扛着大旗走在最前面，后边就是披着一身甲猬的萧寒，甲一他们。
黑脸汉子和那些皇宫守卫都没有跟来，他们被萧寒强行留在城里，负责看护薛盼母子。
拢共加起来，也就只有十多个人出了城。
要不是外面还稀稀拉拉站着百多号人，估计任谁，都会以为这是要去投降的，而不是去打仗的。
队伍寒酸到了极点，甚至都有些滑稽！就连萧寒，也感觉颇为不好意思。
原本，他时想着悄悄出城，但崔敬之和杨文章两人却打死都不同意。
依两个人的话说，萧寒这是为扬州城出征的，不管如何，都要让所有城里人知道：
今天！有一个英雄，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危，毅然以自己单薄的力量去迎战百倍与自己的敌人！
1143 十里
没有万民相送，也没有砸碎在路边的酒盏，甚至连离人幽幽的哭泣声都没有。
整片天地，似乎只有隆隆的战鼓声在不断回响。
从城门口走出，萧寒他们径直汇合了早就等在路边的那支奇怪队伍。
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城头，摆摆手，队伍就开始缓缓往北而去。
整个过程，无比的简单，似乎他们不是去打仗拼命，而是去北面游玩一番，不日就会回来！
但与萧寒的洒脱相比。
身后的扬州城头，此刻却要凝重的多！
那座并不算高大的城门楼下，杨文章，崔敬之二人双目泛红！
身边的兵卒更是紧紧抓着手中的武器，神情复杂的看向那支远去的队伍。
没有人取笑这只寒酸的队伍，因为上一个笑出声的白痴，已经被老兵扇成了猪头。
看着大发雷霆的老兵，再看看一脸冷漠的城守和县令，这些人终于想起：这位寒酸的大将军此去，不是别的，正是为了扬州城，为他们的家而拼！
在黑压压的城头，一个抱着孩子的俏丽身影格外醒目。
静静地立在城墙的最前面，薛盼的眼眶有些模糊，但是她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
送征人，流泪不吉！
“安安，以后你的名字就叫萧安安，希望你和你的父亲都能安安全全，享乐一生！”
轻轻的抱住怀里的孩子，薛盼眼眶湿润，脸却倔强着在笑。
————
已经离开扬州城的萧寒还不知道，自己跟华老头争吵了一个多月的孩子姓名，在这一刻终于尘埃落定。
艰难的走在城外的大路上，原本披在身上的铠甲，这时也早就背到了旁边愣子的身上。
“哎，早知道，就骑匹马了！老子的腿跟他爷爷的断了一样！”
回头看看闷声赶路的老裘他们，萧寒不禁在心中哀嚎一声！
本来他是可以骑马的！
但都怨程咬金那老匹夫，还有柴绍那老王八蛋！
以前总有事没事就在他耳边唠叨，说什么为将者，当与军卒同甘共苦！同衣，同食，同行，还说这都是最基本的统兵之道！
所以这次萧寒脑子一热，也没有骑马，所以才有了当前走断腿的一幕。
“呼……离定下的目的地，还有多远？”摸索着从腰间摘下水囊，仰头大灌了一口，萧寒这次长出了一口气，问向旁边的老裘。
老裘抬头看看前方，面色凝重的答道：“还有二十里！”
“什么？还有二十里？”萧寒闻言，眼睛唰的一下睁的老大！低呼道：“咱们这走了半天，才走了十里？”
“没错，还不到十里，不过马上就到十里了！”老裘回头瞥了那些跟在后面的游侠，有些心不在焉的点头。
“你怎么知道？你来过这？”萧寒不肯相信老裘的话，他觉得自己最少也得走了快二十里了！一定是老裘算错了路程！
“我没来过这里。”
老裘摇摇头回答，不过还不等萧寒高兴，他就伸出一只手来，指了指前方：“但是我看见，前面有座十里亭……”
“……我去！”
萧寒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险些瘫软在地上。
城外三十里，是他定下与狗子他们汇合埋伏的地方，也是扬州城外，最适合大批人驻扎的地方！
萧寒还在城里的时候，就同甲一，老裘他们反复研判过各种地图和县志。
到最后几人一同认定，只要贼人的头领不是傻子，就一定会选在那里驻营！
之前，他还怕贼人真的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乌压压的在城外乱跑！
但是自从知道这些人都是带着目的来的，那计算他们，就要方便的多。
行军是一门学问，千万不要以为任何一条路都能走。
在这个没有导航，更没有卫星地图的时代，走错了路，又或者发现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一条断桥，那对兵卒的体力，以及士气的打击绝对是致命的！
所以，一万多人的队伍，能选择的道路，无非就那么几条大路！画出这几条大路，再结合斥候探来的消息，他们的行军路线，就显而易见。
确定了行军路线，再确定营地，那便就是更简单的事情。
驻营需要水，需要宽敞，还需要距离敌人有安全距离，当然，最好再有一点险关，那就更好了！
所有的这一切，扬州城外，只有三十里处的这块地方，才最符合条件。
西边，是宽阔的津湖，也就是后世的高邮湖。
东边，和北面，是便于观察的田野。
至于扬州城所属的南面，则是一条不算太宽的小山谷。
万一那些扬州人疯了，要杀过来，他们只要堵住山谷一头，就可以轻松遏住他们的攻势。
萧寒是这么想的，很明显，那些贼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要是有人从天空中看下，就会发现，这些远道而来的海寇，正在沿着萧寒几人画出的线条，丝毫不差的往前推进。
“侯爷，该动身了，我们必须在天黑前，赶到哪里与狗子他们汇合！”
十里长亭内，老裘毫不犹疑的拖起了萧寒，朝着外面走去。
“再休息一下！用不着这么急，晚不了！”萧寒绵软着双腿，跌跌撞撞的被拖离亭子，口中还不断央求着，希望能多坐一会，哪怕一小会也行！
奈何老裘根本不给萧寒面子，与那愣子一人一个胳膊，看似扶着，实则架着就往前走。
“侯爷，您现在是我们所有人的主心骨，千万不能表现出软弱来！
咱们家人还好，那些游侠可都是沾毛就变成猴的人精！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愿出城，现在要是再不给他们点信心，怕是走不到地方，这些人就会跑！”
“有金子和官位，他们还会跑？”
“呵呵，侯爷，您太相信这两样东西了！或许它们对那些一无所有的狠人有效，但是对这些滚刀肉，究竟有多少成效，那就很难说了！
毕竟他们其中有子嗣的很少，对这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汉来说，活着才能享乐！死了，哪怕给他们再多的东西也没用！”
1144 汇合
永远都不要去考验人心，因为人心，本就经不起考验！
既然老裘说金钱和地位笼络不住人心，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萧寒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与经验老道的老军伍对着干。
