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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季熙河     浮尘烬歌txt下载     浮尘烬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7章 燕州辛夷坞

    殿中惟有她与他,他们相隔这么近,可她却还是觉得他那般遥远。

    当日,魔尊雍恒,问他们,新婚喜殿要取何名。

    空尘并不答话,兀自喝着酒,好似此事与他毫无关系。

    气氛尴尬,魔尊只好说,本尊觉得,不如名为恒喜殿,如何?

    涪沧欢悦道,恒喜,恒久欢喜,是个好名字。

    偏偏他放下酒杯,漠然一语,世间何人何物可得恒久……听来像是自欺。

    雍恒笑道,祈愿若诚挚,谁能说没有恒久之日呢。

    魔尊真是风雅有趣,身为非神非仙的魔界之人,竟然相信祈愿。空尘举起酒杯,笑雍恒隐蔽的天真,怪不得你这魔界,不是名为恒魔台,就是名为久乐殿,抑或此地长心楼……到处都是你的祈愿。

    雍恒鬓边的白发随风而起,喝下满满一杯玉酝,颇有些感怀,义弟不知,因为失去过很重要的人,所以余生……他望着长心楼上,如在咫尺间的月色,全然一副不曾有的温情面容,祈愿时间可以长久,也许,这样就可以去挽救。

    挽救什么呢,身为魔界的至尊,他也有卑微之时。人人皆言,妖魔无道,最无情无义,诚然他们这些狂徒算不上好人,但谁人愿意自诞生起,便作恶……恶的确是恶,世人也不闻其根源。

    曾几何时,浑天惊雷正欲摧毁魔界时,他还是个少年。那时的魔界,瘴气横生,妖魔混战,你吃我得法力,我吃你得寿命,真是惨不忍睹。

    好似天命看不下去这般绝境,非得降下数个震动天地的惊雷来威慑,来摧毁。

    而他,不幸被雷击中了,本以为会魂飞魄散,却奇迹般活下来,还发现自己的胸腔多了一个东西,后来,他才知晓,那是一颗心。

    生有灵,才会得一颗心。

    魔界老者告诉他,趁此良机,整顿魔界,成为一方至尊,众魔俯首。

    他答,吾能力有限,更是年少,如何能称霸魔界。

    不是称霸,是护一方安宁。如今的魔界,时有妖魔相残互食的惨态,若汝能在魔界唯吾独尊,那便可分化妖魔两界,使得魔界可长安。老者如是说。

    吾当作何?

    汝已然被天雷激发了灵力,若加以修炼,便可法力无边。

    少年困惑道,您指的是吾要修炼吾的心?

    老者掌中忽地幻化出一枝纯白无暇的花,淡淡一言,心有曳动,才知掌控。

    何意?

    燕州西南有一个地方,名为辛夷坞,汝去那里,会遇见一个穿白衣的女子。她会让汝明白如何能左右自己的心,获得无上法力。

    待少年持那一枝无暇花蕊,转身时分,老者继而再言,不知晓这样指引汝,是福还是祸。

    福祸相依,如若有缘,即便您不曾引路,吾也会有所作为。

    不知老者名为何?少年作礼问道。

    祝恒。老者拄着刻有寿桃式样的拐杖,回礼。

    汝这般少年,温文尔雅,想必名字应当英气。

    少年浅笑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吾还没有正式名字,别人都叫吾九百。

    九百?

    自吾诞生至今,已经九百多年了。

    汝甚是年轻,往后还有很长远的命数。

    何以见得,吾倒是不敢奢求长寿,细看如今魔界之人高寿老者少之又少。想必您不是魔界之人,不然如此长命,却未听闻您的事迹。

    妖魔两界混乱已久,我自然不在意身份归属于何界,况且我乃隐居之辈。老者抚着长胡道。

    九百之号,听着鄙薄,不如我赠汝一个好名。

    雍恬四方,恒乐未央。若汝能平定魔界,守得安和,便可以雍恒为名。

    去往燕州的路,太过遥远,他几番想过放弃,毕竟那老者来历不明,怎能听其所言。况且燕州属天界,若是他这样一个魔界少年闯入,不知会有何下场。

    他启程前,四处问询关于老者祝恒之事,却无人知,再问起关于燕州辛夷坞,更是闻所未闻。

    便是如此糊涂的行路多日,方才到了一个山坞,虽则此地,天界之人的气息幽微,但他依旧不敢失了防备,持一把短刀,忐忑地走在山道。

    藏于一株花树背后的他,见一个女子正在捡拾地上的落英。打量四下,无人,他大着胆子向前迈了一步,差点在层层叠叠的残花枯叶上滑倒。

    而她却毫无动容,依然沉默地寻觅品相尚佳的辛夷落英。

    这已入尘泥的落花,还有何作用?他有些唐突问询。

    女子并未答话,只是以微妙目光扫过他掌中紧握的短刀。

    此时的少年,竟然脸红起来,连忙收起短刀,缓缓一言,吾贸然来此,还请姑娘莫要怪罪。

    也许她有些于心不忍,终究还是回了句,此地是归属天界的燕州辛夷坞,汝乃魔界之人,不可前往。

    少年怀着被识破身份的窘迫,怯弱道,今日叨扰,甚是愧疚,只是吾跨越千山万水而来,是为了救吾族人的性命。

    话毕,少年更是尴尬,难道天界之人会搭救魔界之人……果真天地间最大的笑话。

    汝广袖中,怎会有一支天界的辛夷?莫不是方才在此地所攀折?

    他连忙摆手否认,作势要解释清楚他虽为魔界之人,但却不会行偷盗之举。

    女子的柔夷自白袖中伸展,给我看看。

    少年将广袖中,那枝为他引路千万里的辛夷递给女子,靠近些,才看清女子的眉眼,恬美得让人可以忘记所有。

    不是此地的辛夷,倒像是茨山那边的……她正说着话,却见眼前的少年,痴痴地看着自己。

    汝要我如何相助,她竟然在一个陌生少年面前,胭脂醉了脸颊。

    少年温柔地说,魔界有位老者让吾来辛夷坞,寻一个穿白衣的女子,他说白衣女子会让吾明白如何能左右自己的心,获得无上法力。有了法力,吾就能平定魔界,护一方安宁。

    左右你的心?女子破涕而笑,白袖拂起一缕馨香。

    汝被骗了……

    何以见得?

    我不过是天界百花宫微末的花尊,只懂草木,如何能懂左右一个人的心,何况还是和我结界相隔的汝。

    可是……

    可是什么?女子莞尔。

    可是,吾觉得现在吾的心,好似有一点异动。

    什么异动?女子颇有些担心这由天界养护的辛夷,会使得魔界之人乱了心智。

    吾也说不清楚,只觉心里很舒畅,好像被一阵从未有过的暖风拥住。

    汝没事便好,汝还是回去吧,我真的没有术法左右你的心,更不知,为何非得让我以控制你的心,来使得你成为魔界霸主。

第118章 也曾是无暇

    少年眸中星辰暗淡,接过那枝无暇,若吾当真无缘来此,为何能平安到达……

    我是天界之人,汝乃魔界之人,今日汝行越界之举,不怕被天界发现后,施以惩治吗?

    姑娘可见过人吃人?少年看似轻巧说出这句,额角却流淌冷汗。

    吃人……她久居天界,培植草木,习得山川季候之律,从未听过离天界甚远的魔界还有吃人的惨绝之事。

    魔界与妖界互相残杀,你吃我得法力,我吃你得寿命,那吃人的獠牙终日血迹斑斑,腥臭之气令人胆寒。

    女子听得心惊,彷佛能看见那片血色黑暗之地,尸横遍野,吃人的恶魔,吃人的妖兽正捧着还未腐朽的残体,享用着,饱餐后在血海中酣眠。

    我不知可以为汝做些什么……

    其实吾也不知,为何要相信那老者的话,来寻你。少年垂着头,自认如今的魔界如何还有转圜的余地,世间哪有因为一颗心,就可以法力无边的奇闻。

    她摊开少年的掌心,一片辛夷落英轻柔地落于其上。

    凡间若是有患心疾之人,冬日里,可将这颓败在地的辛夷捡拾,在屋内的香炉里燃起来,便可缓缓治愈。

    我虽然不会什么控制心的术法,却可以治疗心疾。

    少年沉沉笑道,吾的这颗心是被天雷唤醒新得的,想必不会这般快就患病,若有那日,吾当烦请姑娘为吾医治。

    汝可知,凡尘之人,为何会有心疾?

    不知,吾从未去过人间。

    女子往后走了几步,少年随其而去,只见这山坞尽是纯白无暇之辛夷,他一身玄衣,颇有些突兀。

    汝可看到那株辛夷,女子指向不远处一株苍老的花树。

    见到了,那株老树,应是万年寿数。

    并非如此,那株树,不过百年。

    少年诧异道,百年之树,怎会如此沧桑?

    这便是,如凡人一般的所谓心疾。

    树也会有心吗?

    树若无心,怎会盛放,怎会结果,怎会枯萎……

    那它为何年华尚浅,便会有心疾?

    女子如酒醉般的呓语,她爱上了一个人,却无法幻化为人形,便长久思念,后来成了这副模样。

    一株树爱上一个人……他自己并未有过情爱,并不懂那百转千回的滋味。

    世间万物只要遇到情爱,诸多都会患上心疾。女子转身看向少年,爱若受阻,会心酸,爱而不得,会心疼,爱之深切,受其思念,更如似千刀万剐的心疾。

    那老者让吾来寻你,以得驭心之法,难道是让吾爱上你吗?

    这般直白,令人难堪的话被少年用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态说出,四下的辛夷落英仿佛都停止了摇曳,皆在听八卦般等着女子答话。

    霎时间,女子羞红了脸,那脚下的落英也想要看戏的样子,故意让这位终日冷淡的天界花尊摔倒。而如人间戏本叙述一样,在女子慌乱倒地时,少年紧紧地抱住她,以自己还不算宽阔的胸膛,护着女子,他的背部重重的叩响了泥地,乍起一方涟漪。

    她欲逃离,却因少年一句,心好疼,而止步。

    怎会心疼,她有些不敢看他炽热的眼神。

    你想离吾而去的时候,吾就很心疼,少年诚挚说着,吾是不是已经有了心疾。

    女子嫣然一笑,哪有那么容易就患心疾之症的。

    不信的话,你尽管离开好了,说不定明日你再来时,吾已经是一副枯骨,或者灰飞烟灭,只留玄衣在辛夷落英中。

    我真的该离去了……

    你要去何处?少年酸楚问道。

    去我该去的地方,汝也应该如此。

    此时,忽地一阵雨水,淅淅沥沥,缠缠绵绵。

    你叫什么名字?

    辛夷,我叫辛夷,女子顾首,汝之名呢?

    少年抬眼看向天际,这雨太大了,吾听不清你说的话。

    他飞向她,拥住在怀,雨停了再走,好吗。

    不是劝说,而是命令般的语气,不待她回答,便抱着她,行至一株繁茂的辛夷树下躲雨。

    吾以为天界不会下雨,没想到也有如此雨水。少年脱下外衫,披在她的身上。

    辛夷下意识拒绝,却让这个比她高出许多的少年,严肃说道,魔界下雨的时候,大家都会立即躲雨取暖,连吃人之事都暂且搁置。

    汝今年多大了?汝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老成。

    九百多岁了,你呢?你还未告诉吾,你的名字。少年仅着一件赭色薄衣,能看出身为男子的健硕。

    她移开“非礼勿视”的目光,观雨中景色。

    我的仙魂为千年辛夷,故而以其为名,称辛夷。

    原来你年纪也小,不过看你波澜不惊的模样,总是显得老,少年故意笑道,以后还是多笑笑吧。

    吾以前没有名字,认识吾的皆唤吾,九百,因吾活了九百多年。那日,老者赠吾一个名字,雍恒,待吾平定魔界后,便可称谓。

    雍恒?

    雍恬四方,恒乐未央,吾觉得是个很好的名字。

    辛夷望向少年清澈的面容,心中某处,如有一株幼芽萌生。

    她第一次觉察到在这天界之外,除了妖界的茨山,是否还有一个魔界,值得她思念。

    少年不知,并非她喜欢冷漠,而是身份的低贱。

    来自妖界茨山,这样的生世不知在天界有多少人当作笑柄,看作奇葩。她不想辩驳,也不愿去争论,惟有沉默来隔绝嘲讽。

    茨山是她的故乡,她曾经唯一的思念。

    你在想什么?少年雍恒问道。

    这天界的雨和魔界的雨,有何不同?

