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剑一碎岳
“咦?奇怪?怎么没有变化?” 李秉盘腿坐在地上,照着狰厉害教他的法诀,对着《白雪内经》里的黑色帛书,又施展一次。 “好像哪里不对!” 狰厉害看李秉连续运功两次,那黑帛书依旧没有变化,也觉得奇怪。 “来,我看看。”说话间,幼猫大小的狰厉害从日麦腿跃起,在凳子上轻弹两步,落在李秉身前的《白雪内经》上。 “嗯?”他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摸了摸黑帛书的纸面。 “你这本书是假的,这黑纸,分明不是‘冥纱’!” “冥纱?那是什么?”李秉不解,却也听出了狰厉害的言外之意。 他摊开《阳月剑诀》和《白雪内经》里的黑帛书,细细比较材质,却也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同。 狰厉害小小的爪子在《白雪内经》的封皮上抹了又抹:“这页黑帛书虽然也不是寻常之物。但是我很确定他不是冥纱。” 他看李秉疑惑,又道:“冥纱,相传是上古时期,冥族传下来的的东西,形式人族的布帛,但不仅水火不侵,万年不腐,甚至可以吸收真气,保留记忆。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 他指着《白雪内经》,又道:“你这本书里的这一张,虽然看起来很像,但若我用妖力探查,却无任何反应,绝非冥纱。这东西……你从哪找来的?” 说话间,日麦也凑过来,拿起《白雪内经》,只是再手里一搓,便将书放下,浅浅摇头,显然也瞧出了异样。 李秉将岷江边遇见孙无亦,前后获得两本武学典籍的事情,一一解释清楚。 “那么看来,这本书中的黑帛书,应当是伪本。”李秉喃喃自语,心中有些不安——毕竟身体里的冥族真气是源自孙无亦的《白雪内经》,原本还想着破解白雪内经中的玄奥,能解开困扰自己已久的真气问题。可如今《白雪内经》居然是伪本。 李秉长叹一口气,忧心之际,瞟了一眼窗外,却见东方既白,晨光破晓。 “咦?已然天亮了?“他有些不敢相信,昨夜是十五月圆之夜,体内真气本应狂化,侵蚀神志。可一夜过去,相安无事,难道这《寂灭九剑》真的解了体内真气乱冲? 转念间,似乎想起什么,李秉走到铜镜前, 拉开衣领,侧目斜视,脖颈上的三条黑线若隐若现,虽未完全消失,但已然平静下来。 “那这样呢?”李秉稍微运转真气,身上的血管的黑色,又变得浓重起来。 他瞥一眼身边剑架上,自己的三把宝剑藏品,一把“韬剑”,一把“倦尘”,以及被锁在剑匣中的“重剑扼云”。 韬剑,正二品,二尺四寸,规制剑身,剑鞘剑柄均为青铜,浮雕密织斜纹做装饰。 倦尘,从一品,二尺一寸,剑身略窄,铸铁剑鞘,银光剑柄,毫无点缀,朴实之极。 扼云,正一品,四尺一寸半,长剑柄,宽阔剑身,纯黑剑脊,朱砂铭文。 他随手拿起韬剑,也不出鞘,稍稍运转真气,准备使一招刚刚习得的《寂灭九剑》。 脑海中,舞剑的身影再次明晰起来,那人是蚩尤,又仿佛是自己,李秉握住手中的韬剑,如同脑海中的人影一样起舞,比划起来。 剑一:碎岳。 只感觉这第一招“碎岳”的剑招,和之前《阳月剑诀》的“搂云逮月”相似,脑海里却有一种截然不同的真气流转方式,以真气御剑,并非空有剑招。 李秉之前剑招,几乎是以孙无亦创造的《白雪内经》伪本来御气,虽然白雪内经和阳月剑诀似乎同出一脉,真气运转顺畅,但也仅此而已。 此刻刚用出一招,全身所有的真气都调动了起来,只是轻轻一个抬手,全身的真气被抽调一干,全部凝结于右手。 手中的韬剑好像有千万斤重,这简单的抬手,已经用光身上所有的力气,甚至连肌骨都要被抽干了。 这只是碎岳起手,且不说不说收放自如,连拿稳剑身都难。 但既然已起势,若不出招,真气倒行,怕将自己震伤,此刻李秉已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发。 他大喝一声,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剑推出,一股巨大的气劲迸发开来,青铜剑鞘瞬间崩裂,在房间中炸成碎片。 一股无形剑气轰在墙面,“哗~!”墙面应声坍塌,自己的房间一角被破开,连房梁也歪了。 这还不完,凶猛的气劲继续奔涌,将院落的围墙轰碎,涌入隔壁客厢,结结实实的拍在墙壁正中,将整个房间都震塌。 李秉力竭,瘫坐在地上,自 己只是想随手比划两下,可看着眼前的情景,再看看手中的韬剑,已经被震惊的说不出话了。 这是剑招?刚才自己离这面墙,少说也有一丈远,只是一个抬手,居然整面墙打塌了。从来只听,剑法超群的人,可以有剑气,那也仅仅是在剑身上浅浅一层,不到一寸距离而已, 一丈外,轰塌整面墙,只有术法可以做到这种程度,怎么剑招不接触也可以伤人。 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得了孙无亦六成传功,在年轻一辈中,真气充盈程度绝属顶尖,怎么连一招剑招都用不出来。 这到底是整样的一种剑法。实在恐怖! 李秉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艰难的撑起身子,呆坐在地上。 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日麦,也不由的睁大眼睛,他十分清楚李秉的修为,正因如此,才更震惊这一剑的威力。 日麦走到李秉身边,扶他起来,先搭了一脉,然后又拨开领口,看了看脖颈上的印迹,三条黑线再次变得十分明晰。果然,只要李秉催动体内真气,这些黑线又会出现。 李秉摆摆手,虽然力竭,却微微笑道:“我没事……本来想看看我运转真气,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变得疯魔,却不想……” 还不等他说完,却瞧见一个瘦削的人影从方才被他一件轰塌的废墟中爬出来,战战兢兢。 狰厉害一看有别人,立刻变得更小,缩入李秉怀里。李秉这才意识到,往日空着的客厢,是有人住着的。 那人捡回一条命,战战兢兢爬出废墟,脸色苍白,瘦削的身形,穿着李秉的旧衣服,还显得有些松松垮垮。这人正是暂住在王府的“司天台·中官监侯”蓷之逐。 早些时候,他在宫内遇害,向襄王求救,正逢襄王出征安西,就暂时被安置在王府。这么多天,一直大门不出,却不想遭次飞来横祸。 李秉也记得他,想到他爷爷因为自己的事情而死,心中亏欠,还好看起来蓷之逐安然无恙,否则万一刚才误伤了他,真是万死难赎罪。 蓷之逐也认出了李秉,看见不是来追杀他的仇家,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见过世子殿下~!” ———————— 回归后的第一章。虽然不多,是个不错的开头。
第二章 东方有大泽
一左一右,一白一棕,两匹高头大马并行,穿过丽人市熙熙攘攘的街道。 既然体内的真气的弊端已经被解决,李秉总算可以放手去做点想做的事情。 眼下,不论是要跟着日麦去巴蜀去大白石羌,还是追去安西帮助父亲平乱,都不是最要紧的。 韩临渊因为自己的事情遇险,不知所踪;安子不辞而别,音讯全无,这两者才是选在李秉心中的石头。 李秉最初的想法:融教高调现身长安,惹出蚩尾应虺和香积寺风波,日麦必定要回木部隐修会善后,自己先去找韩临渊和安子,稍后再去巴蜀回合。 不过日麦却“道”:这本是金部隐修会的事情,自有他人善后,木部无需过度介入。日麦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护送李秉去大白石羌,在这之前,都可以跟着他。 这下正好遂了李秉的心意,一番梳洗整顿后便前往非派,不知这几日是否有韩临渊的消息传回。 两人出门时,御马疾行,真气烦恼解决后,这久违的无拘无束,让李秉更觉快意洒脱。 可到了丽人市附近,马匹的速度又慢了下来,只因李秉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闪过,早上和蓷之逐的谈话。 原本觉得是寻常闲聊,不过仔细体味,似乎其中另有深意。 且说,早些时候,李秉无心一剑,将客房轰塌,蓷之逐捡回一条命。李秉心中有愧,连忙上前寒暄安抚。 “实在对不住,刚才在练功,一时间没有收住!” 蓷之逐看来人不是仇家,也镇定下来。他生来胆小,说话唯唯诺诺:“无妨,无妨。世子殿下……好……好功夫啊。” 两人共同瞅一眼背后的废墟,都觉尴尬,李秉也懒得解释,岔开话题道: “蓷兄弟,衣衫整齐,这么早,就要出门吗?” “不是起的早,是还未睡。昨夜夜观天象,在房间里推演的入迷,不知不觉已到清晨。” “哦?”李秉差点忘了蓷之逐是蓷蒙的孙子,从小学习“观星”的本事,不禁问到:“何等星象能让蓷兄弟如此入迷?彻夜推演,可有结果?” 蓷之逐似笑非笑,面色略难堪:“呵……才刚刚算出今日有劫难,如果不小心处置,恐怕我小命不保。”他瞥一眼废墟:“还好,还好……总算过去了。” 李秉 看他说破,瞧一眼变成废墟的客房,也觉好笑。 此时,府里的下人们瞧着动静,早已经围了一圈。李秉对着管家道:“张管事,别让蓷兄弟住在客厢了,那边冷清,也没人照顾。你在我院里给他收拾一间吧。” 他又指了指满地的废石头断砖,说话的声音很是和气:“练功一时失手,你们也收拾收拾!” 他看着蓷之逐,不知怎么的,想起来安子来。两人年级相仿,个头胖瘦都差不多,只不过安子精明干练,皮肤黝黑。蓷之逐羸弱,皮肤白皙。 王府里一切都有规制,以前蓷之逐是个来避难的寻常宾客,现在成了世子的贵客,吃穿用度都有世子院里的下人照料,自然比之前好了不少。蓷蒙因为李秉身亡,李秉觉得若是能帮衬蓷之逐一下,总是好的。 蓷之逐道了谢,李秉告辞离开,缺被他叫住。 “世子殿下……” 李秉回头,蓷之逐却欲言又止,思索半天措辞,未敢直言。 “蓷兄弟有事,但说无妨。”李秉当蓷之逐还有什么要求。 “前几日我见世子愁眉不展,私下里,给世子退演过几次星宫。结果……结果……尽是危机四伏的象。几次都想劝殿下小心些……殿下既然会武,兵刃不要离身。” “哦,我知道了。谢谢你。”李秉对这些星象天道并不深信,总觉得所谓天意占卜,都是些故意编造的,似是而非的说辞。 可又听蓷之逐道:“昨夜,正对世子的毕宿五车星官,东方的几颗星,大放异彩,主气运回转,而昴宿砺石星宫多星黯淡,映对水行宫兴;世子殿下,如若遭遇瓶颈,不妨去往东方大泽,或许能有转机。” 李秉听的没头没尾,再想问蓷之逐,却见他行了礼,已经要离开,显然是不愿再多说。 李秉和日麦驾着高头大马,穿过丽人市,转眼已经到了“长安非派”的门口。 “去往东方大泽?东方,大泽,难道是指东海?昨夜刚从《阳月剑诀》的冥纱里知道了东海阵盘的事情,今日就被蓷之逐提及,这难到真是巧合?”这没头没尾的几句话,让李秉心神不定,琢磨了一路,到非派门口才停。 接李秉进门的,是薛副宗主,他是非派中唯一尚存的老一辈,年过古稀,大多时,都呆在非派,并不出门。 还未走 到中庭,李秉只觉得非派里冷清的过分,往日里热闹的气息消失不见。 落了座,喝了茶,三两句寒暄,李秉表明来意,问到韩临渊的消息。 薛副宗主说道:“前日池州传来消息,说是有人看见少宗主和两个姑娘在客栈出现过,说是少宗主安然无恙,但好像被挟持着。门派里又派出人赶往池州。盈澜儿姑娘闻讯,也一同去了。” 池州?这么远?李秉心道:池州也在长安东方,更是有大泽,说不定蓷之逐是这个意思。 听闻韩临渊安然无恙,又解了蓷之逐的预言,他心虚稍定。既然知道了消息,当下也不想再耽,准备告辞,却被薛副宗主拦住。 “世子殿下,别着急走。言副宗主日回来了,在宗门里修养一日,正好今日还能见上。他过会就来。” “言师父回来了?”李秉大感意外:“半年不见,我也怪想他的。师傅不是和韩叔父出游了吗?怎么先回来了,韩叔父也回来了吗?” 李秉口中的韩叔父,自然是非派宗主韩笠;非派共有三位副宗主。除了眼前这位年迈的薛副宗主,还有魏副宗主,曾因协助襄王平定宫变而获嘉奖,又曾随李秉入凉州,剿灭玉蕊庄的融教教众。 第三位副宗主“言平”,就是他口中的言师父,长安非派曾开私塾,教导李秉韩临渊四兄弟。而这位言副宗主,就是教几人“箭术”的老师。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言平内功并不出众,但一手神弓百发百中,是当时教导几人的不二人选。 十多年的教习,加上他的洒脱随和的性格,让他与李秉亦师亦友,关系更比非派其他几位副宗主更亲近。 半年前,韩笠安排韩临渊去洛阳历练后便出游,言平是当时随行之一。 明明是一起出游,怎么只有言师父自己回来了。李秉又想起早些时候在香积寺,已得知韩笠叔父是隐修会金部中人,现在一起想来,更觉得隐隐约约有事发生。 正思忖中,一个中年人进入中堂——紫观,玉面,柳眉,雀眼,窄鼻梁,薄嘴唇,高挑瘦削。 他刚一看见李秉,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快意洒脱。可再看一眼李秉身旁的日麦,眉毛忽然上挑,似乎大为惊异。 再看日麦,神色如常,反而向言平微微颔首,似乎在致意。
第三章 南驼岛迷云
且说,长安非派里,言平和日麦相见,看得薛副宗主和李秉的一头雾水。
“言师父,你们见过?”
言平目光再次扫过日麦背后的青铜棍,试探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大白石羌人?”
日麦点头,微微抱拳,也跟言平打招呼。
“年轻时,我们曾经见过。”言平心中疑惑落地,淡淡说道:“那一次,还是多亏了他施以援手,否则我当时未必能活着回来。”
说完仔细端详日麦面容:“只是二十年过去了,你似乎容颜未改?”
日麦只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薛副宗主当下会意:“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进去说。”
偏殿中堂是寻常会客的地方,门口常有其他弟子经过。
四人从偏殿侧门,一路鱼贯,入了更里的小院。饶是李秉和非派关系匪浅,也是第一次知道非派之中,还有这样一个院落。
院落不大,仅有四间房,一个凉亭而已,陈设十分简单,甚至有些陈旧,但极为僻静。
四人掩门落座,房间里甚至连茶盏也没有。
“这么说,真是你们。昨日,我见过孙大信和独孤雩,他告诉了我西明寺的变故,说有两人相助,一人似乎是木部的日麦大人,另一人似乎是襄王世子。”薛副宗主也不再打哑谜,干脆把话说开。
薛副宗主已经年过七旬,可是还是恭恭敬敬的称日麦“大人”,难道日麦在木部隐修会里的地位不低——李秉狐疑,却也不问。
“日麦大人来长安,怎么没有通知我们一声。难道羌族‘圣许’已经推算出了这次西明寺的变故,让大人来增援?”
日麦轻轻摇头,指了指李秉。
李秉疑惑:“我来说?”
