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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形骸     罪无可赦txt下载     罪无可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4)

    “感情当然很好,你们没看见吗,我这妹夫,临死还把我妹带回老家。www.uu234.net”大姐理直气壮道,“我跟你们说,就是假药的事,人是自杀,你们查来查去,跟这儿耗着,没用。”

    吴端不理她的抱怨,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不经意”地说道:“可是他们没孩子,他们这个年纪的人里,没孩子的可不多见,据我说知,他们年轻的时候,丁克家庭这样的概念在国内可还万千没有呢……您知道他们为什么没要孩子吗?”

    大姐鄙夷的看着吴端,仿佛吴端是个窥探别人家**的变态。

    吴端迎着她的目光,不卑不亢。

    大姐终于道:“搞不懂你们,人口普查吗?没孩子怎么了?吃你家饭了?”

    面对对方的咄咄逼人,吴端终于冷下脸来,“我没有冒犯死者的意思,倒是您这样藏着掖着,我现在怀疑您究竟知不知道内情,拿死者故弄玄虚,不太道德吧?”

    激将法起了些作用,女人口不择言地嚷道:“谁说我不知道?他唐宏旗……”

    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女人又将话咽了下去,摆摆手,“算了算了,人都死了,背后说死人的毛病,怪得慌……”

    嘟囔这么几句,女人便回屋陪妹妹去了。

    闫思弦问吴端道:“你觉得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唐宏旗不孕不育?毕竟,她说唐宏旗有’毛病’。”

    “可能吧。”

    “你有不同的想法?”吴端问道。

    “嗯……还拿不准……”

    闫思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先保留想法。

    这时,吴端轻轻地“嗯?”了一声。

    闫思弦回头去看他,见他脸几乎贴在一处墙角,观察着什么。

    “怎么了?”闫思弦也凑上前。

    “你看这里,滴溅状的血迹,看到了吗?”

    吴端指着墙角几滴比芝麻粒还要小的血迹。

    所谓滴溅状血迹,是血液从高处滴落,溅撒在低处,所留的印记。

    闫思弦抬头去看房顶,从一系列血液喷溅的轨迹来看:血从死者唐宏旗的颈动脉喷涌而出,飙洒到天花板上,又从天花板淅淅沥沥滴到地毯上。

    但因为酒店铺设的是那种较为劣质的尼龙地毯,吸水性差,血珠滴落并不会立即被吸收,而是摔得四散溅射,呈更小的血珠,然后慢慢渗入地毯、墙壁。

    吴端所观察到墙角的一小串血迹,便是这般二次溅射形成的痕迹。

    “断的?”闫思弦道。

    “嗯,溅射的血迹应该有头有尾,头尾的血点较小,中间的大,可这一处血迹,血点由小到大,然后就没了。

    血迹是断裂的!说明血溅射到墙上时,这里有……有某种东西,将墙挡住了,以至于原本应该溅射在墙上的血迹,溅到了那东西上。”

    “可东西不见了,”闫思弦道:“有人从这里拿走了一样东西。”

    吴端盯着那血迹道:“好像不止自杀那么简单啊。

    这儿究竟放过什么?拿走它的人跟唐宏旗什么关系?是拿东西的人杀死了唐宏旗吗?他是怎么躲避酒店走廊的监控离开的?”

    闫思弦补充道:“或者,叶清离开房间的时候,唐宏旗已经死了,她就是凶手,别忘了,她离开酒店房间的时间,可是正好在唐宏旗死亡的时间段内。”

    吴端思忖片刻,摇头,“不行,不能打草惊蛇。无论叶清的情绪崩溃是真的还是装的,都不宜过早透露案件细节,等她情绪平复些,我继续以例行询问的理由向叶清问话……”

    有了这一发现,两人决定休息片刻,去吃点东西。

    两人走进酒店电梯,吴端手机响起,是冯笑香打来的,吴端接起电话,电梯里信号不太好,他声音越来越大。

    “喂?笑笑,怎么了?……嗯,我跟闫副队在一块呢……啊?你再说一遍……呃……行我知道了,那你等会儿发来吧。”

    挂了电话,闫思弦问道:“怎么了?”

    吴端:“没事儿,笑笑就是问……那个,需不需要她现在查唐宏旗的相关资料。”

    闫思弦略感不解,却也没再多问。

    两人在附近一家卖便当盒饭的地方随便买了两份饭,吃到一半,吴端突然问道:“你的事儿办完了吗?”

    “啊?”

    “我是说,你不是又捐药又在网上造势的,要从长天药业碗里抢肉吃……这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闫思弦挑挑眉,“你什么时候对做生意感兴趣了?”

    “就是觉得……商场如战场,挺有意思的。”

    “那事啊,大方向上我把把关就好,其余的……韩粟能办好,我指挥得多了,他反倒放不开手脚。”

    “用不用给你放个假?”

    “哈?”闫思弦抬手去探吴端的脑门,“你没病吧?”

    吴端躲开他的手,“我没开玩笑,从墓里出来以后,没好好休息的何止是我,你比我休息得只少不多。

    而且,唐宏旗的案子,我按部就班查下去就好……”

    闫思弦打断他道:“你想把我踢除在外?”

    闫思弦盯着吴端的眼睛,“出什么事儿了?还是我哪儿得罪你了?”

    “想什么呢你,”吴端做了个抬手的动作,挡开闫思弦的目光,“好吧我承认,你来了之后,一支队的破案效率直线上升,有些时候,我还没想明白,案子已经被你破了。

    我就是觉得……不能总是靠你,偶尔我也得自己破个案,免得业务水平退化……”

    虽还有些狐疑,闫思弦却还是点了点头,“好吧,你这理由,勉强算有说服力吧。”

    “这就是了嘛,我总得有点独立思考的时间,再说了,下午还是继续勘验现场,你也说了,那不是你的强项,与其在这儿跟我耗着,不如回家养精蓄锐去。”

    “你的意思,吃完饭我就走呗?”闫思弦挠了挠鼻子,“虽然听起来你是为我好,但怎么总有种被人抛弃的感觉……很没面子诶……”

    “绝对不是!”吴端义正言辞地摇头,“你要相信爸爸的人品,爸爸绝对不会始乱终弃。”

    闫思弦:“滚滚滚。”

    吃完饭,待闫思弦离开,吴端神色凝重起来,他又看了一眼手机上冯笑香传来的消息:

    闫哥好像跟死者唐宏旗认识啊

    唐宏旗手机里有闫哥的号码,还有照片

    随消息还付了两张照片。

    其中一张照片上,闫思弦在一个像是政府办公楼走廊的地方,正跟一个男人握手,两人脸上都有笑意,看起来气氛十分融洽。

    另一张照片则是标准的证件照,吴端见过,闫思弦身份证就用的这张照片,整个人很年轻,应该是20岁之前照的,青涩得甚至有几分傻气。

    唐宏旗为什么有闫思弦的照片?

    闫思弦,你有没有隐瞒什么?

第四十五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5)

    闫思弦倒是没多想,在人前他表现出的永远都是有条不紊淡定从容的一面,可实际上他这几天的确是忙,光是需要签字的文件,已经堆成了小山。m.www.uu234.net

    离开现场后,闫思弦一边回家,一边给助理打电话,让把相关文书给他送家去。闫少爷可没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运气。

    地下停车库。

    闫思弦其实一直不太明白,地下车库这种长期不见阳光的阴森之地,建筑公司设计的时候怎么就不能搞点暖色灯光,纵然是他居住的高档小区,地下车库也只有惨白的白炽灯管。

    那灯管好像随时都可能闪烁几下,使得周围环境陷入香港恐怖片儿的阴森氛围中。

    闫思弦不喜欢这地方,每次下来停车、开车,跑得要多快有多快。

    这次也不例外,车子还没熄火,闫思弦已经迈出了一条腿来。

    不过,他很快发现,不远处有个人也是刚刚停好车,正在往电梯处走。

    太好了。

    闫思弦松了口气,放慢脚步,和那人一前一后走向电梯厅。

    那人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又高又壮,本走在闫思弦前头,走着走着放慢了脚步,回头看着闫思弦,憨厚地笑笑,问道:“哎哥们儿,跟你打听个事儿。”

    韩粟发来了消息,闫思弦本在低头看手机。听到男人的询问,便抬起头来,等待对方的下文。

    “就是那个……你知不知道这儿住着个做水果批发生意的大老板,叫什么来着……”

    男人一边说话,一边很自然地靠近闫思弦。

    “水果?……”闫思弦飞快地在脑海中检索了一遍他所能想起的小区住户,发现能被记住的多是些帅哥美女,对什么’水果批发’实在毫无印象。

    闫思弦一边对自己的颜狗属性暗暗称奇,一边答道:“不好意思,我不……”

    他话还没说完,有白光突然一闪。

    心中警铃大作!

    闫思弦虽没看清,但凭经验他知道那是把刀。

    他本能地躬身,缩肚子。

    刀尖划在衬衣上,轻而易举就将衬衣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使得闫思弦的肚皮裸露在外。

    这一下要是被划上,怕是肠子要流一地。

    “草!”

    闫思弦急中生智,狠狠将手机扔了出去,只恨自己手上没有一部能砸核桃的诺基亚。

    手机嗖地飞向那歹徒面门,歹徒抡起没持刀的手去挡。

    趁这刹那的机会,闫思弦飞起一脚,去踢他持刀的手。

    那歹徒也有些身手,侧身躲过,谁知闫思弦这一脚不过是虚晃,厉害的是后面紧跟的回旋踢。

    这次虽踢上了歹徒的手,可那歹徒并非坐以待毙之辈,反手就拿刀子去挑闫思弦脚腕后侧。

    这一招又叫“挑脚筋”,极其狠辣。

    虽说现在外科医学发达了,真的伤到,只要送医及时,也可以手术缝合修补,但眼下万一伤到,就等于废了闫思弦一条腿,他就只能任对方宰割了。

    闫思弦大骂一声,脚下尚未站稳,拳头已招呼上去。

    对方来势汹汹,招招都端出要他命的架势,闫思弦的狠劲儿也被激了出来。

    噗

    闫思弦的拳头狠狠砸上那人的眼窝,虽然那人紧闭起眼睛,眼周肌肉都绷硬了,闫思弦还是感觉到,在他实打实的一拳下,那人整个眼窝都向里狠狠凹了凹。

    他似乎听到了轻微的“噗嗤”一声,仿佛某种会爆浆的丸子被咬破了皮。

    “啊啊啊嗷”

    歹徒惨叫一声,狂退数步,一手捂眼。受到暴击的眼睛致使他整个脑仁子都是疼的,他整个人弓起背,瑟缩着,不知道还以为闫思弦踹了他的下三路。

    出于某种职业素养,即便剧痛,他另一只手还执着地握着刀。

    即便握着刀,也是颤颤巍巍。

    闫思弦的情况比那人稍微好点,脚筋虽没被挑断,小腿上却也留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

    血已浸湿了裤脚,闫思弦却连看一眼都顾不上,他哪里肯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冲上前去又是两脚。

    一脚将歹徒的刀子踢飞,另一脚将他整个人踹得横飞出去三四米。

    刚一落地,歹徒便被闫思弦拎了起来。

    “为什么害我?”闫思弦揪起对方衣领,将他拎到面对自己的角度。

    歹徒放下了捂着眼的手,血水已布满了半边脸颊,使他的脸看起来格外狰狞。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一句话,歹徒倒吸了两口冷气。

    闫思弦眯起眼睛,“谁?”

    他问出问题的瞬间,歹徒动了。

    闫思弦也动了,怕后续手续麻烦所以一直没用的手枪,终于从后腰的枪套里拔了出来。

    歹徒那只不安分的手被闫思弦一枪打得只剩半片手掌,小指和无名指掉在了地上。

    一同掉在地上的,还有一只镖形钢刺。

    钢刺约莫5公分长,藏在手里刚刚好。

    这一刺直奔闫思弦脖子,闫思弦自然不会客气,开枪时甚至带有以牙还牙的意味。

    开完枪,闫思弦根本不去看歹徒的伤情,对他骤然发出的惨叫,也只是皱了皱眉。

    枪口顶上歹徒的额头,让他的惨叫声小了些。

    “说!谁?!”

    歹徒仅剩的一只完好的眼睛里透出犹豫,可他还没说话,他的车启动了。

    车里还有人!

    那是一辆精悍的越野车,车窗上贴着黑漆漆的贴膜,根本看不清其内的情况。

    它一启动,便凶猛地加速,直向闫思弦冲来。

    嘭嘭

    闫思弦抬手两枪。

    一枪打向那车子的轮胎,没打中。

    另一枪则打向了挡风玻璃,挡风玻璃竟是防弹的!

    “草!”

    闫思弦翻身越上身边一辆车子的引擎盖,那受伤的歹徒却来不及躲闪了。

    “哎你”

    闫思弦伸手拽了那人一把,想将他拖上来。

    可要拎起一个近百公斤的壮汉,谈何容易。

    噗嗤

    越野车头狠狠撞上歹徒侧腰,将他挤在两车中间,整个人像是被巨兽啃了一口,几乎断成两截。

    被撞的歹徒口中喷出鲜血,不可置信地看着撞向自己的车子。

    越野车撞完人,毫不犹豫地挂了倒挡,一个甩尾后,迅速驶离了地下停车场。

第四十六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6)

    闫思弦所站的车上,因为撞击,车前有一处可怕的凹陷。顶 点 X 23 U S

    那被撞的歹徒软倒在地,下半身是平躺的姿势,脚尖朝上,上半身则是趴着,脸贴地,整个人扭转了180度,腰胯部伤得可以看到白森森的断裂的脊椎,断口处耷拉着一条约莫1公分长的骨髓,触目惊心。

    闫思弦跳下车,扶着那人的肩膀和脑袋,只见他瞳孔已经开始扩散,时不时抽搐一下,口中喃喃道:“疼……疼啊……疼……”

    闫思弦大声在他耳边问道:“你坚持住,医生就要来了!能救你!”

    拨打120的档口,闫思弦还大声吼着问道:“谁让你来害我的?谁?啊?”

    歹徒脑袋一低,整个人变得死沉死沉。

    小区保安听到因为当过兵,报案几乎是瞬间就分辨出了那是枪声又见一辆越野车自地下车库飞驰而出,直接闯过了小区门口的横栏,便知道出事了,一边报警,一边赶忙往地下车库冲。

    却见又有一辆越野车冲了出来。

    那车方头大耳,如一只钢铁巨兽,怒吼着,有人从驾驶位置的车窗探出个脑袋,问道:“朝哪边去了?”

    保安本能地指了指前一辆车冲出小区后行驶的方向。

    车里的人缩回脑袋,又踩了一脚油门。

    保安这才想起来,这位不是他们的业主吗?那个出了名的钻石王老五,闫少爷?

    毕竟是高档小区,接到报案后,最近的派出所立即出警,5分钟便赶到了现场。

    保安虽然知道出事了,却也没想到这么严重,被地下车库里残破的尸体吓个半死,哆哆嗦嗦帮办案刑警翻找小区业主信息。

    翻到闫思弦那一页,将信息本递了出去。

    几分钟后,尚在唐宏旗死亡现场忙活的吴端接到了一通指挥中心打来的电话。

    吴端听明前因后果,焦急地问道:“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最后一个监控探头拍到,两辆车一前一后上了一条城郊的土路……交警已经在追了……”

    吴端已冲到了楼下,发动了车子,并对电话那头道:“麻烦把他最后的位置发我。”

    吴端将警灯扯出来,摆在车顶,在呜哇呜哇的警鸣声中疯狂提高车速,连闯了两个红灯,周围车辆无不避让。

    耳麦里,冯笑香的声音响起。

    “我拿到车牌号了,可那是个套牌,不好查……”

    吴端干脆地打断道:“直接说,查到什么。”

    “查……”向来心平如水的冯笑香愣是被吴端噎了一下,“地下车库里死者的身份倒是查到了。”

    “什么人?”

    “付豪,32岁。有前科,多次入狱。

    初二退学就开始混社会,刚开始是小偷小摸,外加打劫小学生零花钱,曾以为猥亵幼女被捕,但因为他当时未成年,只让家长赔钱教育了事。

    再之后就是拉帮结伙,给人看场子,三天两头被派出所拘留,判个一年半载已经是家常便饭。

    后来打群架把人捅成重伤,判了六年,三个月前刚出来。

    哦,对了,这人有毒瘾,没钱,父母已经过世,也没有兄弟姐妹,光棍一条……总结起来,付豪是个为了钱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的亡命徒。

    有一点很奇怪,付豪是北吉市人,他的服刑经历都是在北吉市,我查了他以往的电子购票记录,他好像从没离开过老家,这次却突然来墨城,突然稳准狠地对闫哥下手……”

    狠是够狠,至于稳和准嘛……

    吴端听到“北吉市”,觉得某条线似乎清晰了起来。

    他问道:“那付豪这次是怎么来墨城的?能查到他的订票记录吗?”

    “没记录,他很可能用了假身份……不过,即便用假身份,照片也必然是他本人的,我已经截取了近一周所有目的地指向墨城的订票记录,进行照片比对,不过……最近正赶上学生放假,墨城的大学城区又格外大,在加上出门旅行避暑的人,无论陆地还是空中客运,客流量都很大,比对结果要两个小时后才能出来。”

    “要是加上帝都的呢?”

    “什么?”

    “加上帝都的。”

    “帝……帝都……?”

    那可是个人口数千万的城市,每天来往的人数以十万计,真要加上,一周都别想看到结果,到时候闫哥铁定已经凉凉……

    这些冯笑香并没说完,她只是略表惊讶,吴端赶紧解释道:“只查从北吉市到帝都的,还有从北吉市到墨城的。”

    冯笑香拍了一下脑门,关心则乱,怎么把这么浅显的筛选都给忘了。

    “别挂电话,我这就查。”

    吴端听到耳麦另一边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心中略微踏实了一点,就一点点。

    冯笑香:“查到了!查到了!”

    “怎么样?”

    “化名付有。”

    付豪,付有。

    嗯,从这家伙起名的风格来看,八成做梦都是中五百万啥的。

    吴端此刻可没工夫吐槽他的名字,因为冯笑香在继续介绍这个改名换姓的死者。

    “他昨晚突然订了飞往帝都的机票,航班在今天凌晨1:22抵达,然后,凌晨3:09付豪在一家租车公司租到了出现在闫哥家小区的那辆越野,租车时留的是付有这个假身份信息。

    之后,他应该是将车牌照换成了套牌,还拆除了租车公司装在车上的定位装置……”

    为了保险,租车公司通常都会在车上安装定位装置。

    “……今早那租车公司报案,说是租出去的越野车在他们的终端系统里消失了。

    因为不在一个城市,所以没有并案。”

    帝都。

    和唐宏旗一样,先去帝都,后又来墨城。

    吴端又问道:“现场监控呢?拿到了吗?”

    “监控线路被破坏了,他们是有备而来,没拍到面部特征……”

    “保安也不记得吗?”吴端问道:“他们那小区金贵得跟什么似的,外来车辆都要登记,小区门口停车拿卡的时候,保安没看见车里人的长相吗?”

    “别提了,就因为是高档小区,车辆出入口全是电子化的,没有强制要求保安执岗,所以这车在小区里既没有影像资料,也没有目击者。

    出小区后,倒是被多处路面监控拍到了,可是车窗贴膜材质特殊,始终没拍到车里的情况。”

    吴端:“行,你继续查,关于那个付豪,我要知道他在监狱里都结交了谁,出来以后联络过谁,他之前的一举一动……”

    冯笑香打断了吴端道:“你专心开车吧,其余的交给我,我已经联络北吉当地警方,去付豪住处走访,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下午3:10。

    吴端刚刚赶到闫思弦从天网系统中失踪的地方。

    那是一处城市边缘的村庄,因为城市扩建,被纳入市区范围,可这里的人和任何村落的村民并无差别。

    他们住着一到三层不等的自建房,踢着拖鞋在门前的水泥地上溜达,扯着嗓子相互打招呼。

    闫思弦的车就是在进入这个村子以后,消失在监控系统中的。

    吴端开车在村子周围兜了一圈,发现能出入村子的路口少说有十几个,其中安装了监控的路口,不过5个。

    吴端强自己迫停了车,盯着闫思弦消失的方向。

    不能没头苍蝇一样地胡找,绝对不能!

    为什么针对闫思弦?为什么北吉市的罪犯,在出狱后,专门跑到墨城来杀闫思弦?

    为什么卫生局副局长也死在了墨城?

    制药企业之间的撕咬,闫思弦究竟参与到了什么程度?真到那种对方要杀他灭口的程度了吗?

    可闫思弦终归只是个商人啊。

    对被查处的不法商人和问题监管者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难道不是对付调查组吗?对付一个竞争对手,怎么看都是远水止步了近渴吧?

    想不通,吴端胸中无处发泄的烦躁之气再次上涌,他深呼吸几口,总算将烦闷压下去。

    继续……继续想……不能停啊……

    吴端想到了唐宏旗手机里闫思弦的照片,在心里骂了句娘。

    那货真他娘的被人惦记上了!

    早就知道商场如战场,闫思弦这一通折腾,不就是从别人碗里抢肉吗?

    怎么早就没想到他这行为的危险性?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

    不对,不对!

    吴端摇头。

    还是刚才那个问题,即便闫思弦要断那帮人的财路,可他的威胁还是无法排到第一位去啊?

    除非……闫思弦也采取了一些非常规的商业手段。

    捐药……捐药……

    捐药这件事本身就透着奇怪。

    闫思弦,你究竟干了什么?

