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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颖怡     归朝txt下载     归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五九章 割城

    曲衍一怔:“没有那个想法,那是......”

    你们明明就是说要帮我们剿灭展怀啊。顶 点 X 23 U S

    “我们并没有说一定要去河南,要想剿灭展怀,在陕西也可以啊。”谢思成微笑。

    “陕西?”曲衍想说,如果是陕西,那还用得着你们帮忙吗?可是转念一想,即使是陕西,如果鞑剌人不出兵,这还真是不行。

    与河南相比,陕西才是展怀的大本营,这么多年了,展怀把陕西经营得铁桶一般,否则又怎会直到他起兵之日,朝廷才得到消息呢。

    “对,是陕西,这不但是帮忙,更是我们双方和平共处的开始,因此,这是合作!展怀俘虏了朵儿哈可汗,这是鞑剌之辱,这些年来展怀杀死鞑剌人无数,鞑剌人提起展怀无不色变,如果我们此番退兵,那么无疑是让展怀气焰更高,陕、榆、甘三地均是他的,于鞑剌这是威胁,于你们这是利刃,那么我们双方为何不能合作,一同除去展怀呢?而鞑剌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三个地方而已,只有将这三地归于鞑剌,才能彻底免去边关连年征战,还两地百姓于和平安康,这是功在千秋的大事!”

    曲衍和钟士基面面相觑,他们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将这种话说得义正言辞,何况这还是汉人。

    “可是展怀现在并没有在陕西啊,他和他的兵马都在河南,他不会马上回去,即使你们打下了陕西,也动不了展怀的根本,对我朝于是无补。”

    “是吗?贵国的情报真是少之又少,难怪展怀起兵你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曲衍老脸微红,没有说话,以前有锦衣卫时,要得到这种情报并不难,可是后来皇帝解散了锦衣卫,抓捕赫刚和锦衣卫众人,别说是陕西这边的情报了,就是京城里哪位高官想要造反,没有冲进紫禁城,恐怕皇帝也不会知道了。

    谢思成眼睛瞟过,看到曲衍脸上如四季飘过,他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道:“据我所知,展怀的母亲就在西安,他的女儿也在!那位闽国公夫人钟氏可不是普通女眷,她是展忱和展怀的生母,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二位大人觉得会如何?”

    会如何?天下大乱啊,不,天下已经大乱了,那就是天下更乱。

    “你们是要掳走钟夫人和展怀的女儿?”曲衍的声音干巴巴的,他觉得喉头发紧。他是科举入仕的,自幼学的是礼义孝悌,虽然他知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可是当听到鞑剌人要向妇孺下手时,他还是觉得很羞耻。

    谢思成微笑,他的笑容如沐春风,看在曲衍和钟士基眼中却是全身冰冷。

    谢思成道:“好了,在下深知贵朝连逢战乱之苦,国库空虚,这样吧,我也让一步,贵朝的赔偿不必一次付清。”

    曲衍和钟士基大喜,终于让步了,这笔赔偿是目前最难的,皇帝给的密旨里也是着重提及此事,于是曲衍立刻道:“既是如此,那我朝也让一步,我朝愿以公主和亲,以示诚意,但是可否将赔偿的五十万两白银改为三十万两,我朝另派各行匠人共计一百名随公主一起前往鞑剌。”

    谢思成想了想,道:“不行。”

    “三十万两吧,我朝愿.......”

    没等曲衍把话说完,谢思成打断了他:“三十万两不是不行,但是贵朝要给我找一个人!”

    “找人?什么人?”曲衍愕然,什么人能值十万两?

    “曾经的庆王妃,前翰林院掌院学士霍江之女霍思谨。如果贵朝能在两年内寻到此女,并将此女平安送到鞑剌,那贵朝便按三十万两赔付,如果找不到,抱歉,五十万两分文不少。”

    曲衍连夜将再次洽谈的结果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这一次明和帝的旨意来得很快,只有三个字:朕准了。

    看到这三个字,曲衍反而犹豫起来,他在屋里转了几圈,钟士基忐忑不安地问道:“首辅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曲衍皱眉:“钟大人想说什么?”

    钟士基叹了口气:“这样的合约,在本朝也是首例吧,日后传于后世,你我.......”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你我怕是要背负千古骂名。

    赔偿、开关、割地,哪一个都能让他们名流青史,当然,是骂名。

    曲衍心烦意乱,他没有想到皇帝会同意得这么痛快,他以为皇帝还会让他们继续谈判,至少鞑剌人要求攻下西安、榆林和甘州之后,将这三城让给他们,这就是有待商榷的。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居然准了。

    曲衍苦笑:“有句古话说得好,儿卖爷田不心疼,呵呵。”

    明和帝不心疼,那是因为这几个地方即使不给鞑子也不再是他的了,与其那样,还不如给鞑子,对于明和帝而言,他宁可用这些城池换来他在龙椅上的安稳日子,如果顺便还能利用鞑剌人灭了展怀,那就是一举多得。

    因此,尽管朝中有人反对,明和帝依然坚持。

    半个月后,曲衍和钟士基归京,加海要遵守合约约定,在二月初一之前全面退兵。

    按照双方协议,这部合约分成合约和补充合约两部分,补充合约秘而不宣,只有几个人知道。

    这当中就包括朝廷与鞑剌合作,一同剿灭展怀,以及寻回霍思谨减免二十万两赔款的部分。

    尽管这些事情是保密的,但是曲衍和钟士基还没有回到京城,耿小贵便将情报送到了展怀手中。

    展怀气得不成,霍柔风接过一看,顿时破口大骂。

    这沈家的皇帝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上一任皇帝喜欢当和尚,可是好歹这些年一直没有停止让边关对抗鞑子,到了明和帝这里,反倒要和鞑子合作,不惜割城让地,赔钱嫁公主。

    骂着骂着,霍柔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她对展怀道:“上次我们问过桂伯,桂伯说高夫人是杀了鞑子兵救小公主出来的,我们当时都认为那次其实是鞑子想趁机掳人,我却记得是官兵,后来我还以为是我年纪小记错了,现在看来,桂伯没有说错,我也没有记错,历史在重演。”

第七六零章 过年

    历史在重演,当时的官兵为了打败女帝,也是和鞑子合作,悄悄进入西安城,企图抓走小公主,借此要协女帝退兵。www.uu234.net

    但是那一次没有鞑子大军压境,所以与鞑子合作的不会是皇帝。

    谁能想到,一百多年后,居然有当皇帝的要与鞑子合作,甚至还要以割城做为答谢。

    展怀安慰她道:“多亏你编出女将军力举千斤锁的故事来,否则我们也想不到有人会偷袭西安城,如今我们早有准备,阿裳没事的,不过我倒是想趁机把阿裳接过来和你团聚。”

    霍柔风笑道:“娘离不了阿裳。”

    霍柔风口中的娘当然是婆婆钟夫人了,谢红琳虽然也疼阿裳,但是她从未自己带过孩子,对阿裳喜欢归喜欢,可不像钟夫人那样,把阿裳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展怀道:“可也不能由着她惯着阿裳吧,我爹岁数越来越大,早年受过伤,我娘可好,一走就是两三年,也不管我爹了,我们把阿裳接到洛阳,我娘愿意跟着就一起来,不愿意就回福建去。”

    霍柔风想笑,可也觉得展怀说得有理,顺便也问问她娘要不要也来,不过她觉得,母亲十有八、九是不会来的。

    当年谢红琳在洛阳九死一生,又在这里与女儿骨肉分离,洛阳于她的回忆并不美好。

    霍柔风甚至怀疑,如果可以,娘更想去的地方是关外。

    谢红琳的童年和少女时期都是在关外,她在关外渡过了一生中最美好最快乐的时光,关外的一草一木都有她的父母和高清辉的影子,那里才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可惜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在寒冷之地生活了,霍柔风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陪母亲去一趟关外。

    在西安时,谢红琳和钟夫人也时常斗嘴,斗嘴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阿裳。

    谢红琳主张霍柔风应该亲自抚养阿裳,这样母女之间的感情才会更加亲厚,而且父母的关爱对于孩子非常重要,超过祖母和外祖母;但是钟夫人不这样认为,她觉得展怀和霍柔风本身也是孩子,两个大孩子怎么照顾小孩子?他们只会把孩子当成玩具,与其这样,还不如由她这个祖母替他们养孩子,你说父母之爱对孩子重要,那么不懂得照顾孩子的父母同样会对孩子产生伤害。

    这两人都不是普通女子,两人皆是有主见有见识的人,在这件事各持己见,从不退让。

    展怀曾经抱怨:“我们兄弟小时候,都是被我爹拎着脚往海里扔,我娘可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怎么到了阿裳这里,她老人家就忽然有了这么多的见解了?”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不能让鞑子得惩。

    霍轻舟已经去金陵了,临走的时候,拎着其其格好一通叮嘱,霍柔风白他,道:“要不你把她带上?”

    没等霍轻舟回答,其其格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我不要走,我要留在这里。”

    女兵营的套马索就是其其格教的,已经两次立功了,其其格不知多开心。虽然霍轻舟不在时她会想念,但是让她离开军营,她也不会答应。

    霍轻舟瞪她一眼,对霍柔风道:“那么笨,谁愿意带着她。”

    霍柔风在心里为哥哥叹息,看来想要娶到老婆还要使把劲了。

    展怀听说后笑得不成,想想自从霍轻舟知道小九是他妹妹之后,不知暗中说过多少自己的坏话,最后也没得逞,还是做了自己的大舅哥,现在他想成亲了,可是其其格似乎心思没在他身上。

    这叫什么,这就叫恶有恶报。

    转眼便到了年根底下,这也是展怀和霍柔风第一次两个人自己过年。

    霍柔风请姜伯儒写了春挥,张亭则张罗着置办年货,他前脚刚出门,西安的喜讯就到了。

    吴欣欣生了一个男婴,七斤重,是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张升平高兴得不成,他的兄嫂早已过世,两个侄儿都是跟着他长大的,如信张亭成亲生子,张轩学了一身本身,很受重用,张升平喜得合不拢嘴。

    霍柔风也很高兴,写信叮嘱刘嬷嬷,替她给吴欣欣的孩子补一份满月礼。

    添丁是喜事,连带着整个宅子都洋溢着喜气。

    刚过腊八,洛阳和开封当地的商会和大户人家便给驻扎在城外的军队送去整猪整羊、蔬菜瓜果,同样是打仗,张宝辰的军队打下洛阳和开封后便大军进城,见什么抢什么,而展怀的军队却全都驻扎在城外,城内只有少量驻军,也都是纪律严明,井然有序。

    不久之前,跟着姜伯儒等人一起来洛阳的,还有毕道元。

    这几年,毕道元跟着霍柔风去过广东,后来又到了西安,在西安时,毕道元曾经向霍柔风请辞,九爷也长大了,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用了。

    霍柔风却知道毕道元在山东早就没有了亲人,他又有残疾,回到山东也是无依无靠,便一再挽留,这次姜伯儒等人过来,便也让毕道元一起来。

    自从攻克开封后,霍柔风便让毕道元写了很多故事和词话,再让人抄录了分发出去,如今街头巷尾的茶楼酒肆里最流行的,就是展谢大军一路东征的打仗故事了。

    当然,评书里也有五百飞骑大破郑州的故事,于是乎,现在洛阳城里上至有功名的,下至街边乞丐,全都知道五夫人谢九娘子就是在洛阳城里出生的。

    所以,洛阳城是谢夫人的城,郑州城是谢夫人打下来的,也是谢夫人的城。

    过年的时候,紫气胡同外面都是来送年礼的,这当中甚至还有普通百姓,有的拎着一篮子鸡蛋,有的拿着两只鸡,他们是来给五夫人送年礼的,因为五夫人来了,太平会的军队才被打跑,他们可以安居乐业,过个好年。

    有个大嫂追着张亭问:“大兄弟,五夫人以后就留在洛阳了吧。”

    张亭笑着说:“那可不好说,这才打到哪儿啊。”

    那大嫂一下子就急了,对张亭道:“不行啊不行啊,五夫人走了太平会那些人又回来可咋办啊!”