见日麦点头,李秉便将自己如何在梁州和韩临渊遇到融教,又遇到日麦,已经之后在长安西明寺、香积寺发生的事情,草草跟两位副宗主交代一下,其中隐去了一些细枝末节。
二人恍然大悟,薛副宗主长舒一口气:“多亏了你们撞见,否则被融教抓住了蚩尾应虺,他身上藏着妖界的隐秘,又事关三本《黑冥武经》的下落,一旦被融教找到,后果不堪设想。”
言平面色凝重:“想不到融教四洞隐藏了这么多年,居然又现身了。这两年融教蠢蠢欲动,想不到这次连四洞也出现了。怕是融教已经暗中积累了不少力量,蓄势待发,还是得小心防范为上。”
这话李秉倒是不以为然:“十六尊者吗?一路上我也遇到过几个,感觉他们的势力充其量也就是个江湖末流势力,也算不上多厉害。”
虽然听了不少融教传言,但一路上的见闻,李秉总觉得融教只不过是疥癣之疾,见惯了朝堂纷争,对这些江湖小势力,实在是觉得有些瞧不上眼。
言平闻言:“世子莫要小看的了融教,所谓十六尊者,只不过是用来探路的‘棋子’,甚至八徒,都只不过是浮在外面的浪花,不足为虑。融教真正的势力,其实都藏匿在四洞之中,不仅势力庞大,更是隐藏极深。”
他顿了顿:“既然世子殿下已经牵涉其中,融教的很多事情也应该让你知道,我日后再慢慢说与你听。”
说完,言平面色更加严肃,看着日麦道:“今日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日麦大人,原本我们还在犹豫,要不去褒教求援。”
他长呼出一口气,陷入回忆:“
事情还要从约摸半年前,我们查到了‘水之阵盘’的一点消息,似乎是‘先秦时期’发生的事情。
又往下深挖了一点,种种迹象都表明,‘水之阵盘’似乎是在东海,一个叫‘南驼岛’的周围海域,我们再三确认消息的可靠性,最终宗主决定,带人去探查一番,于是就有了几个月前,宗主出游的消息。
当时一起出发的,包括我和宗主在内,一共七人,都是金部隐修会的人,一路隐藏踪迹,从盐城入海,在诸个岛屿之间波折两月,总算找到南驼岛的位置,居然比我想的还要远、它是琉球诸岛之一,那里已经不是大唐国土,属于‘山北国’。
南驼岛极大,我在岛上呆了两月,也没有走到头。岛上有集镇,也有一些扶桑和中原商人,有人懂官话。我们雇了一艘大船,出海寻找水之阵盘。
说来惭愧,一路上我经常犯‘海晕症’,于是在南驼岛附近寻找时,我就不上船了,留在岛上到处走走,看看能不能查探到别的消息。
由于补给有限,宗主的海船一般五天就会返航,可是最后一次,我足足等了十天,也不见他们回来。
意识到事情可能出了问题,我便雇了另一艘船,去海上找他们。
到了那片海域之后,很快找到了宗主的船,可是登船后才发现,船上一个人都没有。不仅我们的人,甚至同行的船夫杂役都不见了。
我当时还在想是不是遇到了水匪海寇,可是当时船上六人都是高手,断然不会寻常水匪海寇抓走。
更匪夷所思的是,船上所有陈设都保持原样,财物鱼获一样都没少。看拉一下仓里的粮菜,大概只消耗了三天的供给。
和我同行的几个船夫,见到这番景象之后,吓得连忙掉头就跑,他们管这个叫‘海神收人’,说是每隔几年就会发生一次,海神看上了船上的人,收到海里去当奴隶,当地人对这件事情极为敬畏。
我好说歹说,让他们在周边多等了我一个时辰,我下海查探了一凡,一无所获。
在我看来,所谓‘海神收人’,纯属胡扯,宗主必定是找到了什么。但我在南驼岛孤身一人,既找不到宗主,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留信一封,回来求援。
之后在海上又漂了一个月,才到重回大唐,原本是想立刻去离得近的‘风部’求援;但风部的事情,你也知道……”
言平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日麦,见他点头,才继续说道:
“于是又费了几日,回到长安,打算多召集些人去再去找找。这件事情难就难在需要做的隐蔽,我门早上还在考虑去通知褒教求助,毕竟羌族圣许的本事……或许可以帮的上忙……”
言平说话欲言又止,似乎不愿提及羌族圣许的本事,只在等日麦回应。
不过回话的倒是李秉:“其实水之阵盘的位置,我……”
“知道”两个字还未出口,日麦便伸手挡在李秉前面,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李秉更加疑惑:所谓水之阵盘的位置,便是《阳月剑诀》那页冥纱里隐藏的消息。当年蚩尤是怎么到“水之阵盘”,自己“瞧”的一清二楚。
明明可以帮到言师傅和韩叔父,为什么日麦会拦下自己,不让透露水之阵盘的消息呢?难道是不想让非派的人知道《阳月剑诀》的秘密?这似乎说不通?
还有听言师傅的意思,明明“风部隐
修会”离东海更近,为什么他不去找风部,反而是回了长安?
而且,听起来,当时韩叔父得知水之阵盘消息的时候,并没有通知木部和风部,只是悄悄带了金部的人。
这么看来,恐怖隐修会之间,也有不少密辛。
正当李秉思忖时,日麦已拿过笔墨,写到:“我可帮你找人,需世子同行!”
言平见字大喜过望:“好!如果世子殿下也愿意同去,我可以带上金部的人,一定保护世子周全。”
言平从小看着李秉长大,还以为他不通武学,出入江湖总要有个照应的人。
日麦摇头,再次写道:“分两路,你们单独走。”
“这……?”言平双眉高耸:“你要跟世子单独去?”
日麦点头。
言平思索片刻:“也是,如果我们护着世子一起去,实在太过惹眼。路上有日麦大人保护世子周全,我也放心!”
日麦不置可否,但李秉总觉得日麦不想跟金部同行,还有别的原因。
“世子殿下可愿去?”
终于,言平问了正主的意思——日麦和言平商量半天,怎么李秉还未说话,似乎这行程就被定下来了?
“我今天来非派,其实是准备问点消息,然后去找临渊的,他是我结拜义弟,又因为我的事情被融教抓走,我不能置他不顾……”
“世子殿下放心,我们已经打探到少宗主的消息,派了不少人手去池州,也联系了池州当地的门派,既然去了那么多人,总会找到消息的,眼下还是宗主的事情更要紧一些。”薛副宗主知道李秉任性起来,怕是劝不住,连忙晓以利害。
是啊,已经去了那么多人,自己也没什么头绪,确实不差自己一个。李秉暗道:而韩叔父的事情,确实只有我能解决。
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了蓷之逐早上的话:“世子殿下,如若遭遇瓶颈,不妨去往东方大泽,或许能有转机。”
难道真的要我去东海?
“好罢!”李秉短暂思量:“也只能我和日麦去东海,临渊兄弟的事情,只能拜托给二位了。”
薛副宗主:“我们已经竭尽全力去找少宗主。”
“那这样吧,我回府里写一封信,盖上父王的印,如果有必要,薛副宗主可以联系池州的衙门,如果动用府兵,或许能帮的上忙。”
纵然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放下韩临渊的事情,现在也只能放下,只希望他还安全。
“有劳世子。”
“事不宜迟,我即刻回府上准备。”
四人眼见事情落定,也不耽搁,各自忙了起来。
“我会为世子准备一份舆图,记录南驼岛位置,和探查过的水域。世子出发前,可以来拿。”
李秉刚要说不必了,还是忍住。虽然不理解日麦为什么不让他说《阳月剑诀》里藏有水之阵盘位置的事情,但是也只能先隐藏起来,随后再问。
短短的几番交谈,心里却多了不少疑惑。
为什么隐修会之间的关系如此复杂。
二十年前,日麦怎么和言师傅有过交集?日麦又是怎么样二十年容颜不改?
韩叔父到底去了哪里。
原本因为解开真气问题,才刚刚散开的愁云,不到一天,又压到心头。这一桩桩麻烦事,压得李秉喘不过气来。
第四章 又见故人来
李秉和日麦出城时,已至晚膳时分。非派着人送来东海舆图,李秉也收拾齐备,跟一家人告别。
他倒没有跟彩姨明说要去东海,只是说要出趟远门,有些事情解决,大概要一两月就回来。
彩姨娘还想留李秉,毕竟现在李僙走了,自己得照顾一家老小,她再三劝阻李秉,不如到次日再出发,毕竟已经是日暮时分。
李秉只道:“时间紧迫,容不得耽搁。”
彩姨娘一听,又觉得路上怕是有危险,非得让李秉带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王府自然是有些高手护着的。
李秉只说不用:“一路上有日麦,足矣。”
彩姨拗不过他,还能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带上王府的印信,再多带些钱银。
“这个两样东西,走到哪里都好使!”
临出门时,蓷之逐匆匆忙忙也来送行。
清秀的身段配一袭白衣,羸弱的步伐,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世子出行,我原想自己是能帮上忙的,准备随殿下一起去,报答王府对我的救命之恩。只不过身子实在不好,世子又走的急,怕会拖累的行程。”
李秉原本以为这是些场面话,刚要致谢,又听他说:“我这里有一物,或者可以帮上殿下。”
蓷之逐从袖口里拿出一个樟木盒子,巴掌大小,朴实无华。
他朝李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大一小两颗石头:
大石形状并不规整,整体晶莹,不如水晶剔透,更像明矾一些。
小石被打磨过,光滑圆润,只是石头里有不少蓝色瑕疵。
这两块石头,都不怎么像珍贵的宝石。
蓷之逐说道:“此物名叫‘皓月蓝星石’,大石为月,小石为星。”
说话间,他将星石拿出,交在李秉手上,自己拿着盒子,后退一步。
只见那些蓝色碎纹,居然在星头内部向着月石的方向缓缓移动。不一会,已经全部聚集在了朝着月石的一侧。
“这个皓月蓝星石,是爷爷的师傅传下来的,是我们这一脉的至宝。”
蓷之逐将盒子连同月石交给李秉,又压低声音:“世子既然要出海,这个东西可能用的上。”
李秉心道:这真是神了!自己什么也没说,发生的事情,蓷之逐知道的一清二楚。难道司天台的人真的这么厉害?
“如此我就不推辞了,这个的确很有用,我收下了。等我回来必当奉还。”原本有很多想问的事情,不过眼下时间仓促,自己也和蓷之逐不算熟识,李秉只能先收下东西,等回来再详谈。
蓷之逐笑笑——自己还有三年光景可活,世上又没有别的亲人,这东西还不还,他也并不关心。
李秉和家人一一辞别,选了府上最快的两匹千里良驹,带了“韬剑”“倦尘”,一长一短两把配剑,一人一个小包袱,轻装简行,离开了王府。
彩姨娘遥遥目送,直到已经看不到人了,才带着一大家子人回府门。
刚落了座,还没端上茶盏,管事就凑了上来:“夫人,刚才有人送来一封信。是给世子的。”
他双手递上信封——信封极为普通,正面写着“李秉亲启”,字迹歪歪扭扭,很是稚嫩,只不过这信用火漆封了口,里面的内容难以窥见。
管事又道:“我已经派人出去追了,可世子骑的是府里最好的两匹马,前前后后又耽搁了一些,怕是追不上了。”
彩姨又问:“送信的人呢?”
“事关世子,我不敢马虎,已经请那人进院子里喝茶了,有人看着。我大概问了他两句,他只是个小厮,有人给了他钱和信,让他送信。旁的什么也不知道。夫人可要见一见?”
“罢了,既然小厮,想必也问不出什么。你去忙吧。”
彩姨手里攥着信封,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李秉怕是等不回来了;可这信封里万一是重要的事情,别又给耽搁了。
她拿过信封,出了院子,在日头下面照了照。
这简单一照,这倒是把里面的字给瞧完了。彩姨瞬间松了一口气。
且说前几日安庆方和卞长生月下交谈,卞长生答应帮安子带信给李秉。(六卷三十八章)
安子当夜洋洋洒洒写了二十多页,字迹歪歪扭扭,还有不少错字,每每遇到不会的字,只能找同音字代替。
偶尔想到旧事,不禁潸然泪下,连信纸也打湿了。
熬了一个通宵,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一写尽,最后问了李秉近况,满是想念之情。
看着潦草的字迹和皱皱巴巴的信纸,安子又用自己最公正的字迹,将整封信誊抄了一遍。
第二天一早,就在他将信密封好,交给卞长生时,又犹豫了。
万一李秉这个时候顺着他的信找来,彼时自己身份的秘密恐怕便藏不住了。
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算自己毫不在意,但是李秉身边的人会不会在意,融教的人会不会在意,自己和李秉又该如何相处。
万一融教知道李秉身上有“黑帛书”,是不是又将李秉带入险地。
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二十多页藏了起来,
只在重写到:
“秉儿哥,我很好。等我学成就来找你!”
这世界上,叫李秉为秉儿哥的,只有安子一人。彩姨既然知道了内容,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他将信收了起来,只等李秉回来。
同一时间:姑苏·清溪浦
今天的,安子心情大好,哼着吴越小调出了“浅荦庄”。
往日里,他不常出府,一来是自己刚到异地,身份敏感,怕惹出事端。二来,在庄子里要学的东西太多,也抽不出身消遣。
今日不同,恰逢谢昭仁、谢嘉和两位庄主出门办事,难得一天空闲;前日又送了信去长安,心情舒畅之极,正好出庄转转。
清溪浦是个交易桑麻集镇,说不上大,但也不小。
安子早就听说镇上有个清溪楼,做的一手好菜,尤其是一道蟹粉狮子头,堪称一绝。
落了座,找小二要了两个小菜,一份蟹粉狮子头。他不喜欢饮酒,又点了一碗梅子汤,生津开胃。
刚落座不久,一个绿林打扮的人走到楼里来
,拿着一副画像,到处打听是否有人见过画上人。
安子原本也不想看,等那人问过来,随便扫了一眼,摆手让几人离开,应付道:“没见过。”
忽然,脑海里一闪而过,样貌虽不太记得,但画上人的神情确实和某个人十分相似,只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他锤了锤头,搜肠刮肚,终于回忆起那日的经过。
府上来了三个人拜访庄主,里面有个年轻公子。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也未曾交谈。只是当日觉得那年轻公子哥气度不凡,绝非等闲之辈,因此还有些印象。
现在想来,的确和画上人的神韵有些相似。
眼瞧着绿林人士要出酒楼,安子连忙叫住他,可有怕引祸上身,只得旁敲侧击的问道:“这画像上是谁啊?你家有人走失了吗?”
绿林人士还以为有了线索,也调头回来:“怎么?小兄弟,你见过?”
“你再让我瞧瞧?”安子再次端详了,确认了画上人就是那位公子无误。
但却说道:“这人……没见过!我不过是见画上的人气度不凡,恐怕是哪家公子,不知道如果见过是不是有赏钱。”
那人也不避讳,朗声朝着楼里的人,再次扬了扬手里的画像:“画上的人长安非派的少宗主,被仇家掳走了。非派发了英雄帖,凡是能提供线索消息的,赏钱肯定少不了。”
安子心中一惊,非派少宗主?那不是李秉的拜把子兄弟?老二韩临渊?
李秉和非派少宗主是拜把子兄弟,他自然是知道的。当日初到长安,李秉的兄弟来接风,老三马学文,老四魏泽都在,唯独老二韩临渊不在。
难道就这么巧?那个年轻公子真的是“韩临渊”?似乎年岁的确对得上!
