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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神通鉴全文阅读

作者:孤在上     帝神通鉴txt下载     帝神通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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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太子长生

    “那座山,叫什么。顶 点 X 23 U S”

    湛长风的声音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稳,即使问句也被念成了陈述,含着几分威势。

    她只是闲时无聊,随口一问,旁边的总管却是一叠声叨叨,“殿下,您赶忙将披风披上,这看雪景要是看出个好歹,小人如何向皇上交代,如何向黎民交代,哎呀,我瞧瞧,哪来的山呐,咱皇城地处平原呦殿下。”

    “放肆,你在诓孤。”她轻微一滞,眉头将将压下,又松开,略抑郁。

    摘星台高百丈,伫在皇城中,指天而立,俯仰间,能手摘星辰,窥江山万里。

    这上面的风也极大,夹杂着雪,缠着纷飞乱舞的纱帘幕布,怎一副疏狂景象。

    话音落时,一排端着暖炉.捧着披风的内侍全都跪下,惶惶如抖筛,高喊,“殿下息怒。”

    总管趴在地上,几粒雪飘到眼前的玄色漳绒串珠云头靴上,抑着揩冷汗的冲动,眼珠子极力往白玉阑干外撇去,心道,自己大半辈子的记忆没有错啊,皇城哪来的山,就是皇城外三四百里内也看不见山。

    “殿下...”他摸不准小祖宗的心思,试探道,“有山,是有山,小人刚才嘴瓢了,请殿下责罚。”

    “你莫不是以为孤傻,”她嘴角微翘,却没有笑意,讥诮冷漠。

    湛长风撇下总管,看向其他人,“孤再问一次,那座山,叫什么。”

    “殿下息怒!”一众人头也不敢抬,脸都快贴地了,生怕惹她发怒。

    湛长风本也没什么情绪,这下倒叫他们弄出了点怒气来,她将目光投向远方,见一山巍峨而立,它仿佛与天地融为了一体,却又是如此鲜明地存在于这世间,仅一眼便能感受到它磅礴浩然的气势。

    它一直在那,从她牙牙学语到读诗论策,从她未央宫到帝王书房,从她睁眼后的每时每刻。

    它已然是她人生中的一部分,寻常如这皇城的一砖一瓦,以至于让她忘了去问它的名字。

    谁想现在随口一提,竟都跟她说没有山。

    那她看到的是什么。

    “零叁!”

    “属下在。”暗卫身影不现,余黯哑硬朗的回应。

    “告诉孤,那座山叫什么。”

    风雪愈大,天地苍茫,一片寂然。

    一向干净利落的暗卫这会儿有点犹疑,“主人,皇城并没有山。”

    总管心惊胆战,偷偷瞧了眼太子殿下,她神色莫测,年后也不过九岁,但就连他这个从小在她跟前服侍的人都没法猜透她的想法了。

    “没有山...那就是真的没有山了...”

    她眉宇间的落寞,叫总管一怔,难不成小殿下真的在问有没有山?

    哎呦,别是撞邪了!

    总管欲言又止,“殿下,您看到了什么?”

    “孤...”湛长风右手中指微屈,渐渐冷起脸色,袖袍一振,“回宫。”

    回到宫中,湛长风就发了一场烧,急坏了皇宫内外。

    老皇帝比她母妃还焦虑,见孙子昏迷,干脆将奏折都搬到了她的未央宫批阅,只为守在她身边,随时看着她。

    “你们怎么伺候的太子,要你们何用!”老皇帝气得哮喘发作,侍从连忙给他抚胸顺气,叫住要离开的太医。

    总管欲哭无泪,“皇上冤枉,殿下这病来得突然,睡下时还好好的。”

    他想到了什么,惊恐地道,“殿下曾问一山名,但是皇城哪来的山,莫不是殿下沾惹了什么邪祟?”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发烧之前,”总管一边磕头一边哭喊,仿佛太子真叫邪祟给魇住了。

    老皇帝听得又焦又烦,“下旨召和尚道士入宫!”

    观古今上下,少有皇子如此得帝恩宠,就算得恩宠,也不外乎本人才华好.因着母妃被爱屋及乌又或长得讨喜等原因。

    只是到湛长风这里有点不同,老皇帝啊,完全是将她当作了命根子。

    殷朝八百年,到老皇帝父亲一代已经开始动荡了,可谓风雨飘摇。

    老皇帝画画写词是大家,政治军事却马虎,早年最大的期待就是儿子快长大,他好快点撂挑子寄情山水。

    许是易家的气运都叫前几代玩浪的天子作没了,子嗣薄,连着三代都只有一男丁。

    老皇帝好不容易生一儿子,结果儿子还没十七就病逝了,只留一子。

    这一子就是湛长风。

    老皇帝在前太子的灵前大哭,这可是易家皇位唯一的继承人啊,他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易家要断子绝孙啊!

    哭过后,老皇帝盯着前太子妃的肚子,还有希望,还有希望,他的孙子还在。

    老皇帝不知道的是,他已经断子绝孙了,因为现任太子性别女。

    这里面不得不提一下,湛长风的母妃,李云秋。

    李云秋出身大族,文韬武略暗藏,奈何宫闱森森,只能儿女情长,等前太子一下葬,她抚着高耸圆溜的肚子叹息,不论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她自己,这孩子只能是男丁。

    于是湛长风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生了,第一声嘹亮的啼哭还没传远就成了太子,未来的殷朝皇帝。

    老皇帝有了希望,一改前半生浑水摸鱼的作态,试图励精图治,怎奈殷朝的江山跟筛子一样,一时半会儿根本补不起来。

    唉,他补不起来不要紧,他还有孙子呐,还是孙子的孙子呐。

    这可苦了湛长风,十二个月大,含着手指.流着口水就乐呵呵地坐在老皇帝怀里,听满朝文武瞎掰扯。

    三岁被逼着识字,四岁读史书,五岁被清流鸿儒围着念治世之策,六岁学帝王之术,七岁帮老皇帝批奏章,八岁出来个储君的正形。

    正形的标志是,她利用阴谋阳谋砍了殷朝一大奸臣的头。

    温热的血飚上金阶,溅在她的玄色冕服上,淹没在“殿下英明”的呼喊下。

    那天的雪越下越大,等她离开太清殿到摘星台时,眼里只有茫然的白色,和山。

    但是,那山,却不存在。

    虚无之中

    两个孩子如婴儿般蜷缩,坦诚相对,只不过一个安睡,一个醒着。

    “我姓易名湛,皇祖父赐尊号长生,但是母妃说长生太嚣张了,取小字长风,你即是我,我便将姓名分你一半,从此你是湛长风,我是易长生。”

    湛长风抚上那与她无二致的容颜,语气幽幽,“你倒是什么都不用管...”

第2章 刺绣好玩吗

    湛长风大病了一场,在梅花盛开的日子里好转,老皇帝怕她身体吃不消,暂且停了她的功课,让她好好休息。www.uu234.net

    以往一天十二个时辰,她有八个时辰不得闲,不是跟着老皇帝上朝批奏折就是做功课,与先生们求教。

    陡然一闲,她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总管眼观鼻鼻观心,巴不得小祖宗安分地待在寝殿里,这病刚好,要是出去吹点风又复发了,他怕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恰时侍女进来,白嫩柔夷捧着长颈青瓷瓶,一支怒放的红梅斜插。

    湛长风道,“梅园的花都开了么。”

    总管只能吩咐宫人去准备软轿,着重嘱咐要密不透风。

    围上厚实华美的银狐披风,接过手炉,湛长风缓步出门,踏上软轿,无处不在的檀香让她有点闷,微撩开了点帘布,惹得总管大呼小叫。

    呵。

    帘布又被盖得严严实实。

    老皇帝在她生病期间召了和尚道士来,又是念经又是作法,这据说清神醒脑.辟邪防鬼的檀香就是那会儿留下的。

    只是湛长风有洁症,不说衣食住行方面有多么严苛的清洁要求,就连这空气沾了异味,都叫她心里不舒服,但也好在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忍忍还是能忍下去的,就是脾气会变得不好。

    到了梅园,凛冬的风一吹,她畅快了不少。

    放眼望去,十里白雪红梅,恍如冰火,耀眼.高洁,灼人心神。

    “殿下,您瞧这傲雪寒梅的景致,多美啊。”总管撩开一束斜到白石小径上的枝桠,沾了雪的花骨朵颤了两下,竟绽放开来。

    这个意外而新奇的瞬间让湛长风心情大好,“你留下陪孤随意走走,其他人在外边候着罢。”

    “是。”侍卫婢女行礼告退。

    总管以为自己的话取悦了太子殿下,更是搜肠刮肚组织华丽辞藻,要将那景致编织成锦绣文章。

    所幸总管的语言还算应景,湛长风就任他去了。

    湛长风从地上捡起一朵梅花把玩,且听且看,目光越过覆到远方的火热颜色,没入白茫,那里有山。

    它还在。

    湛长风复又沉冷下来,这万般景色都入不了她的眼。

    “殿下,那里有座亭,不如去歇歇?”总管察言观色,及时建议道。

    亭子在梅园深处,掩在白雪红梅里。

    彼时,亭子挂了帷幕,暖炉生烟,一二八少女坐于其中,绣着梅花。

    总管迟疑起来,暗自懊恼,该清场的。

    湛长风并不大在意,走了进去。

    这少女应当在此处很长时间了,一座博山炉已将亭子烘暖。

    少女鹅蛋脸.柳叶眉,眉间有一点朱砂,灼灼似火,她天真烂漫地问道,“小孩,你是哪家的,嗳,外面冷,快进来坐坐。”

    总管瞪大了眼,一句大胆差点就吼了出来。

    湛长风也是哑然,但见她神情烂漫.眼神清澈,不似作假,便没放在心上,朝总管摆摆手,坐到了石凳上。

    “绣花?”

    “恩,今日红梅染雪,天色初净,很美。”

    少女轻轻点头,望向外面的梅林,眼中掩不住笑意,“好漂亮,我以前都没见过。”

    她又是美,又是漂亮,连湛长风都觉得周边的景色亮堂了几分。

    宫人拿来茗茶小食,一一布置,少女好奇地看了几眼,安静低头绣花,像极了江南烟雨之地,纯真娴静的美娇娘。

    湛长风见针线来往翻飞,挺秀的枝条上抽芽开花,心中颇觉神奇。

    女工之事,她未曾学过,只听后宫的妃子说,这是女子必须技能。不学女工,算不得女人。

    后宫的妃子年龄都大了,熄了半生争奇斗艳的心,挑个安静舒适的地方,聚一道儿,谈着天,绣着花,怡然自得。

    她有时匆匆奔书房上朝堂,就会瞥见这些妃子在杨柳岸.在水榭.在廊下,专注而安宁,像是将一生都绣进了丝绸金帛里。

    “不错,给我试试?”

    嗨,尾音轻扬,难得的询问语气,总管的眼皮都跳了下。

    少女捂嘴笑,“这很难的,且你一男孩学什么。”

    她轻撇湛长风手中的梅花,“粗枝大叶的,瞧你那花都缺瓣了。”

    “它本就是残的。”

    少女:“那你采它作甚?”

    “捡的罢了,”湛长风的眼中带着一种笃定的残忍,“零落便成泥,当如是。”

    她又重复了一遍,“给我试试。”

    天家的威严不容拒绝。

    少女呐呐,在这一刻拘谨起来,好似对面不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将未完成的绣布连针递给她,并且指点了两种简单的针法。

    她还想再强调一遍,然而针已经动起来了,小孩神色平淡却郑重,手下分毫不差,竟有模有样。

    湛长风本就学习能力惊人,观少女绣花时便看穿了它的手法。

    一朵梅花掉落枝头,花瓣随风飘远。

    栩栩如生。

    少女赞叹,“好棒,你真的是第一次绣?”

    “孤自然是最优秀的。”湛长风放下绣布,呷了一口茶。

    少女忽略了她的自称,兴奋道,“我再教你绣别的,你一定可以练出大师手艺。”

    湛长风似惊讶似无语,摇摇头,转身离开,还是批奏折更有挑战性。

    离远了亭子,总管躬身道,“那姑娘是新进宫的赵氏。”

    “临水郡的赵氏?”

    “是。”

    “难为皇祖父一把年纪了,还要靠联姻笼络赵家军。”

    她紧了紧披风,那柔顺温暖的毛领贴了脸,微痒。

    总管垮着一张脸跟在后面,没敢说那是给你准备的媳妇。

    湛长风担心起南方三州的战事,更没了赏园的心思,转道去了经纶殿。

    经纶殿,帝王书房,老皇帝正和几位军机大臣商讨战事。

    殷朝已经蛀坏了根基,百姓怨言颇多,加之天冷了,各地陷在寒潮里,冻死饿死者比比兼是。

    天逼我反,不得不反!

    起义军拉起各种旗号,烧杀抢掠,占城攻地,五服外的那些诸侯,也打起了皇都的主意。易家天下,危。

    可笑的是,满朝文臣武将,最后出去平乱的是当今帝姬易裳。

    她终是年纪小,见识不足,只静静听着老皇帝和大臣讨论。

    右丞道,“南方的战乱差不多了,现在又有赵家军镇守,是时候让帝姬殿下回都了。”

    其余人附和。

    老皇帝沉吟几番,下诏召回驻守在南方三州的易裳。

    等经纶殿只剩下老皇帝和湛长风,她就道,“南方三州能安定,皆凭皇姑多年杀出来的威名,她一离开,恐怕会滋生事端。”

    老皇帝摇摇头,“你啊,还稚嫩,不懂这里面的道理。”

    “请祖父赐教。”湛长风虚心好问。

    老皇帝抚着胡子,“你也说了南方三州能安定皆凭你皇姑,我就怕他们只认你皇姑。”

    “她的功劳太高了,不好。”

    湛长风现在知道,不是右丞要皇姑回来,是皇祖父要她回来。

    太子垂眸,又问,“难道您还怕皇姑功高震主?”

