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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家太公     寻龙迷踪txt下载     寻龙迷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三章 雷破天的末日

    雷破天还有些不甘心,勉强说道:“就算失去了雷家的支持,可是我还活着,我被誉为几十年来雷家第一高手,绝不是浪得虚名,等我伤好之后,愿意为江南明家效力,冲锋陷阵,在所不辞,难道老爷子不需要像我这样的人?”

    明老爷子看着雷破天,看着他眼里那一点如同溺水之人看见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的希望的光芒,半晌,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你的武功的确还不错,可是和你的武功相比,你带来的麻烦将会更大,我们江南明家还真的不敢需要像你这样的人。”

    “如果江南明家收留了你,首先等于公然向蜀中唐门宣战,立刻就会成为蜀中唐门的首要目标,你和他们可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他们一定会倾尽所有的力量来与我们为敌,这样的局面是老夫现在所不像看到的。”

    明老爷子顿了顿,继续说道:“其次,你们雷家数百年以来,从来没有一个子弟曾经投靠过其他门派的,更何况你如今还是雷家掌舵的人,雷家的第一高手,你如果加入江南明家麾下,对雷家而言,简直就是莫大的羞辱。”

    “那么这后果极有可能会使目前已经四分五裂的雷家各势力重新团结在一起,不过他们一致的目标却是要对付你,对付我江南明家。”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雷家绵延数百年,藏龙卧虎,可绝对不容小觑,我江南明家可不愿意凭空再树立这么一个强敌,这买卖实在太不划算。”

    他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果你早几年之前,在你大雷门还在鼎盛之时,能够与蜀中唐门分庭抗礼的时候,提出合作,或许老夫还会感兴趣。”

    “可惜,那曾经叱咤风云,俾睨天下的雷家,如今已经在你的带领下落到了这样一种境地,再也难以恢复当年的荣光,对于有着这样丰功伟绩的你雷总堂主,老夫确实是爱莫能助了。”

    雷破天听着他的话,眼里那一点最后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看起来已经不像之前那个一直意气风发,一身傲气的雷破天,而像是一条狗,一条浑身**躲在角落发抖的落水狗。

    明老爷子望着雷破天,眼里出现了鄙夷之色,冷冷的说道:“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当年我江南明家遭受天下各门派联手进攻,几乎险些遭受灭顶之灾后,老夫就发过重誓,所有胆敢伤害我明家子弟的人,老夫一个也不会放过,全都要他们加倍付出代价。”

    他看着雷破天的目光渐渐变得阴冷起来,闪动着隐隐的杀机:“在西湖之畔,你为了要挟老夫,按照你的计划与蜀中唐门两虎相争,竟然授意你的儿子雷雨云,对老夫的孙女明文兰下毒,几乎害得她丧命,你觉得,这样的事情,老夫今日能够放过你吗?”

    他话里透出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雷破天仰面望着他,车模了片刻,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所以,今天你老爷子其实是来杀我的了?”

    明老爷子冷冷的笑道:“那你以为呢?难道老夫在此出现只是为了和你雷总堂主聊聊天?如今连剑圣都已经没了,你已经真正成了丧家之犬,还身负重伤,有什么比这样的机会更好的了?”

    雷破天止住了笑,霍然站起身来,脸上似乎一扫之前的阴霾,又出现了一种光彩,他似乎又成为了当初那个豪气干

    云,傲视天下群雄的雷破天:“好,原来你老爷子是想要乘人之危,那你就来试试吧,雷家子弟,没有一个怕死的!”

    就算是丧家之犬,是落水狗,在生死关头也决不可轻侮,何况他是雷破天!

    明老爷子面对着他,脸上鄙夷之色渐去,他此刻终于又像是那个一手创立大雷门的雷总堂主了,那个纵横江湖的一代枭雄。

    不过他也注意到了,雷破天虽然站得很直,不过身上刚刚包好的伤口处很快又渗出了鲜血,他伤得很重。

    魔刀魔五楼的那一刀可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受得起的。

    饥饿狂在受伤之后,他还全力奔逃了这么远的路途,他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就算他没有受伤,明老爷子也从没认为他会是自己的对手,何况他如今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看起来,这场战斗还没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雷破天注意到了明老爷子的目光所及,他当然也明白自己的武功远远不及眼前的这个老狐狸,而且自己的力量现在正随着这渗出的鲜血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机会也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再等待下去,恐怕自己连一拼的力量也没有了。

    他必须要抢先出手。

    雷破天运足了全力,他全身筋肉凸起,身上的骨骼都发出啪啪的响声,大喝一声之后,他全力出击!

    天雷掌本就是至刚至猛的武功,如今雷破天生死关头,背水一战,更是将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他的每一掌,一招一式之间,都威力无比,隐隐有风雷之声,令人望而生畏。

    明老爷子没有硬接,他用灵巧的身形步伐在闪避着,显得游刃有余。

    如果说雷破天的攻击是一柄威力巨大的铁锤的话,明老爷子现在就像是一颗滚来滚去灵巧的小豌豆,铁锤无论如何用力,却总也砸不中他。

    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根本不用硬拼,那是最愚蠢的办法,雷破天身上的伤势那么重,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越来越慢,破绽百出,那时候才是他出手最佳的时机。

    两人之间的战斗如此激烈,令伏在一旁的叶枫看得有些如痴如醉。

    他也是习武之人,能够看到这样当世的两大高手交手,本就是十分难得之事,自然忍不住沉溺其中了。

    不过即便是他也一眼就看出来,雷破天进攻的势头虽然猛,但是他的攻击一次不如一次,已经大不如前了,他的败像已露。

    就在叶枫看得如痴如醉之际,忽然感觉身边一阵香风袭过,不由得一愣。

    这香味好熟悉,在哪里闻见过?

    他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有人欺身到了他的身后,他感觉后背几处大穴一麻,顿时全身僵直,一下子扑倒在了雪堆上不能动了。

    他心里一急,到底是谁,竟然会在这个紧要关头突然袭击?

    又是一阵香气袭来,那人凑近了他的脸颊,轻声说道:“别动,是我!”

    这声音好熟悉,叶枫立时就判断出来了,这人就是江南明家大小姐,场中明老爷子的孙女,明文兰!

    她为什么要突然袭击自己?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正惊疑之间,他却感觉到明文兰直接上手开始剥自己的衣服。

    这一惊非同小可,

    这鬼丫头到底要干什么?

    可是他穴道被制住,全身僵直,既不能动,连话也不能说,只能躺在那里任由明文兰为所欲为,干等着眼睛没有一点办法。

    好在明文兰仅仅只是剥去了他的外衣,就住了手。

    她这是什么意思?

    叶枫不能回头,只能听见明文兰在他身后悉悉索索的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却不能有任何一点的反应。

    不论如何,她对自己应该不会有恶意的吧?

    叶枫这么想着,不过这鬼丫头一直古灵精怪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正想着,突然一声巨响,对面的场中人影骤分,胜负已定。

    明老爷子还是好整以暇的站在场中,而雷破天却飞身跌了出去,嘴角鲜血狂涌,靠在一棵树上,眼见得已经站不起来了。

    明老爷子阴沉着脸,缓缓的一步一步向他逼近着,那沙沙的脚步声仿佛是死亡在靠近的声音。

    雷破天苦笑了一下,他忽然感觉这样的场景好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对了,当初他截杀火神雷惧的时候,那时的情形也和现在很相似。

    只不过当初,重伤靠在树上的是手脚全都被自己打断了的雷惧,而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人是自己。

    想不到如今,这位置竟然变换了,换作了自己倒在这里任人鱼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循环,这就是报应?

    明老爷子看着地上的雷破天,冷冷的问道:“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雷破天摇了摇头,嘴角溢出的鲜血滴落,斑斑点点染红了身旁雪白的积雪。

    他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成王败寇,原本就是百世不易的真理,既然输了,就没什么好抱怨的。

    只不过,雷破天此刻的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一个疑问,自己这一生都致力于振兴雷家,让雷家能够独霸江湖,可是结果呢?

    雷家的精英几乎全都死伤殆尽,剩下的也都四分五裂,曾经名震天下辉煌无比的雷家,现在已经再也不可能恢复从前的荣光了。

    自己死后,剩下的只有像雷小兔这样野心勃勃,反复无常的小人,雷家还能有什么未来?

    回想起当初江南霹雳堂和大雷门时期雷家的风光,想起延祚了数百年雷家的荣耀,到今天就算已经全部葬送掉了。

    可是这是谁的错?

    自己为了雷家,牺牲了几乎自己的一切,包括亲情友情,到头来却是这样的下场,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

    他的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浮现出了一张张的面孔,雷卓云、雷雨云、雷惧,那些所有英勇战死的雷家子弟们,还有大哥雷惊天,二哥雷动天,他们都是死在自己的手上的。

    最后浮现的,竟然是父亲的面庞,他多想问一句,父亲,我错了吗?

    明老爷子望着意识渐渐模糊,奄奄一息的雷破天,轻叹了一口气,举起手掌,击在了他的头顶天灵上。

    雷破天全身一阵抽搐,口中鲜血涌出,喉头咯咯作响,迸出两个字:“父,亲……”

    接着他便寂然不动了。

    雷破天死了。

    明老爷子看着他的尸体,带着满怀伤感的摇了摇头,叹道:“雷家,完了。”

第五十四章 亏欠

    雷破天死了。

    带着深深的不甘和满腹的疑问,这一代枭雄就这样死了。

    明老爷子一时间似乎也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伤感,站在那里望着雷破天的尸体,久久沉默不语。

    藏在一边的叶枫此刻被明文兰制住了穴道,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可是这眼前的这一幕也令他心中思绪翻涌。

    这几年来雷破天为了争霸,为了击败蜀中唐门,为了让雷家能独霸武林,设计了一个又一个的阴谋,在江湖上掀起了腥风血雨,叶枫眼见着唐玉,唐仇这些曾经的好朋友一个个的倒下了,离去了,他的心中对雷破天实在是充满了仇恨的。

    不止一次的他在脑子里想象过亲手杀死雷破天的情景,终于可以快意恩仇,为那些好朋友们报仇,那该是何等的畅快。

    然而雷破天现在却就这么死了。

    曾经不可一世的雷破天在重伤之后就这么死在了明老爷子的手里,而且死得一点也不风光,不壮烈,死得就像是一条丧家犬,落水狗,这样的死法令叶枫莫名的感觉到一阵失望,甚至是唏嘘。

    他生前机关算尽,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随着他的死,他曾经一心想要振兴的雷家,从此也许就要在江湖上消失了,很难想象像雷小兔这样阴狠自私的人,能带领雷家重新走向辉煌。

    雷破天的这一生,做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他死了,难道江湖上的腥风血雨就会从此结束吗?

    只怕杀死他的这个明老爷子会是比他更加危险,更为狠毒的角色。

    叶枫越想越多,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这时候,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扑来,明文兰从身后靠近了过来。

    此刻明文兰的脸颊几乎贴着他的脸,在他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道:“别担心,我没有恶意的。”

    这一点叶枫倒是并不担心。

    他想起了几日前在自己的房中,和明文兰的那一番对话。

    当时他得知雷破天带着剑圣正在赶来清平县的路上,他却决定不再逃避,留下来面对他们。

    不过为了安全,他安排张胖子把程姑娘送走。

    他的决定让所有人都有些不能理解,尤其是程姑娘。

    自从这一次重逢以来,他一直对程姑娘显得有些冷淡,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尽量避免单独和她相处。

    这并非是他心中对于程姑娘的感情有了变化,恰恰相反,当他再度见到程姑娘的时候,心中的那一份激动与高兴,甚至比之前更加强烈。

    特别是当他知道程姑娘自从他在秦皇陵中失踪之后,一直在江湖上四处漂泊,就是为了寻找他的消息之时,心中的感动更是难以言表。

    可是正是因为这样,他不敢靠她太近。

    从秦皇陵中侥幸逃生,出来之后,令他百感交集。

    回想起来,这几年来,自己身边最亲密的义兄弟,二哥解祯亮和三哥张胖子,竟然会是皇上在多年之前就处心积虑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棋

    子。

    身边曾经一同经历过生死的,就像兄弟一般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黑鬼,为了救自己舍身而出,最后竟然尸骨无存。

    自己敬重的长辈,七叔墨七重,竟然为了秦皇陵中的秘密,阴谋设计要害死自己,结果最后自食其果,葬身在秦皇陵中的机关之下。

    还有那些曾经的好朋友,唐玉、唐仇他们,以及那些受人之托来帮助自己的关中老孙家孙老头,关外梅家的梅德庸,他们也全都先后一个个的死了。

    叶枫感觉好像这是一个诅咒,一个噩梦,好像所有接近自己的人,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可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那个所谓的上古宝藏?

    叶枫并不想要什么宝藏,他只不过想要搞明白这个宝藏和自己身上那个时隐时现的神秘的龙纹图案究竟有什么关系,仅此而已。

    然而各种各样心怀鬼胎的人却如同闻见了腥味的蝇虫一般的围绕在他身边,各种各样的阴谋接二连三的袭来,令叶枫感觉到有些应接不暇。

    或许,自己就是一个不祥之人,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和不幸,越是亲近的人越是这样。

    他感觉好累,打心眼里累,他不想再被命运耍的团团转了,所以他不想再逃避了,尽管明知道危险,他还是决定留下来,留下来面对雷破天他们,面对所有的那些阴谋与暗箭。

    可是他不愿意程姑娘也跟着他冒险,所以他极力与程姑娘保持着一定距离,甚至显得有些冷淡,或许只有远离自己,才能保证她的安全。

    他不怕别人的误解,甚至不求程姑娘能明白他的心思,即使这需要他付出多么大的努力去压抑住心中涌动的感情,去装出对程姑娘的满不在乎。

    这一切,他也没办法去跟别人倾诉,一切只能默默的藏在心里。

    然而忽然出现的明文兰却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意。

    这个鬼丫头也不知道是如何看破自己的,甚至比身边一起长大的张胖子还要了解自己,一语就道破了自己的心意。

    然而接下来那一晚她对自己说的话,却令自己有些大吃一惊。

    明文兰说得很直接,和她的性格一样,一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告诉叶枫,她喜欢他。

    而且她还告诉叶枫,她爷爷明老爷子因为明玉楼的死已经迁怒到了他的身上,以明老爷子的性格和手段,是绝对不会放过叶枫的。

    现在叶枫唯一的办法就是和她在一起,这样他成为了明家的人,明老爷子自然也就再不能伤害他了。

    她明文兰的身体里流有他叶枫的血,他们本来就该在一起。

    听了明文兰的话,叶枫默然了。

    面对明文兰如火一般的话语和眼神,他又能说什么?

    不能否认,他对于明文兰的确也有好感,但是要说那是那种男女之情,好像也并不是,至少并没有那么的强烈。

    明文兰的性格和他之前接触过的女孩都不一样,他心里顶多是对她感到新鲜,有些好奇罢了,远远谈不到情爱之上来。

    何况,他心中早就有了程姑娘了。

    程姑娘和他共同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好多次从死亡线上把叶枫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没有她,叶枫只怕早就死于金蟾之毒了。

    这一份感情早就已经超越了男女之间的好感,他甚至愿意为程姑娘牺牲一切。

    特别是现在,明知明老爷子要对自己不利,如果此时他选择明文兰的话,岂不是贪生怕死,为了活命出卖了灵魂?

    这种事情,叶枫是万万干不出来的。

    所以他很明确的拒绝了明文兰。

    明文兰看上去有些难过,却并不显得意外。

    或许她心中早就知道叶枫一定会拒绝自己的,假如他是那种为了活命什么都肯做的人,明文兰也不会对他芳心暗许了。

    临别的时候,明文兰有些意味深长的对叶枫说道:“我羡慕程姐姐,不过,欠你的,我一定会还给你的。我要你永远都欠我的,这样你才会永远记住我。”

    这话似乎有很深的含义,不过叶枫一直没搞明白。

    而现在,这个鬼丫头究竟想要对自己做什么?

    明文兰此刻伏在叶枫身边,嘴就靠在他耳边吹气如兰,一时之间,叶枫只觉得有些心神荡漾,胸口如同小鹿乱撞。

    就在这时,那一边的明老爷子忽然之间说话了:“姓叶的小子,看了这么久,该现身出来了吧?我们之间的账,也该要算一算了。”

    这一声令叶枫心头顿时一惊,原来明老爷子一早就已经知道他在附近了,只不过一直没有说破而已。

    此刻他也已经猜到明文兰之所以制住自己是为了救自己,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就算自己不现身,明老爷子一走过来一切不还是完了吗?

    再说,要为了救自己,她刚才剥自己的衣服干什么?

    叶枫有些不明白。

    看着这边没动静,明老爷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说道:“你让那小胖子回去报信,自己藏在这里以为老夫不知道吗?躲躲藏藏不敢现身出来,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看起来躲藏下去是藏不住了,叶枫此刻只希望明文兰能够解开他的穴道,让他站出来和明老爷子面对面,即便是死那也没什么可怕的。

    明文兰没有解开他的穴道,她只是在他耳边轻轻的再次说起了那一句话:“我现在就把欠你的都还给你。我要你永远欠我的,这样你才能永远记住我。”

    说完,她在他的耳畔轻轻的亲吻了一下。

    她的嘴唇火热滚烫,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叶枫只感觉如同天雷地火一般,整个人都有些眩晕了。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时又传来了明老爷子那不耐烦的催促声:“快出来,别婆婆妈妈的,藏头露尾的算什么英雄?”

    接着,叶枫感觉身边的明文兰忽然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当叶枫看见明文兰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一样,顿时愣住了。

    他看见的不是明文兰,他看到的是叶枫,是另外一个自己!

第五十五章 明文兰的牺牲

    叶枫之前曾经见过明玉楼假扮成自己的模样,那真的是可以以假乱真,连和自己从小玩到大,最亲密的义兄张胖子也不能分辨真假,足见江南明家的易容之术是何等的精湛。

    此刻他当然明白,这正是明文兰扮作了他的模样,难怪刚才她要剥去自己的外衣了。

    只是这明文兰与明玉楼不同,她对于叶枫是何等的了解,这一现身出来,不但是面貌衣着,那举手投足之间,甚至连走路的姿势都和叶枫简直是一模一样,毫无破绽。

    连叶枫自己都一瞬间恍然有了一种在照镜子的感觉。

    走出去的那一瞬间,明文兰有意无意的回头看了一眼,藏在雪堆之后的叶枫分明从她的眼神之中明明白白的看见了深深的不舍,还有告别。

    叶枫想要阻止她,可是穴道被制,他既不能动弹,也叫不出一点声音来,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明文兰大步走了出去。

    面对着明老爷子,就听明文兰说道:“明老爷子,别来无恙否?”

    听在叶枫耳中,这活脱脱的便是自己的声音,甚至连语气和语速也都完全一般无二,看起来这江南明家不愧为天下四大奇门之首,模仿别人的本事当真是神乎其技了。

    明老爷子好像也没有看出破绽来,望着走出来的这个假叶枫,冷冷的说道:“你总算是敢现身走出来了。”

    明文兰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说道:“既然已经被你明老爷子发现了,我便是插上翅膀也逃不掉了,除了乖乖出来,还有什么路可走?”

    这话多少有些奉承的意味,明老爷子听了心中感觉颇为受用,表面上却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片刻之后,他才说道:“既然你已经在旁边看了这么久了,一切也全都看见了,不知你对于这雷破天的死,有些什么感想?”

    他回头看了一眼一旁雷破天的尸体,说道:“老夫知道你其实一直都想亲手杀了他,如今他就这么死了,你是不是有点怅然若失啊?”

    老实说,叶枫如今心中的确是有点这样的感觉,甚至对于雷破天这凄凉的结局还感觉到有些伤感,之前对于他那满腔的仇恨,此刻也早已烟消云散了。

    而这时却听明文兰说道:“成王败寇,雷破天曾经是叱咤一方的霸主,到今天这个地步,有此下场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倒是雷家,可惜这数百年的传承,今后只怕是再也难以恢复当日的荣光了。”

    听了这话,明老爷子似乎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中,叶枫应该是个颇为感性的人,感情丰富,现在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深深的看了面前的假叶枫一眼,说道:“那么你自然也听到了老夫为什么要杀他?”