    吴端使劲揉了一把太阳穴,踩下油门,又深深看了一眼闫思弦消失的方向。

    姓闫的,我他娘的一点都不想继承你硬盘里的***。

    吴端调转车头,向着诺氏制药驶去。

    像诺氏这样带有科研性质的生物制药公司,向来戒备森严,其安保程度堪比部队大院儿。

    吴端对门卫亮了警官证,报出自己的名字、行政级别通常他不会拿这玩意儿来唬人并说明直接找公司ceo韩粟。

    门卫一看是警察,哪儿敢怠慢,赶紧往公司里打电话,也不知电话里经过了怎样的转接和波折,反正吴端觉得浪费了太多时间。

    就在吴端黑着一张脸,在车里等到要暴走直接闯大门的时候,门卫终于挂了电话,并一脸焦急地开门道:“您快进!快进去!韩总等着您呢,已经下楼来迎了。”

    看样子,闫思弦跟韩粟提过自己,韩粟如此热情,估计也是慑于闫思弦的淫威,不敢得罪上司的上司食物链是这样的没错吧?

    倒是件好事,或许从韩粟这儿打听消息会少一些障碍。

    可是,等吴端火急火燎地开过诺氏药业大门和办公楼之间大块的绿地他甚至直接从两块草坪上碾压了过去,还是嫌不够快却发现情况并非他想的那样。

    韩粟慌慌张张地从办公楼大门里跑出来,还不等吴端将车停稳,他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驾驶位边的车窗上。

    “吴队长啊……吴队长您可来了……”

    吴端一愣,随即短促地问道:“怎么?”

    “这都是怎么回事儿啊?吴队长?闫先生说您回来给我们一个解释……”

    吴端瞬间抓住了他话里重点,问道:“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刚刚啊。”

    “什么?!”

    “就刚刚,他刚刚突然打电话来……”

    吴端已经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轻微地颤抖,为了不使人发现,他只好用力握住方向盘。

    “几点?”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吴端的声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同时,他低头看向了自己手机上的时间。

    韩粟翻看着通讯记录,给出了确切的时间:“3:02。”

    吴端用力拍了一下手,“好!”

    不到半小时前,闫思弦刚刚与人通过话,他还活着!他现在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吴端并没有激动到失去理智,相反,在肾上腺素飙升了一轮后,他的思维更加敏捷、细致。

    他又追问道:“是闫思弦本人给你打的电话?”

    韩粟莫名其妙,“当然啊。”

    “你确定?没听错?”

    韩粟:上司的上司怕不是石乐志?

    韩粟还是利索地回答道:“不会错,就是闫先生。”

    吴端又拍了一下手,他下车,一边和韩粟往他顶层的办公室去,一边问道:“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闫先生要求我们单方面撕毁和政府签订的合同,简单来说就是,之前答应捐赠的药品,不捐了,答应后续以成本价供货的药品,也不供了……

    这这这不是要了公司的命吗?跟政府玩诈捐……这这这……可怎么办啊?其余股东已经联合起来,准备把闫先生从董事会……哎,踢出去了……我就一高级打工的,是真没辙了……”

    “他还说什么了?”吴端问道。

    “还提起您了,说是您会来公司解释情况,吴队长,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啊?闫先生不会真的……就是玩玩儿吧,我可被他……”

    吴端突然抬手在韩粟肩膀上拍了一下。

    “喂,对你的老板有点信心。”

    韩粟一愣,不再说话。

    吴端问道:“你跟闫思弦的通话,有录音吗?”

    “没有。”

    “那可麻烦了。”两人进入韩粟宽敞的办公室,吴端继续道:“现在起,我需要你做几件事:

    第一,仔细回忆一下刚刚的电话你能当上ceo,一定很聪明吧?啊?我需要你把闫思弦的每一句话,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看着韩粟诧异的表情,意识到自己要求可能有点高,为了不给对方造成心理负担,吴端勉为其难地补充道:“尽量,尽量一字不落吧。”

第四十七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7)

    在开始回忆之前,韩粟问道:“究竟怎么了?”

    吴端深深看了一眼韩粟,他不确定这个人和闫思弦的关系是否牢靠。顶 点 X 23 U S

    公布闫思弦有危险的消息,是正确的决定吗?吴端不知道。

    于是他搪塞道:“保密。”

    韩粟还想追问,吴端催促道:“拖的时间越久,你的记忆就越模糊,快想。”

    是命令的口吻,不容反驳。

    “好……好吧。”韩粟在屋里踱着步,一边思索一边道:“刚开始我看是个陌生号码……”

    他将手机拿给吴端看,吴端将那陌生号码发给冯笑香,冯笑香很快回了消息:

    是实名登记在付有名下的手机号,现在关机了,我这边盯着,开机立马可以三角定位。

    韩粟继续道:“我接起来,发现是闫先生……嗯,本来想问问他是不是换号了,结果还没等我问,他上来就说有重要的事,让我听清楚。

    哦哦,原话,原话是说’你听好了,我接下来跟你说的,你只管照做’。

    应该就是这样,我当时还觉得挺奇怪,因为闫先生……怎么说呢,很有风度的,很少用这种口气对人讲话,所以说实话,我当时听了有点紧张。

    然后他就说’咱们跟政府签的合同,有问题。’

    我心里一紧,问他有什么问题。

    他说’总之,合同无效。’

    就这么简单几个字,我感觉他不想让我多问,但牵涉到上千万的资金,还有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我不能不问啊。

    我就问闫先生,是不是政府方面提出了问题,我可以立即动身去帝都,跟相关领导协商。

    闫先生又说了一遍合同无效。

    还说’你不懂的,就问吴端,他会去帮你梳理工作。’

    他用的是’梳理工作’这个词,我记得很清楚,我被弄得莫名其妙这次去帝都的时候,闫先生提起过您,我知道对他来说,您应该十分可信,可我也知道您是刑警,我……我没别的意思,但实在不太明白,您要怎么帮我梳理工作……”

    言下之意,韩粟对吴端是否有能力帮忙表示怀疑。

    这话就有了试探和排斥的意思,好像生怕吴端抢他的饭碗。

    吴端却意识到,闫思弦一定是在被人控制的情况下打出这通电话,他的表述非常隐晦,似乎是想暗示韩粟,让他去找自己求助。

    可这个韩粟,不知是真的没听懂闫思弦的暗示,还是另有打算,反正他没去找吴端。

    如此一来,吴端反倒觉得不透露闫思弦的境况是对的。

    吴端问道:“之后呢?他又说什么?”

    “他说让我停止向政府供药。

    原本今天就要把第一批药物装车送到帝都的,合同里有写明。”韩粟翻开一份合同,指着其中一行字,给吴端看。

    吴端看了一眼,的确有相关条款。

    韩粟继续道:“说完这些,闫先生就挂了电话,我再打过去,关机了,我打他手机,一直都是无服务的状态……”

    可不是无服务,闫思弦的手机在搏斗时摔了个稀烂。

    “……我一看闫先生联系不上,就冒昧给跟我们签合同的领导打了个电话,旁敲侧击问了一下药品运输的事,结果人家根本就没说合同有问题,让我们一切照旧。

    这……这究竟怎么回事儿啊?”

    吴端并不回答他,而是问道:“闫思弦有没有说过他还要打过来?”

    “没,闫先生其实没说几句话,交代完别送药,又提了一下您,电话就挂断了。”

    吴端思索片刻道:“你刚刚说公司里有股东想把小闫排挤在外?这些东西我不太懂,你简单跟我说说吧。”

    “首先肯定是不能违约,仓库那边,药品已经开始装车了。

    至于其他股东……嗨,我这么说吧,早在闫家投资入股的时候,那些老股东就有点坐不住了。

    他们觉得闫家的产业太庞大,即便投的钱不多,只是个小股东,也很可能蚕食他们的股权……”

    “你是什么态度?”吴端突然问道。

    “我?……我啊……”韩粟想了想道:“我被聘进公司的时,闫先生已经是股东了,说实话,我就是冲着他来的,他说过要把诺氏做成全国顶尖的制药企业。

    剩下的两个大股东都老了,只想着守城,没有攻城略地的野心了。

    至于其余的十几个小股东,没什么发言权,都是些见风使舵的角色。”

    吴端看不出他这话是出于真心,还是仅仅因为自己和闫思弦的关系,而表示巴结。

    他决定不纠结这个,继续问道:“那通电话,还是那通电话……除了态度强硬,闫思弦还有什么反常的吗?”

    “没了……吧?”

    吴端眯了一下眼睛,示意他再想想。

    “我觉得没了。”

    “行吧,我还需要你做一件事,”吴端发现他手中的合同里有许多专有名字,艰涩难懂,便索性不看了,合上合同,继续道:“去帝都跟相关领导谈合作,你是跟闫思弦一块的吧?”

    “是,闫先生让我一起,他说他只管牵线搭桥,之后的事都要我来办,与其后续跟我交接,不如我从一开始就跟着,在领导面前混个脸熟。”

    “好,那我要知道你们去帝都都见了谁,聊了些什么,合作是怎么达成的。”

    “我不知道啊。”

    这回答可以说让吴端相当意外。

    韩粟解释道:“特别快,怎么说呢……我从没见过那么快就能达成的协议……我以为闫先生事先早就跟领导谈好了,去了只是双方签个字……”

    吴端打断他道:“你详细点说,怎么回事?”

    “我们是那天下午赶到帝都的,直接去的国家卫生总局,闫先生已经约好了人。

    不过,他一开始让我在外头等,没让我进那个局长的办公室。

    等了也就二十多分钟吧,他让我进去,那时候他们合同都签好了……”

    吴端指了指桌上的合同,问道:“就是这个?”

    “嗯。”

    “只有这个?”吴端一边思索一边道:“你们商业的东西,我不太懂,但我知道舍小利是为了大利。这合同上只写明了诺氏药业向政府捐赠药品,还有后续以很低廉的价格继续向政府提供药品,直到帮政府度过眼下的难关。

    说白了,合同之规定了你们要付出的义务,可你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据我所知,闫思弦可不是个吃亏的主儿,他会不问政府要一丁点实质性的好处?这不是完整的合同吧?或者说,这只是其中一份合同。

    其余的呢?”

    韩粟张了张嘴,看到吴端脸上“我是不会相信的你的狡辩”的表情,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我其实跟您有一样的疑问,这也正是为什么董事会如此反对这次捐赠。

    他们反对的并不是捐赠本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机会,闫先生的做法在大方向上是没错的,股东们同样在纠结:问题是付出代价以后好处在哪儿?

    可是闫先生只说好处在后头呢,他好像不愿细说……”

    “所以究竟有没有其余的合同文书?”

    韩粟迟疑了一下。

    仅这一下迟疑,吴端便知道了答案。

    吴端不知他在顾虑什么,但已没有时间耽搁,便沉下脸来。

    “在哪儿?其余的文书。”

    韩粟似是被吴端突然的低气压震慑住了,但他毕竟是个商场老手,虽说阿谀奉承起来看着无害,但真到了利益攸关的时刻比如警方想要调取某份连他都没有看过的高度机密的合同文书韩粟还是本能地拿出了商场经验。

    他问道:“您为什么突然开始查诺氏?闫先生知道吗?”

    吴端一愣,旋即明白了。

    韩粟也在防着他,防着他调查公司内部某些可能不那么合法的机密信息,从而对公司对闫思弦不力。

    吴端怀疑韩粟的忠诚,韩粟岂不是也在怀疑吴端的目的。

    如此僵持不是办法,吴端决定率先打破僵局。

    他对韩粟道:“闫先生现在可能有危险?”

    “什么?!”

    “他被人埋伏袭击,就在他家底下车库,我们接到报警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你是他失踪后唯一联系过的人。从你们的通话来看,有理由怀疑他已经被人控制,而且控制他的人是想要针对诺氏这次抢占市场的动作。

    对方不希望你们达到目的。

    你能想到谁会这么做吗?”

    吴端突然抛出的信息太多,韩粟沉默了几秒钟消化信息道:“你的意思是说,闫先生他……被绑架了?那……我是不是应该按他说的,立即停止药品装车,这样才能保证他的安全吧?”

    还行,韩粟的头脑还算清醒,没像一般的受害者亲属,先哭一通再说。

    吴端却摇头道:“不能停,你们按原计划,该装车装车,该送药送药。”

    “可是……”

    “如果他一个打来,你们就照做,跟政府单位撕破脸,那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只有不听他的,他或者歹徒,才有可能再次打电话来,进行更加**的威胁,你明白吗?”

    韩粟点了下头,看了一下手表,要往门口走。

    “我得去参加董事会了,闫先生不在,我虽然没多少发言权,但总要想办法帮他保住席位。”

    “让他们等一会儿,等一会儿死不了,大不了以搜捕嫌疑人的名义,我去把你们的会搅和了。”吴端挡在门口。

    韩粟没想到这个长着娃娃脸,看起来好像很好欺负的刑警队长,也有蛮不讲理的一面。

    吴端继续道:“你隐瞒了什么?我必须知道。”

    韩粟又低头思索了几秒钟,“好吧,我知道还有一份合同,从帝都回来时,闫先生一直带在手边,没让任何人看过。

    闫先生在诺氏并没有办公室,我想,他应该是把合同带回家了。

    哦,对了,除了合同,还有一个u盘。”

    “什么u盘?”

    “我被叫进办公室的时候,那位领导哦,就是卫生总局的高局长,高鸿杰跟我们签合同的就是高鸿杰……

    哦哦,u盘,我被叫进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看到高鸿杰将一只u盘递给闫先生,闫先生接过来,放进口袋里,没说什么。

    不知道之前他们用电脑看了什么,反正高鸿杰有点避讳我,我进屋以后,他把电脑屏幕转了转,不让我看。

    闫先生倒是不太在意,我还看到他笑……”

    “笑?”

    “是笑,怎么形容呢,大概就是……看高局长小心防着我的样子,觉得好笑吧,好像还有点……嗯……应该是鄙视吧?

    ……就是当时的感觉,我也说不准。”

    吴端让开门口的位置,和韩粟一起往外走。

    他一边往市局打电话,一边对韩粟道:“董事会是你自己去说一声,还是我帮你解决?”

    韩粟瞬间明白了吴端的意思。

    虽然不知希望有多大,但毕竟还有闫思弦再次给他打电话的希望,最稳妥的做法,韩粟当然应该跟警方待在一起,随时准备接听电话,而不是去开什么排挤闫思弦的狗屁董事会。

    “我去吧。”韩粟道。

    又补了一句,“您放心,闫先生的事我会保密,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落井下石。”

    听了这话,吴端觉得这人靠谱了几分。

    待有刑警赶来,韩粟也应付完了公司其他股东,吴端便出发赶去了闫思弦家。

    他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进门,因为某次在闫思弦家直播外加借宿时,偶尔聊起闫思弦家的指纹锁,闫思弦便“顺手”将吴端的指纹也输了进去。

    吴端当时觉得不妥,让他删掉,闫思弦满口答应,实际……

    后来可能是忘了吧,正好。吴端想道。

    问题是,合同如果在家,会被闫思弦放哪儿呢?

    一小时后,在吴端将他认为所有可能藏保险箱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后,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随手抬了一下主卧室的床垫。

    看着床垫下的牛皮纸袋,纵然在眼下的紧急关头,吴端还是忍不住吐槽:小闫同志好歹你也是个土豪,保险柜难道不是你的标配?床垫底下藏东西是怎么回事?

    牛皮纸袋里,除了一份相关负责人签字并盖了政府公章的合同附录,还有一只银色的u盘。

    吴端进了书房,打开电脑,只看了一眼u盘里的内容,头嗡地一下大了。

第四十九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9)

    很抱歉又让你看这玩意儿,因为上一章又双被封了,已经修改,正在申请解禁,但依然感觉解禁希望渺茫。www.uu234.net

    废话不多说,老规矩,简要概括一下上章内容:

    1、吴端在闫思弦家发现了诺氏和政府签订的合同补充件,以及一只u盘,u盘里有高鸿杰的不雅照片(高鸿杰便是与诺氏签订合同的某局局长);

    2、吴端找到照片里的女主角,劝说其以“被高鸿杰强奸”的名义报案,以创造抓捕审讯高鸿杰的机会;

    3、闫思弦再次打来电话。

    以上

    那是个使用了变声器的声音,原本有些搞笑的卡通电子音,此刻听起来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让人一下子就会联想到诸如小丑之类的经典影视剧反派形象。

    韩粟的声音则让人舒服了许多。

    韩粟:“闫先生怎么了?”

    电子音:“他好得很,只要你们按要求办事,他就能活命。”

    韩粟:“好好好,你别冲动,之前闫先生打来电话,也没说清情况,我总不好让公司单方面违约啊,您说是吧?现在就不一样了,我……”

    电子音:“现在你要是敢报警,我就弄死他!”

    韩粟:“不报!绝对不报!我们也信不过警察。”

    韩粟这么说,想要取得对方信任,对方明显并不上套。

    只听那电子音继续道:“我警告你,只要让我发现警察,我不介意让你见见闫先生的断手短脚。”

    韩粟倒吸一口冷气,强调道:“肯定不报警,你别伤害闫先生,你有什么要求都好说!”

    韩粟又解释道:“我这就让运送药物的车回来,大哥,都听你的,只要你别伤害闫先生……”

    电子音:“好,等你的车掉头。”

    电话里短暂沉默了两秒钟,吴端能想象到,一定是有刑警在给韩粟写字,提示他接下来该说的话。

    韩粟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要求道:“大哥,让我跟闫先生说句话吧,我必须知道他没事。”

    电话里传来一阵的声音,之后闫思弦终于说话了。

    “喂?是我,我没事,他们给我吃的喝的,还给我吃了一个梨。”

    闫思弦声音听起来很镇定,并无虚弱之感觉,纵然这样,吴端的心还是高高悬着。

    你究竟在哪儿?

    吴端没问出声,他知道闫思弦听不到。

    “闫先生!闫先生!我一定会救……”

    韩粟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抢了回去。

    那机械的电子音也在掐着时间,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某些刑侦局影响,眼看通话时间就快到一分钟了,便加快了语速道:“挂了,你把车叫回来,再等我电话。”

    “等等!警察来过了!”许是为了拖延时间,韩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吴端的心瞬间又悬到了嗓子眼。

    电话那头的电子音显然也愣住了。

    韩粟赶忙解释道:“还是告诉你吧,免得你误会。警察刚来过了,说闫先生在小区地下车库……可能杀了个人,然后不见了……这可不是我们报的警,你可不能往我头上算,我肯定不……”

    电子音打断他道:“我知道。”

    韩粟又道:“还有,你让我们突然违约,这事儿太反常了,股东们闹,警察迟早会发现,我只能尽量拖着。

    我都按你说的,你快把闫先生放回来,不然真的瞒不住……”

    电子音冷笑一声:“放人?会的……我问你,警察说闫思弦杀人了?”

    “可不是嘛,警察以为他是杀人后逃窜了……大哥,再让闫先生说句话吧,我实在担心……”

    电子音挂了电话没回答韩粟的只有忙音。

    音频被切出来,重新恢复了和冯笑香的通话。

    吴端迫切道:“查到位置了吗?”

    冯笑香:“没,通话时间太短,对方反侦察意识很强,一挂电话立马关机。”

    吴端气恼地拍了一把方向盘,“连个大概位置都没有?”

    “锁定了一片区域,但那里全是农民的田地,还有果园。”

    “果园!”吴端的眼睛里闪过喜色,“种梨树吗?现在正是梨子收获的时候吧?闫思弦刚才不是说,歹徒给他吃梨了吗?”

    冯笑香:“稍等我正查呢……好像都是种大枣的,梨……梨得话……找到了!倒是有一片梨树园,可那梨园很小,估计主家也不住在那儿看守,所以从卫星地图来看,没发现能藏匿人的地方。”

    “只有一片梨树园吗?”吴端再次问道。

    “不确定,地图上的标注不够细致。”

    吴端继续道:“那就以你查到的梨园为中心,向四周搜查,小闫不会白提这一句,一定有用。”

    “好,我这就通知在附近摸排的人,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准备抓人了,保持联系把,有进展随时通报。”

    “好。”

    晚11点半。

    某私人会所门前。

    高鸿杰出门时脸上带着饮酒后特有的红色,同行的两人脸比他更红,显然都没少喝。

    那两人脸上除了红,还有谦卑之色,始终半弓着腰,搀扶着高鸿杰。

    高鸿杰说一句什么,他们便捣蒜般点个半天头。

    将高鸿杰送上车,两人一直目送车子离开。

    看样子就知道,肯定是求高鸿杰办事的。

    正因为这两人的目送,吴端没敢在会所门口抓人,只能驱车跟上,见机行事。

    好在,高鸿杰并未回到自家安保措施极强的高档小区,而是去了另一处不知藏了哪个情人的公寓。

    他下车后,便打发司机离开,自己则径自上了楼。

    吴端连忙带人跟上,眼看高鸿杰就要进电梯,吴端喊了一声。

    “高鸿杰?”

    对方缓缓转身,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疑惑地看着吴端等人,不过还是伸手挡了一下即将合上的电梯门。

    “你是?……”

    吴端不答话,上前一步,一把将他从电梯里拽了出来。

    “警察,有人报案说你强奸,跟我们走,配合调查。”

    “什……什么?!我不去!……抓错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高鸿杰的酒彻底醒了。

    许是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他即便反抗,幅度也并不大,他说话的声音也低低的,似乎生怕被人看到、听到这有损名誉的事。

    将他带上车,并未花费太大力气。

    上了车,高鸿杰又陷入了被害妄想。

    “你们是要钱吗?啊?……我有钱,可以给钱啊……你们别伤害我……”

    吴端亮了一下警官证,又拿出一张闫思弦u盘里的照片照片已经被打印出来了。

    “照片上的女孩报案,说你强奸。”吴端道。

    高鸿杰看了照片,一愣,随即破口大骂。

    “奶奶的!这个小贱人!没一个好东西!王八蛋!等着!都等着!……”

    “都?”吴端抓住了一处破绽,试图打开局面,“看来除了我,还有人曾经拿这些照片跟你说事儿。”

    高鸿杰一愣,收了声,话锋一转道:“你是谁?你有权利查我吗?”