    自古皇帝为什么怕臣子功高震主,自然是怕被造反。

    老皇帝之前将这个女儿当成了利刃,一半是因为她能力强,一半是因为她的女儿身。

    女儿身注定成不了皇帝,于是老皇帝放心地将征南大军交给了她。

    但是这个女儿做得太好了,百姓只闻征南将军易裳,不识庙堂天子,老皇帝就怕她忽然间黄袍加身,掉头来攻打皇宫。

    湛长风看懂了他的眼神,直言道,“若皇姑能救济天下,为何不将皇位给她。”

    一向对她和颜悦色的老皇帝狠厉斥道,“胡闹,女子怎可为帝,这要将祖宗家法置于何地!”

第3章 乱世乱法

    女子怎可为帝!

    湛长风忽然替皇姑不值,替自己不值,原就凋零的江山在她眼里更加地扭曲了。顶 点 X 23 U S

    这样的天下,要来有何用?

    湛长风第一次产生了不符合她太子身份的想法。

    “召了皇姑回来当如何?”她又问。

    老皇帝精明而睿智,“她双十未嫁已然于礼不合,孤会为她在世家弟子中挑个好的,这以后有夫管着她,孩子缠着她,自然没有精力去行军打仗了。”

    说到这里,老皇帝沉思了一下,“不过最近曲山一道匪患横行,造反者众多,或可先让她去整顿。”

    “孙儿受教了。”湛长风低头作揖,掩去她的神色。

    “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啊,”老皇帝再次感概道,“以后易家的天下便是你的,易家的血脉也要靠你延续。”

    湛长风没有问易裳生的儿子能否继承皇位,答案显然易见,不能。

    易家女儿的孩子,不是易家的,哪怕他/她流着一半易家的血。

    正如,易家男儿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承明四十六年年初,老皇帝连下八道诏令让帝姬兼征南将军易裳回都,可惜八位使者没有人顺利走到息烽城,诏令一直无法到达易裳手中。

    直到大半年后,凌淮之成了第九位使者。

    他抬眼望向远处的城池,原是俊俏雅致的人,此时已满身风霜。

    息烽城位于南方边境,近夷狄部落。

    南方三州内乱平息,外患却刚起,幸好易裳有先见之明,早几年前就在两族交界建城,拉起了一条防御线。

    息烽城寓意止戈,事实上却狼烟频起,连那城墙都是暗沉的颜色,好像是用血一层层刷上去的。

    城前有一排长杆,每杆上都垂着一溜或干瘪或新鲜的人头,如同连串的黑灯笼,凌淮之不敢多看,只盯着那紧闭的城门。

    女墙后士兵挺立,用凌厉的眼神俯视着他,却无人发一言。

    凌淮之是皇城里的贵公子,素有才名,可他哪里遇到过这种阵仗,憋着心气,硬是给看不出肤色的脸上添了两抹绯红。

    上面有一守将开口,洪亮煞气的声音逼迫而来,“兀那何人,鬼鬼祟祟,快报上名来,否则休怪我无情射杀!”

    话落间数十只箭头已经对准了他。

    他还能怎么办,只得丢了世家公子的矜持,扯着嗓子喊,“我乃皇帝使臣凌淮之!快将城门打开,让我去见将军!”

    可怜贵公子趟了三个月的穷山恶水,遭了抢,丢了马,跑了仆人,死了侍卫,一头黑发打结,半张花脸嘴开裂,一口破锣嗓子鬼知道他在喊什么。

    守将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走开,难民营在三里外,自己去!”

    凌淮之瞪大了眼,欲跟他辩论,结果脚刚踏出半步,一支箭就钉在了他的面前,杀气四溢!

    “滚!”

    “你.你!”凌淮之恼怒地甩袖而去,没走多远就因饥饿栽到了地上。

    ...这叫什么事!

    贵公子已经被连月的苦难折磨地没有脾气了,算起来他能走到这里,而不是像前任们身首异处,已然十分好运,思及此,他只能叹口气,勉强爬起来,去寻水源,然后给自己洗了个脸,梳了梳头发,再次来到城门前。

    “我是皇帝使臣!”他挥着明黄的圣旨,一遍一遍地喊着。

    守将和旁边人说了什么,半响后,城门开了条缝,有一士兵出来,“将圣旨交予我,供将军辨认真假。”

    势比人强,凌淮之不得不低头,交出了圣旨,他刚想随士兵进城,却被拦了下来。

    “你还不能进,且在这里等着!”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凌淮之终于怒道。

    士兵仿佛在看一个傻瓜,也不同他争辩,直接将城门关了。奸细那么多,谁知道你是不是个好的,还真当息烽城是菜场了。

    凌淮之头晕眼花,靠着城墙养神,但抵不住钻进鼻子的都是腐烂怪异的味道,他摸了把墙,潮湿阴冷,摊开手掌一看,还有淡淡的血水。

    他一个激灵,离城墙远了点,又昏昏沉沉站了三四个时辰,啪一下,倒在了地上。

    等他再次醒来,他看见了床幔,忽有感动漫上心头。

    十分恰好地,房门被敲响了,“凌使者,将军要见你。”

    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只需穿上衣服,整理形容,但是刚踏出门槛,便止不住踯躅,说到底还是有点怕。

    他不会天真地认为帝姬能安分和他回都。

    “凌淮之,参见殿下。”他拱手作揖,眼睛看着自己的脚。

    “这里没有殿下,只有将军。”

    双十女子,红袍黑甲,拔身挺立,一眼望来,孤勇淡漠。凌淮之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将军。”他定了定心神,虽然圣旨已经到易裳的手上了,但他也得履行他的使命,“小臣奉命而来,请将军交接好息烽事务,随小臣回皇城复命。”

    “行啊。”易裳好似在答应一个无关紧要的请求。

    “陛下十分想念您,再者曲山需要您...”凌淮之蓦然顿住,有点不可置信,她答应了,她居然就那么轻易答应了?!

    凌淮之恍恍惚惚告退,事情顺利地让他不自在。

    易裳轻笑一声,拿起布块擦拭着长枪,锃亮的枪头是用千人性命浇筑的,冬日孤冷的光落在上面,比冰寒。

    这是深潭,载着世俗的爱恨情仇,这是寂渊,一切重要或微小的事物都将在它面前变得无足轻重。

    这是终结。

    一朵白梅花飘下枝头,清风微荡,君子清高。

    梅一池见她嘴角的笑意,便是轻轻蹙了下眉,再次提出自己的邀请,“随我归山,道途坦荡。”

    她的笑,是历经世事.看透红尘后的浑不在意和苍凉,叫后辈无端绝望,同辈叹息释然,那是正在经历这个生灵涂炭的时代的人才懂的感受。

    但是梅一池不懂,他生于阳春白雪,长于弧昊山,浸在道音戒律里,世间一切于他仿若隔山看水,他难以理解世人纠结的情爱,不明白他们对柴米油盐或权利财帛的追逐。

    当然,他也无意去理解,只是他碰到了易裳,一个道种植心却依旧在这人间沉浮的女子。

    那颗困居在世俗的道心,让他仿佛看见了被丢进破烂堆里的明珠.闲置落灰的美玉,惋惜难受,忍不住“拨乱反正”,放她去合适的地方。

    然她,只承认自己是一名将军。

    “你会死。”梅一池看到了她的未来。

    “我当然会死。”

    “随我走。”

    易裳抿直了唇线,“我不知道你口口声声的道是什么,也不知道我有什么理由会跟你离开,我只知道我之所以是现在的我,是因为我的选择和坚守。”

    “凡世有那么值得留恋么?”梅一池很疑惑。

    “留恋?”易裳觉得好笑,“相反,我憎恶着它。”

    “我憎恶战争,厌弃愚蠢懦弱的百姓,讨厌朝堂上的算计,甚至想摒弃这没有尽头的生活,但是,我从没退缩。”

    易裳又道,“战争是为了家国,愚蠢懦弱的百姓也会极力生存,朝堂上还有忠义之士,这样的生活未必没有结束的一天,他们没让我绝望,我怎敢让他们失望。”

    梅一池默然无语,他想说一句执迷不悟,却又如何都说不出口。

    人间的事,比经书道义复杂多了。

    凌淮之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他每日去询问何时出发,得到的回复总是事情繁多,还没交接。

    除了第一次,他根本没见过易裳的人影。

    他又回忆起中元节的宫廷宴会,那时殷朝仍算安和,她是高台上雍容华贵的帝姬,仪态端方,惹人倾慕。

    难道待在宫中做个有人伺候的帝姬,比这般生死无常还坏么?

    她又不是男子。

    凌淮之在戒备森严的将军府蹉跎了一月余,终于蹲在大门口将易裳逮着了。

    当是时,易裳的甲胄染了血,鬓角旁的一缕发丝拂过她冷峻的脸颊,带起血腥味。

    凌淮之忍不住上前一步,“殿下,我心悦你!”

    所以...他的喉结滚了滚,剩下的话被她清亮漠然的眼神吞没。

    所以能不能跟我回都,我给你一个安稳的家。

    易裳撇了他一眼,大步走向书房,身后将领跟随。

    将领们莫名地看了看这“小白脸”,摇摇头,不再理会。

    易裳和将领们围着地形图,重新排兵布阵,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们的粮草部队被夷狄部落劫了,后来又在东南小道上打了场遭遇战。

    最近夷狄部落的小动作太多了,恐怕要有战事发生。

    讨论毕,一名将领调侃道,“皇城那位为了让您回去,都使出美人计了,真是有意思啊哈哈哈。”

    “嘿,就那样的小白脸哪配得上咱们将军。”

    有人摸了把胡子,“举案齐眉.儿孙满堂,老夫倒是羡慕至极。”

    气氛为之一静。

    易裳不动如山,“国难当头,其他不足一提。”

    “将军说得是。”

    将领们安心了,纷纷告退。

    “我就说嘛,将军怎会弃我们而去。”

    “也不怪我担心,女子总是耽于稳定,安于一日三餐,若将军一时倦了忽然要回去嫁人,这边疆该如何?”

    众人对于徘徊在月牙门口的凌淮之愈加没有好颜色,一个男的,就知道儿女情长.诗词歌赋,跟兔爷似的,一点也拎不清。

    梅一池一直隐身跟在易裳身边,这会儿若有似无地感叹,“他对你倒是真心的,舍不得你受苦。”

    易裳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等反应过来了,更没什么感觉,“早闻右丞之子是个有才德的,事实证明世人之言总有偏差。”

    若说之前她对凌淮之的印象停留在右丞之子身上,现在却不由多了几分轻看。

    凌淮之一路从皇城到息烽,狼狈满身,他经历了这个时代的残忍,但是一月余,他不问百姓的流离,不问夷狄的争端,一心要将她带回都,甚至跑去厨房做菜调羹讨好她,真不知该说他心大,还是漠视时事。

    “难道你不该感动么?”梅一池觉得人类真复杂。

    “我感动什么?”莫名其妙。

    梅一池郑重地从怀里掏出一话本,“我观之中故事,每当出现‘许你一生安稳’.‘避免你颠沛流离’等字眼时,女主人公便会怦然心动,找到终身归宿,我以为这是男女情事的关键。”

    易裳抽了下嘴角,看他理所当然的模样,不免有几分叹息,好好一朵花,怎的这么快就跑偏了呢。

    她将话本丢了,语重心长道,“小说故事都是骗人的,不要轻信。”

    “你想体味下世俗?”

    梅一池点点头。

    他没能将易裳带回弧昊山,很是挫败,对世俗多了几分好奇,便想多了解点。

    易裳若有所思,“看再多还不如自己亲身体会一遍。”

    她道,“我借你一身份如何?”

    “嗯?”

    “你不是说凌淮之对我是真心的么,不如你扮成我和他一道回去,体会下他的真心,反正我不认识他,你也不认识他。”

    这主意很荒诞,但梅一池不是世俗人,想法自然不同,竟认真地考虑了起来。

    “可行,不过...”梅一池心思通透,“如此你便是欠了我一人情。”

    “欠罢欠罢,你什么时候想要了就来拿回去。”易裳大笑。

    梅一池感到了一丝惆怅,“你还有什么愿望么,既然要欠,就多欠几个罢。”

    易裳想了想,“我所愿,自己能实现,我不能实现的,你也于事无补。”

    她按了下眉心,语气忽有些沉重,斟酌道,“若有一日殷朝国破,而你恰好在,就带走我那侄儿罢,给易家留一丝血脉。”

第4章 李重华

    孺子阁聚贤良文士,教大臣之子,实际上是为了给湛长风培养班底,所以每天下午她都会抽一个时辰去孺子阁和一众大臣之子一起听课,交流感情。www.uu234.net

    这日孺子阁又来了一人,九岁孩童眼神纯净,故作镇静地给师长施礼,与同窗问好,气氛怡然。

    及下午湛长风过来,在一众人拜见后,他越众而出,“李瑁之子李重华,叩见太子殿下。”

    李重华,安国公幼子,也是李云秋的侄儿。

    湛长风不轻不重地关心了几句,坐下听讲。孺子阁的进度与她而言太慢了,学的也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权当作从经纶殿繁重的课业中解脱出来休息了。

    落日余晖渡上窗柩的边,昏黄。

    先生交代了些课业,朝湛长风弯腰示敬,湛长风同众学子立起,垂手低头恭送先生。

    “殿下,别着凉了。”

    兜转大半年又是冬天,总管展开银狐提花的披风裹上她的肩头,“夫人请您去永秀宫用膳。”

    湛长风住东宫未央,李云秋并未与她住一道,而是以太子生母身份居永秀宫。

    永秀宫也来人了,请了刚踏出门的李重华。

    总管躬身询问,“殿下可与李公子一同去?”