第七六一章 谢夫人

    洛阳没有西安民风开化,街上几乎看不到年轻女子,加之以前黄一清的军队在这里时,多次发生在街上调戏女子的事情,因此,就连小门小户的女子也不敢再出门。顶 点 X 23 U S

    霍柔风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妇人,她穿男装,骑高马,时常走在大街上。

    初时,洛阳城里的百姓窃窃私语,不知这是哪家的女子胆大妄为,抛头露面。

    后来有人告诉他们,这就是谢夫人谢九娘子,人们便又觉得,谢夫人就应该是这样的。

    “不抛头露面怎么跟着夫君南征北战,怎么能破了郑州城?”

    “要我说啊,也就要是谢夫人这样有本事的女子,才配得上展将军这样的英雄。”

    百姓的议论传到展怀耳中,展怀微笑,他的小九就是这般耀眼,

    晚上,展怀没有回军营,用了晚膳,坐在炕上不肯走。

    霍柔风推他:“你怎么不回军营啊,你不是说要等到小年才能回来住几天的吗?”

    展怀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霍柔风用手指弹弹他的脸,眯着眼睛问他:“想爷了?”

    展怀哈哈大笑,把她拉进怀里,在她的鼻尖上亲了亲:“小九,洛阳城的百姓们已经接受你了啊。”

    “我是在这里出生的,和他们算是老乡。”霍柔风得意洋洋,她还没有瞎说,洛阳人这么快就接受她,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是在洛阳出生,在很多人眼里,她就是洛阳人。

    展怀抱着她心不在焉,一只手在她的身上游走,虽然冬天穿得厚,可是霍柔风依然能够感受到他手心的温热,小展是真的想她了。

    她环住他的脖子,凑上红唇,轻轻吻着他的眉毛、眼睛、鼻端,再到他的唇,她的身体紧贴着他,感受着他身体的躁动,他们已经不再是刚成亲时青涩的少年男女,他们知道对方哪里最敏感,知道怎么做能让对方更加愉悦,霍柔风不急,她一点一点挑(防)逗着展怀,她要让他压抑到极致,然后......当然是释放得无边无际。

    意乱情迷间,霍柔风的身体被展怀托起,又放下,接着,他的身体压上来,霍柔风用手推他,娇笑道:“小展你太急了,我还没有......”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舌尖便被展怀吻住......

    快天亮的时候,两人才叫了镶翠和嵌碧进来收拾一炕狼籍,展怀把半梦半醒的霍柔风用自己的长衣裹着,抱去里间的大床上。

    听着枕边均匀的呼吸声,展怀却睡不着了,他的手轻轻揉搓着霍柔风滑如凝脂的肌肤,琢磨着如果再要一次,小九会不会把他从床上踹下去,毕竟小九睡得挺香的。

    过了年,加海退兵,蓝先生一定会有动作,那人不会就此偃旗息鼓,更不会眼睁睁看到谢思成为鞑剌人所用。而自己和小九,也不会一直留在河南,是该北上了。

    所以说,过完年就会有很多事,想和小九亲热恐怕都是奢望了,当务之急,就是要趁着现在清闲的时候,吃得饱饱的。

    吃饱了打仗才有力气!

    对,如果把小九闹醒了,就这样告诉她,小九一定会反过来把他给吃干抹净吧。

    那就反过来好了,又不是没有过。

    展怀这样想着,便立刻行动起来,霍柔风身上都是欢好后的痕迹,展怀简直不能自已。

    明明是隆冬天气,老宅子没有地龙,可是两人却不觉得冷,被子不知何时已被压到身下,炙热的肌肤渗出细密汗珠,霍柔风一直没有睁眼,她困啊,可是她舍不得把展怀踹下去,她舍不得两个人皮肤紧紧相贴没有缝隙的感觉,她喜欢他在她胸前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小九,小九......如同古琴轻挑,如同晚钟低鸣,她喜欢为他绽放,她喜欢他把她点燃,全情投入。

    霍柔风闭着眼睛,感受着他的狂风暴雨,她的大脑渐渐空白,茫然中有一束光,而她便抓着那束光奔向大海,在惊涛骇浪里如同一叶扁舟起起伏伏,海浪打在她身上,有时是浪花崩溅时炸开般的痛快淋漓,有时是踩在浮萍上失重般的天旋地转。

    霍柔风呢喃着,胡乱呓语,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还是醒着,她的意识模模糊糊,展怀听到她口齿不清地说:“小展啊晚饭我吃得少了。”

    展怀笑了,亲亲她,说:“没吃饱那就吃我好了。”

    霍柔风想说他不要脸,可是又觉得这句话怎么这样好听呢,再说,既然小展都同意了,她还有啥可客气的,吃了他吧。

    ......

    阳光透过帐子的缝隙照进来,霍柔风把被子拉到头顶,她喜欢这样的清晨,她的身体比被褥还要绵软,如同春日到来水面残留的薄冰,将融未融,将化未化,被河水温柔地托浮,飘飘荡荡,感受着春阳的暖意,她想所有的寒冰最终都是爱上了太阳,所以才会心甘情愿被它融化,所以阳光才会如此温柔,就像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小展和她,床榻间也如世间所有的痴男怨女一般**婆娑,抵死缠绵。

    她想上天对她真是不薄,让她在百年之后遇到想要的男人,在青涩懵懂间走进彼此的心中,没有一见钟情,也没有话本子里的轰轰烈烈,他们自自然然地在一起了,如同两条溪流从不同的山中流出来,流着流着就汇在一起,然后欢快地奔涌进更广阔的江河湖泊,或许别人不知道他们原本的模样,但是他们却知道彼此清澈的过往。

    霍柔风不想起床,她知道天光大亮的时候展怀肯定已经去军营了,以后也会如此吧,他们有共同的大世界,他们也有各自的小天地。

    世人都以为她随了女帝,铁血丹心,智勇无双,可是她自己知道她不是,她和女帝不一样,她更知道女帝也不希望她和自己一样,她清楚女帝的得到与失去,女帝亲身经历了父兄的惨死家族的沦陷,从泼天富贵到只有残兵旧部,女帝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经营爱情和家庭,她找了一个听话又看着顺眼的男人,她一身伤病,政务军务缠身,如一支蜡烛燃烧怠尽,而那男人却正值盛年,羽翼已丰......

第七六二章 坠马

    女帝和沈慧冲之间没有感情,她是他落魄时的依靠,在世人眼中,她不是他的妻子,她只是他的主人.所以当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时候,那曾经的一切就变成了他的耻辱,连带着亲生女儿也成了那一切的见证,他要夺走她们的一切,做为对他曾经失去尊严的回报与宣泄。

    在她心里,那个人不是她的父亲,他的后代也不是她的族人,他们只是仇人与仇人的子孙。

    而女帝,是她前世的母亲,与帝位与身份无关。

    一百多年了,无论仇人还是母亲已化做白骨,她炸了自己的墓,她让自己从墓志铭里的文字活成了生机勃勃的小九,她起兵是为了给母亲正名,是为了把不应该坐在那张椅子上的人轰走,是为了让她的子孙后代不再东躲西藏改名换姓女扮男装。

    如果这是一部书,那么除此之外一切其他的,都是看书人美好的想法,却不是她的,她要这天下,也要那帮她打天下的男人。

    她先是谢九,再是展怀的妻子、阿裳的母亲、谢家的女儿,如果这些身份到了想做不能做的时候,那她就只能去走前世母亲的旧路,去做这天下的主人吧。

    ......

    西安城里,阿裳打个哈欠,把脸蛋贴在大布猴子上,继续睡,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和张轩从南边带来的西洋娃娃一模一样。

    钟夫人看看旁边摆着的西洋娃娃,又看看自家孙女,觉得还是自家孙女漂亮可爱,那西洋娃娃看着就是个月子里不足的,头发都是黄的,哪像自家孙女,周岁的孩子就有一把子乌黑的好头发。

    “老夫人,福建来信了。”

    钟夫人接过信封,信封上的字是闽国公展毅的亲笔。

    钟夫人脸上一白,手指微微颤抖。老公爷已经有年头没有亲笔写过字了,要么是儿子们来写,要么是幕僚或书吏代笔,能让老公爷亲自写信,钟夫人直觉就是出事了,出了大事!

    联想到现在的时局,钟夫人的心就沉了下去,老公爷该不会是到了连信都不能让人写的地步了?

    钟夫人不是普通的后宅女子,她出身靖海伯府,少女时便跟着父兄上过战船,嫁到闽国公府后,年轻时两柄大刀一张长弓,杀过倭寇打过海盗,直到四儿子年少夭折,她才锁起双刀留在后宅里。

    因此,她这时想到的便是国公府里混进了细作,控制了老公爷!

    没办法,展家豢养查子,于是钟夫人首先想到就是这种事了。

    直到看完那封信,钟夫人便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闽国公在信里告诉她,今年冬天福建很冷,又接连下了几场雨,他的旧伤发作,下马时摔倒,已经卧床了。

    钟夫人冷笑,福建会冷吗?国公爷何等威风,何等霸掘,下马时会摔倒,还卧床不起?

    她仔仔细细把这封信连看几遍,甚至让若水嬷嬷取了随身带来的一本小册子,册子里是展家查子和斥侯传递情报用的暗语,可是仍然没有找出国公爷的隐语。

    于是她让人叫来了展愉,把这封信拿给展愉看。

    展愉看完,一派平静地对钟夫人道:“我爹这是病了啊。”

    “你爹怎会病的?你好好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暗语是我不知道的。”钟夫人道。

    展愉摇摇头:“娘,我爹他是人,不是神仙,他会受伤,也会生病,他也会老。”

    钟夫人怔怔一刻,良久,两行泪珠滚落下来。

    展愉和若水嬷嬷都吓了一跳,自从老四死后,钟夫人还是第一次当众落泪。

    “收拾东西,我要回福建!”

    钟夫人话音刚落,正在隔壁里睡觉的阿裳忽然醒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钟夫人拔腿就往碧纱橱去,里面的乳娘把阿裳抱了起来,钟夫人进来时,阿裳已经在乳娘怀里睡着了。

    钟夫人叹了口气,蹑手蹑脚走出来,若水嬷嬷见了,连忙问道:“老夫人,东西还收拾吗?”

    若水嬷嬷跟了钟夫人大半辈子,在她看来,或许钟夫人是一时着急才说要回福建,看到心尖上的小孙女哭了,哪里舍得走吧。

    钟夫人道:“国公爷膝下五个儿子,如今就连老三也出来了,他英雄了一辈子,老了身边却连个心疼他的人也没有。”

    她指着展愉:“你留下给老五看家,我回去照顾你爹。”

    其实国公府里有儿媳,有几个尚未成年的孙儿,闽国公身边是不会没有人侍疾的。

    展愉指指隔壁:“您走了,阿裳怎么办?”

    钟夫人吸吸鼻子:“阿裳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除了我,她还有爹娘,还有外祖母,还有舅舅,还有你这个当二伯的。”

    让钟夫人心里难受的并非只是闽国公病倒的事情,而是闽国公居然亲笔给她写信。

    她似乎看到国公爷屏退了侍疾的儿媳和孙儿,让服侍他一辈子的老安取来纸笔,勉强撑起身子,一笔一划地给万里之外的老妻写信,写完又怕儿媳们看到,让老安悄悄送到军驿。

    不到迫不得已,国公爷是不会这样做的,或许他是担心自己死了,也看不到妻儿吧。

    儿子们都在打仗,他不想影响到他们,便给老妻写信,可是通篇却没有一句话是让她回来。

    听说她要回福建,谢红琳由丫鬟搀着过来,问道:“怎么说走就要走了,是福建那边有什么事了吗?”