    他们彼此皆坐于辛夷花树下,雨中的山坞,美如一个温柔故事。什么是温柔故事呢,那故事里有妩媚山水,郎有情,妾有意,岁月没有叹息。

    魔界总是阴云密布,黑雾弥散,下了雨之后更觉得冷清。雍恒随意拾起一瓣辛夷,吾总以为天界不会有雷雨,也不会有何情感。

    雷鸣雨雪,是天命,不是天界所掌控的。更何况,天界之人也是人,凡为人,只可顺天而为,不可逆天。

    那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那深邃澄净的目光,比拥抱更暖,让她感受不到这山坞渐起的寒意。

    这些年……从未有人关心过她的一切,虽为天界百花宫的四大花尊之一,除了善待她的百花司神与芍药花尊,其他人都无视她,刻薄她。

    一个从妖界到天界,成为女官的人,过得这样,无需赘述。

第119章 雍恬天地间

    之后,她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他想要带着她回到魔界,成为他的妻。

    跟吾回魔界吧,待平定魔界,成为一方至尊后,就迎娶你,从此,吾挚爱你一人。他拥她在怀,说着缱绻情话。

    若我同汝离去,天界不会放过汝,定会治汝重罪。辛夷怅惘道,明日,汝还是启程回家吧,这些岁月就当作一个梦,汝已得驭心之术,便可先行平乱之事。

    家?雍恒苦涩道,你与吾皆是妖魔灵气所化,无父无母,更无亲眷,哪来的家。

    他当初听到“家”这个字,是一位魔兽自凡间返回魔界的路上,同他讲的。

    那魔兽忍受不了魔界的黑暗残暴,竟然独自越界,去往凡间。幸得,它法力不低,能躲避凡间鬼仆的察查,也未曾干扰人间戒律。

    魔兽言,人间真好,女子美丽,男子俊朗,有很多浪漫节日。凡是那些节日一到,家人就会围坐一起庆祝,分享喜悦。它去的时候,恰逢满月节,相恋之人会坐在花树下,彼此依偎,甜言蜜语。那时的它,听到花树下的公子对佳人说,嫁给我吧,我会给你一个家。

    也许,终有一日,五界能彼此友善,我们也就可以在一起了。辛夷见那月色,消融殆尽,心中难言酸楚。

    她明白此后,他与她的命运,会是何种下场。

    孽缘一起,粉身碎骨。

    敌不过她的执着,他只好告别她,许诺待魔界安定后,再来相见。

    只是雍恒不知,她已怀有其子,是个男孩,将来一定会温文尔雅,可爱至极,极似他的父亲。

    雍恒回到魔界,立下规诫,谁人若敢再有食人恶习,便将其手刃;若敢行偷盗杀伐之类罪过,必将其惩治。

    诸多魔界之人不服,聚众抗议,非得当着他的面,撕掉妖界之人的臂膀。

    吾说过,若再敢吃人,吾当将其手刃。雍恒目有红光,掌中运出法力,顷刻间,扼住那魔人的脑袋,还敢再吃人吗?

    你这般年纪,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们。魔人不屈服他的威力,厉声抗议。

    好,既然冥顽不灵,休怪吾不讲情面。一身脆响,那魔人的脑袋碎了一地,血溅在围观之人的身上。

    如此局面,多数人已然有所臣服。只是尚有法力不弱,且年纪较大的魔人,仍是不屑一顾,质问道,我们魔界谁不是自化为人形那日起,便以食人来修炼,更不用说妖界与魔界向来势不两立,吃几个妖界之人,有何不妥。

    是啊,凭什么妖界就可以吃我们,我们却要听你这年轻人的命令。

    想要打破妖魔两界的规则,会死得很惨。

    不吃人会寿命短暂,谁不想多活几年……

    诘责,质问,敌视……如泛滥洪水,劈头盖脸地向着他而来。

    雍恒立于一方怪石上,挥动双袖,刻意让自己气定神闲。他铿锵有力的问,你们觉得天界如何?

    穿着锦衣的一个魔人,看着有些涵养,天界当然好,这五界,当属天界最荣耀,凌驾众生。我曾见到天界的那些仙子与天君,真是无比尊贵。

    他笑着对那锦衣魔人道,若吾能将这魔界整顿一番,可与天界平起平坐,你们可愿意?

    天界这般华贵,法力无边,怎么可能与我们平分春色。

    是啊是啊,人家可是天上的人,哪会瞧见我们这些身处黑暗之地的魔。

    听人说,天界之所以还未收复魔界,只因不想费心费力来管辖这污瘴……

    今时不同往日,若我们能够恪守为人的规诫,复兴魔界,不久之后,定震慑天地,共霸天下。雍恒以诚挚神态,向着台下的魔界之人行礼。

    诸位不妨信吾,追随吾,为魔界争得一方天地!

    好!好!好!众魔人魔兽此起彼伏的呼声。

    他眼中有了一点雾气,秉持为魔界族人在五界可威风凛凛,不再被看作食人魑魅,野蛮魍魉之心。雍恒用法力将那半空中,凝聚不散的黑雾,狠狠劈开,一术光芒照在怪石上。

    台下诸位,皆震惊不已,有的甚至直接跪拜。

    吾名为雍恒,雍恬四方,恒乐未央。请尔等告知五界,心魔雍恒,此后便是尔等的帝王,这魔界的至尊。那光芒如一件铠甲,披在其身。

    战无不胜的雍恒,所到之处,皆闻风丧胆,无人不臣服。

    妖魔两界再无互相残食的丑恶怪闻,连天界都知晓,心魔雍恒平定了魔界,被魔界奉为至尊。甚至,改变了魔界由来已久,以吃人为常态的修炼之法,此举实属艰难。故而,魔界有些修炼不济之人,过早殒命,却并未动摇魔尊的整顿恶习之心。

    消息传到她的辛夷坞时,她正与一个孩童玩着堆落花的戏耍。

    小风,来这里,阿娘给你看好东西。

    那小童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胸前抱着一些他挑选的落花。

    是什么好东西呀,阿娘。

    奶声奶气的他放下那些落花,被辛夷抱在怀中。

    小风看看,这堆起来的落花像什么?

    他转着乌黑的眼睛,认认真真的看着地上的落花,终于笑起来,阿娘,我看出来了,像是一颗爱心。

    辛夷抱着小风转圈圈,是呀,是一颗爱心哦。

    花尊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这天界神圣之地养育一个男童。

    身后响起凉薄的声音,她紧紧抱着孩子,有些忐忑的转身。来者是天后宫中的仙使,常为天后传达命令。

    仙使……来此有何指令……微弱的语气。

    她端正道,天后有旨,命你三日之内配制一缕香,此香需有迷惑心智,使之毒亡的妙用。

    辛夷放下小风,跪在地上,卑微一言,恕辛夷无用,配制不出这杀人之香。

    放肆!那仙使气急败坏道,你这狂徒,与他人行苟且之事,污秽天界名声已是触犯天规,此刻,还敢不遵天后旨意!

    她继而又道,你不要以为有百花司神的善待,就忘了自己乃妖界畜生的身份。今日你若不接下这旨意,无人能保你全尸。

    话毕,仙使瞥了一眼小童,语气阴冷,你都活不了,更别说这男童……

    求仙使饶命,我接旨。辛夷哽咽着拥紧孩童,低着头,凄苦之态。

    你休怪我言语无情,你我虽不常见面,好歹都算天界之人。仙使扶起辛夷,你也不想想,若天后知晓你抗旨不遵,更是要对这男童追根究底。

    仙使缓和语气说,吾这就回天庭复命,当然,吾也会禀报这小童之事。你只有半日时间送他离开……快走吧。

第120章 风止落花深

    这取人性命之毒,是要用在谁的身上?她悲戚地想起来到天界为仙,却要习得生杀之术……她便心灰意冷,求百花司神放她在一方山坞修炼,而不是在天庭,沦为尔虞我诈中的看客,抑或是身陷者。可是,即是天界之人,怎会毫无瓜葛。

    你还不曾听说魔界之事吧,仙使看着这位与世无争的花仙,平和一语,妖魔两界已无战乱,魔界立了至尊,称为心魔雍恒。

    心魔……雍恒?

    她下意识握紧小风的手,掌中满是温热。

    据传天雷降临魔界时,其中一刹惊雷直击雍恒的胸腔,至此激发其心。仙使示意辛夷明晓配制杀心之毒的迫切,魔界之人若得了一颗“天人感应”的心,这将会是不可控的危机,望花尊不要辜负天后的期许。

    不过是微末的魔界之人,怎会妨碍天界……天界威严,想来那人不会逆天。

    仙使听出辛夷似有包庇之意,不免怀疑道,究竟是否会威胁到天界安危,暂且不谈,你难道要为一个不相识的魔界之人,置喙天后的决议?

    辛夷不敢,只是……不忍动手……

    吾知晓你良善不争,自有你的好处,你若深思一番,便知道天后为何要令你来行此命令。

    为何?烦请仙使指点。

    这天界暗涌四伏,你最是置身其外,天后此举意在为天帝消减烦忧,说到底,这也是份功劳。待你完成使命后,天后皆记在心里。

    她摸着小风毛茸茸的脑袋,继而再言,在天牒院给你换个身份,那时候,这小孩你也不必送走了……

    这是天后给你的密令,仙使转动手腕,半空出现一个玉牌。

    玉牌上书:

    制惑心之香,解天魔两界之危。事成后,可得一恩赐。

    天后令。

    如此,你还不放心行事吗?

    辛夷面无表情地接过玉牌,行礼道,百花宫,花尊辛夷,领命。

    清风起,山坞如奏一曲哀婉之乐。

    阿娘,你是要作不愿意之事吗?他能读懂辛夷眉间隐藏的苦楚。

    辛夷抱起他,走近一处流溪,小风,你要答应阿娘,不管以后身在何处,身处何位,都不可行违逆本心之事,要作个好男儿。

    他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柔柔许诺,小风一定会作个阿娘喜欢的好男儿。

    阿娘,再为你洗洗手吧,她忍不住哽咽道,以后,小风要自己洗手了。

    小风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紧紧拉住辛夷的手,我不要!阿娘你别丢掉小风!

    听阿娘的话,好好活着,每天都要快乐,能做到吗?

    不,做不到,没有阿娘,小风就不快乐了!他哭倒在辛夷的怀中。

    原谅阿娘……让你去陌生的地方。

    魔界于战乱平息之日,众魔界之人便学着人界的亭台楼阁,造了宫殿,设了规诫,定了礼仪。虽则此地无它界的山川草木,却也有明月映照,四时花卉。

    特别是每逢庆典,皆有魔奴前往妖界采集落英,铺就一地深情的浪漫。

    心魔登基为魔界帝王之日,魔界已是一番新气象,宫宇林立,景观甚美。他为那些魔界工匠的杰作,亲自赐名,庆典所用之高台为恒魔台,寓意魔界永恒;处理魔界事宜之主殿为久乐殿,寓意长久安乐;观望五界皆可见的坤月之楼为长心楼,寓意魔界之人持善心方可长寿。

    这万万年来,魔界自相残杀,又与妖界混战不堪,实为天地间恶人。而今昔,魔界终于能够笑傲五界,安定一方,引领魔界之人身有归处,不再滥杀,不再流浪。

    他立于长心楼,遥望月色,念起那曾对辛夷所言之语:嫁给我吧,让我给你一个家。

    如今那句话顷刻便能实现,他要去天界辛夷坞接她到魔界,立为后,给她一个没有冷漠,没有疏远,没有怠慢的家。

    待他还未准备妥当之际,魔侍竟然通报说,有个白衣女子带着一个男童来找他。

    他慌乱至极,只因他太过思念,又太过疑惑……她当日如此执着不肯前往魔界,为何突然前此,还带了一个孩子……

    那小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久乐殿中,闪耀着明媚光芒的夜明珠,而她依然静谧如凝固的时间,让人琢磨。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他颤抖着发问,鬓边有着不符合年纪的白霜,无人知晓他在思念中,为魔界征战的岁月里,染了多少离愁。好似当年他也问过她这句话,她那时没有回答,而是长久的缄默。

    过得很好。

    听到这样的应答,他安稳不少,低头看那牵着辛夷的小童,正沉浸在自己的探索中。

    这是谁家的孩儿?