安子心中瞬间思虑万千,不过面露微笑,跟那三个江湖侠士说道:“那真是太不巧了,白白错过一个发财的机会。”说完,再不理他们。
那侠士不紧不慢,又拿出一张图,朝着众人抖开:这就是掳走非派少宗主的凶手之一。你若提供她的行踪,也有赏钱。
安子定睛一看,这不是就当是跟韩临渊在一起的女子吗?果然是他们。
又听旁边一桌人,怪笑着打趣道:“哟,怎么是个女娃。这非派少宗主,到底是被掳走的,还是跟这女娃私奔了啊,哈哈哈哈。”
酒馆里的人一阵哄笑,侠士却一本正经:“你可别小看了这个女娃,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们若遇到,可要小心些。“
安子思绪万千,抿了一口梅子汤,仔细回想起当晚的事情了。
谢家兄弟和韩临渊三人的谈话,他只听了不多几句,也记不清了,隐约和两位谢庄主的父母有关。
一时间,实在是很难串联起来亲因后果。
秉儿哥的结拜兄弟就是自己的兄弟,若是真的被掳走了,自己能帮一把一定得帮。
但是就这么把三人出现在浅荦庄的事情透露出来,怕是要引火烧身。
具体的经过,怕是要问问二位庄主了。
思忖间,一份飘香四溢的蟹粉狮子头终于端上来了。
第五章 法外之地盐城
楚州·盐城县郊(今江苏盐城市)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原来是这番景象!”李秉驻马海边,望着眼前的波澜壮阔的海面,不由赞叹。
赤红日头从海面渐渐落下,映染海面一片金辉。
李秉长呼出一口气,虽然已经在“蚩尤的梦境”里面见过了大海,但真正的海面出现在眼前时,震撼之情依旧难以言表。
且说李秉和日麦星夜兼程,奔行五日,出长安,一路经洛阳、郑州、汴州、徐州、海州终于到了楚州·盐城县。
为了不引人耳目,二人一路上也没有去官驿,都是随便歇脚,每天只睡三两个时辰。
李秉只觉得解开《寂灭九剑》之后,自己的真气得以调理,似乎精神比以往好了不好,整日奔碌,也不觉得疲乏。
日麦口不能言,一路上没人说法,有些无趣,倒是得了好时间来“消化”蚩尤的剑意。
路上休息时,李秉也曾经想试试第二剑“断流”,倒是根本提不起气来。索性想着把第一剑碎又练几次,如今总算勉勉强强可以使出,只不过还是能放不能收,控制不好力道角度。
如果再次遇到融教尊者,或许可以自保。
“按照舆图所指,再往前不远,应该就是盐城县了,韩叔父是从那里出的海!”李秉指了指前面路:“我们先找个地方打听一下出海的方法,好好修养一天!”
楚州盐城,地如其名,是大唐重要的海盐产地。
其实李秉最初有些疑惑:
若要去东海,走海州(今连云港市)或者明州(今宁波)会方便些,朝廷设的大港就在那里,按理说进出的船只比盐城这种小地方只会多,不会少,更会有些远洋大船,出海也安全的多。
刚到海州和楚州,李秉略作打听,便知其中关窍所在。
大唐境内,没有朝廷颁发的路引、渔引或是通关文牒,普通人是不得出海的。
韩笠几人自然不可能有用文牒,所以只得走找私船偷渡出海,那么就得设法避开盘查严格的大港;可太小的港,恐怕也没有船能到达“天孙国”,盐城港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话说天孙国,若不是非派言副宗主提起,李秉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国家。
他学识也算十分丰富,尚且知道大唐东北有新罗;更北处,有扶桑倭国和虾夷,甚至还有传说中的蓬莱仙岛,可是从未听说过“天孙国”这个国家。
(新罗,今韩国以部分朝鲜地区;倭国,今日本,虽然已更国号为日本,但还未广泛使用;当时日本岛尚未统一,虾夷为日本北海道区域)
李秉在海州楚州问了好些人才打听到,天孙国的大致位置,在扶桑以南,琉球以北,由大大小小几百个岛屿组成,是个极度不起眼的国家。
原本大部分岛上只有未开化的部落野人,是不毛之地。这些年贸易频频,有些大岛偶有商船停歇,才渐渐传入些文明迹象,饶是如此,也是
蛮荒之地,不值一提。
名叫天孙国,实际上并没有统一,也没有君主,一些大岛上,有人占岛为王,被人称为叫岛主,其中最大的一个岛叫做天孙岛,岛上勉强有些文明的迹象,所以那片岛屿才有了天孙国这个名字。
所谓天孙国,也被唐人称为野人国,尚未开化!
(天孙国,今琉球群岛,是台湾和日本之间的群岛岛链,包括今冲绳岛和奄美大岛在内的诸多岛屿。)
又沿着土路行了二十里路,两人总算到了盐城县。
这边陲小县没有宵禁制度,日落之后居然比白日里更热闹一些:
铺面前的的引路灯笼将一条街照的亮堂,酒肆里人声鼎沸。地方虽不大,街道也不长,倒是有几分长安丽人市的味道。
李秉二人正在街上肆意的行着,忽然一阵弦乐声引的李秉驻足聆听,弹唱的曲子是“月下丽人行”,这曲在长安广泛流传,也不过是这一两月的事情,想不到小小的盐城县,居然也有人会弹。
即便那琴姬技艺只能算入门,也让李秉惊讶不已,曲艺流传速度原来如此之快。
“要不,就这家吧!”
李秉抬头,正好瞧见这酒楼的牌匾——星垂楼。
两人刚落座,眼尖的小二就迎了上来,李秉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菜牌子,正要点菜,忽然发现这里居然有一两道菜式自己听也没听过。
“小二哥,那是什么菜式?”李秉随手一指,牌子上写着“烩牡蛎”。
小二哥都不用问,只听李秉口音,就知道是长安人氏,说道:“客家,牡蛎是我们这的海产,也叫蚝房。要不点一份尝尝?”
“哦?原来是蚝房啊!”李秉倒是在长安吃过生的,当时只觉得腥臭味太重,十分不喜欢。
“那不要了。来份水煮百花贝,再来一份醉虾,要桃花虾!越大越好!再来一个素拌裙菜。”李秉点了两个自己喜欢的菜式,又扭头对日麦说道:
“这里很多菜式,虽然在长安也吃得到,但是恐怕没有海边的新鲜。今日你可有口福了,你看看还要点些啥!”
日麦远远没有李秉的兴奋感,只是淡淡摇头。
小二正要走,李秉又吩咐着:
“小二哥,麻烦再准备一间上房,我们要长住两三个月;还有,我们的两匹马嘴有些刁,一定要为精料。”
小二从李秉点的菜就知道是有钱的主,连连应声。
掌柜听李秉这样的有钱人要长住,知道是大主顾,也上来攀谈。
简单聊了两句,李秉正好问道:“掌柜的,你可知道怎么才能去天孙国?”
掌柜一听,低声道:“原来二位是要出海啊,不知道是要走明舱还是暗舱。”
李秉当下会意,所谓明舱,当然是拿着朝廷的通关文牒出海,走明面上的路子;暗舱自然是用私船出海。
听掌柜的回话,李秉大为惊讶,暗舱的事情居然可以在客栈里,放在台面上来说,
这盐城县,果然是个“法外之地”,怪不得韩叔父他们会从这里出海。
“皆可。”李秉从容答道,他出行之前自然是带了路引和通关文书,如果能走官船是最好,但是如果私船更快,李秉也不介意。
掌柜一笑,心知肚明:说皆可的,大部分都是没有路引的人,能坐官船的人,哪愿意坐私船去冒险。
“官船简单,去码头,看最高最大的那艘船,出示文书,就可以登船。每月都有,不过这艘船只会去几个地方,要去天孙国的话,得去倭国或者瀛洲(今韩国济州岛)换船。”
说完,他又压低声音:
“如果要走暗舱,去码头找一个叫‘刘二瞎’的蛇头,他会帮你安排船,你要是银钱足够,甚至可以包船,去哪都行。”
李秉一听,心中满是震惊:禁止百姓出海是朝廷颁布的诏令,怎么这个地方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
说完按住心中怒火,又问:“刘二瞎,安全吗?”
“安全安全,他那里的水手,都是一等一的熟手,干这一行少说也有十年;他们船也够大,大风浪也顶的住!”掌柜又道:“码头倒是还有几个蛇头,便宜是便宜些,可是船小,你要是去天孙国,还是找刘二瞎吧。”
“这么多蛇头,朝廷不管吗?”李秉一听还有别家蛇头,心中更是不满。
“只要银钱到位,自然有人给码头遮风挡雨。况且刘二瞎本就是楚州刺史的表侄,自家人哪能抓自家人!”掌柜的还以为李秉是担心朝廷阻拦,三言两语想打消李秉的疑虑。
李秉心中一沉,心道等会了长安,一定要办了这个刺史。眼下只能强笑道:“谢谢掌柜的了。
“哦,对了,掌柜可听说过一个地方叫做‘南驼岛’?是天孙国的一个岛屿。”
“天孙国的岛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客家不妨去码头问问。”掌柜的显然是没有听说过这个岛屿,只是笑着摇头,刚要离开,又回身说道:
“哦,对了,前两天也有个姑娘在问这个岛呢?她也去找了刘二瞎;客家要是和她一起搭船,兴许船费还能便宜些!”
还有人要去?李秉和日麦刚听这话,瞬间警觉起来。这么一个不知名的小岛,怎么这么巧,恰好有别人要去?
“这两天海风大,那姑娘还没出海呢。”说着,掌柜的指了一下二楼的一个姑娘:“喏!就是那个人,来这里等了三天了,好像是在等刘二瞎给安排船。”
李秉顺着掌柜指的方向看去,二楼一个姑娘微倚着栏杆,带着面纱,腰间挎着一柄短剑,眼神明亮,也正好看着李秉两人。
只是一个对视,李秉惊出一身冷汗——那姑娘不是融教鸢尊者·倪裳,更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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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裳是隐修会风部成员,在融教卧底,并且联合李秉击杀了鹰尊者。详见前文第三卷十一章,第五卷三十四章。因为是很久之前的章节了,所以列在这里。
第六章 一辈子的倔强
一阵风过,整院的竹林沙沙作响。
安子从药浴中站起身,擦干身子,穿上宽松的大氅,又把头发仔细擦了擦,随手挽个发髻。
他一边扎上腰带,一边推门出去,发现凉亭里不止有卞长生,谢家两位叔叔也在。
自从安子被洗髓起,每日药浴之后,找卞长生把脉已经是定式。他还未动身,谢家二庄主谢嘉也瞧见了他,朗声叫道:“安侄儿,你快过来,今晚你可有口福了。”
隔着老远,就闻到院子里一股酒香,越是靠近凉亭,酒香越浓,其中更是透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非常好闻。
谢昭仁、谢嘉和二人面对面围坐在凉亭里,一旁的卞长生枕着手臂,伏在桌上,显然是酒量不行,已经醉倒。
“院子里还吹着风,卞叔不会着凉吧。”安子将自己的大氅脱下,给卞长生披上。
大哥谢昭仁摆摆手,面色泛着红光,醉意朦胧:“不用管他,卞长生何许人,还能被这点小风吹凉了?……来……贤侄,你也来点!”
说罢,他拿过卞长生的酒杯,又斟满酒,递到安子手边:“这可是你二叔珍藏了多少年的药酒,今天要不是打赌输给卞长生,我们还喝不上……你可要感谢你卞叔……”
安子接过酒杯,只是轻嗅一下,就知道是烈酒。还不等他准备,谢昭仁抓着安子的手,把酒硬灌进去。
“哗……”安子只觉得嘴里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又好像吞了一把匕首到喉咙里,被辣的说不出话,甚至酒里的药香都被辛辣的味道完全遮掩。
“嗯~!来,再来一杯~!多喝一点,酒暖身子,还能帮你吸收药性。”谢昭仁又想给安子倒酒,可手也不听使唤,酒洒了一桌。
安子这才感觉原来谢昭仁很有些醉了。
“诶!诶诶~!”谢昭仁傻笑起来:“你看我这手咋不听使唤……安子,你自己来……你……自己来……”谢昭仁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用最后的倔强,硬撑着没睡,一只手撑着下巴,耷拉着脑袋,看着安子和谢嘉和不断傻笑。
“啊……这……”安子无所是从,谢家大叔平日里严肃正经,可不是这样的性格。
谢嘉和还算清醒,看着自己大哥,讥笑道:“酒量这么差,还非要喝我酿的药酒……你看,都醉了吧……来,安侄儿,别管他们,咱叔侄两喝。”
他小呷一口,又道:“这酒要抿着喝,多含一会,才能体会其中的药香……他们那么喝,真是暴殄天物……嗝~!”
谢嘉和也已微醺,在醉酒的边缘。
安子学着他的模样,抿了一口,含在嘴里,可这哪里是酒,分明是一团溶肌消骨的“毒药”。
他再次被辣到,不由的咳了一声,这下更糟,酒入喉咙,反而被呛到,从鼻孔里喷了出来。安子只觉得自己七窍都在燃烧!是在是难受至极。
谢嘉和拍拍安子的后背:“不打紧,不打紧。多喝点,多喝点。你就习惯了。”
安子摆摆手,说什么也不喝了,只叹谢二叔酒量是真好。
没有下酒菜,没有吟风弄月,也不聊天,就这么一杯接一杯的干喝,安子实在受不住,怪不得卞长生也被喝趴下了。
“谢二叔,有个事,我跟你想跟你打听一下……”
“你说……”谢嘉和晃荡了一下手里的酒杯,又给安子使了颜色,让他再喝一杯。
不得不说,这酒的后劲很香,安子刚才喝的虽然狼狈,但现在全身十分舒畅,忍不住又喝了一口,不过入口还是像刀子一样,辣的他,浑身一个哆嗦,眼睛也扯到了太阳穴上。
“二叔还记得前不久,有两个姑娘带着一个公子来府上做客。其中一个姑娘一直咳嗽,你还给她拿了枇杷露。”
“对,有这事。”谢嘉和晕晕乎乎,但听到安子问这事,好像又精神了一些。
“二叔,知道那两个姑娘是谁吗?”安子尽量让自己表现的镇定些。
“你问这个干啥。”谢嘉和随口一句,倒是引得安庆方有点警觉。他又道:“咋地,看上那个姑娘了?”
“哦,没事。就是随口问问。”
鹿紫茹不想让他跟李秉有联系,安子自然不能说是为了帮李秉的结拜兄弟。
谢昭仁听着二人谈话,
又醒了过来,一脸鄙夷:“咦……贤侄……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喜欢上那个人……她吧……看起来年轻漂亮,其实是个老太婆……”
他自斟自饮,又絮叨到:“论起辈分来……我和你二叔还得管他叫一声‘大娘’。她以为她藏得好,其实我们早就看出来了,不愿意说破罢了……”
“诶~!”谢嘉和半醉半醒,拍了拍桌子:“哥,你跟他说这个干啥……”
“贤侄又不是外人,随便聊聊呗……”说着,就要往安子嘴里塞酒。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一直靠着仅存的意志在挣扎着不想入睡。
安子一手接下酒杯,放在一边,心道这谢家大叔平日里正经,不想,耍起酒疯还有些可爱。
“谢二叔,大叔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没啥,都是家丑……都是家丑……”谢嘉和似乎也快到了极限,身子不受控制的微微后仰,差点重心失衡,得亏安子眼疾手快,才没摔着。
安子就这么被搪塞过去,谢二叔既然都说了是家丑,也不好再问。
谢昭仁抬头,满脸红晕:“呸!什么家丑!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有什么遮着掩着的……”
说完看了一眼安子:“那个女人,其实是我娘的师姐,也跟我爹也拜过堂……”
“啊!”安子大为惊异:“她的年纪很小啊……”
好奇心刚勾起来,可谢昭仁是彻底喝趴下了,最后的一丝意志被药酒击溃,趴在桌上,见了周公。
安子晃了晃他的胳膊,没有一点回应。
谢嘉和叹了一口气:“倒是也,毕竟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光在这里喝酒也是无趣,就跟你讲讲……说起来也是怪她太贪心……才招来现在的恶果!”
他依靠着凉亭的柱子,忘了一眼天上的弦月,讲起故事:
“那一年,父亲大人才二十岁,从‘归元洞’外出游历,到池州地界时,发现一处悬崖上有绝好的矿脉,便从悬崖上吊绳索下去,想勘探一番。
谁料当日风太大,父亲在悬崖被吹的左右摇摆,绳锁被峭壁上的石头割断,就这样他从几百丈高的地方摔下去。全身骨头尽断,还扎伤了肺,就剩一口气。
也是命大,正好被山里采药的人给发现了。这人就是母亲大人的师傅,也是我的师祖,半草涧的掌门,涩溪医仙。
半草涧是当年神农谷分家时,衍生出来的一个小门派,山门就在我爹出事的地方附近。”
安子一听神农谷,心道:这不是和“千花杏坊”本出同源?那自己跟谢二叔学的医术也是半草涧的了!他默默记下了“半草涧”这个名字。
“涩溪师祖觉得我爹还有救,当场急救,止了血,固定了骨头,又施了几针护住心脉,才回半草涧找人来抬。
半草涧原本就是小门派,更何况当时早已经没落了,涩溪师祖只有两个弟子,我娘是小师妹,而那天来府上的人,就是大师姐。”
安子大惊,疑惑道:“大师姐?!她看起来也就而是出头,怎么会是大师姐呢?”