    钟夫人叮嘱了若水嬷嬷,只说是展悦也出征了,府里庶务繁多,世子夫人和三夫人忙不过来,她要回去主持大局。

    闽国公生病的事不便外传,一来是不想让展怀夫妻知晓,影响到他们;二来也不想传到别有用心之人的耳中。

    因此,就连谢红琳也以为是福建出了事,却没有往闽国公身上想。

    钟夫人握住谢红琳的手,笑了笑:“我只会舞刀弄剑,不懂琴棋书画,若是国公爷有个三长两短,我想亲手画一幅他的像都不能,所以我还是回去陪着他守着他吧。”

    谢红琳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画着早已死去多年的高清辉,于她这不是伤心事,而是精神寄托,但是若高清辉还活着,她又怎用去画呢?

    钟夫人这样一说,谢红琳就明白了:“国公爷受伤了吗?那你快走吧,若是舍不得,就带着阿裳走,我不和你争了。”

    在谢红琳的潜意识里,闽国公那样的人也只会受伤,不会生病。

第七六三章 准备

    “算了,等到阿裳大些了,再让她回福建看望祖父吧,我可舍不得我那宝贝疙瘩小小年纪就要长途跋涉,你若是有空,这两天给我多画几张阿裳的小像,我带回给国公爷瞧瞧。www.uu234.net还有就是小夜那丫头,我把她托付给你了,那丫头从小就跟着我,我看着她长大的,原想给她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嫁出去,现在可也不敢想了,只要她能多活上几年,我就谢天谢地了。”

    要收拾东西,又要安排路上的车马护卫,还要通知展怀和霍柔风,紧赶慢赶,钟夫人最快也要六七天后才能出发。

    展怀接到书信后,也是吃了一惊,那天他和霍柔风还说过这事,钟夫人出来两三年了,父亲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可是他们也只是说说,没想到钟夫人自己想回去了。

    虽然钟夫人只是说要回去主持府里大局,可是展怀却猜到十有八、九是父亲病了,他连忙写了信,八百里加急送回福建,很快便得到消息,国公爷坠马受伤,引发旧疾,已经卧床月余。

    虽然福建那边已经查明国公爷坠马纯属身体原因,并非人为,可是展怀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把他扔进大海里逼他学泅水的父亲,已经老了。

    霍柔风劝他:“等到时局稳定了,我陪你回福建看看他老人家吧。”

    展怀摸摸霍柔风的头,道:“我从五岁就想离家出走,每次出走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我爹和大哥的人抓回来,回来以后要挨罚的,不是倒挂起来练功,就是四平大马,知道四平大马吗?就是打马步,在屁(防)股下面放上一支点燃的蜡烛,在大腿和手臂上各放一碗水,头顶也要顶上一碗水,人不能动,动一下水会洒出来,累了也不能坐下去,否则会被火烫到。那时我就想快点长大,长大后离开福建,我就再也不回去了。十六岁那年,我又一次从家里跑出来,大哥动用卫所的人追我,我躲进青(防)楼里,放了一把火,趁乱甩脱他们跑到京城,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挣脱牢笼的鸟,从此后天高任我飞。”

    霍柔风还记得那一年展怀跑来京城,当时展家还没有给他派来帮手,他只带着耿氏兄弟,赶着一驾破破烂烂的小驴车,穷得叮当响,可是志得意满,精神抖擞,神气得像是伸个懒腰就能飞上天似的。

    “这么多年了,想过家吗?”霍柔风问道。

    展怀摇摇头:“在今天之前,我从未想过家。在我看来,家就在那里,就像福建一样,打开舆图就能看到福建,我爹就在家里,无论我走出来多远,走出来多少年,只要我想回去了,就能看到爹,看到家。可是小九你知道吗?这一次我真的害怕了,我怕等我回到福建时,我爹已经不在了,他老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霍柔风扬起一张笑脸,她兴致勃勃地对展怀道:“不会的,小展,一定不会的。”

    “你又知道了?”可能是她的笑容太过灿烂,把展怀脸上的阴郁也融进了笑容里。

    “当然知道啊,老天爷是公平的,你看他在前面给你堵住门,别急啊,他老人家一定会在后面悄悄打开一道窗子,让你逃跑,就像当年我那样,跳窗子跑了。你以为你绑的小肉票跑了,捞不到银子了,可是老天爷却让你捞到个举世无双的好媳妇,你说对吧,所以你觉得你没有机会给国公爷承欢膝下,可是说不定过不了几年,你又嫌他老人家管三管四,太过唠叨呢。”

    虽然展怀还是不明白他能娶上媳妇关老天爷什么事,也想不明白这关自家老爹什么事,可是小九的话和她的笑容一样,都让人舒服,打从心底的舒服。

    ......

    待到钟夫人快要启程的时候,却突然收到展怀的来信,让钟夫人带着阿裳一起走,途经洛阳,把阿裳交给他们。

    如今天下动荡,从陕西回福建,最安全莫过于经河南走水路南下,钟夫人虽然归心似箭,可是也想过顺路看一眼儿子儿媳,现在听说要带上小孙女,钟夫人便不高兴了。

    “阿裳刚多大的孩子,我都舍不得让她长途跋涉去福建,他们这当爹娘的倒是舍得。”

    可是这番话听到谢红琳耳中,谢红琳淡淡地道:“小孩子还是要跟着亲生爹娘,你就是操碎了心,也不能真正代替亲生爹娘。你是有福的,五个儿子都在自己眼前长大,我就比不上你了。虽说若能重活一世,我还是会让一双儿女跟着养父逃出生天,我是为了他们好,可是等他们长大了,你问问他们,他们愿不愿意如此呢?”

    愿意吗?

    钟夫人心里一沉,霍炎和小九虽然都是长在绮罗丛里,养得金镶玉似的,可是真让他们自己去选,却未尝会愿意当年离开亲娘。

    这事便说定下来,只是要带阿裳一起走,要准备的东西更多了。

    谢红琳也不放心,毕竟展怀和霍柔风还要打仗,阿裳势必要跟着他们颠簸,再也不能像在西安一样,可是她却又希望女儿能够亲自抚养孩子,她不想让女儿和她这样,心里永远都有挥之不去的遗憾。

    时间便在紧张与忙碌里渡过,担心霍柔风身边连个像样的会做针线的人都没有,谢红琳让府里的针线房连衣赶制,用了几天时间,给阿裳做了十几身大小不一的四季衣裳,刘嬷嬷则把阿裳身边的丫鬟婆子重又择选一遍,这些人要跟着阿裳去洛阳的,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所以阿裳身边的人必须可用又可靠。

    钟夫人把挑好的两个丫头看了又看,只叹了口气,道:“若是小夜还好,有她在阿裳身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大夫已经到了西安,这些日子都在庄子里,即使小夜能够捡回一条命,她的身体也需长期调养,自是不能跟在阿裳身边。

第七六四章 霍三

    长安街的府第开府时日尚浅,并没有家生子,除了霍柔风自己身边的几个人以外,下人之中也只有刘嬷嬷从京城带来的十几个算是老人儿,其他的都是这几年在西安采买的。

    除了在矿上的安海和在炼制坊的张轩,霍柔风的人都跟着她出征了,刘嬷嬷带来的则是两家子,这会儿都在府里,可却没有能够跟着阿裳的。

    时间紧迫,刘嬷嬷急得嘴上长泡。并非是刘嬷嬷手里没有人,这一两年里,她也调(防)教了几个小丫头,准备留给阿裳,只是阿裳自己还不到两岁,刘嬷嬷给阿裳准备的小丫头都是七八岁的,只等着阿裳也长到七八岁,有了自己的院子,这些丫头正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正好可以放过去。

    哪里想到阿裳说走就要走,这些只有七八岁的小丫头还不能派上用场。

    眼看定好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刘嬷嬷无奈,只好去求了谢红琳,准她到庄子里挑几个丫头,回来教上十来日,再让跟过去的大丫头在路上指点着,这些丫头都有老子娘留在西安,总比临时买来的要可靠一些。

    当初霍大娘子来陕西时,让人帮着霍柔风在西安附近置买了田庄店铺,除去霍柔风拿出来做炼制坊和给小夜住的以外,还有几个田庄,展怀的银子都拿去养兵了,长安街的老老少少吃用的都是这几个田庄的出息。

    听说还要到庄子里挑人,谢红琳笑道:“哪有这么麻烦,不是已经定下了两个吗?就让这两个跟着阿裳去吧,若是钟夫人嫌人手不够,让她从福建派人过去。”

    既然谢红琳发话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钟夫人听说以后,对若水嬷嬷道:“这倒是提醒我了,回到福建我就给阿裳准备几个人。”

    转眼便到了要动身的前一天,一大早,谢红琳就让人把阿裳抱到自己屋里,小小阿裳像是已经知道要和外祖母分开了,她表现得很懂事,没有哭闹,丫鬟端了鸡蛋羹过来,谢红琳喂给她吃,她乖巧地吃了大半碗。

    谢红琳用帕子给她擦了嘴,柔声对她说:“你娘很忙,或许不能像祖母和外祖母这样每日陪着你,到了洛阳你要听话,不要给你娘添乱,记住了吗?”

    虽然听不懂外祖母在说什么,可阿裳还是笑着答应:“嗯。”

    说完,她指着百宝阁上的西洋钟:“要要。”

    谢红琳让人把西洋钟拿下来,放到炕桌上,西洋钟上有机括,每当整点的时候,就会有小鸟扑楞着翅膀蹦出来。每次阿裳来谢红琳屋里,都会趴在炕上等着看小鸟。

    谢红琳对身边的丫鬟道:“一会儿把这只钟装起来,给阿裳一起带着,虽然她娘不缺这个,可是洛阳却不一定能寻到。”

    正在这时,有小丫鬟跑了进来,说是刘嬷嬷来了。

    这几天刘嬷嬷给钟夫人和阿裳准备出行的事,忙得脚不沾地,时不时地会来谢红琳这里请示。

    谢红琳点头让她进来,刘嬷嬷匆匆走进来,福了福,对谢红琳道:“夫人,门房传进话来,说是有杭州来的亲戚过来了,奴婢想着杭州那边的应该不会找来这里,便觉蹊跷,去了前院悄悄看了一眼,没想到竟然还真是杭州那边的亲戚。”

    既然是杭州来的,那就是霍家的亲戚了,除了霍老爷和霍大娘子,谢红琳对霍家的人并不熟悉,但是她并不反对霍柔风与霍家亲戚们来往,只是霍家的人怎么会来了西安,而且还找到这里呢?

    “来的是什么人,可有拿着霍大娘子的书信?”除非是霍大娘子打发来的,否则这件事便有蹊跷。

    刘嬷嬷道:“奴婢没问是不是有大娘子的书信,因为来的那人,奴婢是认识的,而且知道大娘子决不会让他来找五夫人。”

    “什么人?”谢红琳问道。

    “是霍家长房小二房的三爷!”刘嬷嬷便把当年霍子兴如何想要争夺二房家产,千方百计想要过继自己儿子,以及后来大娘子和九爷又是如何整治他们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年九爷的死讯传到杭州,没过多久,霍三爷便带着一众亲戚来了京城,美其名曰是要接九爷的棺椁回杭州祖坟,实际上却是看到二房没有了男丁,想要旧事重提。当时门房的主管恰好是安海的爹,那老爷子是个厉害角色,硬是把他们挡在了外面,大娘子听说后便当不知道,没让他们进门,刚好先帝驾崩,城里戒备森严,这些人先是在双井胡同门前守了一天,后来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把他们轰出了京城,这几年倒是没有再听说过他们的消息了。”

    先帝死后,京城里闹腾了好一阵子,后来囚禁了王皇后,发落了王家,明和帝登基,才稍稍稳定下来,那些日子,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每天都在街上转悠,但凡是形迹可疑的人,要么抓走审问,要么便轰出京城。

    霍家的人便是在那个时候被轰走的,倒也并非是霍大娘子存心对付他们,而是当时他们来了十几人,加上仆从亲随也有二三十人,吵吵闹闹,看上去很像是来京城闹事的,因此不用霍大娘子出手,便被五城兵马司驱逐出京城了。

    听刘嬷嬷说完,谢红琳皱眉:“这么说霍三与小枫是有恩怨的,所以他来做什么?”