    明文兰有些嘲讽的笑了笑,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原本就想要除掉他了,所谓什么他曾阴谋伤害你孙女之类的话云云,不过都只是借口而已。”

    明老爷子愣了一下,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点了点头道:“不错,即便是没有西湖之畔那件事,老夫还是要杀了他。想他雷破天是何等的人物,岂会甘心情愿的久居人下,为人驱使?即便他今日为情势所迫,不得已投身于我江南明家,日后也必有异心,这样的人,留之无益,养虎为患耳,不如早除。”

    他抬头看着假叶枫有些似笑非笑的说道:“提到西湖之畔,说起来老夫倒是真该谢谢你这小子,救了我家兰儿一命,当日兰儿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算今日把他雷家满门上下杀个干净,也难消老夫心中这口怨气!”

    看起来他虽然辣手无情,却是真的疼爱孙女明文兰,明文兰听了这话一时之间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明老爷子此刻的语气忽然一变,说道:“虽然你救了兰儿的性命,不过一码归一码,明玉楼是死在你和唐大定下的计策之下的,你脱不了干系。老夫当年也真的曾经立下重誓,绝不放过伤害任何明家人的人,何况是明玉楼的一条性命。”

    他望着假叶枫,眼中隐隐浮现出了杀气:“所以,今天你也要伏尸于此,为明玉楼陪葬!”

    这话一出,叶枫的心中顿时一急,这明老爷子看来并不知道面前的假叶枫就是明文兰所假扮的,他会不会立马动手呢?明文兰能躲开他的这一击吗?

    他心中为明文兰深深的担忧起来。

    这时明文兰却轻笑了一声,淡淡的问道:“那么如果,我也成为了明家的人呢?”

    明老爷子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明文兰说道:“老爷子您也应该看出来了,自从我在西湖之畔救下了文兰小姐之后,她对于我便是芳心暗许,早已属意于我了。如果此时我愿意与她成婚的话,岂不就是也成为了明家的人,成了您的孙女婿,这么一来您还会为了明玉楼要我的命吗?”

    这话一出,倒是有些大大出乎明老爷子的意料,他愣了一下神,才说道:“这个,这个自然又不同了。”

    这时候,躺在一旁不能动弹的叶枫忽然之间明白了,几日之前为什么明文兰会忽然找上门来急着向他表白,并不是真的情难自禁想要得到他,实际上她那是已经发现爷爷对叶枫动了杀机,她是想要救他的命!

    明文兰接着说道:“如若我与文兰小姐成婚,不但我成了江南明家的人,我身后的那个神秘宝藏的秘密,自然也就归属于江南明家了,恐怕这才是我最大的价值。”

    明老爷子颔首道:“不错。”

    他眯缝着眼盯着眼前的假叶枫,心中暗自奇怪,这些年随着叶枫的声名鹊起,经历的那些震动江湖的大事,他其实暗中也观察了叶枫很久,对他也算有些了解了,可是从来也没发现他是如此伶牙俐齿的人,更不像是会贪生怕死的人。

    现在他这么说话,倒是有些奇怪了。

    注意到了明老爷子略带怀疑的眼光,明文兰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这么做虽然很好,我能保全性命,江南明家也能得到一大助力,实在是双赢的局面。可惜,我却不是那样的人。”

    她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

    叶枫当然明白明文兰的这些话实际上是说给自己听的,既是在对自己解释那一晚她的举动,也是在惋惜如果那一晚自己能接受她的表白,或者今天的结局就会完全不同了。

    明老爷子也惋惜的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否则的话,兰儿那丫头也不会对你另眼相看了。只不过古人也说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可见趋利避害原本就是人之常情,你倒是不妨好好考虑一下。”

    虽然明知希望渺茫,明老爷子还是希望能最后争取一下。

    明文兰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大丈夫当独行其道,岂能因为生死之事而变节改志?叶某绝非这样的人。”

    明老爷子默然了片刻,才不无惋惜的叹道:“你如此聪明,既然能看破这一切,自然也应该知道我江南明家既然得不到那笔宝藏,也绝不会任由他人轻易得到的。”

    明文兰叹气道:“如此看来,我今日非得葬身于此了?”

    明老爷子不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的身上忽然升起了一种气势,那股充满寒意的杀气即使是躺在一旁的叶枫,也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

    他的心中焦急万分,不行,决不能让明文兰牺牲她自己代替叶枫去死,这无论对谁,甚至对于明老爷子而言,亲手杀死自己宠爱的孙女,这都是太残酷的事情。

    可是叶枫此刻全身麻软,躺在地上既不能动弹,甚至都不能发出声音,完全没有办法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能眼睁睁的躺在这里,希望着会有奇迹。

    明老爷子看着眼前的假叶枫握住了腰间的刀柄,严阵以待。

    他自然知道叶枫这一刀的威力,他亲眼看见了刚才在客栈之中叶枫是如何一刀逼退了全力出击的雷破天的,不过当时没有人注意到藏身在暗处的他而已。

    说来也奇怪,叶枫这

    小子的武功原本真是不值一提,然而这几年下来,他的武功却神速一般的突飞猛进,他每一次出手都会比之前有很大的进步,到今天,他的刀法只怕已经完全不在他师傅魔刀魔五楼之下了。

    这几年他究竟有什么样的奇遇,明老爷子不知道,不过他却感到了一种隐隐的威胁,这小子如果不趁早除去,只怕将来迟早会成为江南明家的心腹大患的。

    这也是他之所以想要借这次明玉楼的死一定要杀掉叶枫最主要的原因。

    叶枫的进步虽然大,不过就以他目前的武功而言,还远远不是自己的对手,明老爷子对于这一点很有信心。

    不过他从来不会轻视他的对手,就凭着叶枫逼退雷破天的那一刀,也值得起他全力出手一击了。

    明老爷子全神贯注,力贯双臂,他已经准备好了。

    他终于出手了。

    他面前的假叶枫也拔出了刀。

    刀一拔出,明老爷子立马就觉得不对劲。

    这哪里是叶枫面对雷破天之时使出的那一刀?

    这一刀毫无气势,甚至就像是一个初学用刀的人,根本没有速度和力量可言。

    联想到了先前这个叶枫的那些有些反常的言语,明老爷子的心中忽然一动。

    他赶紧想要卸去自己手上的力量,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一声娇弱的女子的惨呼,他面前的假叶枫如同一只断线风筝一般整个身体直飞了出去,在那声惨呼之中,明老爷子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呼:“爷爷!”

    “不!”明老爷子狂吼着,他身形如闪电一般弹起,截住了飞在半空中的假叶枫的身体,一把搂在了怀里。

    他伸手一抓,一张精致的面具落下,露出了明文兰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面庞,鲜血正大量的从她的嘴角涌出来。

    “不!”明老爷子又是一声惨呼,他无法相信,明明已经被他命令返回江南去了的明文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装扮成了叶枫的模样,故意受了自己这一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明文兰望着眼前悲痛欲绝的明老爷子的脸,艰难的露出了一个笑容:“爷爷,别,难过。答应孙女,最后,一个请,求……”

    随着她的说话,大量的鲜血一股股的涌出来,洒落在地面的积雪之上。

    明老爷子一面慌乱的用手掌抹去她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一面念叨着:“别说话,别说话了,爷爷答应,爷爷什么都答应你,你别再说话了,保住一口气,爷爷一定有办法能救你。”

    明文兰固执的继续说着:“孙女替,那,小子,受了您,这一掌,您就,不算破,破了誓言,答应我,放,放过,他……”

    明老爷子脸上老泪纵横,不停的点着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现在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鬼誓言不誓言的!

    他现在满心只是恨。

    他恨自己当年为什么要传授这易容之术给明文兰,他恨明文兰为什么会对此有这么高的天赋,学得如此之好,他恨刚才这么长的时间自己为什么就没能看出一点破绽来?

    怀里的明文兰看着明老爷子不住的点头,终于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头一歪,寂然不动了。

    “不!”明老爷子最后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叫,这久久回荡的叫声中的悲愤之情,令闻者也能感受到那整个人被撕裂一般的伤心。

    吼声已绝,明老爷子满腔的悲痛都化作了一股恨意,他咬着牙恨恨的说了一句:“叶枫,老夫绝不放过你!”

    话语之中透着刻骨的仇恨,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言语未毕,他抱着明文兰的身体忽然电射而起,消失在了茫茫雪地之中。

    除了明文兰留下的那一滩血迹,只有不能动弹的叶枫还躺在雪堆后面,在心里默默的狂喊着:“不!”

    他的眼角有晶莹的泪珠滚落,滴在了雪白的积雪上,留下了一滩印记。

第五十六章 去乌斯藏地

    叶枫是被张胖子带着唐大他们赶到之后,才解开穴道救了回来的。

    即便是练武之人,内力浑厚,却也抵不住在雪地之中躺上一两个时辰不能动弹,因而回到客栈之中,张胖子便张罗着给叶枫熬制姜汤。

    当他端着一碗热乎乎的姜汤走进门的时候,叶枫正坐在椅子上,呆呆的望着院子里发愣。

    院子里,唐大正忙着和雷小兔急切的交谈着什么,这也难怪,雷破天死了,大雷门也灰飞烟灭了,唐大一面要安排雷小兔赶紧去安抚招降雷家四分五裂的各派系势力,一面又要急忙调度各地蜀中唐门的力量,谨防那些忠于雷破天的雷家子弟拼死一击,为雷破天报仇。

    这些事也是足够他忙活的了。

    然而叶枫此刻对于这些江湖争斗什么的,根本毫无兴趣,他满脑子都是明文兰留下的那句话:“我要你永远欠我的,这样你才能永远记住我。”

    没想到这丫头真的就有如此的刚烈,真的就牺牲了自己,代替叶枫死在了明老爷子的手上。

    现在,叶枫欠她的只怕是永远也还不清了,要永远亏欠她的了。

    然而在叶枫心里,有一种感觉却愈发的强烈了起来,这一切难道真的就如同一个诅咒,所有接近自己的人都不会有好结局?自己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

    他现在开始相信张胖子之前的那句话了,大概自己天生就是一个容易招惹麻烦的特殊体质。

    要真的是这样的话,自己又应该怎么办?

    他想得如此出神,连张胖子来到身边竟然也丝毫未觉。

    张胖子看着发呆的叶枫,打从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自从叶枫的口中听说了明文兰代替他死在明老爷子手上之后,大家全都感觉到无比的震惊,百感交集。

    首先便是江南明家那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之前张胖子已经从明玉楼的身上见识过了,的确是神鬼莫测,以假乱真。

    然而这一次竟然连江南明家的明老爷子自己也没能看出破绽来,失手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孙女,这足以说明明文兰的易容之术还在明玉楼之上,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这一手如此的厉害,今后若是在江湖中遇到江南明家,倒是不得不防。

    其次,便是明文兰舍身保护叶枫的这一举动,令他们感觉到惊讶。

    他们并不认识明文兰,之前也并不知道西湖之畔叶枫和明文兰之间发生的那些纠葛,这些事情叶枫从未对别人提起过。

    然而单单从明文兰居然为了保护叶枫,心甘情愿的替他去死这一点来看,她必定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而且,她与叶枫之间的故事一定并不简单。

    这件事对于叶枫造成的打击可想而知,然而张胖子心里却隐隐的感觉到,这个江南明家的大小姐明文兰与自己的义弟之间,一定还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说起来,自己这个义弟本事倒也真是不小,虽然被称为天下第一聪明人,不过在感情这方面,平时看上去却是笨笨的,甚至于有些不解风情。

    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笨笨的闷葫芦,不声不响的,竟然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和江南明家的大小姐暗地里搅在了一起,甚至于人家会心甘情愿的替他去死,这是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啊?

    张胖子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此事绝对不能让程念真程姑娘知道。

    程姑娘对于叶枫的用情之深,大家全都看在眼里。

    自从叶枫在秦皇陵中失踪之后,她不顾父亲的劝阻,

    一个人在江湖上漂泊,孤身一个女孩子,吃尽了苦头,都只是为了能够打听到关于叶枫的消息。

    哪怕是这一次重逢之后,叶枫不知何故始终对她有些不冷不热的,似乎刻意在疏远她,她也毫无怨言,这份用心连张胖子这个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话又说回来,叶枫这一次之所以对程姑娘的态度有这样的转变,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江南明家的大小姐?

    难道叶枫已经变了心不成?

    张胖子不知道。

    他所知道的,就是如果此事一旦让程姑娘知悉的话,她一定也会这么想的,那她该有多么的伤心欲绝啊?

    张胖子科不愿意伤害这位善良的好姑娘。

    更何况之前她刚刚为张胖子尽心尽力的治疗这遍体鳞伤,张胖子还欠着她一个人情呢。

    张胖子于是暗下决心,今后对于明文兰牺牲自我保护叶枫的事情,一定绝口不提。

    手中捧着的热姜汤眼看便要凉了,于是他轻轻的唤了两声沉思中的叶枫。

    叶枫还在发愣,一直到张胖子一连唤了好几声,他才醒过神来。

    接过了姜汤捧在手中,叶枫低头望着还在冒着热气的姜汤,感受着从指间传来的温暖,仿佛想要借着这热量驱走身体里的寒意,也驱走心中的那一份悲伤。

    张胖子明白他的心情,为了不想让他继续沉溺在悲伤之中,张胖子转开了话题,开口问道:“如今这里事情已了结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见程姑娘?她可还在邻县等着消息呢!”

    程姑娘?叶枫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尽管他都几乎可以想象出程姑娘在得知他安然无恙只是那张欣慰的笑脸,可是他现在还处在悲伤之中,明文兰尸骨未寒,他实在是不知道该以如何的心情去面对程姑娘,面对另外的一个女孩。

    “你不准备去见她吗?”张胖子有些意外,他本来还想开口劝上几句,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自己的事情还得自己拿主意。

    顿了顿,他又问道:“那么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叶枫很认真的想了想,才回答道:“我想要去乌斯藏地。”

    “什么,乌斯藏地?”张胖子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听闻去乌斯藏地路途艰险,要翻阅大雪山,蹚过大沼泽,真可谓九死一生,你无缘无故想要去那里做什么?”

    叶枫捧着热姜汤,淡淡的解释道:“自从秦皇陵之中出来以后,我和唐大曾经去过少林寺,找过凝然了改大师,给他看了我们从秦皇陵之中带出来的华夏九鼎的铭文拓片。”

    “奇怪的是一直热心帮助我们,一路指点我们的了改大师这一次却一反常态,变得惜字如金,不肯透露拓片之上的内容,反而言语之间暗示我们前往乌斯藏地,去找一个人,说或许这个人可以解开我们一切的疑惑。”

    张胖子问道:“是谁?”

    叶枫抬起头来:“这个人说起来你也认识,他就是第五世的恩西活佛,小桑吉!”

    小桑吉?张胖子不由得愣住了。

    他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看上去只有**岁模样,稚气未脱却偏偏时刻一副老成持重模样的小孩子的脸。

    “这个小鬼头竟然能够知道这其中的秘密?”

    这句话刚问出来,张胖子忽然就想起了小桑吉那一副恼怒的模样,还有他那稚嫩的声音:“我才不是小鬼头呢!”

    叶枫的神色淡然,这其中的关窍看来他早已想过了:“想在回

    想起来,当初在兰州的时候,小桑吉莫名其妙的适时出现,身后还有着一群所谓的什么西饶活佛派来抓他的喇嘛,这应该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他后来又主动要求陪同我们去沙漠之中寻找那神秘的楼兰古城,一路之上他又对我说了很多莫名其妙,高深莫测的话,似乎他知道很多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

    “到了后来,在楼兰王城最下面一层的那扇黄金大门前,他用胸前挂着的那个护身符一样的小圆盘,竟然打开了那扇大门,之前他就一直在说,他的宿命就是为我打开那扇门,虽然语焉不详,但是我想,他一定知道不少关于这个龙纹和宝藏的秘密!”

    张胖子回想着和小桑吉当初一同的冒险旅程,不由得连连点头,对于叶枫的这番分析深表赞同。

    叶枫接着说道:“还有,你还记得当初他曾经提到过在乌斯藏地雪山之上藏着一个黄金圆盘吗?据说他们恩西活佛世世代代的使命便是守护这个神奇的圆盘,而那个什么西饶活佛之所以派人对付他也是为了抢夺那个黄金圆盘的秘密。”

    “所以我觉得,我们在寻找的这个宝藏,一定与大雪山之上的那个黄金圆盘有着莫大的联系,为了这个宝藏已经死了很多人了,牺牲这么大,无论如何我也要搞明白这个宝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所以我一定要去乌斯藏地一趟。”

    叶枫解释完了。

    张胖子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就算你要去,现在只怕也不行。去乌斯藏地要翻越大雪山,据说那里一年之中大半年都大雪封山,无法通行,要去也必须等到开春之后,天气变暖才能通过,现在这个季节太危险了,根本不成。”

    叶枫点了点头,张胖子博览群书,所知甚多,他说的这些一定不会错。

    他淡淡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多盘桓上两个月,等到冬季过去再出发。”

    “你?”张胖子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你自己去?不准备与我们同行?”

    叶枫怔了怔,说道:“唐大少如今诸事缠身,只怕是忙不过来,而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此去乌斯藏地一路之上艰辛无比,恐怕……”

    “恐怕什么?”张胖子几乎要跳起来了,“你自己也说了,要两月之后才启程,那时候我身上的伤早就好利索了。”

    “再说,我一生最大的志向便是读天下之书,行天下之路,乌斯藏地一直被传为神秘之地,这么好玩的事情,你敢不带上我?”

    叶枫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无言以对。

    这算是默许了,张胖子瞬间又变得高兴了起来。

    忽然,他有些故作神秘的对叶枫说道:“不过在这些事之前,你先帮我一个忙,准确的说是帮我一个朋友的忙。”

    叶枫问道:“是谁?”

    张胖子说道:“就是这清平县的县令,周得麟大人,当初我身为通缉犯,逃到这里,全靠他甘冒其险收留了我,还替我出面联系上了程姑娘,总算是我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然而这几日,他却遇见了一桩奇案,搞得他焦头烂额,整天心神不宁的,你不是天下最聪明的吗?查案缉凶你最拿手了,不如帮一帮这位周大人,也算替我还了这个人情。”

    “奇案?什么奇案?”叶枫这时似乎也来了兴趣。

    张胖子眯缝着眼,神秘兮兮的说道:“这是一个老太婆被谋杀,然而他的儿子、女儿,以及女儿私定终身的对象三个人全都来投案自首,自承是杀人凶手的案子。”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第一章 英国公张辅

    京城,明月夜。

    英国公的府邸位于京城东北,一处闹中取静的所在,这里虽然处于闹市之中,却背离市井嘈杂,人流繁华,据说是当朝天子亲自选定的位置,足以说明其对于英国公的宠信程度。

    英国公张辅此刻正背负着双手,站在书房之中,对着中堂高桌上供奉着的那件东西长吁短叹,默然无语。

    中堂之上供奉着的,是一片形如瓦片一般黑黝黝的似乎毫不起眼的铁铸东西,然而张辅却对其焚香膜拜,丝毫不敢怠慢,因为那便是传说中的世劵。

    世劵,也就是民间传说之中的丹书铁劵,是皇帝赐予功臣,使其世代享有特权的凭证。其大小按照官爵高低共分为九等,外刻其功,内记其过,分为左右两副,左幅存于功臣家中,右幅则藏于内府。

    若有功臣子孙犯罪,除谋逆等十不赦大罪外,皆可取铁卷勘合,折其功过予以减免,因而民间又称之为“免死铁劵”。

    历朝历代以来,能够获得皇帝颁发铁劵的,无一不是功勋卓著的功臣名将,而英国公张辅家的这一面铁劵,自然也绝非轻易得来的。

    张辅的父亲张玉,本是元末名将,后来大势所趋投降了明朝,隶属于燕王朱棣麾下。他领兵镇守北境,多次大破北元残军,深得朱棣的喜爱,倚为臂膀。

    后来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张玉为大将,多次击败李景隆的大军,为燕军扭转战局。

    后来在东昌之战中,朱棣为历城侯盛庸重兵重重围困,为救朱棣,张玉反复冲杀,终于令朱棣和另一大将朱能得以会合,突围而出,他自己则因伤重力竭战死沙场,时年五十八岁。

    张玉战死后,朱棣伤心痛哭,流泪不止,如失一臂。后来朱棣终于靖难成功,得登大宝,追赠张玉为荣国公,右柱国。

    随后其子张辅,也因在靖难之役中的战功被封为新城侯,之后不久,便随大将军朱能远征安南。

    出征不久,朱能即在军中病逝,张辅代替他指挥全军,与西平侯沐晟相配合,历时三年,终于灭掉了篡权夺位的安南胡朝,平定了安南全境,共计府州四十八个,县一百八十个,户三百一十二万,朝廷设立交趾布政司,正式划归大明所有。

    自唐朝灭后,交趾独立长达四百余年,如今又重归中央,朱棣自然喜不自胜。等到张辅奉诏整军班师回朝,朱棣亲自在奉天殿赐宴招待,并赋写了《平安南歌》。

    论功行赏,张辅被封为英国公,岁禄三千石,还赏赐了冠服和无数的金银珠宝,同时赐予的,自然还有这供奉着的铁劵。

    在外人的眼中,这自然代表着张辅深得皇上宠信,是无上的荣光,光宗耀祖。

    然而张辅每每望着这高高供奉着的透着几分神秘的铁劵,却总是感觉到后脊梁一阵阵发凉,有些不寒而栗。

    作为一名行伍出身的武将,他如今已经到了能够想象的最巅峰的位置了,皇上也赐予了一切能够赐予的赏赐了,几乎可以说是“会当凌绝顶”了,可是,高处不胜寒啊,绝顶之前,往往就是无尽深渊,稍有不慎,就会一失足而粉身碎骨。

    毕竟,一切都要视乎于皇上的心思。

    张辅望着眼前的铁劵,感到那似乎不是一种荣耀的象征,却反而像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警告,一双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他的眼睛,令他遍体生寒,寒毛直立。

    张辅望着铁劵正在发呆,身后书房的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了。

    不用回头,他知道在这个府里能够长驱直入来到他的书房并且不用通传,胆敢直接推开房门闯进来的,只有一个人。

    他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轻声道:“夫人,你来了?”