    官员犯罪,尤其是高官,公安机关不能单独行动,得和检方一块,联合专案组,并各派一名级别上至少相当的干部坐镇指挥,厅级以上的官员,甭管正厅副厅,还得向党委打报告。

    吴端当然没经过这一系列流程。

    不过,他也不太慌。

    吴端气定神闲道:“我有没有权利查你,取决于你想不想把这事儿闹大。

    你要是不怕事情闹大,那咱们就规规矩矩走流程,反正媒体向来喜欢拿下三路做文章,强奸诶,光是这俩字就够吸引人的。

    你要是希望事情到我这儿为止,那就好好配合,回答问题。”

    “闫思弦让你抓我的,是不是?”高鸿杰阴测测地问道。

    吴端反问:“那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要抓你吧?”

    “我不知道!不知道!”

    吴端眯了一下眼睛,重复谎言是说谎者很容易露出的破绽。

    因为害怕对方不信,所以重复强调。

    “不知道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吴端道:“闫思弦被人劫持了,劫持他的人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让他的公司单方面违约,不按合同约定向政府供货。”

    “关我什么事?他被绑了,你们找他去啊,找我干什么?”

    “合同是你跟他签的,我知道当初逼你就范时闫思弦用了一些手段,你心里肯定不大舒服吧?”

    “你们真厉害,”高鸿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逼我签合同的是你们,要违约的也是你们,还说什么有人逼着你们违约……呵呵,我管了这么年事儿,还是头一次被公司欺负成这样……行,你们牛。”

    吴端低头摸了一下鼻子,内心疯狂附和:就是!闫思弦!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虽然这么想着,吴端却也并不放松警惕,继续道:“装什么可怜呢,光是要求诺氏违约这一项,我看你就脱不了干系,怎么?怕从诺氏捞不到好处?那等诺氏违约了以后呢?杀人灭口?闫思弦要是死了……”吴端晃了晃手里的照片,“他要是死了,你这些龌龊事不就可以不见天日了吗?”

    “没没没!我不知道啊!闫思弦的事……”

    吴端没空跟他扯皮,直接打断了高鸿杰道:“我先把话撂这儿,闫思弦要是出事,甭管跟你有没有关,强奸的事儿你都跑不了。

    所以,你要是知道什么,最好都说出来,你也不想搞到两败俱伤吧?”

    “你别那两张照片吓唬我。”

    “吓唬你?”吴端指了指车窗外,“你看那儿,那辆车。”

    旁边也是警方的车。

    “后座的女孩,能看到吧?你看仔细点,”吴端拿手指敲了敲照片,“就是她。我的同事正在给她录口供,你要不要一起听听?”

    不等高鸿杰回答,吴端已经将一只耳麦塞给了他。

    耳麦里,杨子函正在说话。

    “……他胁迫我的,一开始我是同意了,可是进了酒店房间,我觉得没什么好处,就不想……那个了……他就按住我……”

    高鸿杰气得摔了耳麦,“胡扯!她胡扯!”

    高鸿杰睚眦欲裂,伸手去开车门,想要立马下车去教训杨子函。

    吴端早有预料,一上车便锁了车门。

    高鸿杰气不过,冲吴端直瞪眼,吼道:“我没有!她自愿的!我要玩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我还用得着……”

    “你用不用得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会有人关心真相,”吴端气定神闲道:“我们不会关心,媒体不关心,公众也不会关心。

    公众只想看到有劣迹的官员落马,警方大可以给一个让公众满意的结果,以平民愤,至于那些想保你的人,真到了连自己都保不住的时候,丢车保帅的决定不会太难。”

    高鸿杰真的感到了压力,看到杨子函本人,听到她的报案,他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警察,是来真的。

    高鸿杰慌了。

    不过位高权重的他已经能够很好地管理情绪,慌而不乱,他只是沉默地想着对策。

    “他给了你多少钱?”高鸿杰问道。

    “什么?”

    “你这么帮闫思弦,他给了你不少好处吧?我给双倍,三倍也行,你只要别……”

    吴端懒得反驳他,只道:“你就是把副局长为位置让给我也没用,别瞎想了,我你是收买不了的,这辈子都收买不了。”

    不想再让他东扯西扯,吴端继续询问道:“你先说说,有没有见过唐宏旗?”

    “这……”

    “可别说你不认识他,我帮你想想唐宏旗,北吉市区某局副局长,跟你在一个系统,出事以后他急匆匆来了一趟帝都,据说是来托关系的那他托的关系,是你吗?”

    高鸿杰不明白为何突然扯到这档子事儿了,但因为没有直接利益关系,便答道:“他是来找过我,但我没答应帮他,毕竟……那事已经彻底曝光了,肯定要有人倒霉,这种时候往上凑,不是找死吗。”

    “看看,你也唯恐避之不及不是?”揶揄他一句,吴端继续道:“你最好没跟唐宏旗扯上关系,因为他死在墨城了。”

    “什……什么?!”

    “这次风波里,跟你接触过的人先后遇害,你自己说说,不查你查谁?

    我还是那个态度,只要闫思弦没事,你就没事,闫思弦要是少了一根汗毛……”吴端指了指旁边车里的杨子函,“强奸犯的标签,足够你给闫思弦陪葬了。”

第五十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10)

    高鸿杰不知所措,他问道:“你确定吗?唐宏旗……死了?”

    能看出来,他不过是在没话找话,以此拖延时间,掩盖慌乱。m.www.uu234.net

    吴端可不会给他缓冲的时间,开门见山道:“所以,劫持闫思弦的人,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我什么都不……”

    吴端直接打断他道:“你有一分钟时间考虑,一分钟以后……”吴端晃了晃手机,“你的事儿我暂时不会往上报,但我会把消息透给媒体。”

    “别!”

    “那就回答问题,谁劫持了闫思弦?”

    “是……是唐宏旗。”

    “什么?!”

    “所以我才奇怪,唐宏旗怎么会死了?他……什么时候死的?”

    吴端:“你说详细点!”

    他突然提高声音,吓了高鸿杰一跳。

    “哎哎行……就是……唐宏旗来找过我,想让我放他们一马……你知道,就是检测被扣押库存品时放点水什么的……我没答应,不过,我稍微暗示了一下……”

    “暗示什么?”

    “闫思弦手上有我的把柄。所以我跟唐宏旗说,只要他能把闫思弦……搞定,我就尽量帮他。”

    “怎么搞定?”

    “这……这就看他了,反正我可没让他杀人。”

    吴端明白了,这种事没有明说的,唐宏旗这边只是受了暗示,真要失手,高鸿杰大可以把自己撇干净。

    “那唐宏旗什么态度?”吴端又问道。

    “他就是……”

    “我要你们的原话,他怎么答复你的?”

    吴端的咄咄逼问,使得两人的谈话充斥着紧张气氛。

    高鸿杰也跟着加快了语速,“他说一定能搞定,原话我真记不清了,意思大概就是他当天就启程去墨城,肯定让闫思弦放弃合同。”

    “就这样?”吴端觉得,他就快掩饰不住自己的焦躁了。

    “嗯。”

    高鸿杰低着头,似乎不想跟暴戾的吴端对视。

    就在吴端准备另寻线索的时候,高鸿杰却突然指着杨子函所在的车问了一句:“她报案……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吴端没什么心情跟他纠缠,答了一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便要下车。

    “不行……你不能毁我……”高鸿杰突然拉住了吴端,压低了声音道:“我还知道一件事,但你得保证……”

    “我的保证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闫思弦没事,你没事,他有事,你陪葬。”

    “我不相信!你们给我设套!一开始就是!没一句实话!”高鸿杰的情绪突然十分激动,“上次是签合同,这次直接抓我,下次呢?我这条命你们要不要?!”

    吴端也很无奈啊,谁让闫思弦把事儿做那么绝,直接上人家办公室当面要挟,把人搞得草木皆兵,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哪儿去了?

    暗暗叹了口气,吴端道:“假设假设你的消息的确有用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无解。

    这是一个悖论,就如闫思弦手中的照片,即便当着高鸿杰的面全部销毁,可鬼知道还有没有备份,任何口头上的承诺都不值一提。

    然而此刻,又实在没有什么能让吴端实际行动的事。

    吴端耸耸肩,摊手道:“你好像只能信我。”

    高鸿杰冷哼一声。

    吴端直接翻出一家媒体的电话,拨了过去。

    高鸿杰脑门上登时出了冷汗。

    电话响了三声,那边接起来,只听一个女声道:“光影传媒,吴先生吗?有什么能为您效劳?”

    高鸿杰内心瞬间崩溃。

    他伸手想要抢吴端的手机,被躲过。

    “你挂了!快挂!我说!”

    吴端答了一句“没事”,挂了电话,冲高鸿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高鸿杰擦擦脑门上的冷汗。

    “我知道有一些人去了墨城,专门为了对付闫思弦,因为……因为唐宏旗接过一个电话。”

    “什么电话?”

    “唐宏旗的直属领导,北吉市某局局长陈兆荣打来的电话,他当着我面接的。

    电话里提到了‘他们’。”

    “他们?”

    “陈兆荣要派’他们’来……呃……应该是来协助唐宏旗办事吧……

    唐宏旗一开始不同意,说他自己能搞定,后来……他们还拌了几句嘴。

    拌嘴,所以我才注意到这通电话大家都在官场混,跟直属领导拌嘴这样的事,不该啊,尤其不该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发生,被人知道自己跟顶头上司不和,可是官场大忌。

    之后唐宏旗好像被说服了,同意让’他们’来。

    唐宏旗在电话里说了一句’他们都是什么人,能靠得住吗?’

    感觉他挺不放心的,好像要把一件大事交出去。

    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就是觉得……唐宏旗死了,闫思弦被人劫持,会不会跟’他们’有关。”

    “是陈兆荣要求派’他们’来帮忙的?”

    “是。”

    吴端再次拨通媒体的电话。

    “吴先生,请问……”

    吴端直接打断对方,“陈兆荣曾经往墨城派过人,以协助唐宏旗,目的很可能是对付小闫。

    我要陈兆荣的所有通话记录、社交软件聊天记录,还有最近一个月他见过的所有人,查他派过来的人究竟是谁。”

    “好,我这就查。”

    高鸿杰知道自己上当,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情绪,被人抓了小辫子,处处掣肘的情况他只能忍着。

    吴端反倒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我说话算话。”

    高鸿杰嗤之以鼻。

    闫思弦已失踪近12小时。

    期间貂芳打电话来通报了一个坏消息:在闫思弦失踪现场也就是他家地下车库发现了他本人的血迹。

    一小滩,外加几个血脚印。

    貂芳推测,闫思弦腿部受伤,可能伤及静脉。

    这个消息让所有参与案件侦破的人,又多了几分纠结。

    受伤?静脉?

    然后又追着凶犯的车穿越了半个墨城?

    吴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

    闫思弦最近一次跟韩粟联络,是在两个半小时前,距离闫思弦受伤近10个小时。

    包扎了吧?止血了吧?一定……吧?

    一定的,不然撑不了这么久。

    将高鸿杰交给张明辉看管,并约定好闫思弦获救后立即放人,并不真的立案,吴端就火急火燎地要驾车回墨城。

    张明辉不放心道:“你连轴转了多久,我派个人给你开车,路上睡会儿吧。”

    吴端没拒绝。

    临走,张明辉又道:“万一……万一小闫有什么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高鸿杰?”

    “他不会有事!”

    张明辉张了张嘴,最终只点了下头,“嗯,不会有事。”

    吴端坐上后排座位,张明辉往车里塞了两包苏打饼干,又嘱咐道:“路上吃两口,攒点力气才能救人。”

    弄得吴端有点不好意思,就差高歌一曲“啊这个人就是娘”了。

    张明辉派来开车的刑警沉默寡言,一看就是那种埋头干活的老黄牛,各部门都贼喜欢的劳动力。

    对方不说话,吴端只象征性地询问了两句,知道了对方外号斧子。

    斧子。

    听起来是个狠角色。

    但吴端没在这人身上花更多心思,他在脑海里将所有事情过了一遍,确定帝都之行已经尽了人事,再没有他能努力的地方了,便开了一包饼干吃起来。

    没胃口,但他强迫自己必须吃。

    不吃人会垮,他还不能垮,闫思弦还等着他救。

    好在,不久后冯笑香便传来了消息。

    “吴队,绑匪身份查到了!”

    这是今天第一个令吴端振奋的消息,他忙问道:“怎么样?”

    “是陈兆荣雇凶!他承认了!”

    “好!详细说说!”

    “是这样,北吉市警方突审了陈兆荣,唐宏旗死后,陈兆荣一度情绪崩溃……怎么说呢,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所以警方问什么,他都交代了。

    据陈兆荣供述,唐宏旗头到达帝都时,并没有急着去见高鸿杰,而是托关系打听了一下形势。

    这一打听,他们便得知,在闫哥的带头下,许多制药企业纷纷捐药,以抢占市场。

    这些制药企业肯慷慨解囊,也是有条件的:严惩长天制药。

    他们是抱起伙来,拿出了务必将长天制药从行业垄断的地位上拉下来的决心,就等着看它破产倒闭了。

    倒一个长天制药,对主管单位来说,不是问题,可谁也说不准,上头会查到什么程度,万一查的不止一家药厂呢?陈兆荣、唐宏旗等北吉市上级主管单位的实权领导,会不会跟着遭殃?这谁都说不准。

    他们恨死闫哥了,觉得要不是闫哥挑事,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陈兆荣听唐宏旗汇报了闫哥的所作所为,起了杀心……

    还有就是……高鸿杰刚刚可能跟你说谎了。”

    “说什么谎?”

    “根本不是暗示!

    唐宏旗找高鸿杰托关系,高鸿杰明确点出,最开始举报长天药业的,并不单单只有长天药业内部的一名高管,高管背后还有人就是闫哥!”

    “你的意思是……长天药业的事儿曝光,闫思弦是推手?”

    “反正陈兆荣是这么说的。可能闫哥真的干了什么,也有可能,高鸿杰故意挑唆,好借刀杀人。

    他这么一说,新仇加旧恨,闫哥自然就成了陈兆荣他们集火的目标。

    再者,为了争取转圜的余地,这些人必须打破闫哥和政府签订的合同。

    总之,陈兆荣自己承认了,他的确雇凶杀闫哥。”

    “他雇的人,身份确定了吗?”

    “李铁,83年生,当过兵,在部队时,多次获得格斗比赛冠军,退伍后以给人当保镖为生是那种跟违法犯罪挂钩的保镖,说难听点,就是帮人打架。

    后来因为打架还被判过刑。

    李铁和付豪是在牢里认识的,俩人是舍友,在牢里的时候,付豪就是李铁的跟班小弟。

    李铁从陈兆荣那儿接了活儿,带上了付豪这个跟班小弟。

    急匆匆赶到京北市,等待调遣,结果一下飞机,陈兆荣又通知情况有变,让两人往墨城赶。

    两人便租了车,去往墨城……”

    “等等……”吴端道:“这两个人,没跟唐宏旗联系过吗?”

    “没有,据陈兆荣交代,李铁跟他是单线联系的,唐宏旗虽然知道他买凶的事,却并未插手,用陈兆荣的话来说,唐宏旗看不上他雇来的人,觉得买凶杀人的手段有点……反正就是看不上。”

    这两个……是上下级吗?

    吴端觉得怪,却也并未深究,只顾着关心闫思弦。

    “那李铁人在哪儿?找到了吗?闫思弦跟他在一起吗?”

    冯笑香道:“锁定了一处废水泥厂,咱们的人走访时,有果农看了监控照片后反应,曾经见过照片上的越野车开进废水泥厂,咱们的人正往那儿赶。”

    吴端激动得不拿手机的那只手一会儿在裤腿上蹭蹭,一会儿又用指关节敲一下车玻璃。

    “我不一定能赶回去,一切以保证小闫的安全为前提。”

    “知道,大家心里都有数,情况稍有不对,立马开枪。”

    吴端少有地不愿挂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对他来说,就犹如镇定剂,抑或救命稻草。

    吴端认了。

    或许,闫思弦破了那么多案子,终于轮到他替闫思弦收拾一次烂摊子了。

    墨城郊区,某废弃水泥厂。

    赖相衡带队偷偷摸进门去的时候已是凌晨2:18。

    出乎刑警们预料。

    李铁和闫思弦竟然都在睡觉。

    两人在一个屋,李铁躺在床上,闫思弦则被绑着手脚,也歪倒在床上。

    两张简易弹簧床上并没有被褥,只有一些蒿草。

    屋外的侦查员发现,每隔20分钟,屋里就会传来手机闹铃声。

    刑警们估计,李铁是困极了,但也不敢睡死,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起来检查闫思弦有没有搞小动作破坏捆绑。

    歹徒李铁是个光杆司令,刑警们冲进屋,很快便将其制服。

    闫思弦获救后,问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吴端要气死了吧?他人呢?我得见他。”

    远在数十公里外的吴端听闻闫思弦获救,先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怒骂道:“让他滚回家等我!老子要扒了他的皮!”

第五十一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11)

    吴端是自己进入闫思弦家的,用指纹。顶 点 X 23 U S

    他进屋时,闫思弦还没睡,像个小学生一样端坐在沙发上。

    看到吴端,立马起身,讪笑道:“看,把你指纹留下是对的吧,是不是很方便……”

    他还想继续没话找话的,被吴端瞪了一眼,作罢。

    两人面对而坐,大眼瞪小眼。

    闫思弦揉了揉鼻子,“你问吧,我答。”

    吴端先是将他上上下下扫视一圈,才问道:“腿怎么样了?”

    闫思弦一愣,撩起一侧裤腿,只见小腿上缠着纱布。

    纱布不薄也不厚,看不出伤势究竟如何。闫思弦便道:“没事,一点小伤,几天就好。”

    “貂儿说可能伤着静脉了,缝针没有?”吴端又问。

    “真没事。”

    “行吧。”吴端这才开始说正题,“你可真有本事,高鸿杰那么大的官儿,愣让你欺负得孙子似的。”

    他说的反话,闫思弦听着,心里别提多得意了,面上却还得装出一副“我知道错了”的样子。

    “你都知道了?”闫思弦小心翼翼地问道。

    “高鸿杰肯定记住我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托关系给我穿小鞋,算了不想以后的事,你是跟杨子函合起伙给高鸿杰下套的吧?”

    “是。”闫思弦大方承认。

    吴端撇嘴,“我看杨子函对你有意思,你这么对人家,合适吗?”

    “她?哈哈,她不是对钱有意思吗?不是吧吴队你这么傻白甜……”

    吴端用一记眼刀终结了闫思弦继续打哈哈。

    “反正我答应杨子函家了,你得去跟她见面,另外……”

    吴端有点不好开口地咳了两声,“另外,事急从权,我答应下来,你会给她一笔钱。”

    闫思弦挑挑眉,“哦”了一声,问道:“给多少啊?”

    不像询问,倒像是商量。

    “我可没敢承诺具体金额,反正,这次救你,她也出了力,原本不该花钱,但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是跟你商量,其实也可以不给……”

    吴端越说越心虚,他没想到,自己本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反倒好像做错事的是他。

    闫思弦打断他道:“给!当然给!我可不喜欢欠她的人情。”

    或许是怕吴端心里有疙瘩,闫思弦又补了一句:“即便你没答应,她帮忙了,我也会给钱,有些人,能用钱划清界限,其实挺好。”

    杨子函的事就此翻篇,吴端又问道:“那你跟政府的合作,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按合同办,我刚给高鸿杰去过电话,他不打算违约,你带人抓捕询问他的事,也一笔勾销。

    总之,前事不提,继续合作。”

    “脸都撕破了,还合作呢?”

    “撕破脸算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利可图就行,谁跟钱有仇啊?

    我还要感谢你,没真的毁了高鸿杰,想再找个像他那样手握实权又肯跟我合作的人,可就难了。”

    吴端不得不承认,他没有为难高鸿杰,的确有为闫思弦考虑的成分。

    他怕高鸿杰被逼急了鱼死网破,真要那样,闫思弦也脱不了关系。

    不过,吴端心里终究有些别扭,不知这事做得是否正确。

    闫思弦摊手无奈道:“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吴端:“我已经知道了。”

    “你会鄙视我吗?”

    “会。”

    天就这么被吴端聊死了。

    憋了半天,闫思弦不甘心地追问:“真的?”

    吴端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我知道你的手段不对,可是……我又希望你能达到目的。

    那个行业需要一些有标准有担当的企业来领头,不能再烂下去了。

    你能做到吗?”

    “你希望我做到什么程度?”

    “至少……不能像那个长天药业似的……”

    闫思弦伸出双手,“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就亲自来拷我吧。”

    吴端瞪他一眼,“说得轻巧,我打不过你,世界冠军。”

    闫思弦知道吴端心中恼火,被嘲讽了,也不还嘴,还贱兮兮道:“那我让你一手一脚啊。”

    吴端:“滚!”

    吴端本以为自己怒火中烧,来的路上便已经想好,要如何劈头盖脸将闫思弦一顿臭骂,偏偏见了面又没那么大火气了。

    这让闫思弦也很意外,毕竟,他也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两人沉默片刻,闫思弦继续没话找话。

    “那个……你喝水吗?”

    他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递给吴端。

    吴端接过,放在茶几上,并不喝。

    闫思弦重新拿过矿泉水,拧开瓶盖,继续试探道:“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

    “我知道。”吴端摆摆手,不想再看闫思弦小心翼翼,“可你做过的事,就会留下痕迹,你今天违规一点,明天又越线一下,你觉得没人知道,那是因为时候未到。

    你看那些出事的,哪个不是墙倒众人推,真到了情况不好的时候,这些旧账会一笔笔被翻出来。

    我不是个干大事的人,不懂你们的规则,但因果循环的道理我还知道一点。”

    闫思弦头一次语塞,吴端很少如此严肃地跟他探讨道理。

    准确来说,自他成年后,便再也没有人这样跟他探讨过道理了。这让闫思弦有些不知所措。

    他低着头,又恢复了一开始做错事小学生的形象。

    “别跟我装可怜啊。”吴端道。

    闫思弦也不争辩,只问道:“所以你直播的时候,从不讲脏话,从不探讨任何敏感事件。”

    “对,任何时候我都不会留下把柄。”

    “知道了。”

    “行吧,我还有个问题,”吴端道:“那两个人抓你,单单只为了让你的公司违约?”