“莫急……我一会就要说到。”一股凉风吹过,谢嘉和略微清醒了些。
“当时我爹病的实在太重,在半草涧治了小半年才能下床,之后又养了几个月才恢复个七七八八,加起来已经是一年的时间。幸亏师祖医术高超,父亲又有些功夫弟子;否则恐怕也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父亲当年刚二十,师祖的两个弟子,一个二十二,一个十六,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级。一整年的相处,一来二去,三人互生情愫。
等父亲恢复好,要离开的那天,骨气勇气,跟师祖提了亲,说是为了报恩,也是真心喜欢。
涩溪师祖问父亲,想迎娶谁?”
谢嘉和说道此处,会心一笑,似是感叹亲爹风流:“父亲说:不忍姐妹分离,要娶,就娶一对姐妹花。
师祖叫来弟子询问,两人虽然不是亲生姐妹,但关系比亲生姐妹还要好。居然也都答应了,还说以后共事一夫,不分彼此,不分大小。”
谢嘉和长叹一口气,讲到故事的转折,满眼都是惋惜:“原本是件欢喜的事情,事情就坏在,爹爹求亲时,在涩溪师祖面前夸小师妹美丽动人,又夸大师姐聪明伶俐。
原本是随口一说
,缺被大徒弟听到。她原本就比父亲年长两岁,还以为我父亲觉得他不如我娘漂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爹离开半草涧,回了归元洞,没多久就带着聘礼重新回来。
三人重见时,发现大师姐的皮肤居然吹弹可破,明艳动人,甚至比我娘更显年轻些。
就这样,我爹将二人带回归元洞,又怕涩溪医仙一个人孤单,也邀请她加入了归元洞。
可等到归元洞里拜堂成亲的那天,拜了堂,闹了洞房,半夜要休息时,父亲缺发现大师姐不见了。
他和娘亲出门寻找,终于在后山的石林里找到了她——只见她满脸红斑,脸的形状也大变,像个怪物一样。
爹和娘看见她的时候楞在原地,如果不是她身穿喜服,父亲恐怕也不敢相认。
恐怕父亲和母亲是真的被吓到了,她也看见我爹的眼神,知道已经落下心结,这辈子没有可能平等相处,然后她一句话也没说,就逃了。
这一逃就是几十年。”
听故事听到浑身紧张,安子不禁问道:“那怎么会变成那样呢?”
“当年神农谷分家时,半草涧的祖师从神农谷带出来一本医术残卷,里面有一副药,叫‘神仙玉女粉’,据说可以保持容颜不衰。但因为是残卷,一直只有半草涧的掌门可以研习,毕竟药道稍有不慎,便可夺人性命。
不知道她怎么从师祖那里偷到残卷,又试着炼制神仙玉女粉。起初虽然见效,可惜配方还是不对,最终中毒,害了自己。
后来你父亲起义失败,归元洞里大部分人都潜藏起来,我父亲也带着母亲和涩溪医仙来了清溪浦这里,隐姓埋名,做起了桑麻生意。
之后听说,她还去归元洞里找过我爹,想确认我爹是否活着。不过也没能见上面。
再后来,听说她更名改姓为‘赤练’,加入了融教。
母亲也去找过她,也派人送过信,不过她都不愿见面,恐徒增伤悲。父亲说她很要强,脸上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她是不会回来的。”
“那前不久,她又回来找你们,是不是她的问题解决了?”
谢嘉和连连摇头:“虽然她外包依旧青春,但她说话中气不足,不断咳嗽,我当时就知道问题远没有解决。恐怕是自知道理油尽灯枯时,想再来父亲母亲,见上最后一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么多年的心结,总算能再死前解开。
我和大哥没有点破,也是想保全她坚持了一辈子的体面。”
安子点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她岂不是快要死了。”
他心中记挂着韩临渊,心道要是这个‘大师姐’死掉了,韩临渊说不定能自己逃出来。
谢嘉和应到:“算着时间,恐怕也就是今日前后。我们隐晦告诉她,父母的坟茔都在半草涧故居,她自然会去,说不定也会葬在那里。
按照母亲的要求,在哪里还为她修了合墓坟。也算是最终全了他们一辈子的情爱。”
谢嘉和每每想起父母这段故事,只觉得时光易逝,留给大师姐一时的贪念,铸成大错。
梁啸云的只有一辈子的遗憾,恐怕他这一辈子也过的很苦吧。
谢嘉和给自己倒满一杯,闭目一饮而尽。
安子听这个故事,也不怎的有些伤心。不解问道:“既然都爱着对方,何苦一辈子不见呢?若是早早见面,把话说开,就算最后不能在一起,也不会有遗憾,难道不好吗?”
谢嘉和没有回应,只是一个人自斟自酌,不断喝酒。
安子又想:‘大师姐’死在半草涧,去那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些什么线索。随机问道:
“谢二叔,半草涧是在哪啊?离这里远吗?”
“在池州东南面的‘马山’深处。不算太远,不过山高路陡,没什么人烟了。半草涧的故居也早已荒废,世界上半草涧的传人,只剩下了你和我了。”
他端起酒杯,轻轻碰在安子的酒杯,一饮而尽。
满足的嗅了嗅微风中的药香,终于喝到酣畅,身子懒洋洋的倒下,趴在桌面上,进入梦乡。
只剩下安子一人坐在凉亭。
“半草涧……池州,我怎么才能抽身去一趟呢?”
第七章 一对
池州·星垂楼
李秉抬头看向倪裳,这才发现她正盯着自己这桌,如果不是掌柜指向二楼,不知还要被她“监视”多久。
“看她的神态,不仅不介意被发现,更像是等着被自己发现。”李秉只觉,眼前的处境,好像是倪裳在二楼抛了钩,静静等着;自己发现她的存在,倒像是鱼儿咬了饵——这种感觉很不安全。
“几位认识?”掌柜的看两人的眼神,随口一问。
“认识,认识。”李秉轻描淡写的应付过去,又对倪裳喊道:“相请不如偶遇,姑娘,不如下来喝一杯?”
他不知道鸢尊者的名字,只能喊着“姑娘”。
李秉虽不知道她到底是哪方势力,但是想起之前她击杀鹰尊者,阻止融教收集《三相经》,和自己应该不完全是敌对才是。
倪裳闻言,提了提腰间的短剑,动身下楼。她带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和表情;观其眉宇,却也能感觉到她冷若冰霜的气质。
李秉转头又对掌柜的说话:“来一坛酒,加两个拿手菜。”
待倪裳落座,李秉率先打了招呼:“倒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倪裳依旧不语,眼神游离,目光简单扫过从李秉和日麦,最终落在了李秉放在桌上的两把配剑上。
一把韬剑,二尺四寸,规制剑身,青铜剑鞘剑柄,浮雕密织斜纹做装饰;
一把倦尘,二尺一寸,剑身略窄,铸铁剑鞘,银光剑柄,毫无点缀,朴实之极。
李秉循着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配剑上:“有什么不对吗?”原来她刚才在阁楼上时,不仅在打量李秉,更在看李秉的配剑。
倪裳不答话,只是将自己的配剑取下,也放在桌上,和倦尘并排。
扼云、飞烟、不知梦;
相思、太吾、斩红尘;
螟蛉赤焰,雕雪鎏虹,玉杖渡来生。
她手中的配剑,自然是单传九门的兵刃之一:短剑——飞烟。
倦尘和飞烟两把剑并排放着,居然长短、外形甚至材质都一模一样,宛如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我能看看吗?”倪裳终于开口,声音冷淡。
“请便。”李秉摊手,自己也是满腹狐疑,之前睦王将这剑赠与他时,就说到时宫中藏品,是对剑中的一把。
难道它原本和‘飞烟’是一对?不可能,自单传九门的名头在江湖上闯出来之后,从未听说过飞烟是对剑之一。
倪裳
先摸了摸剑柄,微微皱眉,轻声道:“你这把剑从何而来?看剑鞘上的细纹,两把剑的锻造手法极为相似。”
“是宫……”李秉刚开口,立刻停住,心道:如果告诉她这是宫里的东西,可能顺势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转而说到:“是朋友相赠。”
“哪里的朋友?”倪裳说着,抽出剑柄,银光外露,剑身光亮如新,疑惑道:“居然是银色的剑身?”
“一位你不认识的朋友!”倪裳刨根问底的态度,令李秉有些不悦。
他说完,也拿过倪裳的剑,重量和手感,居然和倦尘并无二致。
只不过飞烟出鞘,却是通体碧色,材质是铁剑,但颜色更似翡翠,也不知道是怎么铸造的。
李秉摸了摸剑锋,又用双指轻敲剑脊,两声悦耳的脆响蜂鸣让他确定,飞烟的的确确是正一品,比自己从一品的倦尘要更好一些。
两把剑的剑柄剑鞘虽然完全相同,但最重要的剑身,似乎材质并不相同,锻造手法也略有差异。
李秉思索时,甚至一旁的日麦都忍不住看了看剑身。
“你认得这剑?”李秉问着日麦。
倪裳的注意力都在剑身上,以为他在问自己,随口答道:“不认得!”
之后又自言自语:“原本以为是你这一柄是仿制的剑,但剑鞘剑柄做工十分考究,分明出自同一人之手,这剑身倒像是后补的。”
倪裳收起剑,交还给李秉,坐在桌边:“来聊正事。”
说完,她的语气变得更锐利:“你怎么会来这里?为什么要去南驼岛?”
不像交流,更像是审问,李秉倒是甚少被别人这么问话。
“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来这里。”两个人互相不知道对方底细,都在十分谨慎的试探。
“嗯?……”倪裳略作思考:“算了,不想在这里打哑谜。你想去南驼岛,是不是也要找水之阵盘?”
李秉虽说早就猜到她和阵盘有关系。可等倪裳自己说出来,还是不免吃惊。
“你应当知道我不是融教之人。”倪裳继续试探。
“这个我自然知道。你不是融教的人,那到底是何方势力?”李秉更进一步的逼问,态度逐渐强势。
倪裳不属于融教,但又十分关心《三相经》的事情,实在难辨敌友,须得谨慎处置。
双方都不愿意露底,倪裳也不作答,只道:“上次一别之后,你身上的两张黑帛书,还在吗?”
“完好无损!”
“那就好。”倪裳把声音压的更低:“你我既然是为了同一件事,不如暂时联手。等这次联手完毕,我再告诉你我身后的势力也不迟。”
这话倒是说的李秉摸不到头脑了:“联手?为什么要联手?各找各的不好吗?”
倪裳摇头:“这次南驼岛的动静太大,恐怕融教已经得到消息,就在来的路上了。”
动静?李秉心头一惊,什么动静?
又听她说道:“一个月前,南驼岛附近,金光冲天而起,几百丈的光柱,照的整个海面宛如白昼。这和传闻中阵盘防御大阵启动的表象十分一致。”
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宛如白昼?李秉倒是回忆起了睦王宫变的那晚,也是冲天的光柱,持续良久,几乎大明宫周围的坊市都看见了,印象颇为深刻。
他却不知道,当时正是李豫(唐代宗)打开金之阵盘避难。
“这种天生异象,即便是在海外异国,消息也会传入大唐腹地。只不过融教在东方沿海并没有什么布局,知道消息的时间会晚一些,我们才能夺得先机。”
倪裳虽只说了两句话,但里面的信息多得惊人。
李秉细细体味:
一个月前,应该是韩叔父刚好消失的时候。言副宗主并没有提及光柱的事情,那么时间应该是在他离开南驼岛不久,所以他并不知情。
那个时候能打开防御大阵,必定是韩叔父所为了。这么一想,所有的线索都贯通了。
韩叔父一定找到了水之阵盘,只不过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全,为什么没有回到长安。
倪裳见李秉思索,又道:“你我合作,才更有可能在融教到来之前,找到水之阵盘。”
她并不知道李秉已经是木部隐修会的人,有意邀他加入风部隐修会,故意透露些信息,把这次合作当成是考验,借此来了解李秉是否值得信赖。
“你找水之阵盘有什么目的?”融教即将出现的消息,让李秉有些担忧。
“设法让融教不能将其破坏。我想在这一点上面,我们是一致的。”倪裳十分自信,在对抗融教方面,她和李秉的诉求的确高度统一。
“我已经去过码头,两日后有船,可以去南驼岛。在此之前,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倪裳说完,径直起身。
李秉却叫道:“等等,既然要合作,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倪裳!”
第八章 闭眼钓
池州·半草涧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巨大的深潭边,湖面激荡,韩临渊盘腿坐在湖边的巨石上,持一把粗制鱼竿,静静的等着鱼儿咬钩。
他会些不少法家的奇门秘术,如果真的用起来,想在潭水里抓鱼,也不会多难,现在非得用钓竿,更多是想打发时间罢了。
他双目微闭,用的是“闭眼钓”。这种钓法,不用浮漂,不用眼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手感上。
早些年,他活泼好动,时常静不下心来,非派的“闳逸师父”时常和他一起“闭眼钓”,用来磨练心性。
自闳逸师父在“睦王宫变”丧生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过这个静心的办法了。(闳逸师父,见五卷第一章)
韩临渊身边除了鱼篓,还有一个同样是用藤条编成的篮筐,里面装着些野菜、山菇、果子,数量不多,种类却不少。
鱼篓和篮筐都是他闲来无事编出来的,手艺很是粗糙,野菜蔬果也都是山里采的。毕竟要长期在半草涧居住,大山深处,很多东西得要自己动手。
这话就得从梁啸云去世开始说起了。
韩临渊和梁珍儿将梁啸云埋葬之后,梁珍儿非要给奶奶守孝百日。
韩临渊身中“血奴蛊”,只能唯命是从,陪在她身边。
两人第二天下山一趟,在最近的村落里买了些粮食,又简单的准备了些香蜡白布,纸钱元宝,之后就再也没有下山。
梁珍儿这几天性格大变,一方面是至亲去世,心情沉重;另一方面,奶奶离开,让她变得十分没有安全感。
从小到大,她只要听奶奶的话,奶奶心思剔透把一切都算计好了,自己只要把事情按照奶奶的吩咐办好就行,没有需要自己花心思的地方。
梁啸云是人精,什么事情都看得透彻,什么计划都想的周密;梁珍儿被保护的无微不至。
可现在不一样了,两人短短在村落里的半天,让她惊出一身汗。
韩临渊的一举一动,在她眼里都是潜在的“阴谋诡计”。
她害怕韩临渊有什么花花肠子她看不出来;
她害怕韩临渊用她看不懂的办法向外求救;
她害怕她们的行踪被别人掌控,自己再应付其他的人。
所以她用近乎明示的方法,暗示韩临渊不要自己去村子里,好好呆在半草涧和她守孝。
也正好利用这百日时间,她能有些空闲可以去思考以后的路和怎么“驯服”韩临渊。
至于韩临渊,这几日表现的极度配
合,不光是言听计从,更是对梁珍儿有着无微不至的照顾。
帮她布置灵堂,照顾她的饮食起居。韩临渊心思细腻,总能让她感觉被关照和安心。
因为梁啸云去世而失去的安全感,似乎在这几日慢慢的被韩临渊的一举一动弥补起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两日韩临渊蛊虫发作的时候,她几乎每次都没有犹豫,立即解毒,当做褒奖。
总想着,韩临渊身中血奴蛊,离开她之后,三日内必定毒发身亡;如果韩临渊有任何不轨,她也可立即催动血奴蛊。
依仗着这些东西,她才略微安心些。
韩临渊正在闭目钓鱼,忽然他猛的抽出鱼竿,可鱼钩上空空如也。
脑海里的千百种思绪不断涌入,实在是难以完全集中精神在钓鱼上。
他重新抛竿,再次闭目,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也不知道李秉的真气疑症怎么样了,非派有没有人查到我的踪迹。
梁啸云说,三日没有梁珍儿的血来解毒,必定毒发;虽不知真假,可也不敢冒然拿自己的生命去赌,万一三日真的解不了毒……
在村子里买粮食时,用了刻有非派印记的铜钱,不知道能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原本还有些别的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无奈梁珍儿实在看的太紧了。
老妖婆死后,还心想着小姑娘没有人从旁指点,摆布他应该并不难,慢慢让她对我产生依赖。
可我可能等不到百日了。今个才是头七。梁啸云死后的这几天,体内的蛊虫一共毒发过两次。
每一次的症状都比上一次变得更猛烈。这蛊虫比我想的要厉害的多,梁啸云说把人控制成傀儡,看来也不是无的放矢。
我能扛过去吗?恐怕……”
韩临渊不敢再细想,原本他应对蛊虫的信心满满,可是这几次发作,他的信心越来越薄了。
“我以前很少练气,真气修为虽然不多,但根基还算扎实;可这一次次毒发下来,今日居然连简单的术法也很难催动了。
除了真气,这蛊虫每次发作,也让身体变得更虚弱。昨日劈柴,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居然累的气喘吁吁。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近两次蛊虫发作,痛痒症也一次比一次更难受。身体虚弱,连意志也不够坚强。
上一次发作的时候,自己的意志松动,居然想也没想,开口想求梁珍儿快些解毒。
虽然出口之后立即后悔,但这已经是意志松动的迹象。
身体和真气的底子都被蛊虫侵蚀
干净,恐怕再发作几次,就会彻底沦陷,进而习惯这种奴役关系。
靠意念硬抗,终归不是解法!