趁着赶路的间隙，萧寒召集了那些游侠，把这次他们只需要负责探查，不会正面迎敌的任务再重新说了一遍。
如此一来，果然皆大欢喜！
原本一路沉默的游侠，在萧寒说完后终于有了笑脸，眼神也不似之前那样闪烁。
到底是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们这些人，要说探查个敌情，阻击一下敌方探子，自然是不怕的！
但若要他们与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军卒拼杀！
那除了送死，他们也再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别的下场。
既然如此，要钱有何用？要官有何用？真不如掉头就跑，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心中大石落地，那些游侠也渐渐有了笑脸，不再像之前的那般，死气沉沉。
至于萧寒的腿，这时也像是适应了这种急行军，除了需要小东和愣子不时搀扶一下，竟然也没有掉队。
当然这里面，估计也就他自己清楚：这不是适应了，而是已经彻底麻木了……
早上出发，下午才到的预定地点。
来不及去寻找狗子他们，萧寒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气喘如牛！
至于那些游侠，也不亏是江湖人士。
即使像这样高强度的赶路，这时也没几个喊累的，甚至大多数人，还能好奇的向四周走动一下，勘察勘察地形。
“裘大哥，我们来这里干嘛？”
得知这里就是今天的目的地，立刻有游侠过来找老裘询问。
他们到现在为止，只知跟着萧寒走，其他包括来做什么，有什么危险，却是一概不知，所以不免在心中打鼓。
“等等，等等你们就知道了！”
老裘自然是知道萧寒计划的，但他也不可能跟这些人交底，所以只能含糊过去。
“等等就知道？等等那些贼人来了，咱们跑都没地跑！”几个游侠对老裘含糊其辞的行为很是不满，但萧寒就在一旁，他们也不敢明着表现出来，只能悻悻的回到人群，一边指指点点，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见到此景，老裘微微皱眉，正想要将队伍重新整理一遍，前面的矮山上，却响起一阵怪异的哨声。
“啾啾……”
哨子声响的很突然！
那些或围在一起，或各自散开的游侠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到这不同寻常的声响，本能的紧张起来，一个个警惕的看向四周！
更有甚者，已经寻着哨声，攀向一旁的大石，高树，极目远望，想确定响声的来源。
“咳咳，哥们，你踩着我手了！”
王五提着长刀，扭着还没完全好透的屁股，刚要攀上路旁的一棵矮树！却冷不防听到一个声音从脚底传来！吓得他连退三步，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什么东西！”惊恐的站稳身子，王五慌忙拔出自己的大刀，指着面前那棵已经掉光了叶子的大树大吼！
“王五兄弟，怎么了？”周围有游侠没听到那道诡异的声音，只看王五的样子像是发现了什么，于是纷纷冲过来询问。
身边站的人多了，王五顿时也有了点底气，他咽了口唾沫，重新调整了一下握刀的手，说道：“俺刚刚听到那棵树说话了！”
“什么？”
几个游侠这么一听，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随即狐疑的看着王五：“树会说话？王兄弟，你是不是前两天打军棍，不小心把脑袋打坏了？”
“放屁！”王五闻声大怒，暴跳如雷道：“老子打的是屁股，没挨着脑袋！那棵树刚刚真的说话了，它说我踩它的手了！不信打赌，赌五十军棍！”
“踩它的手？”几个游侠没接王五的赌注，只是眼神越发怪异：“那个，讲道理说，这棵树哪里有手？真要说踩，也是踩我的枝吧！”
“枝你大爷！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穷讲究！你们要是不信，看我劈了这棵树，给你听听！”
或许是周围人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刺激到了王五！他大骂一句，然后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举着手中的大刀，就往那棵树走去！
“哎，说话就说话，别砍树啊，树是无辜的……”
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王五距离大树不足一丈，似乎只要往前递递刀，就能碰到树干的时候，刚刚的声音终于再一次响起！
这下子，所有人听的真真切切！这声音，就是从大树那边传来！
“卧槽！真是树妖！”
再次听到这个声音，王五的手又无法抑制的哆嗦起来，险些把刀都一起扔了出去，整个人更是连窜带蹦的就躲到了后面人群里！
至于那些游侠，这时候也是齐齐退后了一步，惊骇的看着那棵大树！
“大白天的，怎么会有树妖！”
“俺滴娘来，俺除了偷看弟兄洗澡，真没干什么坏事，怎么大白天撞妖了？！”
“快，有没有黑狗！听说妖物最怕黑狗血！”
“你疯了？这时候去哪给你找狗，还是黑狗？！不过不要怕，咱们人多，又都是男人，阳气中，不怕它！”
一大群人对着一棵树剑拔弩张，什么鬼怪，神仙全冒出来了，就是没有一个敢上前的！哪有半点平常吹牛时的模样？
后面的萧寒在听到哨声后，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如今再看游侠们这个样子，顿觉好笑。
他拍拍屁股起身，分开众人径直来到最前面：“让开，让开！什么树妖人妖，这是人！胖子，胖子！快滚起来，再不起来，我让老裘放箭了！”
“胖子？放箭？”
众游侠哗然，然后就看到萧寒面前的一片枯黄草地突然动了一动。
紧接着，伴随着草屑枯叶簌簌落下，一个人形生物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土黄色的衣服，上面全是尘土与草屑，圆圆的脑袋上，两只小眼睛里全是失望。
“侯爷，你怎么知道是我？”抖了抖脖领子上的枯草，胖子郁闷的撇嘴问道。
在他看来，侯爷知道这里有人不奇怪！毕竟潜逃伪装，都是萧寒给的课业让他们训练，更别说刚刚还是自己主动开口吓唬认的。
但是，侯爷怎么能知道趴在这里的是自己？刚才说话时，自己明明已经变了声音啊！
1145 矛盾
“废话！那么大的屁股露在外面，谁看见过树底下除了蘑菇，还长屁股的？更别说还那么大！这要是真在战场，怕是一开始，就会被人削了去！”
萧寒脸黑的跟个锅底一样，说着话，就抬腿朝胖子屁股上狠狠来了一脚！
这些混蛋，难道平日里就这么训练的？
亏自己还对他们抱以厚望，搜肠刮肚的写下后世特种兵的训练方法给他们，现在一看，简直白瞎了自己看的那么多电视了！