    李重华看过来,竟有点眼巴巴的可怜味。

    “孤还有事,到了晚膳时辰再去。”湛长风从总管和李重华的脸上觑过,上了软轿。

    藏经阁载了殷朝八百年的历史.神州大地三千年的文明,乃国之重地。

    除了老皇帝和她,再无人能翻阅其中古典书籍。

    她孤身走进阁中,接连屋顶的书架木柜遮挡了窗户,偶尔漏进几束光,里面飘着尘埃。

    空气中满是纸页特有的陈旧墨香,上万典籍如同浩瀚烟海包围着她,叫人自觉渺小。

    她踩着窄梯往上,又转过如栈道般悬空的走廊,到了一个书架前,解开暗拓,进入密室。

    这个密室藏着神州大地历朝历代的密辛,是只有天子才能知晓的秘密。

    每一个秘密都足够颠覆历史,引起动荡。

    老皇帝担心自己时日无多,便早早将这个地方告诉了她。

    她却是第一次来。

    那座山压在她心头,让她不能不在意,这等神玄又诡异的事,也许只有此处能给她一个答案。

    密室的墙上安着夜明珠,如同白昼,她坐在蒲团上观阅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等到天幕彻底降下才离开。

    寒冷敲碎了心中的沉郁,湛长风回头看了眼伫立在黑暗中的藏经阁,复又垂下眸子,一片雪在她指间消融。

    永秀宫

    宫装美人清雅高冷,微微侧眸,如风拂过山巅的雪中莲,温柔而笑,似一线天光催开了遗世独立的花。

    湛长风很少见自己的母亲如此温柔,即使面对她,也是严厉多过关心。

    她看向李重华,无疑是他逗乐了自己的母亲。

    她的到来使原本温情脉脉的氛围一滞,李重华拘谨地下了美人榻,“参见太子殿下。”

    湛长风略颔首,向李云秋问安。

    “殿下,过来坐。”

    李云秋从来不唤她的名和小字,即使小字是她取的。

    照例询问过课业后,李云秋道,“你也该择一书童伴读了,便让重华来担任罢,他与你年纪相仿,还是你的表兄,自家人能放心些。”

    “据我所知,我与他同年同日生,时辰也相差无几,谁大谁小还不一定。”

    湛长风多少有点帝王心性,对于自家人的说法不能苟同,便随口驳斥了一句。

    但见李云秋冷下的脸色,又有几分无奈。许是因为她的性格和身份缘故,母女间相敬有余,亲密不足。

    有时湛长风也会觉得愧疚,宫廷那么大,那么深,母亲形单影只多年,身边没有体己人,该如何寂寞。

    可惜她做不到承欢膝下,也无法让她开心。

    湛长风选择了妥协,“明日我便向皇祖父举荐李重华。”

    太子伴读之位的归属不是小事,若无意外,此位者将来会与她同进同出,成为她的心腹重臣。

    宫人来请用膳,菜色不多,偏向家常,李云秋身边的大丫鬟适时道,“这都是夫人照您的口味亲自做的。”

    湛长风些微诧异,心软了一分,“有劳母亲。”

    李云秋看着两个孩子,一个从容自如.尊贵非凡,一个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大眼睛怯怯地瞧她。

    她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用膳罢。”

    官道

    梅一池化作易裳模样与凌淮之离开息烽城有十日,路行了九分之一。

    梅一池初始是骑马的,但后来凌淮之弄来了一辆马车,硬让他坐里面去。

    “小臣怎敢让殿下风吹日晒。”当时凌淮之如此说,眼中有说不清楚的得意。

    等听到随行护卫称赞凌公子的细致体贴时,他似乎明白了一分。

    车轮滚动,梅一池撩开帘子,看见路旁半掩在雪中的尸体,连绵没有尽头。

    “帝姬殿下,可有事?”凌淮之驱马靠近。

    “死了很多人。”

    “是啊。”凌淮之应和了两声,并不见怪。

    有一群流民从树林里蹿了出来,披着破烂似的衣,举着铲子木棍,一边冻得发抖,一边眼冒绿光地盯着穿着富贵的凌淮之等人,目光划过健壮的马匹时还滚了滚喉咙。

    “留下钱财马匹,否则别怪我们杀人无眼!”

    凌淮之制止了要下车的梅一池,“乌合之众,不足为虑,殿下你只管安心待着。”

    梅一池修道千年,不涉世俗因果,不管人间事,欲下车阻止争端,也不过是想到自己在扮演易裳。

    凌淮之不让他动,他也不强求,便安坐在车内等待结束。

    流民确实不堪一击,但是他们人多,为了食物,个个都发狠,伤了不少护卫。

    又因为易裳那边战事吃紧,哪会派将士护送他们,只拨了十来个汉子充当护卫。

    如此一来,护卫队的损失就有点大了。

    梅一池看着凌淮之满脸胜利的欣喜,很疑惑,“若我出手,一人便可解决他们,为何不让我出去?”

    凌淮之的表情僵了,热血陡然冰冷。

    凡人真奇怪,梅一池放下帘子念起往生经。

    战乱时期死的人,多是枉死的,生前还都经历了种种痛苦,执念容易留在人间,滋生邪祟鬼怪,扰乱天地平衡,不可不除。

第5章 五千年

    “时隔一年,皇姑还是回来了。顶 点 X 23 U S”湛长风走出经纶殿,雪粒刮在脸上,有点疼。

    总管以为她是想念皇姑,欢喜地道:“是啊,还有两月就到了,恰逢年节。”

    湛长风轻笑了声,若梅一池在此,便会发现她笑里的苍凉与易裳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后者是为了注定颠沛的国运家运,前者在嘲笑一个时代。

    “我可能承受不了密室里的真相。”湛长风觉得自己最近的情绪不太对,九岁的身体好像有了九十岁的心。

    她确实早慧,这种聪慧表现在她几乎妖孽的学习能力.理解能力。

    老皇帝欣喜于此,又迫于实况,不断给她加压,试图让她在短时间内成为一名合格的君主。

    寻常太子只需听皇帝的话.学习皇帝,顺带和兄弟臣属勾心斗角。

    但是老皇帝完全当她是君主,教给她的思维模式从来是凌驾在众生之上的。

    这种思维模式需要强大的理智和能力,将自己脱离于人群之外,然后去操控人群,造就一个合理的朝代。

    有这种思维模式的天子,无疑是最强大的。

    但除了天生帝王外,任何人在成为皇帝的过程中,必然要经过千种万种常人不能理解的痛苦,还有命运的恶意玩弄。

    老皇帝年轻时也有掌江山笑风云的伟大抱负,比不得湛长风,那时的他一边需要给昏庸的先帝收拾烂摊子,一边还得面对一表三千里的各种皇亲国戚的虎视眈眈。

    谁谁上数十几代是易家皇帝的后裔。

    谁谁祖上是易家皇帝的亲戚。

    给自己封个皇叔皇弟,就敢扯大旗清君侧。

    老皇帝在各种“不得不”.“必须”.“一定”中,纠结反侧,最终摒弃掉喜.怒.哀.惧.爱.恶.欲等等拖累自己决策的感情,埋葬了生.死.耳.目.口.鼻种种影响心智的**,踏着累累白骨坐稳了帝位。

    当皇帝就要全然理智,这样才能毫无负担地分裂出两幅面孔。

    一边和大臣们谈笑风生,一边杯酒释兵权。

    一边和妃子谈情说爱,一边下令灭她的家族。

    一边赈灾救济,一边威胁附属小国进贡。

    一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边伏尸百万里。

    那十年里,老皇帝成了殷朝历史上数一数二的明君,易家天下在他的治理下慢慢恢复强盛。

    然后……老皇帝膨胀了。

    老皇帝认为这天下没他成不了的事!

    他非但要恢复殷朝的治理,还要超越开国皇帝成为千古一帝。

    于是,他踏进了密室。

    密室在殷朝历代天子的口耳传承里被列为禁地。

    简单地说就是,别进去没事找事,除非你觉得自己有大毅力大魄力。

    老皇帝一惊,这不是我么!

    他毅然决然地进去了。

    老皇帝拿起的第一本书是《列王纪》。

    他不以为意,殷朝的皇族人物传,谁有他熟悉。

    但是翻开的第一个人物,他不认识。

    第二个人物,他还是不认识。

    第三个……

    他认真看了下简介,这里面的人物年岁竟追溯到三千年前!

    老皇帝入神了,忽略了时间,沉浸在那不为人知的时代里。

    这是与世面上流传的,完全不同的历史。

    他看到一个被称为闽王的人掀起了启蒙运动。

    他看到一个叫凤王的人建立了共和社会。

    他看到“星际”.“界域”等等陌生的字词。

    他看到了一段从蒙昧到清醒的人类进程。

    然后这个进程在通向星际的时候,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五千年科学文明陡然覆灭,不到几万的幸存者再次回到茹毛饮血的时代。

    那时的统治者为了人口,大肆提倡繁衍,从此女子活在了床上。

    为了集权,腐蚀思想,物化个人,重立封建。

    经过数千年的更替,历史早已面目全非。

    易家成了仅存的知道全部历史的家族。

    由于社会体系的不同,老皇帝除了对这段历史感到震撼外,心里没有多大动荡。

    因为现在的天下是他的。

    因为现在是他掌控着历史走向。

    所以他放下了书。

    但是他做错了一件事,他本该走出密室,再也不进来。

    事实上,他又拿起了另一本书。

    这本书刻在石片上,用的是一种失传很久的文字。

    古老得分不清它的年代。

    命运就此开了个玩笑。

    老皇帝不认识这种文字还好,但偏偏,他幼年师从隐世高人,恰巧学了这种文字。

    然后造成了他混沌无望的后半生。

    这是一本预言书。

    前后八千年。

    里面预言了前一本书里发生的各种事件,甚至还预言了那个文明会被一道天外之光粉碎所有地表生物.建筑,只有少数地方得以幸免。

    老皇帝还清楚地看到殷朝会在八百年的时候结束,末代皇帝承明。

    承明是他的年号。

    这不可能!

    老皇帝不认为殷朝在他的治理下会灭亡!

    可有时候,国家的兴灭和天子无关。

    他兢兢业业,为天下鞠躬尽瘁,然而止不住贪官污吏,止不住持续不断的天灾**!

    不管他如何力挽狂澜,神州大地还是陷入了混乱。

    老皇帝仿佛看到了一步步走近的命运。

    如果已经注定,他能怎么办?

    老皇帝精疲力尽,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从此饮酒作画,寄情山水,全当作最后的放纵。

    直到湛长风出生的那一夜,他梦见日月凌空.水涨潮升,盛大的光芒灼烧了天地,道音缭绕。

    这是什么,是易家天下的希望啊。

    老皇帝终究是不甘命运的,于是拼了命将砍碎既定未来的刀剑交给湛长风。

    湛长风成长地极快,说不定过几年就能接过他的担子,但是湛长风打开了密室。

    她的目光从来都是凌驾于世的,所以看待这一段被摆布.被操控的历史,除了可以学习借鉴外并没有多大情绪,比老皇帝还镇静。

    但是她犯了个和老皇帝一样的错误,她又拿起了一本书。

    这本书叫浮生手札。

    手札主人自称高山居士,上面记录着他的一些见闻。

    这些见闻在凡人看来实在匪夷所思.惊世骇俗。

    其中有一段,便说:某路过神州,逢遮天剑尊和羲阳法尊比斗,余势之凶残,顷刻覆灭一界生灵。两位尊者叹之,挥手间,再生山川河府,供幸存生灵喘息。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纠结,叫做知道得太多。

    有一种痛苦,叫做知道得太多,还没有能力改变。

    湛长风可以接受那覆灭的历史,也可以理解千年来,各朝各代统治者对民众的操控隐瞒。

    但是她无法释怀人类积年累月的演化历程,能一瞬间被什么剑尊法尊化为乌有。

    “你说,天上到底有什么?”

    湛长风没有得到回应,有点气闷,“易长生,你为什么还不醒。”

    想狠狠掐她一把,最后还是舍不得,改成了拥抱。

    额抵着额,她安心下来,纷杂的思绪也慢慢沉淀,暂时放在了一旁,精神难得放松。

第6章 惊闻

    永秀宫

    李云秋想要李重华与她住一道,本于理不合,但是湛长风怜母亲身边无人,便帮着上书请求,权当作尽孝道。

    李重华回到永秀宫就是一副奄奄模样,全无平日里的活泼开朗。

    “怎么了?”李云秋轻声问。

    李重华对姑姑有一分天然的亲近,就有些委屈地道:“我觉得我很笨。”

    他在李家一向是被宠着的,加之小小年纪学诗读策有模有样,无疑是同龄人中的天之骄子。

    但是到了宫里就不一样了,说好的有吃有玩呢。

    好吃好玩的没有,他面对的只有一位万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太子爷。

    这个太子也不需要他陪吃陪玩,太子的日程安排是精确到刻度的,没那个闲功夫。

    太子读的是治世之策,学的是兵法阵道,高深得连七老八十的大家都没敢说精通。他一个只有粗浅文化的小孩怎么可能听懂。

    也好在他仅是个伴读,只要侍立在侧就行了。

    但这样更伤自尊。

    李云秋执起瓷白的茶壶,倒了一盅茶,心中亦是无奈,那个女儿优秀得连文武大臣都要感叹数十年白活,何况是一孩子。

    “你……”看着李重华萎靡的小模样,她道:“你很聪慧,若用心学,定能懂的。”

    “真的么?”李重华的眼睛亮了几分,脸颊上染了几分薄红,撒娇道,“姑姑,你认为我可以?”