    他觉得男童十分可爱,又很是亲切,便蹲下身想要捏他的脸。

    我的孩子。

    手就这样僵住,心也僵住,他缓缓立起身来,诧异地看着她。

    你……与谁的孩子……

    一个好男儿。她无情地说出这句话,心中的繁花落了一地。

    如果是从前,他可能会疯狂地质问她为何不等他,甚至会歇斯底里的跪在她面前,求她别爱上别人。但今日的他,是这魔界的帝王,不能在一个女人面前丢了分寸,失了礼仪。

    他人在哪?他明明装作云淡风轻,却让人听出那咬牙切齿的愤怒。

    辛夷携着那小童跪在他面前,流着他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泪水。

    请魔尊收留我的孩子。她深深叩拜,旁边的男童好似早已接受了告别,只是委屈地看着辛夷。

    雍恒苦笑,你又不是吾的妻,吾为何要抚养你的孩子。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后悔,便又说,留孩子在吾身边无妨,但你也要成为吾的妻,如此名正言顺,魔界也不会对孩子有所异议。

    只要魔尊答应抚养孩子成人,我愿意嫁与魔尊,成为汝的妻。

    好,吾答应你,五日后,行魔界封后大典。此刻,他喜悦又困惑,更多的是来自一个男人的失落。她已经与别人有了孩子,这难道不就是在表明她并不爱他。既然不爱,这样逼迫她嫁给自己,岂不是会让她难过……

    你爱吾吗?

    魔侍已按他的旨意,引孩子去安置。殿中,夜明珠亮如满月,照见她一身白衣,无暇醉人。

    暮雨君当纪,风止落花深。

    何意?人间的诗句?

    是孩子的名字。

    他深爱于她的心,被生生用屠刀割开……什么名字?

    纪风。

第121章 何处安吾心

    辛夷心里滴着血,却忍受着难言的决绝。她多想抱住雍恒,告诉他,纪风是你的孩子,他温文尔雅,可爱至极,像他的父亲,这魔界的至尊,心魔雍恒。

    暮雨君当纪,风止落花深。

    那年暮雨,你说的话,你我都铭记。只是风起云涌,我不得不隐瞒你,以命护你们安好。也许,会有那么一天,落花不再摇曳,一家人可得团圆。

    你走吧,吾放你走……他如此抉择,不知是何滋味。

    愿魔尊在这久长岁月里,牢牢地掌控自己的心。

    哪有何驭心之术法,所谓的驭心,不过是看清自己,寻觅到温柔归处,心不再摇曳。那女人让他明晰了年华的秘密,天地间最甜蜜的滋味,便是花好月圆。

    他真有那般比吾还好吗?

    何人能有汝好……一滴眼泪裹挟着以往缠绵,摔在冰冷的地面。

    辛夷未作应答,一身无暇白衣,绝情而去。

    捂着心,雍恒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空荡的久乐殿,惟有他不为人知的啜泣。

    翌日,他眠在榻上,闭门不出,颓废失落。

    小童实在糟心,忍着魔尊将会雷霆之怒的可怖,魔侍不得已干扰魔尊的清静。

    魔尊,那小童哭闹着要出魔界,去寻阿娘,侍者被其咬伤了好些个,敢问魔尊如何处置?丑面魔侍痛苦无比地通报此事,只求魔尊别让他们再照顾那男童。

    待他换了一副大义凌然的面孔,出寝殿时,那魔侍都要在殿外打瞌睡了。

    那小童此刻在何处?

    回魔尊的话,就在恒魔台上,魔侍小心翼翼答道,小童太折腾了,我们就把他困在那高台上。

    幸得雍恒谅解,并未追究魔侍这般作为,会吓着孩童。

    见救星魔尊驾到,将小童围在恒魔台上的魔侍们,松了一口气,纷纷告退。

    你娘已经不要你了,你去寻他作甚。

    小童挥起软绵绵的拳头,击打雍恒,生气道,阿娘没有不要我,她说只是先让我在这里等她,她会很快来找我。

    ……你娘真如此说,她会来寻你?

    阿娘说话算话,当然会来找我。

    雍恒看他气冲冲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又觉得十分可爱。便捏着他的脸,哄他,既然你阿娘让你等她,为何还要离开这里,你要是走了,阿娘回来找不见你,可不是要着急。

    他好似听懂了一般,撅着嘴,不再说话,低头玩弄自己的衣角。

    雍恒忽地想起什么,问小童,你阿爹是谁?

    我没见过阿爹……只听阿娘说,阿爹是个很好的人,有大事要作,不能陪在小风身边。

    小风知道阿爹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阿娘没有说过。他说完话,摸摸自己的衣袋,这是阿娘给我的,她说这个脂粉盒里有要送给阿爹的薄礼。

    接过那小小的脂粉盒,雍恒思绪缭乱,怀着嫉妒,打开那盒子。

    盒里残存着她的辛夷香气,其中惟有一丸药。

    阿娘有告诉小风,这是何药吗?

    他想了想,有些肯定的回答,安心之药。

    安心……

    六日后,探听天界消息的魔侍,连夜回到魔界,通报消息于雍恒。

    禀告魔尊,属下在天界听到关于辛夷坞的消息。

    如实奏来,他着寝衣,端坐在桌案前,心中却纠结一团。他曾下令法力不弱的魔侍潜伏在天界,负责打探一切关于辛夷坞的消息,凡喜事可次日传达,凡恶事必须急报。

    属下听居于天外仙山之人说,久居在辛夷坞的一位仙子,因行苟且之事,被天界捉拿,审问后,仙子并未供出情郎,也不交出其孽子。

    魔侍抬眼征询魔尊之意,是否还需再言,却见席上威严清肃的他,已是哀伤动容。

    魔尊……

    他可怕可怜的沉默,令殿中气息凝固不破,压抑难耐。

    仙子有生死之危吗?

    禀魔尊,属下未打探清楚,不过据那仙人推测,此时的花尊应还在天正司受审。

    审理位居仙位及以上的天界之人之天正司,向来都是令人胆寒之地。

    她的白衣早已破损,发髻也凌乱,跪在法阵里已有三日。任凭天正司的司神如何审问,她依然不言不语,面色沉郁,漠然担负一切。

    法阵里的鞭刑摧残着她,却不能摧毁她。

    本来,她的妖界出生已受人诟病,如今更是以“苟且育子”之丑事,让天界之人讥讽放荡。

    百花司神如何作保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她惹怒了天后。

    虽则她奉命配制出一缕杀心香,交予天后宫中的仙使。却又托付她的友人,同为百花宫的芍药女官余容,秘密将“天后令辛夷女官作杀心毒”之事,奏明天帝,使得天后被禁足。

    由此,辛夷被天后的势力打压,非要将她置于死地才罢休。

    第四日,她的审令终于判决。

    百花宫,花尊之辛夷,天界女官,陋弊不端,私德不修,心质不纯。行放浪之事,污天界之名,今将其移除花尊之位,剥去仙脉,贬为滥妖,逐出天界,任其生死。

    天正司令。

    审令宣告毕,她在法阵里,颤巍巍地立起身,不失礼数地向着司神行礼。

    司神叹息一声,示意天卫呈上噬仙鳞。

    那腥腐骇怪,形态不一的亮光,是洪荒圣祖曾经降服的一只食仙兽的鳞片。

    辛夷笑了……魔界早已不再食人,而这天界却依然养护着吃人仙脉的鳞毒。天界之人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睥睨它界,自诩圣人,内里是什么呢?

    无欲无求只是黄金面具,让人看着闪耀,而面具下是六觉躁动之心。

    她触犯了不可与人相恋生子的天规,该被惩治,余生凄惨……只是谁来惩治那些将它界芸芸的性命视作草芥畜生的天界之人?

    这就是可笑的天界呀,背上的噬仙鳞正贪婪地啃食着辛夷的仙脉。

    半炉香后,她便会被丢弃在妖界,苟延残喘,亡故在即。

    以为这便是结局,却听到司女来传天帝的旨意,天正司的司神立即停止行噬仙之刑。

    她奄奄一息,趴在地上,背上血迹斑驳,惨不忍睹。

    紫弥宫的司女告诉她,天帝已知晓孩童是心魔之子,望辛夷可为苍生,亲自取走孩童性命,保天地安定。

    为何是他?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会是毁灭苍生的祸患。

第122章 倦了拂衣去

    司女伏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心魔之心乃天雷所化,而花尊以妖界之人的身份,升入天界,居于仙位,正是因为汝的千年修为,也有“天人感应”……

    不瞒花尊,其实汝与那魔尊之心皆为天雷所化。万年前,天雷降临妖界茨山,引发天火,生灵涂炭,居于太初山的赤帝,列山太初,制一座神鼓,歃血祭天,以法力敲响神鼓,鼓声四起,堪比雷声。

    如此天雷吓退,天降甘霖,山火则灭。但歃血之举实在太过伤及赤帝的神体,他回天之时,晕倒在茨山境内,掌中伤口流下的血,染红一株被天雷击中的辛夷幼芽,之后的事,汝便都明白了。

    她不可置信地追问道,难道说,我有赤帝列山太初的血脉?

    司女语重心长地点头,此事是天界的秘密,知晓者不过一二,今日天帝让吾告诉汝,实在是不得已。还望花尊体恤天帝的良苦用心。

    当初,赤帝为了斩除隐患,欲令人取汝仙魄,是天帝仁慈,念汝虽生于妖界,却无违逆之心。还让汝来到天庭作了女官。

    只是,如今这局面,天帝不得不作出此等决议。司女叹息,花尊应当知晓若受天雷所化之心的魔界之人与妖界之人有了结合,那诞生之子便生有三界法力。

    辛夷背脊受噬仙鳞所伤,疼痛非凡,加之惊异,嘴角再次淌血,你说孩子会有三界法力……天,魔,妖……

    待那孩子成人,若他心智难以抑制,嗜杀成性,五界之中,无人是他的对手。司女扶起辛夷,走向那看似明媚的殿外,坤日如火般的光芒,烧灼着她。

    她黯淡无光的眼眸中,滑落一颗血泪,凝固了生息。

    这是仙药,只需服下三丸,汝的伤病皆可痊愈,司女将一个金玉匣递给辛夷,叮嘱道,天后的势力仍会威胁于汝,汝还是去魔界养伤吧。

    天帝令天正司释放有“苟且生子”罪行的辛夷女官,此事不过半日便在天庭传开了。各仙家无不觉得有趣,天帝偏颇一个触犯天律之妖人,这其中不知有何秘密。

    好在天帝为堵悠悠之口,颁布了遏制天界八卦传得更远的帝令。

    辛夷者,昔天界之百花宫,花尊。其触犯天律第四罪,已毁其半寸仙脉,施以惩戒。因其有为天界制药之功,不残其体魄,贬黜妖界,沦为滥妖。

    天帝令。

    来不及更换血衣,她怕天界之人反悔放她去魔界,又怕小风等不及,要冒险去找她。她连夜赶路,身心俱疲,掉落在离魔界不远的荒山中。

    昏迷中,她感到那人熟悉的温度,便沉沉睡去。

    阿娘,你真的没骗我,真的回来找我了。小风喜悦至极。

    但她却是掩饰不住的愁苦,紧紧抱住小风,并不言语。

    若你再无新的消息,我便会杀入天界,救你出来。他久别重逢的暗自欢喜,以及担心多日的阴郁。

    无事了,此后我就在魔界,可好?

    雍恒觉察到异样,迫切问道,难道说,你被逐出天界了?

    我本就是妖界之人,天界不留我,也在情理之中。

    他一掌拍碎榻边几案上的玉壶春瓶,随即裂开的还有那几枝情意缠绵的合欢。

    你为了那个人,不仅搭上天界尊位,还落得一身伤痕,真是愚笨!

    气急败坏的他,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去。

    小风握住辛夷的手,有些难过的问,阿娘,以后是不是我们都不能回辛夷坞,堆落花了?

    辛夷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终于止不住哭起来。

    在她养伤期间,雍恒从未对她说过一句话,男人的气愤可以催生出极度的冷漠。她也不去宽慰他,便带着小风在无人处玩些丢石头,堆落英的戏耍。

    他虽然气在脸上,心底却甜蜜,令魔奴要寻妖界最好看的落花铺在地上,要挑选最平整的石头给他们玩耍。还总在辛夷入眠后,抱开小风,与辛夷一同睡在榻上。

    她当然知晓他的心思,却并不戳破他,任他自鸣得意的故作高傲,其实宠溺。

    辛夷轻柔拉住他环在腰间的手,依偎在他怀中,与他十指相扣。

    你还怪我,吃他的醋吗?

    为何要吃醋,他比不上你……她笑着骗他。

    那我可要好好表现,让你一直都觉得他比不上我,说着,他便要扯去辛夷的衣衫。

    不可,她羞红了脸,背过身去。

    你不愿意?

    小风在这里……辛夷尴尬的无地自容。

    雍恒憋笑着抱起她,瞬间移动到自己的寝殿。

    他吻上她的唇瓣,怀着对另一个男人的怨恨敌对,狠狠的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不给她一丝喘息。她痛到搂住他的背部,低声倾诉,好痛,雍恒,我好痛,

    那些思念,担忧,愤恨……都在彼此相依中化解,他咬住她的耳垂,又在她耳边柔柔道,若你不痛,怎能理解我的痛。

    凉凉的泪水沾染在他炽热的脖间,他终于放开她,将她的手抚上自己的那颗心。

    辛夷,你知道的,我很爱你,绝不背板……所以,你可不可以,也这样爱我?