    “一开始是想要我的命,地下车库的情况,你应该看了,李铁急眼了,连自己的同伴都往死里撞。”

    “但后来李铁没对你动手。”

    “他本来就是陈兆荣花钱雇的人,陈兆荣能用钱买通他,我当然也可以。

    我给他出了个两头通吃的主意,从陈兆荣那儿赚一份钱,再从我这儿赚一份钱,不是挺好吗。”

    吴端长长松了一口气,“早知道我就不该管你,等着你自己回来多好。”

    “不不不,我能获救,全靠吴队你的英明神武,我自己顶多有一点点小聪明,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闫思弦开启拍马屁模式。

    吴端恶寒,一边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边道:“趁你的马屁还没拍到马蹄子上,赶紧打住。”

    闫思弦见好就收,看吴端真的消了气,便转移话题道:“对了,关于唐宏旗的死,你有什么想法?”

    吴端简要描述了这两天了解到的关于唐宏旗的信息,然后道:“你觉不觉得,唐宏旗跟他的直属领导陈兆荣……呃……我该怎么说呢,这俩人关系不一般。”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当着高鸿杰的面在电话里拌嘴,与其说毫不避讳,不如说对他们来说,这是常态……

    还有,唐宏旗死后,陈兆荣的表现哭成狗,以及,破罐子破摔的交代问题,连雇凶杀人的事儿都交代了。

    这种情绪崩溃的表现,感觉这俩人不是上下级,也不单单是共犯那么简单,倒好像……”

    闫思弦没把话说完,吴端接过话头,将他的猜测说了出来:

    “不会吧……这俩人可是都有老婆孩子……”

    闫思弦耸耸肩,“大家对同志的接受度这两年逐渐提高,但以前我是说唐宏旗和陈兆荣的那个年代,那可是大问题,不说捆起来烧死,肯定要被当成异类。

    他们俩又都在衙门上班,即便真有关系,也不敢公开。

    娶妻生子掩盖真相,其实有不少懦弱的同志都做了这种选择,只不过你我生活的圈子里没有这种情况,不知道罢了。”

    “那也太卑鄙了!”吴端道:“这不是毁了人家妹子吗?”

    闫思叹道弦:“人性啊,你永远不知道,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能对别人漠视到什么程度。”

    吴端剜了他一眼:“这是变相为你设计坑高鸿杰狡辩吗?”

    “没!绝对没!”闫思弦赶紧表态,“我没理,我不对,我对领导的批评心服口服。”

    吴端乐了,继续道:“我这两天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唐宏旗的妻子知道吗?这会不会成为杀害唐宏旗的动机?

    他们的房间在酒店10楼,外面是纯玻璃幕墙,不可能有人攀窗户进屋。酒店监控显示得很清楚,当时只有唐宏旗的妻子出入过房间。

    要么自杀,要么他妻子是凶手。”

    “是他妻子。”闫思弦道:“你在墙上发现的那条只有一半的血迹,就是重要线索。

    查她妻子外出时随身携带的所有东西,她的衣服、鞋子、包,还有包里的一切,一定有什么东西沾上血了。”

    “托你的福还没顾上,不过我现在就叫人去查。”吴端已拿起了手机。

    拨通市局的电话前,他又对闫思弦道:“你确定吗?继续跟高鸿杰合作真的靠谱吗?毕竟……”

    “毕竟李铁被抓了,陈兆荣也对雇凶劫持我的事供认不讳,他们会一并供出我拿照片要挟高鸿杰的事,你在担心这个?”

    “是。”

    “没什么好担心的,高鸿杰还没傻到把自个儿乱搞男女关系的事儿逮谁都说。

    他们只知道我要挟了高鸿杰,并不知道具体的要挟内容,即便真跟警方供述了什么,也不过是些捕风捉影。

    北吉市警方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我不认为他们还会分出精力向高鸿杰求证,即便真的去求证,高鸿杰也不会承认,所以,警报解除。”

    吴端终于不再多问。

    反倒是闫思弦又贱兮兮道:“不是吧,你担心我?”

    “驴肝肺!”吴端骂道。

    闫思弦赶紧赔笑叫苦,“别介啊,好歹我刚刚被人劫持过,吴队你就光明正大表示一下慰问,安慰一下我受伤的灵魂……呃……以及**呗……”

    吴端:“滚!”

    “行,我滚去睡觉了,吴队还有问题吗?”

    闫思弦走上楼梯时,吴端突然问了一句:“你家没有保险箱吗?”

    “哈?”

    “我是说,闫少爷你应该有很多值钱的东西吧?家里就没个保险箱?我一直以为,只有我爷爷会把值钱东西往床垫褥子底下藏。”

    闫思弦乐了,“我不用那玩意儿。”

    “为什么?”

    “那不等于告诉贼’快来看啊,我家值钱东西都在这儿了!’

    防君子不防小人,没用,贼要是真想偷,可以直接把保险箱扛走。”

    好有道理,吴端表示无言以对。

    ……

    一天后,唐宏旗妻子随身物品的鉴定结果出来了,她的背包上发现了少量血迹,与墙壁上断掉的喷溅状血迹吻合。

    证明了唐宏旗血流如注时,他的妻子尚未背着包离开。

    被捕后,唐宏旗的妻子始终沉默不语。

    吴端本想花点心思,弄清她的犯罪动机,可北吉市警方派的人到了,对方想立即押解嫌犯回去,吴端没有更多时间审讯,只好遗憾放弃。

    不过,北吉市警方也带来了消息:

    陈兆荣承认了他和唐宏旗的关系。

    两人先后进入同一家政府单位工作,陈兆荣比唐宏旗早两年。

    自第一次见面,可以说是一见倾心,两人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又通过调换单位宿舍住在了一起。

    80年代末,他们住的是那种单位的单身宿舍,两人一间。

    陈兆荣说,两人挤在小屋里的两年,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可那个年代当然,即便是现在也不容易他们的关系当然不能公开,两人很快按照家里的意思结婚生子。

    唐宏旗娶了一个喜欢他多年的女人,陈兆荣则是传统的相亲结婚,没什么感情基础。

    婚后不久,两人先后对妻子公开了自己的情况。

    陈兆荣此后就跟妻子各玩各的,互不干涉。

    并且,据他说,连儿子也不是他亲生的,但他不在乎。

    唐宏旗的情况就比较特殊了,他妻子这辈子没干别的,就致力于拆散他们俩。

    这次单位出事,陈兆荣接受调查,唐宏旗不惜亲自出马据陈兆荣交代,唐宏旗有亲自动手解决闫思弦的想法,所以他才紧急买凶。

    他不希望唐宏旗出事。

    总之,极大概率是因爱生恨。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结果令人唏嘘。

第五十二章 冒牌男人(1)

    何流被吴端戴上手铐时,口中大喊着“不是我!”

    他的同事们纷纷从座位上起身,惊恐地看着他,仿佛看的是一只怪物。

    “真不是我!我没杀人!”

    何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冲这群不相干的人解释。他紧张害怕得要命,只是出于本能想要说点什么。

    隔壁医生办公室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正娴熟地拿棉签擦去女孩鼻子里流出的脓血。

    女孩有一张鬼斧神工的脸。

    真是鬼斧神工,宽近一公分的欧式双眼皮,尖尖的下巴,高耸的鼻梁,脑门和脸蛋上不知填充了什么,饱满光泽得十分油腻,不像是人类的皮肤。

    这张脸能做出的表情十分有限,情感流露全靠眼珠。

    可因为比例不甚协调,她的眼珠仿佛永远都在瞪人,像极了那些靠瞪眼演戏的明星,空洞乏味,能表达的情感实在可怜得很。

    屋外的嘈杂并未影响屋内的“医生”和女孩。

    起初,医生还担心外面的动静影响两人沟通,让女孩本就几乎消耗殆尽的信任更加岌岌可危,他便起身去关了门,并解释道:“一个帮我们医院做广告的人,刚入职,不知道警察为啥抓他。”

    好在,女孩对这消息并不感兴趣,只是漠然地朝门的方向瞥了一眼,继续刚才的话题道:“帅哥医生,我的鼻子还能好吗?”

    这样的反应,让医生松了口气。

    医生的语气又轻又软,“你放心,都是正常现象,我见得多了。

    以前你也动过刀子,不是没出事吗?就是普通的感染,吃几天药就好了,实在不行,我就再帮你约手术,把假体调整一下,你放心……”

    女孩一听还要手术,登时紧张起来,肩膀和手臂都是紧缩的。

    沉默了片刻,她才嗫嚅道:“那……钱得话……”

    医生道:“钱肯定要给你优惠,毕竟你是我的熟客了,我会帮你争取……”

    语气重音被刻意放在了“我的”上,使得两人之间有了些暧昧的小情绪。

    “……也就万把块钱,跟你之前做的鼻综合比,是小数。”

    “可……我没钱啊。”

    女孩的语气十分复杂,懊恼、恐惧、难过、羞于启齿混杂,可她的表情却僵硬无比也不完全是僵硬的,因为做了唇角上提的手术,女孩永远是一张“微笑脸”。

    此刻,要她用这张微笑脸表达出种种复杂情绪,太难为她了。

    年轻医生蹲下身来,与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平视,眼神很是温柔,像兄长一般。

    “变美是要付出代价的,”年轻医生道:“你也不想让鼻子烂掉吧,我是为你好,趁现在问题不大,咱们再做一次手术,把问题根除掉……我是想帮你解决问题,钱的事,你一定能想出办法吧?……钱没了可以再挣,可鼻子要是毁了,你要想清楚……不敢跟父母说?那我给你指条路吧,网上不是有贷款公司吗?……我帮你介绍?别,我们这是正规医院,不开玩笑……对啊,所以你看,你应该相信我……”

    许是鼻子被棉签杵疼了,女孩想要皱眉,可是额头里填充了太多东西,皮肤紧绷绷的,只觉得两条筋在眉毛下方蠕动了一下,很是诡异。

    女孩接过棉签,自己擦起了鼻子,又往里面涂了些消炎的药膏,显然已经轻车熟路。

    她低头思索片刻,问道:“那……要是再做一次手术,鼻子真的能好吗?”

    “你放心,”医生拍着胸脯保证,“肯定跟咱们第一次说的时候一样……你不是一直想要那种翘翘的小鼻尖,可爱型的那种吗,正好我再帮你修一修鼻尖。”

    一听这话,女孩似乎有些动心了,“真能弄成那样吗?”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医生抬手,宠溺地摸了摸女孩的脸蛋。

    女孩有些羞涩地,但又很享受。

    整容果然能帮她吸引异性的关注吧,看,这个帅帅的医生小哥哥就对她很温柔。

    “那行吧,我……我先回去想办法弄钱。”女孩起身,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医生。

    医生又抬手,熟稔地完成了一记摸头杀,“乖,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女孩离开后,医生踱步到了隔壁办公室,八卦道:“什么情况啊刚刚,我听着怎么还来警察了?差点毁了我这单生意。”

    一个翘着兰花指的男人道:“你那个还能榨出来油水吗?”

    “反正现在鼻子坏了,还不是我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没钱?想办法弄去呗。”

    “你这是要逼良为娼啊!”兰花指夸张地嚷道。

    医生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兰花指做捧心状,“哎呦别提了,吓死宝宝了,说是杀人呢。”

    兰花指也有一个填充了自体脂肪的尖下巴,开过眼角,眼睛下方两条叫做卧蚕的东西,活像长了麦粒肿的肿块。

    医生饶有兴趣地问道:“谁杀人?何流?”

    兰花指并未给出答案,而是兴奋地在一部手机上点点戳戳。

    一边操作,一边奸笑道:“老天果然眷顾我们这种小妖精,要我说,警察哥哥们来得真是时候,你看这个小男生!大学生呢,长得也不赖,被何流勾得颠三倒四,已经答应跟家里要三万块,来做鼻综合……

    哈哈,这手机我接管了,等这个小男生做完脸,我要把他睡了!”

    办公室里的人还在讨论着,有表示羡慕的,有想知道何流究竟犯了什么事儿的,也有沉默不语的。

    不过,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都在抱着手机跟人聊天。

    兰花指显然跟医生关系不错,两人凑在一起,咕咕,兰花指间或发出一声惊叹。

    “我说真的……刚才那两个警察小哥哥,哎呦呦……一个白白净净,跟高中生似的,一个又高又帅……那个制服诱惑呦,真让人受不了……啧啧啧……”

    负责押解嫌犯的警车里,不知怎么的,闫思弦和吴端突然比赛一般打起了喷嚏。

    “受凉了?”

    前方驾驶位置上开车的刑警赶忙将车里的空调关小,又给两人递了纸巾。

    两人对视一眼。

    吴端:你传染给我的吧?

    闫思弦:怎么会!天地良心啊吴队长!

    被抓捕的何流还在哭。一上警车,他便鼻涕眼泪一大把,整过的鼻子擦起来还要小心翼翼,生怕给碰歪了,别提多别扭了。

    纵然哭,他口中也在不断强调:“我没杀人,真没,我不知道咋回事啊……”

    吴端问道:“你昨晚上是不是去见过李伟鹏?”

    何流点头,“见过,可我没杀他啊!我……”

    吴端摆摆手,示意他不用争辩,又道:“现在你只是有嫌疑,懂吗?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何流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吴端继续问道:“你跟李伟鹏什么关系?”

    “就是……客户关系,他是我客户。”

    “什么客户。”

    “整容,他在我们医院整容。”

    “是你把他骗去整容的?”吴端毫不客气地用了“骗”这个词。

    何流委屈争辩道:“怎么能叫骗呢,这年代整容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家都是自愿的。”

    吴端冷笑一声,“自愿?就算他一开始是自愿的,那后来因为发炎感染,三番五次去你们那儿做的调整手术呢?

    我看你的履历,好歹也是护校毕业的,就你们医院那个破手术室,那能叫手术室吗?连个隔离带都没有,人直接从外部环境进到手术室,细菌全带进去了,感染率高得离谱吧?

    医院究竟合不合格,你心里没点他娘的数?!”

    吴端提高了音调,还爆了粗口,吓得何流一个劲儿缩脖子。

    闫思弦拿腿撞了一下吴端的膝盖,接过话头道:“昨天晚上,李伟鹏的邻居看到你进了他家,之后,你们爆发了争吵,除了争吵,你们还发生了打斗吧?好几个邻居都说,听到摔东西的声音了。”

    何流又紧张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也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怎么了,他昨天就是故意跟我找茬……真的,你们相信我啊……他说话太难听了,什么我不得好死,还要上手打我呢……我就随便挡了两下,真没跟他动手……好歹他也是金主,我怎么可能动手……”

    何流挽起袖子,大概是美白针的作用,他皮肤非常白,也没什么汗毛,单看这条胳膊,还以为是女孩儿。

    白皙的皮肤上,有几道红印,破了皮,胳膊肘还有一处擦伤。

    “你们看,这是他给我挠的,我真没还手啊……”

    尸检报告里的确提到,在李伟鹏的指甲里发现了一些可以做为dna样本的皮肤碎屑。

    不过,警方能找到何流,并非因为这些dna样本,毕竟何流没有前科。

    警方之所以找到他,是因为李伟鹏手机里的聊天记录。

    聊天记录显示,死者李伟鹏与一个网名为“金身大少”的人聊天十分频繁,且聊天内容极其暧昧露骨。

    金身大少的微信朋友圈里尽是些炫富的图片。

    今天吃了大餐,明天出了国,后天又买了奢侈品。

    吴端这种钢铁直男,大概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给一只润唇膏拍照还要用滤镜……以及,为什么男人要用润唇膏啊?

    细思极恐。

    每次发照片,金身大少都会配上指向性非常明确的文字,诸如:

    这是一个看脸的社会,有一张好脸的人,机会是普通人的百倍……

    虽然父母并没有给我资本,但我还是凭借后天努力,让自己有了“资本”……

    谁也不会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的灵魂是否有趣,但他们至少能看到你有一个好皮囊……

    这个“金身大少”正是是不断鼓励和劝说李伟鹏整容的罪魁祸首。以至于警方在发现李伟鹏的尸体时,他的脸严重走样,假体外翻,面目狰狞。

    吴端问道:“你跟李伟鹏,不止是客户关系吧?”

    “真没那么复杂,都是逢场作戏……”

    吴端打断他道:“我们看了你跟李伟鹏的聊天记录,可不像你说得那么简单,你们讨论过……呃……尺寸、姿势……况且,什么样的客户关系,能当你大晚上跑去找人家?”

    何流脸不红心不跳道:“很正常啊,这年头,网上互撩一下,不叫事儿吧?”

    他似乎很喜欢拿“这年头”来说事儿,让吴端非常不爽。任何年代都有好人有坏人,将自己做的错事归咎给年代,避重就轻罢了。

    吴端没做什么争辩,像何流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

    他的工作并不是唤醒这些人的人性,况且,吴端怀疑,有些人早就丢了人性这种东西。

    当他藏在社交网络另一端,将诈骗的触手伸出来,不管受骗人的死活,哪还有人性可言。

    “你们睡过吧?”吴端问出了最为尖锐的问题,“我看你们好几次都聊到去谁家过夜的问题,每次都是你去李伟鹏家,怎么?不想让他知道你的住处?”

    这次,何流的脸色终于变得有点难看,但他还是嘴硬道:“警官,跟客户睡觉不犯法吧?”

    闫思弦冷笑一声,“跟客户睡觉不犯法,但是跟诈骗对象睡觉,那就另说了,你这属于骗财又偏色。

    不过,跟杀人罪相比,诈骗算什么?

    你继续装,装什么坏事都没干过。

    反正现场凶器上有你的指纹,又有人能证明你是最后一个见过李伟鹏的人,并且你们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打斗……

    我只陈述一个事实:你这种情况,要定罪,根本不需要你的口供。”

    “不!不行!我没杀人!”何流瞪着眼睛尖叫。

    “不会有人相信你。”

    “可真不是我!真不是我啊!我走的时候他还活着呢,真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怎么就……我……我冤枉啊……”

    闫思弦冷冷道:“你想洗脱罪名?”

    “想!想啊!”

    “那还不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何流抽了抽鼻子,终于低声道:“行吧,你们问吧。”

    “说说你的工作内容吧。”

    “就是用各种聊天工具找下手目标,世面上那些个聊天工具,说白了,上面的人都有些啥目的,聊两句心里就有数了。

    我们营销部的人,就是营造出一种自己生活很优越,条件很好的样子。这样那些小男生小女生就比较容易上钩,谁都想跟有钱人交往,对吧?

    那个……等人上钩了,我们就要想办法成为他们的人生导师,很管用的,尤其对大学生。

    咱们市有两所艺校,艺校的学生最容易上钩,毕竟读那种学校,本来就对颜值有要求,学生之间攀比的心思也重。

    艺校学生基本一聊一个准,说让动哪儿就动哪儿。”

    “你是只对男孩儿下手,还是男女通吃?”吴端问道。

    这是他比较好奇的问题。

    何流道:“我们都用的男号,这个跟客户群体有关,毕竟,整容的大部分都是小姑娘,再者就是对外表比较讲究的男性。

    那你可以想啊,什么样的男性对外表最讲究?

    就是基佬呗,他们很舍得在脸上花钱的,没办法,他们那个圈子就是看脸嘛,长得不好都不敢说自己是基佬。”

    “他们……”吴端皱眉问道:“所以你不是?”

    “我……我现在也说不准,一开始我也别扭,觉得跟个男的爱来爱去的,膈应,后来我们营销部的部长说,甭管聊天工具对面是男是女,你只管把他们当成摇钱树就行了,我也就克服了。”

    吴端服了,他没想到连这都能克服。

    吴端又问道:“那你们办公室的女孩子呢?也用男号跟人聊天?”

    “一律男号,发的都是我们几个男的的照片,撩到一定程度,需要见面了,或者对方愿意来医院看看,就由我们出马,到时候发提成了给我们分些好处费就行。”

    吴端对这些人撩妹撩汉的手段,倒是有所领教。

    警方之所以能抓到何流,正是因为吴端假冒大学生的身份,在社交软件上跟何流聊了两天。

    对方极尽所能地明示暗示:只要吴端的脸变得再完美一点,就有机会和对方这般优秀的成功人士在一起,从此走上人生巅峰,拥有长期饭票,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

    在聊天软件里,对方人设俨然就是玛丽苏小说中的霸道总裁,尤其在推荐整容项目这件事上,格外霸道,不容质疑,搞得吴端都有点怀疑人生了。

    何流所说的,基本属实。

    吴端又问道:“那你具体说说昨天晚上的情况,你去李伟鹏家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哎哎……”何流应了一声,连忙讲道:“本来我不想去的,我知道李伟鹏已经没什么钱了,他是个应届毕业生,刚找到工作,能有几个钱啊?全花我们医院了。

    而且他鼻子我感觉他鼻子可能真要毁,我也怕啊,真毁容了,我要不要担责任?

    所以本来我都把他拉黑了。

    可昨天他突然换了个号码,打电话来,跟我说他又贷到一笔钱就是网上那种借贷公司。

    这种事儿在韩国早就一条龙服务了,连借款带整容,反正先美着,整完了再慢慢还钱呗。

    听他说有钱,我就过去了。

    他鼻子和下巴一直有问题,鼻子是手术感染了,一直在烂,虽然后来又做了几次手术,也还是没好。下巴得话,有点歪,他想再调整一下。

    我是想去跟他好说好商量的,我还给他买了水果呢。

    谁能想到,一进门,没说两句话,他就让我给他赔钱……他不整了,他要去大医院,把假体什么的都取出来,让我掏钱,还说我要是不掏钱他就要告我。

    我也不是吓大的对吧?当然不可能他两句狠话我就认怂了。

    我让他别闹,还保证这次再去我们医院,肯定能把他的鼻子和下巴弄好……我真是好话歹话都说遍了。

    可他……他就跟个泼妇似的,骂我,还上来打我的脸,说要毁了我的脸,让我也尝尝他的滋味。

    凭什么啊?我的鼻子也是在我们医院做的啊,跟他一模一样的鼻综合手术,我怎么就没事?