    “勤能补拙,你并不笨。”

    李重华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没一会儿就喜笑颜开,真真一孩子。李云秋都被他的赤子之心软化了。

    那厢湛长风休憩了片刻,复又沉浸在繁重的课业里。

    宫人进来挑了几次灯花,总管见月已中天,不免替她累得慌,“殿下,早些就寝罢。”

    “等一会儿。”

    湛长风白天在老皇帝的指导下批阅新送来的奏折,晚上则拿往年的奏折独自练习。

    她时不时用笔沾了朱砂,在奏章空白之处写下她的看法和处理意见,偶尔遇到难以落笔的事件,眉间便多了一竖。

    八角宫灯长亮,光里是她严肃认真的模样。

    总管揉了揉昏花的眼,似乎看到一名龙章凤姿的俊美青年坐在案后阅览家国大事,像极了多年以后的她。

    忽然间鼻头酸涩。唉……

    及三更,湛长风躺下,五更天又起,准备上早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玄色冕服加身,龙爪金冠扣发,她立在龙椅旁,已然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也愈来愈坦然地接受百官朝拜。

    老皇帝咳了两声,“孤今日不舒服,有什么事跟太子禀报罢。”

    他那么来一句,不仅仅是百官意外,湛长风也没准备,有点措手不及。

    老皇帝安坐在龙椅上,浑然一副从旁听政的态度,将权力都交给了她。

    哪处暴动,哪处水患,哪处缺银,轮到自己真正做决断时,没有旁听那么理所当然,因为你得面对他们互相推诿的作态,考虑错综复杂的利益问题,还得分清谁谁能任用。

    湛长风面上无甚表情,内里已经从紧张顺利过渡到暴怒,一帮废物!

    真想将这些尸餐素位的东西拖出去砍了。

    近巳时下朝,这个时辰,皇帝要去经纶殿处理政务,湛长风要去经纶殿的偏殿听课,祖孙便一同去。

    老皇帝宽慰道:“孙儿,你已经不错了。”

    说着不错,其实老皇帝十分满意她的能力,颇有种死而无憾的畅快。

    “孙儿不认为如此。”湛长风对于今天朝上的情形很不满意。

    老皇帝也是这样走过来的,自然知道她在郁闷什么。

    首次作为决策者,肯定会体验到计划和现实的落差。

    老皇帝指点道:“就拿渠县暴动这事来说吧,你欲先取县兵镇压,然后令近旁的幽州驻军支援,这个流程本身并无瑕疵,但是,你忽略了县兵的防御力量,也没想到幽州驻军会因缺少粮草而推脱。”

    “原是一件暴动的事,却又牵扯出县兵的素质问题和驻军的军饷问题,这也是要解决的。”

    老皇帝又给予肯定,“你的反应很快,顺势用这两个问题诘问兵部,让兵部心虚,接下来再叫他们发军饷,反对的声音就小了,幽州驻军也没有了借口。”

    “皇祖父谬赞了。”

    太清殿外,李重华站在总管旁边,身后是太子的护卫侍从,看见殷朝最尊贵的两人联袂走来,忍不住向总管旁边躲了躲,低下了头。

    总管不着痕迹地拍了他一下,率领护卫侍从朝两人叩拜,然后与皇帝的侍从汇成一路,跟在主子后面。

    李重华见太子没有理会他,不由松了口气。

    你得知道早起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李重华懒床一时爽,等急赶慢赶还是没顶上太子的早朝时辰,才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心里觉得委屈,他又不能进太清殿,为什么还要依着太子的日程早起陪同。

    等老皇帝进了经纶殿,湛长风慢下一步,转身看向李重华,“今后你上午不用过来了,午膳后再来。”

    李重华触到她淡漠的目光,心中忽然起了恐慌,他他他是不是做错什么被嫌弃了。

    “殿...”

    湛长风只是通知一声,李重华刚吐了一字,已经没她的身影了。

    李重华被拦在了经纶殿外,他忽然想到,太子是未来的皇帝。

    什么是皇帝,杀人不眨眼啊。

    李重华的脑子里被各种类似“君要臣死不得不死”.“伴君如伴虎”.“伏尸百万”的险恶词汇塞满了。

    他一边走一边掉眼泪,抽咽着进了永秀宫,正赶上安国公李瑁下朝来与妹妹叙话。

    李瑁被泣声打断,抬头一惊。

    “重儿,你怎么了?”李瑁连忙抱起李重华,满脸担忧,“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李重华看见自己的爹,便大哭,“太子不要我伴读了。”

    再问也不说。

    李瑁安慰他了一下,让宫人带他下去洗脸,李云秋在旁看着,不出声也不阻止,只是神情暗了一分。

    “小妹,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李云秋一个眼神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摒退宫人之后,才道:“我有我的考虑,你不要插手。”

    李瑁却好像听不懂暗示,跟这个问题执著上了,大声道,“重华也是你的儿子,我原以为你是要他认祖归宗,却让他去当伴读看人脸色,他怎么也是陛下的孙子啊!”

    恍如惊天霹雳,觉得自己可能小题大做,所以半路返回想跟父亲姑姑解释清楚的李重华当场愣住了。

    “爹,姑姑,你们再说什么啊?”李重华张了张嘴,一片茫然。

    带着他的两个宫人更是惊恐地发抖,这这,天呐,她们是不是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

    李瑁搂住呆愣愣的李重华,不赞同地看着李云秋,“你要瞒到什么时候,如果你不想他恢复身份,那为什么还要让他进宫!”

    李重华的眼珠子动了动,有些无所适从,有些迷茫恐惧,“爹,你在说什么,我是你的儿子啊,我是李重华啊。”

    他紧紧捉着李瑁的衣袖,脑子一片空白,李家诸人的脸庞在眼前闪现,恍惚间又出现一座雄伟的大殿,还有那两个老少有差却同样尊贵的人...

第7章 偏差

    李云秋望着李重华的目光掺杂了愧疚.担忧,柔声解释,“你与湛本是双生,只是你出生之时气息奄奄,不能成活,加之当时局势相胁,易家必须有一位继承人,所以...”

    所以留下了健康的湛长风,瞒下了李重华的存在。

    毕竟双生子是一件晦气的事,为了未来皇帝的履历,李重华没必要存在。

    但她也是惊喜交加,不管他前几年多么体弱多病,如今到底好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精神得很。

    李重华并不笨,意识到自己是被舍弃的,他有点怨恨,“那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认我。”

    说完这句话,他更加难受,若不是李瑁揭开真相,她是不是根本不会认他。

    也对,太子那么优秀,与其相比,自己有什么值得重视的。

    小孩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李云秋叹气,心中复杂,“并非不认你,而是没到认你的时候。”

    “你知道有多少人要杀太子么,你和太子不能同时出事,否则,殷朝就彻底完了。”

    李重华似懂非懂。

    李瑁倒是明了其中意思,“你的母妃是为你的安全着想,给易家留条血脉。”

    他又问李云秋,“但是你不打算告诉陛下他还有一个孙子么,若陛下和太子同时有个好歹,怎么证明重儿的身份?”

    李云秋信任这个哥哥,当初才将李重华交给他,但湛长风是女孩这件事,只有她和一直照顾湛长风起居的总管知道。

    总说人心易变。

    李瑁揭开李重华身份一事,在她看来有故意之嫌。

    李云秋清楚地知道他想干一番大事业,可惜安国公府从上两代开始就被皇帝渐渐收回了兵权,到如今只顶着一个爵位罢了。

    比起疏远的太子侄儿,怎有自己带大的“儿子”亲厚。

    李云秋多少猜到他的心思,却也没有点破,“我会找机会和陛下说的。”

    只是李云秋心中的顾虑,无人知晓。

    若仅仅是多出一名皇孙,倒不是大事,毕竟如今的太子地位无可动摇。

    但如果老皇帝知道他竭力培养的太子是女孩,这个新出来的孙子才是唯一皇孙呢?

    然重华终究是真正的太子,这点无法隐瞒。

    李云秋打算让他在成年之前跟着湛长风多学多看,等他做出些成绩,再告诉陛下他的身份。

    而李云秋安排他当湛长风的伴读,一则想两人更加亲密,等以后两人纠正了身份,不至于手足相残。她更希望到时湛长风能辅佐他。

    二则,湛长风作为明面上的太子,能帮他挡住刺杀诘难种种危险。

    三则,有湛长风珠玉在前,现在还是一个孩子的李重华恐怕难以得到陛下的欢心,所以至少要等他成熟点,这对他也是一个磨炼。

    四则,作为伴读,他也能体验到皇帝对储君的系统培养,这对他的未来是好事。

    “你要记住,你是皇孙,天下有你的一半,但是你现在还不能让人知道你的身份,因为你是易家的底牌。”李云秋对李重华道。

    李重华听着有点刺激,原来自己和那两人一样,而且以后的某一天,也能成为那样的人!

    揭过了这一段,李云秋想起他哭泣的原因,“太子为什么不让你当伴读?”

    李重华呐呐,转眼想起自己是太子的哥哥/弟弟,顿觉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早晨起得迟了先,便叫人嫌弃了,让我上午不用过去。”

    上午不用过去?

    那怎么行。

    太子的军政学习和皇帝亲授的学问都集中在上午,下午只是练练骑射去去孺子阁,若上午不用过去,李重华学什么。

    “我亲自与太子说。”

    李重华放开了胆子,嘟囔道,“上午不去挺好的,反正我也听不懂。”

    而且起得太早,天都没亮呢。

    茶盏重重撂在案面上,李云秋严厉道:“不懂也得懂,你必须做得比她更好。”

    李重华吓了一跳,不敢说话。

    藏经阁

    湛长风随手从书架上抽了几本古籍来看,却坐立不安,来回踱步,最后还是丢下了书,上梯进密室。

    不管如何,她想知道更多。

    密室里记载的事十分纷杂,有关于历史真相的,有关乎神玄奇异的,也有某些帝王的心得传记。

    湛长风一本本翻阅过去,其中有一本竟是殷朝开国皇帝的手札。

    里面记述的却是一名叫巫行山的人。

    巫行山在历史上是一代名将,辅佐开国皇帝统一了神州大地。

    在开国皇帝的手札中,详细地记录了君臣的相遇相知相随,也记录了两人在对百姓的态度上发生分歧,导致巫行山在开国之筵上挂冠而去,从此不见踪迹。

    开国皇帝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有将百姓愚化,才更利于统治。但他的字里行间也满是对巫行山离开的痛惜。

    此外,湛长风发现在开国皇帝的记述中,巫行山十分神秘强大,不是普通人。

    在手札的最后,开国皇帝道:巫乃异人,献龙甲神章,助我成龙,后世之辈欲亡殷,吾之继者可寻之以抗国难。

    寻什么,如何寻?

    湛长风又将手札翻了几遍,忽然指尖一顿。

    出藏经阁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总管上前道:“殿下,夫人请您去用晚膳。”

    湛长风惊讶,“十天来请两次,有点频繁啊。”

    总管也不知她是受宠若惊还是讽刺,只得讪笑,“殿下哪里的话,夫人自是想念您的。”

    他飞快地瞄了她一眼,心惊胆战地给李重华刷好感,“李公子也要向您赔罪,您是不知道,李公子以为您嫌弃他,吓得都哭了。”

    湛长风莫名,“哭什么?”

    总管没有过多解释,省得惹她厌烦,意思传到就可以了。

    湛长风到了永秀宫,首先瞧了眼李重华,眼含笑.眉梢得意,哪里像是哭过的。

    恩,还敢直视她了。

    这是一场鸿门宴,湛长风坐在席位上,漫不经心地想道。

    湛长风挡开了宫人夹过来的菜肴,声音平淡。

    “作为伴读,他原该寅时便在我殿前等候待命,迟到不说,还学会告状了,恩?”

    李重华知道自己身份后,看见湛长风第一眼,便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自己这个兄弟,有些失望地发现,自己与她没有相像的。

    单就容貌来说,自己清秀柔和,太子则俊俏夺目,即使不做什么表情,也有种高高在上的侵略性。

    此时她细长的眼尾一挑,伴随着极具威重的单音觑过来,更是吓得李重华僵住了拿玉箸的手,一时间因着自己的身份而擢升的自信被敲得七零八落。

    李云秋注意到他的心态变化,怎容湛长风做大,语气冷了一分,“作为太子,当心胸宽博,他只犯了一次错,就不饶人么?”

    “母妃,你在想什么。”湛长风态度也冷淡下来,“孤的决定不会改变。”

    “天色晚了,母妃早些休息罢。”

    湛长风不欲和她争吵,立起,离席。

    “你给我站住。”

第8章 雪飞花

    未央宫前庭

    寒光一闪,雪花裂成两半,轻忽曼舞,纷扬飘落。顶 点 X 23 U S

    小少年着玄衣,银带束发,刃身映着她锋利的眉眼,手一动,刃向外,慢悠悠的小碎雪未沾到她的身,陡然一坠,顺着剑势狂舞尖啸。

    一时间剑光临尘,引动风雪相随。

    李重华看直了眼,被总管拽了两下,才失神地绕过前庭,走进廊檐。

    廊下立着一长须老道,穿着洗得浆白的道袍,面容清癯,双眼炯炯有神,一眼看来,仿佛能透过人心,叫一切无所遁形。

    李重华又怯又好奇,离着老人三丈远时,脚步便慢了下来。

    “国师,这是殿下的伴读,李氏的重华公子。”总管恭敬地介绍道。

    没有人知晓长须老道的姓名,也没有人知晓他的来处。

    那年湛长风三岁,昏迷不醒,皇城内外的名医俱都束手无策,他揭了皇榜而来,叫醒了太子,被老皇帝尊为国师。只是时常外出云游,近日才回都。

    总管又对李重华道:“这位是国师,也是教授殿下武功的老师。”

    李重华眼睛亮了,“我能跟您学武么?”