    闯进书房来的这个妇人穿着雍容华贵,身材有些发福,身板却挺得笔直,眉眼间带着几分骄横之气,一看就知道年轻之时也是经过戎马生涯,并非寻常那样娇滴滴的深闺大小姐出身的。

    这位正是英国公张辅的正室,敕封英国夫人的李氏。

    李氏一闯进来,声如霹雳,开口便问:“老爷可听说了,武儿如今已经回到京城了?”

    她口中的“武儿”便是她与张辅的长子,英国公世子,张武,当初为他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能继承张家的传统,也成为一代名将。

    只不过这个张武性格顽劣,喜文不好武,还自作主张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张痴”,意为痴迷读书。这个混小子还成天和一班纨绔子弟们到处胡闹惹祸,甚至还结拜成了异性兄弟,自称什么“京城四少”,真是不知所云。

    然而无论他自己如何改名字,如何胡闹,在父母的眼中,他依然是他们的那个亲骨肉,那个胖乎乎的可爱的武儿。

    张辅心里又叹息了一声,到底她还是知道了。

    沉默了片刻,他才沉声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李氏想也不想的答道:“以前跟过你的老冯头,最近带兵从西安一带回京,带了些土特产来拜望,说是亲眼看见武儿跟随着一支队伍神神秘秘的进了京城,然而我们家却对此一无所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辅依旧背负着双手背对着李氏,一语不发的站了好一会儿,忽然猛的转过身来,对着她问道:“你觉得我应该知道?”

    李氏怔了一怔,张辅的面色很不好,满是严厉,不过却又似乎正好证明了他其实是知情的。

    她的声音放软了一些:“武儿可是你的儿子,你难道也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

    张辅重重的哼了一声,充满了怒气:“他如今已经是个大人了,自然在做他应该做的事,在他应该在的地方,我又没有捆住他的手脚,怎会知道他如今在何处?”

    做应该做的事,在应该在的地方,张辅这话好像什么也没说,可是,又似乎说了很多很多。

    李氏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全身打了一个激灵,双眼有些畏惧的瞟了一眼中堂上供奉着的铁劵,放低了声音问道:“你,你的意思是武儿他现在还在……”

    张辅忽然抬眼,凌厉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扫过,李氏赶紧闭上了嘴。

    半晌,她又有些不甘的轻声问道:“那么,他现在,会不会有危险?”

    张辅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沉重的摇了摇头。

    他真的不知道。

    身为臣子,自然只能知道自己应该知道的事情,或许他如今所知道的,已经有些太多了。

    看着他沉默不语,李氏的面色黯然了下去,有些悲声道:“武儿他可是你的亲骨肉,是张家眼下唯一的指望,如果他真有危险,你难道能够见死不救?”

    她说的是实话。

    英国夫人李氏生有两子,长子张武虽然顽劣不堪,但是好歹身体健康。次子张忠不但年幼,且自小身有残疾之症,身不能骑马,力不能开弓,无法继承张家的将门之风,更不能袭爵,因而张家的将来全都寄托在张武一人的身上了。

    听了这话,张辅却突然勃然变色,怒斥道:“妇道人家,懂得什么!你如何知道张家唯一的指望是什么?”

    说话间,他的目光也有意无意的瞟向了供奉在中堂上的那一副铁劵。

    李氏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立即闭上了嘴,有些委屈的低下了头。

    张辅好像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太重了,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沉声说道:“张家并非只有武儿一个子嗣,将来可以袭爵的,不是还有忠儿吗?”

    李氏抬头急道:“可是,忠儿他的身体……”

    她没有说完,可是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以张忠的残疾之躯,将来如何能够继承爵位,如何能够延续张家的将门虎风,统领千军万马,建功立业?

    张辅知道她的担心,声音愈发的柔和了下来:“放心吧,我们年纪都还不算大,纵然忠儿的身体有残疾,将来我们还会有别的子嗣的,何必杞人忧天?”

    李氏听了这话,猛然间变色道:“说来说去,你竟然是要放弃掉武儿了?纵使你不念他是你的骨肉,这二十年来我们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这么多年来绕膝承欢的亲情,你竟能割舍得下?你还是人不是?”

    张辅听了这话,面上也是瞬间变色,满脸严厉的喝道:“住口!我张家能有今日,全靠父子两代对皇上的忠心耿耿,为了皇上,休说是一个儿子,便是要了我满门的人头,我也断然不会皱一皱眉头。”

    “何况,这二十年来,我为何对武儿一直娇宠放任,对他的荒唐行径从不加以管束,难道你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当年之事,我虽未对你明言,却也并未有所隐瞒。事到如

    今,这么多年的谋划,你以为现在他还可以退出吗?”

    李氏无言以对,却有些不甘心的说道:“可是他,他毕竟……”

    张辅决然的打断了她的话:“没有什么可是!实话告诉你,我早已修改了张家族谱,在族谱之上,你我的儿子便只有忠儿一人,根本就没有他张武的名字!”

    李氏闻听此言,如遭雷震,面色大变,望着自己丈夫那冷漠的脸,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竟然如此绝情?”

    张辅望着眼含泪水的妻子,终究是有些不忍,放缓了颜色,柔声说道:“好了,此事不必再言。我已经接到了圣旨,安南旧臣简定再度起兵叛乱,皇上命我配征虏将军印,领军前去征讨。我已经命心腹将领先行前去整军备战,不日我也要离京,你抓紧替我收拾一下行装,预备上路吧。”

    李氏似乎仍有不甘,抬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张辅轻叹一声,挥了挥手不容置疑的说道:“好了,你去吧!”

    李氏只得满面悲怆的低下头,无言的默然退出了书房。

    作为一个母亲,得知自己的亲骨肉身处危险之中,面临劫难,她心中的焦急和难过可想而知。

    李氏步履蹒跚的走远了,可是刚拐过屋角,她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慢慢的挺直了,步子也轻快了起来,面色镇定,好像忽然间完全不担心了。

    她和张辅当年在军中成婚,相濡以沫多年,她对于自己的丈夫自然是十分的了解。

    如果刚才张辅对她苦口婆心的好言相劝,耐着性子安抚她,或许武儿真的就没救了。

    毕竟天下父母心,哪儿有父母不疼自己的孩子的道理?

    可是张辅刚才却声色俱厉的打断了她的话,甚至完全没有一点让她宣泄情绪的机会,这或者恰恰说明,他的心里早就有了打算了。

    自己的丈夫能够从军中一名普通将领做到现在高高在上的英国公的位置,可绝不是轻而易举,运气使然的。

    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在朝堂之上,张辅虽然一直小心翼翼,但是但凡是他谋划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不成功的。

    李氏绝对信任自己的丈夫。

    他的脾性自己最清楚,从来都是口硬心软,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身陷险境而无动于衷呢?

    李氏一面快步走着,嘴角不觉有了一丝微笑,至少现在,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

    李氏走后,张辅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走到门边伸手掩上了书房的门。

    接着他静静的站在门内,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确定外面没人之后,他这才转身慢慢走到了一侧的窗户边。

    他轻轻的推开了窗扇,外面冬夜的风有些寒冷,天上挂着一轮冷清的圆月,显得有些更加的清寒之意。

    张辅默然望着天上的圆月发呆,好半天忽然自言自语般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话来:“时间差不多了,你也去吧!”

    窗户边有一个影子忽然一闪,原来这里一直就站着一个人,只不过他全身上下的罩在黑色的夜行衣里,站在这里一动不动,若是不动几乎根本发觉不了这里竟然还有个人。

    这黑衣人对着张辅一躬身,转身急匆匆的离开了,从始至终没有出过一声。

    张辅继续仰着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幽幽的长叹了一声,仿佛根本不知道黑衣人的存在,那黑衣人也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般。

    他望着冷月,心里也觉得一阵阵的寒意,默默的念叨着:“武儿,你这个痴儿,现在你到底怎么样了?”

    (关于英国公张辅,史书记载和原配李氏只有一个嫡子张忠,后来也并无所出。张辅一直活到七十五岁,正统十四年随明英宗亲征,在土木堡之变中战死。

    他死后因嫡子张忠身有残疾,不能袭爵,因此由与妾室吴氏所生的庶长子张懋继承爵位,世袭英国公,时年年方九岁。

    算起来老人家六十四岁还能喜得贵子,实在是身体真棒!

    张懋身强体壮,善于弓马,成年后历掌京营和五军都督府等职务,后来更是做到太师及太子少师。到正德十年去世,也活到了七十五岁。

    史书的记载之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张武或者张痴的名字,从来没有。)

第二章 拷问

    夜已经深了。

    诏狱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和门前悬着的两盏鲜红的灯笼,如同一张诡异可怖的鬼面,瞪着血红的双眼,在盯着前方,随时准备着择人而噬,令人感觉到不寒而栗。

    门前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不光是由于这是寒冷的冬夜,即使在晴朗的白日,诏狱附近的街道上通常也不会有什么行人的。

    据说无论白天黑夜,即使隔着一条街,也能时常听到诏狱之中传来的受刑的犯人们那凄厉无比的惨叫声。

    不仅如此,传说到了夜间,诏狱附近的街道上,有时候还会出现那些受刑不过,屈死在狱中犯人的冤魂,心有不甘的在周围游荡,因此京城中的民众对于诏狱一带,全都敬而远之,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都不愿意在这附近走动。

    老王头就是那个有着特别原因的人。

    他是个更夫,每天夜里都要负责这一片的巡夜打更。

    这是个苦差事,可是老王头年迈了,又无儿无女,孤身一人,为了生活,不得不干起了这项别人全都不愿意做的差事。

    好在他早年从过军,也曾经历过征战杀伐,死人什么的见得多了,对于这些鬼啊神啊的,倒也并不怎么畏惧。

    今夜他照例有节奏的敲打着竹梆子,走到诏狱高墙之外的时候,耳边就听见从诏狱中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惨嚎声,划破了这寂静的夜空。

    老王头不由得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大半夜的,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还在遭受酷刑,听这叫声只怕不死也要脱掉一层皮了。

    他脚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要赶紧离开这地方,一抬头,眼前忽然一花,似乎有个什么东西从面前的高墙之上一闪而过。

    他揉了揉眼,定睛再看,却什么也没有了。

    老王头有些惊疑不定,难道是自己年纪大了,眼花了?

    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民间那个关于游荡在附近的冤魂的传说,不由自主的全身一颤,只觉得汗毛直立,赶忙加快脚步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身后,漆黑一片空荡荡的街道上空,又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惨叫声来自于诏狱的刑房内。

    张胖子张痴此刻全身**一丝不挂的被捆住双手,高高吊在刑房中央悬着的一个大铁钩上,一身白花花的皮肉此刻已经遍布伤口,鲜血淋漓,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

    鲜红的血水顺着双腿流淌下来,在他身下的地面形成了一片血泊,令人触目惊心。

    此刻他低垂着头,已经昏死了过去。

    在他不远处,解祯亮同样全身**的被紧紧绑在一张刑床上,一样也是遍体鳞伤,额头上一颗颗的汗珠混合着血水滚落下来,显然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看上去已经筋疲力尽,却瞪大了双眼,充满愤怒和憎恨,直盯着站在刑床之前的那个人,看起来如果不是被捆绑着不能动弹,恨不得能扑上去咬上两口。

    这个人就是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此刻纪纲在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面前的解祯亮,轻叹了一声,说道:“解公子,你们这又是何必呢?你和张世子从小都是身份高贵之人,锦衣玉食,何曾有人胆敢动过你们一根手指头?如今却如此嘴硬,偏要来遭受这些皮肉之苦,实在让纪某有些于心不忍啊。”

    解祯亮怒视着纪纲,这几日他已经见识过了这位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于心不忍”的纪大人的种种手段,确实如同外面传闻的一样,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犹如地狱之中的恶鬼,甚至有些以残虐犯人为乐,难怪外面的人都称呼他为“活阎罗”。

    纪纲放缓了面色,柔声问道:“我看解公子你就不要再坚持了,这诏狱之中的各种刑罚,可以让铁铸的汉子都痛哭流涕,磕头求饶,以你的体质是承受不了几种的,还是老老实实的说出来,你们的那位义弟叶枫,现在究竟在哪里?”

    解祯亮咬紧了牙关,硬生生的说道:“我们早已说过了,他已经在秦皇陵之中和墨家巨子墨七重同归于尽了,可是你不相信,如之奈何?”

    纪纲摇了摇头,叹道:“我相信不相信,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在于,他相不相信。”

    他伸手指了指头顶上方,示意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接着

    说道:“只要他不相信你们所说的话,你们的话就是谎言,你们的皮肉之苦就会继续下去,下官也实在是爱莫能助了。”

    他转身对着旁边两个**上身,露出一身虬结肌肉的大汉点了点头,两个大汉转身提了一桶黏糊糊的东西,还有几片粗麻布,走到了被高高吊起的昏死过去的张胖子身边。

    解祯亮一惊,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纪纲阴邪的一笑,说道:“我也知道你们几兄弟很讲义气,感情很深,为了你们的义弟,可以熬得住这些酷刑,不过这位张世子同样也是你的兄弟,你继续再嘴硬,就要看着你的这个兄弟受苦,看看他能不能熬得住披麻拷的滋味?”

    听了这话,解祯亮不由得全身一颤。

    披麻拷,这名字他当然听说过,这在民间又被称之为“剥皮问”,据说是隋唐流传下来的一种极为残忍的刑罚。

    这种刑罚先要把用鱼鳔熬制而成的一种胶涂抹在犯人身上,接着把粗麻布贴上去。鱼鳔之性最粘,一旦粘上轻易便难以分开。待到胶冷却之后,再用力将麻布撕下,往往会将犯人的皮肉一块儿扯掉,残酷异常。

    传说南宋名将岳飞父子被奸相秦桧以“莫须有”罪名蒙冤入狱时,便也曾遭受过这样的刑罚,想起当年连岳飞父子那样铁骨铮铮的铁汉子也难以承受这样的刑罚,如今却要用在张胖子身上,解祯亮如何能够不惊?

    他挣扎了一下,口里叫着:“住手!”就要想站起来,可惜自己被牢牢的绑在刑床之上,丝毫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几个彪形大汉把冒着热气的鱼胶涂在张胖子**的身上,又将粗麻布贴了上去。

    接着,他们又用冰冷的凉水泼在张胖子身上,冷水一浇,鱼胶便会加速冷却下来。

    被冷水这么一激,昏死过去的张胖子悠悠的醒转了过来,却早已筋疲力尽,依然无力低垂着头,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那几名大汉看鱼胶冷却得差不多了,用几支铁钩子勾住了粘牢的粗麻布,转头望着纪纲等待指令。

    纪纲却不着急,只是冷冷的看着一旁既焦急又担心的解祯亮,嘴里缓缓的问道:“解公子,现在还有机会让你的这位兄弟不必遭受这么大的痛苦,只要你肯老实的告诉我,叶枫到底去哪儿了?”

    解祯亮对着纪纲怒目而视道:“我们早就说过了,叶枫他已经死了,你们再怎样折磨我们也是没用的。”

    纪纲嘴角露出一抹阴阴的笑容:“既然你还是这么铁石心肠,那下官只有对不起了。”

    他转头对着那几名蓄势以待的彪形大汉点了点头,几名大汉发一声喊,手中的铁钩勾住粗麻布用力的往下猛力一拉,只听刺啦一声响,那粗麻布被硬生生的扯了下来,上面还粘附着一大片张胖子的皮肉,再看张胖子身上,被连皮带肉扯下来一大片,露出了里面红艳艳的生生的鲜肉,鲜血淋漓,血水沿着他的身体流淌,顺着脚尖洒在了地面上。

    本来已经虚弱无力的张胖子,被这巨大的痛苦一刺激,被吊起来悬在半空中的身体猛地犹如跳上岸的鱼儿一般挺直了,剧烈的挣扎起来,在空中晃荡着,嘴里发出了杀猪一般撕心裂肺的惨嚎之声,那凄厉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黑夜的诏狱之内。

    眼见得自己的兄弟遭受这样的酷刑,解祯亮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不忍再看,耳边却传来纪纲那不紧不慢幽幽的声音:“看看,你这无谓的坚持只会令你的兄弟遭受更大的痛苦,你又于心何忍哪?”

    解祯亮猛睁开眼睛,对着纪纲怒骂道:“你这卑鄙的小人,无耻的酷吏,只会滥用酷刑,陷害忠良,屈打成招,你这样对待英国公世子,就不怕将来英国公绝不会放过你,你一定不得好死,将来生孩子没屁-眼……啊——!”

    话未说完,他突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凄厉的惨叫声,原来是一旁的一名彪形大汉已经从旁边熊熊燃烧的火炉之中夹起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放在了他**的胸膛上。

    解祯亮的胸口被烙铁烧得滋滋作响,直冒青烟,他痛苦的嘶叫着,拼命挣扎,无奈被捆绑得牢牢的,动不了分毫。

    身前的纪纲看着在痛苦中嘶吼的解祯亮,冷冷的一笑道:“你倒是好闲心,还来关心起我能不能得好死,不过就算我将来不得好死,你们也是看不见的了。只要你们一

    天不吐实话,你们就别想再走出这里,别忘了,这里可是诏狱!”

    顿了顿他又说道:“忘了告诉你们,你的这位兄弟,如今已经不再是英国公世子的身份了,听说英国公张辅刚刚修改了家谱,张武的名字已经被从张家除名了。”

    “什么?这不可能!”解祯亮虽然正在遭受巨大的痛苦,依然为这个消息感到无比的震惊。

    纪纲得意的笑了笑说道:“像张辅这样老奸巨猾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儿子去得罪皇上,去冒满门抄家灭族的危险,这样明哲保身的做法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他忘了一眼吊在半空中拼命嘶号着的张胖子,洋洋得意的说道:“所以,无论我今天对他做了什么,哪怕他死在了这里,也决计不会有人会为他出头的,更不会有人来找我算账,因为我只是奉旨办事而已,真正命我拷问你们的,是当今皇上。”

    解祯亮的面色黯淡了下去,他知道纪纲说的是实话,这样的事情,他是不会胡编乱造来欺骗他们的,也没有这个必要。

    看着解祯亮的神色,纪纲更加得意了,冷笑着说道:“解公子与其在这里替下官担心,倒不如担心一下你的父亲,那位名满天下的大才子解缙解大人。”

    解祯亮听他提到了父亲,神色一变,惊问道:“我父亲,他怎么啦?”