    她也将他的手抚上自己的心,满目雾气,你觉得呢?

    那夜之后,他们好似夫妻一般,浓情蜜意。

    正待他要昭告魔界,行封后大典之时。一个魔侍脸色慌张地,奔入久乐殿,摔倒在地,极为艰难的报之雍恒,魔,魔魔,魔尊,不好,了……娘子,杀,杀,杀了,小公子!

    此话一出,殿中诸位皆是震惊,他们可是憧憬着尊后恩爱,延绵子嗣,长盛魔界的祥瑞之福。

    他先是惊恐万分,不愿相信,继而是如剜心之痛,虽然那小风不是他的孩子,可是他早已认那可爱的生命为自己的儿子。

    在离魔界仅一山一水之隔的妖界,在草木枯萎的悬崖边,满身是血的辛夷躺在地上,一手握着雍恒的璎珞短刀,一手握住小风的手。

    这个女人残忍地用他的刀,杀死自己,还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为什么……他跌坐在地,心如死灰,嘴里不停地问,为什么……

    他抱紧他们,狼狈地哭求着,不要离开我……

    立于一旁的魔侍也哭了,他们多想善良的娘子和可爱的小公子,可以与他们在魔界自在生活。

第123章 月满归梦乡

    辛夷是天界与妖界结合之脉,本是仙躯,可归虚空宇。但她以魔界之人的刀,刺破心脏,血染素衣,她的仙魄回不到虚空宇,也就不能轮回。

    她明明知晓何必为了天界的忌惮,就亲手了结自己的孩子……

    天下的娘亲,都不会相信自己的孩子成人后,心智难以抑制,嗜杀成性。可她不得不为孩子计深远,小风若真得三界法力,即便他不害人,也终将会被视作猎物,被心机叵测之人捕杀入笼。

    杀心之毒,绝非杀心,而是净心。

    当日,承天后令所配制的杀心毒,在她离开天界时,司女又交回到她手中,就藏于玉簪。

    这个季节,木落雁南渡,风霜也枯萎。她拉着小风的手,登上山崖,远望天际,悲从中来。

    小风抬头看向辛夷,阿娘,不如,我们回故乡去吧。

    故乡一词,真是催人泪目,她低头抚着小风的柔发,阿娘很遗憾,不能带小风回故乡了。

    为何?他不解,故乡也许近在眼前,几日可到,为何就不能回去。

    因为我们已经是魔界之人了,不可返回天界。

    阿娘,我说的故乡是阿娘的故乡,小风笑起来,阿娘的故乡在妖界茨山,不是天界辛夷坞。

    辛夷蹲下身,眼含热泪,哽咽着,小风真的想回阿娘的故乡吗?

    小风为她擦拭泪珠,点点头。

    她取下那枚玉簪,转动簪上玉珠,递给小风,这里面有阿娘在茨山采集的香气,小风闻一闻,就能回到故乡了……

    司女亲自验看小童已亡故无虞,对面无表情的辛夷行了大礼。

    谢花尊成全此大义,望花尊安好,吾这就回天庭复命,再会无期。司女念及她此刻如坠深渊的心碎,叹息着,转身走近她,此事已了,天帝让吾转达花尊,今后不会再扰花尊与魔尊的清静。

    她见司女远去后,终于抑制不住心疼,拔出雍恒的璎珞短刀,刺入心脏……

    血的温热,使得她恢复了意识。倒在地上的她,看着身边如沉沉睡去的小风,拉住他的手,拔出心上那把刀。

    辛夷深情看着眼前的短刀,喃喃道,雍恒,既然是孽缘一场,那我便带着小风先行一步了……小风死于我的杀心香,而我死在你的刀中……别伤感……总好过有一天……

    总好过,有一天……那些凶恶歹毒之人,拿着令人胆寒的兵器,杀入魔界,逼你交出我们,或者血洗魔界……你是魔界的帝王,要引着那些善良之人,好好活着,守护魔界,别再流浪……

    暮雨君当纪,风止落花深。

    妾今携子去,月满归梦乡。

    雍恒无法接受辛夷的不告而别,绝情离世。他更恨自己身为称霸一方的心魔,却不知如何挽救于她。她只能紧紧的抱着她与小风,哭得肝肠寸断,想要随他们而去。

    她到底因为什么要这般无情?

    难道,往昔那些甜蜜都是虚情假意,还是可怜他一个痴心人而已……抑或还有什么秘密是他尚未知晓的,他仰天怒吼,心痛到窒息。

    辛夷的血已流尽,仙脉则毁,在雍恒怀中,渐渐化为一片片无暇残花……

    他捂着那颗疼痛之心,胆怯地触摸那辛夷花瓣……冰凉凄美。

    魔侍忽地发现什么一般,他疑惑道,魔尊,小公子身上没有血迹……

    雍恒应声回神,见怀中的小风,气息虽止,身上却无伤口,更无血迹,绝未受他的璎珞短刀所伤。

    小风,小风,他急切呼唤,明知无回音,却不舍放弃。

    只见那些辛夷花,随着雍恒的一声声呼唤,摇曳在小风的衣衫上。

    霎那间,小风的心口处,袅袅而起一缕如血如火的雾气,那雾气染红了辛夷花瓣,顿时碎裂消逝。

    魔尊,这雾气怎如此像魔界之人亡逝时的血雾,难道小公子是魔界之人?

    他的心又痛又乱……若小风真是魔界之人,那会是谁的孩子?

    难道是我的?他细看那孩童的样貌,果真与自己有些相似,可是为何辛夷要隐瞒孩子的身份呢?

    在雍恒还在猜疑推断小风身份时,一旁的魔侍急不可耐,魔尊,小公子已有亡逝之态,但见此时仍魔体不损,应立即前往魔界百里荒,将小公子的魔体养护在那里,再寻解救之法。

    魔界百里荒,乃魔界最为灵性之地,也可说是如天界虚空宇,鬼界奈何桥一般,属于轮回转世之地。

    七百年,他用了整整七百年,可小风的魔体,还是不可避免的消散……为了不让那残余幽魂破灭,这七百年,他都费尽辛劳地以自己的心上血,养护着小风的魔魄。

    他不甘心地认为辛夷不会抛下他,即便不得已,也会为他留些念想。终于,让他找到了她留下的话,就在那放着名为安心之药的脂粉盒中。

    盒子底部刻着一个字:恒。

    小风曾言,那脂粉盒是阿娘让他送给爹爹的礼物,而爹爹名字中有个“恒”字,不就是他吗,心魔雍恒。

    谢谢你,辛夷。他握着小小的盒子,再一次泣不成声。

    也是那时,他发誓待小风醒来后,解开辛夷带着小风自我了结的苦衷以及秘密。

    身为爹爹的雍恒,变得心思深沉,为了保护小风,他并未与小风父子相认。而是假装不以为意地,对外宣告,小风所谓的真实身份。

    五界都在传,魔界至尊,心魔雍恒在百里荒拾得一缕弃魂,将其留为己用,教授法术,使其化为人形,入了魔界,成为魔尊唯一的弟子。

    只是后来,还是无法接受挚爱已去的他,如石上苔藓,木下蕈菌般,开始因爱而已失,难行驭心之法。故而,随即滋生出仇恨与阴谋。

    这过去的数百年,他不满足魔界与天界比肩。他要如天界凌驾众生一样,算计着魔界占据天界的那天,如何到来。

    他要用天界之人的血,来祭奠他的妻,他的此生挚爱,他的辛夷。

    为了报仇,他可以舍弃一切。

    彼时的小风,已经成人,英俊潇洒,温柔可爱。如辛夷所言,像其父亲雍恒,不过是当初的雍恒。

    居于魔界数年,他修炼有为,令雍恒倍感欣慰。

    有时,在无人处,雍恒看着与自己颇为相像的他,似见无暇当年。想要让小风唤他一声爹爹,却是如何也不敢表达。

    雍恒老是板着脸,故作冷酷无情,只为不让人看出自己对小风的宠爱。

    从前,小风唤他尊上,如今,作为他的弟子,唤他为师尊。

    师尊,晨安;师尊,夜安;师尊,徒儿剑法可有增进……

    师尊且看,徒儿掌中法力,已经可以击碎一块巨石……

    师尊……

第124章 桂酒话流年

    纪风,雍恒背手而立,罕见的浅笑。

    ……师尊?他不知眼前清正威严的魔尊意欲何为。感念这数百年,是师尊瞧着他长大,又教授他术法,更让他在魔界有了家。

    师尊可是要说些什么?徒儿一定仔细听着。

    还记得,当年阿娘离你而去时的事吗?这是他数年来不解的疑惑,往昔他念及纪风还小,也许无法接受当年惨绝的一幕。但如今其已然成君子,不该软弱。

    他怎会不记得,又怎敢说出口……

    虽则,当年他不过是孩童,但那惊心离别,如梦魇狠狠的扎在他心里,是一根刺。每当他忆起那时,便痛不欲生……直到今昔,他依然会自问,自己到底作了什么不可原谅之事,会让阿娘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

    若徒儿说忘了,师尊还会追问吗?

    雍恒从怀中拿出那小小的脂粉盒,打开盒子,辛夷香气弥散,只见纪风早已红了眼。

    会忘记吗……因痛苦,所以就要说忘记吗……盒中的药丸亦如当年,尘封着秘密。

    纪风,当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不说出来,我又怎么为你阿娘报仇……

    报仇?他不明白为什么身为魔界至尊的心魔,要说如此决绝之事。

    你难道会觉得阿娘抛下你,是没有苦衷的吗,雍恒握住那脂粉盒,心内怒火难以平息。

    纪风立在原地,木讷地看着心魔,仿佛没有生机一般,将那年悬崖边的离别,讲了出来。

    那时,我记得是秋,枯萎之景令人悲伤,大雁飞过,像是流下了泪痕。

    阿娘看起来很悲伤,是我从未见过的心如死灰。

    我便说,不如我们回故乡去吧。

    她说我们已经是魔界之人了,不能再回天界。

    我说的故乡当然是阿娘的故乡,在妖界茨山,那里也有很美的辛夷花。

    这时候,阿娘哭了,那种凄然之态,像是对尘世间的一切都愧疚,皆辜负。

    她取下发髻上的玉簪,转动簪上玉珠,对我说,只要闻一闻就能回到故乡了。

    那簪子上的香气真好闻,是很淡的辛夷花味,更多的是草木之息。

    只是一瞬间,那些气息封住了我的鼻腔,我再也闻不到任何味道,也就倒在地上,满目黑暗。

    待我有了些意识时,我看见很多很多的血,奔涌如河流,沉溺其中,无限痛苦。

    耳边响起阿娘微弱的呢喃,她说……

    一身玄云广袖的雍恒,在这段往事中又被割裂了心脏,他艰难地坐在石席上,眸中皆是血色。

    辛夷到底说了什么?

    纪风颇有些难为情,那些话太过离奇,他何曾有勇气深思。其中所裹挟的秘密,会让他们之间,隔阂出许多怪异的关系……

    他袖中的长剑,在剑鞘中微微颤抖,此刻乾月已明,魔界一片桂色。

    石案上是雍恒提来的食盒,那盒中装了什么,无人知晓。他在练剑时分,就好奇万分,却不敢询问,只见他此刻打开了那木盒的第一层。

    先吃块桂子饼饵吧。雍恒没有因他的缄口而怪罪,反而是追怀无果的遗憾。

    他接过心魔递过来的饼饵,细看几眼,上面有诸多来自妖界的金黄桂子,香气馥郁,令人心安。

    可还适口?

    有桂子的香,桂子的甜,色如乾月,形如满月……他咀嚼着余下半块饼饵,望了眼明月,终于说道,师尊,今日可是满月节。

    雍恒寄思念于月,淡淡一言,是啊,今日,就是满月了。

    满月节,魔界通宵欢乐,折桂烹饼,饮酒赏月,互赠祈愿。连久乐殿的魔侍也休憩,所以他独自携着桂子饼饵来这无人之境,陪伴纪风,与他共度五界皆有的满月之夜。

    月满归故乡……师尊相信月满时分,有心人就可以回到梦中的故乡吗?