胖子站在原地不动，生挨了萧寒这一脚，圆圆的脸上全是尴尬：“呃，忘了，应该把坑挖的再深一点的……”
“对，挖的深一点，最好把你自己整个都埋进去！”萧寒没好气的骂了他一句，又左右看看，再次问道：“狗子呢？死哪里去了？”
“狗子哥带人去侦查情况了！”胖子咧嘴，憨笑着答道。
萧寒微微皱眉道：“那其他人呢？怎么就看你一个？”
胖子赶紧答道：“其他人都在另一边！我们来的时候，发现一个地洞正合适存放那些东西，所以他们就都在哪里守着，派我在这边等着迎您！”
萧寒白了胖子一眼：“那你就这么迎我的？”
胖子则挠挠头，讪笑道：“嘿嘿，这不想给您个惊喜嘛！谁知道侯爷您慧眼如炬，一下子就找到我了！不像他们，还把我当成树妖！您是不知道，刚刚我趴在哪里，憋笑都快憋出内伤来了……”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胖子这么一吹嘘，萧寒终于不再是黑着脸了，面上也有了些笑容。
不过，萧寒不生气了，反倒是那些游侠开始恶狠狠的盯着胖子。
“这死胖子谁啊？长这么大，没挨过打是吧？”
“哼哼，要不是现在不准套麻袋，老子今晚就打的连他老娘都不认得他！”
“喂，裘老大，咱们这里不准斗殴，但是切磋成不？我们也不欺负他，就单挑！”
众游侠义愤填膺，尤其是王五一干人，甚至都撸起了袖子，就差没跟以前一样，一言不合，拳脚相向！
“你们要单挑？准带自己的兵器不？”
眉头紧皱的老裘还没说话，没想到，那边的胖子就已经先开口了。
“废话！自然是准用兵器的！”王五提着自己的大刀，看胖子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头待宰的肥猪！浑然没有发觉一旁老裘，小东，甚至萧寒那满脸惋惜的表情。
胖子嘿嘿的笑着，就像是一只偷了鸡的黄鼠狼：“那好，傻大个来吧，爷爷尽量手轻点，不弄死你！”
“哇呀呀，死胖子欺人太甚！”
王五闻言，肺叶子都快气炸了，挥舞着大刀就要冲上去！
却不料，老裘比他更快，一个疾步上前，劈手夺下王五的大刀，怒喝道：“放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还想着斗殴，前几天的军棍白挨了？”
“是他说要单挑的！”王五没了兵器，但是依旧暴跳如雷！只是碍于老裘和萧寒在侧，只能大声怒吼，却不敢真冲上去。
“那你觉得，你冲过去，就一定能打过他么？”老裘冷着脸怒斥。
王五瞅着胖子一副欠揍的模样，咬牙切齿道：“我打不死他！”
“你可知他用什么兵器？”
“哼哼，管它用什么，老子的刀怕过谁？
见王五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老裘嘴角直抽抽，不过到最后也没说出什么，只是无奈的看向萧寒。
萧寒此时看胖子莫名其妙就跟游侠们对上了，不禁也大为头疼。
而且现在敌人在前，明显不是分对错的时候，只能冷下脸，怒道：“行了，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问题，打完仗再说！到时候你们不用打，也知道谁胜谁负！”
“谁胜？这还用问，老子让这胖子三个！”王五见萧寒发怒，只得悻悻收回手，不过看向胖子的眼神分明是在说：“死胖子，你等着！”
“等着就等着，爷爷怕你们？”一直站在原地冷笑的胖子见状，自然是不甘示弱，以一种无比欠揍的表情还了回去。
胖子会与游侠谁都看谁不顺眼，这个问题萧寒倒真没想过。
不光之前没想过，就算现在，他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都是第一次见面，连话都没正儿八经说上一句，怎么就会这样突然对上？
他却是没想过：
一直以来，胖子他们都是以萧寒嫡系部队自称，如今突然看到萧寒还带着另一支队伍，那心情，不亚于正房夫人撞见老爷又背地里娶了一房小妾！没当场发飙，已经是胖子脾气好了。
想了半天没想清楚，萧寒也就懒得去想！
谁知道是不是胖子今天大姨夫来了，所以脾气才这样古怪？等一会见了狗子他们，说不定就没事了。
只是，像这种情况，见了狗子，真的会好？
————
三十里铺。
这是萧寒给这处小山谷新起的名字，至于原先的名字，管它呢。
山谷内的一片平地上，紧挨着扎了一个又一个昏黄色的帐篷。
这些帐篷的颜色，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尤其是在夜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若要仔细去看，却会发现：它们之间好像泾渭分明，直直的分立两边，唯有一座稍大些的帐篷，立在两方中间。
很明显，萧寒想要两方融洽相处的算盘打空了，邻敌当前，手下人却起了矛盾，这让萧寒再一次发觉统兵，压根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天色如今已经暗下来了，但是所有的帐篷都没有点灯，要不是今天的月光还算不错，帐篷里面就该是漆黑一片。
狗子在天黑前已经回来了，带来的消息说不出好，也说不出坏。
贼寇确实是如同萧寒之前预想的那般，走的是这条路，而且最快明天下午就能到达这里。
但是，萧寒漏算了一点：贼寇之所以是贼寇，就是因为他们没有组织，没有后勤，没有补给！
所以这一万五千贼寇，现在已经呈散开结构，基本上是一边赶路，一边四处劫掠！所以根本不可能和预想的一般，埋下火`药，然后一劳永逸！
1146 战前与房事
自从来到大唐后，人命似乎就不算做人命了。
起码在上一辈子，萧寒杀只鸡都要犹豫半天，听路边杀猪的惨叫，也要赶紧侧目走过。
没想到来了这一世，谋划上万人的性命，也不过寥寥数语罢了。
海贼们并没有跟想象中的羊群一样，拥挤在一起，跳入为他们精心准备的陷阱。
但这也并不是说，萧寒和狗子的陷阱就此失败。
顶多，也就是达不到预定的效果罢了。
海贼一开始能来这里的，最多三千人！
这是狗子外出勘察出来的结果，而且经他分析，这三千人很可能不会在山谷前的空地扎营，而是随便选一个地方扎营。
毕竟，能容纳一万五千人扎营的地方不多，能容纳三千人的地方，在这片平原上比比皆是。
“那就到时候看着吧！反正他们一定会在那片空地上经过！到时候送他们个大礼，让这些敢打咱家主意的混蛋投个好胎！”
静悄悄的营地边缘，盘坐在地上的狗子对同样坐在身边的萧寒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雪白的大板牙在月光的照耀下，如玉石一般，只是从这张嘴里说出的话，却没半点美意，反而带着一种刺骨的含义。
“也只能这么办了！”萧寒静静的听完狗子的话，低头思索片刻，然后叹息一声，微微点头。
事情如今，似乎也就只能这么做了，至于接下来会不会打草惊蛇，那就只能做一步，看一步！
好在他一开始，也没做要完全歼灭这伙海贼的白日梦。