    纪纲哼了一声道:“解公子还不知道吧,令尊前阵子入京办事,适逢皇上外出未归,于是觐见了太子便返回了化州。汉王殿下趁机上奏,言解缙借皇上不在之机入京私会太子,无人臣礼,有异心,于是皇上下诏令我锦衣卫去将令尊押解入京,此刻应该就在路上了,算起来不久之后解公子同令尊应当可以在这诏狱之中重逢,一家团聚了。”

    这消息对于解祯亮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令他无比震惊,半晌才颤抖着吼叫道:“诬陷,这是诬陷!”

    纪纲冷冷一笑道:“是不是诬陷,你说了不算,下官说了也不算,那要看皇上怎么说了。只怕令尊年迈,身体孱弱,进来之后比不得你这位兄弟张公子,膘肥体壮,能承受得住披麻拷这样的重刑,若是不幸走在解公子的前面了,岂不是叫人大大的扫兴了?”

    说完,他阴毒的干笑了两声。

    想起父亲的身体,还有这几日见识到的诏狱中这些无比残酷的刑罚,解祯亮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冷颤。

    纪纲察言观色,情知已经说中了他的心事,于是继续说道:“如今要想救令尊,只有一个办法。”

    解祯亮仿佛濒临溺死之人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抬起头来问道:“什么办法?”

    纪纲幽幽的说道:“只要你肯说出叶枫的下落,那不但无罪,反而是大功一件,如此皇上一高兴,想必连同令尊的这点小罪,也就一并免除了。其实,说到底,令尊这原本也就是一点芝麻绿豆一般的小过失而已,有罪无罪只在皇上点头之间的事情。”

    听了纪纲的话,解祯亮低下了头,似乎被说动了有了一丝犹豫。

    纪纲一看有戏,连忙凑了上去,趁热打铁的问道:“怎么样?叶枫他现在究竟在哪里?”

    解祯亮忽然抬头,猛地一口和着鲜血的口痰直吐在纪纲的脸上,他大出意料,躲闪不及,被吐了个正着。

    解祯亮哈哈大笑道:“叶枫如今正在阎王殿前相候,要不你自己下去找他?”

    纪纲伸手擦去了脸上的口痰,面色一沉,有些恼羞成怒的点点头,说道:“很好,很好。”

    一转身,他从一旁熊熊燃烧的火炉之中挑选了一下,拿出了一根长长的铁钩,铁钩末端如今已经被烧得通红。

    火光映在纪纲的脸上,他显出一副恶毒的狰狞之色,说道:“刚才解公子说我这样的人将来生孩子一定没屁-眼,这一点我不知道,不过眼下,我倒是可以让你们马上就变得没屁-眼。”

    说完,他转头把铁钩对着吊在半空中的张胖子那肥大的屁股比划了一下。

    刚才还在声嘶力竭挣扎着惨嚎的张胖子此刻早已精疲力竭,无力的垂吊在空中,嘴里微弱的哼哼着。

    解祯亮脸色大变,惊呼道:“你,你这恶魔,你要干什么?快住手!”

    纪纲却充耳不闻的拿着手中通红的铁钩,朝着张胖子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第三章 皇上召见

    吊在半空中的张胖子早已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只能用充满恐惧的眼神望着一步步逼近的纪纲手中那烧红了的铁钩子,感觉全身忍不住发出微微的颤栗,皮肤上都爆出了一层寒栗。

    刑房的铁门,在这时候却被人叩响了。

    纪纲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在他享受折磨犯人的愉悦的时候,最讨厌别人来打搅,这一点诏狱之中无人不知。所以,现在有人竟然跑来叩响铁门,想必一定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情。

    纪纲有些扫兴的放下了手中的铁钩,悻悻的向铁门走去,而这边的解祯亮和张胖子却不约而同的全都松了一口气。

    铁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身穿狱卒服饰的汉子,有些畏畏缩缩的看着纪纲。

    纪纲的心肠之毒,手段之狠,诏狱之中是无人不晓,不必亲眼所见,只是从他审讯犯人时那响彻整个诏狱的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就可以想象得到,因此即便是在诏狱这座活地狱里工作,见惯了惨烈场面的狱卒们,对于纪纲也是打心眼里畏惧的。

    纪纲有些不耐烦的问道:“究竟什么事?我这边正忙着呢!”

    那狱卒低声回道:“禀大人,宫里有人来了。”

    纪纲愣了一下,难道是皇上着急想要知道审讯的结果,派人来催促?这么着急,可不太像皇上的性子。

    他随口问了句:“来人是谁?”

    狱卒顿了顿,低声说道:“据说是大内内侍总管王全王公公。”

    纪纲皱了皱眉,怎么是他?

    内侍总管太监,负责安排皇上日常起居和出行时宫中太监的轮值和伺候,是皇上身边最得信任的贴身心腹之人。

    这样的人物,作为外臣,理当是争相巴结唯恐不及的。

    可是这个王全,和锦衣卫尤其是和他纪纲的关系,却一直是水火不容的。

    这事情从根本上其实应该自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叶知秋的时候说起。

    自从靖难之役成功之后,朱棣登上皇位,叶知秋便遵照圣意率领锦衣卫对当时那些对于已经**而亡的建文帝念念不忘,对于新朝颇有微词的那些文人士族们大肆抓捕,罗织罪名,毕竟皇上对于这些又酸又臭的腐儒们的厌恶是众所周知的。

    然而,这一类案件一多,此事却引起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说到底想要治理天下,还是需要依靠这些文人士族的支持。

    刚开始的时候,皇上还能对叶知秋和锦衣卫加以回护,可是时间一长,毕竟三人为虎,在皇上面前念叨的人多了,渐渐的连皇上心中对于叶知秋也生出了些许嫌隙来,至少,叶知秋的行事太过高调,没有考虑到舆论会给皇上造成的压力。

    于是,在两年前,朝野之中便有传言,说是鉴于锦衣卫的权势过大,嚣张跋扈,皇上已经有意组建另一个组织,叫做什么“东缉事厂”的,用来制衡锦衣卫。

    而传闻中负责组建这个所谓的东厂的人,就是这个当时的内侍太监副总管,王全。

    然而如今一晃两年过去了,锦衣卫的指挥使已经从叶知秋变成了他纪纲,而王全内侍太监副总管的那个“副”字也没了,但是这个东厂却依然杳无音讯,没有一点动静。

    只不过,这两年来,这个王全却好像总是看锦衣卫不顺眼,纪纲不止一次听说他曾经在背后对皇上念叨锦衣卫行事的种种不端之处,挑拨

    是非。最近甚至于有几次在纪纲对皇上奏事之时,他竟然胆敢从旁插嘴,驳斥纪纲的话。

    一个小小的阉奴,怎敢如此大胆?

    然而皇上对于此事却仿佛视而不见,并未对王全加以斥责制止,这让王全的气焰愈发的嚣张了起来,也让纪纲的心中更加的怒火中烧。

    他和王全之间的矛盾,在朝野之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只差撕破脸皮这最后的一步了。

    关于他们之间的矛盾,皇上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派遣他来见自己,实在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祸。

    纪纲一面思忖着,一面招招手让刑房中的几名彪形大汉凑过来,低声说道:“你们继续,本官去去便回。你们给我好好的招呼这二位公子,再要嘴硬的话,就把他们全身的骨头都一根根的给我掰折了。直到他们俩吐真话为止。”

    那几名大汉躬身应道:“是!”

    铁门关上了,纪纲迈步沿着昏暗的通道向外走去,身后又传来了解祯亮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

    快走到诏狱门口的时候,远远的纪纲就看见了王全那有些臃肿的身影。

    听说王全自幼就净身入宫了,师从宫中的大内高手,身怀绝技,武功了得。

    纪纲心中禁不住暗自冷笑,像这样一个脑满肠肥的臃肿样子,哪里有一点武林高手的样子?只怕这些都只不过是拍眼前这位大内总管马屁的传言而已。

    虽然心中对于这个没卵子的阉货十分厌恶,不过他现在可是奉了皇命而来的,场面上总还是得要装装样子。

    纪纲快步走了上去,脸上习惯性的堆满了虚伪的笑容深深施了一礼:“王总管这大半夜的屈尊亲自到下官的诏狱这样的地方来,实在让下官惶恐不已,有什么事派个人来吩咐一声也就是了,怎敢劳动公公的大驾?”

    王全背负着双手仰着头傲然站着,似乎正竖着耳朵在倾听从诏狱里传来的那一声声犯人的惨叫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没有立刻搭理纪纲,这让躬身施礼的纪纲一时间僵住了,进退不得,很是有些尴尬。

    过了片刻,王全才如梦初醒一般霍然转过头来,满脸都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用他那有些尖锐的声音说道:“纪大人说笑了,在下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名老奴而已,皇上吩咐下来,岂敢有所怠慢啊?别说是你这诏狱了,即便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老奴也必须得去,你说是不是啊,纪大人?”

    他这话听上去虽然像是客气,可是却绵里带针,到好像是在提醒纪纲,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连他自己也不过是皇上身旁的一名奴才而已,这诏狱也自然是属于皇上的,可不是他纪纲私人的地盘。

    说完,他哈哈一笑,一身的肥肉也随着笑声抖动不已。

    纪纲低着头看着王全那抖动的大肚子,心里暗骂,这肥头大耳的阉货割了卵子,连胡子都不长,可不就剩下净长肉了!

    他心里骂着,嘴上却毕恭毕敬的答道:“王总管说得正是,下官受教了。”

    他脸上陪着笑,肚子里却把王全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骂了个遍。

    待到王全止住了笑声,纪纲又开口问道:“只不知皇上这样大半夜的差王总管过来,可有什么要事啊?”

    王全面色一整,说道:“皇上口谕,命纪大人即刻随老奴一同进宫面圣,不得有误!”

    纪纲

    躬身应道:“遵旨!”

    迟疑了一下,他又悄声问道:“敢问王总管,这皇上深夜召唤,所为何事啊?”

    王全脸上又是一幅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说道:“这老奴岂能知晓?纪大人乃是皇上倚重信任的心腹之人,依老奴所见,皇上或许是想念大人了,故此相邀而已。”

    说罢,他嘿嘿嘿的干笑了几声。

    皇上想念,鬼扯!

    纪纲对于王全的解释半个字也不信。

    想来想去,他觉得皇上深夜相召应该还是和此刻在刑房之中受刑的解祯亮和张胖子这二人有关。

    虽然他并不知道内情,不过可以看出,皇上对于那个据说已经死掉了的叶枫是十分的上心,甚至于还有些紧张,这个他的前任叶知秋的公子身上一定还藏着什么特别的秘密。

    虽然他也感觉到好奇,可是他并没有想要打听,不该知道的,最好是一点也不知道,这点明哲保身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不过令他感到费解的是,如果皇上急于想要知道审讯的进展,随便派个人过来传话就是了,何必大半夜的特意差遣王全这样身份的人物来传口谕?何况是明知他与自己不和的情况?

    皇上这样的安排,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深意?

    一时之间,纪纲难以想明白。

    王全这时依旧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说道:“纪大人,咱们这就出发吧?门外的车马已经等候多时了。”

    纪纲连连点头:“一切但凭王总管吩咐,总管大人先请!”

    王全一伸手,说道:“纪大人乃是朝廷命官,皇上身前的红人,还是纪大人先请。”

    两个人客客气气的互相推让了一番,向着门外走去,在旁人看来,他们就像是相处极为和睦的朋友一般,哪里看得出有半点的不和?

    刑房之中。

    彪形大汉把一桶加了粗盐的冰水往张胖子皮开肉绽的**身体上一泼,巨大的疼痛刺激让本已经快要昏死过去的张胖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被高高吊起的身体又开始拼命的挣扎摆动起来,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呼。

    大汉厉声高叫道:“快说!叶枫究竟在哪儿?”

    一旁传来烧红的烙铁烧焦皮肉的滋滋声,以及解祯亮痛极而呼的大喊声:“早就说过了,叶枫已经死……啊~~!!”

    面对着依旧嘴硬的两人,大汉不禁摇了摇头。

    他不明白,眼前的这两个人已经被折磨了整整一天一夜了,在这如同地狱一般的刑房里,这些足以摧毁人意志的刑罚面前,曾经有多少铁骨铮铮的汉子被折磨得瘫软如泥,哭爹叫娘的求饶,可是这两人却没有半分松口。

    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支撑着他们承受这无止境的皮肉痛苦?他们究竟在守护着什么样的秘密?这个他们口中的叶枫,究竟是个什么人?

    就在这时,刑房的铁门又被叩响了。

    纪纲纪大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大汉丢下手中的水桶,悻悻的转身去打开了厚重的铁门。

    一抬头,他却是一愣。

    门外站着的不是纪纲,而是一个用黑布蒙着脸的黑衣人。

    大汉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露在外面的那一双精光闪闪的双眼,以及一抹一闪而没,掠过自己咽喉之间的寒光。

    刀光!

第四章 救人的钉子

    刀光一闪。

    吊着张胖子的绳索被割断了,张胖子那硕大的身体忽然掉了下来,却稳稳的落在了黑衣人的怀里。

    张胖子费力的睁开眼,看了看刑房之内,地上躺着那几名彪形大汉的尸体,全都是被一刀抹喉,死得干净利落。

    他看了看蒙面的黑衣人,用虚弱的声音问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没事吧?还撑得住吗?”

    张胖子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顿时松了一口气,虚弱的说道:“是钉子叔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黑衣人抬手止住了他,说道:“世子你别多说话,保住一口气,我这就带你出去。”

    张胖子依言闭上了嘴。

    这个钉子叔他很熟悉,跟在父亲身边许多年了,是父亲最为信任的心腹之人。

    据说他姓丁,可是真名却没人知道,只知道早些年父亲在战场之上曾经几次救过他的性命,因此他对父亲忠心耿耿,甘愿隐姓埋名,跟随在父亲身边。

    这人本领极强,父亲交待的人物没有他办不好的。据说尤其是身法绝佳,他负责盯住的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逃掉的,就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一般,因此他的外号也叫做“钉子”,真名反而没人知道了。

    其实算起来,他应当算是张胖子的师兄,当年如果不是他的引荐,张辅也难以寻得如此良师,让儿子学得了这一身绝顶的轻功。

    可是钉子却始终认为自己是张家的下人,不配与张胖子相提并论,因此从来没把自己当做张胖子的师兄,总是恭恭敬敬的称呼他为“世子”,而张胖子也称呼他为“钉子叔”。

    算起来,要想能无声无息的进入戒备森严的诏狱之中,还要想带走犯人而不被人察觉,有这样身手的人京城之中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也许除去自己之外,有这样轻功的恐怕只有这位钉子叔了,张胖子不禁这么想。

    这时钉子叔转过身,对着被牢牢捆绑在刑床之上遍体鳞伤的解祯亮一挥刀,割断了缚住他的绳索,沉声问道:“怎么样,解公子你还能走动吗?”

    解祯亮此时已经看出眼前此人是前来营救他们的了,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道:“我没什么大碍,不过就是一些皮肉之伤而已。”

    钉子叔点了点头,说道:“那么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们离开这里。”

    出乎意料的,解祯亮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走吧,我却不能走。”

    钉子愣了一下,随即想到或许解祯亮是唯恐自己不会武功,又全身是伤,会拖累了他们,于是开口说道:“解公子请放心,凭在下的武功,完全足以带你们二位安全的离开诏狱,出去之后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请不必担心。”

    不料解祯亮却更加坚决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走。

    看着钉子那充满疑惑的眼神,他淡淡的说道:“我现在是不能走的。刚才听纪纲所言,家父如今已经获罪,被锦衣卫奉诏拿下,正在押解前来京城的途中。”

    “如果我这时候跟你们走了,就成了越狱逃遁的钦犯,我的安全纵然可无虞,可是势必会连累家父。原本他只是被人构陷,恶语诬告,还有重见青天的机会,如今我这一逃,这罪名可就算是坐实了。”

    “说不定皇上一恼怒之下,数罪并罚,家父的性命可就堪忧了。身为人子,我岂能因自己一己的安危而陷家父于危难之中?所以此时此刻,我决不能走。”

    听了他的解释,钉子目光闪动,却无言反

    驳,因为解祯亮所说的的确是实情。

    看着钉子有些犹豫的神色,解祯亮淡淡一笑,安慰道:“放心,只要他们还想知道叶枫的下落,就绝不会杀我,我的性命大可不必担心。”

    他指了指已经半晕过去的张胖子,又说道:“只是他的伤势颇重,只怕出去之后需要赶紧找一位好大夫及时医治才好,一切还需这位英雄费心了。”

    钉子沉默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解祯亮明知自己留下来,面临着的将是更加残酷的刑罚和痛苦,甚至是性命之忧,他却丝毫也没有替自己担心,反而是关心起张胖子的伤势来,有这样的兄弟,夫复何求?

    他明明完全不知道钉子的身份,却慨然将兄弟的性命相托,这一份信任,也令钉子感到不禁为之动容。

    原本钉子是行伍出身,又是习武之人,一向是颇有些看不上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的,觉得他们除了一身的酸腐之气,简直一无是处,毫无堂堂七尺之躯的男子气概。

    然而今日,面对解祯亮,他却感觉到了一股子由衷的敬意。

    虽然这也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可是他浑身上下却透出一股子令人敬佩的气概,丝毫不像那些寻常腐儒,倒像是一个豪气干云的江湖儿女。

    钉子怔怔的站着,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再劝劝解祯亮跟他离开这人间地狱。

    倒是解祯亮看他在愣神的工夫,对他连连挥手道:“你们快走,迟了恐怕惊动了守卫,你们就走不了了。”

    钉子默然点了点头,转身扛着晕过去的张胖子大步向外走去。

    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心中那一种激涌澎湃的热情会控制不住,喷涌出来。

    他相信如果张胖子要不是晕过去的话,也绝不会肯丢下自己的这位义兄独自逃离的。

    这就是友情,这就是兄弟!

    突然间,钉子感觉有些羡慕,甚至是嫉妒他们之间的这份情谊。

    身后,传来解祯亮有些虚弱却关切的声音:“一路小心啊!”

    没费多大劲,钉子凭着自己的轻功身法,成功的避开了那些岗哨和巡逻的狱卒们,轻轻一跃,扛着张胖子从诏狱那高高的墙头上飞身而出。

    一落地,他忽然愣住了。

    在他的面前的街道上,站着一个穿着破旧布衣,手持竹梆子的花白胡须的老头,看样子像是个打更的,正愣愣的看着他。

    这个老头正是负责在这一带打更巡夜的老王头。

    钉子的忽然出现,分明也吓了老王头一大跳,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既没有惊慌大叫,也没有扭头就跑,只是傻傻的呆站在原地,看着忽然出现的钉子他们。

    钉子不自觉的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按理说,为了安全,他应该杀掉所有目击者灭口,这样才不会留下线索,从而能够威胁到英国公府的安全。

    可是面对眼前这个颤颤巍巍的无辜老人,他却感到有些难以下手。

    这和刚才刑房之中的那几个彪形大汉不同,他们全都是残酷冷血,助纣为虐的酷吏,不知道曾经有多少忠臣义士在他们的酷刑之下被屈打成招,甚至于一命呜呼,他们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死有余辜。

    可是眼前的这个老头却是实实在在的无辜之人,钉子感到有些下不去手。

    就在他犹豫之间,老王头的面色却忽然变了。

    原本那有些吃惊的神色忽然全都不见了,他沉下了脸,浑浊的双眼忽然射出精光,面色冷峻的一摆下颌,

    对着钉子低声说了一声:“这边,快走!”