    再说,众所周知,展怀的夫人姓谢,与展怀起兵的也是谢氏,关霍九什么事?

    谢红琳想到这里,心里起疑,又对刘嬷嬷道:“你不要露面,让别人去请他进来。”

    刘嬷嬷是霍家的家生子,又是有头有脸的嬷嬷,霍三是见过她的。

    片刻后,外院的陈管事让人把霍三请了进来。虽然霍三衣裳整齐,腰间悬着玉佩,可是仔细一看,那衣裳料子极是普通,样式也是几年前的,玉佩的成色也不好,整个人看上去还有几分狼狈。

    陈管事是从京城过来的,霍三并不认识,看到陈管事打量他,霍三问道:“府上没有杭州来的老人儿吗?”

    刘嬷嬷之前已经叮嘱过陈管事,让他不要提及霍家的事,全当与霍家没有关系。

    于是他便道:“杭州?这位大爷,刚才小人就想问您了,您说您是我家夫人的亲戚,还说是从杭州过来,小人却并不知晓我家夫人在杭州还有贵亲,请问您与我家夫人如何称呼?小人问清楚了,也好去向老夫人通禀。”

第七六五章 酒醉

    “你不知道你家夫人在杭州有亲戚?简直胡说八道,谁不知道这西安城里但凡是霍家的生意,都如同你们家开的一样,想用人就用人,想支银子就支银子啊,爷就是杭州霍家的,你家夫人还要叫爷一声三哥。www.uu234.net”

    没等霍三把话说完,陈管事便沉下脸来:“这位霍爷,您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您是在说我们将军和夫人盘剥商户吗?我看您这样子也不像是我家夫人的亲戚,不瞒您说,我家夫人的亲戚并不多,小人恰好全都见过,可没有您这号的,来人,请这位爷出去!”

    听说要把他赶出去,霍三立刻慌了,他嚷道:“不信你叫个杭州来的,问问他可否认识爷,我真的是你家夫人的哥哥。”

    几个壮汉过来,作势要拉霍三出去,陈管事冲他们摆摆手,示意让霍三把话说完。

    霍三只好硬着头皮道:“你们没听你们夫人说起过杭州的亲戚,这也有情可愿,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不瞒你们说,我是去安徽做生意的,可是遇到点麻烦,这才想到来西安投奔你们夫人,虽说她认祖归宗了,可是霍家对她有养育之恩,如今我落难了,她总不能袖手旁观吧,真若是她也不管我,那我就去京城,问问霍柔云,是认谢家人当妹子呢,还是认我这个三哥。”

    说完,不等几个大汉出手,霍三自己就往外走,陈管事心里硌登一声,听这人的口气,似乎已经知晓五夫人就是霍九爷的事了,虽然五夫人的身世早已昭告天下,可是霍大娘子还在京城,若是让人知道霍大娘子与五夫人的关系,那就是给霍大娘子招祸啊。

    “等一下,这位爷,小人是真不知道杭州的事,还请您恕罪,您先在这儿喝口茶等一下,小人这就去禀了老夫人。”

    陈管事是从双井胡同过来的人,自是知道五夫人便是霍九,也知道杭州霍家就是霍家姐妹的本家,但是这件事情,京城那边是瞒着的,又怎会传到杭州的?

    陈管事立刻便去见了谢红琳,谢红琳也是吃惊不小,她对陈管事道:“这个霍三不能赶出去,先把他稳住,这事情不简单,你就说我这里有客人,晚些时候再让他来见我,你想办法套套他的话,弄清楚他是如何得知的,又是何人指使他过来的。”

    陈管事领命去了,让人置办了酒席,说是老夫人那边有客人,请他代为招待。

    陈管事让人提前在酒里做了手脚,果然,几杯酒下肚,霍三就没有了之前的防备,陈管事小心恭维,霍三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我打死也没有想到霍九居然会是女的,若是早知道她是女的,我爹还用得着要把小十一过继过去吗?只要把她是女人的事说出去,二房的家财哪里还有她半分?”

    “霍柔云是个狠的,霍九也不是好东西,从小就会坑人,瞧瞧,她都敢造反,还有啥不敢做的?你问我为何还要来投奔她?我也不想啊,如果不是被人逼着,打死我也不会来找她。”

    可能是酒里的药下得有点多,霍三醉得越来越厉害,无论陈管事如何追问,他也只是反复在说:“我若是不来,命就没了......”

    陈管事心里嘀咕,猜到霍三的确是被人逼迫才来的,可是这对那人有什么好处?

    陈管事不敢怠慢,立刻去回禀了谢红琳。

    谢红琳沉吟良久,也想不出所以然,只好让陈管事再去盯着。

    陈管事出去时,正好遇到亲自过来接阿裳的钟夫人,看到陈管事满脸忧色,钟夫人心中疑惑,进来后便问谢红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谢红琳也不瞒她,便把霍三来了的事情告诉给她,钟夫人道:“依我看,还是让人把这个什么霍三交给老二,咱们问不出来,他有的是办法。”

    钟夫人口中的老二便是展愉,今天炼制坊有事,展愉没有过来,但是让人捎话过来,说是明早就会过来给钟夫人送行。

    谢红琳素来不愿意管这些事,听钟夫人提到展愉,她乐得轻松,便道:“那就有劳二爷了,我这就让人把霍三送过去。”

    霍三已经醉成一滩烂泥,几名壮汉把他扔到骡车上,押着他向城西而去。

    展愉就住在城西的宅子里,从长安街到那里要半个时辰。

    虽然霍三醉得不省人事,也没有本事逃走,可是谁也不敢疏忽。此时天色已黑,可街上来往的车辆并不见少,一驾骡车迎面而来,与押着霍三的车擦肩而过,忽然,从车上伸出一只手,一个黑乎乎的布袋子朝着押车的几名大汉扔了过来。

    一名大汉下意识地接住那只布袋子,其他几个人全都凑过来看,大汉打开布袋子,一阵香味扑面而来,几个人全都失去了知觉......

    直到二更时分,长安街展府的后门才被敲响,睡眼惺忪的门子打开了门,见是几个大汉,有些眼生,门子问道:“你们是府里的?”

    几名大汉掏出腰牌,其中一个道:“咱们是刚从随云岭过来的,一直在前院,今天第一次出去办差,劳烦小哥了。”

    门子仔细看了腰牌,确实是府里的,他道:“怎么没看到你们出去呢?”

    大汉道:“因为是去给老夫人办事,陈管事让咱们走的侧门。”

    原来如此,门子瞟一眼停在外面的骡车,骡车上硕大的“谢”字,这确实是府里的骡车,而且还是谢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平时出门办事用的。

    门子不再多问,打开门让这些人进来,几人客气地道谢,为首的那个还掏出五钱银子,说是刚才二爷赏的,大家见者有份。

    这几个新来的会办事,门子挺高兴,揣了银子,哼着小曲儿到门廊里打盹儿去了。

    已是二更天,府里只有上岁数的女眷和小孩子,早早地便歇下了,四周寂静,通往各院的小路上,几盏玻璃罩子的气死风灯亮如白昼。

    几条人影悄悄闪进树影里,片刻后,一朵烟花在长安街上空升起,烟花并不大,只是小小的一朵,瞬间便化作一团轻烟消失在夜空中。

第七六六章 战起

    一朵烟花在夜空中升起,并不绚烂,也不耀眼,如同一道淡淡的光一闪即逝。www.uu234.net

    骑在马上的女子仰头望向夜空,向身后挥了挥手。

    在她身后,是五百铁骑,她们夜以继日,星夜赶来,就是在等待这朵烟花升起。

    与此同时,埋伏在长安城里的人也在动了。

    各地都在打仗,风平浪静的西安已成避难的好地方,这半年来,从山西、河南、安徽来的灾民蜂拥而至,尤其是这个月,涌进西安城的人比往常都要多。

    街上多了生面孔的小贩,馆子里多了新来的伙计,就连施粥的粥棚里也多了许多新的流民。

    长安街的大宅里,谢红琳正在擦拭着她的大枪,钟夫人道:“你那是马上功夫,可比不得我的双刀。”

    谢红琳冷笑:“你是说我的腿不行了,使不得大枪了?”

    钟夫人笑道:“哪有,你坐着也能横扫三军。”

    “嘻嘻。”可能是看到祖母和外祖母都在笑,一直不肯睡觉的阿裳也跟着笑出了声。

    钟夫人亲亲她:“祖母的小心肝啊,你快睡吧,一会儿别给吓着。”

    “我们谢家的骨血会被吓着?阿裳,等会儿外祖母让你看看枪是怎么使的,免得你到了你娘那里,以为你娘的枪法就是好的了,她才学了半套而已。”

    不过钟夫人还是让乳娘去屏风后哄着阿裳去睡觉,可是今天阿裳却格外精神,吹了灯还是不肯睡。

    钟夫人正想要亲自去哄孙女,正在这时,在外面观望的若水嬷嬷跑了进来:“两位老夫人,起风了!”

    起风了,这是暗号,这些日子以来,混进城里的那些人开始行动了。

    这时,丫鬟领着一个穿着小厮衣裳的女子走了进来,她对谢红琳和钟夫人施礼,道:“属下蓝英,是五夫人麾下飞骑将军,现在听二将军调遣,二将军命属下在此保护两位老夫人和小小姐,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请两位老夫人为了小小姐的安全,不要走出这院子。”

    钟夫人叹了口气,似笑非笑看着谢红琳,那意思就是,你看吧,你的枪白擦了。

    谢红琳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蓝英告退出去,屋里恢复了安静,只有乳娘小声地哼唱小曲儿,哄着阿裳睡觉。

    外面又响起敲门声,丫鬟打开门,进来的却是金豆儿和小乖,一狗一狼摇着尾巴,看都没看屋里的其他人,鼻子闻了闻,便绕到屏风后面,趴在了阿裳的床下。

    霍柔风走后,展愉也曾想把金豆儿和小乖接到自己那里做伴儿,可是每次来长安街,都会看到阿裳和它们一起玩耍,难得的是小丫头还这么小,却一点儿也不畏惧,因此展愉也就不想和侄女争了,金豆儿和小乖一直都在长安街陪着阿裳。

    尽管乳娘轰了几次,可是每到晚上,这两位都会溜到阿裳屋里睡觉,乳娘无奈只好随它们去了,还是谢红琳说:“阿裳是从她娘肚子里出来的,身上有她娘的味道,这两个家伙觉得和她最亲近。”

    可同样的道理,金豆儿和小乖却与谢红琳不亲近,整座府里,它们只认霍柔风和阿裳,就连自认为和金豆儿是老相识的展怀也不给面子。

    说来也怪,无论怎么哄也不肯睡觉的阿裳,看到金豆儿和小乖进来,她很快便睡着了。

    屋内一灯如豆,谢红琳和钟夫人相对无言,她们不是深闺妇人,她们都曾经历过血雨腥风,年轻的时候,她们都曾与夫君并肩作战,她们见过太多的生死,亲人的死,仇人的死,她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们也会与呀呀学语的孩子一起被人保护起来。

    良久,钟夫人才压低声音道:“你的枪法是谢老太爷教的吗?”