毕竟他们所依赖的火器，虽然在实验中威力巨大，但真拿到战场上，所能发挥多大作用，现在谁都说不清！
相比于对火器已经盲目崇拜的狗子等人，萧寒却知道：在后世火器一开始出现时间，还是敌不过常规冷兵器的！否则也不会出现大明军队，被满清游牧追着到处跑的事情发生。
哪怕这一世，有了他这个了解火器进程的超级作弊器存在，该谨慎，还是要谨慎一些！
这边，狗子没有萧寒想的那么多，见老大同意，他便放下心来。
“侯爷，其实您不用亲自来的，这些事情，有我们就够了！”
萧寒呵呵一笑，枕着胳膊躺倒在地上，看着头顶的星空慢慢说道：“不成的，这是火器第一次单独运用在战场上，我必须亲自看到它的作用！”
“火器的作用不都是明摆着么？再说了，这次只用它们打一些流寇小贼，炸不死他们，也能吓死他们！“
狗子嘟囔了一句，也学着萧寒的模样躺倒，只是他却不觉得那寻常可见的星空有多美。
“沙沙……”
一阵脚步声从营地里传来，两人几乎同时转过头看去，却见是总跟王五一起的那个矮瘦男子跑了出来。
“咳咳，小刀，你去哪？”
见这个家伙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往自己这边走来，萧寒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谁！”被称为小刀的矮瘦男子乍一听到声音，差点吓得魂都丢了，哆嗦了好几下，才发现躺在地上的萧寒。
“侯爷？您怎么在这？”用力顺了顺气，小刀满脸媚笑的小跑过来。
萧寒翻了个白眼，也没从地上坐起来，依旧懒洋洋的道：“别管我怎么在这，你大晚上鬼鬼祟祟干嘛？难不成想跑？”
小刀一听这话，脸色当即大变，赶紧一个劲的摆手道：“侯爷您说哪里话，我怎么会跑？就算我要跑，也得拉上王五兄弟不成？我这就是出来解个手！”
“解手？解手用东想西想？”萧寒有些不信。
小刀却苦着脸道：“哎，我也不想啊！但是一想起外面有一万多敌人，我这心……”
这个理由倒是充分，再加上看这小子的行头，确实不像要潜逃的样子，萧寒心中已然信了他。
“行了，逗你玩的，赶紧去吧，免得一会尿裤子里！”
小刀如蒙大赦，赶紧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但没跑两步却又听萧寒在后面说：“别疑神疑鬼的，我说这次不会让你们正面迎战，就一定不会！把心都给我放肚子里。”
“喏！”小刀站住脚，回头拱了拱手，然后复又跑开。
“侯爷，您要这些家伙干嘛？不怕累赘么？”
看着小刀没入夜色的身影，狗子不屑的撇撇嘴说道。
与胖子一样，他也看不起这些从未见过的“同僚”。
不过，一旁的萧寒这时却是重新躺好，幽幽的说道：“累赘倒是不至于，别看这些人战阵不行，单打独斗倒是一把好手！我不怕那些贼人大批涌来，就担心他们零散刺杀，有了他们，总归保险一些。”
“什么时候，军卒也要保镖了？”狗子再次嘟囔了一句，但被萧寒拍了一巴掌后，很快又闭嘴了。
大敌当前，能有萧寒和狗子这样心境的，估计真的不多，别说那些游侠，就算是新火卫的人，这时也鲜有真正能睡着的。
都说因为无知，所以无畏！但萧寒和狗子却是因为深知，所以无畏！
话已至此，有关明日战事的问题，两人便都不再多说。
又静静的躺了一会，狗子左右看看四周无人，突然小心的在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过去，然后挤眉弄眼的说：“侯爷，这是我们在秦岭里弄得，特意拿来孝敬您！”
“什么东西？”萧寒随手接过这件布包，掂量一下，狐疑的瞅了一眼狗子。
“打开，打开看看！”狗子努了努嘴，贱笑着说道。
“什么玩意，神神秘秘……”萧寒见状，只得不满的打开布包。
“这是？”
布包很轻，打开后，里面只有几条风干肉脯一样的东西，萧寒疑惑的抽出一根，在月光下仔细一看，脸色顿时就有些不自然起来！
“侯爷，这是虎鞭，真正的好东西啊！都是咱们进秦岭拉练时撞见的，教咱识字的老先生眼馋了大半年，我也就给他一只小虎的，这些成年公虎的，全部留给您……”
狗子在一旁说的唾沫横飞，完全没注意到萧寒的脸色已经由红转青，继而转紫，最后变成了黑色！
“你什么意思！”紧紧的盯着狗子，萧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送这东西，岂不是在嘲讽他不行？就算你丫是好心，私底下扔他房里不是更好……
“这是送，送给您……”到了这个时候，狗子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好像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不过，好在他反应也够快，就在萧寒马上要翻脸之际，他话锋突的一转道：“当然，侯爷您年纪轻轻，用不上这些东西，可送给程将军，尉迟将军也是极好的！”
“哦？是送给他们？”萧寒听到这一句，凌厉的眼神立刻缓和下来，沉着的脸也有了些许笑意：“嗯，也好！他们这些家伙，是应该补补了，不像咱们，热血少年！”
“咳咳……对对对！侯爷高明！”狗子在一旁讪讪的拍着马屁，不过他心里想什么，鬼才知道……
1147 无题
也不晓得外面那些贼人，要是看到他们的对手此时正在研究房事而不是战事，究竟会有何感想。
会不会勃然大怒？然后不管不顾的冲上来，把这两个无耻的货色大大卸八块？
可不管怎么说，两人的这番对话，还是随着夜风消失在漆黑的天地之见，无人可以察觉。
平静的一夜过去。
阳光微曦，晨鸟还未飞起，萧寒这处临时营地已经早早的有人忙碌开来。
无用的垃圾被仔细的掩埋在土坑里，凌乱的脚印被抚平，然后细细的撒上了一层枯叶草屑，就连扎下营帐的孔洞，也被游侠们一一抹去痕迹，经过这么一番处理，这片土地上，便再看不出半点有人驻扎过的痕迹。
“切，不就是剿个匪么？俺在秦岭时不是没遇到过山贼，几个火`药弹过去，那些怂包连人都看不到，就哭爹喊娘的恨不能多生两条腿，现在还用得着这么小心？”
胖子嘟嘟囔囔的对萧寒指使他们干活很是不以为然，不过在挨了老裘两脚以后，立马识相的闭上了嘴巴，这位大爷，可是连他的老大狗子都是生踹无误的，惹不起，惹不起……
胖子吃瘪，其他人见状，不禁暗暗窃喜。
其中尤以王五那些游侠笑的更为嚣张，只是被老裘冷冷的扫上一眼后，一个个也感受到了其中的杀气，赶紧也麻溜的低头干活，不敢多言。
萧寒作为将军，虽然手底下的人确实少了一点，但领导嘛，都是不用干活的！
所以在其他人收拾营地的时候，萧寒已经带着狗子来到了这处矮山顶上，举着望远镜朝着远方张望。
水晶制成的望远镜清晰度并不算太好，而且匠人手工打磨的凹凸面，也不能跟后世精密的光学仪器制造出来的凹凸面相提并论，所以无论萧寒如何转换焦距，也看不到有关贼人的踪迹。
“侯爷，不用担心！这些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行军路上，连斥候都不撒出，阵型更是乱哄哄的没个样子！我前去探查的时候，隔着他们最多不过五里，却愣是没一个发现我！这样的一支队伍，别说在咱们这，就算在任何一支府兵面前，也只有抱头鼠窜的份！”