更有梁珍儿解毒之后,自己身体产生的愉悦和畅快的感觉,甚至让我有些盼着毒发。
自己以前也是谦谦君子,风华绝代。想象毒发的样子,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要变成一个任由她摆布的废人。
多亏了梁珍儿心思简单,她什么也没做,自己应付这个蛊虫的效果已经艰难;如果她再有些手腕,将更难对付。
难怪梁啸云敢说,这毒世界上没有人能挺得住。”
韩临渊依旧闭目,内心的想法一层一层的推进。
整整一个时辰,他一动不动,像一座石佛。
水面忽然荡出一层涟漪,韩临渊猛的拉钩。一跳硕大的青鱼被他拎到半空中。
他一把抓住鱼头,也不解钩,掏出袖子里的石制匕首,一刀切掉鱼头,对着鱼腹剖开,扯出内脏,随手扔在水里,随后挂了两侧的鱼鳞,将剖好的鱼在水里涮了涮,丢入鱼篓内。
他看了看这个打磨良久的石刀,确实已经足够锋利。
韩临渊随手将小刀藏入袖中,提着鱼篓回了半草涧的院落。
梁啸云的房间已经被布置成了灵堂,堂内挂着白布,正中放着牌位,一个木盆中,供着两根拇指粗的白蜡,三根线香已经烧到了尽头。
原本按梁珍儿的要求,灵堂应该比这风光些,只不过山野村落里简陋,她也不敢让韩临渊去集镇县城,只能暂时买到这些东西凑数。
梁珍儿将即将燃尽的线香拔出,重新点了三只新的插好,回到堂前,跪在草垫上,磕了三个头。
她一身素白,愁容惨淡,脸上还有两道黑黢黢的泪痕,像是反复哭过几次。
“你今日想吃什么?我钓了一条青鱼,不算肥,但是很新鲜,可以煮汤,也可以烤来吃。”韩临渊没有将鱼和山菇果子拿进灵堂,只是倚着门廊,显得极为放松。
“今个是奶奶的头七,按规矩,我只能吃寒食。你自己吃吧。”梁珍儿冷冷的答道,有气无力。
悲伤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情。
“你这要天天熬着,身体要吃不消了。你奶奶也不愿你这么对自己。”
韩临渊说着,从篮子里拿出两个野果,放在梁珍儿身边,又道:
“你先吃一些,我给你煮个鱼汤,你一天没吃东西,汤汤水水的,胃里也舒服些。”
说完也不管她,提着一篮子蘑菇野果,拎着鱼篓,一个人走入厨房。
第九章 脊背寒意
盐城·星垂楼
东海之滨,刚初春不久;夜晚海风夹着东海深处的寒意,掠过盐城上空,整个县城的瓦面都凝上一层薄霜。
饶是小地方的客栈并不多讲究,星垂楼的窗户的木料,累月经年不断干瘪收缩,并不完全密封,海风略微大些,刺骨的凉意顺着缝隙灌入房间,连茶壶口也凝上了霜。
李秉睡得迷迷糊糊,觉得有些冷,想起身去拾掇拾掇窗户,又不想出被子,无奈只能踢踢被子,蜷成一团。
过了一会,海风渐微,被窝里慢慢暖和起来;温度升高,连被子的触感也变的松软柔和。
李秉的身子重新舒展,这才有了一夜好梦。
鸡鸣三声,晨光透过窗户纸洒在桌上,他睡意朦胧,蹭了蹭松软的枕头,忽然被一股刺痛,猛地惊醒。
他猛然坐起,定睛一看,却发现身边躺着一个毛茸茸的大家伙——狰厉害不知什么时候从三宝团锦的袋子里溜了出来,躺在他身边过夜。
原来刚才是自己的胳膊蹭到了他锋利的爪子,划出了一道血痕。
“得亏是狰厉害刚才是收起爪子,如若不然,自己这么一蹭,恐怕三层皮都要被划烂。”
他看着狰厉害闪着光的尖锐指甲,心道:“无怪乎昨夜忽然变得暖和,原来是靠在了他身上。”
以前在王府的时候,狰厉害的化身只有猫儿大小,现在“放肆”了,化身居然比李秉的身体还大些,占了床铺多一半。
这触感真舒服,李秉顺手撸了撸狰厉害的毛发,倒是比上等丝绸还顺滑些,毛茸茸的很好摸。
李秉依稀记得,当时在梁州初见狰厉害时,他的化身有一丈高,身上的毛发也是坚硬且粗糙。
难道是睡觉的时候太舒服,连身上毛发也会变得柔顺?
感受到李秉在抚摩自己,原本塌下的两只三角耳朵快速的抖了抖,逐渐立起来——狰厉害终于也醒了。
他一脸憨相看着李秉,又似乎还没完全醒。
“你怎么出来了。”
“昨天后半夜吹冷风,那个袋子虽然能隔绝妖气外泄,可是不保暖啊。我那么小的个头,哪里受得住!这里不是长安,没有几个人能察觉到我的妖气,我就出来透透气。”
李秉看着这么只一人大的“大猫”,心道:“当初在玉蕊庄的时候,那里冷起来可比冰窖还冷,也没见你怕冷;这才放出来几个月,怎么变得娇气起来了……”
“这几天赶路,我看你也不怎么出来跟我说话,我还以为你冬眠了。”
“我又不是蛇妖,冬眠个什么劲。”狰厉害似乎非常瞧不起蛇妖,满脸不屑。
“不过,我最近确实是有变化。自从你学会《寂灭九剑》,我隐约觉得我妖力恢复的速度变快了;所以每天需要大量的时间修炼,不然这些妖力就会逸散出去,白白浪费。”
狰厉害深处巨大的肉爪,指了指李秉的肚子:“我思来想去,恐怕是我的妖丹在你体内,你提升了修为,倒是我也能得点好处。”
“原本七百年的‘神妖妖力’,被折磨的只剩下一百年。从玉蕊庄出来,一直恢复的很缓慢,也就这三五天时间,恢复速度忽然快了不少。”
他说着,从床上蹦下来,原本还是一人高的“大猫”,落地的时候,又化身成松鼠大小。
“当时虺三哥让我跟着你,还真是对。”他迅速的跃上凳子,又跳上桌子,趴在“三宝团锦”袋子上,却不进去。
“倒是多亏了你,昨天晚上睡了个好觉。”李秉理了理内衬,看着日麦也刚睡醒,向对床问到:“日麦,你怎么样,昨晚睡的好吗?”
日麦也是刚刚起床——李秉有点疑惑,功夫越高的人,越注重修行。练外功,则每日打拳;练内功,则晨起打坐。
自己这么不专心习武,也时常练练阳月剑诀。即便骑马赶路时,也在尝试体会寂灭九剑的剑意。
倒是和日麦相处这么多天,从没有见他有任何练习。
李秉整好衣衫,洗洗脸,似乎忽然想起什么,没头没尾的问了一
句:“你觉得倪裳可信吗?”
日麦点点头,走到桌前,提笔便写。
李秉随便擦了擦脸,凑到桌前,狰厉害也瞧了过来,只见纸上写着:
“褒教查实。飞烟剑传人,明为融教鸢尊者,实为风部隐修。”
“啊?你怎么不早说?”李秉虽然诧异,但转念一想:隐修会的人员身份都是机密,当时褒教里面有融教内应象尊者,鸢尊者和象尊者交往甚密,褒教能顺着他查到倪裳的身份,也是合情合理。”
“不过既然你知道他是风部隐修,我们为什么不据实相告,这样不是更容易合作吗?”
李秉说完,似乎自己也想到了答案:“‘风部隐修会’到底怎么了,怎么感觉你们木部、金部都不是很待见他们。”
日麦提笔,又写到:“风部内部有变,尚不清楚真实意图,需小心提防!切勿全信!”
狰厉害看到这里,忽然也嚷起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我昨天的感觉应该没错。
昨天那个倪裳身上,有妖气!非常非常淡,我当时还以为感觉错了。不过现在想来,应该确实是妖气。妖族的种类难以辨别,并且那妖也用了什么东西掩盖自己的气息。”
“她最近应该见过某个大妖,身上沾染了妖气而不自知。如非天妖神妖,一定不能觉察出这么淡的妖气。”
李秉听的更疑惑了:“这么看来,风部隐修会确实有问题。难道你们妖族也有参与其中?”
“你别看我!我被关了六十年;当年妖族内乱,天妖皇冕下丧生,我被迫离开妖界;如果妖界是谁当老大,我完全不知。”
半年前,李秉连这个世界上有妖都不信,现在却和世界上唯一的神妖问妖界的事情。李秉摇摇头,觉得这个世界好不真实!
“我们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况。似乎出了我们,其他几方消息都不完整。”李秉不再问妖族的事情,和日麦议论起眼下的危机。
“非派,或者说他代表的‘金部隐修会’,不知道韩叔父已经找到了水之阵盘,触发了防御大阵。”
“倪裳,也就是她代表的‘风部隐修会’,不知道这大阵是被韩叔父找到的,只知道有人开了大阵;也不知道我和你其实是木部隐修会的人。”
“而我,因为解开了《寂灭九剑》的封印,看见了蚩尤当时的记忆,知道水之阵的大致位置。”
“这么看,我们占尽消息上的优势。接下来得像个办法,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消息上的差距。”
李秉刚要继续说话,“当当当!”有人敲门。
“二位爷!起了吗?我听房门里面有声响,就想问一声,要不要给二位爷准备点早饭小菜?”
说话的是店小二,话说昨夜李秉扔下重金,将这个房子包了三个月,又预付了两匹马的草料钱,还赏了琴姬几十文,这么豪爽的主顾,小二自然得好好照料。
李秉开个门缝,探出头去:“刚起,那就劳驾小二哥,帮忙准备些吃食,两份菜粥,再来点小菜即可。”
“哦,对了!再劳烦你准备些干粮,肉饼最好,我们要带着吃。”李秉又补了一句,说是带着吃,其实是给狰厉害准备的。
他是神妖,虽然不吃东西也没什么影响,可实际却是个馋猫,在王府的时候,可是天天都要吃肉。
李秉给小二赏了几十文,道了谢,忽然又想起事情:“对了,昨日跟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个姑娘,她起了吗?劳烦帮她也准备一份吧。”、
“姑娘?”小二哥一脸疑惑,恍然大悟:“哦,你是说用白丝巾蒙面的那位姑娘,是吧!”
李秉刚刚点头,小二哥的消息却如同一声惊雷。
“她啊!昨天晚上就退房了。人已经不在这了。”
“啊!去哪了?什么时候走的?”
“昨个公子房里熄灯不就,她就离开了。具体去哪就不知道了,她跟掌柜的退的房,你可以去问问。”
李秉道谢,慌忙回房间,拍醒在桌上睡回笼觉的狰厉害,带上两把配剑和包袱,和日麦急匆匆下楼。
“这位爷,我真的不知道。客人不说,我们也不好问。不过啊,她之前说了要去天孙国,盐城只有‘刘二瞎’有船,你不妨去问问。”
还不等李秉张口,客栈老板继续说道:
“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看见一个大牌匾之后,往左拐,再走到头,就到了码头。
码头边上,有一个‘大运赌坊’,红色牌匾很好认。你进赌坊,找管事的一问就知道了。”
“多谢。”李秉急忙要走,又被掌柜的叫住:
“去那里,你可千万别叫刘二瞎,要喊他刘二爷,不然当心惹他不高兴,不做你的生意。”
“知道了!”李秉再次道了谢,近乎飞奔出门。
前一刻还自信满满,一阵分析: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了最有利的位置,掌握着最多的信息。
下一秒,却发现自己才是被人家玩弄于鼓掌间的人。
我怎么那么轻易的相信她呢?当时倪裳说两日后才有船,自己信了,居然晚上也没有去查实!
她深夜离开,一定是去码头了。去天孙国,要坐黑船啊!都说是暗舱啊!当然是晚上出发!看来她说的两天后出发,一定是谎话!
我怎么那么笨?这么容易就上了当!
李秉暗自懊恼,不得不说,在几个月前的丰州,他和倪裳击杀鹰尊者的一面之缘,让他有了些好感,这才更容易上当!
人生气的时候,力气更大,李秉三两步冲到港口。还没看见大运赌坊的牌匾,就眼瞧着港口已经围了一圈人,好像是出了什么热闹。
李秉也凑上前去,还没挤进人群,远远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一抬头,又看见大红牌匾——人群围着的,正是大运赌坊。
好不容易挤到人群内圈,门口两个衙役守着门口,不让闲杂人进去。
人群议论纷纷,李秉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大致听初心门道,拼凑出事件的始末。
刚才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死的是刘二瞎,早上在房间里被人发现的。仵作在里面验尸呢!”
“怎么还要验尸啊?是被人杀了吗?”
“据说死相惨烈,全身骨头都碎成渣了,从肉里面穿出来,一身都是血诶。”
“何止啊!连唯一的眼珠子也被挖了出来,含在自己嘴里!”
“据说他手下发现他的时候,他手里还握着自己的心脏嘞。那个手下看到死人,都吓得尿了裤子。”
“多大的仇啊?是谁能下的了这么重的手?”
“嘘!你小声点。你也不想想他们做的什么生意,青楼赌馆,走黑船,当人牙子,你以为这些行当的人是好相与的?”
“他平日里出门都有那么些手下跟着,怎么好端端能死在自己大本营里?”
“那就不知道了。他在盐城的这里作威作福习惯了,恐怕是惹到大人物了,被人追上门,灭了口。他这点力量,在那些大人物面前,还是不够瞧嘞!”
李秉原本想漏出自己身份,进屋看看具体情况。
不过就怕这些末流小吏看不懂王府印信,自己又赶时间,再惹出些麻烦,弄巧成拙!
依稀间,李秉隐约听到里面仵作和官差在说话,似乎在讲案情。
“自从开始修炼《寂灭九剑》,自己的感官乎都比以前更敏锐了。”李秉想集中注意力听听,可是外面实在太嘈杂,尝试了几次,还是不行,只能和日麦暂行离开。
“这事你怎么看?对方下手这么狠,倪裳是用剑的,应该不是她。难道真是巧合?”