    这种事儿还是要凭运气和体质,再者说,感染说不定是因为他自己手术后没注意呢?都赖我身上,这叫什么事儿啊……”

    何流的假设已经无从验证,吴端打断他道:“所以你就拿刀子捅他?”

    “我没!”何流大叫。

    吴端亮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拍摄了一把证物水果刀,刀长约15公分,刀身上有血迹。

    “那为什么这把刀上有你的指纹?”

    “我……”

    何流重重叹了口气,“我说了,你们也未必相信。”

    他自怨自艾了片刻,终于还是道:“我是拿过那把刀。他说想吃西瓜,让我去给他切。

    我在他家睡过,对厨房稍微有点了解,所以就去拿刀,又准备去冰箱里拿西瓜切。

    可是,拿完了刀,他又不想吃西瓜了,想吃荔枝我买的荔枝。

    我就赶紧给他剥荔枝,一个个喂啊我想着对他好点嘛,他掏钱做脸就比较痛快了。

    然后就是我刚说过的,他突然提出让我出钱,我们就吵起来了……

    后来我看实在谈不下去,就想办法赶紧走了警察哥哥,真的,我从来没想过杀他,我昨天……嗨呀,躲他都来不及呢,只想着赶紧走,别把我自个儿的脸给弄坏了……”

    别的供述吴端没什么感觉,倒是那句“警察哥哥”,惹得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注意到,对方叫出这称呼时,闫思弦难受地挪了一下屁股,还抿了抿嘴唇,似乎是极力忍住了即将脱口的脏话。

    吴端忍住笑,继续问道:“你说你离开的时候,李伟鹏还活着?”

    “是。”

    “那他当时在干什么?”

    “就是……我反正当时一直在担心,他不让我走可咋办,幸好,他没拦着我。

    至于他在干啥,好像是在沙发上坐着呢?我也不太清楚,没记住啊……”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

    种种迹象都指向何流,他究竟是凶手吗?还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并未杀人?

第五十三章 冒牌男人(2)

    复勘现场。m.www.uu234.net

    天太热,已经持续了3天40度以上的高温,路边的树和花花草草都蔫蔫地耷拉着脑袋。

    因为想看一下现场的血迹分布,貂芳和两人一起赶往李伟鹏家。

    她坐在后座上,手里不停地摇着一把扇子。

    那扇子显然是从街边发小广告的人那儿拿到的,其上赫然印着某男科医院的广告,什么“男人不做软柿子”,再配一张肌肉男的图片,简直辣眼睛。

    吴端没忍住,问道:“你从那儿搞的扇子?”

    貂芳一开始并未注意到扇子上的内容,吴端一问,她才看见,只尴尬了一瞬间,便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摇着扇子。

    “这不是今儿我车限号吗,早上挤公交来着,一出门有人在公交车站发扇子,大家都拿,我就也拿了一个……这天儿也太热了……哎你没事干关心男科医院的广告干嘛,想去看病啊?”

    貂芳倒打一耙的本事已然炉火纯青。

    吴端本想逗逗她,看她尴尬的样子,却没想到突遭回马刺,搞得他措手不及。

    “什……什么鬼!你才看病!”吴端吼道。

    开车的闫思弦噗嗤一声乐了。

    貂芳毫不在意地重新拿起扇子,扇了起来,并道:“我那儿一摞扇子呢,各种整形医院、妇科医院的……你们要不要拿几把放车上啊?”

    “多谢英雄,真的不用了。”

    说笑间到了李伟鹏住处所在的小区。

    从充满空调冷气的车里下来,真需要巨大的勇气,三人是小跑进楼道躲阴凉的。

    李伟鹏在墨城的住处是租的,一间三室两厅的房子,他租了其中一间中等大小的卧室,其余两间卧室里,较小的一间住了一个考研的男生,天天闷在屋里看书学习,主卧则住着一对刚参加工作的小情侣。

    加上李伟鹏,总共四名租客,毕业于同一所大学,是校友。

    因为屋里发生了凶案,被警方贴了封条,其余三人都搬了出去,并向房东提出了退租。

    房东叫苦不迭。

    吴端等人赶到时,房东刚走,他们刻意选了中午饭点,跟房东错开,免得听她叫苦抱怨。

    一进屋,闫思弦问吴端道:“你说会不会太巧了点?这些人工作学习都很上进,平时大家都在出租屋里过夜,很少有晚归的情况,怎么就偏偏李伟鹏死的那天,他的三个合租室友都晚归了?”

    吴端道:“李伟鹏故意支开室友们的,这样他才方便跟何流摊牌啊。

    据三名室友反映,李伟鹏一直在一家酒吧打工做驻唱歌手。

    案发当晚,李伟鹏说酒吧有活动,一些酒水打折,强烈推荐室友们去消遣一下。

    而且,李伟鹏还特别强调,客人送了他一瓶价值千元的洋酒,在酒吧存着,让他们去喝。正因为这样,他的室友们才动心了。

    咱们的人也去酒吧走访过,酒吧老板反应,案发当天李伟鹏的室友的确去过酒吧。

    因为李伟鹏和老板关系不错,而且他特意拜托老板照顾他的朋友,所以酒吧老板还在他们那桌坐了一会儿,还是送了一些酒水。”

    闫思弦又道:“你刚说,有个小姑娘送了李伟鹏价值千元的酒。”

    “酒吧老板也提到这个小姑娘了,怎么说呢……挺迷李伟鹏的,老是去听他唱歌,有时候李伟鹏表演完,两人还坐一张桌上聊会儿天。

    那瓶酒就是那小姑娘送的。”

    “还能坐一块聊天?”闫思弦砸吧着这句话里的意思,又问道:“李伟鹏对所有送酒的客人都这样吗?”

    吴端道:“好像就这么一个送过他酒水的客人。”

    “也就是说,李伟鹏究竟是对这女孩印象不错,还是逢场作戏,我们无从对比判断喽。”

    吴端想了想道:“李伟鹏,平时很少跟客人接触,唱完歌就走,毕竟是刚毕业的学生,用酒吧老板的话来说,就是有点放不开。

    也有酒吧的员工跟李伟鹏八卦,问他对那女孩有没有意思,李伟鹏只说是朋友,不过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不过,大家都觉得那女孩对李伟鹏有意思的。

    因为……看起来那女孩不像很有钱的样子,每次去了只点一杯最便宜的饮料而已,却肯送李伟鹏上千块的洋酒,一个不那么有钱的人,肯为另一个人花钱……那肯定……是吧?”

    吴端没把话说得很具体,闫思弦便自动脑补道:“你这话说的,那我们有钱人活该当冤大头,花钱也不真心是吧?”

    吴端“啧”了一声,“这儿说着案子呢,您把自己代入个什么劲儿的。”

    闫思弦摸摸鼻子,“抱歉,我……自作多情了。”

    貂芳问道:“李伟鹏的室友怎么看待他整容的事儿?还有就是,李伟鹏的取向,他们知道吗?”

    吴端道:“整容的事知道,至于取向,他们表示李伟鹏上大学时有过女朋友。

    他本来长得就不差,再加上唱歌又好听,在学校里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吧,挺多姑娘追的。

    怎么说呢……他的室友听说他可能不要说跟男人睡了,就光是听说他可能跟男人**暧昧,都非常诧异,觉得绝对不可能。”

    闫思弦道:“正常,说不定李伟鹏男女通吃呢,只不过他刻意隐瞒了一部分真相,这种情况还挺普遍的。”

    虽然是实话,但他这样描述死者,让吴端不舒服地皱了一下眉头。

    但他也顾不上太多,因为貂芳又追问道:“对李伟鹏整容的事儿,室友们怎么评价的?”

    吴端:“倒是没觉得奇怪,李伟鹏一直挺讲究的,喜欢打扮。

    不过,李伟鹏对室友也是报喜不报忧,只说自己整容,从来不说鼻子感染的事儿,室友们都以为他整得挺成功。

    对他后续的几次假体调整和清创手术,并不知情。”

    “这样啊……”貂芳道:“可能李伟鹏觉得丢人,有意隐瞒吧。”

    吴端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怎么?”貂芳问道。

    “在年轻人里,整容应该是个挺新奇的话题,比方说,你们谁要是整容了,我就肯定会忍不住问这问那的,比如有没有后遗症啊,是否影响生活啊,鼻子会不会歪啊等等……就算李伟鹏不说,他的室友多少也会暗中观察吧,我不相信他偏偏就碰上了三个一点好奇心都没有的室友。

    看尸体的脸,他鼻子的问题很严重,鼻翼两侧已经开始溃脓溃烂,肉眼就能看出有问题,可他的室友硬是说不知道,我总觉得有点……牵强……”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你的意思是,李伟鹏的室友撒谎了?”

    吴端:“感觉是这样,但没证据,而且……他们为什么撒谎?”

    三人已经穿戴上成套的防护服、鞋套、手套、防护帽,进了现场。

    屋内闷热,再加上散发着异味的血迹,三人瞬间就出了汗。

    貂芳从口袋里掏出一袋湿巾纸,给两人各发了一张,可以时不时擦擦汗,以免汗水低落污染现场。

    案发现场在客厅。

    客厅与餐厅区域并未隔开,除了茶几、沙发,还有一张餐桌以及配套的餐椅,本就显得有些拥挤。再加上地面凌乱的血迹,摔碎的陶瓷杯子、玻璃果盘、劣质摆件……就更显逼仄了。

    通常,犯罪现场最显眼的要数画了尸体形态的白线,这里也不例外。

    吴端蹲在白线附近,观察着尸体的形态,若有所思。

    尸体在茶几和电视柜之间的空地上,与茶几平行,呈仰卧平躺姿势。尸体下方及周围并无杂物。

    颈部位置有大片血泊,貂芳一边观察血迹,一边道:“尸检发现,死者李伟鹏颈部有刀伤,伤及静脉,流血不止,最终死于失血性休克。

    因为伤到的是静脉,而非动脉,因此没有喷溅状的血迹,只在伤口附近形成了血泊。

    除了颈部的致命伤,李伟鹏身上还有三处刀伤,均分布在手臂,看起来是格挡抵抗所致。”

    吴端道:“又是割颈,最近的凶手都这么专业吗?”

    吐槽完,他又问貂芳道:“你这次一起来复勘现场,是尸体存在疑点吗?”

    “是。”貂芳十分肯定,正想继续说明,吴端的手机响了。

    一连串的微信消息铃声。

    吴端猜到了消息来源,一边掏手机,一边道:“不好意思,我忘把那家伙拉黑了。”

    “那个勾搭你整容的微信?”闫思弦问道。

    “勾搭”这词让吴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看了一眼闫思弦,恰好对上对方揶揄的目光。

    吴端:你故意的吧?

    闫思弦立马摆出仔细勘察现场的样子:没有!绝对没有!

    的确是何流曾用过的微信号码发来的消息。看来,何流的被捕丝毫没有影响这家整形医院的业务。

    对方发来的照片,极其露骨,光影的勾勒下,一个男人的锁骨和腹肌显得颇具美感。

    能看出来,这照片大概是模仿一些健美杂志拍出来的。

    不过,吴端瞥了瞥嘴。

    对方这身材搁普通人里还能看看,但要搁在整个刑侦一支队,只能排在末尾,再加上,吴端不止一次见过闫思弦光着膀子在家里溜达,跟闫思弦比就更加上不了台面……

    所以说,人啊,还是要多涨涨见识,免得别人一张照片就把你给骗了……

    闫思弦凑过来看了一眼,“啧”了一声。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我。”他又露出了“哥要是下海少说一夜八万”的标志性表情。

    吴端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只是以拳捂嘴,咳嗽了一声,迅速将那微信拉黑,并对貂芳道:“尸体有什么疑点?”

    “两个疑点,第一,死者颈部的致命伤下方约一公分处,有一条与致命伤基本平行的非常细小的伤口。因为只是破了最外层的皮肤角质,没有流血,所以肉眼很难看出来。”

    貂芳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携带的牛皮纸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吴端。

    只见照片上是死者颈部创口的特写,但镜头聚焦处并不在致命伤,而在一处非常细小的伤痕,要不是特别留意,很难看到这处细微的伤痕。

    吴端问道:“这有什么说道吗?”

    “有的,涉及到他杀和自杀的区别,”貂芳问道:“唐宏旗的尸体情况你还记得吧?当初尸检时我支持自杀的结论,就是因为唐宏旗脖颈上有不止一处伤痕。”

    “我记得,”吴端点头道:“除了割断颈动脉的伤,唐宏旗脖颈上还有好几处又短又浅的伤。”

    “没错,这是自杀的典型特征。

    想想看,一个选择割颈自杀的人,自杀时会是怎样的情形。

    因为没有经验,所以先比划一下……嘶好疼……鼓足勇气再来一下……哎呀还是好疼……最后比划得差不多了,可能下定决心来一下狠的,自杀成功。

    也有可能自杀意志不那么坚定,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害怕,就逐渐放弃了自杀的想法。

    这是自杀者的典型心理,所以留下的伤痕也会具有一定特点就是像唐宏旗那样,在致命伤附近,还有其它细小创口。

    当然,唐宏旗那个属于特例,在他服用了安眠药的情况下,他妻子显然没有一刀毙命的把握,所以对他下手时,也比划了几一下,使得伤口形态疑似自杀。

    但李伟鹏的情况不同。

    从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来看,李伟鹏似乎是死于跟何流争吵时何流的激情杀人。

    这种情况下,凶手情绪激动,不可能在下手前再细细比划一番,所以这道细小的伤痕是疑点。”

    吴端点点头,“的确蹊跷,还有别的疑点吗?”

    “有,衣服上的血迹也有问题。”

    “哦?”

    “死者上身穿一件米色半截袖,你还记得吧?”

    “记得。”吴端点头。

    貂芳继续道:“半截袖前襟很干净,侧面的血迹相对也少,甚至,距离伤口很近的肩膀处都没有完全被血迹染红。

    只有后背处,因为浸在血泊中,所以沾了一大片血。

    这说明,死者是躺倒在地,然后被凶器刺中了颈静脉。且被刺中后,他也没有试图站起来或者爬起来自救。

    因为根据颈静脉的出血量,只要死者在受伤后有过站立或者爬、跪的姿势,那衣服肩膀和前襟一定会布满血迹。

    看他衣服上的血迹分布,感觉他好像……怎么说呢,被凶手按在地上可能是骑在身上照脖子刺了一刀,之后他便再也没挣扎过,就这么静静躺着等死。

    这不正常。”

    吴端低头思索片刻,问貂芳道:“你是不是觉得,李伟鹏是自杀的?”

    这问题有点难,毕竟有证据明确指向何流。但貂芳还是道:“从法医的角度,的确不能排除自杀的可能性。”

第五十四章 冒牌男人(3)

    吴端心里咯噔一声。www.uu234.net

    他原本对零口供办案抱有希望,此刻听貂芳一说,便知道遇到难题了。

    零口供办案的前提是,所有证据均指向嫌疑人,且能够排除其它可能性。

    就在吴端纠结于如何给何流定罪时,闫思弦已经开始思考另一种可能,他问道:“会不会,李伟鹏真是自杀的?”

    “怎么可能?!”吴端表示反驳。

    闫思弦:“一个原本不说大好前途吧,至少能过正常生活的青年,被人撺掇整容,骗财骗色,脸还有毁容风险。你说,他心理压力得有多大?”

    吴端依然表示不能认同,“即便这样,也没到要自杀的程度吧?你知道自杀需要多大勇气吗?”

    “那如果再加上拉何流下水呢?自杀,并且栽赃给何流,值不值得他试试?”

    吴端发现,他不能认同的并非自杀的可能性,而是闫思弦在说起这件事时略显轻佻的态度。

    试试。

    他用了这个词。

    仿佛他们在讨论的不是一个人痛苦地抉择自己的生死,而是试一件新衣服,一条新领带。

    他不喜欢这样。

    但不能否认,的确不该忽视自杀的可能性。

    闫思弦继续道:“我觉得是自杀,因为现场有痕迹支持这一可能。”

    “什么痕迹?”吴端问道。

    闫思弦指着地面道:“地上的杂物。

    据邻居反映,李伟鹏跟何流爆发了激烈争吵,两人又是摔东西,又是推搡。

    这个过程导致地上满是碎瓷片、碎玻璃片。

    如果是争吵到激烈关头,何流出于激情杀人,而对李伟鹏下了手,那李伟鹏倒地的地方他的身下,应该会有碎物,而不会如此干净,毕竟客厅就这么大点范围,没理由刚好李伟鹏倒地的地方干干净净。

    就好像……他倒地时,有人故意把他身下的东西清理过,生怕硌疼了他似的。

    尸体和现场的痕迹不会骗人。

    我能想到的解释是:李伟鹏的脸近乎毁容,而且,他再也没有钱继续整容,以使自己恢复原先的样貌。

    而在他陷入窘境的时候,做为他精神寄托的何流又一脚踹开了他。

    这种情况下,李伟鹏有了轻生的念头,可他又不甘心坑害自己的人逍遥法外。

    于是,李伟鹏有了一个计划。

    他以有钱继续整容了为借口,将何流约到家里来这一点可以采信,因为从通话记录来看,的确是李伟鹏主动打给何流的。

    同时,他支开了室友们,故意找茬跟何流吵架,还设计让何流在水果刀上留下指纹。

    等何流离开后,李伟鹏先在自己手臂上划了几下,造成打斗的假象,然后他在客厅躺下出于下意识的反应,躺下前他将身下的碎瓷片、碎玻璃踢开了,躺下后他便割破了自己的颈部静脉……”

    吴端打断他道:“有一个漏洞,凶器!”

    闫思弦点头,“我知道,那把做为凶器的刀子上,只有何流一人的指纹。”

    闫思弦问貂芳道:“有没有可能弄错了?凶器不是那把刀?”

    貂芳摇头,“我仔细比对过伤痕,凶器就是现场发现的水果刀,不会错。”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为了保留凶器上何流的指纹,李伟鹏自杀时,采取了某种措施,他可能戴了手套,或者……”

    闫思弦蹲下身去查看茶几上的一次性桌布。

    几个合租青年显然都不喜欢做家务,能偷懒就偷懒,桌上铺了那种饭馆里常用的一次性桌布。

    其实就是很薄的塑料膜。

    桌布一角耷拉到了地上,因为距离死者很近,所以沾了血迹。

    闫思弦小心翼翼地拎起沾了血迹的桌布角。

    那桌布打着卷儿,皱皱巴巴。

    第一次勘验现场时,刑警们也注意到了拖在地上的一次性桌布,只当是两人打斗时拉扯所致,并未格外留意。

    此刻,闫思弦沿着桌布打卷儿的方向小心地将它整理一番。

    “哈,”闫思弦托着他整理出的桌布卷儿,问道:“像不像有人曾经隔着这层桌布握过一把匕首?”

    像倒是像,但仅凭这个并不能证明李伟鹏是自杀。

    貂芳心里藏不住事儿,看过桌布后,有些懊恼道:“搞什么啊,辛辛苦苦调查半天,难道就是为了帮那混蛋脱罪?”

    那混蛋,自然是指何流。

    显然,貂芳此行的目的是想要排除自杀的可能性,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与期望背道而驰。

    闫思弦和吴端各自怀揣心事,都没接话。

    貂芳拿膝盖碰碰蹲在地上的吴端,不甘心道:“吴队你说句话。”

    吴端叹了口气,只道:“继续查吧,听说今天下午李伟鹏的父母就能从外地赶过来了,我要回局里见见他们,你俩怎么安排?”

    貂芳想了想道:“那我跟你一块回去吧,我要再看看尸体。”

    对见死者家属的事,闫思弦向来没什么兴趣,立即将车钥匙递给吴端,“你俩回吧,不用管我,我去见见死者的室友。”

    闫思弦因为腿伤,被吴端强制留在家休息了两天,错过了前期的走访调查工作,此刻正是他查漏补缺时候。

    吴端想了想,没接他的车钥匙。

    “我跟貂儿打车回去,你……”他指了指闫思弦腿上受伤的部位,“你自己小心着点。”

    市局。

    和绝大部分哭天抢地的死者家属不同,李伟鹏的父母很安静。

    他们只是低着头坐在小会议室里,像两尊雕像。

    女警李芷萱给他们倒了水,他们便喝,有人跟他们说话,他们便应承。

    吴端走进小会议室时,这对夫妻甚至并未注意到他,直到吴端在两人对面落座,男人才抬了一下头。

    男人有一对巨大的眼袋,几乎耷拉到了颧骨上。

    显而易见的浮肿,是一夜之间形成的。

    女人则更显苍老,头发全白了,脸色蜡黄,脸上有很多雀斑,眼角的鱼尾纹很深。

    吴端从女人身上嗅到了一股味道。

    那是常年卧病在床的人特有的味道,混杂了消毒水、药物以及病态的体味。

    女人的憔悴除了因为独生子去世,还因为常年病痛的折磨。

    吴端细细打量两人,令他们意识到,眼前的警察很可能就是负责自家儿子命案的人。

    男人的目光躲闪了一下,他问吴端道:“我儿他……咋死的?”

    这个问题出乎了吴端的预料。

    通常情况下,家属最关心的是根本不是“咋死了”,而是“咋就死了呢”。

    吴端决定用问题回答他的问题。

    “如果说李伟鹏有自杀倾向,你们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男人尚未答话,虐女却“嗷”地悲鸣了一声。

    紧接着,她的拳头砸向了男人胸口,指甲则抠向了男人的脸。

    她是真的使出了全力,将女人撒泼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边撒泼,口中一边叫嚷道:“就是你!你啊!……你把鹏鹏逼死了!……别活了……都别活了,咱们今天就死这儿,一块去陪鹏鹏吧……”

    女人突然收了势,不再去捶挠男人,而是一个猛子,把自己的脑袋撞向了会议室的桌角。

    因为用力太猛,她双脚离地,整个身体都腾空了。

    吴端十分惊诧,看起来如此弱不禁风的女人,竟有着这般强悍的爆发力。

    她不是做做样子,是真的不想活了。

    吴端一个箭步窜起,一把推在女人的肩膀上,将她死死按在地上,同时对男人喊道:“拉住她!”