作为一个“老兵”，狗子自恃也是身经百战，所以对于这次山贼土匪一般的对手，自然是不放在心上，言语中全是对他们的轻视！
萧寒闻言，放下望远镜，皱了皱眉道：“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狮子搏兔，尚且用尽全力，更别说对面是一万多人了！前一阵子，就是他们，把这扬州刺史，还有他带的几千号人打的几乎覆灭！”
“什么，就他们，还能打胜仗？”狗子闻言，眼睛都瞪大了，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萧寒，那表情，就跟听到一个三岁小孩，将一个成年壮汉摔倒在地一般。
“我骗你作甚？”萧寒白了狗子一眼，“虽然扬州兵将的战力确实低了点，而且他们也是被伏击的……”
“哦～”狗子恍然大悟，然后又突的兴奋起来：“他们也会打伏击？这下好了，我们这叫以其人…气人？哎，到底是什么来着？我记得那个教书先生说过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着狗子抓耳挠腮的模样，萧寒叹息一声，提醒了一句。
“对！对！”狗子的眼睛倏然发亮，嘿嘿笑道：“这才有点意思！要是真打一群叫花子，没得辱没咱们的火器！”
“还辱没，先打得过再说吧！”萧寒白了一眼狗子，继续道：“那些该埋的东西都埋下了么？”
狗子搓着手，兴奋的道：“按照您的吩咐，一早都埋下了！就等着人来了！”
“哦？”萧寒怀疑的看了他一眼，不放心的问：“不会被人看出破绽来吧？”
狗子却是满脸自信的答道：“不会！绝对不会！别说他们一群从没见识过火器的土包子，就算咱们自己人，在不知道标记的情况下，也休想分出每一处埋藏点！
嘿嘿，侯爷您让我们练得藏身纳形，可不光是给人用的！”
“你这么一说，我怎么反倒没了底……”
见狗子自负的模样，萧寒忍不住打击道：“刚刚我来这的时候，你的跟班可是着实给我表演了一下潜藏功底！啧啧，那么大的屁股，明晃晃的露在外面，是不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嗯哼？你是说，胖子那个混蛋？”
听到萧寒说的，狗子原先兴奋的脸一下子变得涨红起来。
“除了他，还有谁？”萧寒哼哼了一声。
“我这就去收拾他！”狗子大怒，抬腿就要往山下走。
不过，他刚一转身，就被萧寒叫住：“行了，该打该罚，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如何打好这场仗，才是最重要的事！你确定他们没有骑兵？”
“没有！”狗子停下脚步，恨恨的吐出两个字，这倒不是朝萧寒发火，而是他被胖子气的。
亏他们训练大半年，还想在侯爷面前露露脸，结果一颗老鼠屎，愣是搅坏了一锅汤，让他这个领头的怎能不生气？
“那弓手呢？”萧寒不在意狗子的模样，而是继续问道。
狗子深呼吸一下，将心思从怎么收拾那坨肥肉上拉了回来，回想一下答道：“弓手也没见几个！看他们那个样子，别说强弓，估计能有几把猎弓就不错了！”
“哦，这样子就好办多了……”
敌人没有骑兵，也没有弓手，这是萧寒一早就已经通过其他渠道打听到的，如今再问，不过是想再确定一下。
毕竟对于如今的狗子他们，这两样东西，应该是威胁最大的。
在脑海里想了想，萧寒沉吟片刻后说道：“那你详细给我说说，他们到底是副什么样子，我们该如何安排人手！”
“好！”
狗子点点头，回忆了一下自己昨日亲眼所见的一幕幕，慢慢说道：“这个，怎么说呢？我觉得这些人，就是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强盗，手里拿的武器五花八门，身上的衣服也千奇百怪，甚至有一些，还穿着女人的衣服，也不知是不是从哪里偷抢过来的！
而且经过我的观察，这些人的领头不止一个，光前头三千来人的队伍，就最少有七八个领头，他们彼此之间，不会太融洽，这一点从赶路时的模样就能看出，他们都是各走各的互不牵扯。”
1149 相遇
“他奶奶的，怎么感觉趴在这，比昨天赶路还要累？”
就在这处小山谷，王五与小刀正一起趴在山腰某处枯黄的草甸子中，或许是感觉哪里痒了，王五下意识扭动一下身子，嘟囔了一句。
“啪……”
王五话音刚落，小刀甚至还未来得及回答，一块不大的石子却已经从身后砸来，正砸在王五的背上，当时就把他吓得一个机灵，连忙埋下头，只余一双贼兮兮的眼睛四下乱瞅。
“大哥，小点声……”
旁边小刀的反应，比王五要快些！
只见他紧紧的贴在地上，用细若蝇蚊的声音说道：“后面有人看着我们呢！再者说了，让咱们趴在这里，总比出去砍杀来的舒服吧！
别忘了那小侯爷怎么说的！只要熬过一天，赏一千钱！杀一个斥候，赏一万钱！救一个兵，赏十万钱！为了钱，咱兄弟就忍着吧！”
王五听着小刀的话，一张本有些皱起的黑脸顿时有些舒展开来，不过想起刚挨的那一石头，依旧愤愤的低声骂了一句：“他奶奶的，等过后，再找你算账！”
话，虽是这么说。
但那位小侯爷出手之阔绰，早就已经让这群游侠眼中除了钱，或者跟钱有关的，再放不开别的东西。
更别说，这只是一场仗打下来的赏钱，营地那里，还堆着那么多金子！
跟谁过不去，也不会跟金子过不去啊！
“救一个兵卒，赏十万钱！啧啧，这些家伙难道是金子做的不成？要是有机会，豁出半条命也得搂回一个！嗯，那个死胖子不救！”两只眼睛变成孔方兄的王五如是想到！
趴在草甸子这里，是一早就被萧寒安排的。
在整座小山谷中，除了王五和小刀俩，还有很多很多这样暗哨。
因为怕被别人摸上来，把自己包了饺子，萧寒几乎是把所有的游侠都撒在了外围。
时间，一点点过去。
从上午，到傍晚，散在各处的游侠只啃了几口干饼，灌了几口凉水，接下来就是老老实实的趴着。
也亏得现在天冷，没有蚊虫叮咬，要是换做盛夏，怕是他们早就忍耐不住，闹将起来。
“这么趴着，就能打败那些贼人？我怎么感觉有些扯淡，那个少年侯爷不会丢下咱，已经跑了吧？”
又是不知道几个时辰过去，王五昏昏欲睡的趴在草甸子里，心思却已经不知道飘到了哪里，甚至，四周安静的环境，都让他有一种被人抛弃的孤独感。
“别瞎想，后面也是咱的人，他要是跑，只能往前跑，那样还不直接撞见那些贼人？”身旁的小刀倒是还比较镇定，他打了一个哈欠，低声宽慰王五。
“哦？嘿嘿，也对……”
王五闻言，嘿嘿一笑，确实是这个理，要跑，也该是他们跑，断不会是处在最前头的萧寒跑。
“哎？我听说，这个少年侯爷会仙法，能引雷霆，你说他这次，会不会想用仙法来对付那些贼人？”
“这个我也听说过，但仙法，你见过？”
“仙法没见过，到那跳大神的，我还是见过的，都是些骗人的把戏！当初我四处游历的时候，没少看他们装神弄鬼，骗取钱财！”
“哦？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骗钱？”