    幻化成人,若得一心,便是极有缘之事,自己的故乡,哪怕不是满月之时,也是可以梦回的,只要是心愿。

    他打开食盒的第二层,是酒,浓郁的桂子醇酒。雍恒令他习练术法期间,不可饮酒,至此,他从不知晓酒水的味道,反倒是对乐游山的茗茶,甚为喜爱。

    乐游山是介于鬼界与天界之间的奇山,云雾缭绕,烟霞清润,茶叶生得极好,却产量甚少,常供奉给天界。其中的小鬼,善养草木,又可作绝美之物,虽为鬼界之人,却不受任何山君的命令。听闻魔界至尊,守护魔界安定数百年,故而奉了一份厚礼给魔界,以示敬仰。

    那厚礼,有乐游山独有的绝顶云烟茶,还有很多草木的种子。

    斟满一盏桂酒,雍恒递给纪风,笑道,喝吧,过了今年,你便有千岁,是个好男儿了。

    好男儿,他想起阿娘的话,不管身在何处,身处何位,都不可行违逆本心之事,要作个好男儿。如今,他可算是做到了呢。

    他举着酒盏,于心深处,唤着阿娘,祈愿她回到了故乡。

    雍恒已是痴醉,他看着那冰冷又温柔的月,将思念那把刀,砍入肺腑,辛夷,这过去的数百年,我还是没有办法让你回到我身边……

    纪风见他一手握着脂粉盒,一手握着酒盏,染有风霜的脸上,不知是酒,还是泪。

    谁人能思念一个人,挚爱一个人,数百年不变如初呢。

    那个人就是他,心魔雍恒,他是可以用尽一生去爱的人,这样的人怎舍得欺瞒。

    师尊……

    以为是纪风还想要桂酒,他也不在意自己的失态,连忙放下脂粉盒,为他再斟满一盏酒。

    师尊,总是将这脂粉盒随身携带,不离不弃吗?他明知故问。

    纪风是责怪为师不愿归还你……父亲的薄礼吗……

    倒不是……其实,我明白一些事非我所能左右,只是一直不愿承认……或许,因为不想生活变得过于复杂。

    有何烦忧之事,为师可以为你解惑。

    他行了礼,故作自然的拿起那小小的脂粉盒。

    在其极为震惊的神态中,翻转脂粉盒,露出底部那个“恒”字。

    以前,我会以为这个“恒”字是恒久之意,是阿娘祈愿世间有心之人,可得恒久岁月。可是,后来,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字也许是有另外的含义……比如说,是师尊的名字。

    雍恒颤巍巍地立起身,好似想要伸出手拥抱他多年来不敢相认的儿子,又好似要抚着纪风的肩头,对他回以肯定……但他什么都没作,只是以一双沧桑之目,看着此刻,雾气入了眼睛的纪风。

    暮雨君当纪,风止落花深,这句诗,辛夷说是你的名字。

    妾今携子去,月满归梦乡。

    何意?雍恒沉寂的心海,雷雨喧嚣。

    那句诗的结局。

第125章 佳人泊舟图

    妾今携子去,月满归梦乡。

    这并不是结局……

    结局如掌中风沙,是追回不及的悲哀,未有祈愿那般美好,世间如此荒芜之事太多。

    那日,一着厚重黑袍,头戴斗笠之人入了魔界,径直去了久乐殿。

    他放下斗笠,容颜初显衰老,鬓发苍苍,胡须长而白。这般不请自来之人,引得正阅看上古书册的心魔雍恒颇有些恼怒。

    但转念一想,魔界乃虚无缥缈之境,擅闯者必然灰飞烟灭。而这黑袍长者,从容前来,定是法力不凡的天界之人。

    敢问阁下,夤夜至此,是何用意?雍恒并未起身相迎,依然坐于席间,手握书册。

    《灵犀录》乃天界之天书阁藏书,甚是有趣。

    果然是来自天界之人,这倒是奇事,雍恒起身,示意其入座。

    黑袍长者向他行了礼,继而说道,幸会魔尊,自当善待。

    魔侍为其斟茶后,速速退去,殿中夜明珠灿如星辰。

    东海夜明珠,东海巨灵石,吾见魔界可将天界这些宝物,悉数留用,真是气派。老者饮下半盏茶,连声称好,这茶水也不错,看来魔尊真是又得妖界敬仰,又得天界友好,日子逍遥尊贵也。

    听罢,雍恒反而觉得这话内里皆是嘲讽,并未有赞许之意。

    这东海巨灵石虽属天界,却产量颇多,甚是普遍,魔界能得此物,并非不妥……只是这殿中的夜明珠可不是庸人易得之。长者话毕,眼中几许谋算。

    却是如此,魔界用于夜间照明之物,除了魔界独有的璘玉,便是来自东海的夜明珠。

    东海乃天界四海之一,其东海龙帝,是除却已归于虚空的赤帝列山太初与天帝外,最为尊贵的天界帝王。夜明珠乃东海灵玉所化,可在黑夜中璀璨生辉,是珍奇稀宝。因“夜明”一词,冲撞了天帝的名讳,故而天帝赐名为“随侯”。

    夜明珠究竟如何而来,雍恒并不愿说明,何况此人身份未知,他只解释说,友人所赠。

    魔尊可知,这夜明珠也叫随侯珠?

    随侯?本尊还未听说有这名字,是何意思呢。

    追随帝王的王侯之辈。黑袍长者,抚着白须,笑得意味深长。

    天帝明面上,言夜明珠冲撞了自己的名讳,其实是要警醒东海龙帝,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是跟随在天帝身边的王侯。即便东海金碧辉煌,琼浆玉美,也只是天庭赐予臣下的恩宠,而不是僭越的砝码。

    只是龙帝傲慢,不懂其中的奥义,被天庭忌惮已有多时。

    长者这般铺垫讲述,不知想要告知本尊何事……他身为一方至尊,洞见人心的计量,并非不熟知。

    魔尊是聪明人,恕在下曲折用心,那吾便告知来意吧。

    东海是何等尊贵的天界皇族,依然被天帝忌惮,想要安设迷障,令其自投罗网。而魔尊所引领的魔界,近年来,实力倍增,可比肩天界。又怎会不使得天庭,布下陷阱,杀之为快。

    此事,何须长者告知本尊,雍恒轻蔑一笑,天界之人的那点伎俩,本尊心知肚明。

    看来魔尊小瞧了天庭,自以为身在明处,不怕诛心。

    他见黑袍长者眼神闪烁,似有事相瞒,便直言道,本尊喜欢如实相告,既然长者不惧被天界诟病而来,又何必暗藏秘密呢。

    如魔尊所说,是天大的秘密,所以吾在想,要不要告知魔尊。

    若此秘密与本尊相关,烦请长者娓娓道来,本尊感激不尽。他诚挚行礼。

    天庭有位司女,因受过在下相助,所以对吾善心以待。吾也认其为友,凡花好月圆之时,常令仙奴赠些赏玩字画给她……前些日子,吾见榻前放了一卷轴,是吾于百花节赠其的《佳人泊舟图》。

    吾细看下,发现画上的佳人,鬓边别了一枝花蕊,是辛夷。

    辛夷……这个词刺破了他的心上痂。

    近千年前,天庭的辛夷女官因犯“苟且育子”之罪,捕入天正司,被噬仙鳞毒损毁了半寸仙脉,贬入妖界,成为滥妖。天庭更是数年来,未曾在百花节陈设辛夷花。吾当时,不知司女到底要对吾言说些什么,便派遣仙奴去请司女来吾的普安殿对饮。

    ……翌日,才知司女已经亡逝,吾百思不得其解,四下探听,却毫无线索。

    直到吾将那《佳人泊舟图》再次细看,才发现那图中还藏着一行字,写着,燕州辛夷坞。吾便私自前往天界禁地,辛夷坞,在一株老树下,寻到了此物。

    长者掌中忽地出现一方紫玉匣,像是天庭才有的式样,递给此刻已是深陷思念泥潭的雍恒。

    他像这些年,无数次受着剜心之痛,打开那脂粉盒一般,开启这紫玉匣。

    匣中弥散着燕州的辛夷香气,无暇年华,雍恒取出其中孤寂深眠的一卷帛书。

    展开后,他的眼眸如有血泪。

    吾乃紫弥宫之司女,名为芦苒,曾奉天帝之令,使昔百花宫花尊之辛夷,弃子性命。后因心中有愧,再寻辛夷,却闻自戕,痛心疾首。

    哀哉,悲哉,吾竟觉辛夷可忘杀子之伤,苟活于世。

    虽为传令之人,却行劝人杀子之事,吾之罪,实难饶恕。

    天后令辛夷所作杀心毒,迷惑心魔,毁灭妖界。而辛夷却以杀心毒,取子之命,又随子而去,如此深情,令吾感佩。吾也心慕一人,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明己爱恋。

    知天帝,忌讳吾晓“赤帝列山太初血脉之事”,故而今昔,自灭仙魄,不归虚空宇,不往轮回路。

    念天下有心之人,爱有所得,久乐无极。

    帛书上,泪痕斑驳,雍恒与那长者皆是静默不语,各自忧伤心碎。

    对于司女芦苒之情谊,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明明对一个名为枰广的女子有所思念,却在知晓芦苒故去后,抛下贵为天界普安神君的身份,前往魔界。

    也许,他这个普安神君,说到底,不敢承认爱上一个年纪尚浅,恬淡天真的司女。即使这个司女没有枰广的貌美,更没有其才情,但与枰广一般,皆赤诚果敢,重情重义。要较之芦苒与枰广有何不同,那便是,他可以为了芦苒放弃一切……

    什么天庭尊位,什么普安神君,什么人间崇拜的卜命天王,这些他通通不要了。他不周,只想为芦苒讨一个公道。

    而公道,有一个人与他同样迫切追讨,那就是辛夷所爱之人,心魔雍恒。

第126章 如意定海柱

    吾可洞悉人间灾难,却挽回不了自己在意之人,所以今昔吾愿意舍弃在天界的尊位,博一个公道,不知魔尊可否与吾同行?

    何为“赤帝列山太初血脉之事”?雍恒眼中的血泪,跌落在流光深处,溅起尘埃。

    此事乃天庭秘闻,知之者不过一二,吾擅入天界禁地,神牍塔,才明晰为何天帝要令芦苒劝诫辛夷取子性命……

    赤帝列山太初乃天界最早的帝王,其喜怒,可使得气象感应,或大地一震,或天降甘露。但凡过之则不及,其因神力太过,受天命反噬,未得长寿。

    列山太初曾居于太初山,与阳神及麒麟族属同宗。黑袍长者,貌似淡然地将这段惊心动魄的往事,细细说来,其实心中早已溃败。

    也许,在天帝将“赤帝列山太初血脉之事”说与司女芦苒,令她转述辛夷时,便已宣判了芦苒的死期。

    一个紫弥宫的司女,知晓了天界秘闻,即使她以司女的身份向天帝起誓,言绝不泄密,也断然得不到信任。那高高在上的天帝,只用一个秘密就杀死了侍奉自己多年的妙龄女子,如此手段,堪比温柔刀,刀刀致命。

    为了所谓的解救苍生,天帝便了结眼前那些无辜但有罪之人,至于说什么罪,何须明言呢……

    普安神君不周,掩面拭泪,舍不下的芦苒成了一层壳,包裹着他缓缓苍老的心。

    不瞒魔尊,吾与汝及辛夷之心,皆由天雷所化。我们这些得“天命感应”之人,自诞生之初,便是天庭的眼中钉,肉中刺。

    当年,天雷降临妖界茨山,引发连绵山火,危机四伏。赤帝列山太初,制神鼓,歃血祭天。神鼓之声,堪比雷声。

    吓退天雷,普降甘霖,平息山火。因歃血伤及赤帝神体,在他晕厥在茨山境内时,掌中血,染红一株被天雷击中的辛夷幼芽。如此后,辛夷便有了赤帝列山太初的血脉,且幻化成人。

    生于妖界的辛夷被召唤入天界,表面上乃是天帝仁慈,其实究其根源,不过是在天庭才便于监管,更为稳妥。

    天界之赤帝列山太初,魔界之心魔雍恒,妖界之辛夷……

    见雍恒濒临爆发的愤怒与悲戚,他不忍道,魔尊的孩子,有这三界的血脉,被天界视作首要销毁之物,理所当然。

    即便那孩子成人后,并不会心智难以抑制,嗜杀成性。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逆天,将为五界之中,不可征服之人。如此巨大隐患,必须要铲除,且要秘密进行……

    为何呢?因天帝不会向世人宣告,他无能压制这样的奇绝之人,所以早早地将其扼杀。保住自己的地位,才能让天庭成为最权威的五界生杀掌控之地。

    至于牺牲多少生灵的性命,谁在乎呢,都是为了苍生啊……

    雍恒一掌劈开几案,掌中赫然一柄长剑,他定要为辛夷报仇。往昔他的仇恨,是以为天庭驱逐辛夷,致使其伤怀而亡。如今他才知这仇恨深入骨髓,疼入心扉。他不敢想象,她一个人扛着那么多难言的冤屈,忍气吞声,只为保护他与孩子。

    若他不将天庭搅个天翻地覆,终有一日,辛夷舍弃性命,保护的一切,皆会消散。

    他可以死,可以随辛夷而去,但他要护着纪风此生得永恒,得长乐。

    魔尊,不可!黑袍长者用法力抑制住他剑上缭绕着的可怕黑雾,不让他困于心障。

    不杀天帝,这天下还有本尊的立身之地吗!