    男人如梦方醒,这才上前来,和吴端一起按住了自己的妻子。

    吴端知道,只要这女人在屋里,谈话便没法进行。

    他权衡一番,叫来两名女警,让她们将女人架到隔壁的会议室,好好照顾看护。

    “说说吧,怎么回事。”吴端对男人道。

    男人情绪也崩溃了,只是哭,抱头痛哭。

    不一会儿,滴落的眼泪竟然在他脸下方的地板上连成了一小滩水渍。吴端从不知道一个人竟可以有这么多眼泪。

    他只好等着,等男人哭过这场。

    想要伸手拍拍男人的肩膀,觉得不会有什么用,终于作罢。

    好在,男人的哭,来得汹涌,去得也快。

    很快他便精疲力尽,只能靠在椅背上抽噎了。

    吴端递给他纸巾,他便擦擦鼻涕眼泪。吴端递给他一根烟,他点着,三口两口便将烟抽完了。

    “你老婆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吴端问道。

    男人伸手去够桌上的烟盒,吴端便将烟盒向他推一推。

    又抽上一根烟,男人终于道:“我说了几句重话,在电话里……我说跟他断绝关系。”

    “为什么?”

    男人又是一声长长的抽噎。

    他想用手背去擦擦眼泪,却忘了手上还夹着香烟,差点烫到自己的额头。

    等他手忙脚乱地将掉在裤腿上的香烟抖到地上,吴端看不下去,终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为什么跟他断绝关系?”吴端问道。

    “因为钱,我……”解释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

    人没了,任何解释都没有意义了。

    男人使劲吸了吸鼻涕,继续道:“我们家……我老婆身体不好,需要常年透析之前透析仪器和药品质量不过关的事儿,弄得我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我天天去医院等消息,看我老婆用的药究竟有没有问题……

    那段时间心情本来就不好,孩子又不往家寄钱了。

    鹏鹏很懂事的,上大学以后,再没问家里要过钱,他的学杂费都是自己赚的,每个月还往家里寄钱。

    这不是毕业了吗,他说找着正式工作了,又干点兼职,每月能往家寄两千块钱。

    好孩子啊,从小就让人省心。

    可这俩月,他没往家寄钱,我给他打电话,问他是不是有事,他不说就算了,还问家里要钱。

    我知道家里一直亏钱他,我不该骂他的……可……哎!事儿赶事儿啊……

    那天我们在医院等说法,被几个小混混打了……跟我儿子一样大的小孩儿啊,上来就骂我祖宗,对我动手,我们老的老弱的弱,哪儿是人家的对手……

    我就是……心里有气,就跟鹏鹏说了几句重话。

    我以为骂他两句不要紧的,他以前也从来不顶嘴的……可这次……哎!我真的不知道咋回事,他顶嘴,话越说越难听,什么家里天天压榨他,他生在我们这个家,就是个错……反正就吵起来了。

    等说出来’断绝关系’的话……我忘了是我们俩谁说的,可能是我?真不知道自个儿怎么说出来那话的啊。

    等挂了电话……我后悔得不行,可……可我是长辈啊,总不能我去给他认错吧,我就想着……”男人又开始抽泣。

    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了最后一句话:“我想着……过两天就好……谁知道……谁知道鹏鹏就这么死……”

    他终于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只剩下哭。

    吴端又给男人递了烟,他问道:“李伟鹏没说为什么要钱?”

    男人强忍住哭,忍得脖子都憋红了。

    “我问了,这孩子不说啊……我好几天没睡好了,就怕他摊上什么事儿……”

    吴端决定直接点。

    “他整容的事,您知道吗?”

    “啥?”

    男人猛然抬头,诧异地瞪圆了眼睛,一缕鼻涕淌了出来,他毫不在意地抹在自己手背上。

    “你说啥?”

    看来是真不知道。

    吴端的心渐渐下沉,他隐约勾勒出了死者李伟鹏的内心世界:

    长时间处于经济压力下,虽然有着不错的外表和才华,但在内心深处,他是自卑的吧?

    当何流以强势的姿态接近他,给予他温情,甚至戳破他的家庭环境给予他所谓的“人生建议”,李伟鹏便沦陷了。

    就像那些儿女不在身边,花光存款疯狂购买保健品的老人。

    他们想买的,或许只是推销员廉价的关怀,是推销员一句“你就把我当成儿子/闺女”的情感承诺。

    对李伟鹏父亲的做法,吴端无法给出任何评价,这大概是中国父母的通病:将孩子视为自己的附属品。

    吴端知道已问不出什么了,安慰两句,结束了谈话。

    临下班时,闫思弦回来了。

    一进办公室,吴端便问他:“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闫思弦将手机递给吴端。

    “今天的询问,我都录音了,你自己听吧。”

    说完,他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闭目,伸出一只手按压着鼻梁。间或挠一挠腿上的伤口伤口痊愈得很快,正因为在迅速痊愈,所以很痒。

    吴端知道,闫思弦这是遇着难题了,他便不再多问,给对方留足思考的空间。

第五十五章 冒牌男人(4)

    天太热,闫思弦上车后先松了松领带。m.www.uu234.net

    他有点后悔了,应该像吴端似的大t恤大裤衩上阵,那多爽啊。

    他一边将车里的空调开到最大,一边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想要去走访的关键人物。

    李伟鹏的三名室友包括考研的男生,以及那对刚刚参加工作的小情侣;

    李伟鹏打工的酒吧酒吧老板,条件允许得话,最好调取监控,找一找送李伟鹏昂贵洋酒的女孩;

    以及李伟鹏的其他好友。

    闫思弦决定从最后一类人入手。

    他给冯笑香去了个电话,拜托对方查一查李伟鹏的通话记录以及社交软件聊天记录,以期从中找到与李伟鹏关系要好的人。

    冯笑香却道:“别指望了,接到报案当天我就查过了,他没什么朋友。

    准确地说,整容以前兴许还有几个朋友,整容失败以后,为了避免被人问起,李伟鹏辞了工作,拒绝任何社交,只保留了一份在酒吧兼职驻唱的工作。

    保留这个工作,一来因为他得挣钱吃饭,二来他工作的酒吧灯光昏暗,老板人也不错。

    李伟鹏要求在他唱歌的时候,把舞台上的灯光也调到最暗,老板可怜他整容失败,答应了。

    所以,吴队应该跟你说过李伟鹏的情况吧?他提起过的那几个人,就是仅剩下的跟李伟鹏有联系的人。”

    “明白了。”

    道过谢,闫思弦挂了电话,看来能走访的人十分有限。

    他想先从最神秘的送酒女客人着手。

    闫思弦联络了酒吧老板,并约定好半小时后在酒吧碰面。

    酒吧老板名叫赖咏暄,很年轻,看样子还不到30岁,一条手臂上纹满了纹身。

    那纹身十分精致,无论是鬼脸、曼陀罗花,亦或者代表某种含义的英文缩写,都栩栩如生,十分立体,一看便是出自大师之手。

    一见面,闫思弦便忍不住夸赞道:“纹身真好看。”

    赖咏暄笑笑,“喜欢得话我可以介绍纹身师给你,不过,警察是不是有规定,不能纹身?”

    “嗯,纹了不好升官。”

    闲聊两句,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尚未到酒吧开门营业的时间,赖咏暄为了招待闫思弦专门开了门,偌大的酒吧内空无一人。

    两人落座,闫思弦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赖咏暄指了指吧台,意思是询问闫思弦想喝什么。

    “开门见山最好,我不喜欢藏着掖着。”

    闫思弦的确渴了,也不客气,只道:“能来杯水吗?”

    赖咏暄给他倒了水,闫思弦喝了一口道:“李伟鹏在你这儿兼职有多久了?”

    “从他大二开始的吧,有几年了,我记得他跟我说过,大一的时候抽空学了吉他,也练了几首歌,大二就想来试试做酒吧驻唱。

    他刚来那会儿唱得挺一般,好在长得挺讨喜,客人对他容忍度高,我就把他留下了,这两年是唱得真不错。”

    “那你知道他整容吗?”

    “知道啊……嗨,后来才知道的,我要是早知道他有这心思,就是把人捆了也不能让他去啊,好好的整个什么劲儿的,那不是作死吗?”

    “捆……听你的意思,你们关系不错?”

    “当然了……嗨,也毁在关系不错上了。”赖咏暄叹气道。

    “怎么说?”

    赖咏暄指了指自己的酒吧,“这里面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主儿都有,整容的姑娘我见得多了,有啥好看的啊。

    没事聊天的时候,我有好几次都指着整容的妹子跟员工说:假脸真蠢死了,白送我都不要。

    他知道我对整容是什么态度,怕我鄙视他,才不敢跟说的吧。

    不说有什么用?整失败了不还是来求我给他打暗光?

    我这暴脾气,当时就把他骂了,好好的一张脸,折腾什么劲儿呢?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长成他那样呢?

    要不是看他那弱不禁风,我真想揍他了,说了就来气。

    都怪那什么经纪人,撺掇他整容……”

    “经纪人?”闫思弦拿出何流的照片问道:“是他吗?”

    赖咏暄道:“就是这个人!”

    闫思弦看过何流和李伟鹏的聊天记录,何流的确谎称自己是某娱乐公司的经纪人,并且是以跟李伟鹏签约为条件,要求他整容。

    赖咏暄解释道:“二鹏哦,就是李伟鹏,我们都喊他二鹏,跟二哈一个道理他一直想签个正儿八经的经纪公司,能帮他出唱片那种。

    我跟他说了八百回,年轻人有梦想固然好,可咱中国那么多人,会唱歌的海了去了,有个能挣外快的爱好不就挺好吗?非要削尖了脑袋往贵圈里挤,累不累啊?

    这可好,上那什么经纪人的当了吧……不是我说他啊,就那经纪人的脸,整得跟鬼似的,跟着他混能学什么好。

    好好的一个小孩,哎!”

    赖咏暄的讲话以一声叹息收场。

    闫思弦对这个心直口快的酒吧老板有了大致的心理画像。

    热情,控制欲强,喜欢替人做决定,是个个性很强的人。

    家庭条件应该不错,因为他从这人身上嗅到了富二代圈子里特有的不怕事的味道。

    他或许对李伟鹏不错,但李伟鹏跟这位老板究竟算不算得上朋友闫思弦想到了李伟鹏的家庭情况,以及因为条件不太好的家庭而带来的自卑心理。

    他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像赖咏暄表现出的那么好。

    闫思弦开始询问别人。

    “前天晚上,李伟鹏的三名室友来酒吧玩,你亲自招待了他们,对吗?”

    “没错。”

    “能说说具体情况吗?”

    显然,赖咏暄已经跟警方说过一次了,但他似乎乐此不疲,并没有受到打扰的不满,而是认真道:“他们大概10点来的,因为他们一来,就拿了一张酒水寄存小票就是李伟鹏的那瓶酒。

    再加上李伟鹏提前打过招呼,我知道他的室友来了,就去他们那桌聊了会儿天。”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整容,都在吐糟李伟鹏整容失败的事儿。”

    “等等!”闫思弦抓住了一处疑点,他追问道:“你是说,你们在一起吐槽?李伟鹏的室友知道他整容失败?”

    “知道啊……很明显好吧?”

    闫思弦思忖片刻,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没在那桌待多长时间,也就……十来分钟?不熟嘛,意思一下就得了,老在人家跟前坐着,人家要聊点秘密也不方面是吧?”

    闫思弦又道:“我看李伟鹏的住处离你这酒吧很近,步行顶多10分钟就能到。”

    “是啊,他那住处选得挺好,离他上班的地方也近,离酒吧也近,平时上班、兼职都是出门就到。”

    “那前天晚上,李伟鹏的三个室友有没有离开过酒吧……比如,回家一趟再回来。”

    “应该不会吧,反正我看见的时候三个人都在这儿呢……警官,不是那个经纪人杀的人吗?我可是听李伟鹏说过,他那天晚上请假不来,就是因为要在家见经纪人。”

    闫思弦问道:“他跟你说了那天晚上要见谁?”

    “说了啊,请假总要有个理由,而且我也知道他在跟经纪人接触,没啥好藏着掖着的。”

    “那你知不知道李伟鹏的取向?”

    赖咏暄一愣,摆出八卦的样子,问道:“他喜欢男的啊?”

    闫思弦道:“很新奇吗?你这儿不是鱼龙混杂,你不是啥都见过吗?”

    “是是是,”赖咏暄道:“可我没往那方面想过啊……以前倒是有男顾客喜欢他,我看他好像没什么兴趣。”

    闫思弦点点头,只当是李伟鹏有所顾虑,不愿被人窥探**。

    他又问道:“李伟鹏最后在酒吧工作的那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反常的?”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

    “那有没有跟他关系好的店员?麻烦您提供一下联系方式?”

    “这小孩儿蔫着呢,跟他关系最好的也就我了,我要是不知道,你问别人也没用。”赖咏暄似乎有点着急了。

    “行吧。”闫思弦也没坚持,换了个话题道:“那给李伟鹏送过酒水的女孩呢?据你说他们关系好像不错。”

    赖咏暄更急了,他没回答闫思弦的问题,反倒问了一句:“不是……警察同志,你们搞什么啊?那不明摆着的事儿吗,就是经纪人杀人。

    你们不去抓犯人,在我这儿问东问西的,算怎么回事儿啊?”

    闫思弦眯了一下眼睛,坚持道:“我要看一下监控,给李伟鹏送酒的女孩,究竟长什么样子。”

    似乎是为了跟闫思弦僵持,赖咏暄身上那股不怕事儿的痞子气息更浓了些。

    “查监控也没用,我们这儿只能保留七天的监控。”

    闫思弦看着赖咏暄,赖咏暄回视。

    “好吧,”想八卦吗?闫思弦决定给对方一点甜头,“我们找到一些间接证据,证明李伟鹏可能是自杀。”

    “不可能!”赖咏暄猛然坐直了身子。

    闫思弦没想到他的反应有这么大,这让他对眼前的人更有兴趣了。

    “所以我刚才问你,李伟鹏有没有什么反常之处,其实我想问的是,他有没有什么轻生的前兆?”

    赖咏暄沉默良久,问了一句:“什么证据?”

    “抱歉,无可奉告。”

    赖咏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诈我?”

    露馅了!

    闫思弦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怕警察诈他,因为他真的有消息可供警察“诈”。

    赖咏暄究竟在隐瞒什么?

    闫思弦已经猜到了,所以他不需要对方告诉他。

    闫思弦起身,高深莫测地倒了一声“我知道了”,便要离开。

    “喂!”赖咏暄紧跟着他起身,脱口而出道:“自杀又怎么样?他难道不是那个骗子害死的吗?你们难道要放人?”

    “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点?”

    闫思弦发誓,看在纹身好看的份儿上,他已经给了赖咏暄太多耐心,这样下去,对方可能像个女人一样胡搅蛮缠。

    闫思弦平易近人起来,会让与他相处的人如沐春风,可一旦严肃起来,自动竖起五米的气场,不容质疑。

    赖相衡瞬间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刑警不好糊弄。

    他又犹豫片刻,终于摊牌道:“好吧,我知道李伟鹏是自杀……”

    录音听到这里,吴端几乎一跃而起。

    “他承认了!有人知道李伟鹏自杀的真相!”

    “你先别激动,”一旁的闫思弦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道:“即便他不说,我们不也有这种怀疑吗?问题是,他一开始为什么要隐瞒?”

    吴端想了想道:“的确没道理,如果他跟这件事没有利益关系,那一开始就应该有啥说啥,就像……就像通常接受询问的围观群众那样。或许提供的信息不那么准确,但那是因为记忆偏差,绝不会故意隐瞒或歪曲事实……

    李伟鹏的取向……不会吧?”

    吴端强调了一遍他的问题:“这俩人……不会吧?”

    闫思弦叹了口气,“可惜他不承认,可能也是有顾虑吧,不过之后的走访,我倒是从李伟鹏的室友那儿得到了一些信息,似乎能印证这两人关系不简单。”

    “什么信息?”吴端又戴上了耳机,准备继续听闫思弦的走访内容。

    闫思弦起身,吊儿郎当地往吴端办公桌上一坐,伸手拽掉了他的耳机。

    “听我给你讲吧,那个太慢了。”

    吴端洗耳恭听。

    “李伟鹏的舍友表示,案发当晚他们去酒吧,一分钱都没花,除了李伟鹏的那瓶酒,酒吧老板又送了他们一瓶一样的酒,还有很多小吃果盘之类。”

    “这说明什么?”

    “我了解这些生意人,招待员工的朋友,不赚钱就不错了,哪儿有自个儿往里贴钱的道理,倒不是赖咏暄小气,而是有些事不能开先例,他那酒吧少说十几号员工,都带人来白吃白喝谁受得了?

    他那么大方,不像招待员工的朋友,倒像是招待男友的朋友。只不过两人都不愿意公开罢了……”

    “对了,”吴端想起了之前的一处漏洞,问道:“李伟鹏的舍友都说不知道他整容失败的事儿,这怎么说?”

    “他们解释说,是听酒吧老板说了才知道那是整容失败当然了,酒吧老板的话,他们也并不全信。

    李伟鹏活着的时候,他们也表示过关心,但李伟鹏一直搪塞,说鼻子上的溃烂是正常现象,所以这些人……毕竟只是普通朋友么,就没再关注了……”

    “所以……自杀?”

    吴端叹了口气,显然并不想接受这一结果。

    这时,貂芳敲了下门,一边往两人跟前走,一边道:“桌布角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上面有李伟鹏的指纹,笑笑帮忙做了3d建模,推论是:李伟鹏的确隔着桌布角握过一把形似匕首手柄的东西。”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

    自杀,这是板上钉钉了吧?

第五十六章 冒牌男人(5)

    “我那儿还有一堆伤情鉴定没搞呢,先闪了。”

    貂芳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吴端低头不语,闫思弦伸手推推他,“哎,你不会跟貂儿一个想法吧?”

    “什么?”吴端回过神来。

    “我是说,你也盼着给何流定杀人罪呢?”

    “当然,即便他没真的动手杀人,可他的行为直接导致了李伟鹏的死,跟杀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倒不觉得,”闫思弦好整以暇地翘起了二郎腿,“我看,各打五十大板吧。”

    “什么意思?”

    “何流固然可恨,可他毕竟并没把刀架在谁脖子上,那些人之所以上当,还不是自个儿心理失衡,想要凭借相貌走捷径。

    可这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捷径可走,要知道,你今天少付出的努力,老天爷明天说不定会让你加倍付出代价。”

    吴端道:“比如某人拿照片要挟上级主管领导,给自家制药公司开绿灯,结果自己反遭绑架?”

    闫思弦满头黑线,“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吴端笑得人畜无害,“我就是说那个意思嘛,怎么?我举的例子不对?”

    闫思弦双头捂住额头,深深感觉被别人抓住了小辫子。

    “对,你说什么都对。”

    答话时候,闫思弦突然想到自己父母年轻时候吵架,他妈揪着他爸的耳朵,他爸乖乖认怂。

    这大概就是……遗传吧。

    吴端又道:“不过,你说得有道理,这种事,的确应该各打五十大板。”

    他深吸一口气,呼出来。

    “不想了,自杀得话,咱们就只能放人了。”

    就在这时,李芷萱进门汇报道:“吴队,死者家属想见您。”

    “李伟鹏父母?”

    “嗯,他爸说有事想要告诉您。”

    吴端皱了下眉头。

    他知道,难题来了。

    自杀案最难跟死者家属交代,尤其李伟鹏的死,何流及其背后的整形医院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时候通知家属死者是自杀,不是往家属心里捅刀子吗?搁谁也受不了。

    吴端一边往李伟鹏父母所在的小会议室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实在不行就联系卫生局,搞一次联合执法,把那整形医院处理了,或者建议他们走民事诉讼,要求赔偿,总要给死者家属一个相对公平交代。

    也不知这样能不能稍微安抚到他们。

    令吴端出乎预料的是,李伟鹏的父母没哭也没闹,甚至他们主动提供证词,证明李伟鹏是自杀。

    他的母亲已经把眼睛哭干了,人虽还在抽噎,两只眼睛却像是两口枯井,空洞洞的。

    他的父亲则一边抹眼泪,一边沉声道:“我仔细想了一下,孩子最后一次打电话来,说过不想活了的话,可我没当回事……哎,怨我啊!”

    吴端愣住了,他问道:“您知道……”吴端斟酌了一下用词,“您知道这么说的后果吗?”

    “知道,”男人点头,使本就捶着的头垂得更低了,“我也恨那个人,恨死他了,可他要是没杀我儿……我不安心。”

    吴端的第一反应是:这么大公无私的吗?

    第二反应是:真的是大公无私?

    太反常了!吴端从没见过这样的死者家属。

    但他只是觉得反常,一时却也参不透更深层的意思。

    他只好安抚对方几句,诸如“一定会认真办案,不放过一个凶手……”

    说到最后,吴端自己都觉得没劲,找了个借口走出了小会议室,正碰上在门口偷听的闫思弦。

    两人打个照面,吴端被他吓了一跳,道:“怎么还学会听墙根了。”

    闫思弦不接他这茬,只道:“何流可以放了吧?”