    长须老道但笑不语,李重华有点失望,却仍坚持:“我一定会努力学的,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你我无缘无分。”长须老道拢袖而立,笑着拒绝。

    李重华救助似地看向总管,母亲说,有什么事可以找总管解决。

    总管摇摇头,不发一言。

    湛长风收势,剑归鞘,走到长须老道面前。

    长须老道颔首,“善。”

    她向他施了一礼,回寝宫沐浴换衣。出来后见长须老道盘坐于棋坪前,便挥手让宫人退下。

    “师傅去了哪里?”取一白子置于棋坪上。

    “方寸之外。”

    “景致如何?”

    “亦是人间。”

    “那师傅可见过一座山?”湛长风问。

    “山有很多,你问的是哪一座。”

    “只有我看得见的那座。”

    长须老道阖上眼睛,两道飘逸的白眉像是另外一双眼睛,玄妙通透。

    他并没有回答湛长风,湛长风也没有追问。

    “殿下,”下到一半,长须老道叫了她一声。

    “恩?”

    “待你成年,我教你另一半道经如何?”

    “可。”

    湛长风尊重长须老道,不是因为他曾救她于贼子的偃术,也不是因为他授她绝世武学,而是因为他胸有千壑,内藏宇宙,半本道经,让她读懂了命运和人生。

    这种改变格局的思想,高于任何权力财富,让她用全新的眼界审视自身的存在。

    啪嗒,一子落。

    一老一少下完一局,该云游的继续悠闲,该当太子的继续深沉。

    天幕降,李重华浑身没劲地回到永秀宫。

    那日太子与李云秋不欢而散,只丢下一句:“要来就来。”

    然后李重华便每天被李云秋不到寅时叫醒,让宫人托着他的腋下洗漱穿戴,一路抬到未央宫。

    五更天开始和护卫侍从守在太清殿外等早朝结束。

    有时候没半个时辰就下朝了,有时候却要等到午时,若上午结束不了,用完膳还得继续。

    下了朝,便有军政大家教太子学问,老皇帝也时不时过来指点一二。

    李重华听不懂,一个伴读也不容他询问。

    若他只是臣子,侍奉一旁便可,但现在他知道自己是皇孙,且李云秋一直激励他去学,去跟上湛长风的步伐。

    如此一来,这种听不懂就显得很可悲,内心的焦躁几乎抹平了他的笑容。

    “我要学武!”李重华见到李云秋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有些赌气成分。

    但更多的是羡慕。

    太子舞剑时那种唯我独尊.尽在掌控的气势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直观,他也想像她一样面对各种问题游刃有余,也想像她那样自信强大。

    “凡事要脚踏实地,你现在连功课都做不完,还要去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么?”李云秋道。

    这句话可能触到了李重华的敏感点,连日积压的情绪在这刻被引爆,“我不要当伴读,我不要学,你为什么要拿我和她比啊,我比不过还不行么!”

    李重华泪涕横流,“为什么明明都是皇孙,她能名正言顺地当太子,我要当牛做马,为什么她能站在皇祖父身边,我连相认都不可以!”

    一连几日的折腾打击,他已然承受不住了。

    李云秋没想到他会这般难受,原是想磨炼他,却适得其反。

    不由心疼,“是我考虑不周。”

    她希望李重华得到湛长风的信任支持,到时两人自然而然转变身份,不会出现太大纰漏。

    不过现在看来,因着顾虑到湛长风的处境,她的计划有几分优柔了。

    湛长风的光芒太甚,如果李重华没有一定自我认识,恐怕会乖乖当她的臣子,升不起反抗心思。

    而且没有皇帝的亲授,他就算当了天子,也是差湛长风一大截。

    此时最好的选择,是尽快将真相告诉皇帝,恢复李重华正统的身份。

    李云秋在做下这个决定时,对女儿升起一丝内疚,当真是命运弄人。

    未央宫

    总管给湛长风续了茶,“殿下,今日我瞧重华公子脸色苍白,怕是生病了,不如让他休息几天?”

    湛长风看着公文,头也不抬,“愚蠢,四书五经还没认遍的小孩不好好学习,整日跟着孤做什么,简直是嫌他毁得不够快。”

    “那也不是他想要这么做的啊。”

    “孤也不是说他愚蠢。”

    不是说他的话,还能说谁?

    总管替夫人擦了把冷汗,心中却是认同湛长风的评价。

    若两人水平相当倒还好,但是李重华和湛长风差得太远了,你要一个刚刚会吟两三辞赋的人越好几个等级去谈论军政家国,这不是荒唐么。

    “殿下让重华公子上午不用过来,便是给他自由时间学习么?”总管忽然明悟,但又替她不值,“殿下为何不向夫人解释清楚...”

    烛火映在她的脸颊上,却照不进她的眼睛,那里是深渊和危崖,是迷途。

    “人心偏了,解释有何用。”

    总管听到心下坠的声音,手指颤抖,一声殿下卡在喉咙里。真的不值...

第9章 变数

    翌日,早朝之后。m.www.uu234.net

    湛长风难得沐休,没有随老皇帝去经纶殿。

    两侧高墙劈出一线天,甬道冗长仿佛没有起点和尽头。

    两座软轿相向而来。

    湛长风摩挲着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眼眸微垂,“停”。

    这边一停下,那头也不得不停下。

    “殿下,是夫人的轿子。”

    “孤知道。”

    湛长风走下轿子,洁白的雪从高空坠落,附在龙爪金冠上,附在削瘦的肩头。

    一片附在鸦羽似的睫毛上,几欲成水落。

    “儿臣向母妃问安。”

    幔帐后久无人应声,最后才传来淡淡一声“嗯”。

    湛长风好似只为了问安而已,得到应声便退在一旁,让李云秋的软轿先行通过。

    “殿下,”总管给她撑开一把伞,“咱回去罢。”

    湛长风看着这高墙深巷,眼中暗光沉浮,“孤从这里长大,倒是不曾仔细认识它。”

    “走吧,陪孤看看这皇宫。”

    她不坐软轿,在风雪中踽踽而行,穿过阁楼殿宇,路过水榭亭台,一丝怅然萦绕不散,“约莫是我亲缘薄。”

    “......”总管心头一跳,“殿下切莫妄自菲薄,陛下和夫人最在意的人就是您。”

    经纶殿

    李云秋跪在地上,“事情便是如此,隐瞒重华存在,调换湛之身份,欺骗陛下,皆我主使,但凭陛下惩处,还请陛下纠正过错,让二人各归其位。”

    老皇帝神色莫测,良久无语。

    “还有谁知道此事?”

    李云秋不敢隐瞒,如实回答。

    “唯臣妾和王梁(总管)。”

    “各归其位...”老皇帝闭上了眼睛,声音干涩异常,跟刀子划过铁器似的,“为何不早些说出来?”

    “重华先前身子骨太弱了,恐他无法久活,幸而天公垂怜,使他平安。”

    “那让你来说,湛儿该如何。”老皇帝话音沉重,一字一句叩在空旷的殿堂里,“身子骨弱,是你隐瞒的理由么,既然弱,为什么不让他弱下去!”

    李云秋怔然,一年两年三年,她每次都能从李瑁口中,知道这个养在外边的儿子如何在鬼门关上徘徊,她本就对儿子心怀愧疚,怎能让他再卷入朝堂斗争,只想他能活久一点,顺遂一些。

    而另一边,随着湛长风的长大,她怕她的女子身份无法隐瞒,怕她不能传宗接代,怕她活得痛苦,怕她站得高摔得狠。

    然随着李重华的康复,这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重华终究是易家唯一男丁,为您分忧是他的责任和义务。”李云秋顿了顿,希冀而恳求,“若可以,望陛下能恢复湛的女儿身份,臣妾只愿她寻一良人,一生安乐。”

    红梅啼血,白花素净,湛长风折下两枝,嘴角微挑,笑得坦荡又冷酷,“总说这皇宫埋葬了多少人的岁月,困守了多少有情之心,但于孤而言,它是孤的幸运,是孤睥睨天下的基座,它让孤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制高点,愈加接近真实。”

    “孤能立于此方文明的顶端,清晰地看待历史潮流.时代起落,但是也越觉自己的渺小。”

    湛长风眼中有璀璨星光,笃定而执拗,“还不够,王梁,还不够,孤要的不止这些,孤要更多。”

    老总管不懂她的野心,但由衷认为只有最美的事物.最强的权柄.最厉害的剑才配得上她。

    但是湛长风接下来的话让老总管大惊失色。

    “母亲以为告诉皇祖父我的真实性别,就能帮李重华拿回太子之位。”笑声从胸腔到喉间,低低溢出,“她对权力一无所知。”

    老总管吓得跪在石子路上,湿凉浸透双膝无暇顾及,“殿下是否误会了什么,李公子他他怎么会和您争太子位置。”

    “你倒是忠心,到现在还护着她。”湛长风把玩着手中的红白梅花,幽然一叹,“我又不会伤害她,她是我的母亲啊。”

    这皇宫里一半是她的人,若她真心要阻拦,李云秋到不了经纶殿。

    不过让皇祖父知道真相也好,省得她今后找借口欺瞒。

    老总管战战兢兢,观她神情,那一丝畅快不作假,分明是足够毁灭前途的事,却好似让她挣脱了某种束缚,连时时压抑的郁色都不见了踪影。

    一仆不侍二主,老总管原是李云秋的人,就算是现在也会帮着她做些事,犯了大忌。

    然他等了半响,也没听湛长风要处罚自己,哆嗦地撑起身子,躬身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

    日子寻常得没有波澜,唯一的改变就是李云秋被暗地里软禁了,李重华也不见踪影。

    湛长风从总管手中接过纸条时,总管红着眼眶在地上磕头,“老奴求您去见夫人一面。”

    手一扬,纸条被内力绞成碎屑,“尚衣监缺人,你去吧。”

    老总管伏地而泣,“谢殿下恩泽。”

    永秀宫门锁紧闭,只见守卫,不见侍从。

    “打开。”

    寝宫里一片昏暗,仿佛垂暮老人的住处,暮年之味甚浓。

    妆容精致的夫人安坐在榻上,似与往常无异,身子却是清减了不少。

    “你使了什么手段,将重华怎么样了。”不是质问,然而神色间的冷漠抗拒好像在看仇人。

    若寻常孩子被亲生母亲如此对待,早该怀疑人生.痛彻心扉了。

    但好在湛长风身于帝王家,帝王家最不需要的就是多余又没有意义的感情。

    湛长风垂手而立,“这话你该去问皇祖父。”

    “需要我给你分析么,母亲。”她不远不近地看着她,漠然道,“易湛是太子,是未来皇帝,乃大臣百姓心中不争的事实,不客气地说,在皇祖父第一次抱着我上朝时,我就已经是殷朝的象征了,陡然就要将我拉下来,换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皇孙,你看这天下人接不接受。”

    “正值动荡,皇祖父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李云秋动了动嘴唇,“太子之位本该是重华的。”

    “你在想什么,母亲。”湛长风觑着她,“哪来的该不该,只有能不能。”

    “你以为皇祖父只是要一位皇孙么,他要的是皇帝。”

    “你认为你能是皇帝?”李云秋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女儿,于是此刻震惊非常,“你想当皇帝!”

    “我如何不想,我从出生就在为此做准备,若我不想,这皇宫关不住我。”湛长风有这个底气。

    “不可能,重华才是该当皇帝的人。”李云秋皱眉,“你们将他怎么了。”

    “我不是说了么,皇祖父要的是皇帝,与性别无关,如此便有两种选择,一,我继续当我的皇太子,然后成为皇帝,不过我这一生会娶妻,却不会有子,但这不要紧,您的重华会成为皇室的生育工具。”

    “二呢,”湛长风微笑,“皇祖父将他保护了起来,尽心教他各种帝王本事,只等他学有所成后,出来将我除掉,毕竟能将我当作磨刀石的人,离合格的皇帝已经不远了。”

    “不论哪种情况,现在的太子,只能是我。”

    李云秋被这种血淋淋的剖析噎得哑口无言,心中一片凄冷,“你心里那么清楚,为什么还要搅在这浑水里,你到底图什么。”

    “错了,母亲,这是情势所致,无法避免。”湛长风语调沉沉,“但亦是我所愿。”

    “您知道么,母亲,我的东西,从来只有我舍弃,没有被人抢走的,何况我的自由与追求都基于现在的地位,您让我怎么放手。”

    湛长风道:“倘有一天,谁试图阻挠孤的理想,黄泉碧落,孤定要那人生不如死。”

    “母妃,你该庆幸,孤还是太子。”

第10章 栽赃

    李瑁几次上书请见李云秋都被驳回,这让他产生了些许不安,难不成皇宫里发生了什么变故。www.uu234.net

    李云秋又不是皇帝妃子,宫心计还祸害不到她头上,唯一的可能就是跟太子和重华有关。

    这几日依旧是太子上朝处理政务,如此说来,是重华出了问题。

    李瑁眼底晦涩不明,在宫门口站了许久,一甩袖子上马,“去右丞相府。”

    “咳咳。”

    湛长风合上奏章抬眼看向老皇帝,“皇祖父,您先去休息罢。”

    老皇帝坐在高位上,穿着帝服的身子有些伛偻,眼下青黑,他的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

    他接过内侍手中的药碗,饮尽,“无大碍。”

    老皇帝面对湛长风,心情复杂。

    她是男子该多好,他会毫不犹豫帮她铲除李重华,让她坐稳皇位,可惜...