    “家父曾被锦衣卫追杀,双腿残了,他把枪谱传给了高家表哥,也就是我夫君,小时候,我和表哥一起照着枪谱练习,家父在一旁指点,他认为我太过娇气,练不来这种马上功夫,所以便寄希望于表哥,可是表哥却觉得这是谢家的枪法,我才是最应该学会的,因此从小到大,我都被他督促着练枪,那时我很烦,不想让他管着我,我看过话本子,里面的小姐都是爱慕着书生的,于是我也想嫁个书生,幻想着有朝一日,会有个眉清目秀的书生出现在雪山上,带着我去我一直向往的烟雨江南。”

    谢红琳的声音轻柔,眼里泪光浮动,但是嘴角却含着笑,似乎又回到年少的时候。

    钟夫人不想打扰她,听着她继续说下去:“后来我真的遇到了一个书生......那时我娘病得很重,她有湿寒之症,可是为了父亲,她只能留在关外苦寒之地,大夫说我的身子也随了我娘,年青时没有什么,上了岁数就会和我娘一样不良于行,于是当那人出现时,父亲便改了主意,他想让那人带我离开关外,你知道表哥是高家人,他是不能走的。那时我很高兴,还傻乎乎地把自己的喜悦告诉表哥,唉,我真傻。”

    钟夫人噗哧笑了出来:“年少时都有犯傻的时候,我那时也一样,我娘家和展家算是世交,我的哥哥们和国公爷是朋友,有一回他们比试骑射,哥哥们输给了国公爷,我心里不忿,吵着也要和国公爷比,国公爷无奈,只好让着我,我却觉得是他看不起我,就此恨上了他,后来国公府来提亲时,我死活不肯嫁,从家里跑出去,国公爷便满福建找我,后来找到我了,我还要和他比试,结果那次我输得很惨,打也打不过他,就只好老老实实跟着他回来了,半路上国公爷救了一个女的,那女的想要以身相许,我气得不成,把那女的揍了一通,等我打完,才看到国公爷正在偷着笑......”

    谢红琳莞尔,笑道:“可不是嘛,所以你看小风和阿怀有多好,十来岁就认识,青梅竹马长大,顺其自然就在一起了,当年在草原时,小风把阿怀领到我面前,我就知道他们一定能成,两人太般配了,那时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多活几年,看着他们成亲,看着他们生儿育女。”

    “是啊,我第一次见到小九,就知道这是老五的良配......”钟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外面一声巨响,屏风后的阿裳被惊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钟夫人箭步冲到屏风后面,抱起了阿裳:“乖乖,别害怕,祖母在这里呢。”

    在外面守着的丫鬟进来,恭敬地道:“蓝将军让奴婢回禀两位老夫人,是韩大将军的火炮。”

    谢红琳挥手让丫鬟出去,韩大将军就是韩世虎,从宣抚回来后,展怀就让他带着一万人去了商州,名义上是监管那里的银矿,可实际上却是随时准备给西安增兵。从商州到西安只有二百余里,在得知朝廷与鞑剌签定了丧国无耻的条约后,展怀便暗中下令,让韩世虎待命了。

    恰好这时钟夫人收到了闽国公的信,展怀和霍柔风便知道某些人要动了。

    于是展怀和霍柔风便趁机让钟夫人带阿裳一起离开西安,谢红琳和钟夫人大张旗鼓地为阿裳准备出行的事,就连刘嬷嬷也被蒙在鼓里。

    霍柔风飞鸽传书,让他们当心府里有人里应外合,于是谢红琳和钟夫人便放出风声,说要给阿裳添置随行的丫鬟以及跟着她们一起走的人,假借刘嬷嬷之手,趁机把府里的人过了一遍。

    一方面,展愉假装城防松懈,让大户人家开设粥棚,引了大批流民进入西安;另一方面,无名则给韩世虎准备了一批火器。这些火器别说鞑剌和官兵没有,就连从西域重金购置的,也无法与之相比。

    今天霍三的到来,让谢红琳吃了一惊,她还真没有想到,那些人会如此大费周折,居然找来了与霍家姐妹有仇怨的亲戚。

    她很想知道对方让霍三过来有什么用,毕竟府里的人是不会信任霍三,也不会让霍三接近内宅的。

    好在这些人没有让她们多等,就在霍三被送走的路上,府里的人被替换了。

    外面又是几声炮响,钟夫人用手捂住阿裳的耳朵,嘴里念叨着:“这个无名也真是的,就不能造个火炮不用响的吗?”

    谢红琳被她给逗乐了,道:“行了,你家在福建的战船上火炮是不响的吗?”

    钟夫人无语,她忽然发现自从有了小孙女,她和寻常人家的老太太也没有区别。

    方才的丫鬟再次跑了进来:“两位老夫人,府里走水了,已经在救火,您二位不要着急。”

    谢红琳微笑:“只要还没有烧到后宅,我们就不急。”

    不用问了,一定是混进来的那几个人趁机放火,外面假扮流民的那些人只是幌子,真正办事的是这几个人。

    钟夫人冷哼:“这是要来偷我这个老婆子吗?”

    谢红琳笑道:“偷你干嘛?谁不知道国公夫人是练家子啊,人家要来偷的是咱们的掌上明珠,我们谢家的女子。”

第七六七章 夜半

    当日符清说过的那番话,自是经由霍柔风告知了谢红琳。虽然耻辱,但霍柔风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要让母亲和婆婆知晓。

    只有让她们知道对手的目的,她们才能防患于未然。

    有时候,对于家人的保护并非是让她们浑然不知,而是告诉她们如何面对正视危险。

    当然,换上普通女子,听到那番话后就已吓得六神无主了,可是谢红琳和钟夫人不会,她们只会更加慎重。

    她们被告知守在院子里不要出来,并不知道此时外面早已成了修罗场。

    外院的丫鬟婆子本就不多,谢红琳和钟嬷嬷又让刘嬷嬷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和老崔几个上了年纪的都被叫到了后宅,当那几个假冒的家丁混进府里时,前院里留下的其实都是府里的护卫,以及提前从军队里过来的人。

    因此当烟花升起时,府内府外的人都有了行动。

    假扮成流民的人在距离长安街五里外的宣家牌楼汇合,约有三百余人,这些人脱下外面褴褛的衣裳,露出里面的一身劲装,一驾马车悠然而至,行驶在深夜中的长安城里,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踏着如银月色而来,踩碎一夜春色。

    马车停在他们面前,赶车的是个花白头发的老者,车上的人没有下来,绣着翠柏图的车帘被夜风吹拂得微微摆动,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那道车帘上,断琼碎玉般的声音从车帘后响起:“我只要那个孩子,你们要把她毫发无伤地带过来。”

    ......

    直到三百余人全部消失在夜色中,车帘后才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

    花白头发的老者问道:“公子,我们去个安全的地方避一下吧。”

    车帘后的人冷声一笑:“不,我们真正要见的人还没有来。”

    话音刚落,老者便看到远处走来一个孤独的身影,夜色之中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能从身材上判断出这是个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年。

    “是个半大孩子。”老者说道。

    “孩子吗?对,是个孩子。”车帘后的人笑了,他的笑声如同玉石相撞,清悦动听。

    孩子越走越近,他被皎洁的月光笼罩着,让他的面容有些不真实,如同隔着一层轻纱。

    他走到车前,默然不语,车里的人轻声笑了:“沈渊,好久不见,我知道你会来的。”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为何还要来对付几个妇孺,她们老的老、小的小,你这样做算什么君子?”由于激动,沈渊的声音有些颤抖。

    车里的人轻笑出声:“呵呵,沈渊啊,别告诉我,你私底下没有像那些人一样骂我,骂我丧权辱国,是鞑子的走狗,在你们这些人心里,我早已不是君子,既然不是君子,那当然是要行小人之事了。”

    “谢思成!你也配姓谢吗?”隔着车帘,沈渊愤怒的指向车里的人,侍立在旁的老者冷冷地看着他,伸手拨开他的手指。

    “姓沈的龟缩在谢家羽翼下苟且偷生,你这位堂堂郡王爷既然配的,那我又有何不配?”

    沈渊嘴角翕翕,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虽然表面上他只是一个身份不明的所谓嗣子,但实际上,他是真真正正的沈家人!这件事他知道,寿王知道,同是皇室中人的蓝先生也知道。

    车内的这个人自是同样知道。

    见他不说话,车里的人冷笑:“听说你已经成为展愉的亲信了?很好,当年蓝先生丢卒保帅,舍去翠娘子,让你留在西安,这步棋走得很好啊,现在也该轮到你发挥作用了。”

    “展愉是什么人,你也知道,明知我是姓沈的,他又怎会相信我?我在他身边只是一个记帐的而已。”

    沈渊急着撇清,可换来的是车内人的几声冷笑。

    “展愉的确多疑,但是你却不同,引荐你的不但是展愉信任的,同时也是展怀和谢九信任的人吧,说起来你来西安也没有几年,怎会有人对你这般好,初时我想不明白,后来听说那是位不世出的奇人,我便想通了。想来你那位无名师傅就是昔年给你治病的那位罗杰吧,一个有双蓝色眼睛的奇人,令人一见难忘。”

    “你休得胡言,罗大夫早在多年前就已不知去向,无名师傅是我来西安后才认识的,他与我投缘,才肯收我为徒的,不是你说的那样。”

    沈渊是第一次面对车里的人这个人,上一次与他隔着帘子说话的人是蓝先生,而现在这个是谢思成!

    知道庆王身世的人并不多,而他就是其中之一。当年他的父亲和祥太子都是为了此事而死,他也因此九死一生。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中了毒,那种毒让他的身材和相貌永远停留在七八岁,他会慢慢死去,无声无息,不但他赖以栖身的寿王府不会发现端倪,就连太医也看不出什么。

    他不想死,寿王也不想让他死,只要他还活着,紫禁城里的那个女人就会如坐针毡。

    终于他们找到了罗杰,谁也没有想到,罗杰居然把他治好了!

    那年他被锦衣卫的赫刚抓走交给了蓝先生,几经辗转,他被翠娘子带到了西北。

    那些日子,他和翠娘子母子相称,翠娘子折磨人的手法,据说是和锦衣卫学来的,她把这些手法用在他的身上,起初他几乎发疯,到了后来渐渐成了习惯......

    霍九让人抓住了他们,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翠娘子望向他的最后一眼,他似乎听到翠娘子对他说:“轮到你了......”

    虽然霍九对他很冷淡,但是无名信任他,他留在无名身边,一起制做那些当世独一无二的宝物。

    “谢思成,你留下暗号让我过来,是想要无名的那些方子是吗?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虽然是他的徒弟,但是那些方子我却没有,但是我给你带了些东西过来,你可以找人研究,说不定也能研究出来。”

    说着,沈渊脱下外衫,解下束在腰间的布袋,他身材瘦削,那条布袋贴身绑着,藏在宽大衣衫里面,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一旁的老者接过布袋,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一个陶瓷做的小针筒、一个小瓶子、两块小铁锭。

    “这是什么?”老者问道。

    沈渊指着那些东西,一样样地说道:“这只小瓶子里面准的是防止风寒的药剂,把药剂装进针筒,注射到士兵的体内,即使是冰天雪地里行军,也鲜少有兵士感染风寒。还有这两块铁锭,这不是普通的铁锭,这是镔铁,展怀军中所用兵器,十之五六都是用的这种镔铁。这并非是从西域买来的,而是无名和张轩改良了铸造炉,用他们自己的法子炼制而成。”

    “拿来给我看看。”车帘里伸出一只手,月光下,这只手如同美玉雕成,毫无瑕疵。

    “当日在宣抚,他们的军队每次战后,都会把战场上的兵器捡回,一支也不留,不是他们舍不得,而是有秘密,秘密就在这种镔铁上,哈哈,难为他们了,连这个也能做出来。”谢思成叹了口气,他把铁锭拿在手中把玩,一双眸子透过车帘的缝隙望向外面的沈渊。

    “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些,这些东西我能拿到,别人也能,但是有一件事,却是别人做不来的。”

    声音缓缓,沈渊却不由打了个冷颤。

    “什么事?”沈渊问道。

    “我要她的女儿。”谢思成淡淡地说道。

第七六八章 引出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对妇孺下手,谢思成,你枉自为人!”

    沈渊话音刚落,花白头发的老者便厉声喝道:“闭嘴!”