    “可以,不过,我想派人盯着他,案子还没有最终定论。”

    “嗯,多派点人,至少……5个吧。”

    吴端略显诧异。闫思弦做事向来极有分寸,他知道正职和副职决不能心生嫌隙,更知道有令必专的道理,所以在人员调遣上,他从不插手,这次却破天荒地给了个不大不小的建议。

    因为有具体数值,吴端知道,这绝对是个正儿八经的建议,而非随口一说。

    应承下来以后,吴端大概琢磨出了闫思弦的意图。

    他没多问,只是安排人手去盯住即将被放出来的何流。

    何流突遭此劫,眼看仿佛又有转机,从留置室一出来,喜极而泣,也不管谁是谁,见了刑警就如见了再生父母一般,口中连连保证以后再也不干伤天害理的事儿了。

    吴端对他嗤之以鼻,闫思弦倒没什么情绪,只是看了看表,对吴端道:“好不容易按时按点下班一次,走?吃饭去?”

    吴端想了想,拒绝了。

    “你有约会?还是相亲?”闫思弦问道。

    吴端:“你比逢年过节亲戚的三连问还烦。”

    闫思弦饶有兴趣,“还有这种东西?说说呗,亲戚都问你啥?”

    吴端做咸鱼状,用半死不活的语气答道:“在哪儿工作啊?工资多少啊?有对象没啊?”

    “噗……”

    问题倒是很普通,闫思弦是被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逗笑的。

    “我给你支个招吧。”闫思弦一本正经道。

    “你说。”

    “其实吧,问你这些问题的人,有一部分关心的因素,但也有攀比的因素,他们的心理大概是’听说你没有我家儿子或者女儿混得好,我就安心了’……”

    吴端拍手,“对对对!就是这样!”

    闫思弦道:“那破解的办法就很简单了,你只要别让他们称心如意就行,比如……”

    闫思弦狡黠地一笑,“下次你就随便说一个我家的公司,告诉他们你在那儿上班,月入十万,至于女朋友,追你的人太多,你要好好考虑一下……别忘了把我的车开过去……你放心,只要一回,下次他们再也不会找刺激了。”

    “你可真……损……”吴端也笑。

    “我这是把扎心留给别人,把舒坦留给自己,谁让那些人不怀好意呢。”闫思弦又问道:“你真不跟我一块吃饭?有好吃的。”

    “真有正事。”吴端指了指李伟鹏父母所在的小会议室,“要不你跟我一块?”

    闫思弦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搞不定搞不定。”

    小会议室里,李伟鹏的父亲搓着手,母亲似乎也恢复了一点精神,至少没再寻死觅活,对外界刺激也有了反应。

    吴端进屋后,两人都看向了他。

    男人道:“我们看过鹏鹏了,什么时候能把他的尸体……”

    说到“尸体”二字,男人的喉咙里咕噜一声,像是鸽子发出的声音,那是他强压下的哭腔。

    “……把他的尸体……领走?”

    吴端道:“殡仪馆你们好了吗?”

    男人一愣:“还没。”

    “那就先别忙吧,”吴端道:“警方还有一些善后工作需要处理,你们又人生地不熟的,联系殡仪馆的事,我叫人帮你们安排。

    二位,一定要保重身体,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男人应了一声,擦了擦眼泪,又道:“这两天麻烦你们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不急,”吴端在男人肩膀上按了一下,“我还有几句话,您听听,行吗?”

    男人一愣,重新坐了回去,夫妻俩悄无声息地对视一眼。

    吴端坐下,他的手仍按在男人肩膀上。

    “后续您会向整形医院寻求民事赔偿吗?”吴端问道。

    男人的表情古怪,他似是想要苦笑,却已经忘了该怎么笑。

    “人没了,要钱干啥?”男人反问道。

    吴端点点头,“我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情,如果后续需要,我们会提供帮助,无论是证据上的,还是法律上的。”

    “谢谢。”

    男人的手在裤腿上搓了搓,“谢谢你吴警官,我知道你尽力了。”

    吴端摆摆手,意思是这种客套话就到此为止吧。

    他神色严肃起来,显然是要进入正题了。

    吴端道:“我知道您不甘心,您不用承认或者否认,不用……这种事,任何为人父母的都不会甘心。

    我保证以法律的途径,让相关人等付出代价,您不要轻举妄动。”

    男人浑身剧烈抖了一下,他的手猛然收紧,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他的妻子立即将手塞给了他。

    两人十指交握,给予对方力量。

    吴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并不想说破。

    “李伟鹏临死都想要拉何流下水,我明白他的心情,但您不是也说了吗,他是个好孩子,从不给家里惹事,大学学费自理,还往家寄钱……他想孝顺你们,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哪怕自己吃苦,你们应该懂的吧?”

    男人泣不成声,女人干涸的眼睛里也流出了眼泪。

    “他希望你们好,”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重点,吴端继续道:“所以你们千万别干傻事,别去以身涉险。”

    吴端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无论您为什么突然承认李伟鹏有自杀倾向,无论您提供的信息是真是假,无论您接下来有什么计划,都请您……

    请您放弃。”

    吴端十分郑重道:“我不希望没法惩治坏人,反倒要给被逼无奈的好人戴上手铐,那样……那样还有什么希望?”

    说完,他便离开了小会议室。

    闫思弦依旧在偷听,依旧把吴端吓了一跳。

    吴端张口又要说他,却被截住了话头。

    闫思弦:“这波演讲很走心啊,怎么?导演给你加鸡腿了?”

    吴端又做咸鱼状:“鸡腿是不可能有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噗……”

    闫思弦一把勾住吴端的脖子,“走走走,吃饭去,爸爸为了等你,关节性风湿胃都要疼起来了。”

    “走走走。”吴端附和。

    闫思弦故意装作没看到吴端略显湿润的眼睛,吴端乐得他不拆穿,低头抹了一把眼睛,任由闫思弦勾着他的脖子把他往地下停车场带。

    美食总是能一扫人心头的阴霾。闫思弦心想,也就吴端这样长了一张娃娃脸的人,偶尔湿个眼眶红个鼻子啥的也没有违和感,要是换成自己这样的,估计要恶心死人了。

    吴端几乎将脸都埋在了一只大号砂锅里,吸溜吸溜,哪儿能知道闫思弦在想什么。

    闫思弦将餐巾纸盒往他跟前推了推,并道:“这家店最近在网上火得不行,一座难求,我早就想来尝尝了,佛跳墙果然鲜掉牙。”

    吴端含糊地问道:“不是你家开的?”

    闫思弦心情很好地喝掉小半杯柠檬水,“你有这种想法,我很荣幸,但确实跟我家没关系。”

    吴端继续含糊道:“那还能让人家给你留位置?”

    “我花钱了啊。”

    吴端恍然大悟,但也只是一瞬,紧接着他就继续埋头苦吃起来。

    直到他的手机响起。

    看了一眼号码,吴端立即快速咽下口中的食物,想要接电话,无奈嘴里塞了太多东西,他皱起眉头,显然咽得十分艰难。

    闫思弦给他递上水杯,嘱咐一声“慢点”。

    吴端则顺势将手机递给了闫思弦,示意他接。

    闫思弦也看到了来电显示,是负责盯梢何流的刑警。

    “吴队!我们发现赖咏暄也在跟踪何流!”

    “详细说说。”闫思弦道。

    “闫队!”对方打了声招呼,继续道:“我们办完手续,就把何流放了,他一出市局大门,就打车往租的房子去了。

    我们有辆车在后面跟着,查了车牌号,发现用的套牌,不过冯笑香帮我们查到了一处高清交通探头,那探头拍到一张很清晰的照片,能看出开车的是赖永轩,他在跟踪何流。”

    吴端的心紧紧揪了起来,赶忙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车就在何流家楼下停着呢,刚才何流进楼门的时候,正好碰上合租的室友,俩人一块上楼的,赖咏暄没找着下手的机会,现在看样子是等上了。

    我就是请示一下,要不要以使用套牌的罪名,先把人抓了。”

    吴端心里有了筹划,立即答道:“抓!立马抓!甭管他想的啥,不能让他有下一步动作!”

    “得嘞。”

    挂了电话,吴端低声接上了刚刚没说完的话:“要是他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那是我们失职。”

    闫思弦看了一下手表,叹气道:“走吧,加班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第五十七章 冒牌男人(6)

    负责盯梢赖咏暄的刑警组长,名叫马挂云。

    是的,开挂马云,刑侦一支队的同事都这么叫他,他三十余岁,个头不高,但整个人都透着精干。

    此刻,他正准备带队下车。

    赖咏暄却先一步下了车。

    不好!

    马挂云心中一慌。之前为了不引起赖咏暄注意,盯梢的刑警们将车停在了较远的地方,距离赖咏暄的车足有30余米,且视角并不好,没法看到何流家楼道的动静。

    凭经验,马挂云觉得何流可能要出来了。

    他在心里暗骂一句:刚从留置室出来,不在家好好压惊,往外跑什么,找死吗?

    何流可听不到他的抱怨,和两名室友一边说笑,一边往外走,看那样子,竟是丝毫未受牢狱之灾的影响。

    与何流同行的,是一男一女,他们不仅是室友,还是同时,都从事着骗人整容的行当。

    三人声音很大,远远的,马挂云便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流哥威武啊,这都能行……”

    “嗨,那小子明明就是自杀,妈的死了还要坑我一回,幸亏那帮警察还行,不然这回真玄,我真要成窦娥了……”

    马挂云已经朝着三人冲了出去,同时心中破口大骂:你可别糟践窦娥了!

    这何流也是个人才,刚刚还在警局哭得稀里哗啦,一副扒皮改过自新的样子,变脸却比翻书还快,此刻已是满脸春风得意。

    他的女室友拍马屁道:“流哥这是必有后福,以后多带带我们呀……对了流哥,你刚被警察带走,陈平那小子就把你的业务电话霸占了,抢了你好多客户呢。”

    男室友赶紧附和:“是啊是啊,没有这么做人的。”

    “等我明儿回去收拾他的。”

    “早该收拾他了,看他那不男不女的样儿,我就烦。”

    ……

    三人放肆地大声说话,间或哄笑几声。

    马挂云这边,眼看赶不上了,只好大喊一声:“何流闪开!”

    何流猛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一愣,但也听从指使下意识地往旁边闪了一小步。

    正因如此,他身后泼过来的东西泼了个空。

    赖咏暄手里拿着一只方形酒瓶。

    瓶子里的东西一泼出来,众人便都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汽油!

    赖咏暄一泼不成,立即又横着泼了一下。

    这回泼出的汽油面积极大,呈发散状,三人都没躲过。

    “靠!”

    何流被李伟鹏带去过酒吧,想来应该是见过赖咏暄,此时认了出来,他又惊又怕,连连后退,赖咏暄则像是黏上他了一般,步步紧逼,手里的酒瓶又往何流身上泼了一下,已经见底。

    赖咏暄干脆直接将整只酒瓶扔向了何流。

    何流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这一下,不仅挡了酒瓶,也挡住了他自己的视线,使得他没看到赖咏暄掏出zippo防风打火机,打着,并扔向何流。

    他虽没看到,却还可以听到。打火机打着的那一下,他听得真真切切,瞬间预感到了赖咏暄下一步要做什么。

    “不!”他的喊声里满是恐惧,拖出了令人来气的哭腔和刚刚在市局一模一样的哭腔。

    他的脚下乱跳,活像一只触电的兔子,以期能以这种盲躲的方式自救。

    伸手接下打火机的同时,马挂云在心里感慨了一句:真真是祸害遗千年。

    大概所有富有正义感的人,都会盼着何流这样的混蛋不得好死吧。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尘埃落定。

    腾空拦截打火机的马挂云尚未落地,赖咏暄已经被后赶来的刑警死死按在了地上。

    他的脸被按着,强行扭朝一边,却还不服气的梗着脖子,破口大骂道:“你们不抓坏人!我就知道你们警察不抓坏人!”

    “呸”何流朝着赖咏暄啐了一口,“吓死老子了。”

    此刻,何流的脸上甚至挂着洋洋得意,他已然将自己当成了天选之人,纵然九死,偏偏他就是那一生。

    可他得意的表情还没持续多久,便被打散了。

    是真的打散。

    一只老练的右勾拳自他的下巴向上,砸上他的鼻子,擦着脑门一个标准的收拳。

    这一拳使了约莫六成力道,却也足够将何流下巴上的假体打歪,隆过的鼻子也打开了花。

    何流“嗷”地一声惨叫,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出拳的马挂云。

    “警察……你们警察……”

    “我们警察是匡扶正义的,保护你这种败类,真他娘憋屈,呸”

    何流啐赖咏暄的,被马挂云原封奉还,果然风水轮流转苍天绕过谁。

    看到马挂云如此行为,赖咏暄终于不骂了。

    他被刑警们架起来,低着头,心中五味陈杂。

    从马挂云身边经过时,听到这个颇有血性的刑警道:“何必呢?傻!”

    赖咏暄抖了抖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和他一样抖着嘴唇的,还有何流。

    下巴歪了的缘故,他的嘴闭不上了。

    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捂着鼻子,已经腾不出手来指着马挂云为自己增加气势,可他的眼睛在喷火。

    “我的脸!我的脸!……”他先是惨叫一通,紧接着便冲向了马挂云。

    马挂云站在原地没动,因为何流刚冲到他身前,便是一个急刹车。

    他本想用脑袋去撞马挂云,可是想到自己的眉毛也做过提拉,额头里还有填充物,万一撞坏可就得不偿失了。

    最终,他只是放了句狠话:“我我我要去举报你!”

    马挂云抬头看看天,再次感慨:果然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但他毫不在意,只不咸不淡说了一句:“随便。”

    何流气得浑身都在颤抖,那两个刚刚还跟他打成一片,张罗着要请他吃饭压惊的室友,自退到混乱圈外,便将自己当成了路人。

    此刻何流求助地看向两人,他们立即将头扭到了别处。

    哎呦蚂蚁搬家,快下雨了吧?

    可不是,好多蚂蚁。

    啦啦啦我们是没人能看到的小透明……

    何流恨铁不成钢,正欲再骂,马挂云却指着赖咏暄所在的车,开口道:“你以为我们是保护你?我们是保护他,不想让他把自个儿搭进去。”

    一句话浇灭了何流所有气焰。

    同组刑警不由默默感叹:不愧是名字里包含了马爸爸的神奇男人。

    “走吧,做口供去。”

    刚刚从市局放出来的何流,残了脸,又被带回了市局。

    似乎是被马挂云的气势所震慑,他嘴唇虽还抖着,却终究没敢再说话。

    闫思弦家。

    主人刚刚洗了个惬意的澡,走出浴室后享受地呼出了一口气。

    沙发上的吴端喊道:“人抓着了,幸亏抓着了!”

    闫思弦从楼上下来,一边胡乱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问道:“没什么严重后果吧。”

    “没,但也够险的,汽油都泼出去了,多亏咱们的小马云抢救及时。”

    “汽油?”闫思弦挑挑眉,“没想到他会用这么激烈的法子。”

    转而他又道:“何流挺惨的吧?”

    吴端露出一个“你怎么这么能”的表情。

    闫思弦哈哈一笑,“很难推测吗?你派小马云去干这事儿,就该有心理准备,他那脾气,没少给你捅娄子吧?

    还是说,你是故意派他去的?也就他能把这事儿办得这么解恨吧?”

    闫思弦苦笑摇摇头,“你还是没听进去我的话。”

    “我听进去了,真的。”吴端满脸真诚。

    闫思弦摆出一个“老子信了你的邪”的表情。

    吴端便继续道:“可是听进去和照做是两码事,有时候明明懂的道理,偏就是心甘情愿想犯个错。

    我就当是……上半年业绩太好了,奖励自己犯个错。

    这雷我替小马云扛了。”

    “奖励……犯个错……”闫思弦哈哈大笑:“你说,老赵头儿要是听到你这话,会不会再来一回中风?”

    吴端:“没大没小的,那是赵局!”

    闫思弦:“是是是,赵局。”

    吴端见他听话,没过脑子,顺嘴皮道:“喊爸爸。”

    闫思弦:啥玩意?我没听错吧?黑人问号脸给我来一沓……

    闫思弦一边捏拳头一边道:“你怕是想领教一下世界冠军的身手。”

    吴端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求生欲瞬间点满,一秒从沙发上弹开,有多远躲多远,“我错了真错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口溜,“我要去加会儿班,都是小事,不用劳烦您这高智商人才……”

    就在屋门即将被关上的瞬间,闫思弦伸手拦了一把。

    屋外的吴端尴尬地笑笑,“不是吧小同志,你这是要追出来求单挑?”

    闫思弦:“等我下,我也见过赖咏暄,我跟你一块去。”

    市局,留置室。

    赖咏暄戴着手铐,坐在一张审讯桌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吴端和闫思弦进屋,吴端给他打开了手铐。

    赖咏暄道了一声“谢谢”,之后便不再说话,沉默揉着自己的手腕。

    闫思弦先开口了,“怪不得。”

    他深深看了一眼赖咏暄,继续道:“怪不得,那天你告诉我李伟鹏是自杀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但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

    赖咏暄笑笑,见到马挂云的所作所为,他对警察没那么排斥了。

    “我认了,这事儿也不怪你们。”他道。

    “你是不怕,”闫思弦道:“家里挺有钱吧?知道这种事儿该怎么摆平,再说,你一个未遂犯,再加上对方有过错,真判也判不了多久……”

    赖咏暄不答话。

    闫思弦又道:“有什么打算?出去了继续杀人?”

    “说不准。”

    能看出来,这是实话。

    闫思弦又道:“或许不用你,他父母就动手了。”

    赖咏暄抬手挠了挠下巴,“他父母来了?”

    从这称呼来看,赖咏暄和两位长辈至少并不熟络。

    “他们跟你情况差不多,也要杀何流报仇。”

    “哦。”

    闫思弦少有地心里没底,但他没表现出来,继续道:“你要是真想替李伟鹏做点什么,就去劝劝两个老人,别做傻事。他们没有你的家底,也未必有你的运气。”

    赖咏暄又是笑,“你们警察……哈哈……你们警察现在都这么偷工减料了吗?直接让犯人谈判去?”

    他虽在笑,也虽说着些评论的话,却并没有恶意,仅仅因为他真觉得有趣。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在实施了这次并不成功的刺杀后,他好像豁达了些。

    是好事吧?应该是吧?

    两人又不太敢确定。

    闫思弦继续道:“你也可以理解为,这是一次立功机会,再怎么说你也不想坐牢吧?能争取自己把事儿平了,不好吗?”

    他的语气平稳,甚至还带着不在意。似乎他并不是在跟一名嫌犯谈判,而只是闲谈时的顺口一说。

    这反倒让赖咏暄仔细思考起来。

    他犹豫道:“可我跟他们关系不好。”

    说话时,他捏了捏自己的那条花臂。

    有戏!

    吴端接过话头道:“人去了,不管曾经有多大偏见,有多不能接受,现在你是唯一和他们在同一战线上的人,他们没理由记仇。

    你们都不该再做傻事了,就算是……就算是为了这世上还有人能记得李伟鹏,能替他活下去。”

    这话显然触动了眼前这花臂男人的心,他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几分钟后,赖咏暄的情绪稳定下来,他终于道:“行吧,我试试去,我可不保证能成。”

    “行!”吴端立即道。

    “我还有个条件。”赖咏暄道。

    “你说。”

    “那个警察,就是把那混蛋下巴打歪的,你们别找他麻烦。”

    这属于警局内务,本不该跟一个外人讨论,但吴端只思索了一瞬,便给了他保证。

    “你放心,那家医院里,所有参与过诈骗的人,一个都跑不了,或许法律有漏洞,暂时不能惩治他们,就是走民事赔偿的途径,也让他们倾家荡产。

    到时候,何流自顾不暇,没工夫跟我们掰扯。”

    从留置室出来。

    闫思弦笑着问道:“这案子有什么特别的吗?让你一次次过线。”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一个人用自杀来惩治另一个人,得有多绝望。”

    “莫名其妙。”闫思弦给出自己的观点,“那孩子的小学老师难道没教过有问题找警察?”

第五十八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1)

    李伟鹏死亡案告破,自杀的结局令人唏嘘。www.uu234.net对习惯了抓嫌犯的刑警们来说,破这案子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不爽,很不爽。

    对整形医院的整治工作移交相关主管部门。

    在警方的施压下,何流和赖咏暄达成谅解协议,双方不再找后账,同时,赖咏暄与李伟鹏的父母达成了某种和解。

    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吴端不得而知,只是聊了很长时间,李伟鹏的父母将赖咏暄从宾馆房间送出来时,三人眼睛都是红的。

    临出门,李伟鹏的母亲低声说了一句“你该好好活着,继续活着。”

    赖咏暄一愣,深深对两人鞠了一躬,并道:“如果二位不介意,以后我就是您的儿子。”

    不远处走廊拐角的吴端:“我怎么觉得咱俩像偷窥的。”

    闫思弦一边继续偷窥三人,一边道:“这场面不多见,看一眼少一眼。”

    “呸,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吴端道。

    “祝他们万寿无疆。”

    吴端:“……”

    闫思弦正色道:“看来警报解除了。”

    “嗯,不过我还要继续派人盯着他们,直到……直到李伟鹏的父母回老家为止。”

    “这些人,可别再犯傻了。”闫思弦看看手表,转身往宾馆电梯处走,“走吧,好不容易提前下班一次,你等会儿有事吗?”

    “有。”

    闫思弦挑挑眉,吴端做为一个死宅,下班后的时间几乎与健身、游戏为伴,很少有正儿八经有事的时候。

    吴端并不避讳,和闫思弦一起进了电梯后,继续道:“我有个发小来墨城了,我去尽一下地主之谊,你要不一块来吃顿?”