“哼哼，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更不敢招惹，不过后来有一次，我无意中撞见一个神棍借驱邪，想对一个妇人用强！
老子当时没忍住，就把神棍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又把他的钱财搜罗一空，做完这些，就跑乡下躲了几天。
后来，等我再回去时，却发现那神棍连官都不敢报，于是从那开始，我就有底了，以后几乎看见一个神棍，就抢一个，到现在也没发现谁能怎么样我！”
“哦？厉害！厉害啊……”
草甸子上，两人正低声细语说的过瘾，突的听到一声很奇怪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
“啾啾……”
这个声音很奇怪，像哨声，又像鸟鸣，音量不大，偏偏又准确的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什么声音？有人来了？”
刚刚还聊的过瘾的小刀和王五俩人一听这动静，两双眼睛倏然就睁大开来，齐齐的抬起头，往北边看去。
不过有些可惜，他们所在的方位并不太好，一眼看过去，除了荒草矮树，什么都看不到。
与伸长了脖子，活脱脱两只乌龟一样的王五小刀不同。
萧寒却是趴在这周围最高的一处山头，此刻正透过望远镜，仔细打量山下那支走来的队伍。
“侯爷，你看他们连斥候都不派，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赶路！哼哼，这要放在咱大**中，主将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旁边一同趴着的狗子看了一会，便放下望远镜，冷笑一声，跟萧寒说道。
萧寒闻言，微微点头，眼睛却始终没离开望远镜。
“看天色，马上就要黑了，你说他们会先扎营，还是先赶过这条山谷？”
“这个……”狗子见萧寒问起这个问题，立刻迟疑了起来，随后不确定的道：”依照咱大唐的惯例，行不进林，夜不进山，这是规矩！但是这些人……就不好说了。”
“这些人，该不会就这样过山谷吧？”萧寒听了狗子的话，眉头渐渐皱起，他也知道狗子说的没错，这些贼人，本就无法以常理度之。
他想让让贼人在山谷外停下。
这并不是怕了他们，而是就现在的情况看来，这些贼人的队伍，拉的实在是太长了，这样子，很不利于埋在地下的火器发挥作用。
“停，停，别往前走了……”
狗子这时，也发觉了这一个情况，不免也焦急起来，口中一个劲的低吼。
“停了？真停了？”
不知道是上天卖萧寒一个面子，还是狗子突然融会贯通了圣言术，山脚下，那些五花八门的贼人堪堪在山谷前停了下来。
然后，萧寒就看几个人影从他们队伍里分了出来，一溜小跑的往山谷，以及两侧的来了。
“走，他们一会有可能来这！”
眼看如此情形，萧寒大松了一口气，小心的从地上爬起，抚平痕迹，跟着狗子往后退去。
1150 算计
几个贼人“噔噔噔”的从山谷中跑过，浑然没有发觉隐藏在暗处的一双双眼睛。
山谷不大，矮山也并不高。
但是能被称为山，就不是几个破土丘子可以比的。
乱石遍布，怪木杂生，在这种地形下，别说一方刻意隐藏，一方无心路过。
就算是路过的那些人发觉了什么，想要认真寻找，那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撒出去的贼人很快又回去了，而且是走的干干净净，完全没有在山谷中的高地，要害，安排人员值守的意思。
前一阵子的那场胜仗，已经让这些贼人自负到了极点！
更别说他们还从俘获的军卒口中，得知了扬州城军力空虚的事实。
此时，在这些人的眼里，前面的扬州城，估计就像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娘子一样，只等着他们这些大爷前去临幸，哪里还能想到它会反抗？
隐藏在山顶一丛荆棘里的萧寒眯着眼，眼巴巴的看着那个穿着花裙子的贼人，从自己和狗子刚趴过地方张望片刻后离开。
不敢立刻就出来，萧寒忍着被那些荆棘刺伤的危险又等了片刻，直到确定那个不伦不类的贼人不会去而复返。
这才小心翼翼的从荆棘丛中爬起，重新矮着身子，来到那处视野宽广的山顶空地。
“侯爷，你看这些人都停下来了，他们还真想在这扎营！”头顶一蓬乱草的狗子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猫着身子来到萧寒身边，满脸兴奋的看着山下彻底停下的贼寇说道。
“我觉得他们八成也是看中这片地方了！哦对了，你把东西都埋在了哪里？”萧寒此时也是有些兴奋，一边举着望远镜往下张望，一边开口问道。
狗子听萧寒问他关于火器的事，立刻得意的咧嘴一笑，说道：“嘿嘿，侯爷放心，我自然是把它们都埋在了下面最适合扎营的地方！我敢打包票，只要那些人眼睛不瞎，都会乖乖的去到火器顶上呆着，然后，嘿嘿……”
狗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满满的都是自信。
这不是他在吹牛，当初为了确定埋藏火`药的地点，他和胖子一行人可算是煞费苦心！
这片空地太大了！别说他们手上的火`药不够埋满整片地方，就算勉强埋满，那威力估计也就跟个爆竹差不多，吓唬个兔子或许还成，打仗？还是省省吧……
记得当时一群人为了这事，抓耳挠腮，头发都揪了一大把！最后还是胖子无意中说了一句：还是在山里面做陷阱容易，这才让狗子茅塞顿开！
山不来就人，人就去就山！
既然他们可以在山里凭借陷阱捕获猎物，又为什么不能在山下凭陷阱捕获贼人？
说干就干！
这群脑洞大开的年轻人，把山中陷阱里的诱饵，换成了一片平平整整的空地。
至于惯在陷阱周围铺设，好引导猎物往后陷阱方向走的障碍，就换成了一个个大坑！
反正狗子他们手上火`药并不缺，过两天还有东西两个研究院会继续这里送弹药，以测试这些弹药在真实战场下的作用。
现在用它们来制造一些大坑，实在是太简单的事情。
“侯爷，你看看！他们都去了靠山谷口子的那片平整地，那些坑洼的地方连牲口都不爱呆着！”
果不其然，就在狗子和萧寒的注视下，那些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贼人，很快就被一些看起来像是头领的家伙挥舞着皮鞭，拳头从地上赶了起来，而后不情不愿的开始去紧靠山谷口子那片平地扎营。
一些随着队伍而来的驴子，牛马，也小心的避开那些土坑，跟贼人挤在了一起。
萧寒知道，这是那些牲口闻到了坑里的硝烟，硫磺味道，这才有了这种反应。
可惜那些贼人却没有畜生的这般灵觉，更没有能识的给火`药性质的，所以才会心甘情愿跳进这个有些明显的陷阱！
“侯爷，要不要现在就……”狗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下面，等看到那些人都乖乖去到自己替他们选定的地点后，压抑不住的兴奋了起来。