    这下轮到钉子感到吃惊了,可是老王头的模样分明对他毫无恶意,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多做停留了,他愣了一下,对老王头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扛着张胖子,就匆匆的跑开了,消失在了一片黑沉沉的夜色之中。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了,老王头似乎才松了一口气,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的低语道:“好了,我老头子总算也对得起国公爷的救命之恩了。”

    说完,他的双眼之中的精光消失了,又恢复了那浑浊的模样,满脸木讷的继续有节奏的敲打着竹梆子,若无其事的向前慢慢走着。

    周围一片黑暗寂静,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

    内侍总管王全带领着纪纲一直来到了谨身殿外。

    他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殿外垂手而立,带着一种神秘莫测的微笑,看着纪纲自己小心翼翼的走进去。

    望着殿内的灯火通明,纪纲心里在嘀咕着,这么晚了皇上还没有休息,还在这里等着召见自己,一定是为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忍不住有些紧张了起来。

    可是等到一刻钟之后,当纪纲走出谨身殿的时候,他却满心都是疑问。

    因为刚才皇上召见他,其实并没有谈到什么重要的事情,甚至对于正在诏狱之中被拷问的解祯亮和张痴的案子连一个字也没提到,只是随口说了一些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闲话而已。

    这大半夜的,皇上特意派身边的心腹之人王全去诏狱之中,紧急传召纪纲前来,难道就是为了这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纪纲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这皇上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啊?

    他斜着眼睛看了看站在一旁,脸上依旧带着一副似笑非笑表情的王全,心里不由得又是一股子厌恶。

    看起来这阉货一定知道这其中的原委。

    可是要他低声下气的去向这个阉货讨教,他却实在是感到极不情愿。

    他现在只想加快步子赶紧赶回诏狱之中去,刑房之中的那两个重犯可还在等着自己审讯呢。

    或许,他也不一定就知道实情的。

    纪纲看着皮笑肉不笑的王全,心里忍不住这么想。

    这时候,他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就如同灵光一闪,脑子里豁然一亮。

    也许,也许皇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因此才会对他讲那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的?

    可是,皇上这么晚却刻意派王全来诏狱传旨召见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是为了确保自己一定会奉诏进宫?是为了确保能够把自己调离诏狱?

    他的脚步渐渐缓慢了下来,他心里有一种预感,即使现在自己赶回诏狱,刑房之内的那两名重犯,只怕也已经不在那里了。

    虽然他不明白皇上的用意,可是能够确定的是,这一切一定都是出于皇上的意思。

    虽然不理解,可是他却不能问,皇上刻意把自己调离诏狱就是最好的表示了,不该自己知道的,最好连提也不要提。

    只不过,他的心里却忽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对于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人们往往总会怀有一些恐惧的,何况是皇上那深如瀚海一般的心思。

    仰头望了望漆黑夜空之中那星星点点的繁星,纪纲不由得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他感觉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了。

第五章 三保太监

    看着满腹疑惑的纪纲退出大殿之后,朱棣坐在龙榻上沉默了好一会儿。

    好半天,他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依你看,这纪纲会明白朕的心思吗?”

    这时从大殿一旁的屏风后面,传来一个听上去显得有些尖锐的声音应道:“纪大人是个聪明人,臣料想他很快就能明白皇上深夜调离他离开诏狱的用意。”

    一个身影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躬着身子,毕恭毕敬的缓步走到朱棣面前。

    这人身着四品朝服,年纪不大,净面无须,皮肤有些黝黑,面目也算清秀,可是举止声音总让人感觉有一种阴柔之感。

    朱棣点点头,说道:“朕之所以特意命王全前去传旨,正是为了确保他一定会奉诏前来,他与王全素来不和,料想他绝不会落下抗旨不遵这么一个口实给对手的。毕竟,如今纪纲仗着朕对锦衣卫的宠信,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了,朕也不能不防着一手。”

    座下那青年官员微微一笑,答道:“不过以臣愚见,这纪大人倒也未必能完全明白皇上此举的良苦用心。”

    朱棣笑了笑,问道:“这么说来,你倒是能够完全明白朕的良苦用心了?”

    青年官员躬身道:“微臣不敢,天心浩瀚,微臣岂敢枉自猜度?”

    朱棣倒是不以为意,笑道:“人称你是三保太监,皆知你是朕身边的心腹之人,最能体谅朕的心意,你且说说看,朕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三保太监,原来这座下的年青官员竟是内官监太监总管,被称为朱棣最为信任的人,被封为正使受命领船队出使西洋诸国的郑和!

    郑和,原姓马,乃是云南异民族人氏,于明军平定云南之时被掳,随军回到京师为奴。后随军到北平,被选入燕王府,成为内监。

    此人聪明伶俐,会识文断字,跟随燕王朱棣多年,深受影响,颇有智略,懂得知兵习战,得到了燕王的赏识。

    后靖难之役中,跟随在朱棣身边,数次建功,朱棣登基之后,论功封赏,封为正四品内官监太监总管,赐姓为“郑”。因其小字为三保,世间亦称作三保太监,或者三宝太监。

    郑和原本的民族信奉伊斯兰教,他与姚广孝相交甚厚,永乐元年之时师从其学习佛法,为菩萨戒弟子,法名福吉祥。

    这样的宗教背景和其在靖难之役中展示出的军事才能,使得朱棣在选择率领船队出使西洋的正使人选之时,郑和成为了最合适的不二人选。

    永乐三年六月,经过两年准备,郑和作为正使率领浩浩荡荡的船队和军士,出使西洋诸国。于路历经艰险,遭遇他国兵乱,又遇上了海盗,最终依靠郑和的优秀指挥,击破海盗,安抚诸国,并押解海盗头目陈明义等于永乐五年九月返回大明。

    一别两年,朱棣对于郑和立下大功归来自然是非常的高兴,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郑和这初次的回宫觐见,一见面竟然是有求而来。

    正是因为他的请求,朱棣才会深夜下旨,令王全去诏狱宣纪纲入宫。

    此刻,朱棣含笑望着许久不见,在海上被晒得黝黑的郑和,正想要听听离开这么久之后,他对于自己的心思究竟能够猜中几分。

    郑和垂首躬身,声音洪亮的答道:“皇上恕臣无罪,臣就斗胆试着猜上一猜。”

    朱棣颔首道:“恕你无罪,但言无妨。”

    郑和道:“皇上既已准臣所请,将纪大人调离诏狱,想必也一定知道是何人托臣进言的了?”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朕闻听得早年胡广曾对你有恩,他与解缙素来交好,其女也已许与解缙之子解祯亮为妻,此时不过年纪未到,尚未过门完婚而已。朕料想托你进言之人,必胡广也。”

    郑和垂首道:“皇上圣明。”

    朱棣皱了皱眉头又说道:“只不过朕知道这个胡广历来玲珑机巧,趋利避害,明哲保身,听闻解缙获罪,解祯亮入狱之后,已有退婚之意,为何此次却甘冒其险,出面相求啊?”

    (关于胡广的记述请参阅第二卷京

    师疑云中七十九章“避祸”,此处不再赘述。)

    郑和答道:“臣也闻听胡广近来似乎有退婚之意,不过其女义烈,以死相逼,声言此婚事乃皇上钦点,若是退婚就唯有一死而已,胡广也是实在无奈,才会出此下策。”

    朱棣听了连连点头道:“真烈女也!”

    郑和顿了顿又说道:“调开纪大人,想必还有下文。不过这胡广不过一介文臣而已,即使调开了纪大人,以诏狱防卫之严密,恐怕也是无计可施。因此,皇上一定已经猜到,这计划调开纪大人准备下一步的,一定还另有其人。”

    朱棣哼了一声缓缓道:“你是说,英国公张辅?”

    郑和笑了笑道:“毕竟诏狱之中关押的除了解祯亮之外,还有他的儿子也在。虽然他煞有介事的从家谱之中除去了他儿子的名字,看似已经不认这个逆子,不过如此大张旗鼓,却正好说明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救他这个儿子,这一切不过是在故布疑阵,撇清关系而已。”

    “他领军征战多年,手下多有能征惯战,武艺高强之辈,劫个狱救个人什么的,自然并非难事。再加上领军之道,在于上下一心,亲如一家,他身为父亲,儿子临难却坐视不理,岂不是会令手下诸将寒心,今后叫他还如何统军?因而,今夜他必定会有所行动。”

    朱棣望着郑和,没有说话。

    看起来,郑和在外率领船队纵横西洋的这两年,对于领军之道,倒也是颇有些心得了。

    郑和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以臣之愚见,皇上之所以准了臣之所请,其实并非是看在微臣的面子,其实是看在英国公的面子上。”

    停了一下,他微微抬头看见朱棣的脸色并无变化,这才接着说道:“微臣听闻安南再度叛乱,皇上已经命英国公领军出征,既命大将统军于外,却将他的儿子下狱问罪,似乎有所不妥。因而臣斗胆胡言乱猜,以污圣听。”

    朱棣望着郑和,还是没有说话,眼中却流露出赞许之意。

    郑和说得一点也不错,这次他之所以派张辅领军去平定安南,实在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朝中汉王与太子不合,他们之间的夺嫡之争,已经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如今的军中将领,大多是站在汉王朱高煦的一边,支持汉王争夺太子之位的。而太子身后多是文臣,本就已经显得孱弱了,如果此时再令汉王一党出征,立此大功,只怕太子和汉王之间的平衡之势就此会被打破,夺嫡之争就会变得难以掌控,甚至于引发内乱。

    而英国公张辅,是军中少数极具声望而又不依附于汉王的将领之一。虽然不是太子一党,但是他与力挺太子的蹇义和夏原吉等人私下有很深的交情。

    再加上他之前就多年征讨安南,对当地情况极为熟悉,无论从哪一点看来,他都是此次领军的不二人选。

    既然已经选定了他领军出征,把他儿子关在大牢里,自然显得也就不太合适了。

    更何况,那个死不开口的小胖子,或许把他放出去,更有利于找到那个朱棣急切的想要找到的人。

    所以,其实在朱棣的心里,早就想要找机会放掉张胖子了,只不过他还缺少一个借口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郑和恰好前来相求,这就好比瞌睡来了时递上枕头,正当口渴了送上美酒一样,来得正当其时,自然是无有不准。

    或许,也正是因为看穿了这一点,郑和才会应允胡广的相托,敢于直截了当的请求朱棣在今夜调开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丝毫没有顾忌到朱棣会猜出他们今夜会有劫狱救人的举动,要知道,劫诏狱,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朱棣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机灵伶俐又忠心耿耿的小随从,这么久不见,他已经变得结实了,也黑了,可是看起来他还是像从前一样的明白自己的心思,那么的伶俐。

    说实话,行伍出身的朱棣一向不喜欢那些善于钻营人心,逢迎投巧的人,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们。

    可是,自打靖难之役之后,他登基为帝,便日渐感

    觉到了在平衡朝堂,掌控权柄上这样的臣子的重要性。何况,像这样的人,古往今来并不少见,以后也绝对不会少,只不过要看高高在上的掌权之人如何运用他们罢了。

    而且,尤其是对于像郑和这样领军在外的臣子,时时猜度圣意,则是必不可少的。

    猜度圣意表明他们对于皇权还存有敬畏之心,有这样一种敬畏,明白皇权的强大,才能保证他们在兵权在手的时候,不会私心膨胀,妄自尊大,自作主张。

    朱棣可是极其憎恶那种所谓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事情的。

    兵权在手,如果有了异心,能够最终带来多大的利益,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没有人比朱棣更加心知肚明了,所以对于在外掌军的人选,他历来是十分谨慎的。

    因而,望着面前这个自己信赖有加,却显得更加谦卑谨慎,小心翼翼的郑和,朱棣心里还是十分满意的。

    可是,关于这个话题,他却不愿意再深谈下去了。

    关在诏狱之中的张胖子、解祯亮,还有他们背后的那个叶枫,关于他们的前因后果,始末细节,郑和所知的实在不多,朱棣也并不希望他知道得更多。

    藏在他心里那个已经进行了多年的计划,即便是计划之中的局内之人,其实也没有人能够完全知道整个计划的所有细节,每个人所知道的,仅仅是自己的那一个环节而已。

    如果要说有,那只能是一个人,前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叶知秋,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参与了整个计划的实施,而他的那个儿子叶枫,更是计划中不可或缺的关键之人。

    有这么一个人,已经太多了,朱棣不希望有更多的人卷进来,知道这个秘密,即便是他十分信任的郑和也不例外。

    因此,他清了清嗓子,忽然话题一转,对于此事再不提及,而是忽然转到了郑和这两年出使西洋诸国的经历和见闻上来。

    郑和何等聪明之人,自然也就顺着朱棣的话头,开始讲述这两年间经历的那些惊险刺激的事情,以及那些令人耳目一新的异域风情起来,关于之前的事情,好像完全没有发生过,他也绝口不提。

    这两年,他漂洋过海,经过了占城到瓜哇国(后来此地改名为爪哇)卷入了瓜哇国内乱,随行军人被杀一百七十余人。幸而郑和冷静应对,没有贸然兴兵报复,才使得此事和平解决。

    后来他的船队又遍行了苏门答腊、满刺加、锡兰等诸国,最后到达了古里国。

    在古里国,郑和与国王互赠礼品,并且建立石碑纪念与大明朝之间的深厚友谊。

    归途之中经过三佛齐旧港,当地广东侨民遭到海盗侵袭,苦不堪言。郑和受侨民首领之托,欲剿灭这股海盗。

    海盗头目陈明义情知不是明军对手,又贪图船队所带的财宝,于是诈降,想要内外勾结,趁机作乱。

    幸好郑和及时识破奸计,大破贼船十七艘,剿灭贼党五千余人,生擒贼首陈明义,并押解回大明。

    他这两年的这些所见所闻,经历的种种惊心动魄的故事,令坐拥大明天下的皇帝朱棣也听得眉飞色舞,心驰神往。

    想不到,在大明之外竟然还有这么广大的世界,还有这么多奇异的未知国度。

    如果,如果自己的计划真的能成功,那大明将拥有无上的力量,到时候就能够横扫天下,这些所有的未知国度全都会成为大明的疆土。

    大明将成为古往今来的第一天朝帝国,而他,将成为古往今来的第一圣君!

    只不过,说起那个计划,那个最为关键的人,失踪了的叶枫,究竟现在是死是活呢?

    想到这里,朱棣抬头望了望殿外漆黑的夜空,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忧虑来。

    这一夜,谨身殿中的灯火燃点了通宵不灭,君臣二人关着门在殿中畅谈了一个通宵,直至天明方止。

    他们谈了些什么,宫中无人知晓。

    只是传闻,身为内侍总管太监的王全,在谨身殿外守候了一整夜,寸步未离。

第六章 离别

    晨光初现,京师的城门打开了。

    一队骑兵,护着一辆看上去并不起眼的马车匆匆的出城而去。

    为首的军官出示的是英国公张辅的手令,清楚的写明了这些人是受命赶往云南,为征讨安南叛军做前期准备的人员。

    守门的军士见到英国公的军令,不敢有丝毫怠慢,更不敢加以盘查,唯恐因此耽误了军情,吃罪不起,连忙放他们出城离开了。

    这一行人马沿官道疾驰了数里,那队骑兵丝毫不停,继续急奔而去。

    然而那一辆马车,却忽然方向一转,拐上了一条僻静的小道,走不多远,停了下来。

    赶车的汉子,身穿布衣头戴竹笠,此刻把竹笠的边缘微微向上一掀,露出了一张冷峻的面容,却是英国公张辅的心腹之人,钉子!

    此刻他将马车停在道旁,任由马匹低头啃食着道旁的青草,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马车停下,车厢的晃动引得里面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声。

    在车厢之中,张胖子全身缠满了布条,就像一个大粽子一样四仰八叉的躺在里面,伤口被碰触到的疼痛令他忍不住龇牙咧嘴的发出一声呻吟。

    外面传来了钉子淡淡的声音:“世子你醒了?”

    撇了撇嘴,张胖子有气无力的应道:“钉子叔,以后你就别再称呼我为世子了,我爹已经将我从家谱中除名,我已经不再是世子了。”

    虽然说的是事实,不过这话听上去还是带着一丝怨气、

    钉子笑了笑,毫不为意的说道:“小人跟随在将军身边多年,这一声世子也叫了二十年了,改不了口喽。”

    虽然如今张辅已经贵为英国公,但是他们这些在军中跟随张辅多年的老部下都还是习惯称呼张辅为“将军”,同样也是改不了口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何况,小人明白将军这么做其实也是出于无奈,有他的良苦用心。”

    车厢中张胖子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良苦用心?他不是只想着怕我破坏了他自己的高官厚禄,锦绣前程,想要撇清自己自保的吗?他还有什么无奈?”

    钉子叹了口气,轻轻的摇了摇头:“将军这么做,也是想要保住张家上下几十口人哪!小人不知道世子这一次究竟又闯下了什么样的祸事,不过竟然身入诏狱,就决计小不了。大明历法连坐之法尤为严苛,若非将军如此,只怕定会祸及英国公府张家满门上下啊!”

    张胖子知他所说是实情,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钉子接着又说道:“将军如此做,心中必然也是十分难受的。他心中其实还是十分关心世子的,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安排小人前去营救世子呢?”

    张胖子愣了一下,脱口问道:“你来救我是我爹的意思?我还以为这都是师傅他老人家安排的呢!”

    他与钉子虽然名分上为主仆,实际却份属同门,算起来钉子还应该算是他的师兄,因此他一直以为昨夜钉子潜入诏狱救他出来是师门所命。

    钉子叹道:“若非将军拼了这张老脸,四处求人,精心安排,那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怎么会恰巧在那时候外出?他的武功不错,若是他在,只怕小人也没那么容易能救得世子出来。再说他堂堂的四品大员,小人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他啊!”

    杀掉几个刑房中的狱卒是一回事,可是如果劫狱之时伤害到了纪纲这样的朝廷大员,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到时候,此事必然难了,皇上纵然有心回护,但碍于律法也只怕无能为力,英国公府上下必然招来灭顶之灾。

    因此,张辅既然想要劫狱,调走纪纲就是必须的。

    提到了纪纲,张胖子便联想到了自己这些天来遭受到的种种非人的折磨,还有自己这一身的遍体鳞伤,忍不住怒哼了一声。

    钉子又道:“若非将军安排我们混在他派往云南的军骑之中,我们怎么能这么顺利的逃出城来,丝毫没有受到盘查?”

    张胖子有些无言以对。

    自幼在他的印象之中,父亲便对他看似娇惯,其实在他眼中,就是几乎完全不闻不问,毫不关心。

    他从小到大的种种顽劣,调皮捣蛋,四处闯祸,甚至自己改了名字,所有的这些倒行逆施,无非就是希望父亲能够多关心自己一点,多看自己一眼,引起他的注意,哪怕是揍自己一顿也好。

    可是,父亲却依旧是毫不在意,对这一切包括自己仿佛是视而不见一般。

    甚至于后来很多时候

    他会嫉妒自己那个自幼有残疾的弟弟,父亲对他尤为严厉,管教甚严,反而却令张胖子感到羡慕不已。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对自己如此的不上心?难道自己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么?

    直到后来有一天,张胖子被当今皇上单独召见,交给了他一个对谁也不能提起的秘密任务,那便是跟在自己从小一起玩大情同手足的义弟叶枫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这时候张胖子忽然明白了,原来自己在父亲眼中不过只是一枚棋子,而且是一枚为了他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而献给皇上的一枚弃子!

    在外人眼中他是高贵的英国公世子,可是在父亲的眼里心里,丝毫也没有他的位置,他什么也不是!

    那一刻,他对于父亲的那颗心,就已经凉了。

    可这毕竟是他父亲,为了父亲,为了张家,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接下了这个任务,哪怕这要对自己的兄弟不义。

    毕竟,谁也不敢拂逆皇上的意志,对于整个张家那都无疑是灭顶之灾。就权当是报答了这些年来父母的生养之恩了。

    所以,从进入诏狱的那一刻起,张胖子就抱定了必死之心,根本没想过还能有活着重见天日的一天。

    因为他确信,父亲绝不会敢于为了救自己去得罪皇上。

    然而此刻,他却从钉子叔的口中听到父亲为了救出自己竟然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天知道要把纪纲这个心狠手辣的大魔头调走,他是如何办到的?