日麦点头,表示附和。
“不管这人是不是倪裳杀的,也不管她到底有没有真的出海。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我们必须得尽快找到一艘船,去天孙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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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学之道
姑苏·清溪浦
浅荦庄后院虽然只有谢昭仁、谢嘉和两兄弟住,但占地极大,围着假山庭院一圈,除了居所外,丹房、药房、锻炉、酒窖、练功房等等十来间屋子。
自从安子住在府上,两兄弟专门收拾出一间屋子,作为他的私人书房,权当学堂所用。
因为是临时打扫出来的房子,最初只有两个简单的博古架,上面拢共也没能陈列几个古玩。
空荡荡的大房子看起来更是寡淡,浅荦庄的管事女使贴心的找出几幅还看得过眼的画作,对称的挂在两边墙上,给房间添些雅趣。
谢嘉和又从合作的绣庄买来一套梅兰竹菊的四张苏绣,找人专门做了一套黄檀框,将苏绣做成四页屏风,横在门廊,更显私密。
屋子正中间,是一副安子前些日子亲手临的一幅字帖。
谢昭仁教给他识字时,偶尔教他些首简单的启蒙诗词,算是陶冶情操。有时还亲自写一两副字,让安子临摹,提升他的字迹。
来府上的两个月,一共练了三四百副,安子最满意的就是墙上这一副:
独坐幽篁里,
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
这首诗是二十多年前王维作的,意境雅致,放在书房正合时宜。
安子临的还算工整,挂在墙上裱起来,算是一个阶段性成果的展示。
“秉儿哥的书房,好像正中也有挂有一副他的得意作品,一副山水画还有配着诗。自己这一副字,‘勉强’也比得上吧,哈哈哈哈。”
且说每日的早课,都是谢家兄弟轮流来教安子,恰逢大哥谢昭仁外出谈生意,便是谢嘉给他讲课,正好讲到“汉医”一门。
“常见药材本身的脾性,药理,这一个多月你差不多都记住了,很不错。今天我们就要开始,就要讲点复杂的东西。
单一药材很多时候可以缓解症状,药效,药理都比较明了,用药简单,但缺点也很明显,有的药材虽然能治病,但有明显的毒性,用量太大容易引发毒症,太少药效又不够强。
那么要怎么解决呢?没错!就是要混用药材!而怎么把不同的药材调和在一起,就叫做‘配伍’!”
谢嘉和站在堂里,安子坐在书桌前,一人讲,一人听,倒是有些富家子弟学课的模样。
“每一种药材都有他本身的药性,你已经明白。那是不是把一些对症相似的药材放在一起就有更好的效果呢?并不尽然。有些明明药性相近的药放在一起,不但不能提升药效,甚至还会中毒。
怎样配伍,能使药效最好,毒性最低,是医药里最重要的学问,每个流派,都有自己的见解。
比如千花杏坊,有一门叫做‘经脉应药’的学问,将每一种药材对十二正经的效果划分为不同种属,以此为根据调配药方。
六微明堂,有一种配方叫做‘三才药’,每一副药都只有三种药材,一君两臣。以两味药来辅助主药的药性。
又如道家的道药,将药材按脾性分为八卦,每一种药材都有属于自己的卦象,以阴阳八卦调和的方法,来调配药性。
可以说从最初的医药发展到如今,不同的配伍思路已经超过百种。今天我们要讲的,就是这些所有药理里面最简单,也是其他所有配伍药理的基础!
这就是,神农谷的‘双药七情法’。”
谢嘉和说道这里,刻
意停顿了一下,用手中折扇敲了一下安子的案头,提醒安子注意。
“自上古时期,神农尝百草起,医药就着重于研究单一药材的药性。
在神农谷立派三百年后,一位神农谷大医仙创出‘双药七情法’,着重研究不同药材的搭配,影响了整个汉医的发展。自此神农谷在青苗一脉中一骑绝尘,成为魁首。
几百年后,神农谷分家,每一个流派都根据这个演绎出自己的配伍方法,刚才说的‘经脉应药’‘三才药’都是由此而来。”
“你可知,何为七情?”谢嘉和站在案前自问自答的样子,颇有些私塾先生的影子。
“所谓‘七情’,即药有单行者,有相须者,有相使者,有相畏者,有相杀者,有相恶者,有相反者。
单行者,最为简单:两种药材放在一起,互不影响。
相须:即药物合用时,可以增强功效。诸如,应对关节痛,稀莶草、鬼针草,单味煎服效果平平;两者合用镇痛消炎效果大增。
相使:即共性的药材合用时,一为主,一为辅,提高主药物的疗效。如针对肺痨,芍药有效,生姜虽无效,但却能增强芍药的作用。
相畏:即,能被另一种药物减轻或消除。
相杀:一种能减轻或消除另一种药物的毒性。如,生半夏之毒能被生姜所解,称为生半夏畏生姜,为相畏;生姜能解生半夏之毒,称为生姜杀生半夏之毒,为相杀。
相恶:两药合用,致原有功效降低,甚至丧失。譬如,莱菔子可致人参补气功效消失。
相反:即两药合用,能产生毒性。”
谢嘉和一手翻了翻安子身前的医书,指着其中一页道:
“学配伍,就要先学‘相反’,因为这些都是配伍禁忌。”
他刚想接着讲,忽然看见书房门口多出来一个人影,是浅荦庄的管家女使。
府里的下人都明白给安子讲课的时候是不能打扰的,现在有人站在门口等着,想必是出了要紧事。
“你好好看一下这些,理不理解没有关系,先要牢牢记住,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谢嘉和吩咐安子先自己看医书,自己则出了书房。
“出什么事了?”
“二庄主,昨天那三个人又来了。在门口嚷着说什么也要见你。不管我怎么劝,他们就是不听,守在门口,说一直要等到你出来为止,已经引得街坊都看过来了。”
纵使谢嘉和是好脾气,听着有人上门寻衅,还是不忍怒道:“真是无法无天了。”
安子隔着窗户听到两人对话,心道:这几日没出门,倒是不知道有人上门来闹事。
“那三个说,他们问过呼来船的艄公,确定他们少宗主来过府上。想跟庄主问问当时的情况。”
安子听到“少宗主”三个字,精神一振!莫不是说的韩临渊?难道非派的人找上门来了?
他耳朵立起来,身子一动不动,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听不清外面的谈话。
“算了,一直这么躲着,门口总有几个人守着也不是事情。你叫他们进来,我稍后就到。”
说完谢嘉和重新进入书房,冷声道:“你好好背这些配伍禁忌,一会我来检查。”
说完推门出去,走向外院。
他前脚一走,安子哪里还坐得住,后脚也跟上。
谢嘉和进了堂屋,看见三人已经站在中间,略微赔笑道:“
实在对不住几位,家里有要事,让诸位久等了。”
三人都知道是托词,不过既然主人家发话了,自然得给顺台阶下。
“不碍事,不碍事。只要能查到我加少宗主的下落,我们等多久都行。”
安子只身进入堂屋偏殿,隔着墙根听着堂屋的谈话,说话的这人中气十足,声音有些熟悉。
他搜肠刮肚的思索自己见过的非派的每一个人,不过他去非派一共也没两次,多数的人都只有一面之缘。
“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登门所为何事?”
“在下长安非派副宗主,魏若宇。这两位也都是非派子弟。我们这次叨扰实属情非得已,还望海涵。”
安子一听:“果然!是非派的人!”
他轻轻的解了窗户上的扣,微微推开一个小缝隙,又听那人说道:
“我派少宗主被恶人掳走,我们诸方查探,有人在清溪浦见过。呼来船的艄公说,当时画像上的公子,时间大概是十天前。”说完他又把画像给谢嘉和看看,正是安子在酒楼见到过的那副。
忽然一个声音从堂屋传来,安子再熟悉不过:“当时同来的,还有两位姑娘,一共是三人。”
那人虽然被魏副宗主的身子挡住,安子看不得全貌,但听声音,就知道是自己十分挂念的盈澜儿。
见到故人,居然不由自主,一股气血涌入眼眶,冲的眼睛酸胀难忍。
安子既然知道现在不能出去,否则追问下来,自己身世的秘密,甚至谢家叔叔曾经是融教中人的事情,一样都藏不住。
堂屋里,谢嘉和仔细看了看画卷:“没印象了,你也知道我这浅荦庄是个蚕庄,卖蚕茧蚕丝,平日来交往的,有不少来。你有没有更详细些的描述,我有些记不清了。”
非派三人中的另一个,连忙解释道:“公子大概有这么高,眼神明亮,皮肤白,略瘦,看起来有些儒生气。长安口音,说话的声音很柔和。”
安子没有往下听,他已经很明白谢嘉和想隐瞒韩临渊来过府上的事情,也许是为了保护半草涧的秘密,也许是为了不想引火上身,总之他是不会透露任何细节了。
他离开偏厅,回到后院,转身进入书房。
非派三人死缠烂打,不住的逼问,但谢嘉和却一直打太极。
四人“聊”了一炷香的功夫,谢嘉和也觉得差不多了,终于发了逐客令:
“实在是对不住,庄子上事忙,我得先去后院看看新到的蚕种。诸位可在这里多歇歇。左边花园也有不少中江南名贵,主要要有雅兴也可以一看。”:
转头有队管家女使道:“帮我照顾好三位客人。”
虽然一个脏字都没有,可非派三人也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只能悻悻离开。
出了浅荦庄不远,盈澜儿面色凝重,问道:“魏副宗主,接下来怎么办。这个浅荦庄一定有问题,要不然我们今夜……”
她依旧是女侠做派,给魏副宗主使了个以为深长的眼色。
魏副宗主不置可否,盈澜儿正要说话,忽然只见一枚“暗器”,从远处袭来。
她和魏副宗主几乎同时躲开。
“咚!”砸在地上的,是一枚用丝巾裹着的石头。
魏副宗主瞧着丝巾上有字,连忙拾起,解开死结,定睛一看:
“韩临渊去了半草涧。池州西南大山中,一个大瀑布下。”
十一章 出海
楚州·淮阴郡
“世子殿下,一切就绪。可以出发了!”一个三十来岁,穿着唐朝四品军服将军对李秉说道。
他个头不高,皮肤黝黑发亮,身材壮实魁梧。这人朝得了李秉的授意,朝岸边比划手势。
码头上的汉子将三个缆绳锁套从木桩上解下,大船缓缓飘离港口。
“哗!哗!哗!”三页大帆从桅杆上落下,一阵风来将帆吹的鼓鼓囊囊。耽搁了两天,李秉终于出海了。
这事情还要从盐城之变说起。
倪裳不知所踪,刘二瞎遇刺身亡。原本一帆风顺的计划,忽然生出巨大变故。
李秉也来不及调查倪裳是否出港,也不想去管杀刘二瞎的幕后真凶。既然海上有异象的事情已经传开,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尽早出海,找到韩叔父,不要节外生枝。
在盐城码头转了一圈,发现这小小的盐城港的确“黑船横行”,除了刘二瞎,还有另外四个蛇头,他们管理的暗舱黑船,大大小小有四十来艘。
在这个地方,只要你有钱,远到狮子国(斯里兰卡)、天竺,三佛齐(马来西亚),近到新罗,扶桑,虾夷,统统都能安排。可唯独天孙国,只有刘二瞎一家可去。
这样的原因不少,主因有三点:
一来,出海都要靠信风相助,而天孙国所在位置,不管是夏季还是冬季,从大唐海岸出海都并不完全顺风向。这样航行,太耗时,并不如其他航线来的赚钱。
二来,天孙国本来就是一群未开化的“野人”,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贸易的地方,去这些群岛的人更少,不值得专门养一批人开这个航道。
三来,就是这片东海海域,从盐城出发,直到天孙国,一路上连可以落脚的礁石海岛都没有,若遇上台风则避无可避,实在危险。
李秉也尝试出高价,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这地方的的确确没有人能安排去天孙国的黑船,知道“南驼岛”的水手,更是没有。
“算了!鼠有鼠的洞,龙有龙的门。既然私船不行,咱们不如大大方方坐官船!”李秉心中一横,从盐城出发,往楚州的治所“淮阴郡”。
原本大约是七个时辰的脚程,李秉和日麦的千里良驹驾的飞快,仅用五个时辰赶着天黑前便到了。
二人进了城门,一不投栈,二不吃饭,直奔楚州太守府大门。
李秉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日麦,一个箭步塌上台阶,冲到府衙门口。
原已是过了政务的时辰,这会儿太守府只有两个守门的衙役。
两人看着李秉冲门,又见他年纪不大,衣着简单,刚要拦下,说不定还想来一顿教训,没曾想,李秉立在门口,从怀里掏出王府的印信,往衙役手里一掷。
“去!知会太守大人,襄王世子李秉有急事求见!”
当差的小老弟起初还有些发懵,直到看见文书上朱红的王府玺印,连文书的内容也没敢看全,连忙招呼李秉稍等,转身将大门开了缝,自己先进去报信。
没过一会,还没见到太守的人影,两扇黑漆大门先被打开,太守和师爷亲自出门相迎。
到了厅堂,一番短暂寒暄。
太守还说自己曾是京官,刚刚升任楚州太守不久。年前的时候,还和同僚去襄王府上拜会过,只是那时候没见到世子。
李秉算算日子,正好是自己在梁州褒教的那几日。
说完家常,他开门见山:“有些急事,需要出海去往天孙国的南驼岛,可是实在找不到去天孙国的船,只能来太守这里碰碰运气,看有什么解决办法。”
太守大人倒是为人谦和,既然一切文书齐全,自己也乐意结个善缘。好声好气的询问李秉缘由。
隐修会的事情自然不能外泄,李秉一时也编不出什么谎话来,只能说:“事关重大,不宜外传。”
太守和师爷略微安排了下,便让李秉稍等,又得知李秉二人还没用膳,便让厨房备了些饭食,又怕李秉吃不惯,还从酒楼里点了两道菜做点缀。
李秉暗道这太守的心思也太细腻:自己厨房做三道菜,酒楼里两道菜,既不会太过铺张显得他是贪官,也不会过分寒酸让李秉觉得怠慢。
饭菜才吃到一半,师爷找的人已经来了太守府。
那是一个年近三十的中年男子,个头不高,皮肤黝黑发亮,身材十分壮实,坚实的上臂怕是比李秉小腿还粗的多。
他身穿朝廷鳞甲军服,每一个鳞片都打理的十分光亮,显得精气神十足。
“微臣,楚州归德郎将,唐麻生,参见世子殿下。”
李秉觉得,这人说的是官话虽然能懂,但是吐字时舌头发直,实在是一种奇怪的口音。
只是片刻,他就知道了问题的所在,归德郎将是五品下的武官的官阶,像朝廷赏给非派魏副宗主的四品下的“明威将军”,都属于散官,空有头衔,没有
实权。
不过这个“归德郎将”四个字,比起其他的散官却特殊的多。它只能赐予“外国番邦”归顺的首领。也就是说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唐人。
“你是天孙国人?”李秉随口猜测,毕竟他也没有见过天孙国人,但既然太守能把他找来,想必该有些关联。
“是!”唐麻生依旧半跪在地上,十分恭敬甚至有些紧张到拘谨:
“下官本名‘麻生纯一郎’,是天孙国麻生部族宗家的人,十二岁来天朝学习,十八成为天孙国麻生部族遣唐使,进大明宫谒见陛下,由陛下赐姓唐,改名唐麻生。”
“原来如此。那你对天孙国应该很熟悉了!”李秉让他起来说话,又赐了坐。可是唐麻生依旧不坐,只是站着回话。
“论对天孙国的了解,如果我论第二……楚州境内没有人敢论第一!”
李秉心中暗喜,这个太守果然会办事。早知道有这么便捷的路子,哪需要费劲去盐城走一趟。
“坐吧!”李秉心情大好,又问:“你知道南驼岛在哪吗?”
“南驼岛?”唐麻生脸上稍微露出些凝重神色,引的李秉心中暗道不妙。
“回世子殿下,南驼岛不属于五大部族,下官只是听说他在源氏一族的西南方,并没有去过。”
李秉松了一口气,看麻生的表情,还以为他也没听过,原来只是没去过。虚惊一场!能知道地方在哪就已经很好!
唐麻生又道:“天孙国不像天朝,有唯一的君主。海域里一共有大大小小三千岛屿,这些岛屿被各个门阀氏族控制。
最大的五个部族,是天孙、源氏、贺茂、佐藤以及我们麻生部族。还有一些小岛,因为太过偏僻,被一些小氏族占据。南驼岛就是这样的岛。”
李秉连连点头:“很好!现在我有一桩差事要去南驼岛,需要你从旁协助。你可愿意?”