不过，一旁的萧寒此时虽然也是面露兴奋，但他却想到了什么一般，强压着冲动说道：“等等，先等等！”
“等？等什么？现在他们都上钩了，一会要是跑脱了怎么办？”狗子闻言，不禁有些急躁的问。
萧寒听了狗子的问话，深呼吸一口气，看着贼人的后方道：“他们已经开始扎营，不会跑脱的！我现在想，他们会不会在这里等其他人赶来，好汇合在一起去攻打扬州城！”
“您是说，他们在这等人？”狗子闻言一愣，随即恍然醒悟！
都怪刚刚他的心思，全部都放在了这三千人的身上，几乎忘了这只是贼人的一小支部队，还有一大半贼人还未感到！
抱着脑袋，努力在脑海里回想着自己看过的地图。
狗子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扬州城三十里，不远不近，正好是半天的行程！
另外，这些贼人想要攻城，绝对不会只靠着这三千人的队伍！
他们一定会集结齐了人数，才会一起去攻城，如此一来，这就需要一个集结点，扬州城外，还有比这更好的集结点了么？
“侯爷不愧是侯爷，就是厉害！我怎么就没想到！”想了半天，越发觉得萧寒说的事情是最有可能发生的！狗子不禁瞪大了眼睛看向萧寒，里面的崇拜之色都快满溢了出来！
“那是！小子，多学着点，遇事该多想想才对，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萧寒欣然接受了狗子这一记马屁，心中却不禁道：废话，老子从一开始就相中了这里，想的自然比你要多！
就在山顶上萧寒跟狗子说话的空挡。
下面的贼人营地已经乱作一团，各种喧嚣打闹声，甚至都远远传到了山顶萧寒的耳朵里。
扎营，架锅，下一步自然是拾柴，烧火。
不过幸好，这空地旁边就是一大片乱树林子，倒也不怕他们跑到山谷里寻找柴火。
要不然，天晓得他们进山砍树时，会不会半路砍出几个新火卫的小卒……
1151 无题
天色渐渐暗下，空旷的山谷周围也寂静下来，只是在山谷外，贼人的营地却越发热闹。
在歪七斜八的帐篷中间，几大堆柴火熊熊燃烧起来，无数贼人哗啦啦的围了过来，捧着饭碗坐在地上，等着开饭。
萧寒举着望远镜看下去，等看到一处，眼神不一由顿。
在这里，他看见随着火堆升起，有些人便兴高采烈的冲到了拴着大牲口的地方，解开绳子，就将那些牛啊，羊啊，牵到了火堆旁。
“他们拉着牲口干嘛？难道他们连辎重也不拉了？”萧寒在心中暗想。
不过，很快传来的杀牛宰羊声音，就已经印证了他的想法：这些牲口，竟然是作了贼人口粮的一部分。
“呸！败家玩意！”
同样听着一头健牛临死前发出的哀嚎，萧寒旁边的狗子和小东等人，齐齐朝下的唾了一口吐沫！
只是等那无比诱人肉香飘来之时，几个人又很没骨气的开始吞咽口水。
哎，身体还是诚实的……
自从萧寒确定了贼人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已经埋伏了一天的新火卫和游侠便都撤了回来。
毕竟再趴着也是无用，还可能出现其他意外，不如集中在一起，有什么新的命令举动，也能第一时间传达到位。
新火卫，加那些游侠足有三百多人，现在他们这三百来人，全部都蹲在这座山上，眼巴巴的看向下面吃肉喝汤，嬉笑怒骂的贼团。
贼人吃饭，萧寒他们也吃饭！狠狠地咬了一口干饼，再嗅嗅飘荡在空中的肉香，不知怎么，原本味道还算不错的干饼瞬间就变得难以下咽！
心思一向活泛的王五用力把嘴里的干饼吞到肚子里，然后皱了皱眉头，小心的挪向老裘那里，问道：“裘大哥，咱们这是要晚上袭营么？”
“袭营？谁跟你说的？”老裘正低头嚼着饼，闻言抬起头来，异样的看了王五一眼。
王五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左右没人注意，小声的凑过头，低声道：“没人跟我说，这是我自己寻思的！你说咱们出来一趟，总不是就为了在这看人家吃肉跳舞吧？怎么滴也得动作动作吧。”
“哦？”老裘听到这，笑了笑，没急着否认，反而是顺着王五的话问道：“那你觉得，袭营这主意怎么样？”
王五这下却是愣了，他的脸上升起一股子晦涩，随后讪讪的回答道：“袭营这主意，自然是不错的，但是……”
老裘放下干饼，微笑的看着王五道：“但是怎么？”
“怎么？怎么你还问我？你祖宗的，不是一开始说好了，不能与他们正面作战么？”
王五见老裘的模样，还以为自己猜对了，不由在心中大骂！
但是面上，他却做出一副可惜的模样说道：“但是，咱们人手太少了啊！如果咱有两千人……不，只要有一千人！趁着午夜不备，冲杀下去，定能杀得这些贼人丢盔卸甲，哭爹喊娘！
可是现在，你看看咱就这么几个人，人家可是十倍人数于我们！就算十个打咱一个，估计都有富余，这要是袭营，就不叫袭营，而是送脑袋给人家，让人家杀！”
“人手，嗯，你的意思，是不能袭营？”老裘看着表面强硬，实则怂的一批的王五，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
王五看着老裘那股意味深长的脸，也发觉了什么，脸“唰”的就红了起来，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道：“反正，我是觉得，这样子风险太大，到时候一击不得手，人家追来，说不定咱们就会全完蛋，我们倒是无所谓，贱命一条，但是你们跟侯爷，就……”
“呵呵，放心，他们绝对不敢追我们！也绝对不可能抓住我的！”
王五话音还未落，就听到背后一个声音突然传来，惊的他浑身都是一颤，赶忙回头，正发现萧寒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来到了他的后面。
“侯……侯爷！刚刚我，我只是开玩笑……”
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大变的王五慌忙起身，结巴着想跟萧寒解释：刚说的话全是无心之言，并不是真的说自己会全军覆没！
不过，萧寒见他惊惧的模样，却只是摆了摆手，走过来，一屁股坐在老裘身边，说道：“老裘刚刚是在逗你的，袭营的事，就不要寻思了！咋们的命金贵着呢，不可能跟莽夫一样提刀冲锋！”
“哦，不袭营啊？”王五见萧寒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再一回味刚刚说的话，旋即又反应过来，一脸古怪的看向萧寒：“不提刀冲锋？那怎么打仗？难道侯爷您想要招降他们？”
“招降？”萧寒嘲讽的一笑，随手拾起一根小木棍在地上乱画：“怎么可能？！咱们大唐何时有过招降土匪的先例？更别说他们前些日子，还杀了扬州城几千兵卒？要是招降了他们，那几千兄弟的家人该如何自处？朝廷和我的颜面放在哪里？”
“不打？不招？那怎么办？难道那些人会良心发现，改过自新？”王五是越听越糊涂，一双牛眼里面，尽都是迷茫之色，以他并不发达的脑子，根本就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解眼前扬州之围。
“谁说不打？我只是不想跟以前一样，你一刀， 我一斧的打！”