    难道,自己之前的想法,全都错了?

    张胖子沉默了。

    见张胖子没再说话,钉子幽幽的说道:“世子身上的伤很重,之前一直在昏迷之中,现在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他这一说,张胖子顿时感觉到了全身的伤处都如同火烧一般的疼痛难忍,忽然他想起了同在刑房之中遭受折磨的另一个人,他的义兄解祯亮。

    他开口问道:“我义兄呢?现在在哪儿?”

    钉子说道:“世子是说解公子吗?他此刻当然还在诏狱之中。”

    张胖子一愣:“怎么?钉子叔你没有把他一起救出来?”

    钉子叹了口气,把解祯亮在狱中的那一番话转述了一遍,张胖子听了不觉默然无语。

    身为人子,岂能独自逃走而令父亲身处险境而不顾的?如今这样的做法,倒也的确符合解祯亮一向行事的风格。

    腐儒!他在心里骂道。

    可是若是换作他自己,也许也会和义兄一般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张胖子摇摇头,不禁深深的为还在炼狱之中的义兄担忧起来,以纪纲这样的人,在他逃走之后,真不知会用什么样毒辣的手段来对付留下来的解祯亮?

    钉子仿佛猜到了张胖子的心思,轻声劝慰道:“世子倒也不必为解公子过分担心,听将军说,他已经去找了你们的另一位兄弟,就是在吏部的那一位夏公子,据说已经游说了吏部的蹇义大人和夏公子的父亲户部夏原吉大人共同上书为解公子担保,夏公子今天一早也会亲赴诏狱,相信那个纪纲也不敢对解公子太过分的。”

    张胖子点了点头,钉子叔说的“夏公子”自然是他们结义四兄弟中的老大,夏瑄了。

    在他们四人之中,以夏瑄的性格最为沉稳,行事最为老辣,这一点倒是颇有乃父夏原吉之风。

    相信有他全力奔走,又请出了蹇义和夏原吉两位重量级的人物,解祯亮在狱中的日子必定能够好过不少。

    直到此刻,他才感觉略略松了一口气。

    透过车厢布帘的缝隙,张胖子看到马车一直停在原地,不禁好奇的问道:“我们还不赶紧离开,究竟在这里等什么?”

    钉子笑了笑说道:“自然在等将军,他说了他要亲自来送送你。”

    张胖子沉默了,自己此刻已成越狱的钦犯,从此只怕只能亡命天涯了,此生是否还能回到京师,却也难说得很。

    在这样的情况下和父亲见面道别,他真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他只能岔开话题,问道:“钉子叔,我们接下来下一站去哪儿啊?”

    钉子答道:“自然是去寻个好大夫为你治伤了。”

    张胖子追问道:“去哪里找好大夫?”

    钉子笑道:“世子忘了,你原本有个朋友不就是天下间难得一见的好大夫么?”

    张胖子一愣,自己何时认识什么好大夫了?

    猛地,他忽然想起来了,程念真!

    程念真的父亲就是天下闻名的神医程三思,她自己的医术也已经炉火纯青,早已不是寻常医师能够望其项背的了。

    可是,自从西安一别之后,杳无音讯,该去何处寻找她呢?

    钉子笑了笑说道:“世子不必担心,将军早已派人打听清楚了她的行踪,我们直接去寻她便可。再说,她与你那位义弟叶枫的关系非比寻常,说不定还可以打听到你义弟的消息呢!”

    想到了叶枫,张胖子的心中忽然就像是流过了一股暖流,想到有可能会见到他,心里忍不住一阵激动起来。

    这时外面传来钉子低沉的声音:“将军来了!”

    他将身子探进车厢,伸手推开了车厢的窗户。

    张胖子躺着不能动弹,他努力的抬起头,透过打开的窗户,他看见在一旁的山坡之上,出现了两骑人影。

    为首的一人,披着宽大的罩袍,大大的帽子罩住了面目,看不见他的脸,甚至看不出他的身形长短。

    可是张胖子只远远的望了一眼,就无比的确定,这个人就是他的父亲,英国公张辅!

    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奇特,令人无法解释,虽然毫无理由,可是胸中的那一种感觉就是让你无比的确定,也许,这就是血浓于水的心灵感应了吧!

    张辅勒住了马缰绳,立在山坡之上,只是远远的望着马车,却并没有想要过来的意思。

    这一瞬间,张胖子的心中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

    从小到大,父亲对于他的纵容,无论他做什么都毫不干涉,视而不见,这在他心目之中一直认为是对他的无视,漠不关心。

    这种感觉就像横在心里的一根刺,令他很不舒服,加上父亲经年累月的在外领军征战,父子二人聚少离多,因此从小到大他与父亲的关系一直相对比较冷淡,有些疏远。

    可是就在刚才,从钉子叔的话语中他得知了父亲这一次为了救他,竟然敢于和皇帝老儿对着干,甚至于还安排了劫诏狱这样的行动,这让他对父亲突然有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可是即便如此,十多年来形成的隔阂,哪儿又能那么容易消除?如果父亲真的来到了面前,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这一次他闯下的这个祸事可是实在不小。

    那情形一定是尴尬不已。

    现在父亲并没有有要过来的意思,这让他感觉似乎松了一口气。

    然而在他的内心里,仿佛又在隐隐的盼望着父亲能够过来,来到自己的面前,哪怕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关切的看上自己一眼,也就足够了。

    因此,此刻张胖子的心里,实在是感觉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他看着父亲的身影感慨万千的时候,一旁的钉子叔注意到的却是在张辅身边的那一骑。

    那匹马上,坐着一个身穿布衣,看上去其貌不扬的须发半白的老头子,而且,钉子觉得这个老头子看上去感觉非常的面熟,只是记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了。

    想了好半天,他忽然想起来了。

    昨夜当他背负着张胖子从诏狱越墙而出的时候,在外面的街道上遇见了一个打更的老头。

    这个老头可不就是此刻在英国公张辅身边的这位吗!

    看起来,昨夜之事将军一定还安排下了后招,以备不测。这和将军多年以来在战场上养成的行事谨慎,凡事必思虑周全的性格还是很相符的。

    毕竟,在战场之上千军万马全都听从你的一个指令,这千万条人命全都系于一身,这责任不可谓不重,必须要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

    钉子的心里此刻反而感觉定了一些,和当年一样,他只需要听从将军的号令行事就可以了,其他的什么也不必多想。

    对于前路,他心里更加有信心了。

    过了一会儿,钉子转过头对张胖子轻声说道:“世子,我们该出发了。”

    张胖子没有应声,他的目光依然透过打开的窗户望着立在高高的山岗之上的父亲,任凭着钉子慢慢的关上了窗户,父亲的身影也最终消失了。

    马车摇晃着继续前进了。

    张辅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远远眺望着渐渐消失的马车,心里忽然感觉到一阵悲凉。

    这一生之中他出外领军,与家人离别不知道有过多少次了。然而这一次,他第一回有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这个儿子了。

    此生,还能有机会再见面吗?

    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第七章 剑圣

    雷破天跪在地上。

    这一生之中,除了父亲,他从没有对其他任何人下跪过。

    从他有记忆的时候起,父亲就非常非常的忙碌。

    他身为江南霹雳堂的总堂主,需要统领雷家上下,消除雷家内部直系与外系之间的各种纷争,还要对外与蜀中唐门在江湖上争雄,忙得是不可开交,雷破天他们兄弟常常是几个月几个月见不到父亲的面。

    加上母亲的早逝,实际上雷破天他们三兄弟,基本上是由霹雳堂中留守的诸多雷家家眷们共同带大的,东家吃一顿饭,西家缝一件衣,在幼小的雷破天心中,对于雷家的感情远远超过了一切,反而对亲人这个词没什么概念了。

    三兄弟之中,以年纪最小的雷破天天资最高,无论武功还是机智,都远超两位哥哥。然而父亲却对自己最为冷淡,还常说自己心太狠,手太辣,不适合统领雷家。

    当两位兄长都跟随在父亲身边为江南霹雳堂在外冲锋陷阵的时候,他却还只能在家无所事事,难有表现自己能力的机会。

    到了最后,老爷子逝世的时候,还是把总堂主的位置传给了老大雷惊天。

    雷破天想不通,常言道“皇帝宠长子,百姓爱幺儿”,父亲乃是一介布衣,为什么也会对长子如此偏心?

    难道他看不出,自己才是雷家上下最强的人?

    果不其然,父亲尸骨未寒,大哥雷惊天上任伊始,便显示出了他那婆婆妈妈的性格,不但约束雷家上下,严禁擅自在外与其他门派发生摩擦,对于对手蜀中唐门的步步进犯还一再忍让,令雷家在江湖上的声望和势力愈见颓势。

    到了最后,他甚至于想要和世代不共戴天的蜀中唐门联手合作,研究什么神秘武器,这令雷破天感到无比的愤怒,也绝难接受。

    蜀中唐门世代以来欠下雷家的笔笔血债怎么能够这么轻易的一笔勾销?

    雷家独霸江湖的梦想,多少代人的努力怎么可以这样就烟消云散?

    从他跪在父亲的灵堂之上开始,他的心里就开始对自己的这个大哥充满了不满与怨愤。

    那是他唯一的一次下跪。

    然而现在,他在这里已经足足跪了三天了。

    在他的面前,是一间寻常的茅草屋,简朴却十分干净,紧闭的门扉之上悬着一个斗大的“剑”字。这个字龙飞凤舞,极有气势,看上去令人有一种震慑之感。

    雷破天跪的,就是住在这茅草屋之内的人。

    然而三天以来,除了一个童儿每天按时送来饭食之外,这屋子里的人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次,甚至于雷破天都有些怀疑他究竟还在不在屋里?

    然而雷破天必须跪,见不到此人,他就绝不会起来。

    因为这里就叫做“剑庐”,住在里面的这个人,从前就被人称为“剑圣”!

    剑中之神,人中之圣!

    几十年前,他手中的一柄剑,天下难寻敌手,难求一败。

    他孤身上武当,寻找当时被传为武学大宗师的张三丰真人欲求一战,可惜张真人却已经云游天下去了,访之不得见。

    武当山设有解剑池,为表对张真人的尊敬,天下武林达成共识,外人上山绝不可以携带兵刃,都要在此留下方可登山。

    然而当年他提剑上武当,武当山上下,包括张真人亲授弟子李玄宗在内的众多名震江湖的武当派高手,竟然没有一人有拔剑的勇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自由来去。

    而这位剑圣,在下山之后却也从此心灰意懒,隐居了起来,不再出现在江湖上。

    谁知道几十年后,他不但还活着,而且居然就隐居在这样一所寻常的茅草屋之中?

    更加不会有外人知道,其实这位剑圣,从前是姓雷的!

    他也是雷家的人!

    所以,只有雷家当家的几位长辈才知道这个秘密,也因此雷破天才能够找到这里来,求见剑圣。

    自从在杭州城事败之后,还赔上了自己的儿子雷雨云一条命,雷家上下更是分崩离析,再难有与蜀中唐门一战之力。

    雷破天思来想去之后,为今之计只有请动剑圣出山,凭借他的声望和武功,才能够力挽狂澜,重振雷家。

    可是自己在这里一连跪了三天,剑圣不但没露面,连话也没有说一句,这让他难免感觉到有些为之气馁了。

    这茅屋在深山之中,丛林掩映之

    间,虽然时值正午,在树荫之下倒也不惧烈日,只是年纪大了,这跪了三日三夜,一双膝盖着实有些受不了,之前还能感觉到疼痛,现在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了,一双腿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完全麻木掉了。

    雷破天在心中哀叹一声,也不知道还要在这里跪多久,甚至都不知道剑圣究竟在不在屋里。

    如果他还在,哪怕不见面,只要肯对话,多少自己总还是有机会说动他的,无论成败,至少可以一试。

    最怕就是这样什么动静也没有,无休止的跪下去,都不知道有没有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一抬头,只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小童端着一碗饭食走了过来,又到了饭点了。

    正是寒冬时节,山中尤为寒冷,而这个小童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丝毫也不畏惧寒冷,料想必是随剑圣修习过内功心法一类的,才有如此的体质。

    看他不过十岁左右,却对于内功明显已经小有所成了,看起来这剑圣果然不简单,连身边伺候的小童也有这样的功力。

    小童径直来到雷破天身前,放下饭食,立即转身离去。

    雷破天也不同他说话,这三天以来他也看明白了,这剑圣身边的这个小童若非残疾便是有严格的规矩,绝不会多说一字半句,就算自己有什么问他也是白问,他全都恍如未闻,不会回答一个字的。

    低下头,他发现平时小童送来的饭菜全都是一些青菜豆腐的素食,可是这一次碗里却多了一只油光铮亮的大鸡腿。

    雷破天暗自叹了一口气,此刻的他心烦意乱,纵然面对山珍海味,也是提不起一点食欲。

    过了片刻,屋子里忽然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你还是吃一点吧,跪了三天,你不补充一下,接下去如何支持得住?”

    雷破天吃了一惊,旋即又是一喜。

    惊的是他想不到屋中人居然会突然讲话了,喜的是只要他肯讲话,能够交流,就有成功的机会。

    他低垂下头,恭恭敬敬的应道:“在三爷爷面前,孙儿跪一跪只是聊表孝心,纵然是跪断了双腿,也是应当的,不敢有半点怨言。”

    这剑圣与他爷爷是同辈,雷家中排行老三,算起来也应该有一百岁左右了,因此他应当称呼为“三爷爷”。

    那声音又说道:“跪断双腿倒也不必,老夫也不需要你的孝心,若是你受不了了,就自行下山离去吧!”

    雷破天一怔,失声道:“可是,我们雷家……”

    那声音打断了他道:“你的来意,老夫早已知晓,近来江湖上的这些风风雨雨,老夫也略有耳闻,雷家落到现在的这步田地,全是因为你的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与人无尤,如今来找老夫,却又有何用?”

    面对那声音的指责,雷破天无言以对,惭愧的低下了头。

    自从华山之战后,大雷门在江湖上屡屡受挫,日显颓态,已经很难有力量再与蜀中唐门正面决战,因此他才会设下计策,以诈死而隐身幕后,从而令蜀中唐门放松戒心,同时也能令雷家内部反对自己的力量迫不及待的跳到前台来。

    同时,他利用自己的儿子雷雨云出面,假意投靠江南明家,挑起江南明家的力量与蜀中唐门相斗,最好能斗个两败俱伤,他才好从中渔利。

    果然他的计划奏效了,在后来的杭州城中,蜀中唐门猝不及防,一连折损了唐影、唐离、唐雨等多员大将,甚至于连唐玉也因此殒命,遭到了重创。

    只有蜀中唐门的大少爷唐大,在江南明家的暗杀之中侥幸逃生,失踪了一阵子之后居然还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而在杭州城中,雷破天的计划已经发动,然而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个叶枫,这小子竟然也无巧不巧的在杭州城中。

    而且他的出现,引来了一向神秘的天意楼的相帮,还有隆平侯张信莫名其妙的突然插手。这两股力量的忽然介入,令得雷破天歼灭蜀中唐门江南分堂的计划最后功败垂成。

    不但如此,随着唐残和泰山姜慕白等一众高手的赶到,雷破天不得不仓皇而退,以求自保,甚至于还牺牲掉了自己的儿子雷雨云的性命。

    而老奸巨猾的明老爷子,却在这一役中置身事外,几乎根本毫无损失,反倒是雷家的实力再度遭到重创,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再听从他的号令了。

    这一切全都要怪那个叶枫!

    每当想起这个人,雷破天就感觉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生啖其肉。

    这个人被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被誉为天下第一聪明人,可是在雷破天眼中,无论武功还是机智,根本都瞧不上眼。

    可是恰恰是这个他瞧不上眼的人,却屡屡破坏了他的计划,自从他在华山令大雷门一败涂地之后,如日中天的大雷门就从此一蹶不振,连遭败绩,这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这个叶枫,却是他雷家的克星不成?

    雷破天想不明白。

    他隐隐的感觉到这个叶枫绝不简单,在他的背后好像始终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支持他,帮助他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无论这股力量究竟是谁,绝对不是眼下四分五裂的雷家所能对抗的,因此他必须来求助于雷家中最为传奇的高手,剑圣!只有他的武功可以俾睨天下,也只有他的振臂一呼能够让雷家重新团结起来,再度振兴。

    然而如今那声音却在轻叹道:“雷家?雷家又与老夫有何关系?当年老夫早已被逐出雷家,终生不再使用雷家的武功,而改为习剑,这才挣得了今日的些许薄名。既然雷家早已不再承认我这个子弟,老夫又何必顾及雷家的死活?”

    沉默了一阵,雷破天低声说道:“孙儿不敢求三爷爷为雷家做什么,毕竟当年是雷家有愧在前,只不过如今对手十分强大,孙儿完全不是对手,因此才来求三爷爷指点迷津。”

    那声音冷哼了一声:“以你的武功,如今江湖上已经难逢敌手,纵然是蜀中唐门的那个老太婆,你也不必惧她,什么样的对手能让你如此灰心?”

    雷破天低头问道:“三爷爷可听闻过轩辕公子?”

    那声音轻哂道:“就是盛传那个把你拉进了什么十殿阎罗的那个轩辕公子?他的武功能比你高出多少?”

    雷破天说道:“说实话,孙儿若与轩辕公子对敌,纵然不敌,也自信可以全力与之一战。只不过这个对手,却连轩辕公子也非其敌。”

    那声音明显一震,问道:“此话当真?”

    雷破天道:“孙儿不敢撒谎,当初在皇宫之中,据说轩辕公子遇上此人,不但落败,还险些伤于此人剑下。”

    屋内的声音明显来了兴趣:“此人是用剑高手?他是谁?”

    雷破天扬声说道:“他的真实身份还未可知,只不过此人却有一个名号,叫做东郭先生!”

    屋内之人沉思了片刻,说道:“这名号从未听说过,不过显然是针对轩辕公子的,倒也并非是针对雷家。除他之外,还有别人吗?”

    雷破天应道:“有!此人卧薪尝胆,隐忍多年,所图必定非小,实在才是我雷家今后的大敌。”

    屋内之人问道:“是谁?”

    雷破天斩钉截铁的说道:“江南明家,明老爷子!”

    屋内之人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吟道:“他毕生以战胜张三丰老道为目标,苦练多年,他的武功自然绝非你所能比及的。只是想不到,他江南明家对于如今的江湖竟然还有野心。”

    过了一会儿,屋内之人忽然笑了:“老夫原以为江湖中如今已经再无值得出手的人了,想不到现在却忽然变得如此热闹,看来,老夫这老朽之躯,只怕也得要动一动了。”

    低垂着头跪着的雷破天闻言,脸上忽然闪过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不过一闪而逝,因为他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成了。

    也许并不是为了雷家,更不会是为了这个从没见过的孙儿辈,只不过,雷破天成功的挑起了他那颗好胜的斗心。

    吱呀的一声响,他面前那茅屋紧闭着的门扉忽然打开了,一个穿着一尘不染洁白长袍的老人缓步走了出来。

    雷破天偷偷抬眼一看,心里不由得一惊。

    剑圣成名已久,算起来,到如今至少也应该一百岁上下了,想必已经是老态龙钟,须发皓白了。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面色红润,宛如童颜,须发之间竟然隐见青丝,倒像是一个返老还童的仙人。

    不过看到他的第一眼,雷破天就很肯定他就是剑圣,因为他走出来,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整个人就让人感觉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剑,一把散发着无以伦比的剑意的绝世名剑!

    天下间当然只有一个人能有这样的气势。

    剑圣!

    剑中之神,人中之圣!

第八章 奇案

    程念真检查完了尸首,从房间中走出来,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一抬头,她就看见了一直守候在门外的清平县令周得麟。

    周得麟不过二十出头,与程姑娘年纪相仿,长得白白净净,温文儒雅,颇有些书生之气。

    此刻他凑上前来,态度恭谨的对程姑娘问了一句:“师姑,情况如何?”