    “好了,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而言,他也只能逞逞口舌之能了。m.www.uu234.net”谢思成悠悠说道。

    “谢思成,你还要杀我?”沈渊冷笑。

    “我说你是将死之人,便是说你快要死了,不用我动手,你也快要死了。”明明说的是生死之事,可是从谢思成口中说出来,却依旧如沐春风。

    “什么意思?”沈渊不解。

    “你以为罗杰真的把你治好了吗?他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虽然你看似与常人无异,甚至还长高了,可是这也只能说明你开始发育成长,却并没有拔去你体内之毒。”

    如同晴天霹雳,沈渊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他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你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我且问你,你胸口可否有颗黑痣?这颗痣自你中毒之后便就有了,直到现在也没有褪去?反而越来越大了?心口时常隐痛,看诊却无病像?”

    谢思成言之凿凿,沈渊的脸色却越发苍白。

    “你是如何得之?”他颤声说道。

    “罗杰精通的是红毛人的医术,他自以为用红毛医术就能给你去毒,他想得没有错,可惜给你下毒之人并非普通人,他是巫医,你中的毒是夷人的巫蛊之毒,除了给你下毒的人,世间无人可解,原本只要让你无法长大,不能正式承袭王位,死不死活不活的就行了,可你偏不信命,四处寻医诊治,看似把你治好了,可是却加速了毒性的发作,你胸口的黑痣变大的速度会越来越快,直到整个前胸都被黑痣笼盖,你的全身都会变成黑色,如同一截烧焦的黑炭无知无觉地死去。”

    谢思成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巨石打在沈渊身上,他抱住头,无助地蜷缩起来:“别说了,你别说了......”

    “不用怕,给你下毒的巫医我恰好认识,当年太皇太后把她找来施毒,原是想要将她灭口的,她很机灵,用一具假尸体逃出生天,她藏身青(防)楼,幸得太平会照拂,但是她的身份很高,太平会里除了蓝先生,就只有我能请动她了。如何?这个交换条件你可满意?”谢思成微笑。

    “你让我用阿裳来换自己的命?”沈渊渐渐平静下来,他不敢确定谢思成所说的那个人是否真实存在,但是在遇到罗杰之前,确实有位大夫曾经说过这像是巫蛊之毒,只是那大夫也只是猜测,且更不懂医治之术。

    无论如何,胸口的黑痣在渐渐长大,这是真的。

    “听说展愉没有住在长安街的宅子里,依我看,或许展大小姐也不在长安街,说不定长安街的展大小姐早就是假的,真正的展大小姐是在展愉身边,据我所知,这个月里,长安街那边给展愉送去很多东西,有很多都是女人下奶之物,你跟在展愉身边,不会不知道展愉的宅子里多了一个小孩子吧。”

    阿裳养得娇贵,快两岁了还没有断奶,这件事并不是秘密。

    沈渊一怔,展大小姐在展愉那里吗?他没有听人提起过。

    不过他想起一件事来,展愉的宅子并不大,他没有女眷,因此也就没有前宅后宅之分,平日里他做帐的地方,就是在后院的一间屋子里。但是从这个月,展愉让人在前院收拾了屋子,让他到那里做帐,前院和后院之间,原本是个月洞门,不知为何,展愉让人重新改了,加了门板,平时都是关着的。

    这不关他的事,他原也没有在意,但是现在一想,这件事很古怪,或许真如谢思成所说,展大小姐并没在长安街,而是悄悄藏到了那里。

    “即使你说的这件事是真的,以我之能也偷不出那孩子,展愉虽然让我在府里帮着帐房算帐,可是我却不是他的亲信,我也进不了后宅。”

    “是吗?可是你看,如果你不能把展大小姐偷出来,也就不能活着见到给你施毒之人了,但是你若是能把人偷出来,说不定就能逃过一劫,我把你送到安徽,那里不是展怀的地盘,过上几年,你长大了,身材相貌都有改变,展怀想抓你也难了。”

    “话虽如此,但我确实偷不出来,你也知道,我没有武功。”沈渊讪讪。

    “哦,也对,你没有武功,我倒是给忘了,这样吧,既然你无法进入展愉后宅,那么有一个人,你一定可以把他带到我面前。”谢思成似乎对于沈渊的话并不生气,他语调平和,倒像是和家人在商量琐事。

    “谁?”沈渊心里一动,或许谢思成叫他过来的真正目的并非展大小姐,而是现在这个人。

    “你师傅无名,听说他和你最亲近,如果是你叫他出来,他一定不会起疑,你不要再说你做不到了,这个你一定能做到,而且,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谢思成的声音渐渐愉快起来,他好像很高兴,是啊,这真的是一件高兴的事,有了那个人在手,还要这些铁锭和针筒有何用。

    “不,不行!”沈渊拼命摇头,谢思成或许并不知道,无名就是罗杰,这个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行不行的不是你说的,公子的意思你也明白了,快点走吧,否则......”站在一旁的那个久未说话的老人冷冷地说道,他的手一直并在腰侧,那里是一把已经拔出两三寸的短刀。

    沈渊木然一刻,车里的人再不说话,只有那道车帘在夜风中微微摆动。

    沈渊转过身去,向着他来时的路走去。

    谢思成什么都知道,他连无名师傅今天在西安也知道,或许无名师傅今天会来西安,也是谢思成安排的。

    给无名帮忙的一名大夫回家的时候马失前蹄,他坐的骡车翻了,大夫断了一条腿,大夫的家在西安。霍家商队的一批货到了几日,早就让无名过来挑选他要的材料,无名一直腾不出时间,今天天气好,无名也要到西安看望那位受伤的大夫,顺便连同他需要的材料一起带回炼制场,因此一大早就出来了,待到把事情全都忙完了,已是日暮西山,今夜无名就住在展愉的宅子里。

    谢思成说得很对,沈渊没有能力带出展大小姐,但是他能把无名引出来。

    无名这样的人,任何上位者都想要。

    当初加海看到韩世虎遗落的半截兵刃时,眼睛都亮了。

    加海不是没有见过那么锋利的刀剑,但是却没有见过那样的刀剑拿在兵卒手中。

第七六九章 玉佩

    沈渊没走多远就看到一驾马车停在那里,赶车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到沈渊走过来,汉子道:“谢大人让我听你差遣。”

    沈渊望着那汉子半晌没有说话,汉子不耐烦起来:“你不要误了时辰,谢大人......”

    “好,你把这枚玉佩送到东照街的展家别院,交给无名先生。”没等汉子说完,沈渊便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汉子看着沈渊递过来的玉佩,有些迟疑:“交给他就完了?你没有话带给他吗?”

    虽然这些年来沈渊颠簸流离,可是他幼时是在寿王府里长大的,接受的是皇室子弟的教育,他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

    面对汉子的质疑,沈渊冷冷地道:“你若是心存疑问,可是去问谢思成,想要质问我,你还不配。”

    虽然他看上去只是个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年,可是周身散发的凛然之气,还是让那汉子怔了怔,没有再说话。

    谢思成交待过他,让他给沈渊跑腿,还要防着沈渊和无名没有要逃跑,谢思成是知道他在沈渊这里问不出什么的,正如沈渊所说,他不配。

    汉子果断闭嘴,接过玉佩赶着马车走了。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西安城里早已风声鹤唳,但是谢思成早已做过侦查和布置,三百名死士可以躲过西安守军的耳目,这个汉子自是能够轻松避开巡城的兵士。

    东照街的展家别院,就是展愉住的宅子。对于这里,西安城里的人所知不多,事实上,西安城里知道展愉的更是曲指可数。

    在展怀起兵之前,驸马展愉早已是个死人;在展怀起兵之后,展愉的名字无人提起,但是世人还是当他是个死人,甚至有人说,展家之所以会与谢家合作,除了展怀娶了谢家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展愉之死。

    堂堂闽国公府二公子,当朝驸马,居然被炸死在嘉陵,而且被炸的还是太祖之女九容公主的陵墓,自从展怀起兵之后,街头巷尾便在流传着当年太祖皇帝为了窃取江山,不惜弑妻杀女,九容公主不是病死,而是被亲生父亲下令吞金而死。这样一来,当今天子为了害死展驸马,不惜炸毁九容公主陵墓,也就合情合理了。

    相对于朝廷的官方说法以及展家的不置可否,民众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臆想,何况那些臆想早就成为众所周知的秘闻,在茶楼酒肆流传。

    加之还有展愉性格的原因,因此展愉虽然来到西北两三年了,却并没有走到人前。

    东照街的展家别院,在外人看来只是一所宅子而已,门口没有牌匾,还是因为有人经常看到有长安街展府的骡车往这里送东西,才知道原来这处宅子里并不是租出去了,而是有人住在这里,至于是什么人,那便没人敢问了。

    汉子一路顺利地来到东照街,这里很僻静,到了晚上,整条街都是黑洞洞的,因为住在这里的都是普通人家,所以也没有哪家在门前挂灯笼。

    汉子敲开了别院的门,敲了好一会儿,门才从里面打开,一个老苍头探头出来。

    “大晚上的,找谁啊?”

    汉子拿出那枚玉佩,道:“是帮二爷做帐的沈渊让我把这个交给无名先生的,他说无名先生看到这个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老苍头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汉子,没有说话,接过玉佩,大门又悄无声息地关上。

    汉子怔怔一刻,他忽然想到,今夜这么大的动静,为何这里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呢?如果不是那个老苍头显然是知道沈渊的,他甚至会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好在他没有等太多,那道门片刻就重新打开,除了开门的老苍头,还有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

    男子头发凌乱,身上的衣裳显然是匆忙穿上的,有颗盘扣还没有系上。

    男子有张平凡普通的脸,平凡到让人看一眼便不会记住。

    他身材瘦削,看上去弱不禁风,可能是走得太急,月光下也能看到脸上些许潮红,显然是个没有武功的。

    汉子放下心来,问道:“请问阁下可是无名先生?”

    男子神情焦急,手里紧紧捏着那枚玉佩:“小渊呢?你在哪里见到他的,他怎么样了?”

    汉子没有想到无名会这么着急,果然如沈渊所说,无名看到这枚玉佩就会跟着他一起来。

    他道:“他只是把玉佩交给我,说有位无名先生看到玉佩就会过去。他......他看上去很好,就在四合街上。”

    在来的路上,汉子便已经想过了,他越是如实去说,无名便越不会怀疑到他,与其编出一串故事,还不如少说几句。

    一旁的老苍头皱眉,对无名道:“无先生,也不知这人是哪里来的,二爷不在家,您还是不要出去了。”

    无名大怒,对老苍头不客气地说道:“小渊说过,如若有一天他让人把这枚玉佩送过来,那就是到了生死关头,让我去救他。”

    老苍头也吓了一跳,对无名道:“那您多带几个人吧。”

    说完,不等无名多说,老苍头就转身进去,没过一会儿,就带了三个人过来。

    汉子看到那三个人,吃了一惊,三个人全都个子不高,瘦瘦小小,其中一个脸上有几道疤痕,乍看上去有些吓人,看年纪也就是二十上下,仔细再看这人不但有疤,而且面色腊黄,一脸的病容,走路也有些摇晃,像是风一吹就倒。

    另外两个却是长得白白净净,可也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可是瘦了巴几的,根本就不像是练家子。

    “无先生,二爷出去时带了一批人,余下的这会儿都去了后院,只有他们三个闲着,您别嫌弃,他们都是长安街那边送过来的,也见过些世面,而且真若是有危险,多个人也能给守军送信啊。”老苍头的话说道干巴巴的,可能是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三个人,不拖累别人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们干嘛?

    无名显然也顾不上这些,他对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汉子道:“快走,快走!”