    杀天帝有何难,我们要做的,是毁灭天界……

    见黑袍长者,气定神闲般,好似心中已有妙计,他平息心火,收起长剑。

    悉听长者破天神计,雍恒唤来魔侍收拾残局。

    只见魔侍以一方五色绸盖于那残破之物上,顿时恢复如新。魔侍还为两人添了新茶。

    长者拾起《灵犀录》,挥动指尖,翻至“东海”一篇。

    神计就在这东海巨灵石中,他抚着白长须,一番成算,东海龙宫有一天界圣物,名为如意定海神柱。

    此神柱为上古时期,用于降伏四海水患的神物,此物可随术法变幻长短与粗细。因如意定海神柱之本为东海巨灵石,故而洪荒圣祖将此物归置于东海。也由此,东海自认受天庭最尊贵的荣耀,颇为得意。

    如意定海神柱置于东海龙宫举行盛宴的龙腾四海殿,龙帝是要将此等极乐之事,宣之四海五界。

    竟有如此震慑四海的神物,若得此物术法,必可搅动四海风云。

    据吾所知,因洪荒圣祖年岁已高,为避神殁后,四海再起水患地动。已将此术法记录在册,就放在神牍塔中。

    长者叹息一声,有所惋惜,只是听闻如今如意定海神柱裂痕颇多,年久失修,不知是否还受术法的召唤。

    若往好处想,得术法后,神柱受令变幻,又当如何?

    待吾推算出良辰吉日,以术法将如意定海神柱变幻至可通天地,弥散魔界邪气毒雾于天。致使法力不强的仙,自相残杀。再放一缕太极神君的阴阳之火,如此那些法力高强的仙,也会法力尽失,被焚身一二。

    至于天帝,捉拿后,先割掉仙脉,用作修炼。用一种名为“蛊”的毒心之物,囚禁其仙体,使之成为一只狼狈的人畜。

    听罢,雍恒背脊几许冷汗,不得不说,这黑袍长者手段很是残忍。

    怎么……魔尊怕了?他吹开茶盏上的水雾,浮现他一张近乎苍老的骇怪面容。

    本尊不觉得长者只因司女亡故之事,才有如此谋算,定是多年前,便有了这样的心思。

    说得不错,吾这般的年纪当然不会作唐突糊涂之事,未雨绸缪才是稳妥。他冷笑几声,好似在列举天庭的罪行。

    吾有今昔之深仇大恨,歹毒计谋,皆是因天庭。

    虽为神君,天庭却未在虚空宇为吾修筑神道。这是笑话吾道行浅薄,不配享有,居神位者,在归于虚空后,专属的祭奠神道。

    虽为神君,天庭每逢商议重大事宜,却不召见吾前往。这是忌惮吾有推算天命之能,掩盖了天帝的神威。

    虽为神君,吾洞悉人间灾难,救了无数凡人。人界奉吾为普安众生的卜命天王,却被天帝安置了一枚名为芦苒的棋子,监视吾之动向。

    但芦苒从未向天帝禀告过吾之秘事,她真心待吾,真心爱吾……吾愿意被她监视,但不能接受那个利用完她之人,在她亡故后,急切地令天牒院抹去芦苒的名字。

    这意味着,从此天界没有芦苒这个司女存在过,更不可言说,她的一切。

    有什么比抹去一个人的一生,还要残忍呢……

第127章 一斛美人珠

    长者之恨与本尊之恨有着相差无几的厚度,向天界讨一个公道,本尊愿如长者般抛下一切,哪怕是死……

    两人右手握拳相击三下,这是自古以来便有的决绝之起誓。

    一击,山海倒灌,日月同天,亦不忘此志;二击,生死抛却,灰飞烟灭,亦不叛此志;三击,转世轮回,即便蝼蚁,亦不舍此志。

    黑袍长者虽则有诸多成算,但依然时刻思索遗漏之处。忽地,他记起一事,不免疑惑道,那日,吾闻说,东海龙帝去拜会了洪荒圣祖……莫不是禀奏如意定海神柱之事?

    若真是如此,恐怕待寻得良机前往东海盗宝时,宝物却并不在东海。长者担忧不已,那如意定海神柱要是安置在圣祖所居的仙山中,便难以盗取了。

    这不难,本尊只需向东海友人打听一二,便知宝物是否还在龙腾四海殿。

    长者哂笑,吾知晓魔尊定是有东海的门路,不然何来这满室的夜明珠,何来敢接纳吾去东海盗如意定海神柱之举。

    雍恒端起茶盏,幽然不语,兀自饮下那乐游山的绝顶云烟茶。

    长者的计谋,本尊是信得过的,只是不知那两位,该如何对付?

    魔尊说的可是元天神尊与洪荒圣祖?

    他点头,言语极为严肃,以本尊与长者的法力,想要降伏神尊,圣祖,绝不可能。

    广袖一挥,黑袍长者指向自己的那颗心,神秘一笑,破解之法在这里。

    难道长者已有对抗之谋略?

    不管是元天神尊,还是洪荒圣祖,都是人,凡为人便可诛心。心若死了,即便神体不毁,也是废人,无言说之力,无思维之能。

    如何诛心?

    只见黑袍长者示意噤声,魔尊顿时警觉。

    久乐殿外一片寂静,只有跪在殿外随时听令的丑面魔侍。

    方才可是有异动?以他身为魔尊的法力,若有人偷听,他怎会察觉不到,莫不是这长者幻觉。

    在吾说,诛心一词时,有阵风方向不对。

    魔界的风雨本来就古怪,更何况,在吾魔界,谁人敢来偷听。

    这魔界中,不是除了魔尊外,还有一个人来去自如吗……

    雍恒经他点拨,已知晓所言的那个偷听之人,或许是自己的儿子,纪风。

    没有孩子会背叛自己的父亲,还有仇恨。他绝不怀疑儿子的诚挚。

    对魔尊而言是深仇大恨,对年纪尚浅的他而言,究竟是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晓。黑袍长者起身,意欲告辞,想必魔尊未听得一些故事,那些故事中,夫妻离间,儿女相残,杀父弑君……都是活生生的事实……

    纪风不停地向前奔赴,直到天地荒芜般,寂寥无声。

    跪下来,双手抱头,他怒吼着……眼泪融化在琼草之中。

    诛心,是诛心啊,当年阿娘因天界司女的诛心之说,便抛弃自己,毁灭自己的那颗心,又握着爹爹的璎珞短刀,刺入心脏。

    恨已深植爹爹之心,若不杀尽天界之人,那样的仇恨,无法平息。

    可是,这是阿娘想要的吗?

    绝不是,阿娘可以为了保护苍生,而牺牲自己,牺牲儿子。又怎会忍心那些天界之人因爹爹的复仇便无辜陪葬。更何况,即便天界尽毁,阿娘也无法复活。但没有天庭管辖的四海与人界,鬼界,妖界……那时的灾祸,定然生灵涂炭,惨绝人寰。

    阿娘曾让他许诺,不管以后,身在何处,身处何位,都不可行违逆本心之事,要作个好男儿。

    他以为自己做到了,可是,真的做到了吗?

    那东海夜明珠,他明明就知道是爹爹与东海六皇子昭旬的肮脏交易。可他却敢怒不敢言,惟有视若无睹,任由爹爹命令属下去妖界捆来一个个化为人形,却法力极弱的女妖。

    一个容貌美艳的女妖,可换得东海六皇子昭旬,手中的一斛夜明珠。

    本有那些照顾女妖的魔奴,觉得女妖可怜,私自放其归乡,却被斥责后,逐出魔界。

    也许爹爹雍恒的善待只能给魔界,对于那个曾经与魔界相互蚕食的妖界来说,他即便不屑赶尽杀绝,却始终有着敌意。

    抓一个女妖就能换一斛宝珠的好事,成了他的消遣,成了他的一种泄愤。

    雍恒曾言,四海之东海乃天界皇族,那六皇子昭旬更是龙帝的宠儿,若是有朝一日天界之人知晓,原来威风凛凛的东海六皇子竟然有与女妖欢好的癖好,是不是很可笑……真是打了天帝的耳光啊……

    仇恨令人麻木,又令人歹毒。他的爹爹已经不是阿娘当年爱上的那个温文尔雅,可爱至极的男人,今昔雍恒,是魔界的至尊,是为了心中欲望,可以行悖逆真心之庸人。

    爹爹早已忘了,其实阿娘也是女妖……他可曾想过,那女妖中也许有些就生长于阿娘的故乡茨山,被千里迢迢地捆绑到魔界,困在由东海巨灵石打造的笼子里。

    穿着黛紫色龙纹衣袍的东海六皇子,用他勾人心魄的瑞凤眼,贪婪地盯着笼子里衣衫单薄的女妖,像在寻觅啃食的猎物般,笑得深不可测。

    幼年时,他初次来到久乐殿,看到殿中闪烁的星辰,只觉得好美,如身在星河。后来,他长大了,才见到了魔界那阴森之地,有一个牢笼,困住了诸多女妖的一生。

    那些女妖的眼睛多么像一颗颗星辰,染着血色的星辰。

    魔界极为隐秘处,一方地宫,被六皇子挑中的女妖,会被送到那里。一日,两日,数日,若是女妖深得六皇子宠爱,就会留在那地宫,成为小夫人,由魔奴照顾。若是惹得六皇子厌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谁也不知去了何处。

    送至地宫的女妖那么多,活至今时的,只有一个。

    那个活下来的小夫人,常眠在榻上,抑或看着魔奴送来的草木盆景发呆。她不爱言语,更不爱笑。当初,抓她入牢笼的魔仆,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蜷缩着,好似十分害怕。

    魔仆以为她是个还不会说话的女妖,便对魔奴叮嘱,要提醒六皇子此女妖不会人言。

    不曾想,那女妖淡淡道,我叫晚暮。

    她有些孤傲的哀求,若不杀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们不会杀你,若你不被六皇子选中,就送你回到原来的地方。魔奴安慰这个妙龄女子。

    晚暮面无表情地说,我并不想回去……这里挺好,至少没有凌辱。

第128章 暮晚醉红妆

    纪风曾夜入地宫,问那个名叫晚暮的女子是否要归乡。

    女子半躺在席间,似笑非笑,杯中是魔界佳酿,玉酝。她望着那朦胧月色,不知喜怒般,缓缓道,若你的故乡是一个如蛮荒地狱般的地方,你会想要回去吗?

    怎会是蛮荒地狱?五界中,有个地方名为蛮荒地狱,那里满是撕咬肉体,凌迟魂魄的毒物,凡是被囚禁在那里的人,惟有死亡才是解脱。

    人人都能踩我一脚,与我欢好,还剥去我的衣衫,让我求饶,才肯还我……这样的地方,你说,是不是蛮荒地狱。

    为何不逃?他心疼她的遭遇,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这样无耻糟污之地。

    不是每个人都有保护自己的法力,我们这样虽有缘化为人形的女妖,却要因为法力薄弱,便受尽凌辱与践踏……逃走的那些女妖,被劈成两半,被活生生吃掉,你说我怎敢逃?

    她话毕,掩面饮下那杯酒,而后狠狠将酒杯摔在席上。

    你是不是觉得,既然都身负这样的辱没,为何还不自刎……便是女妖,也得崇尚贞洁……

    别伤着自己,这碎片锋利。他使出法力,那碎了一地的酒杯残片霎那消散。

    生而在世,只要不违逆自己的一颗真心,何必在乎流言蜚语,何必因为别人的过错便伤害自己。

    晚暮立起身,见这陌生男子,与她仿佛年纪相似,一身素衣,温和俊朗。

    你不嫌我脏吗……她言语中,含有忐忑,期盼,怅惘。

    染血的是别人,你眼眸澄澈,何来脏污。

    你说得对,手中有血,见万事万物便怀有尘埃,那样的人,没有心。

    叨扰你了,我该走了。纪风言罢,作了礼,欲使法力离去。

    身后的晚暮,藕色衣衫中的柔夷,拉住他。

    留下来,陪陪我,好吗?

    此地并不是我可久留之地。

    你是好人,既愿意助我离开,也不唤我那嘲讽的小夫人之称谓……

    所以,你到底是谁?