萧寒说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后他倏然转过头去，看着下面依旧喧闹的营地，一字一句的道：“从这一仗开始，战争就要换一种打发了！换一种你和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打法！
还有你说的改过自新？不错，必须得改？只不过那就是下辈子的事了，我这次，就是送他们去下辈子！”
萧寒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但听在王五耳朵里，却似乎透着一股冻彻心扉的寒意！
尽管他到现在，也没能想清楚萧寒究竟想要用何种方法来对付那些贼人，但是理智却告诉他，不要问！不能问！
夜风吹来，缓缓款动萧寒的衣角。
那些游侠有听见萧寒话的，基本上都是和王五一样迷茫，唯有新火卫的人眼中，俱都闪着精光。
1152 竟然炸了
入夜了。
山脚下的火堆，却是越烧越旺，贼人的喧闹声也不见减少，反而越加清晰的传到山顶。
趴在山顶上的游侠，新火卫等人，鼻子闻着混杂在空气中的焦香，耳朵听着那些贼人肆无忌惮的大笑，心里，更是对他们越来越愤恨起来。
“呸，狗娘养的，怎么不吃死你们？”
也不知道是谁，咬牙切齿的朝着下面骂了一句！然后他可能还感觉还有些不过瘾，又随手拾起一块小石子，朝下面远远丢了过去。
萧寒他们所在的这处山坡，并不是如一般悬崖那样陡峭，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斜坡罢了。
所以这块石子扔出去不远，就无力垂落到了荒草丛中，顺着斜坡往下滚去。
“干什么！”发觉有人丢石子的动作，那盘坐在地的老裘立刻眉头一皱，猛的回头，冲那些游侠低声斥道：“那么多贼人就在下面，打草惊蛇怎么办？”
“切，怎么会打草惊蛇？”
对于老裘的小心，王五有些不以为然。
他先看看面前这段长长的山坡，再看看下面，那只能隐约瞧见些黑点的营地，不禁笑道：“这不隔着这么远呢，一块石子，又能……”
话说到一半，王五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老裘就看到他的眼睛骤然睁大！大到几乎都能看到他眼睛四周，那一圈血红的毛细血管！
“咦？他看到了什么？”
这个念头电石火光间就跳上了老裘的心头！
不过，还不等他回头，一股亮如白昼的光芒，就已经从他身后射来，瞬间照亮了这整片天地！
“唔，好亮！”
同样瞪大眼睛，看着这股莫名的强光，老裘只来得及发出这么一声感慨，一道猛烈的冲击波就已经袭上了他所在山头！
嘭！
这强光，以及冲击波来的猝不及防，老裘那里会有防备？
当时他就感觉背后像是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一样，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
当然，这还不算完！
冲击波刚刚过去，紧接着，那仿若雷霆般的巨响才姗姗来迟！直震得所有人头晕目眩，耳朵里嗡嗡的，像是无数只虫儿躲在里面鸣叫！
王五已经彻底懵了，与他一样的还有很多，尤其是那个丢石子的，他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右手，一股荒诞感油然而生。
我，会仙术了？
这些说起来，似乎过了很久，但其实，都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罢了！
甚至等这一切都过去，山顶上的大部分人都没回过神来！还在傻愣愣的保持之前的姿势。
“我去！怎么给忘了，它自己也会爆的！”
作为知道内情的，萧寒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大骂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这是真忘了！
之前，总是理所应当的以为：狗子把东西埋好，只要不去点引线，就会没事！
哪里想到，这些人会好死不死的弄什么篝火晚会！
咦？说起来，在火`药上面开篝火晚会，确实是有新意！
就是有个缺点不太好，一辈子只能搞一次……
“完了完了，这下也不用阴别人了！全给这帮孙子用上了！”
狗子这时，也满脸懊恼的爬了起来，眼巴巴看着下面仿佛烟花般四散的火星。
这是篝火堆被炸飞后的模样，其中有飞的远的，都快飘到了他们的面前。
“你埋了多少火`药？下面还能有活人不？”萧寒狗子起身，苦笑一声，指着那足有数丈宽的坑洞，对他问道。
“啊？你说什么？”
不过，狗子却只看到萧寒嘴唇在动，耳朵里依旧是嗡嗡声一片，什么都听不清楚。
萧寒皱了皱眉头，不过他虽然也没听到狗子在说什么，但是他一看狗子茫然的眼神，就明白了什么。
“我问你，你埋了多少火`药，能不能有人活着了？”深吸一口气，萧寒冲着狗子的耳朵大声吼道！
这个时间，他们也不用再藏了！以刚刚爆炸的威力来看，下面就算有活着的，也不会太多！更别说，方才这些家伙几乎全围在火堆旁边，跳舞吃肉！
“哦，我埋了多少？”狗子终于听到了萧寒的问话，他耷拉着脑袋 ，回答道：“你当初不是说有一万多贼人么？我不就多埋了些……”
掏了掏耳朵，勉强听到狗子的话，萧寒已经没心情多问了，反正问了也白问，还不去亲自下去看看来的实在。
想到这，萧寒抖了抖被爆炸气旋附在身上的灰尘，转身大步就往山下走去。
“侯爷，先别着急下去！”眼看萧寒要下去查看情况，后面的狗子心中一动，连忙大喊一声，叫住了他。
“怎么？”萧寒停住脚步，奇怪的回头看向狗子。
狗子咽了一口口水，指着下面解释道：“那个，当初埋火`药的时间，是分开埋得，我怕有些还没被引着，现在下去会有危险，不如再等等！”
“还能有没炸的？那就等等……”
萧寒倒是对此从善如流，也不坚持下去，而是重新回到原先的位置，掏出望远镜，朝下张望开来。
毕竟，小时候放鞭炮的经验还是很丰富了，遇见哑炮，小心一点也是应该。
更别说，这是要比哑炮，还要厉害无数倍的精制火`药了。
萧寒跟狗子一起往下张望，浑然没有发现后面那些游侠的眼神，已经从茫然转变成了惊骇，又从惊骇转成不可思议，继而化为一种深深地忌惮！
在这个世界，能做的了游侠的，通常都不笨！因为笨的，一开始出道，就被江湖玩死了……
所以，在经历过一开始火`药爆炸的震撼后，他们也渐渐反应过来，此时再听到狗子跟萧寒的对话，以及那些新火卫神色不惊的模样，心中无疑都猜到了几分。
“我就说嘛，他怎么可能就带着咱们几个人出来阻敌，原来是有这种神通！”
“我滴妈妈呀，这是什么东西？妖法？道术？”
“额滴娘来！吓死宝宝了，幸亏俺没得罪他，要不给俺来这么一下，俺岂不是连灰都不剩下一点。”
借着散落四处的火光，一众游侠看着下面那个巨大的坑洞，肝胆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