    “好啊。”闫思弦回答得十分痛快,又补充了一句,“能跟你蹭顿饭可不容易,我得把握机会,争取吃回老本。”

    吴端笑得人畜无害,“行行行,你放开了吃。”

    墨城某湘菜馆。

    闫思弦真如他自己所说,除了在吴端将他介绍给朋友时礼貌地说了一声“你好”,其余时间都在埋头苦吃。

    吴端倒真的打开了话匣子,跟那朋友不停叙着旧。

    吴端的发小名叫熊思超,是个长相平平个头中等的男人,属于那种丢在人堆里立即就会沦为背景的类型。

    来的路上,吴端已经将熊思超的情况基本跟闫思弦介绍了一遍。

    两人家在同村,祝得又不远,因而小学开始就是同学了。

    闫思弦考了警校,熊思超在帝都读了一所大专,毕业后在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做仓库保管的工作。

    上学时,两人没少一起干坏事,翘课什么的实属家常便饭,因为住得近,家长是熟人,有那么一段时间,两家家长还结成了预防他们沉迷网络的攻守同盟,一旦发现孩子泡网吧,立马相互通风报信,一同去“抓现行”。

    吴端非常感激那是一个还没有智能机的年代,不存在微信群之类的东西,否则他被老妈揪着耳朵从网吧、游戏机厅拎出来的次数绝对不可能两只手就能数清。

    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的少年已是人到中年,脸上两道清晰的法令纹,甚至连鬓角都有些发白了,让人看了不免唏嘘。

    闫思弦心中暗忖:为什么岁月几乎没在吴端身上留下痕迹?这家伙的真名不会叫“林志x”吧?

    通常老友相见,都会有这么几个步骤。

    首先,尚未打开局面的寒暄,诸如这两年在干啥啊,你混得真好啊,家里人都还好吧……

    接着,推杯换盏一番……

    然后,随着气氛逐渐热烈,双方开始进入走心环节,这走心环节也分上下两部分,上部为忆当年,通过两人的交谈,闫思弦知道了吴端的不少黑历史,可谓相当下饭。

    下部则是叹离别,讲述分别后各自的经历。

    此刻,两人便正处在叹离别的环节,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吴端以一句“不方便透露工作细节为由”,将熊思超的询问几乎全部搪塞了过去,因而这一环节就成了熊思超一个人的诉苦。

    这让闫思弦有些不满,但闫思弦还是全程保持着微笑,心中盘算着:再接下来大概就要到抢着买单环节了吧。

    于是闫思弦借着上卫生间的理由,去买了个单,以期聚会能早点结束。

    待他回来时,却发现吴端面色有些沉重。

    闫思弦伸手在吴端肩膀上拍了一下,安静坐下,和吴端一起听熊思超的讲述。

    “你说这弄的什么事儿啊?反正我是铁了心了,这婚我一定要结,你知道的,我之前那前女友……哎,也是因为我家的问题,我那会儿不坚定……这次绝对不会了……”

    吴端满脸同情地看着他这发小,闫思弦则有些云里雾里他之前在开小差,没听到前文。

    又细听了一会儿,这才明白了事情原委。

    狗血,很狗血。

    熊思超上大专时,谈了一个女朋友。

    女朋友是隔壁护校的学生,吴端还曾见过。

    两人在一起整整五年,毕业没让他们分手,刚步入社会时的穷也没将他们分开,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却闹掰了。

    熊思超的妈妈一直看不上那姑娘,觉得对方护士的工作是伺候人的,不好。

    本就两看相厌,到了双方家庭谈彩礼的时候,干脆以彩礼太高为理由,硬生生把婚事搅黄了。

    熊思超那顿分手酒,就是跟吴端一块喝的,哭得吴端一件新买的羽绒服上鼻涕眼泪一大堆,因而印象十分深刻。

    之后两人便再没见过面。

    听说熊思超又谈恋爱了,听说分手了,都是回村以后的道听途说。吴端再没刻意打听过,觉得两人终究是渐行渐远了,打心底里似乎也有点看不上熊思超在这件事里的无作为。

    一晃又是四年多,两人都已年近三十。

    和大部分单身的同龄人一样,熊思超的父母疯狂为他物色对象,安排相亲。

    别说,倒真有个姑娘跟他看对了眼,谈了小半年,各方面都合适,这回因为是熊思超父母“审核”过的人,婚事安排倒很顺利。

    偏偏婚检的时候,大夫多了一句嘴,说这姑娘有什么问题具体的熊思超也没说反正就是以后有很大概率怀不上孩子。

    这下,熊思超家又炸锅了,熊思超的妈妈几乎是以死相逼,非要两人分手。

    一度对那姑娘扬言:“即便熊思超娶你,我们也不会认你的。”

    这显然超出了闫思弦的认知范围,自小物质充裕万事随心绝不在感情上亏待自己的闫少爷,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那后来呢?”闫思弦问道。

    问完了,他又觉得自己跟熊思超不过初次见面,以后八成也不会有什么交集,这么打探别人的私事十分不妥。

    但看熊思超,丝毫不在意,这人似乎憋屈坏了,满满的倾诉欲,让他说话就行,其余的他全然不在意。

    偏偏他逻辑又有些混乱,说起事儿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好在闫思弦和吴端的理解能力比较好,能听出事情始末:

    因为熊思超家阻力太大,女孩犹豫了。

    没想到,熊思超仿佛从第一次的分手经历中汲取了经验这回,他反倒坚定了。

    赌气一般,他开始跟家里对着干。

    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好啊,他干脆带着那姑娘常住帝都,不回家了。

    如此一来家里怨念更深,熊思超的父母一致认为:一定是这女的把自家儿子带坏了!自从跟她在一起,原本唯命是从的儿子都反了天了!都赖她!

    熊思超这回是铁了心跟这姑娘结婚了,两人一合计,熊思超家不同意婚事,不就是因为孩子的问题吗,有病治病,先怀上孩子再说,有了孩子,家里总就没理由反对了吧。

    女孩一边工作,一边调养身体,好消息是不久女孩就怀孕了,也不知那婚检的医生是不是个庸医,闹出这么大的误会,几乎害得有情人分道扬镳。

    得知未婚妻怀孕的消息,熊思超第一次带她回家,那时两人还没结婚,本以为回家就能立即领证,办酒席,皆大欢喜。

    谁知,一回家熊思超的母亲就给两人来了个下马威。

    一见面就阴阳怪调地问孩子是谁的,把姑娘呛得脸色煞白,当晚就回了娘家,再也不肯去熊思超家待了。

    熊思超实在不明白母亲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想不通,又没法沟通。熊思超只能老老实实在家里住了一阵子,表现良好,又再三保证跟那姑娘断绝往来,终于让母亲放下了戒心,这才有机会偷了家里户口本,跟姑娘登记结婚了。

    用熊思超自己的话来说:“总不能让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个黑户吧。”

    不出所料,熊家再次炸锅,哭闹上吊三连,已经颇有经验的熊思超立即采取了冷处理,无论他的家人怎么闹腾,他一概不理。

    这下,他的母亲没了气焰,表现出了接纳小两口的意思,等孩子生出来,终于松了口,让两人回去住。

    姑娘满心忐忑地带着孩子跟着熊思超回了家,前两天大家还小心翼翼地保持些许距离,互不侵犯,当生活的琐事袭来,孩子夜里要吃奶,喂奶的母亲夜里则要加餐,婆婆嫌麻烦,明里暗里地抱怨,甚至弄些残羹冷饭给媳妇吃。

    孩子动了小姑桌上的发卡熊思超还有个正在上高中的妹妹引得小姑大发雷霆,将孩子从自己房间推搡出去,只是孩子大哭。

    当妈的当然不乐意,就跟小姑子吵了几句。

    婆婆帮偏架,说媳妇不懂事,跟未成年的小姑子计较。

    小摩擦不断,大摩擦频繁,基本就是这种状态。

    最让女孩不能接受的是,婆婆和公公对孩子的不喜,甚至厌恶因为是女孩。

    她向熊思超求助,为了家庭和睦,熊思超让妻子多忍让,凡事不要计较。

    在熊思超看来,把全家都安置在一个屋子里,就算是圆满了,至于屋檐下有人仗势欺人,有人委屈隐忍,那都不重要。

    直到他的妻子有天早上突然开始傻笑。“傻笑?”吴端想到了那种可能,但还不敢确定。

    熊思超使劲吸了一口烟,几乎烧到烟屁股。

    “疯了。”

    吴端和闫思弦皆是十分震惊。

    竟然到了精神失常的程度?

    吴端没再追问那个可怜的女人究竟受了多少委屈,他觉得这样的追问太过残忍。他只是问道:“那现在什么情况?人送医院了吗?医院怎么说?”

    “说要调养,不能再让她不顺心了,还……还不能再让她见我们家人了,说那是最大的刺激。”

    吴端在心中赞成了医院的说法。

    熊思超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我媳妇娘家的亲戚朋友,上我们家闹过几次,还报警了……哎!一团乱,真是一团乱啊……

    我现在都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指望……孩子那么小,她妈就那样了,以后咋办啊……”

    看样子,这位应该没什么带娃经验,吴端心中又是鄙视。

    他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几年,曾经那么熟悉的人,一点原先的影子都没有了。

    吴端又问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在你家吗?”

    熊思超道:“被媳妇的娘家人接走了,我们家……本来就不喜欢孩子……”

    他刻意回避了自己的态度。吴端听到这样的结果,反倒松了口气。

    闫思弦却是嘴上不饶人,他问道:“我有点好奇,这姑娘的家人怎么会同意你俩结婚?”

    熊思超想了想,“可能是结婚前我态度够坚决吧,我那会儿都想清楚了,就算跟家里断绝关系,这婚我也必须结。”

    熊思超的讲述终于完了,悲剧的故事各有各的悲惨之处,吴端和闫思弦虽然感慨,但好在两人的职业让他们看了太多这世间的悲剧,所以也只是感慨而已。

    倒完了垃圾,生活还得继续。

    吴端问道:“那你这次来墨城是……?”

    “哦哦,送我妹来开学,已经完事儿了,明天一早就走。”

    可惜事与愿违,第二天发生的一桩案件,打乱了熊思超的行程。

第五十九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2)

    吴端是在第二天一早接到熊思超电话的。m.www.uu234.net

    看到来电显示,他有些诧异,因为他跟熊思超的关系已经疏远到没必要临行前还打电话招呼一声。

    出于礼貌,吴端接起了电话。

    他的想象完全不同,一接起电话,便是熊思超慌得不行的声音。

    “帮帮我啊老吴!只能找你了!”熊思超有些语无伦次。

    听到这样慌乱的声音,吴端心里咯噔一声,条件反射地进入了工作状态。

    “你慢慢说。”

    吴端的声音十分清冷,电话那头道了一声“我妹出事了”,便沉默下来。

    能听到大口的呼吸声,熊思超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出什么事儿了?”吴端又问道。

    “刚刚我妈打电话,说我妹出事了,在什么巷来着……”

    吴端立即提取到“巷”这个关键信息,继续问道:“具体出什么事儿了?”

    “我妈没说清,我也不知道。”

    吴端皱起眉头,事情恐怕不妙。

    熊思超向他求助,说明他妹妹出的事儿已经到了需要动用警力的程度可能已经动用了警力。

    警方发现受害人,在确认身份后,通常会第一时间联络死者的直系亲属。

    这直系亲属又以父母或子女为最常联络的人,兄弟姐妹要统统往后排。

    熊思超刚刚把妹妹送到学校,尚未离开墨城,如果是妹妹自己打电话联络家人求助,最该联络的是还在墨城的哥哥,而不是远在百公里外的父母。

    先联络到父母,说明很可能是由警方联系的受害人家属。换言之,情况或许很不好。

    “是警方联络的你家里吗?”吴端想要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

    “嗯嗯嗯。”熊思超道。

    吴端心中大概有数了,略一思忖,觉得熊思超说话本就颠三倒四,问他太费时间了,索性捂住手机话筒,对闫思弦道:“小闫,帮个忙。”

    “乐意之至。”闫思弦微笑冲他扬了扬下巴。

    “去指挥中心查一下,昨晚到今天,墨城有没有哪条小巷发生凶案,或者……发现尸体,受害人是个刚考上大学的女学生。”

    “得嘞!”

    五分钟后,闫思弦回来了。

    “还真有一桩命案,死者熊蕊蕊,大一女学生,昨天上午才去学校报过到,在学校宿舍有床位,不过昨晚她并未入住宿舍。

    她昨晚经历了什么尚且不明,只知道今天一大早,有个清洁工在晋华路某处岔巷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她的尸体。

    尸体状况、死因尚且不明。”

    停顿了一下,闫思弦问道:“这案子你要接吗?”

    吴端也迟疑了一下,他没回答闫思弦,而是对着电话那头道:“熊蕊蕊是你妹吗?”

    吴端一时还真想不起熊思超妹妹的大名了,村里人习惯喊小名熊二妮。

    “对对对。”

    吴端叹了口气,“你现在打车去晋平分局吧,你妹妹的事儿归那里管。”

    “老吴!老吴你要帮我啊!”

    觉察出吴端想要挂电话,熊思超明显提高了声调,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吴端虚抬了一下手,似乎是想拍拍对方的肩膀以示安慰,当然只是拍了个空。

    他斟酌着用词道:“情况可能不太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尤其照顾好家里老人。”

    “究竟……我妹她……咋了啊?”

    熊思超终究没敢问出那个“死”字。

    吴端已不想多说,他已有好几年没做过通知死者家属的事儿了,况且对方又是他曾经亲密的玩伴,小时候他还曾带着熊思超的妹妹在村子里疯玩儿,由他来通知,太残忍了。

    最终,吴端只说了一句:“总之,我会跟晋平分局的同事打招呼,请他们关照你,或者,如果有必要,案子也有可能转到我手上。”

    说完,吴端就以“手上有事”为理由,匆匆挂了电话。

    闫思弦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等他挂了电话才道:“对朋友的事不管不问,可不是你的风格。”

    “就因为是熟人,才没法面对,那些陌生人的悲痛,和我好像总是隔着一层什么或者说,我刻意把那些强烈的感情隔离开来,以免影响判断与他们接触,我可以站在被求助者的角度。

    但熊思超不同,他和他的家人即将爆发的情绪我觉得自己没法招架。”

    “啧啧啧。”闫思弦摇着头道:“所以躲开?”

    吴端耸耸肩,“没办法,天赋一般,只能尽量避免犯错。”

    然而,吴端真不愧长了一张开过光的嘴,还没到中午,案件便移交到了市局刑侦一支队,一同被移交来的,还有死者家属熊思超。

    市局小会议室,吴端和前来移送案件的分局刑警队长讨论着案情,闫思弦静坐在一旁听着,时不时看一眼吴端,发现他并无工作以外的情绪,心中暗自佩服。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又动手了?”吴端道。

    “有可能,我们找到了跟之前几桩连环杀人案的相似之处,尤其是……”对方将一张照片递给吴端。

    那是一张尸体脚部的照片,确切来说,是脚底。

    少女右脚脚心处赫然三个香烟烫出来的伤疤,呈纵向排列。

    “是’烟疤’作案后特有的痕迹,没错吧?”

    烟疤。警方给某庄悬案的凶手起的外号。

    他在三年间作案5起,共杀死五名年轻女性,每次杀完人,都会在尸体脚底留下烟头烫烙的痕迹,痕迹个数不等。

    除此以外,他的杀人手法多变,溺水、勒颈、刀刺等……被杀死的女性生前受到过不同程度的折磨,诸如被扯掉头发,拔掉牙齿,但并无性侵迹象。可以说,烟疤的作案手法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这是个没有破绽的凶手至少目前为止警方没有找到他的破绽。

    于是吴端问道:“受害人有受过折磨的迹象吗?”

    “有束缚伤,从尸表情况来看,似乎没受过折磨,不过,还要等待进一步尸检我想着,如果案子要转市局,尸检工作就一并转过来做,这样方便你们掌握第一手的信息。”

    “行,”吴端道:“我来会会这个烟疤。”

    闫思弦挑挑眉,轻轻勾起嘴角。

    终于,终于有个有趣的案子了。

    自打他进市局以来,遇到的所有凶案在他看来都是中规中矩。

    所谓中规中矩,就是有明确的作案动机,通过对受害人人际关系的走访排查,凶手早晚会进入警方视线。

    正因如此,理论上来说,命案比偷、抢、劫类的案件要更好破。

    闫思弦心中隐隐期盼着能有个对手帮他打破这无趣。

    烟疤的案子,好像在各方面都符合了他的要求。

    无差别杀人,手法老练,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这案子是个不小的挑战。

    完成案件交接,送走了分局来的刑警,熊思超又开始揪着吴端不放。

    不过,出乎吴端的预料,熊思超并没有像一般的受害人家属那样要死要活以泪洗面。

    他身上的烟味很重,显然,香烟帮他稳住了情绪。

    吴端拍拍他的肩膀,道了一声“节哀”。

    熊思超苦笑一下。

    他还能笑出来,虽然是苦笑。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自个儿现在是什么心情。”他道:“死的是我妹,可我好像……也没那么难过。”

    “为什么?”吴端道。

    “可能这两年家里矛盾实在太多吧,我对他们对家里的每个人,包括小孩小孩太难带了,真是要命……

    哦,我们家……我对他们实在是没什么好感和耐心了……

    我也就跟你说说,这两年我家里的人,谁也看不惯谁,天天都处在巴不得对方赶紧死的状态。”

    说完,不知是不是怕被怀疑,他又补充道:“我这就是打个比方,我们了不会真的杀了自己的家人。”

    吴端点点头,未置可否。

    他将熊思超引到了刚刚跟分局刑警讨论案件的小会议室,安排对方落座,又倒了水,这才道:“把你知道的关于你妹妹的一切都告诉我,就从你送她来上大学开始吧。”

    熊思超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就帮她弄着行李,把她送到学校,办了个入学的手续,我就准备回了……之后不就是找你吃饭了吗,你都知道了吧,这两年我过得……哎哎,真不是人过得日子啊……”

    吴端真心觉得任凭他自己说下去,说到明天也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终于忍不住打断他,问道:“我可是记得,当年咱们高考完,开学的时候你父母是亲自把你送到帝都去的,就差敲锣打鼓了,怎么,你妹妹上学就打发你来送?”

    “嗨,我家就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吴端知道,熊思超家重男轻女。

    “那你跟你妹妹关系怎么样?你了解她吗?”

    熊思超茫然地摇头,又抱怨道:“青春期的小女孩,挺烦人的,我都是躲着来的。”

    吴端诧异于他的冷漠。

    他的亲妹妹死于非命,此刻就躺在法医的尸床上,他却敢如此评价。

    即便是对一个陌生的死者,也不会如此评价吧?

    吴端心中没来由的厌恶,似乎眼前熊思超的变化给两人一同度过的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摸了一个黑点。像是无意中挨了生活的一记重拳:看吧,成年人是如此冷漠自私。

    吴端暗暗捏了一下拳头,面不改色,

    他继续道:“昨天你送你妹妹到学校的时候,你们都说过些什么?”

    “她小屁孩懂个啥啊……”

    这回,吴端终于忍不住了,他拿出严肃的神情道:“我不是在跟你闲谈,警方找你了解情况,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我说得够明白吗?”

    熊思超一愣,最终只是点了下头。

    “那就继续刚才的问题,你们都说过些什么?”

    “都是些她们学校的事儿,真没啥可说的……哦,她问过我打算怎么处理她嫂子,就是我媳妇。”

    “处理?她说的是’处理’?”

    吴端真的不想给死者打什么不好的标签,但事实上,他对这个小姑娘的印象的确不怎么好。

    熊思超道:“差不多就那意思吧,我没记住,反正就是问她嫂子的事儿,我不想跟她掰扯,给她交完学费,给完生活费,就走了。”

    “她就没有任何反常的情况?”

    “没啊。”

    “没表示过晚上要去见谁之类的吗?”

    “老吴,别整了,我真啥都不知道,咱们都是从那会儿过来的,自己啥样心里没数吗?肯定有啥事都不愿意跟家长说啊。”

    吴端突然起身,强压着情绪道:“你好好想想,想到什么再跟我说。”

    说完,他便快步出了小会议室。

    熊思超嗫嚅着张了张嘴,闫思弦能看出他也有些无奈,摆摆手示意他先什么都别说,自己快步跟上了吴端。

    回到重案一组办公室,吴端来回踱着步。

    踱了两圈,他突然停下,对闫思弦道:“什么玩意儿?!你说说,这什么玩意儿?!”

    闫思弦按了按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熊思超这人呢,是迷糊了点,但也就是个不好不坏的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烦恼和无奈,他能怎么办呢?当只鸵鸟大概是最好的办法了吧,久而久之,情感退化扭曲,正常。

    所以,跟他生气不值当。”

    吴端点点头,“我知道,看来想从熊思超那儿获得线索,是不大可能了。”

    闫思弦道:“那你打算从哪儿查起?”

    用案件转移吴端的注意力,这招屡试不爽。

    果然,吴端开始安排工作:

    “笑笑!查通讯记录,看她死前都联系过谁。”

    “正在查了!”

    “赖相衡,带人走访,甭管老师同学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找到所有跟熊蕊蕊关系要好的人,主要询问死者熊蕊蕊有没有认识什么奇怪的人。”

    赖相衡应道:“放心,她有几个小男朋友我都查得清清楚楚。”

    吴端点点头,又转向冯笑香:“还有啊笑笑,调一下监控,我要知道这孩子出学校后的一举一动。”

    “得嘞!”

    交代完这些,吴端拿起手机,翻出通讯录里的一个号码,就要拨过去,却被闫思弦眼疾手快地抢走了手机。

    “你干嘛?”吴端道。

    闫思弦按下挂断键,“现在还不是联系记者的时候。”

    “连环杀人犯很可能继续作案,应该提醒市民小心。”

    “这回万一不是烟疤做的案呢?你想过后果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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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无可赦介绍:
“我死去,并不是你们的胜利,顶多证明庸才对天才发动了可怕的战争……你们打着正义的旗号,剿灭异己,颠倒黑白……你们笔下的史书记录我鲸吞一切,横行霸道,压制弱小。多年后,我的优点会变成缺点,唯有借我之手得到正义的人,将铭记我的功德。”——摘自本世纪最负盛名的犯罪天才语录。
墨城公安局刑侦副队长闫思弦:“狗屁!这混蛋还挺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墨城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吴端:“人都被你抓住了,你还不让她逞会儿口舌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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