    老皇帝捂着心头,一阵阵绞痛泛上来,脸色苍白了一分,“孤先回去休息,你且看着。”

    老皇帝搭着内侍的手臂,没走两步,满口腥甜。

    鲜血溢出嘴唇,众人慌乱。

    湛长风惊诧起身,一把擒住他的手腕,以真气为他梳理经脉,“祖父,您坚持住,还不快宣太医!”

    “启禀殿下,陛下积劳过度,心绞痛.哮喘多病加身,恐怕恐怕...”几名太医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只是语中的悲切不言而喻。

    “让沈玉书.凌晟.魏良志.李瑁过来,孤.孤有事要交代。”龙床上的老皇帝自感时日无多,准备交代后事,而这四个人,无疑是他选中的辅臣。

    左右丞相.太师.安国公。

    只是安国公原在老皇帝的削势列表里,这会儿,竟将他选入了辅臣之中。

    不知是看在他和太子的甥舅关系上还是因为李重华的缘故。

    “召他们入宫。”湛长风吩咐了一句,走到龙床边,撇过沾满了血的帕子,略觉不对,这血的味道怎有一种恶臭。

    “湛...”老皇帝气若游丝,紧紧抓着她的手,“孤将天子剑给你,今后你就是殷朝的皇帝,先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分散兵权,韬光养晦,培养自己的班底,咳...”

    老皇帝又吐出一口血,这口血中掺着黑血丝。

    湛长风眼神骤变,“来人,将这几个太医拿下!”

    “谁给你们的胆子,竟向皇祖父下毒!”她凌厉的目光钉在这几人身上,震怒异常。

    平日防来防去,却防不到太医下毒,简直就是笑话。

    “冤枉啊殿下,微臣的忠心日月可鉴!”

    “陛下并无中毒,只是积劳成疾,求殿下明鉴!”

    湛长风语气冰冷,“将他们押下去,孤要知道是谁在主使。”

    “殿下,殿下!”一个发福的太医突然挣开侍卫,爬到湛长风脚下,“殿下您不能过河拆桥啊,这可都是您吩咐小臣的!”

    老皇帝又吐出一口血,眼中不可置信。

    湛长风气极,“你在说什么鬼话,别以为颠倒是非就能蒙混过关。”

    “将他拉下去!”

    “且慢!”

    恰此时,右丞凌晟.安国公李瑁闯了进来。

    皇宫到他们府上至少也得半柱香,没道理来得那么快,但是现在除了湛长风,谁都无暇关注这点。

    凌晟面上凝重,“太子是心虚么,若不心虚,怎么不让他将话说完!”

    话音间仿佛已经认定她就是指使太医下毒的人。

    “给皇祖父下毒,于孤有什么好处。”湛长风冷笑,“二位来得如此及时,莫不是早有准备。”

    “太子休要冤枉人,我凌晟问心无愧,有愧的人才乱咬人。”

    那太医无缝衔接,“太子,是您在一年前吩咐小臣在陛下的药膳中下毒的,要让陛下积毒病亡!”

    “快来人,太子谋害陛下,意图篡位!”也不知道是谁先喊的,殿内外一片兵荒马乱。

    侍卫中突然有人拔刀向同僚,禁卫军中亦有刀剑相向。

    时不时传来兵戈交接声,教湛长风意识到这一场预谋已久的局要将她和皇帝双杀。

    “好,好得很。”湛长风退后一步,“动手。”

    一条血痕出现在凌晟的脖子上,他还没反应过来,视线便开始下坠。

    李瑁神色一紧,锵~

    两把匕首相抵。

    这一直如个文弱书生般的安国公竟是武学高手,和暗卫零斗在一起,不弱下风。

    “易湛谋害陛下,残害忠良,不仁不孝不悌,怎堪为帝!”李瑁用了内力,这句话如洪钟般荡开去,连宫门口的守卫都能耳闻。

    将将踏进宫门的太师.左丞大惊,“这这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早有等候的士兵惊慌地冲出来,“两位大人,快去请皇城驻军救驾,太子逼宫,陛下危在旦夕!”

    “这是凌大人拼死递出来的虎符。”他将半片沾血的虎符送到左丞面前,眼神急切。

    皇城驻军直接听令于天子,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天子不能及时征召,便制虎符,一分为二,由左右丞保管,危急时刻,合二为一如天子亲临。

    “这...”

    左丞.太师面有犹疑。

    “太子不会做这种事的,这之中...”太师一句话还没说完,右侧冲出来一群禁卫军。

    “太子有令,关宫门,别让他们逃了!”

    宫门守卫果然关起了门。

    “快走!”

    左丞.太师意识到不好,哪有空去细想,慌不迭地朝宫外逃去。

    不管皇宫里发生了什么,救驾总没错的。

    左丞驾着马车急忙向皇城外奔去,而太师召集起文臣武将向皇宫挺进。

    剑出鞘,湛长风凝声道:“凌晟.李瑁,意图谋反,国家危难,众将士随我杀!”

    李瑁祖上有李家军,这李家军虽被一层层削弱分散,却还是存在的。

    禁卫军和皇城驻军中就有李家曾经的门徒和部下,李瑁筹划多年,终于在此时露出了獠牙。

    一半禁卫军的反水让皇宫陷入内乱,但是湛长风身边暗卫环绕,军士守护,想攻克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瑁心中焦灼,虽然已经造出了太子的罪名,也即将要引皇城驻军入宫,但是难保中间不出什么差池,给她翻身的机会。

    湛长风剑上都是血,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也是她第一次杀那么多人。

    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她作呕。

    然她面上依旧无甚表情,冷漠得从容。

    湛长风这方将李瑁逼出了路门,两方人马就此僵持不下。

    甩去剑上血水,湛长风踏进养心殿,到老皇帝面前,“祖父,我不会让您死的。”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瓷瓶,“这是师傅给的丹药,据说能解百毒,我这就给您服下。”

    老皇帝攥着她的手腕,喘着粗气,眼神锐利,“是不是你!”

    他中毒,她那么巧,就有解药?

    湛长风眼微阖,“您就是这样想我的?”

第11章 危亡

    大街上马蹄声连绵不绝,吓得百姓们闭门关窗,不敢冒头,这些军老爷要做什么哟。顶 点 X 23 U S

    路门外

    “禀大人,大臣们已到皋门外,驻军已进皇城。”李瑁面色沉沉,“不要阻拦他们,让他们顺利打进来。”

    “是。”

    李瑁咬牙,“找到重华了没有!”

    “还未。”

    “那就快去找,将这皇城挖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李瑁欲杀了皇帝太子,拥立李重华,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名正言顺当个摄政王,成为隐帝。计划到此已然停止不了。

    他谋划了九年,算准了皇帝驾崩的日子,偏偏关键时候,李重华不见了。他是不信李重华会死的,定是被老皇帝藏了起来。

    但以防万一,还要一个后备之选。

    这个后备之选就是易裳,若找不到李重华,他便娶了易裳,以皇夫身份监国。

    “快让凌淮之将易裳送进城!”

    皋门外,一些文臣武将带着府兵撞门,冲车如虎狼,宫门震动。

    这边李瑁也在极力攻打路门,一刻没确定老皇帝死活,他一刻不安心。

    忽然一只鸽子落到地上,李瑁抓起来,取下纸条,瞳孔紧缩,活着,老皇帝还活着?

    那么大的剂量明明是必死无疑!

    李瑁大惊失色,若老皇帝当着百官的面要保易湛怎么办,“将他们拦住!别让他们进来!”

    “给我埋炸药,炸开这破门!”

    “火箭,准备!”

    李瑁准备得充分,一个个炸药包叠上去,轰隆轰隆,将皇宫内外震得心神颤抖。

    老皇帝面色惨白,问湛长风,“国破,你该如何?”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湛长风无惧无畏,“一条命罢了。”

    “畜生!”老皇帝甩了她一巴掌,双目赤红,“我培养你那么多年,你就要这样死在窃国小人手里吗!”

    “记住,你还不是天子,我才是天子!”老皇帝哆嗦着手,指向外,“快滚,去藏经阁,第九个书架下有一条密道,快滚!”

    “祖父!”湛长风怎可同意,“一个时辰前您已经将皇位传让给我了。”

    “易湛!”老皇帝死死抓着她,眼眶中浑浊的泪水欲坠不坠,“殷朝能亡,但是易家不能亡在你手上,除了太子,你还是易家子孙!”

    “滚!”老皇帝狠狠推了她一把。

    湛长风抿直了嘴唇,眼有挣扎。

    外面喊杀声震耳欲聋。

    她双膝下跪,给老皇帝磕了三个头,“孙儿不孝。”

    湛长风最后看了老皇帝一眼,率众而出,“宫中之人都在了?”

    零肆道:“大部分都在偏殿,然夫人不愿来。”

    湛长风拳紧攥,“那便算了,让愿意跟孤出宫的人跟上。”

    事态危机,湛长风召了对她忠心耿耿的禁卫军和暗卫,携宫中妇孺向藏经阁方向撤退。

    陡然万千火雨袭来。

    “隐蔽!”

    十几名武功高超的暗卫,旋身而起,刀剑舞,如墨莲绽放于火光之中,击落箭矢无数。

    禁卫军肉身成墙,挡在湛长风和妇孺之前,“殿下快走!”

    煌煌火光伴着血色映在她的眼底,悲怆愈盛,可悲的是,她不能回头。

    众人抄近道,远了火雨,环境越来越幽静,没有人影,这皇宫悄然呈现出一副破败之相。

    一千多人,临到藏经阁,只剩下三四百。

    湛长风进到藏经阁,找到第九个书架,摸索着机关,忽然感觉到一丝杀气。

    “噗呲”

    刀刃没入**。

    湛长风瞥了眼挡在她前面的人,手中剑一甩,将那混在妇孺中刺杀她的人钉在了书架上。

    “你怎么样!”湛长风蹲下身子,蹙眉瞧着替她挡刀的少女。

    刀入心脏,无药可救。

    这天真烂漫的少女眼神迷离,嘴角竟露出一丝笑,“原来你就是太子啊。”

    湛长风想起,她便是那日在梅园遇见的赵氏之女。

    “别说话。”湛长风给她点了几个穴道,让她濒死之际没那么痛苦。

    “殿下,他们追上来了!”零叫道,恨恨看向那刺客,定是她在路上留了线索。

    禁卫军们气势如虹,“儿郎们,随我杀,誓不让他们踏进藏经阁一步!”

    湛长风不再浪费时间,找到机拓,整面书架移开去,露出一个洞口。

    藏经阁的门窗上泼上鲜血,未来得及撤离的人心如死灰,一名断后的暗卫扫开其他人,重新按下机拓,地道闭合。随后沉默不语地杀向冲进来的敌人。

    这条密道本就是皇族最后的逃生之路,仅能用一次,待地道闭合上,整座藏经阁就开始摇晃坍塌。

    养心殿

    李瑁踹开殿门,便见老皇帝穿着黑底红纹的帝服,拄着天子剑,站在玉阶之上俯视他。

    那把剑染着血,阶下死着人。有宫妃.有婢女.有侍从。

    没死的都衣冠整洁地站在他身边。

    宫妃端庄高贵,婢女贤淑恭敬,侍从持刀,视死如归。

    “尔等罪人,死不足惜,孤就在九泉之下等着你们!”说罢老皇帝横剑引颈!

    其他宫妃.婢女.侍从皆自尽。

    李瑁心一跳,摘下腰间玉佩打弯了老皇帝手中的剑,剑刃只来得及在他脖子上擦过一条血痕。

    “我是来救驾的啊,陛下。”李瑁擒住老皇帝,废了他的四肢,“快说,李重华在哪里!”

    老皇帝痛得面目扭曲,几欲昏阙,“你你这个奸贼!”

    “我怎会是奸贼,太子加害于你,我来救驾,有何不对。”

    “再说了,您不是还有一位皇孙吗,那可是我的好‘儿子’,我会好好辅佐他的,这天下,还不是姓易吗?”

    老皇帝突然明白了过来,他一直疑惑,殷朝虽然在天灾影响下不大安定,但是泱泱王朝,他还在,下任皇帝还在,忠臣良将还在,信奉庙堂的百姓还在,没道理会彻底灭亡啊。

    老皇帝笑出了眼泪,原来九年前就注定了!

    李云秋啊李云秋,你为什么要偷龙换柱!为什么要送他那么大一个契机!