唐麻生才刚刚坐下,兀的又站起来,半跪在地上:“能为世子殿下办事,是卑职的荣幸!下官一定尽心,使出十分的力气,把差事办好。”
他说话和动作都十分僵硬,但却诚恳。李秉会心一笑,这个唐麻生倒是有些憨直,却也可爱。
“太守大人,谢谢你引荐的人!我很满意,但是现在人有了,但船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太守也不说话,伸手对着唐麻生指了指,示意让他来说。
“回禀世子殿下,下官除了是归德郎将之外,还兼领‘楚州上牧监副监正’一职。”
李秉有些疑惑,牧监制是大唐朝廷的畜牧场,分为上中下三等。良马三千匹可称为下牧监;六千匹,则可称为中牧监,过万匹,则称为上牧监;而上牧监副监正,则是这个牧场的二把手。
整个大唐的上牧监一共也就是十来个;楚州近海,并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大的马场,怎么会有一个上牧监在这里。况且这个上牧监和自己出海能有什么关系?难道要骑马渡海?
唐麻生娓娓道来:
“楚州并没有什么草原,楚州的马,都是从东海诸岛买来的,每年三月,借信风,我们会从楚州出发,去往瀛洲、扶桑、天孙国、虾夷买马。运回楚州,然后短暂修养之后,取其中优良者运往其他的牧监,而劣马则运往屠场。
所以卑职很懂海事,更了解天孙国。殿下要出海,卑职愿为殿下驭船。”
“原来是这样。”李秉总算觉出个味道了,既然从海外买马,自然得有船,所有出海的船,自然也可以用楚州上牧监的船,如此一来,人和船的问题都解决了。
“要用上牧监的船出海吗?“李秉看着太守,略微压低些声音:”这样会不会耽误朝廷的职司?”
他有些犹豫,自己虽然着急,但要用牧马监的船,如果耽误的正事,怕是又要被言官一本参到大明宫里去。若是太守能给找来商船最好,毕竟能出银钱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
还不等他说出想法,唐麻生急忙道:“世子殿下大可放心,上牧监其实是没有船的。我们出海买马,都是自己的船,从海外买了马之后,挑合格者者按朝廷的价格卖给牧监。具体在哪买马,多钱成交,我们何时出港,都由我们自己定,朝廷只管按时收马。”
原来这个唐麻生是给朝廷卖马的马贩子,李秉这才弄明白他的身份。怪不得一个归德郎将这样的武散官,能兼领上牧监副监正这种朝廷正紧职司。
“我们的船大小一共六艘,只要重新规划路程,并不会耽搁运马的事务。更何况我们往年忙时,也租过别家的商船,世子殿下大可放心,必定耽误不了朝廷的差事。”
李秉心中落定,这时才随意问了一句:
“怎么朝廷要去海外买马?难道自己产的马还不够用吗?”
唐麻生又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朝廷从海外买马,倒不全是为了数量。东海的一些岛屿,因为有信风的影响,日照充足雨水多,水草格外丰茂,
所以马儿长的也好,是上等马。这些马放在哪里都是抢手货,不会嫌多的。
另外,东海的马和关中马、西域马、靺鞨马虽然都同为上等马,但耐力、体能、习性并不同,都有各自优点。
如是四处收集不同的优等马种,让马匹混育,便能养出更好的马。尤其是瀛洲旁边,有一个‘五龙神岛’的地方,这些年培育的马种,甚至要比关中马耐力更好些,很受其他马场的欢迎。
朝廷每年才会从海外买马,不仅是为了补充上等马的数量,也为了提升自育马匹的品质。”
李秉恍然大悟,这些看似简答的事情里,还有这么多门道,倒是五龙神岛这个地方,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好了,闲话也不说了。如果我门去南驼岛,你大致何时可以出发?又需要多少时日?”
“下官知道世子殿下事急,但因为还没有到出海的时间,船上的补给都未准备。还请殿下给卑职一夜时间准备,如果太守大人帮忙准备出港文书,明日一早就可发船。因为不在最好的信风时节,到天孙国,最快也要二十日。如果遇上坏天气,可能要更久些。”
二十日?听唐麻生的口气,还觉得二十日慢。但这已经大大超过了李秉的预期。韩叔父他们波折两月才到天孙国,这个唐麻生说最快只要二十日,果然还是官船更好用些。
“那就有劳监正大人了。”事情办的如此顺利,远远超乎李秉的想象,心情大好。
这个太守办事周全,心思细腻,短短一会功夫就把自己的事情解决的圆满,不得不说是有些本事。
唐麻生和太守府的师爷交接了一下出海文书的事情,便离开了。李秉亲自送他到门口,反倒让他有些紧张,不断欠身鞠躬。
李秉又和太守致谢,忙活了一天,还以为事情终于到此结束,却被太守拉到一旁“闲聊”。
“殿下觉得唐麻生此人如何?”
“看起来是很懂天孙国的事情,对我出海大有裨益。太守大人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有一桩事情,本来无关紧要,但还是想说给殿下听。
唐麻生说的对,天孙国五大部族:天孙、源氏、贺茂、佐藤、麻生。天孙最强,其他四部次之。而他却没说,这四部中,又以麻生最弱。前些年遭到源氏和贺茂两家围攻,丢掉了不少岛屿,甚至差点连主岛也被攻下。
无奈麻生部族派出遣唐使,朝贡了不少奴隶、珍珠、马匹,向大唐求援,当时唐麻生就是遣唐使。陛下封了他归德郎将,又赐了姓,改了名字,算是承认了麻生部藩邦的地位。
这一举动暂时帮麻生部稳住了局势;但毕竟只是口头承认,没有诏书,还算不上藩属国,朝廷也不可能真的出兵帮他平叛。
那之后,他四处打理关系,找了这么个职务,维持住大唐和麻生部之间的关系。
一来可以从大唐拿到更优良的刀剑铠甲和各种军备,扩充麻生部的势力;二来,也想用这层关系引的其他几部忌惮。
殿下可知,他其实是麻生部族长的大儿子,按他们的规矩,他是要继承麻生部族长位置的。可是他这么多年却甘愿留在楚州,为大唐卖命,就是怕这层关系断掉。
殿下看他的样貌,可能以为他已经年近三十,实际上他只有二十一岁而已,只是牧监和海上的事务辛苦,整日风吹日晒,显得苍老。”
李秉听到这里,心中一惊!是什么样的生活,能让一个人在二十岁显露出三十岁的容貌和气质。他虽然顶着“归德郎将”的头衔,这些年恐怕过的也并不轻松。为了家族,他怕是豁出了命给大唐卖力气。
太守继续说道:
“牧监的事情能为他提供的机会有限,只能勉强维系住大唐和麻生部的关系罢了;现在他能为殿下效力,便是天上给他掉下来的机会。
所以殿下放心,这次的事情他必定肝脑涂地,竭尽全力。
唐麻生心思单纯,做事实在,是个可信的人;可是这事情毕竟关系到他的部族存亡,提前告诉殿下,也是防止这一路上万一有人动了歪心思,殿下有些防备。
明日一起出海,我会派些府兵随行,殿下近身的事情,还是用大唐自己的人更好些。
至于要不要理会他们天孙国的事情,全看殿下的意思。”
太守说的轻松随意,李秉却听的心惊:这太守做事实在是太圆满周到了些,是个可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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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洲:今韩国济州岛。虾夷:今日本北海道。
还有一个彩蛋,有人还记得五龙神岛吗?
新年第一更,5000字大章,第七卷终于进入正题了。想交代的事情太多,情节推进比我想的要慢一点。这一卷可能会很长。
新年新气象,希望今年更新的比往年多,比往年加起来还多!
谢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十二章 举目四望有活人
孤帆远影碧空尽,水天一色无际涯。
东海海面一艘孤船顺风而行。
这艘船吃水六千石,长二十二丈,主帆桅杆高八丈四尺,是一根二百余年的端直杉木;两面副帆,一面五丈六尺,一面四丈八尺,三帆均是厚油布材质。
除此之外,还有四面三角侧帆,都是一丈高,用来更改航向,现下都收了起来。
船舱结构简单,共分为三层;甲板上一层,共七间船室。
甲板下有两层船舱,上舱一半是放补给的杂货仓,一半是水手住的地方;底舱是放马匹的地方,位置极大。
现在没有马匹,里面放着几百块大石头,称为压舱石。
货船空舱时,上层重,下层轻,了遇到大海浪容易翻船,便用压舱石镇住船身,等装货时,再将石头搬出。
这首船便是楚州上马监最大的商船。
出海已五日,早已经看不见大陆了,四面除了海,连个岛礁也没有,一望无际,只偶尔能看见海鸥和一些跃出水面的海鱼。
船舱里,一只和真人大小的“大猫”躺在李秉的床榻上,有气无力,三条细长的尾巴,和毛茸茸的耳朵一样,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狰厉害这几日遭了大罪。
自出海第一天,他就有点犯晕,几日下来,症状更加严重——是得了海晕症。
反正船上也没有外人,李秉就由着他从三宝团锦的口袋里出来,躺在床榻上,还能舒服些。
他摸了摸狰厉害柔顺的皮毛,又揉了揉他的脑袋。
“没想到你堂堂神妖,居然会晕船晕的这么厉害?”
“这是我第一次坐船,还不许……”狰厉害还没说完,“哇”的一口,在盆里吐了一口酸液。看颜色怕是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明明晕船,可又下不了船,实在是太难受了。
“算了你别说话了,好好将养着吧。”李秉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顺着毛发,从头顶捋到肚皮,给他也揉了揉。
出海的经历,对李秉和日麦都是第一次,前几日两人还觉着有些新奇,几日下来新鲜感也快被磨净了。
唐麻生办事稳妥,每隔一两个时辰,亲自校正航向,李秉很放心。
但他却不擅交流,每日除了寒暄,也说不上几句话;倒是太守派的府兵,经常能和李秉聊天,说说海外的趣闻,倒也解闷。
除了这些,李秉大多数时间还是呆在船舱里——今年从年初就一直忙忙叨叨,难的有一点时间,可以静下心好好练练功夫。
李秉举着韬剑在船舱里随手比划比划,但他在这里是不敢练《寂灭九剑》的,即便是第一式“碎岳”,也完全是能放不能收的状态。
就算自己不用真气练招式,偶尔也会引得体内真气流动,不自觉的出招,万一有个好歹,整个船舱怕是会被震飞。
自从脑海里出现“蚩尤行剑”的剑招之后,每次练习《阳月剑诀》,对于如何行剑御气,总有些心得,日麦管这个叫做剑悟。
既然寂灭九剑还控制不好,李秉反倒试着改良阳月剑诀。尤其是这招“搂云逮月”原本就是脱胎于“剑一碎岳”,使出来非常得心应手。
不过练的次数多了,总觉得原本十分趁手的韬剑,总有些过于轻飘飘的。
“若是使出这招,手里的剑更重些才好,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练剑,自己的臂力也涨了些。”
至于另一把扼云,是快剑,比韬剑更短更薄,还要再轻一些,很不顺手,李秉便弃之不用了。
李秉耍完《阳月剑诀》,又使出一套李家剑法,出了一身臭汗,顿时觉得酣畅。
“世子殿下?”随行府兵轻轻叩门:“我来送午膳。”
李秉收了剑,随手拉上床榻上的帷帐,将狰厉害遮起来。
“进来吧!”
府兵推门进入,先问了安,又从食盒里拿出两人的餐食放在桌上。说道:“昨日有水手钓了条海鱼,今天杀了做成鱼脍,给殿下尝尝。”
所谓鱼脍,便是生鱼片。他一边说,一边继续拿出三个小蝶,摆在桌上:“这是些蜜饯果子,还有些荸荠。都是些小食,给殿下开胃的。”
荸荠生吃爽脆甘甜,原产于天竺一带,隋朝才传入中土,还是稀罕物件,并不常见。
府兵又道:“这荸荠也是海事令大人准备的,装船的时候还有些生,这几日放熟了点,殿下尝尝。”
虽然在海航,李秉却日日有水果吃。楚州港口的海事令知道襄王世子出海,临行前特意备了些生鲜瓜果,荔枝,绿李,梨子每样都有些,有些还不是当季的水果,也不知道是怎么存下来的。
“这些东西唐监正他们也有吗?”
“海事令送给殿下的礼
物,都是稀罕物件,他们哪敢吃。”府兵笑嘻嘻答道。
“那唐监正都吃什么?”
“做完鱼脍还剩下不少鱼肉,切了个冬瓜,一起煮了汤;今天都主粮是粟米饼。”府兵说完,笑道:“这都是沾了殿下的光了,粟米和冬瓜这些放的住的生蔬都是上牧监给的,往常出海,大部分是吃豆粕饼和豆芽菜。”
所谓豆粕,是大豆练完油之后剩下的杂料,直接吃会胀气,需要发酵之后,做成饼,可以长期储存。豆芽菜则是海上最“耐放”的蔬菜,随吃随泡。
“哦!”李秉随口应了一声,遂道:“你把海事令送给我的那些果子,都分给大家吃了吧。算是我借花献佛,犒劳兄弟们这些天的辛苦。”
“啊!”府兵有些诧异,之后连忙说道:“殿下宽仁,那我替大家伙谢谢殿下。”说完他欠了欠身,后退出门,又被李秉叫住。
“这一碟是什么?”李秉指了指鱼脍边上的一碟黄绿色酱料。
府兵瞟了一眼,答道:“这是山葵磨成的酱,是给鱼脍的蘸聊,有点辣,还有点呛。这是扶桑一带的吃法,殿下可以试试。”
还不等李秉尝试,忽然船猛的晃了一下,连李秉杯中的茶也洒了出来。
这还不算完,床榻的帷帐里忽然传出“哇~!”的一声,引的府兵抬头望去。
“没什么,我带了只小猫上船,他有点晕船。”李秉随口遮掩过去,看着船体向一侧倾斜,又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是船在急转向。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李秉也坐不住了,起身拍了拍府兵的肩膀:“走!出去看看!”
又对日麦道:“日麦兄,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说按,还对着床上的帷帐使了个眼色。
刚上甲板,瞧着大家伙几乎都出来了,围在船头,挤挤挨挨。
“怎么回事?”李秉轻声问道。
人群看着世子出来,主动让出一条道来。
唐麻生面色凝重:“从刚才起,发现海上陆陆续续飘来些碎木、杂物。可能是附近有船发生事故。”
他说完指了指左前:“那个浮木上,好像有人在招手。”
李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远的似乎确实有一个木板,距离少说也有五里远。至于木板上有没有人,却看不清了。
自从他练了《寂灭九剑》之后,感官开始变得敏锐,放在以前并不能看的这么清楚。而唐麻生似乎目力比他更强些。
待船只慢慢驶近,李秉也看清,木板上确实趴着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取鱼叉来。”唐麻生轻描淡写随口吩咐,他的手下递来一柄鱼叉,类似长枪,但却有三尖头;鱼叉尾部有一个铁环,系着一条麻绳。
唐麻生将鱼叉在手里掂了掂,随后将身体绷成一张弓,把鱼叉当成投枪掷出。
“嗖~!”一声破空急响,鱼叉飞上天空,划出一道弧线后落下,正好插在木板上两人之间。
手法之精准,令李秉赞叹。
“拉!”唐麻生一声令下,两三个手下配合着他拖拽麻绳;另有两个手下放下绳梯。
浮木刚刚靠近,板上的两人也来了精神,一把抓住绳梯,费尽全身的力气爬上来。
两人都是壮劳力,二十来岁,意识还算清醒。一人的情况严重些:皮肤晒伤,嘴唇皲裂,双眼通红,看起来是重度脱水,眼看已经要到致命的地步。另一人状况稍好一些,只是嘴角起了一层皮。
唐麻生给两人递了水:“脱水之后不能一次喝太多。你们先喝一碗缓缓。”
状况稍好的那人喝完水,二话不说,直接跪地给唐麻生磕了三个头:“恩人!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如果没有你,我们二人怕是活不成了!”
还没等唐麻生把这人拉起来,另外那人也“扑通”一声跪下,一连又是三个响头,只是身体实在太虚弱,磕完三个头,居然瘫倒在地上。
唐麻生连忙让他把他扶到舱里休息,可别再折腾个好歹,自己则是拉起另外一人。
“快起来,快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的船怎么了?”