    纪风沉默,他怎敢告诉女子,自己的父亲就是下令去妖界捆来貌美女妖换取夜明珠的元凶。而他眼睁睁的看着妖界女子像物品一般,囚于牢笼,供人玩乐。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晓,你就是魔尊的儿子,纪风。她没有恨意,反而是坦然。

    你……不恨我?

    是你父亲不仁,并非你不义,就像你说的,染血的是别人……我早就不恨任何人了……我只想爱,去爱值得我爱的一切。

    他依旧愧疚,等着她数落。

    忽地,她拥住他,在他怀中,盈盈低语,我叫晚暮,人间说,岁晚人暮,不是个好兆头,可我觉得,我这一生不就是在暗夜中挣扎生存吗……你可曾听过那句诗,暮晚郎君归,淡酒醉红妆。

    他恍惚着,仿佛听见阿娘在念那首同样是“暮”字开头的诗句。

    暮雨君当纪,风止落花深。

    妾今携子去,月满归梦乡。

    天下哪一个女子不祈愿,遇如意郎君,赏四季风景,共世间白首,归温柔故乡……

    晚暮,是好名字。纪风退开一步,拒绝她的缠绵情谊。

    她嫣然一笑,你还未有喜欢的人吧?瞧你这般羞怯。

    你既然觉得对我有所亏欠,那你可有偿还之法?

    纪风抬眼,不知如何作答,惟有规矩行礼,我有愧于你,望饶恕。

    摇着团扇的她,绕着纪风,柔弱无骨般,陪我一晚,我就恕你无罪。

    他清醒地推开她,惹她摔倒,疼得低吟,伏在席上,无力立身。

    你无事吧?他疼惜问道,恼恨自己下手太重。

    只见她拂去那描画着菡萏淡影的团扇,广袖如落花般飞舞,翻身压制着纪风在席间,与他眉眼咫尺之隔。

    你到底伤着没有……他没有怪罪她这样的逾矩之举,反而担心她有无受伤疼痛。

    她轻轻地吻了他的唇瓣,他却毫无回应。

    那吻愈加深情,她想要融化他还未懂得男欢女爱之心。

    可他依然无情地,轻柔地推着她白皙的双肩,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何意思?

    你不愿要我吗?

    要你作何?他十分不解,为何要对一个陌生人交付自己。

    你既然不要我,为何要来扰我的心……

    我……

    你走吧……今夜,我告诉你一个道理。她拾起滑落的衣衫,盖住狼狈。

    什么道理?

    若你不能保护一个人的心,就不要去帮助她。不要让她得了一点希望,却越来越绝望。

    那女子的话,如枷锁,锁住了他的潇洒热忱。

    在那些人将受到诛心之祸前,他真的有办法保护他们的心吗……若是不能,便不要去作为,不要给别人希望,又让别人绝望。

    他哪有什么三界法力,不过是个小小的魔界之子。

    今夜,听到天界普安神君与魔尊计谋的他,好似苍老了千岁。

    晚暮,若是你,该怎么面对这些事?他念及那个女子,也开始苦尝到她所言的,在暗夜中挣扎生存的艰难。

    风雨欲来,千重恨海,万重怨念,谁人可护一颗真心……

    当他再见到她时,她已在弥留之际。

    他给了她怀抱,问道,是要离去了吗……

    是啊,要离去了,这么多年,该回故乡了。她靠在他怀中,语气孱弱。

    人走了一路,总是要回到故乡的。

    你可知,他已经很久不来这里了,我等不到他。

    轩窗下,有一菡萏盆景,开得那样婉丽,又哀伤地似一颗被囚禁的卑微心脏。

    六皇子许是有事耽误了……何不再等等。纪风只觉胸膛处,润了雾气,凉得他心疼。

    那样一个人,我已经爱得如此认真了,再也无能为力。

    晚暮见那菡萏,思及人间的好诗句,菡萏出泥中,红颜洗铅华……铅华易洗,郎君难觅。这么多年,他或许已经厌弃了女妖的身体。

    不是说,在黑暗中要挣扎,好好活下去吗……

    她坐于榻上,望着眼前面容忧戚的纪风,淡然一语,我已经挣扎过了,也为自己活过了,我没有后悔。

    你也不要后悔……她像与他相识多年的挚友般,拥抱他,安慰他。

    我一直都记得你说过的,若不能保护一个人的心,就不要给予希望。

    晚暮忍受着病痛,笑道,给人希望是容易的,可贵的是让这希望一直都在。

    纪风,无论作何事,定然不要后悔,无愧于心才能好好活着。

    晚暮,我答应你……你也答应我,好好活着,可以吗?

    对不起……纪风……草木自有时,人亦有归期。她松开握紧他的手,没有一丝留念,此生我已经走完了,你还有很长的以后……若我有轮回……

    她碎裂如残花,跌落在他掌中,又迅即消散。

    纪风,我生在地狱中,可我穿过了那样的黑暗,来到你身边。我努力爱过一个人,他也曾说过爱我……只是,没有圆满的情爱,我也没有悔恨。

    若我有轮回,我想作个凡人,像那人间的诗句一般。

    天色渐晚时,郎君归家,陈旧开坛,对饮几盏,携手共眠……

    愿你护好自己的心,得此良缘。

第129章 六皇子昭旬

    他走出地宫,尘埃满身,月是残缺的,流失在时光深处的眷念都随那个女子而去。

    雍恒为了心中大计,不得不提防视若珍宝的儿子。不曾想,却窥见儿子私自前往地宫,难道他喜爱地宫里身子那般糟践的女妖?更何况女妖晚暮还是东海六皇子的女人,虽则在六皇子眼中,那女人不过是玩物。

    纪风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作为父亲,他察觉到那锥心的疼痛。

    你和晚暮是何关系?

    见他缄默,雍恒开始斥责他的胡作非为,你可知这女子身份低贱,还是东海六皇子的小夫人,你不该踏入此地。

    没听见爹爹训话吗!他想要用怒吼唤醒,好似沉湎儿女私情的纪风。

    她已经死了……你不知道吗!晚暮已经死了!

    以为那女子只是病几日,竟然已经亡逝……这如何是好,好歹也是六皇子宠爱多年的女子。但女妖本来寿命短暂,这数年来,她也算是在魔界享尽荣华富贵,此生也算善终。

    一丑面魔侍忽地显形,行跪礼,魔尊,有何吩咐?

    去东海,传达六皇子昭旬,小夫人晚暮亡逝。

    不许去!纪风揪住那魔侍的衣襟,宣泄般,向那可怜巴巴的魔侍,厉声道,你去东海作何!你不知道那玩弄女人的六皇子就是个畜生吗!

    雍恒知晓对于东海储君,六皇子昭旬而言,一个早已不再贞洁的女妖不过是脚下虫蚁,他高傲的目光怎会为其低垂。

    他还想说什么,但见纪风一改往日的温和,便知晚暮之死如芒刺,刺痛了其心。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高贵的儿子,为何要在意一个贱妾。

    挥手示意魔侍就此退下,它便连滚带爬的消失了,生怕纪风抓住它再吼叫,它的娇贵人耳可受不起这般摧残。

    人死不可复生……你节哀……近日安分些……

    既然人死不可复生,为何你还要费心几百年把我救活!你该让我随阿娘而去,我便不用忍受尘世的艰难,不用面对离愁苦痛!

    响亮的巴掌落在纪风的脸上,雍恒怒目而视,你还知我花了几百年救你,你就如此回报我的心血吗!

    纪风知晓自己的命是父亲从百里荒夺来的,以毕生术法,用了整整七百年养护他的魔魄。只是无人告诉他,七百年间用的术法,其实是雍恒的心上血。

    我不求你能雄霸五界,我只愿你的一生不要如我这般痛惜……

    雍恒拂袖而去,余他一人在越来越冷的月光中,流泪不止。

    他知道父亲痛惜什么……痛惜用尽心力成为魔界的帝王,却连自己的挚爱都挽救不了,独自忍受着剜心之痛,与余生的思念争斗,与余生的长夜痛哭相伴……

    临近东海之地,迷雾弥散。

    以他的法力,要寻到东海六皇子,易如反掌。

    彼时的昭旬亦如往昔般,面容阴冷却笑态娇媚如女子。他并未对纪风的突然出现感到诧异,反而是饶有趣味地打量其一二。

    纪风的愤怒依然还在,想要诘问昭旬对晚暮是何情感,为何要让她苦等,让她付出真心,却惨遭抛弃。只是,他以何身份去诘问呢?问了又有何意义呢?诘问都是无法挽救才生出的追索……晚暮说她爱过……爱过,便是世间最好的言语。

    更何况,去诘问一个没有真心之人,实在太可笑。

    你是魔尊之弟子,纪风?

    看来他们彼此的法力皆不弱,可以分辨不同结界的气息,以及度量术法的高低。

    让本皇子猜猜你来此作何。他示意纪风不用告知来意。

    擅自来东海寻本皇子,意图定然博大,不然你不会行此违逆魔尊之举。他黛紫色的龙纹衣袖中的手,戏耍着一柏树枝桠,翠绿清香。

    为东海那破柱子而来?

    昭旬之聪慧令其吃惊,果然是东海龙帝的宠儿,相貌思维属上等,只是那颗心,暗黑如深渊。

    如意定海神柱乃是你东海的珍宝,怎么言说为残破之物。

    他挥动那柏枝,笑纪风无知,见识浅薄,术法才是珍宝,不是那随处可见的东海巨灵石打造的柱子。

    你是说有了术法,柱子就能恢复当初的神力?

    人与物谁可永恒呢,这柱子的缔造者都快要神殁了,更何况这柱子……他意识到对眼前的陌生人言说太过,警觉道,你难道想要背叛魔尊?

    被他窥破心思,纪风难见的些许慌乱,……怎会,我乃魔尊之徒,绝不背叛。

    昭旬并未反驳,你长路来此,若不是寻本皇子相助,倒是想不出你来作何了。

    既然他如此通透,纪风坦然道,我便是来寻你打听一事。

    他眉眼微动,调笑一般,将那柏枝拂过纪风的鼻子,惹得其打了个喷嚏。

    你当本皇子是说书的吗,瞒着魔尊,向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风早知六皇子的毒辣手段与计谋,也知其从不会作没有利益之事。还好,他有备而来。

    听闻六皇子近来偏好长生之术,我这里正好有奇药,也许有长生的妙用。

    那一丸药便是当年辛夷所制,封存在脂粉盒中,由心魔雍恒长年怀揣在身,除衣入眠才置于枕边。以纪风如今的术法,来去如风,不留痕迹。且雍恒在意的是那刻着“恒”字的脂粉盒,并非盒中所谓的“安心之药”。况且他并不知那药有何神奇,也就不会知晓纪风早已调换那一丸药。

    昭旬背着手,居高临下,琢磨那一丸其貌不扬,通体乌黑的药。有些质疑,你怎知此药丸有长生之妙。

    我此刻要说的话,或许有所冒犯,还望六皇子见谅。纪风收起那玉盒,行礼道。

    本皇子有东海皆知晓的优点,便是脾气好。

    不置可否,他哪是脾性好,明明就是心机深沉,不表明于颜面而已。

    六皇子虽年轻,可多年来宠幸女子的癖好,倒也伤了身子,不然断不会有习练长生之术的想法。纪风盯着他手中把玩的柏枝。在人间,松柏长青,有长寿之寓。

    说的不错……他不忌讳纪风的直言,也不掩饰自身的隐疾,近些年,身子大不如从前,便少有宠幸女子,不知在魔界地宫的那个小夫人,如今过得如何?

    纪风愣住,他未曾想过昭旬会问他这个问题……

第130章 临水照芙蓉

    不知那女子,对于六皇子而言,为何物?他极力平和,不让昭旬看出自己提及那名字时分的心悸。

    昭旬笑而不语,那柏枝好似在回答,女子不过就是掌中之物,戏耍而已。

    他自觉无趣,不再深究,只是淡淡道,晚暮已经死了……

    青绿柏枝应声坠下,明明份量那般轻盈,却重重落在地面。昭旬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纪风,良久的沉默。

    怎么死的?是一种沁染了惜别的语气。

    纪风冷冷地说,病故……听说晚暮寝殿中的菡萏盆景,是六皇子特意命人布置的……真是良苦用心……

    为何……会有恶疾……

    立于高处之人,怎能体会低处之人如何苟活……六皇子难道不知草木有时,人亦有归期。

    ……葬在何处?