第七七零章 疤脸女子

    西安是多朝古都,历次改朝换代时,新任君主都会将前朝帝王的宫殿烧得精光,以至于到了如今,西安城里看不到彰显帝王之气的建筑,但是那坚固的城墙、堪比京城的宽敞街道,无不显示出这座古老都城的威严大气,而到了月朗星稀的夜晚,走在偏僻的街道上,喧嚣落尽,不复白日繁华,如宴毕归来的美妇,卸去钗环珠翠,洗去花钿艳容,露出一张清秀却显疲惫的脸,换上舒适的家常衣裳,熏一炉沉香,品一杯清茶,回归到一天中最安静舒服的时光里,恬淡从容。www.uu234.net

    而此时四合街上的人,却无法体会到来自长安城的安静祥和了。

    汉子把四个人带进四合街,在他看来,就如同将几只毫无反抗能力的野兔赶进猎人的口袋,只需把口袋束起来,兔子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至于多出的那三只小兔子,汉子没有放在眼里。早已查明,无名是没有武功的,而且也不够强壮,那三个小厮无论美丑,都是白搭,或许如老苍头所说,跑跑腿送送信,真或是打起来,这三个恐怕比无名跑得还要快。

    马车拐进四合街,汉子便感觉到一股肃杀。他是江湖人,刀尖上舔血,对这种杀气最是敏感,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微笑,这条街上此时恐怕已经埋伏了很多人吧,或许在两侧的墙头都有弓箭手,否则怎会有这么强烈的杀气呢。

    谢大人是聪明人,可是也太高看无名了,就凭车上这几个人,还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杀鸡焉用宰牛刀,若不是担心被人说是抢功劳,他一个人就能把那三个半大小子全都宰了,再绑了无名去见谢大人。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头顶落下,汉子伸手拂了一下,没有摸到,可能是树上落下的叶子吧,他没有在意。

    可是他很快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因为那东西并没有从他身上掉下去,而是停在他的脖子上,或者准确说是索住了他的咽喉!

    这不是什么落叶,这是绳索,套住脖子的绳索!

    汉子大惊,伸手想去扯那绳索,但是太晚了,绳索在套上他脖子的一刹那,便骤然收紧,汉子甚至能够听到脖子上传来的细微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断了......汉子的眼睛像金鱼一样凸出来,他到死的那一刻才明白,他感觉到的杀气不是来自这条街上的埋伏,而是在他的身后。他杀过很多人,可是这种杀人方法,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是亲身感受到。

    汉子已经死了,可是他还端坐在驾辕上,马儿依然前行,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轻脆的哒哒声。

    “唉,你们这些姑娘家,怎么下手就这般重呢,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这悲天悯人的声音来自“无名”,可想而知,他得到的是一记白眼。

    疤脸女子没好气地嘘了一声,压低声音对“无名”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可你再说话,信不信我真的把你变成哑巴?”

    “无名”闭嘴,他在心里默默为五爷叹息,这些女人都是五夫人的人,至于五夫人嘛,早在多年前他就领教过了,三岁看老,那时五夫人还是小孩子,可也不是好惹的,可想而知,五爷在河南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郎青叹了口气,装哑巴吧,至少不会真的被人变成哑巴。

    疤脸女子横了他一眼,郎青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

    马车缓缓向前,终于,前面出现了几个人。

    为首的人问道:“无名先生可有请来?”

    “来了。”黑暗之中,前面的人看不清赶车人死鱼般的双眼,依稀依佛就是他们今天见过的那个人,当然他们更加分辨不出这声音是从赶车人背后发出的。

    马车停下,车上的人问道:“谢大人等急了吧?”

    这话说得肆无忌惮,也难怪啊,就在他的车驶进四合街的那一刻,车上的人便有来无回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前面的人也是这样想的,他笑着说道:“是啊,谢大人等候多时了。”

    这位无名先生是位能人,一夫抵十力,就是说的无名先生这样的人,谢大人叮嘱过的,要对无名先生客气些,历来这些有本事的人都很矫情,一个不小心就会咬舌头自尽什么的,万一让无名先生死了,他们死上十回也赔不起。

    见马车停下,为首之人走上前去,他要亲自把无名先生带到谢大人面前,这个功劳是他的,可和这个什么老孙没有关系。

    跟着他的几个人都是他的手下,见他走过去,他们便站着没动,杨老大是个什么人,他们比谁都清楚。他们原本都是翠娘子的人,后来翠娘子下落不明,他们这帮人只好另投他主,多亏谢大人不计前嫌收下他们,现在杨老大急着立功表现呢,杨老大有好处,他们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杨老大提着灯笼,走到马车前,他习惯性的把灯笼举了举,灯笼照到老孙的脸上,杨老大赫然看到老孙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啊?

    杨老大张嘴差点叫出来,可是这一声却卡在了喉咙里,一柄短刀抵在了他的腰上:“你老老实实的,就留你一条狗命。”

    女子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同阴曹地府里飘出来的鬼声,杨老大不寒而栗。

    他自恃武功不错,在太平会里也算一把好手,可是他却没有察觉到这把刀是何时抵上他的,或者是他突然看到老孙的死人脸,一时没有察觉?

    对,哪有这么快的刀,只是他一时疏忽而已。

    杨老大提着灯笼的手慢慢垂下,另一手却悄悄一顿,一把匕首自袖管里滑出,他猛的转身,摆脱短刀的控制,同时匕首刺出......

    什么也没有发生,那柄短刀从他的左腰侧滑到了右腰侧,而他的匕首也从他的手里到了别人手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杨老大无法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想要跑开,可是那柄短刀的刀尖却像是粘在了他的身上。

    如影随形。

    杨老大是江湖人,江湖人自有他们的生存方式。

    “我只是小喽罗,女侠饶命。”他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他还没有笨到大喊大叫丢了面子更丢了性命。

    “在前面带路,见到谢思成自会放你,到时你就去投靠你们老主人,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

    是啊,不用教,杨老大已经想好了,到时他就告诉老主人,谢思成知道他是翠娘子的人,想要加害于他,他们连夜逃走......

第七七一章 郎青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炮响,虽然离得很远,可是在寂静的夜里,依然听得清清楚楚。m.www.uu234.net

    炮声不绝,一声、两声、三声......

    打得真激烈啊,城里动用火炮了吗?不会,谢思成可以让人混进城里,可是火炮进不来,所以这炮声并非是从长安街传来的。

    郎青皱眉,他是斥侯出身,稍一辨别就知道了。

    这是城门,城门的炮声!

    姜老爷子说的对,谢思成还有后招,可是谢思成恐怕也没有想到,当初与他在宣抚纠缠月余的韩世虎就在西安!

    展谢大军至今没有和加海军队正式作战,当然,这是指的正式战争。

    加海和谢思成刚刚进关,就被守在那里的韩世虎缠上了,韩世虎接到的命令就是缠住加海和谢思成,尽量拖延时间,待到朝廷大军过来,他们再功成身退。

    所以,若说展谢这边有谁对加海和谢思成的打法最熟悉的,非韩世虎莫属。

    而展怀就是把韩世虎留在了陕西。

    韩世虎曾被鞑子抓去做过奴隶,他的全家都死在鞑子手里,他逃出来后就做了马贼,无论是当兵的还是普通商户,只要是鞑子,在韩世虎手里绝无活口。后来他被招安,作战勇猛,杀伐果断,是展怀麾下一员虎将。

    但是当年展怀决定起兵时,韩世虎是不满的,他对展怀说:“我从军就是为了打鞑子,您不让我打鞑子了,让我跟着您去打京城,我觉得没劲,您还是让我回去当马贼吧。”

    人各有志,展怀没有想方设法去说服他,几天后,便把他派去了宣抚一带,让他等着鞑子出关,后来又让韩世虎回到了陕西。

    炮声越发密集,凭着郎青的经验,双方对用的火炮不下二十门。

    姜老爷子说什么来着,他说加海想要的西安城里的钱财武器,可是谢思成却会对这些视而不见,如果加海同意,谢思成或许会用整个西安城来换得一人,那人就是无名。

    无名制造的火炮远非鞑子可比,更别说镔铁兵器和火绳枪了。

    二爷展愉也曾说过,无名能抵千军万马,既然二爷也这样说了,那他这个假无名便来走上一回吧。

    郎青摸摸自己的脸,他的身材和面部轮廓和无名本就有几分相似,加上易容,就连给二爷守门的老苍头也误以为他就是无名。

    只是易容过的脸上,总有些不舒服,郎青还想再抓几下,身上猛的被人戳了一下,郎青果断把手缩了回来。

    杨老大和他的人带着郎青等人走进一间小院,院子外面早就站着七八个青壮汉子,郎青瞟了一眼,这些人不是军士,他们是江湖人。

    虽然都是武人,也都是刀尖上舔血,但是军士和江湖人是有区别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郎青忽然有些奇怪,谢思成为何没有带着军队里的人过来呢?

    按理,谢思成和太平会已经掰了,据查子带来的消息,谢思成并没有舍弃他为太平会打下的江山,因此,他手下大多数人仍然各司其职。以前谢思成是与翠娘子分庭抗礼,现在则是与蓝先生。

    蓝先生手中握着庆王这张牌,谢思成背后则是鞑剌人。

    因此,现在谢思成用来办大事的,不是军队里的人,而是江湖人,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走进院子,大门便在身后关上了,疤脸女子手中短刀猛的向前送去,对杨老大道:“别装哑巴。”

    这一次她在刀尖上了加力气,杨老大能感觉到那刀尖已经割破了皮肉,他不是第一次挨刀子,他能清楚判断出那刀子在皮肉里的深浅。

    杨老大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强做振定。

    “谢大人,无名先生到了。”

    稍顷,里面传来一个清悦的声音:“请无名先生一个人进来,其余人留在外面。”

    话音刚落,先前用绳索勒死老孙的少年已经不悦地喊了起来:“那怎么行,崔老爹叮嘱过的,让咱们跟着无名先生一起过来的,无名先生在哪儿,我们也要在哪儿。”

    “不是所有女子女扮男装都能装得像,你不行。”

    你不行?少年被里面的人轻轻松松说破身份,有些脸红,她看一眼疤脸女子,不知该怎么办?

    走在最前面的郎青沉声道:“小渊呢?小渊在哪里?”

    里面的人笑道:“无名先生进来后,自是能够见到他。”

    郎青不再多问,抬腿入屋,一室宁静,如果不是刚才听到有人说话,郎青会以为这屋里本就没有人。

    他四下看去,耳朵忽然动了动,猛一抬头,就看到房梁上吊着一个人。

    沈渊!

    郎青大怒,嘶声吼道:“你们要的是我对不对,为什么要祸害他,他有病!”

    屏风后人影一闪,谢思成缓步走了出来,他一身竹青道袍,腰间挂着玉笛,优雅一如往昔。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郎青,忽然问道:“以你的才能,为何会屈居在霍九手下?我一直都想不通,很想亲口问问你。”

    郎青心里一凛,谢思成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个问题的,这是在试探他。

    好在姜老爷子去洛阳之前,就让无名去了随云岭,从那时起,在炼制坊里的无名就是他郎青了,展愉之所以痛快地答应无名,让沈渊跟在自己身边,一是看中沈渊独特的计术才能,二来也是不想让沈渊发现无名已经换人了。

    郎青假扮无名已有几个月,一直无人察觉,甚至由于他因为易容不适偶尔抓脸的小动作,张轩还建议他用用女人的香膏子......

    “你既然能说出霍九这名字,定然也知道霍大娘子吧,而我便是霍九的姐夫,霍大娘子尚未成亲的未婚夫君,你明白了吗?”

    郎青心里默念阿弥陀佛,霍大娘子啊,我真的不想冒犯,您是巾帼不让须眉,大人大量,一定不要怪罪我啊。

    谢思成微微一怔,他得到的情报里,是真的没有这个。

    霍大娘子居然是无名没过门的妻子!