    “天欲亡我。”老皇帝惨然,“你死心吧,你是不会找到他的。”

    李瑁诡秘而笑,“不要紧,你的女儿还在,我依旧名正言顺。”

第12章 烽火狼烟

    “帝姬殿下,还有半日就到皇城了。顶 点 X 23 U S”凌淮之心有哀伤,望向梅一池的目光满是**的爱意。

    梅一池不置可否,他感应到皇城方向的情况不是那么乐观。

    贵公子优雅地撩起袖子,给他倾了一杯酒,“小臣祝殿下华盖如锦,为尊一方。”

    这可以是对帝姬的祝福,也可以是对“皇帝”的祝福,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他要亲自送自己爱的人去另一人的卧榻上。

    梅一池抿了口酒,别有深意地滑了他一眼,“本宫累了,先回屋休息一下。”

    驿站人不多,他这般上楼,却几乎吸引着或隐蔽或直接的视线。

    “快些动手,皇城那边要结束了,只等盖棺定论。”一人压着声音道。

    凌淮之灌了口酒,“再等一刻,让药效发作。”

    楼上房间,梅一池将他们的话都听在耳里,嘴角漫出一丝笑,笑凡人的复杂心思,笑所谓感情,笑自己当真“体味”了一路。

    这一路的体味,与他也当真无用,既不能让他突破境界桎梏,也不能产生有价值的感悟。

    罢了,到这里,也算是完成和易裳的约定。

    皇城的事,他是不便参与的。

    “双班,”

    一只鸟从远处飞来,落到窗柩上,其形如鸡,两目都有两个眼珠,它朝梅一池鸣叫一声,清亮如凤。

    这是有名的灵鸟,唤重明。

    梅一池瞧着它旁若无人地将羽毛抖落而尽,光秃秃的只剩一身肉,无奈道,“我要回去了,你再待些时日,等殷朝亡,或者那太子有危险,便救他一次。”

    重明鸟口吐人言,“皇城太混乱了,我怎么找到他。”

    梅一池有所准备,屈指弹出一缕血气,“他是易裳的侄子,与她血脉相承,你跟着它即可。”

    梅一池交代完毕,化光而去,不见踪迹。

    重明鸟拍着两片肉翮,腾举空中,直向皇城方向飞去。

    “帝姬殿下,该上路了。”凌淮之带着三五壮汉推开门,顿时傻眼,“人呢!”

    “窗开着,别是跑了吧!”

    李瑁联合皇城驻军都统.太尉等原李家门人,坐实了太子的罪名。

    至此,易家无人可继承皇位。

    大臣们的心思都活泛起来了。

    “东林侯之祖父乃北赵王,是敬文帝的孙子,东林侯亦算得上皇族后裔,且他素有贤名,可堪大任。”

    “嗳,不行不行,余伯公是孝嘉帝的曾曾曾曾孙,论正统,谁比得过他。”

    “不,我觉得...”

    李瑁冷哼了一声,“诸位可是忘了帝姬殿下!”

    “这...”大臣们面面相觑。

    李瑁义正言辞道:“帝姬殿下乃先帝嫡亲长女,更是平定南方三州.守卫边疆的巾帼英雄,难道当不得大任吗?”

    李系一脉的人这时也不避嫌了,“我等认为帝姬殿下正合适。”

    “若帝姬殿下,生了小皇子,也不是不可。”

    李瑁一边把持言论,一边记下那些反对质疑他的人,心中快活,等他娶了“女皇”,过些年让她禅位,他就是正大光明的皇帝。

    至于如何让易裳听话,要了她的人,掌了她的生杀,还怕她反抗。

    皇城郊外

    一块巨石从坡上滚落,露出一个洞口。

    湛长风等人从洞中出来,她打量了一眼环境,回头吩咐道:“零伍,你带妇孺去他州安顿,其他人要走,便分了银钱走罢。”

    一名禁卫军统领急道:“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恐怕我前脚走,后脚便成了弑亲背祖之辈,如何回去。”何况她现在除了身边暗卫,根本无可信之人,就连这暗卫,到头来也只剩了七人。

    另一方面,朝堂上到底有多少人站在李瑁那边,她也不清楚,复辟希望渺茫。

    “不必多说了,想走的人立刻走,等他们追上来就来不及了,零,将财物分了。”

    带出来的财物并不多,每人只给了五十两。

    那些婢女侍从,多数都领了银钱慌慌张张地走了,或随宫中妇孺去他州生活。

    禁卫军这些汉子,却死犟死犟,拍掉了分发过来的银钱,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小统领红着眼眶,“臣等入军之时便立誓此生誓死效忠陛下,纵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却不想竟是臣等手足同袍包藏祸心率先发难,臣等识人不清亦罪责难逃,无颜见人!”

    “请殿下允臣等追随左右,戴罪立功!”

    湛长风缓了脸色,“李瑁预谋已久,今朝之变,连祖父和孤都始料未及,又怎好怪你们。”

    这里实在不是能久留的地方,湛长风遣散了人,又让零伍带妇孺离去,便与留下的暗卫和禁卫军躲进了山。

    但是她与外界的消息并没有断,一直不曾露面的零壹.零贰还在皇城之中。

    此二人独立在暗卫之外,负责产业管理和情报。

    湛长风等了几日,陆续有消息传来。

    “于振明.白志林.房谦育...居然有那么多大臣和他有往来,”她越看越心惊,李瑁布得一手好暗桩。

    湛长风又拿起下一则书信,这算是一个好消息,易裳并没有在他手里。

    若姑姑没有受制于人,必会回南方起事。

    然待看到后一句时,她拿信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下。

    夫人于永秀宫自裁.大火久未熄。

    湛长风枯坐许久,幽幽叹息,“时命。”

    “零,”她眸色沉冷,“点烽火,孤宁肯生灵涂炭,也不会让殷朝落到窃国贼手中!”

    “是,殿下!”

    一截信号弹射上天空,爆出剑形。

    那剑形,赫然是天子剑的样子。

    缩在摘星台下的守剑人,抬了头,古井无波的眼眸一荡,颤巍巍地走上百丈梯,到最高处。

    大风嘶鸣。

    他掏出一个火折子,拢着火苗点燃一角幔帐。

    这幔帐和梁木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那么一点,竟在高空凛冽之风中成燎原之势,烧得壮烈!

    远看仿佛一支伫立在皇城中的巨型火炬激荡燃烧。

    最奇异的是,这直上云霄的浓烟,居然是血红的!

    在它燃起的半刻后,三百里外,也冒起了狼烟,紧接着八百里外.一千八百里外...神州大地狼烟突起。

    血烟焚天,皇族危亡,召令诸侯,诛杀逆贼!

    这八百年未曾点燃的血烟让神州大地在顷刻间陷入动荡,忠心又或野心勃勃的诸侯收帐拔营,剑指皇城!

    而在那南方之地,易裳遥见血烟,沉痛之下,摔了酒坛,这是亡国时分才会点燃的烟啊。

    承明四十七年末,政变踏碎了新年的爆竹,殷朝开始分崩离析。

第13章 阴差阳错

    重明鸟寻着血气,掠过重重林影,停在一根枝丫上,歪着脑袋瞧那一群黑衣之人,四只眼睛里映着玄袍少年。顶 点 X 23 U S

    噫,不是不是,这是女孩。

    它又展翅而起,飞过小桥人家.陋巷山河,盘旋在一座别苑之上。

    清鸣一声,俯冲而下。

    李重华听到鸣叫便抬眼,骤然见那利嘴啄来,吓得蹲地抱头,忽而肩膀一重。

    “殷朝灭亡了,跟不跟我走?”

    “谁?!”李重华被耳边的声音惊得不敢动弹,眼珠倾斜,既怕又奇地瞪着浑身没毛的怪鸟,“是是你在说话?”

    “殷朝灭亡了。”重明鸟跳到地上,又重复了一遍,“殷朝灭亡了。”

    “休得胡说。”李重华反应过来,怒目而视,怎么可能,他前段时间才和祖父相认,祖父叫他韬光养晦,还给了他一支护卫,等他日登临大宝。

    李重华如何都不相信,冲出门去。

    这座别苑守卫森严,他没走几步就被拦住了。

    “殿下,您要到哪里?”

    “外面是不是发生了变故?!”

    “不管发生什么,我等都会护殿下安全。”

    李重华多么想得到否定回答,却偏偏得了那么一句,他登时慌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护卫沉默半响,道:“陛下身死,太子潜逃,如今皇城无主,大乱将起。”

    李重华张了张嘴,怎么会这样。

    “我...我该怎么办?”他想到祖父交给他的圣旨,心中一动,急急道,“安国公可好?”

    护卫点头。

    李重华大喜,“快带我去找他,他可是我的嫡亲舅舅。”

    那边李瑁先是被易裳不见了的消息愁白了头发,后又被突如其来的血烟骇得肝胆俱裂,愈发疯狂狠厉,大不了来一场黄袍加身的戏码,就算不能得到整个殷朝,也是一方列强!

    这时,李重华回来了,还带着能证明他身份的圣旨。

    李瑁抱着李重华痛哭,“皇室有后了!”

    隔日李重华就被赶上了大宝,李瑁任摄政王,向诸侯喊话,“小皇帝在这里,你们想造反?!”

    诸侯哪里听啊,先不说突然冒出的小皇帝是真是假,他们被老皇帝困在封地那么多年,野心早就蠢蠢欲动了,就算是真的也得说成假啊!

    但诸侯们是不想背负造反罪名的,有的见机将带兵勤王说成了觐见朝贺,有的干脆指责李瑁扶持个假皇帝意欲何为,有的默默屯兵准备吞并周边小诸侯。

    诸侯之战在血烟燃起时已经注定了。

    湛长风听到李重华登基的消息,心中没有什么感觉,在她眼里,殷朝已经随着老皇帝灭亡了,如今这破败的天下,与她已无太大干系。

    湛长风临高而立,身后跪着暗卫.禁卫军。

    “第一杯,敬护国英灵,忠勇长存。”她朝着皇城方向,洒下一樽酒。

    “第二杯,祝殷朝子民,苦难不移其心。”又一樽洒落。

    “第三杯,不肖子孙易湛在此立誓,纵不能收复山河,亦要李贼不得好死,为殷民辟出一方安生之地。”

    湛长风端起手中酒樽一饮而尽。

    她有不甘么?

    也许有,但是不多。

    若她眼中真的只有皇位,又或只看得见殷朝,那她的余生,该是为复辟殚精竭虑。

    但是她一开始就拥有得太多,想要的也更多。

    这厮内里其实又狂又傲,若当真问她为什么执著于皇位,她大概会说只有皇位才配得上她。

    而且也不是执著,探囊取物罢了。

    她从密室窥见的真实,才是她求而不得,真正追求的。

    她对这个世界太好奇了,以至于想把它放在手里把玩。

    当人思慕远方的时候,对脚下的这块地就不那么留恋了。

    湛长风对于殷朝江山,便是如此。

    所以,她所有的悲哀,并非是对自己地位破灭的愤满,而是纯粹的,对家国不在.物是人非的感慨。

    自然,作为易家子孙,曾经的太子,她还有不能推卸的责任和义务要去完成。

    她适才所言的殷民,指原殷氏部落的族人,亦是易姓的本族。当初开国皇帝带领殷氏部落统一神州后,将殷民遣往归葬林抵御外族入侵。

    可以说,殷民是殷朝得以存在的一大原因。

    他们是最忠于殷朝的子民,是皇族的利器。

    但又因他们长年驻守在遥远的边域,使得内乱之际,皇族无凭无依,一蹶不振。

    不过归葬林那个地方...湛长风想到密室古籍中的记载,心中一晒,终究是天下人欠了殷民。

    天子为天下人之尊,便是易家三十一代天子欠殷民的。

    亦是她欠殷民的。

    她可以不要天下,却不能不管殷民。

    “零,去联系一些擅长机关.专营倒斗的人。”希望开国皇帝的手札没有骗人。

    若龙甲神章真能抵抗国难,她去寻一寻又何妨。

    蓦然,湛长风一顿,心头冒出某个念头,从古到今,到底有多少人隐藏在不为人知的一面,是否真有人活在世人的传说里。

    “慢着。”湛长风拧了拧眸子,这天下可不止与我一人有关。

    “殿下还有何吩咐?”零问道。

    “孤倒要瞧瞧神玄为何。”湛长风说:“你招人时,大张旗鼓一些,指明要奇人异士,最好还会降妖除魔穿墙开天眼。”

    零默然,半响都不见她收回话,只能木着脸暗放冷气,旁边的零肆艰难地提出异议:“殿下,这恐怕只能招来坑蒙拐骗的半仙。”

    “不试试怎么知道。”湛长风的视线在众人身上转了遍,朝小统领招了招手。

    小统领叫姜微,长得五大三粗十分结实,冷着脸还有几分军人的威严,一笑却像傻地主。

    “姜微。”

    “臣在。”

    “殷朝灭亡了,你认为孤该如何?”

    姜微一愣怔,思考了一会儿,“臣无父无母,了无牵挂,此一生,守国不成,守陛下不成,惟愿殿下怜悯,臣誓以性命相随,殿下所往,便是臣所往。”

    “这仅是你的想法。”湛长风看向众人,“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希望我东山再起,有人渴望建功立业,但是乱世至此,已无转圜可能,而我亦无意掺和到诸侯战争里去,怕是与你们某些人意愿相违。”

    “你们是殷朝的忠臣良将,为此抛头颅洒热血,我不想因一己私欲耽搁你们,今日我便将话放这里了,欲追随明主在乱世争一份名利的,尽管去,欲归乡儿孙绕膝的,尽管去,休犹豫。”

    一众人神态各异,有个汉子略带愤怒地质问:“殿下便不管这江山了吗,此等躲避行径,妄为太子!”

    湛长风并未生气:“君王和社稷同存共亡是气节,落难却卧薪尝胆试图复辟是骨气,投敌卖国是废物,而我却遵天命。”

    她叹了口气,“我幼遇仙人,得一卦,殷亡离殇.真龙在巽,世人未识.玄龟负图,前半句已经实现了,后半句还会远么,真正能挽救天下的人在东南,我是不会与此人为敌的,那便只能退让,你们若要扬名天下,就去东南罢。”

    这一群大老爷们都懵了,面面相觑,一边觉得扯,一边又觉得能让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说出如此示弱的话,恐怕确有其事。

    不多时,三三两两走出队伍告辞离开。

第14章 新的开始

    离开后去投奔诸侯也好,去向李瑁告密也罢,湛长风不管,只带着剩下的百来人秘密离开皇城,前往益州。顶 点 X 23 U S

    一路上,姜微欲言又止,偷偷扯了扯零肆其他暗卫惯常隐匿,只零肆在明处做贴身侍卫,“殿下当真遇见过仙人?”