    六皇子,女妖亡逝没有遗世骨骼,也无转世轮回……灰飞烟灭,干干净净。他叹息她的一生正如白茫茫的大雪,天亮后,雪消融,天地一片澄净。

    你给了她一点希望,又让她如此痛苦,望六皇子节哀吧。

    如果说,那女子没有亡逝,也许,他给她的希望是可以实现的。毕竟这么多年,只有她能让他有一丝思念,不过……这思念没有抵消他的纨绔荒诞,他的野心深渊,他的肆意妄为。

    他早知她不是贞洁之身,可还是被她的淳寂所倾倒。

    在那糟污的东海巨灵石造就的牢笼中,她蜷缩在角落,像一枝零落于泥中的繁花。他的瑞凤眼目光灼灼,穿过那些貌美女妖,只停留在她的身上。

    他走近她,勾起她的下颌,细看她的容颜,淡妆潋滟,眸中有平静的湖面。

    叫何名字?

    晚暮。她的一湾美人湖,未起涟漪。

    哪个晚,哪个暮?这是他第一次对女子之名动了心思。

    暮晚郎君归,淡酒醉红妆。

    这样描画闺阁女儿情怀的诗句,他当然知晓。他竟然主动对她道出自己的名字,你可以唤我昭旬,昭乃昭耀之明,旬乃旬岁不老之愿。

    几夜欢好,几夕缠绵,一往情深。

    她没有如那些庸俗女子一般,问枕边人,你还会心属他人吗?而是,起身,半躺在席间,看那五界皆有的月色。惟有乾月,平等地,温柔地照见每一个地方,无论心碎,思念,生死,皆深情以待。

    他为她披衣,她问道,昭旬,你说凡人会有心愿吗?

    当然有,升官发财,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太多了……为何这样问。

    凡人在这五界,命数最短薄,可他们为什么还要有那么多心愿呢……

    正因活不了多久,才会苛求岁月善待。他拥她在怀,想在这一地锦绣上,再与她温存几许。

    她轻柔推开他,有些疲惫,我可以许一个心愿吗?

    你说吧……

    若有一天,我离开了你,愿你为我植一株树。她那静谧的眼中湖水,终于有了皱褶。

    他抚着她的柔发,愠怒,为何要说这般不吉利的话。

    没什么……泪水凉凉地,润过她们彼此的肌肤。

    也许,晚暮知晓当她爱上一个没有真心之人,就注定会被辜负,被离弃。她是笼中鸟兽,永远唤不回孤傲翱翔于天际的雄鹰。

    从任人凌辱的地狱走来,又深陷另一个情爱地狱。

    他给她一个最美的谎言,让她以为是爱。

    曾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呢喃,待我登上帝位,娶你可好?

    我从未奢求你的后位,也不想背负糟践之名,在东海与你相伴……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记得我。哪怕年深日久,你忘却了,至少你为我植下的那株树还在。她在心中如此期许。

    如今,就让我为你实现那个心愿吧。昭旬从怀中拿出那枚锦袋。

    那是他去乐游山挑选的种子,放在锦袋中,想着终有一日还会再见到她。她不喜欢金银玉石,也不喜欢华服美器,唯独念及那一株株可以开花的草木。

    他身为尊贵的东海六皇子,前往乐游山可说是玩乐,但为了一个女子的礼物而去的意图,太过可笑。当那乐游山的小鬼征询他,要怎样的妙物时,他显得很不好意思。

    若说要些开花的种子,无疑是降低天界皇族的颜面。但除了草木种子这类的渺小之物,受天庭宠爱的东海,还有什么是缺乏的呢……

    小鬼看出他的渺茫心思,浅笑盈盈,六皇子,您看看此物如何?

    宝匣中,是一颗小小的,如似枯萎的心脏般的种子。

    是何物?

    木上菡萏,又名木芙蓉,美人红妆。小鬼取出种子,双手递于昭旬。

    此花形如菡萏,但不生于淤泥,盛放枝头,临水照面,如红颜洗铅华,美人描红妆。更绝妙的是,芙蓉面随暮色渐浓,不惧长夜寒冷。

    他似被窥见心思般,有些怒意,你打听过本皇子的事?

    小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六皇子,属下从未探听过您,更不敢作此事啊!

    那你怎知,本皇子要的就是这样的种子。他居高临下的逼问。

    六皇子明鉴!这乐游山的宝物东海绝不匮乏,能让六皇子独身前来,定然需要的是稀奇但并不华贵之物。

    小鬼见昭旬猜忌犹在,继而又道,这种子是吾等近日驯化的,还未示人。今日是第一次呈给来客面见,若六皇子不信,可遣人问询一二便知。

    种子只有一颗吗?他缓和语气。

    回六皇子的话,这美人红妆实难驯化,只生水边洁净之地,且周围不可有杂草围绕。也就是说若要培植,湖边只可有这一株树。小鬼惭愧道,这样的草木,脾性太倔,吾等光是得此一颗,已是费了多年的功力。

    她如那菡萏出淤泥不染,更似这木上芙蓉,不求喧嚣的簇拥,金玉堆砌的尊容,只愿临水自赏,美人红妆。

    此后若还有这样的种子,选上最好的一颗,送到东海。昭旬吩咐道。

    小鬼行礼应答,六皇子放心,一定送至您手中,只是……期限有些长……

    无妨……随缘便好。

    说罢,他补充道,本皇子想给这草木赐名。

    小鬼喜悦作礼,还请六皇子赐名,吾等感激不尽。

    能得天界皇族赐名,乐游山的荣耀又加一笔,本来它们这些小鬼都不太愿意驯化这木上菡萏。如此一来,倒是极以为傲了。

    晚暮。昭旬念出这个名字,心中某处些许疼痛。

    敢问六皇子,哪个晚字,哪个暮字?

    他痴情回忆着与她初见时,也这般问道,哪个晚,哪个暮……

    暮晚郎君归,淡酒醉红妆。

第131章 天命不信卜

    昭旬从那贴身锦袋中,取出一颗如似枯萎心脏的木芙蓉种子。

    端详一二,长久以来,种子如旧,人却已故。

    这是何物?纪风好似在风中闻到一个女子的脂粉香气。

    木上菡萏,也叫木芙蓉,美人红妆……抑或晚暮。

    晚暮……他见昭旬故作淡然。

    是我负了她。

    纪风诧异昭旬竟然说出这般愧对之语,不免宽了一丝心绪。想来晚暮曾言他也爱过她,并非虚言,只是情爱终敌不过世事。

    此物只愿长于临水无人处,我并不知晓那样的好地方,若托付与你去办,可好?昭旬将木芙蓉种子安放于锦袋中,递给纪风。

    他当然不信东海尊贵的六皇子会寻不到一个心慕的好地方……但他明白昭旬的用意,其希望晚暮无人打扰,在一个世外之地,风雨有时,花开有时,静谧干净。

    你我算是有缘,你只管说明你的意图,凡不伤我东海的颜面,必然相助。

    谢过六皇子。纪风作礼,继而道,望六皇子劝说龙帝将如意定海神柱搬离东海。

    昭旬着实有点惊讶,我以为你来东海,是想要将那破柱子独占。

    你如此背叛你的师尊,不怕他杀了你?

    纪风未作答,反而问询,难道六皇子已然答应,助力普安神君与魔尊毁天之计谋?

    破绽百出的计谋,你以为本皇子真有兴趣……他邪魅的瑞凤眼中,满含嘲讽。

    可我听闻,六皇子已然答应同盟。

    我与魔尊有多年的交情,答应此事无可厚非,只是我也要顾着东海的利益,这点道理,莫说你不懂。况且若我全然参与,想必魔尊与那神君都会觉得奇怪吧。

    不知六皇子如何谋划?

    也不知魔尊与神君为何如此昏头,明明计谋有误,却还要去博。昭旬笑言,那破柱子的术法若被盗取,神牍塔的机关将自动将偷盗者绞杀,即便是贵为神君,也无法逃脱。

    此事,普安神君难道不知?

    他也许以为神牍塔可来去自如,并不知其中的机关算计。昭旬背手而立,远望一片云霞。

    我倒是给他说过,与其动东海的破柱子,倒不如直接去洪荒圣祖用于闭关修炼的仙山。那里还有一座神柱,名为通天神柱。

    通天神柱?纪风思索着,听起来,这座神柱与如意定海神柱同出一道。

    你说得不错,确实如此,只是通天神柱没有东海神柱的定海之力。但依然可以使得结界相连,达到他们计划那般。

    那……他们如何抉择?话毕,纪风察觉到昭旬的质疑。

    不过转瞬间,他好似对此番情形了然明晰。

    我只是出于交情,出于有趣,说了那些无关紧要的话,至于他们如何作,不管本皇子的事。

    昭旬转身,看着年纪尚浅的纪风,如顾及一个子弟的前途般。他说道,今日之事,你我之外,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我劝你还是想清楚,别留下悔恨。

    晚暮说过,她希望我可以保护自己的心。

    护好自己的心,就要无愧于心,若他不极力阻止普安神君与心魔的诡计,他便余生难安。

    你确实是个好人……昭旬自认眼光不弱,所以信纪风可以寻到好去处,安放晚暮,得世世繁花。我没什么大志向,只需守着东海的尊荣便好,不似你,还想着天地长安,作那救世主。

    这并非我一个人的愿景,还有晚暮,还有很多很多想要遇如意郎君,赏四季风景,共世间白首,归温柔故乡之人……若真有五界混战的那天,这些人的祈愿全都会破碎……

    他难以无视晚暮的心愿,你说吧,需要我如何相助?

    扼杀他们的计谋,即便六皇子认为那些计谋漏洞百出,无需在意……

    好,我答应你……为了……晚暮安心。他笑自己的多管闲事。

    纪风行谢礼,六皇子,若有一日,此草木之种,花满枝桠,我定然来东海邀您一观。

    十年后,普安神君与魔尊密谋多年的计谋终于实施。

    天恩仙山中,朝夕敲钟的小仙弥无双,捡到一个施了术法的青叶。

    上书:

    普安神君不周,欲取广恩殿之通天神柱。

    果然,见普安神君常于天恩山出没,鬼鬼祟祟,像在布局盗走通天神柱。无双连夜告知了闭关中的圣祖,摧毁了普安神君之盗宝诡计。

    此事因魔界心魔有所参与,天帝正好以此为由,清算魔界。却因洪荒圣祖的仁慈,及平衡五界的宏图,施恩放过了心魔雍恒,令其依旧引领魔界,安定一方。

    被施了术法的捆仙绳,重重缠绕的普安神君不周,还想挣扎逃脱,却被圣祖弹指间,损毁了仙脉。

    洪荒圣祖谴责道,为何身居神位,还有如此违逆之心?

    不周将这数千年来的愤恨苦楚,通通宣泄,天帝斥责其为诡辩,极力治重罪于他。

    圣祖诘问天帝,是否为不周在虚空宇修筑祭祀所用的神道。

    天帝好似早有准备,淡然作答,不周还未年老,修筑神道不吉利……

    圣祖又问,是否在重大庭议时,未召不周参与。

    天帝只好说,诸多事宜想让年轻仙君历练,不敢叨扰神君的清修。

    圣祖再问,是否秘密处死了司女芦苒,抑或以其为监视不周之棋子,无用时,弃之为快。

    天帝终于垂首不语……

    普安神君不周谋反之罪责,触犯天律第一条,本该致其神魂也破散,永世不得轮回。但洪荒圣祖念其罪有因,未铸大祸,又念其已近年老,且任职期间,卜算出人间多个厄运天命,加以阻挠,救了不少凡人。只贬他出天界,任其生死。

    天帝进言,若如此判决,天庭权威会大减,五界违逆之徒,恐有效仿。

    圣祖言,天帝还有怒意?

    天帝似有不甘,不甘这总是不把他放在眼中的普安神君还能活着。但他克制着,说道,断了不周的舌头,使他不敢再胡言乱语,丢进妖界,自生自灭。

    十年前,逍遥于天界,在天庭贵为普安神君,被人界奉为卜命天王的不周。在十年后的今日,被褫夺封号,损毁仙脉,断了舌头,贬入妖界。

    人间,这一年,普安庙宇被砸了不少。那些曾被普安神君救过的凡人,讥笑道,什么卜命天王呀,连自己的命都算不出来……

    也有善心之人,双手合十,祈愿不周命有所长。

    有些世事不是卜算不出,只是卦象一出,是大凶不吉,却不愿相信,不愿屈服天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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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年前,东方阿殷族九公主与阳神相恋,诞育一女后殉情于旸谷,化为五色霞光。因天庭隐瞒,阳神不知女儿之烬。天庭忌惮之烬神力,将还是婴孩的她交于太极神君,意欲用三昧炉磨灭其命数。后其被族人救出封印神力,安置于无名山谷。多年过去,已是火德星君的他寻到沦为小火妖的她,将其带回天庭,究竟为何?神牍塔秘册《旦典》,所载,阳神与东方阿殷,合之,生赤霞,毁天灭地。赤霞珠,即之烬的心。几生几世情牵,无奈无常恩怨。谁喃喃,今夕何夕,见此粲者……浮尘烬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尘烬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尘烬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