    他最新得到的消息,北直隶的永丰号全部关门大吉,掌柜和帐房一夜之间消失无踪,而双井胡同的霍家,也只有几个看房子的仆从,据他们所说,如今世道不好,霍大娘子一介女流,也不想再留京城了,跟着霍家商队回杭州去了。

第七七二章 何错

    又是一记炮声传来,在屋子里也能听到。顶 点 X 23 U S

    郎青自豪地笑道:“这是我的火炮。”

    “是啊,我还从未见过可以连发二十次的火炮,不过展怀打河南的时候,并没有用上。”谢思成像是很遗憾,是啊,如果不是今天晚上听到这密集的炮声,他压根就不知道展怀手里还藏着这样的宝贝。

    “他起兵的时候,第一门连发炮还没有制造出来,至今为止,也只是造出十门而已。”郎青洋洋自得,是啊,当年瓦剌炮名扬一时,后来红毛人的火炮一出,瓦剌炮不堪一击,可是那些火炮也只能一发一发地打而已。

    “原来如此,这是在城门上?怎么弄上去的?”谢思成至今也没有亲眼见过这些火炮,他也只是今天晚上听到炮声。

    “谢公子,红毛大炮长约九尺,重达千钧,只能靠骡马车拉行,自是难以安置到城楼之上,然而我的连发炮的重量却只有红毛大炮的一半,不但便于行军,也能轻松抬上城楼。如果我判断得没有错,谢公子你的军队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了。”

    郎青说得兴起,好像已经忘记他的徒儿还吊在房梁上,他知道,如果是无名本人,说起这些时也会喜不自胜,这是他的得意之事,无名每每提起时,就如一位父亲在夸奖自己的儿子。无名从不隐藏自己的情绪,那是个胸怀若谷坦坦荡荡的人。

    “无妨,无名先生一人可抵千军万马。”谢思成恭敬地说道。

    “既是如此,我来了,那么谢公子可放过小渊了吧?”郎青问道。

    谢思成安静地看着他,微微笑了,他道:“沈渊是皇室中人,把他留在西安好像不妥吧,家父对他很是想念,想要让我把他送去安徽。”

    到了今时今日,谢思成已经不再掩饰他和蓝先生的关系,只是郎青早就知道,这对父子早已分道扬镳。

    外面的炮声已经停下来了,黑夜重又恢复了平静,郎青道:“你的人已经退了。”

    “嗯,他们来此,本就是要退兵的,无妨。”谢思成浑不在意。

    他本就没有想过能够攻下西安,此番安排只是障眼法而已。

    “既然如此,那小渊......”

    郎青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谢思成打断了,即使是打断别人说话,谢思成也依然优雅。

    “昔日荣王逃至酒泉,家父曾经想过要助他一臂之力,因此派了翠娘子与沈渊前去,可惜甘州总兵好大喜功,不听劝阻执意出兵,最终死在展怀手中,甘州失守,酒泉便没有了最后的屏障,荣王仓惶逃走,翠娘子只好带着沈渊藏身西安。对于家父而言,沈渊先是他的晚辈,其次才是属下,因此,他一再说过,要我将沈渊送去见他,为人子者,不敢违拗。”

    郎青在心里冷笑,好在他是斥侯,如果现在站在谢思成面前的是真正的无名,恐怕已经相信了。

    当年为了打下甘州,他和花四娘没少出力,当时京城的女查子们还没有过来,第一手的情报是他郎青送出来的。

    荣王最初违反,便是蓝先生从中怂恿,谢思成给荣王出力不小,后来荣王败走酒泉,蓝先生得知荣王与甘州总兵高怀古有来往,便想借机让高怀古拥荣王起兵,与展怀一觉高下,将西北纳入怀中。

    蓝先生之所以让翠娘子带着沈渊来西北,就是因为他一直怀疑沈渊是知道庆王身世的,荣王和沈渊同为宗室子弟,且荣王年少时与沈渊的父亲也有交情,只要让他得知庆王的身世,荣王必反。

    太后只有三子,当时的皇帝一心想当和尚,太子养在太后膝下,而庆王的身世一旦传出来,首先影响到的是太后,其次才是庆王。太后一倒,养在她身边的太子便没有依仗,到时唯一能和太子争夺帝位的就只有荣王这个真正的龙子凤孙。

    年幼的太子与手握兵马的荣王相比,谁能坐上那张椅子有目共睹。

    蓝先生认为荣王必定再反,可惜这招棋毁在谢思成手中。

    高怀古之所以会出兵,全是因为谢思成的搅局,高怀古死后,谢思成便离开了西北。

    翠娘子和沈渊侥幸逃回京城,翠娘子恨透了谢思成,这才有假借谢思成之名跑去宣抚的事。

    这些情报十之八、九都是郎青查出来的,现在听谢思成把自己洗脱的一干二净,也没有揭穿他,只道:“既然如此,那你先把小渊放下来,我要看下他的伤势。”

    沈渊一动不动,想来是受伤了。

    谢思成道:“不急,我还在等一个人,等那人到了,我们便走。”

    “等人?你要等你的人带回展大小姐?”郎青不屑地问道。

    “是啊,我在等展大小姐,展怀与霍九的宝贝女儿。”谢思成说得心安理得,郎青差点以为这个展大小姐不是还没断奶的阿裳,而是自己会飞奔而来的大姑娘。

    “谢公子,莫非你也如令尊所想,认为谢家血脉的女子......”郎青没有说下去,他觉得把蓝先生的那种想法安到阿裳身上,简直是禽兽不如,他说说都觉恶心。

    霍柔风围剿黄一清时说的那番话,并不是偷偷摸摸,她得大方,也传得飞快,早已传回西安。

    谢思成哈哈大笑,他对郎青道:“无名先生,你猜错了,一个人长成什么样子,先天占了三成,而另外的七成全靠他成长的环境与他接受的教导。既然如此,又何必拘泥于血脉呢。”

    他自己就是一个例子,说起来他也算是沈家子孙,身上流着沈家人的血,可是他却是长在泥泞之中,与那些光鲜亮丽的沈氏皇族沾不上边。

    “那你要个小孩子做甚?”郎青心中已有怒气,阿裳才多大,还是个小孩子啊。

    谢思成有片刻的失神,他笑着摇摇头:“无名先生,你们只看到我要抓走展怀的女儿,可是你们并不知道,早在一年之前,展怀便抓了我的妹妹!”

    “我要用展怀的女儿,换回我的妹妹,这何错之有?”

第七七三章 一瞬间

    在这世上,谢思成还有两位尚在人间的血肉至亲。顶 点 X 23 U S

    一个是他的亲生父亲蓝先生,另一个就是同母异父妹妹霍思谨。

    自从霍思谨离开京城,谢思成便失去了她的消息。

    先是知道她被蓝先生的人接去了扬州,然而谢思成派人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

    去的人回来禀报,霍思谨是被人截走的,她的丫鬟翠缕不知去向,阎嬷嬷和翠缕虽然侥幸没有一起被带走,但是她们知道得太多,已经被蓝先生的人灭口了。

    与此同时,谢思成还知道了另一件事。

    他藏在云娘那里的谢家族谱不翼而飞!

    谢家的族谱是谢红琳昔年在洛阳时遗失的,那时她病入膏荒,被锦衣卫追杀,东躲西藏时不慎遗失了族谱,当时的洛阳藏龙卧虎,锦衣卫和蓝先生都在洛阳,谢红琳发现族谱遗失后也无力寻找。

    之后的很多年,谢红琳让燕娘派人到中原寻找过那本族谱,但是为了不引起锦衣卫的注意,所有的寻找都是悄悄进行,谢红琳只希望锦衣卫认为谢家人已经死光了,这样她的一双儿女就能平安长大。

    燕娘手下的人,即使是汉人,也是在鞑剌长大的,他们对中原并不熟悉,想要找族谱,便也是托了江湖人。

    因此,谢思成很早就知道有人在找这本族谱,他悄悄瞒下了这件事,便是不想让蓝先生对族谱引起重视,果然后来他轻轻松松就从蓝先生手里拿到了族谱,他猜到这本族谱对于谢家一定还有特殊意义,可是他看过几遍也没有发现端倪,于是就将族谱藏到云娘那里。

    他想过,有朝一日这本族谱或许能够从谢家人手里换来好处,甚至到保住性命。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霍思谨,可是他没有想到,霍思谨却自作聪明地告诉了展家人。

    得知族谱不见了,谢思成便猜到是霍思谨漏出的风声。

    谢思成没有怪罪妹妹,思谨什么都不懂,一定是被人骗了。

    谢思成抬头看向挂在梁上的沈渊,沈渊是被打晕的,这会儿已经醒了,一双充血的眼睛正在瞪着他。

    “沈渊,你的师傅真是很关心你,为了你甘愿赴险。”谢思成温和地说道。

    泪水从沈渊眼中滑落,他无奈地看向“无名”:“师傅,您为何还要来?”

    “无名”微笑:“因为你是我徒弟。”

    沈渊从小就知道除非他一直是半死不活,否则他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年他遇到了罗杰,罗杰的开朗博学,如同给他打开了一道窗,他知道这个世界很大,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也有很多他从未听说过的知识,他心存向往,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他担心自己会连累罗杰。

    于是有一天,他拿出一对一模一样的玉佩,让罗杰记住玉佩上的花纹:“罗大夫,如果有一天有人拿这枚玉佩过来,请您务必躲起来或者逃走。”

    第一次他送出玉佩时,罗杰逃了,一个意外,他回到了他来时的地方,一个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地方。

    第二次他送出玉佩,便是今天晚上,他以为无名看到玉佩不会跟着一起来,展愉的府第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无名留在府里就不会有事。

    可惜他没有想到,收到玉佩的是郎青,并非真正的无名。

    沈渊收到消息前脚出门,郎青他们就知道了,他们一直在等待,终于等到老孙拿着玉佩前来,郎青自是不会知道这枚玉佩是让他逃跑的,他迫不及待地来了。

    此刻看到沈渊的泪水,郎青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老子该不会是理解错了吧!

    不过,他已经顾不上多想了,无论沈渊是怎么回事,他也会尽力把沈渊救回去。

    沈渊是无名的徒弟,无论他是真的出卖师傅,还是出于别的原因,郎青都应把沈渊交给无名处置。

    当然,如果救不出去,那也不怪他,对吧?

    郎青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对谢思成道:“炮声已经停了,你的人为何还没有得手?”

    攻城只是为了引来西安的兵力,要偷孩子只要混进城里的那些假扮成流民的人就足够了。

    谢思成其实也在算着时间,那三百人派出去已经有两个时辰,无论展颜是在长安街,还是在东照街展愉的宅子里,这个时候都应该得手了。

    他稍一走神,就听到门外忽然传来女子的尖叫声:“畜牲,你们把孩子给我!”

    这声音来得太过突兀,沉稳如谢思成也是一怔。

    女子?跟着无名一起来的那三个女扮男装的?

    霍九虽然有娘子军,可是她的人都是征募来的穷苦人家女儿,上阵杀敌或许能够应付应付,可若单打独斗又怎是武林中人的对手?

    女子说的孩子是谁?展颜吗?

    该不会是展颜被送来了吧?

    人往往会这样,期待一个消息太久太迫切,当那个消息来到的时候,就会被一瞬间的喜悦冲昏头脑。

    谢思成的“一瞬间”或许比别人要短暂,他稍后就会冷静下来,想到这件事的不可能性。

    可是对于郎青和外面的人而言,这“一瞬间”已经足够了!

    郎青是福建军队里最出色的斥侯,只是谢思成眼中瞬间的惊喜,他便知道时机到了。

    他猛的“啊”了一声,好像是听到“孩子”两个字后的惊讶。

    这一声尚未落下,一条黑影便破窗而来!

    谢思成后退两步,手中已经拿起了玉笛。

    可是已经晚了,几柄飞刀几乎同时破空而来,仓惶之间,谢思成用玉笛打落两柄,可是还是有一柄插到了他的左肩。

    与此同时,那使飞刀的女子手腕一抖,又是两柄刀向他飞了过来。

    眼看就要飞到谢思成面前了,屋里多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郎青一见,对女子喊道:“小夜,谢思成归你,这个老头子是我的了!”

    小夜撇嘴,实在是懒得搭理这个擅于偷懒耍滑的家伙,这次任务之前,花四娘就曾叮嘱过她,若是郎青耍滑头,直管给他一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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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朝介绍:
归去来兮,已是百年身,母亲和她用鲜血染成的历史,都已不复存在。霍九:小爷我雌雄莫辨,可却腰缠万贯,翻云覆雨我来,冲锋陷阵你去。嗨,那少年,我说的就是你了!归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归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归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