    程姑娘听他如此恭敬,嘴角也浮现出了一抹微笑。

    这个周得麟她幼年便识得,两家之间也颇有些渊源。

    周得麟的父亲是京中名医,在太医院供职,早年也曾经投入神医程三思门下,是程神医为数众多的弟子之一,虽然年纪相差不大,不过程神医确实是他的师傅。

    有了这一层关系,纵然周得麟与程姑娘年纪相仿,可是从辈分上讲,他还是要管她叫一声“师姑”。

    周太医只有这一个儿子,自然视若珍宝,连名字也叫做“得麟”,平时更是宠爱非常。只不过这个儿子却对于却医术毫无兴趣,也不愿意继承父亲的家学,学习医术,整日里只是闭门不出,刻苦攻读圣贤之书。

    十五岁那年,正应了那句“能医不自医”的老话,父亲不幸病故了,他成为了家中唯一的指望,于是他读书更加刻苦了。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之前,他终于一举金榜高中,随后被外放到这清平县为县令。

    程姑娘幼年之时曾跟随父亲程神医在京城见过周太医,当时周得麟在旁,有了一面之缘。想不到这许多年过去了,再见面时,周得麟已经长成了这么一个玉树临风的小伙子,而且功名有成,身为朝廷命官,实在是需要刮目相看了。

    这一次她来清平县原本也只是路过,没想到周得麟却不知如何知道了消息,还主动找上门来求自己相助。

    他要求助的,便是屋里此刻停放着的这一具尸首。

    清平县地处偏僻,远离战火纷扰,加上地肥水美,是个鱼米之乡,人民生活富足,安居乐业,平时甚至于夜不闭户,连偷窃之事也极少发生,说起命案,更是有十余年未曾有过了。

    然而就在前日清晨,却有一老妇被发现倒卧在一处叫做乌衣巷的路口,身上布满伤口,足有十七八处,分明是被人所杀害,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县令周得麟治理本县两年,却对于勘断命案没有什么经验,衙门之中甚至于连用于停放尸首的停尸间也没有,只能临时腾出一间空房停放尸首。

    正一筹莫展之际,听说师姑程念真路过本县,不觉大喜,程姑娘的医术在江湖上可是传开了的,于是便诚心相邀,希望能够从尸首上发现线索。

    此刻程姑娘一面用湿巾擦拭一双葱葱玉手,一面对周得麟说道:“你且先说说这个案子的始末来。”

    周得麟顺从的点点头,说道:“死者姓何,年近花甲,乃是世代居住于本县乌衣巷之中的一位老妇。其夫早亡,靠着替人缝缝补补的针线活计把一对儿女拉扯大。另外,这何老太据说家传有特别的接生手法,经过她手接生的孩子从无夭折,是远近闻名的稳婆。”

    程姑娘皱了皱眉:“我看她衣着破旧,生活似乎颇为艰难。既然她有这样的手艺,理应生活富足,衣食无忧才是啊。”

    周得麟叹了口气道:“师姑有所不知,这清平县原本人口稀少,每年生产临盆之人更是不多,若是仅仅靠着这一门手艺,只怕早就饿死了。因此何老太不得不平时替人缝缝补补,才能勉强度日。”

    程姑娘点点头,继

    续听下去。

    周得麟说道:“这何老太平时为人和气,遇事也都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也从不多嘴多舌,与周遭四邻的关系都很好,从未听说过与谁结怨。”

    “可是两日前拂晓,却被发现伏尸于乌衣巷口,身中十七八刀,尸体都已经僵直了。众人遍寻与他同住的一对儿女不见,这才赶来衙门报官。”

    “这何老太生活清贫,显然不是被人劫财害命,她为人和善,也不像被人寻仇所致。再加上此间风俗,入夜之后若无要事绝不出门,这何老太为何会半夜三更在街口被人杀死,本官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因此才劳烦师姑,勘察尸体,希望能有所收获。”

    程姑娘点了点头,开口问道:“这何老太死在街口,彻夜未归,与她同住的一对儿女不但没有发觉,却甚至于两人都失了踪,周大人可曾派人寻找?”

    周得麟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的说道:“本官当然第一时间便派人前去寻找他们,可是本案最奇怪之处也在于此。”

    程姑娘问道:“如何奇怪?”

    周得麟叹道:“本官刚刚收拾了尸首,抬回衙门,一面派出人手去寻找何老太的一对子女,岂料正在这时,何老太的儿子忽然间手持一柄带血的剪刀,主动来到衙门投案自首,声称是自己失手杀死了母亲,情愿偿命。”

    程姑娘问道:“他的话可信否?”

    周得麟摇头道:“何老太遍体鳞伤,岂有失手杀人连捅十七八刀的道理?而且问及原因与细节,此人一概闭口不言,只是推说当时情况混乱,全都忘记了,口口声声要为母亲填命,但求速死。”

    程姑娘沉吟道:“怎会如此奇怪?”

    周得麟说道:“更加奇怪的事情还在后面。这当哥哥的前来投案自首不久,居然当妹妹的也来到衙门,同样也是手持一把带血剪刀,声言前晚与母亲因琐事发生争吵,一时冲动之下,失手将母亲连捅了十七八刀而死。如今前来投案,情愿以死赎罪。”

    “哦?”程姑娘不禁大奇,问道,“这女儿的所言可属实?”

    周得麟说道:“根据本官派人在乌衣巷附近查访,当晚三更之后的确有人曾听见过街口有吵嚷之声,不过此间人夜里素来不出门,所以没有人出去一看究竟,也因此无人知晓究竟实情如何。”

    程姑娘说道:“无论这兄妹二人真凶是谁,杀死亲生母亲,为大不孝,都是不赦之大罪,罪当凌迟,这二人是什么样的仇恨,会对自己的母亲下此杀手?”

    周得麟叹息道:“若只是这兄妹二人,便也罢了。可是到了傍晚,又有一男子前来衙门投案,所说几乎与这兄妹俩无异,也说自己与何老太发生争吵,失手之下,杀死了何老太,只不过这一回,他来自首之时手中并没有拿着凶器。”

    程姑娘不觉一愣:“什么?又来了一个凶手?此人是谁?”

    周得麟说道:“这人是城东的一个小铁匠,平时以打铁器为生,家中父母双亡,也是个贫苦之人。此人素来良善,最是热心助人,在附近邻居之中口碑极好,说起他杀了人,大家全都无人肯信。”

    周得麟长叹了一声说道:“此人和前面两个一样,坦承其罪,只求速死,却对于案件详情不肯吐露只言片语。面对如奇案,本官实在是有些束手无策,因此才来求助于师姑,希望能够有所突破。”

    程姑娘皱起了眉头,一日之间,一条人命,两件凶器,三个自首的凶犯,真相为何,实在是扑朔迷离,也难怪这位年轻的县令会感到头痛了

    沉吟了片刻,她才开口说道:“我刚才检查了何老太的尸首,她死亡的时间当无可疑,只不过奇怪之处在于她身上的那些伤口。”

    周得麟听说有可疑之处,精神一振问道:“有何奇怪之处?”

    程姑娘说道:“何老太身上伤口虽然多达十七八处,也的确是被剪刀一类的凶器所造成的,只不过,只有胸口的一处是致命伤,其他的所有伤口,全都是她死后才被人造成的。”

    周得麟一愣:“师姑你是说,凶手在她死后,又对她的尸体捅了十几刀之多?这该是多大的仇恨啊?”

    程姑娘接着说道:“还有,胸口的致命伤和身上的其他伤口,虽然都是剪刀一类的凶器造成的,可是,绝不是同一把剪刀!”

    “什么?”周得麟惊得呆住了,“你是说真的有两把剪刀,两件凶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姑娘耸了耸肩,说道:“我只不过略通医术,能从尸体上看出的也就这么多了,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就非我说擅长,要靠周大人你们去查证了。”

    周得麟点着头,嘴里应着“是是是”,可是一双眼睛却怪有趣的盯着程姑娘。

    神医程三思之女和传闻天下第一聪明的叶枫,两人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他们结伴游历天下,屡破奇案的故事,早已经传遍了江湖。

    如今大街小巷,茶肆馆驿当中的那些说书的,除了三国和西游这些传说故事外,最热衷于的就是添油加醋的讲述关于叶枫他们的传奇故事了。

    这几乎已经是街知巷闻的了。

    虽然现在叶枫已经不知所踪,据说已经死在秦皇陵中了,不过面前的这位年轻的师姑和他在一起闯荡江湖这么久,多少也总学到了他一些破案的本领。

    加上她的医术和验尸的本事,简直就是天衣无缝。若说这个奇案有人能破解的话,自然是非她莫属。

    看起来,眼下的这件奇案,只怕还要指望在这个小师姑的身上,周得麟忍不住这么想。

    程念真拍了拍身上的衣衫,作势欲走:“如果周大人再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就要先回去了。”

    周得麟怔了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开口道:“师姑慢行,我这里有个人据说是师姑的故人,远道而来,特地来寻找师姑的,不知师姑可愿意一见?”

    程念真愣了一下,故人?什么故人?

    当初在西安城中自己原本想要陪同叶枫他们去一探秦皇陵,不料却被父亲拦住,留在了西安城中处理疫情后事,没能成行,这是她心中最大的遗憾。

    之后,便是沸沸扬扬的传闻,说是叶枫死在了秦皇陵之中。

    程念真不愿意,也绝不相信这些传闻,她不相信叶枫已死,深信他必定还活着,在某一个地方等着她。

    因此她才离开了父亲,游历天下,实际只是为了到处打探消息,期望能够有一天能找到叶枫,再见到那个活生生的叶枫。

    自己这一路的行程本就是随性随意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下一站会去哪儿,不料不但这周得麟能够得知自己来到了清平县,现在甚至还有人特意远道而来找上门来寻找自己。

    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她的心里忽然感到一阵紧张,会不会是叶枫?

    想到这个令她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人,她感觉心跳陡然加快了,有一种血脉喷张的感觉。

    她强忍住内心中的激动,对周得麟问道:“这个人现在在哪儿?”

第九章 又见张胖子

    来到了县衙后院,这里是一处很偏僻的屋子,看上去好像荒废已久。

    程念真看了一眼守在屋门口的一个中年汉子,她并不认识。这个人高高瘦瘦的,可是站得笔直,纹丝不动,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钉在哪里的一颗钉子。

    推开门,这间外面看起来脏兮兮的屋子里面却收拾得非常干净,屋里家具虽然很少但是很精致,看得出布置这里的人颇花费了一番心思。

    当程姑娘看到屋里床榻上躺着的那个人的时候,不由得愣住了。

    这个人全身缠满了布带,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个活生生的大粽子,看到她走进来,还努力的抬起头对着她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张熟悉的圆乎乎的笑脸让程姑娘迟疑了一下,才猛的惊声叫道:“你是……张胖子?”

    躺在床上的张胖子丝毫没有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依然满脸的笑容,点了点头。

    程姑娘感到非常的吃惊:“你,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张胖子苦着一张脸说道:“这个,说来就话长了。”

    跟在程姑娘身后的周得麟周大人笑道:“张世子这次看来的确受了不少苦,刚到这里的时候,连我也实在是不敢相认的。”

    说起周大人和张胖子之间,也是自打小时候就认识的。

    英国公张辅是一位久经战阵的沙场宿将,自然身上有许多早年四处征战杀伐之时所留下的旧伤顽疾。

    周得麟的父亲周太医在世的时候,经常会为张辅治病调理,两家之间经常走动极为熟络,其子周得麟与英国公世子张痴之间又年纪相仿,自然也一直关系不错。

    这一次张胖子从诏狱之中逃脱,亡命天涯,虽然至今锦衣卫和官府都并没有发公文缉捕,可是说到底他还是一个逃狱的重犯。

    因此当他来找到周得麟的时候,周得麟并没有丝毫的犹豫,而是慨然接纳下了他,足见这位周大人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不但如此,为了避人耳目,他还安排心腹之人打扫出了县衙后院一间荒废已久的屋子,并且亲自布置,用于张胖子居住养伤。

    说实话,他顶着窝藏要犯大罪的这一番义举,令张胖子也感觉颇有些意外,甚为感动,毕竟这事一旦泄露出去,这周大人不但今后的锦绣前程毁于一旦,只怕还会招来抄家灭门之祸。

    这一边程姑娘乍一见张胖子,感觉也有些激动,心中有很多的话想要问他。

    毕竟自从西安城分别之后,他们这一行人在秦皇陵之中究竟遇见了什么样的事情,一直到后来叶枫忽然失踪,江湖上都盛传他已经死了。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只有张胖子才知道真相了。

    可是眼见面前遍体鳞伤包扎得像个肉粽子一样的张胖子,还有站在身后的周得麟,她又觉得有些不妥,忍住了没有开口。

    倒是周大人聪明,眼见得此间情形,微微一笑说道:“你们二位久别重逢必然有许多的话题要聊,本官已经吩咐厨房为张世子炖了一些补品,现在正好去看看准备得怎么样了。你们先慢慢聊着。”

    说着,他就往门外退了出去。

    屋里的两人都看着他离开,不同的是,程姑娘的眼光之中带着一些感激,而张胖子的眼神却有一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几年不见之后,这一次见面张胖子觉得周得麟的身上似乎改变了不少,比起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眼前的周大人言谈举止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对于揣测别人的心思也似乎有了很多心得,倒像是变得圆滑了很多。

    也许,随着年龄的增长,每个人都难免会改变的吧。张胖子只能这样想。

    周大人离开了,程姑娘反倒没有了先前那样的急切,并没有首先开口询问,反而坐了下来,伸手帮张胖子解开身上满满缠着的布条,准备查看他的伤势。

    张胖子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推辞道:“这种脏活就不必劳动程姑娘您了吧,回头让周大人随便找个医师就可以了。”

    程姑娘斥道:“闭嘴!这里还有医师会比我更好吗?”

    张胖子素来有些惧怕程姑娘,闻言只能乖乖的闭上了嘴。

    刚解开几根布条,程姑娘就愣住了。

    她一眼就能看出,张胖子的身上全都是刑讯的伤痕,而且是无比残忍的刑罚!

    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怎,怎么会这样?这是谁干的?”

    张胖子勉强一笑安慰道:“这些不过是诏狱之中的常用手段,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姑娘感到更加的难以置信:“你不是英国公世子吗?他们何以敢如此对你?”

    张胖子苦笑道:“我那老爹为了保住张家,开了宗祠,已经把我从族谱之中删去了,如今我早已不再是什么英国公世子了。”

    程姑娘几乎是目瞪口呆了:“逐出家门?还把你投入诏狱,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张胖子无奈的叹息着:“还不就是为了在秦皇陵之中发生的那些事情嘛!只可怜解二哥不想连累家人,执意不肯跟我们一起逃走,只怕此刻还留在诏狱之中受苦。”

    程姑娘默然盯着张胖子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出了那个她想问已久的问题:“到底在秦皇陵之中,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叶枫,他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张胖子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开始缓缓讲述起他们在秦皇陵之中的种种经历。

    他讲得很慢,也很详细,好像生怕漏掉了任何一个细节。

    程姑娘也听得很认真,她的情绪随着张胖子的讲述而在不断的起伏着。

    巨大的地下宫殿,神奇的迷宫,那些活动的兵俑,神秘的墓室,墨七重的突然背叛,身边众人的一一牺牲,以及最后那条可怕的巨大白蛇,这一切都令她感到惊心动魄,紧张不已。

    终于,等到张胖子讲完了,她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怔怔的还沉浸在张胖子讲述的奇遇之中。

    半晌,她才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七叔他竟然会……”

    张胖子也点了点头,叹息道:“是啊,想不到平日里这么一个仁厚长者模样的墨七重,竟然一直隐藏得那么深,到最后才发觉他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他的阴险计划。”

    程姑娘想了想,摇头道:“不,至少有一点是真的。”

    张胖子问道:“哪一点?”

    程姑娘说道:“在兰州城中的时候,我曾经为他把过脉,他真的是身患绝症,时日无多了。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假装不来的。”

    张胖子想了想也点点头表示同意,关于医术,自然是程姑娘最有发言权。

    程姑娘叹息道:“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孤注一掷,策划下这样阴险毒辣的计划,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依靠这笔神秘的宝藏,复兴墨家,结果却使自己落得这么一个悲惨的下场。”

    张胖子也叹息道:“或许是吧!只是如今他已经死了,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了。而且,这曾经辉煌过的墨家只怕从此也将退出历史舞台,以后也终将衰落了。”

    程姑娘又想到了那些丧生在秦皇陵中的人,尤其是想到了为了救叶枫而牺牲了自己,尸骨无存的黑鬼赫连铁之时,忍不住感到深深的哀痛。

    虽然这个人生性木讷,少言寡语,可是这些年来一直跟随在叶枫身边,一同经历了多少生死,闯过了多少艰险,他却始终没有丝毫动摇,全都是只为了当初叶枫在路边相救的恩情。

    这么忠心耿耿,重情重义的好汉子,最后落得这么一个结局,虽说是求仁得仁,也未免太过于悲惨了一些。

    回想起曾经很多次,每当叶枫出外查案之时,黑鬼便在客栈之中守护着自己。虽然两人默默无言没什么话,不过只要他站在自己身后,程姑娘就能感觉到一种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因为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都一定会首先挡在前面。

    然而,今后这样的情形再也不会出现了。

    程姑娘的眼眶都忍不住有些红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从张胖子的讲述中,知道叶枫并不像江湖中传闻的那样,他并没有死,而是和唐大一起逃出了

    秦皇陵地宫。

    只不过如今他身在何处,这却是连张胖子也不知道的了。

    既然他的身边有唐大这样老辣沉稳值得信赖的人在,想必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想到这里,程姑娘的心里总算是稍稍放下了一些。

    看着眼前张胖子浑身的伤痕,她又感到莫名的感动。

    虽然张胖子之前对叶枫有所隐瞒,他和解祯亮实际上都是出于皇上授意下安插在叶枫身边的人。可是,他们都没有做过任何真正对叶枫不利的事情。

    相反的,这二人在面对诏狱之中的种种残酷刑罚的时候,为了保守秘密,咬紧了牙关,承受住了这些无比的痛苦,没有吐露出叶枫的下落。

    若不是因为他们之间这一份深厚的兄弟情义,试问天下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有如此兄弟,岂能不羡煞旁人?

    连日赶路,加上之前处置不得当,张胖子身上的伤口有的已经开始恶化了。

    程姑娘含着泪解开包裹的布条,轻轻擦拭着伤口处的脓血,问道:“你这伤口是谁替你包扎的?都包坏了。”

    张胖子忍着疼痛勉强笑了笑说道:“是门外的钉子叔。他是我父亲的心腹之人,就是他把我从诏狱之中救出来的。”

    “钉子叔?”程姑娘皱了皱眉头,“怪不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又冷又硬,就像一颗铁钉子一样,果然是人如其名。只是他一点医理常识都不懂,要不你的伤口也不会变成这样。”

    张胖子笑道:“他是战场上生死冲杀过来的粗人,哪里懂得什么医理?程姑娘你这也就太过于强人所难了。”

    话音刚落,程姑娘碰触到了他的伤口处,剧烈的疼痛让他“哎哟”一声叫出了口,额头上顿时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程姑娘回头向屋门口张望了一下,念叨着:“这周大人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我还等着让他着人去弄些医药用品来呢。”

    张胖子勉强笑道:“他这里出了眼下这样的奇案,只怕他此刻还在为此头痛不已,这点小事还是不必麻烦他了吧,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让钉子叔去弄就好了。”

    这一天,直至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时辰,程姑娘才总算把张胖子一身的伤口重新一一处理完毕,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客栈之中。

    回到客房,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困意。

    今天她总算从张胖子的口中得到了关于叶枫的一线消息,证实了她心中一直坚信的一点,叶枫并没有死!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在哪儿,但是至少知道他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就有相见的机会。

    程姑娘感到心里一阵子心潮澎湃,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一转眼,忽然瞥见房中的桌上似乎放着一张纸。

    走近了一看,纸上面还写着什么东西。分明是她不在的时候,有人留下的。

    难道,难道是叶枫留给她的信?