    零肆高深莫测,“瞧咱殿下俊不俊,厉不厉害?”

    姜微无法说谎,“俊,厉害。”

    “那是让仙人开过光的!”零肆一派与有荣焉,那骄傲劲儿,听得湛长风忍不住封了耳感。

    偏偏姜微还真信了,羡慕畏惧的目光叫她略感微妙。

    零肆这话扯得跟她有一拼啊,这都有人信,那她的话,就更有人信了。

    如此一想,湛长风愉悦了几分。

    在他们前往益州的这段时日里,一种流言在民间增长。

    等他们到了益州,坐在茶馆里便听临旁几桌的人隐秘而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据说是安国公逼死了皇帝太子,想造反呢。”

    “可不是,谁不知道当今小皇帝是他儿子。”

    “我可听说太子逃出来了。”

    “对对对,太子还亲口说天下将乱,真正的天子在东南那边。”

    “东南那边有谁来着,全瑶郡守吴子茂.东林侯许一山,可有好几个人呢?”

    “征南将军也算是东南的吧,人家还是帝姬呢。”

    “嗳,你们讲什么呢,不是说太子杀了皇帝,被逼潜逃吗?”

    “太子才九岁,杀了皇帝他能镇住朝堂?再说太子有什么理由杀皇帝,就那群只知道瞎哔哔的大臣才信。”

    “你别不信啊,这不是冒出来个小皇帝吗,手里还有先帝的圣旨,说不定是先帝想改立太子,叫人恼羞成怒了。”

    姜微听得冒火,一把刀就要抽出来,湛长风轻弹茶盏,一滴水飞出撞到他的手背上,叫他疼得松了握柄的手。

    “安静。”她淡淡道。

    姜微摸着手背上的红印,不敢多言,只小声道:“您别听他们胡说。”

    那李贼敢弑君却不敢篡位,还弄出个假圣旨假皇孙,真是恶心人。

    他事变后便一直跟着太子杀敌,也是眼看着皇帝要将国器天子剑传给她的,若不是为了打消她殉国的念头,皇帝怎会收回天子剑,赶她走。

    在姜微心中,除了皇帝和太子,再没有人能称为帝王了。

    “是非并不重要。”掌握是非才是关键。

    湛长风捻起一块糕点,面无表情地觑向姜微,“姜生,此地与你无益。”

    这会儿,姜微穿着粉色绫罗绸缎,十指带着金戒玉环,脸上还擦着粉,湛长风那一队军士二十人,此时也护卫打扮一溜儿站在他身后。

    明晃晃地招人眼球。

    而湛长风则是一身黑色道服,白眉毛白胡子白头发,她原就气度深沉不似同龄,竟真的镇住了这一副打扮,仿若童颜鹤发.仙风道骨的化外人。

    姜微忍着别扭和想笑的心情,猛一锤桌子,又怒又急,“你这道人,莫不是在骗我。”

    这两人着实惹眼,初进茶馆时就惊得满堂客人静默无言,而后才慢慢消了注意力,现在姜微一提声,便轻易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随后就听那怪诞的道人不徐不疾说,“你的祖上罪孽太多,子孙福薄,多早夭,你能活到如此年纪实属不易,但也到此为止了,恶业一事,人力已经无法阻止,唯借天时地利镇压,此处风水却是不行的,再找找看罢。”

    竖着耳朵的人大多都听不清她到底讲了什么,只觉这声音有种莫名的韵律在里面,忍不住让人相信。

    姜微憋红了脸,想反驳又无从反驳,“但是都找了十几个郡县了,你能不能给点准数,我不想死的。”

    “这能怪谁,哪个地方都压不住你家祖宗的棺材板。”湛长风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糕点,又嫌弃地放下,“走吧,再看看。”

    湛长风手拿罗盘,领着一群人在大街上转悠,乍一看去气势浩荡,引得路人争相观望,不少好事者紧紧尾随,指点猜测。

    从早晨到傍晚,从城东到城西,从坊市到郊外,再有闲心的人都熬不住,啐了几口一一离去,最后只剩下几个无所事事的市井泼皮。

    李三这人惯常游手好闲,兜里没子了就东家忽悠一个,西家忽悠一个,骗点小钱。

    这会儿他盯着土财主姜微十指上的戒指,直咽口水,却又怯于个个膀大腰圆的侍卫,不敢上前搭话。

    及郊外的森冷之风一吹,半拉大宅在林木后若隐若现,他眼睛骤亮,拍着狐朋狗友的肩膀狂笑,“你看那个傻财主。”

    狐朋狗友刚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肩膀就被狠狠地拧了下。

    李三朝那大宅使了个眼神,狐朋狗友恍然,忙道:“这年头的财主就是人傻钱多,恐怕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呢!”

    “嚯嚯,损失了钱财倒是小事,就怕连命也丢了!”

    李三的嘲讽引来侍卫们怒目,那实打实拼杀出来的血气叫他心中一怵,腿都有点软了。

    但作为一个骗子,他还是有职业素质的,脸上完美地保持着讥诮,要多淡定就多淡定,只等着土财主上钩。

    果然,土财主问道:“小哥是何意,讲清楚喽!”

    土财主身穿绫罗,脸上涂粉,珠光宝气,脸上就差写“我有钱”三个大字,言行却粗陋,嗓门里还带着戾气,像是土匪下山来换了员外行头。

    暴发户的气质如何都掩饰不了。

    李三暗暗鄙夷,这种人最好骗了。

    “这位老爷有所不知,”他指指远处的宅子,“那可是益州有名的凶宅,百年至今,住进去十六户人家,三百六十口人,死了两百四,疯了九十八,剩下的不是逃了就是残了,我看这道士将你往此处带来,心惊肉跳,哇凉哇凉啊。”

    “就是就是,莫要被人骗了!”

    “不是我们瞎说,你去街上随便拉个人问问便知。”

    还有这种地方?

    姜微疑惑地看向湛长风,这眼神被李三看作质问,他趁热打铁,语气状似随意,“你可得小心啊,如果这道士不是骗子,就是要拿你性命。”

    李三说完,又“小声”和旁边的人嘀咕道:“瞧风水看墓地这事,还得找黄大仙。”

    眼神瞄向道人。

    湛长风摇摇头,“错了,这是吉宅。”

    昂?

    李三要骗钱确实不假,但他的话却也不假,那真真是一座凶宅。

    他盯着湛长风暗自佩服,瞧瞧,这才是忽悠的最高境界,跟事实唱反调,唱得宠辱不惊,风轻云淡。

    李三啧啧两声,不再阻拦。

    过犹不及,等他们吃了宅子的亏,再推出黄大仙,价格更高。

第15章 凶宅

    大宅门前野草没膝,一头发黑的石狮子倒栽在泥里,显然荒废多时,毫无人迹。顶 点 X 23 U S

    侍卫们拿着大环刀劈开条小道,风吹来,嘎吱,半扇被蛀坏的门轰然倒地,烟尘飞溅之下,让一群腥风血雨里来去的汉子汗毛倒竖,弓着背脊,横刀戒备。

    也不知是不是被那李三影响,竟真觉这宅子阴惨惨的,凄凄惶惶。

    姜微从门庭望进去,昏暗空洞的大堂仿佛凶兽腥臭危险的口,他极少有这样的直觉,当下不安,“殿下,我们不如换个地方?”

    “怕了?”湛长风道,“那人确实没有说错,这里死过很多人。”

    “当真是凶宅?”姜微忙说,“不如等调查一番再作打算,鬼神之事,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伤了您可如何是好。”

    “凶之一说,在天地人。”湛长风指向四周山峦,“它的位置本是极好的,四方宅院被四方山峦拱卫,坐方正享方正,聚运藏气,福泽绵远,只可惜...”

    她抬头望向破败宅院中冲天而起.异常繁盛的槐树,“中央有木,便成了困,何况还是喜阴的槐树。”

    姜微尊鬼神,却也不信鬼神,对风水之事嗤之以鼻,但太子说的话,怎叫人反驳,当然得顺着了,“竟是这棵树惹得祸,我立刻去砍了它。”

    “不用了,”湛长风微阖眼,“记得刚刚路过的河道吧,弯处正对大宅,如张弓之箭欲射,这是风水里最忌讳的反弓,反弓加困局,怎不家破人亡。”

    “那便把树砍了,把河填了!”姜微掷地有声,马上就要动起手来。

    “天地人,风水只是其一,若你问问那十六户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便会知道是第一户人家的女婿一夜间杀了全家一百二十人。”

    “这一百二十人的怨气不消,久滞于世,才祸害了后来搬进来的人。”

    “还有这种事?”姜微不知该惊讶那女婿的丧心病狂,还是感叹殿下的神通广大,“您知道的真多。”

    知道的多么?

    她也是听长须老道说起过这个地方。

    想起长须老道,她约莫有点恍然。

    长须老道除了教她剑术道经外,时不时说起奇闻异事,也有意无意地露出些类似“化外”.“方寸”的词,只要细一想,就会发现他是属于神玄世界的人。

    湛长风也明白长须老道其实一直在引导她出世。

    只是为什么要出世,出世做什么。

    她不愿稀里糊涂就走上一条未知的道,便一直装睡。

    姜微挠挠头,“殿下,您还是没说为什么不能砍树填河。”

    “因为那累年的怨鬼被镇压在槐树之中,树一砍,必破局。”这个封印还是长须老道下的。

    姜微张了张嘴,实在憋不住了,直言,“殿下,您究竟想做什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来益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副打扮,如今来这凶宅又是干什么。

    湛长风的决定在他看来毫无逻辑可言。

    质疑上位者的决策可是大忌,姜微问完就后悔,但是如今的太子似乎不像在皇宫里那样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竟没有生气,而是回答了。

    湛长风一摆袖子,走进大宅,“孤要造一个神出来。”为了这碍眼的世道。

    她会找龙甲神章,却不会将抵抗国难的希望寄托在什么龙甲神章上。

    比起信人信事,她始终更信自己。

    这天下的灾乱由殷朝而起,那就由她把控进程,直到结束。

    不是说君权神授么,她就来当那个神。

    益州城的八卦热潮爆发了,连巷子里的老妇都知道郊外那座凶宅里住进了人。

    一时间不少赌坊开了大盘,赌他们生的赔率高达1比10却没有人下注,赌的都是死几人。

    李三将自己的身家都压上了赌桌,然后兴冲冲地去找黄大仙。

    黄大仙正在城北街上摆摊,隔壁花楼里丝竹弹唱娇笑连连,暧昧的灯火露出窗缝映着他的破幡子。

    幡子上写着“测运算卦”。

    “大仙,有大买卖来了!”李三与他咬耳朵,听得他耳根痒,一把将人推开,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李三怒其不争,“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我知晓你是有点本事在的,纵使不能直抗那诡异的大宅,等人逃出来施施法驱驱邪总行的吧,瞧那伙人的穿戴,指缝里露出些就够我们下半辈子无忧了,你不是一直想将你家小玉赎出来嘛!”

    黄大仙望了眼花楼,缩在破幡后摇头,“你错了,几年前有人将宅子里的恶鬼封了,住进去人也出不了事。”

    “你说什么?!”李三揪着他的衣服大吼,声也破了。

    黄大仙怜悯:“你该不会将银钱都压了吧。”

    何止是银钱,他连地契都压了!

    李三压的是死三,1比2的赔率,比什么全死.活一个,倍率高不少。

    他想得极好,这边先压着,那边再做点手脚,让黄大仙看顾宅子,关键时刻出来救人。

    将死亡人数止于三,就算出了什么意外,不能如此精准,那也没关系,只要救了大老爷,拿到酬劳,他那合计起来也没超过一百两的身价算什么。

    结果……李三气得想砸东西,“黄大仙啊黄大仙你可坑死我了。”

    “关我何事,又不是我让你压的。”黄大仙出了个主意:“赌他们平安无事的赔率应该很高,你再去下注不就成了。”

    “啊呸,老子哪来的钱!”李三瞪向黄大仙,“老哥……”

    黄大仙拂尘一扬,坐得庄严,“钱财乃身外之物,贫道不需要。”

    “……”呸。

    李三心中狂叫了一阵,却也知道这黄大仙虽有本事,手里是没钱的,要不然也不用天天守在这花楼门口,不能将人赎出来。

    他也攒不起钱,说是什么窥天机者凶,必取孤夭穷,他领的就是一穷字。

    李三平时浑了点,但有义气在,尤其是对救过他命的黄大仙,此时看他眼中隐忍的悲伤,也忍不住叹气,“老哥,你这样何时才能攒到一千金啊。”

    黄大仙沉默良久,眼中映着花楼的灯火,“那些人能付得起一千金?”

    李三眼一亮,知道有戏,拍着大腿激动道:“何止是一千金,两千金也有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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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版]一杯清酒酬鬼神,半两赤心敬天地。蓬莱无情我无意,余生猖狂笑诸佛。入道途,炼道心,执道印,号令诸天,纵横三千世界,这长生之路,孤先走一步![群像版]旧神纪元的海世图九榜笼罩寰宇,众生莫不在其中,在这个诸道兴起.天才井喷的时代,谁能破榜而出,成就不朽圣威!慢热.无CP帝神通鉴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神通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神通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