    她的心里顿时如同擂鼓一般的狂跳起来,可是当她拿起那张纸的时候,却失望了。

    纸上面的字迹娟秀清丽,分明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而且这字迹她根本不认识。

    信中的内容是告诫自己提醒县令周大人,要想勘破何老太的奇案,首先必须要从那个自首的小铁匠和何家的关系开始查起。

    在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只是用寥寥几笔画了一株兰花。

    放下手中的信,程姑娘不禁呆呆的出了神。

    写这封信的人会是谁呢?她为什么会对何老太的这桩案子如此关心?即便是她想要帮助破案,为什么不去直接提醒周得麟周大人,反而要借自己之口转述呢?

    这些疑问令她有些心烦意乱,隐约之间,她似乎潜意识里又觉得这封信一定与叶枫有着某种联系。

    破案,不正是叶枫所擅长的吗?

    可是,这封信分明又出自于一个女子之手,这个写信的女子,与叶枫又是什么关系呢?

    程姑娘呆呆的望着窗外的夜空,心里轻轻的在反复问着:叶枫,究竟你现在在哪儿啊?

第十章 打听

    周得麟周大人在城东一带转悠了一上午。

    今日一大早,程姑娘就托人来给他带了话,提醒他关于何老太的命案最好首先从自首的小铁匠与何老太一家的关系入手查起。

    周大人原本就是个聪明人,只不过年纪尚轻,经验有些不足,加之任职的清平县数年以来没有发生过命案了,因而乍一遇见这样的奇案,一时之间感觉到有些茫然无措,理不出个头绪来。

    现在经过程姑娘这一提醒,只觉得有如拨开云雾见青天,一下子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是啊,三个自首的犯人之中,以小铁匠的身份最为可疑。

    案发的乌衣巷在城西,他的铁匠铺在城东,加上当地人夜里不出门的习俗,他怎么会半夜三更的跑到城西去与何老太发生争执继而发生了血案的呢?

    此中定然别有内情。

    他不禁对于自己的这个小师姑由衷的有些钦佩起来。

    看起来,她和传闻中天下第一聪明的那个叶枫在一起闯荡江湖那么久,果然对于破案之道也有了一些心得。如此奇怪的案子,她竟能一语中的,一眼便看穿了其中的关键之处。

    周大人信心满满的来到了城东,向铁匠铺附近的邻居们打听消息,岂料这些邻居们见县令大人前来查案,围观之人颇多,但是一旦问起来,一个个却又都是三缄其口。

    除了异口同声的说小铁匠是个好人,经常帮助左邻右舍,以及替穷苦人家修修补补从不收钱之外,其他涉及到命案的线索一概都推说不知道。

    周大人问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对于小铁匠为什么会在半夜跑去城西乌衣巷,他与何老太又是什么关系,依然是一无所知,他的心里不免有些焦虑起来。

    都说小铁匠是好人,可是却没人愿意站出来提供有用的线索,来证明他的无辜,一个个听说涉及到命案,全都明哲保身,生怕引来祸事,全无半点义气。

    周大人摇了摇头,这些自私自利的市井小人!

    枉自小铁匠平日里慷慨仗义,他们大都受到过小铁匠的帮助,此刻竟然全都畏缩不前,难道小铁匠真的要蒙冤屈而死吗?

    说实话,周大人其实也不相信小铁匠这样的好人会是凶手,就像他不相信何老太的那一对儿女是凶手一样,可是此案实在是扑朔迷离,太过蹊跷,周大人感觉有些束手无策了。

    难道当真是修桥补路无尸骸?周大人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正当他有些灰心丧气,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一扭头却看见街口一个卖瓜果的小摊前,一个中年妇人有些畏畏缩缩又满怀好奇的在朝着他这边张望着。

    周大人认得此人,这个妇人是瓜果摊的摊主,人称李婶,是城中有名的长舌妇,最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四处嚼舌根。

    记得去年,就是因为她捕风捉影,胡说八道,说是城东胡家的媳妇与外人有私情,搞得胡家鸡犬不宁,差点休了这个媳妇。

    最后真相大白,这纯属无稽之谈,胡家气不过,把李婶告上公堂,最后周大人还判了李婶赔偿胡家银子,并且当众道歉了事。

    周大人还记得此事,自然也认出了李婶。

    看来李婶也还记得那一次的教训,对于周大人也还是颇有些畏惧,这样热闹的场面她也还是躲得远远的,没有上前来凑热闹。

    周大人不由得笑了笑,要说打听消息,大概没有比李婶这样的长舌妇更为合适的了。

    他摒退了左右随从,独自一人信步走到了李

    婶的瓜果摊前,微笑着对李婶点了点头,招呼道:“李婶,一向可好?”

    李婶没想到县令大人会亲自来到她的瓜果摊前,吓了一跳,有些畏惧的说道:“托大人的福,一向还算太平。”

    突然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申辩道:“大人,小妇人自打受了上次的教训,这一向可是安分守己,再也没有乱嚼舌头,说过他人的是非,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左右四邻。”

    周大人暗自一笑,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这长舌妇再也不搬弄是非,不再说他人的长短,这可比登天还要难了。

    只不过,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有时候这长舌妇也自然会有长舌妇的妙用,比如眼前的李婶,只怕每日这城中发生的大事小情,十之**她可能全都知道。

    心中这么想着,周大人表面上却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坚定的点了点头表示非常相信李婶的话,道:“李婶知过能改,本官也有所耳闻,只盼今后不要再惹上什么麻烦才好。”

    李婶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周大人也不着急,先是和她闲谈,谈了谈今年这瓜果的收成如何,市价水平,过了一会儿,看李婶逐渐放松了下来,不再那么紧张了,这才话题一转,问道:“李婶向来消息灵通,可知道这城西发生了大事了?”

    李婶一听“大事”两字,耳朵都竖起来了,追问道:“什么大事?”

    周大人不紧不慢的说道:“这城东的小铁匠,深夜跑去城西乌衣巷杀死了那里的何老太,如今已经定罪,即将问斩。”

    这事近日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李婶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听了周大人所说,她先是有些惊奇的一愣,自言自语的说道:“已经定罪了?”

    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对周大人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是他!要说杀死何老太的凶手是谁我都能相信,唯独这个小铁匠,是绝无可能!”

    她还有些关切的对周大人说道:“大人可真的查清楚了?千万莫要错判了案子,冤枉了好人,影响了大人的名声。”

    看她说得如此肯定,周大人倒是有些奇怪了,问道:“李婶为何能如此肯定凶手不是他?”

    李婶看周大人似乎有些不相信她,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说道:“那是自然了,因为小铁匠他……”

    说了一半,她突然闭上了嘴,神秘兮兮的左顾右盼了一阵,确定来往的路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这才拉着周大人到了瓜果摊后面的隐蔽之处,放低声音说道:“要说此事,没有比民妇更清楚的了。”

    周大人暗自点头,她果然知道一些内情!

    于是他柔声说道:“李婶你莫急,且慢慢说来。”

    李婶看周大人感兴趣,顿时来了精神,看起来好像两眼都在放着光,她想了想,这才从头说起:“民妇在这里摆摊十几年,和小铁匠在一条街上,打小就认识这孩子。说起这个小铁匠,也是个苦命人,自小父母双亡,大家看他可怜多有照顾,他是靠着吃百家饭才长大的。”

    “后来跟着这里的老铁匠学手艺,老铁匠无儿无女,临去世时就把这个铁匠铺留给了他。这孩子倒是好心,说大家伙儿都对他有恩,于是平日里经常帮助左邻右舍的,在城中口碑极佳,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

    周大人摇摇头道:“远近闻名的大好人就不可能杀人吗?此话有些说不过去。”

    李婶说道:“大

    人别急啊,先听民妇接着讲下去。这何老太民妇原本也认识,住在城西乌衣巷,靠着替人缝缝补补的为生,家境也不甚好。她丈夫死的早,夫家又没有其他人,只剩下一堆儿女靠着她生活,其实也着实不易。”

    周大人问道:“她与小铁匠认识吗?”

    李婶笑了笑道:“何老太是做针线活计为生的,她人勤快活计又多,因此时常需要修理一些剪刀针具什么的,听说城东的小铁匠手艺不错,收费又低廉,还乐于助人,于是也经常来找小铁匠。”

    周大人点点头:“他们果然认识。”

    李婶接着说道:“起初还是何老太自己过来,后来接的活计多了,忙不过来,女儿又长大了,于是就经常让女儿帮忙拿东西过来找小铁匠修理,嘿嘿,没想到这一来二去的,这两人竟然看对上了眼。”

    周大人一愣:“怎么?你是说何老太的女儿和小铁匠,他们……”

    李婶一翻白眼:“怎么?我们小铁匠虽然穷点,不过好歹有门手艺,又心地善良,是个实诚人,再说她何老太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千金小姐,难道还配不上她吗?”

    周大人苦笑了一下,连忙解释道:“本官绝无此意,只不过他们这事,何老太知道吗?”

    李婶眨巴着眼想了想说道:“应该知道吧,他们俩眉来眼去的,言语举止越来越亲密,连我们都看出来了,这当娘的岂能不知道?”

    周大人问道:“那么她是同意了?”

    李婶说道:“反正没听说她反对过,本来嘛,能找到这么一个踏实可靠的女婿,也是她的福气。只是没想到,她却根本不是这样有福气之人。”

    周大人听她话里似乎对于何老太颇有些不满,也不好追问,于是静静的听下去,没有出言打断她。

    李婶说道:“原本我们大家伙儿看着这一对孩子挺般配的,也打心眼里替他们高兴,还私下商量过准备以后如何替他们俩筹办喜事,谁知道,这变故忽然就来了。”

    “这何老太还有一个儿子,因为家里穷,上不起学堂,自小就一直在外面帮工补贴家用。这何老太对这个儿子也不怎么上心,打小送出去后一年到头连看都没去看一眼。”

    “没想到,两年前,这何老太忽然转了性子,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关心起来,不但把他接回了家里,还请了先生教他读书,说是要准备上京赶考,图个好前程。”

    两年前?周大人想了想,那不正是自己高中之后来清平县任职的时候么?

    他随口问道:“何老太这个儿子有多大了?”

    李婶说道:“约莫二十出头,看上去应该和大人一般年纪。”

    周大人惊异道:“这何老太多大岁数了?儿子居然才二十出头?”

    李婶叹道:“你觉得何老太年纪大是吗?别看大家都唤她做何老太,其实她还不到五十,只不过生活艰难,头发早就花白了,看起来比真实年纪苍老得多了。”

    周大人摇了摇头,一个自小没有读过书的人,到了二十来岁才想起来回头来攻读,还梦想着上京赴考高中皇榜,实在是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想了想,周大人又开口问道:“那么这个儿子与他妹妹和小铁匠之间的婚事,究竟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婶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坏就坏在这个何老太异想天开,发这个白日梦,想让儿子赴京赶考高中,好光宗耀祖,结果反而害了自己的女儿,还有我们的小铁匠!”

第十一章 收获

    周大人眼看已经快要说到重点了,催促道:“愿闻其详。”

    李婶说道:“这何老太家境贫寒,如今又把儿子接了回来,全家上下只靠着她一个人做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计为生,还要给儿子请教书先生,原本就已经捉襟见肘了,哪里还会有能力凑出给儿子赴京赶考的盘缠?眼见得赶考之期将近,总不能让儿子一路讨饭进京吧?”

    她哼了一声,愤愤的说道:“于是,她左思右想之下,想出了一条妙计。她竟然在自己的女儿身上打起了主意!”

    周大人好奇的问道:“究竟是什么主意?”

    李婶问道:“大人可知道城西最富裕的是哪一家?”

    周大人想了想说道:“应该是曾员外家,他家有良田房产,在城里又有几处生意,可以说衣食无忧,算得上本县有名的富户。”

    李婶点点头道:“正是这曾家。大人可知曾家的公子?”

    周大人执掌清平县两年,对于本县的大户自然十分了解,岂会不知?当下答道:“曾家大公子年少有为,帮助父亲掌管城内生意,为人也颇为精明。二公子据说体弱多病,一直在家休养,倒也未曾见过。”

    “体弱多病?”李婶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他二儿子哪里是什么体弱多病,在家休养?根本就是一个痴呆之人,关在家中无法见人!”

    周大人一惊:“竟有此事?”

    李婶说道:“那曾家老爷年轻之时巧取豪夺,为富不仁,没少干丧尽天良的事情,总算老天有眼,终于还是遭了报应。”

    “他家大儿子虽然精明能干,可是是个天阉,根本算不得是个男人。从他家大娘子过门这么多年一无所出就可以知道,他就压根不能圆房。”

    周大人一愣:“此事隐秘,你是如何得知的?”

    李婶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说道:“我们女人之间自然有很多悄悄话的,再说这么多年,他们家的这点事早就传了出来,听说他家大娘子生病都不敢请外面的郎中,只怕看出她还是个处子之身。”

    周大人不禁默然,看来这些长舌妇果真不但神通广大,而且绝对是为数不少,哪家有点什么秘密,只怕也绝对瞒不过她们的。

    李婶根本没注意到周大人的反应,还在滔滔不绝的继续讲述着:“他大儿子生不出儿子也就罢了,谁知道他生了个小儿子却比大儿子更加不如,竟然是个白痴!枉自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曾喆,再多的吉也保不住他!”

    “曾员外没办法,只能把他关在府中,对外就说是体弱多病,需要休养,结果有一次他偷偷跑出来玩,被人看见了,快二十的人了,却只有两三岁的智商,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丢尽了他爹的人!”

    她叹了口气说道:“所以说,这做人一定要行善积德,否则现世报,就像这个曾家,报应在两个儿子身上。”

    周大人看他越扯越远了,赶紧提醒她道:“这曾家与何老太的女儿又有什么关系?”

    李婶瞪大了双眼望着周大人,吃惊的问道:“大人还没想到吗?这何老太的女儿究竟和曾家会有什么关系?”

    周大人眨了眨眼,忽然心中一动,

    脱口说道:“难道,难道这何老太竟然想要把她女儿嫁给……”

    李婶望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周大人忽然明白李婶之前为什么对何老太在言辞间颇有不满了。

    为了送儿子赴京赶考,竟然狠心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白痴,为的不过是那嫁女儿得来的一些嫁妆钱财。

    这不但是卖女儿,简直就是把亲生女儿推进火坑!

    如果嫁给了这样的人家,这女孩今后的悲惨生活完全可以想象,什么样的母亲竟然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李婶看周大人似乎已经明白了,长叹道:“既然何老太动了这样的心思,自然也不会允许女儿再与小铁匠来往了。只可惜了这一对璧人,竟然这样生生给拆散了。”

    周大人也叹息了一声,问道:“难道他们二人就愿意这样分开吗?”

    李婶说道:“这对小情侣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听说了这个消息,小铁匠简直是痛不欲生,整个人都傻掉了。”

    周大人沉吟着说道:“所以,小铁匠因为此事怨恨何老太,对她起了杀心倒也是合情合理的。”

    李婶一听不禁大惊失色,连忙说道:“绝不可能的!那小铁匠从小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怎么会去杀人呢?有人看见过,他曾经好几次去乌衣巷求何老太,甚至于下跪磕头,希望能令她收回成命,只可惜何老太根本不理他。”

    “还有几次,他借酒浇愁,大醉之后曾经说过,实在不行的话,就带着何老太的女儿远走高飞,偷偷私奔了。虽然这只是酒话,当不得真,不过至少证明他满心都是希望和何老太的女儿在一起的,他又怎么会去杀掉自己未来的丈母娘呢?这岂不是会令她女儿恨他一辈子?”

    周大人听了李婶的话,感觉也有道理。

    他若有所思的嘴里轻声念叨着:“酒话么?或许酒后吐真言,也是有的。”

    李婶没有听清他的话,还在竭力为小铁匠开脱:“民妇以为小铁匠既然一心想要娶何老太家的那姑娘,自然绝不可能下此毒手杀害何老太,凶手必定另有其人。”

    “大人来本县两年,一向爱民如子,官声清明,可一定要明察秋毫,找出真正的凶徒,切莫冤枉了好人哪!”

    周大人看着眼前的李婶,心里忽然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原以为,这个李婶不过只是那种喜欢搬弄是非,到处宣扬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妇人,可是当小铁匠出事之后,这些个平日里常常受到小铁匠恩惠的邻里们,一个个却全都变得噤若寒蝉,只想着不要招惹麻烦,明哲保身,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小铁匠辩解的。

    反而是这个李婶,仗义执言,大胆的讲出了知道的一切,还处处为小铁匠辩解开脱,看来,这个普通民妇的身上,倒有着几分江湖中人的侠义之心。

    如今在周大人的眼中,李婶的形象倒也添了几分可爱。

    周大人想了想又问道:“既然何老太打算将女儿嫁人曾家,此事她的儿子可知晓?”

    李婶说道:“如此大事,他又岂会不知?”

    周大人追问道:“那么他对于此事是何态度?他愿意自己的妹

    妹嫁与一个白痴吗?”

    李婶叹息道:“何老太的这个儿子虽然自幼一直在外帮工挣钱,贴补家用,少有在家里,可是他和他妹妹之间的感情却是极深,既然知道此事,特别又是母亲为了送自己进京赶考的缘故,又怎么会同意此事?”

    “只不过他也是个好孩子,虽然母亲自幼便将他送走做工,却事母极孝,从不敢拂逆母亲的意思,是有名的大孝子。听说为了此事,几次向何老太下跪恳求,何老太却始终不松口,他也是无可奈何。”

    周大人点点头又问道:“那么那姑娘对于母亲定下的这门婚事又是什么态度?”

    李婶摇摇头说道:“明知道是个火坑,谁还会愿意自己往里面跳的?这姑娘听闻此事之后,整日间以泪洗面,据说还曾经以死相逼,发誓绝不嫁入曾家。”

    “可惜啊,她母亲何老太却不知为何一副铁石心肠,铁了心为了那点彩礼要把女儿卖给曾家了。只可怜那丫头整日啼哭,那悲切之声,连我们这些路过的人听了都觉得不忍心,真不知做亲身母亲的怎么能狠得下心去?”

    说到这里,李婶脸上的愤慨之情溢于言表。

    周大人听了不禁沉吟道:“这女儿因为不愿嫁入曾家,因而对母亲怀恨在心,下此毒手,也是有可能的。”

    李婶闻言不禁大惊失色道:“大人为何会如此想!那丫头我们这里大家都见过,柔弱得很,连说话声音也细得像蚊子一般,如此弱质芊芊,如何能够杀死自己的亲生母亲,还丧心病狂的捅了如此多刀?绝无可能!”

    周大人点了点头,此言也不无道理。

    他沉吟着说道:“凶手既不是小铁匠,也绝非是何老太的女儿,更加不会是是她家那个孝子,是这样吧,李婶?”

    李婶连连点头说道:“大人明鉴,正是如此!”

    周大人微笑着问道:“那么依李婶所见,这三个自首之人皆不是凶手,这凶手会是谁呢?”

    “这个嘛,”李婶愣了一下子,脸上露出了略微尴尬的表情说道,“大人青天转世,满腹经纶,自然能够查明,我这一介无知妇孺如何能够得知?”

    周大人摇了摇头,原来李婶不过就是痛快痛快嘴,为小铁匠鸣鸣不平而已,她对于此案其实并无见地,更加没想过真凶是谁的问题。

    不过,周大人还是很感激李婶,她已经提供了很多有用的线索了,看起来有的时候,果然这多嘴之人也并非全无用处。

    见李婶所知的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周大人抬头看了看天色,很礼貌的向李婶告辞。

    临走之时,他语重心长的对李婶叮嘱道:“以后千万可不要再捕风捉影,背后说人是非了。”

    李婶连连点头。

    周大人心中忽然觉得暗暗好笑,他明知道像李婶这样的人,要她今后再不多嘴多舌,就像要她不吃饭喝水一样是不可能的。

    而且,今天这城东之行最大的收获,居然是陪着李婶唠叨了半天别人家的八卦。

    周大人挥手叫上了随从,根据这最新得到的情况,也许应该去拜访一下这个李婶口中为富不仁的曾家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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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连环血案引发江湖两大门派齐聚华山,解开华山派的秘密,更大的阴谋才刚刚开始。远古雕像和身上的龙纹图案,传说纷纭的千古奇书,帝王和江湖霸主的梦想,一切关键都在主人公的身上。寻龙迷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龙迷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龙迷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