状况稍好些的那人抹了抹眼泪,带着哭腔:“我们被劫了船,说被赶下船的……”
他说话几度哽咽,似乎遭遇了极度的恐惧,一时间难以平复心情。
唐麻生又给他递了半碗水,他一口灌下:“先去舱里,慢慢说。”
一行人往主舱走,李秉也同去。
“你们这是遇上海寇了?”一个唐麻生的手下似乎有点担心,又问:“对方有多少人?”
这海上偶尔有扶桑或天孙国的海寇作恶,抢掠往来商船,听到那人是被劫了船,唐麻生的手下多少都有些担心。
那人摇头,长呼出一口气,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从头讲起:
“我叫张淮生,我们的船从盐城出发,本来打算开去天孙大岛。一路上都很顺利。不过离港的第三日,有一艘三百石的小船从后面追上来。”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的船是八百石的吃水。”
如果是寻常运货,八百石的船已经算不小了,而越大的船,船速越慢。上牧监这艘运马的船,吃水六千石,已经属于非常少见的大船了,整个大唐最大的海船也不过一万石。
“后面那艘船是快船,我们当时看他的架势,就觉得不对劲,但是就算划桨加速,最终还是被追上了。两船刚一靠近,拿船上有三个武功高强的人就跳到我们船上。
有两个兄弟拿起武器刚要反抗,刚一个照面,就被拧断了脖子,吓得我们也不敢再反抗。
小船上还有大概七八个人,他们登上我们的船,很快就控制了全部人。
他们上船是为了找一个姑娘,四个人一见面就打了起来。那姑娘武功也很高强,四个人在;两艘船之间飞来飞去,把小船都打烂了。
最终那姑娘还是不敌三人,被捆了起来。
那些恶人夺了我们的大船,抢了补给,本来以为他们最多开我们的大船走,会把他们已经破破烂烂小船留给我们。
谁知道……谁知道,他们居然不想留活口……我和兄弟见势不妙,跳水逃走,顺水潜泳很远,捡到一块小船的门板,在海上漂了五天,这才躲过一劫。其他的人……全都死在了小船上,被沉了海!”
“漂了五天?这船从盐城出发,去天孙国,时间又恰好对的上。那他口中的姑娘一定是倪裳了。不过劫船的又是谁?难道是融教吗?”李秉心里想了想,转而问到:
“那姑娘是不是用白纱巾遮着脸?你们管事的,是不是叫刘二瞎?”
张淮生一听,连忙反问道:“你认识二爷?他不是管事的,他是大东家。没错,那个姑娘不是戴着白斗笠,就是用纱巾遮着脸。”
这下可找到证人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出的海?你详细说来听听!”
张淮生看李秉的座位,就知道他是比唐麻生更尊贵的人。听李秉的口气,还以为自己惹上了什么麻烦,连忙一五一十的全部交代。
“我们是盐城货船,走的是天孙国、瀛洲的线。主要是把大唐的麻布棉衣卖给天孙国,再收些药材,矿石。不过……爷,你也知道,盐城的货船,都有暗舱,平时还会送些没有海引的人出海,赚点小钱。”
张淮生连对李秉的称呼都改了口,小心翼翼的打量李秉的反应。
“这是小事,你接着说。”
“我们原本是三月初一开船,可是那两天海上有点风浪,就往后推了两天,换到初三开船。刚好那姑娘想去天孙大岛,我们就收了她五贯钱,约定初三送她一程。
可是初一那天晚上,那姑娘又回来找我们,给了五十贯钱,想要立刻开船。管事的一看风浪也刚好小了点,就同意出海,当晚就开船。”
张淮生想了想:“旁的……好像也没什么了。”
李秉又问:“那姑娘跟你们说什么了吗?”
“没有!那个姑娘脾气冷的很,上了船也不怎么跟人说话。”
李秉又问:“劫你们船的那些人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你有印象吗?”
“有印象,有印象……小船上一共十来个人,为首的一共有三个人。
发号施令的那个,胖胖壮壮的,四十来岁,是个光头。
另外两个武功高强的:一个四十来岁,身材高大威猛,眼尾上拱,像狼一样,十分凶恶,不过这人却只有一只耳朵。
还有一个人,身材清瘦,全身纹满刺青,一处不落,让人看着都害怕。
李秉心道:自己知道的几个尊者也没有这个模样的。难道不是融教的人?
张淮生看着李秉沉默不语,小心翼翼的问道:“爷,你还想问什么?”
李秉摇头:“没事了,你去歇着吧。”
心里确实想不通。
“这么一看,倪裳骗我,提前出海这事情,实在是透着古怪。到底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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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巴拉啦黑魔仙”的捧场,谢谢资瓷。
六千石的吃水,是指人货载重六千石,在唐代属于非常大的船。折算成现代概念,大概是标准排水量六百吨。
作为比较,六百吨大概属于海警船、巡逻艇的标准;中国最小的轻型巡逻舰也有1300吨排水。如果考虑木船和铁船的构造和自重差异,同样的排水量,古代的船体型会小的多。
十三章 忘乎所以欲疯狂
池州·半草涧
“咕咕~!”
“布谷~!布谷~!”
除了偶尔的两声鸟鸣、瀑布的湍流声,半草涧的院子里,静的让人发慌。
韩临渊端坐在房间中,头发已经用皂荚洗净,还挽了个发髻。
脸上也用潭水洗了一遍,很是清爽。
他用小刀将下巴上刚刚长出的,还是稀疏绒毛的胡须剃干净。
最后将衣衫整理妥帖,一道褶皱也没有。
韩临渊坐的笔直挺拔,显得很正式,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翩翩公子的模样,若有所思。
不禁想起三个月前在洛阳论道,自己舌战洛阳书院群儒的场面来。
当时自己的风神俊逸,一人舌战儒家三十学士,压得对面一言不发,出尽风头,惹得多少闺阁女子春心荡漾。
论长相,不敢说眉目如画,但说“玉树临风”,正恰如其分;
论才学,自己自有博览百家群书,学富五车,自恃有经天纬地之才;
论武功,四岁学拳,六岁学剑,十岁弃武,转学术法,修身养气,不敢说法家奇门异术大成,在同龄人里也是翘楚。
论性格,心思细腻,玲珑剔透,温文尔雅,正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论家世,非派是长安上流世家,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官场和绿林,谁敢不给些几分颜面。
论朋友,自己的三个结拜兄弟,都是视同生死,心照神交。
这么多优秀的特质集于一身,不就是戏文中才有的的神仙哥吗?
韩临渊信自始至终都相信,他是这世上人人都羡慕的,潇洒惬意的人中之龙。
虽然有些自恋,但却也是实话。
可是现在,这份自信已经荡然无存。
他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一动不动。
不动,是因为他在等着,等着每三日毒发的“血奴蛊”。
算算时间,大概该是这个时辰。
“仔细想想,身中蛊毒不过也就是一个月的事情,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变了个人。”
韩临渊挽起袖口,原本白皙,肌肉饱满的胳膊,肌肤变得松弛且枯黄。
他抚摩胳膊,粗糙的皮肤凝出一层层褶皱。
这血奴蛊,每次发作,不仅带来的是身体的苦楚和精神上的折磨。
也将自己身体的底子掏空,越来越虚弱;这种虚弱,又会将身体的痛苦放大,变得更加软弱。
不管是发作时的痛苦、还是解蛊之后的快感、亦或是身体的羸弱,最终都指引向同一个结果——让他逐渐的习惯这种“囚禁”。
韩临渊不禁思索,自己的人身是怎么落入的这翻田地,
他摸了摸“人中”,湿湿黏黏,是鼻血。
这是血奴蛊发作的前兆,他知道:时候到了。
韩临渊静静的起身,走到屋子里的空当处,平静的坐在地上。
平静地,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他缓慢的瘫软身子,呈大字平躺在地上,闭上眼睛等待。
心中是无可奈何的绝望。
此时的梁珍儿正守在门外——这是这些天里,她和韩临渊的默契,给彼此都留下一点尊重。
‘咚~!“先是一声脑袋磕在地面的闷响。
随后便是两声惨叫。
“额~啊~!”
血奴蛊正式发作了!
作为维持两人之间良好关系的条件,她总是尽快为韩临渊解毒。
“可是,真的需要那么‘尽快’吗?”梁珍儿不禁反问自己,她犹豫了。
‘如果晚一点,让他更难受一些,会不会他意识到当前的处境,更离不开我?”
她想象着韩临渊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样子,最终还是站在原地,没有
行动。
“咚咚~!”里面传来椅子被踢翻的声音。
韩临渊挣扎的越来越厉害,不断的痛苦呻吟,传来一声声的惨叫。
她在原地等等,似乎有些不忍,将手放在门扇上。
但,到头来,还是忍住了。
“虽然他已经很听话,但能不能让他更听话一些?也许我真的可以让他完成奶奶的遗愿?”
这一声声的惨叫,不断的给梁珍儿增添信心。
她以前没有认真想过控制韩临渊,但,好像那个目标也并不是遥不可及。
“如果他真的变成一个言听计从的傀儡,会很不错。”
梁珍儿再等了一息时间,听着屋子里尖锐的哀嚎,她长呼出一口气,推门进去。
屋子里一团乱麻,韩临渊双手抱着胸腹,在地上来回打滚,胸口的衣服已经抓散,小臂上有不少血印,连衣服也浸红了。
他脸上是一团污秽:鼻涕,眼泪,血液、头发混在一起,已经难辨面容。
韩临渊疼痛难忍,一直哇哇惨叫。但却没瞧梁珍儿一眼,似乎还在为她“晚到”而生气。
“你看他啊,都已经那么难受了,但还能生气,一句软话也不肯说。”
梁珍儿不知道怎么的,看着倔强的韩临渊,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控制**。
也许梁啸云真的了解她:
从小被溺爱的她,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助力,需要开始自己生活时,她会拼命的挣扎。
这种挣扎的第一步,就是会尝试控制好手里可用的工具。
韩临渊,就是她现在唯一的工具。
她站在韩临渊身前,居高临下,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韩临渊也注意到了梁珍儿进入房间,他忍者剧痛,也望了一眼梁珍儿。
两人的目光短暂的接触,梁珍儿不为所动,仿佛是在问:“你怎么还不求饶?”
她往前走了一步,但丝毫没有要解蛊虫的意向;一双白布软鞋,已经近乎贴在了韩临渊面颊前。
韩临渊用最后一丝理智抵抗着身体的痛苦,双手的指甲已经深深的陷入胳膊中,鲜血汩汩直流。
这还是他第一次让血奴蛊发作的如此厉害,钻心的疼痛,让他想把蛊虫从五脏六腑里抠出来。
梁啸云是对的:“世界上没有人能抵抗的住‘血奴蛊’的威力。”
这种日积月累的侵蚀,任何人都逃不出它的魔爪,即便心智坚如磐石的韩临渊也不能。
“快~!”
“快……解毒啊~!”
韩临渊面目狰狞,恶狠狠的挖了梁珍儿一眼。
梁珍儿一声冷哼,岿然不动,心中的控制**更胜,非要和韩临渊较劲,分出个高下主奴。
她用同样恶毒的眼神,看着韩临渊,像饿虎盯着猎物。
“啊!啊!”
蛊虫发作的越来越厉害,韩临渊不断的在腹部抓挠。
忽然,他一把抓在自己小腹,用力撕扯,竟然扯下了自己的一块皮肉!
一股鲜血,顺着巨大的伤口喷出,溅了梁珍儿一脸。
剧痛之下,他已经丧失了控制自己躯体的能力!
“求求你!帮我解毒!”
“求求你!”
韩临渊最后的防线,连同着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屈服了!
梁珍儿嘴角微微上扬,也懒得擦拭自己脸上的鲜血,因为这是她征服韩临渊的象征。
她的心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种满足,不仅仅来自于战胜了韩临渊,而是她生平第一次自己做了决定,并且成功。
“记得在玉蕊庄初见,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俊秀公子哥,才华横溢,不可一世。”
“可现在,他躺在地上,卑微的像一只蛆虫,由我掌控着生死。”
她知道,自己赢了,这一刻她成了韩临渊的主人。
拿出小刀,梁珍儿割开自己的掌心,一手按住韩临渊脑袋,捏着他的颌骨,一手握拳,滴了几滴鲜血进去。
她站起身,面露微笑,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
韩临渊瘫软的躺在地上,身上的痛痒难耐随着鲜血入口,顷刻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蛊虫发作的越厉害,喝血之后带来的畅快感觉也越强烈。
他四肢舒展,再次成大字,躺在地上。
这一刻,空气是香的,好像十里花海围绕着自己。
这一刻,后背是软的,好像浮在云海上,每一片云彩都托着自己;
这一刻,身体是舒展的,仿佛每一寸肌肤都有天上的仙子在抚摩。
这一刻,他无比的惬意,仿佛成了世界的主宰,天下万物,都围绕着自己而生。
他长呼出一口气,缓慢的睁开眼,看着地上斑驳的血迹和凌乱的房间。
但他并不关心这些,强烈的愉悦感,让他的感官已经麻木,沉溺在血奴蛊中不能自拔。
他扭了扭身子,一转头,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铜镜,上面满是血污,什么也看不见。
他想再看一眼,自己玉树临风的容颜,和风流倜傥的神韵。
韩临渊无力的用袖口擦一下镜面,可下一秒,却让他惊异。
镜子里,却只有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像鬼又像叫花子的可怜虫。
他拨开遮住面容的头发,擦了擦混在脸上的鼻涕和血污,看着镜子里真实的自己。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颧骨突出,皮肤干枯、面容憔悴。
“镜子里的人肮脏,卑贱,这是我吗?”
他?哪!还!有!一!点!丰!神!俊!逸!的!样!子!
韩临渊不敢相信,他一遍又一遍的擦拭镜子,将血污洗的干干净净,镜子甚至被擦的比刚才还亮。
可是镜子里的人,却依旧卑贱、肮脏。
原来,真的是我!
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像是从云端跌落入阿鼻地狱,刚才感受的一切美好化为乌有。
他呆呆的看着铜镜;
忽然冷笑两声;
之后又冷笑两声;
冷笑变成了大笑;
大笑变成了疯笑;
他忽然变得癫狂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泪水不禁往外流。
“这就是传说中,像神仙一样的公子哥吗?”
“韩临渊,可笑可笑!”
“哈哈哈哈,韩临渊,可笑!可笑啊!”
最后的可笑二字,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震的喉头一酸,呕出一口血。
一声巨大的吼声,带着震天的恨意,响彻整个半草涧。
原本是相安无事,和平共处的两人:
一个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
一个是不谙世事的乖乖女。
只是因为一个人控制着着另一个人体内的血奴蛊,两个人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原来,权利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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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的画面在脑海里过了很多遍,那种压抑狰狞的氛围不知道算不算描绘出来了。
最近开始更新,越写越觉得之前写的并不那么满意,希望以后会更好。
十四章 海面平静无聊赖
波澜壮阔的海面,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升起。
破晓的一袭新风,将柔和的晖光吹散到海面上,配着起伏的波浪,荡漾出一层层淡白粼光。
前两日东海遭遇一场巨大暴风雨,饶是六千石的大船,也只能随波摇曳,百般颠簸,不得自控。
奇怪的是,在一夜大浪之后,狰厉害反而习惯了海上的生活,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李秉说这是以毒攻毒了。
不过这活泛起来之后,也有别的问题,舱室就那么大点,狰厉害在里面闷着十多天,早憋坏了,天天嚷着要出去。
今天他变回松鼠大小,被李秉揣在怀里,带着到甲板上绕了两圈,权当放风。
出海远航的日子,过了新鲜劲后,真的有些百无聊赖。
前几日,风平浪静,李秉在船尾钓了两天鱼,虽然有几尾鱼获,但个头都不大,很快就失了兴味。
昨个,有人在舱室里拿出了“宝应棋”对弈,李秉站在旁边看了两把,一学就会,颇为有趣。
“宝应棋”是民间刚刚流传出来的游戏,据传创立的时,正值是当今圣上登基的“宝应元年”,民间流传时,便以年号为名,称其为“宝应棋”。
也因为宝应棋里面有两个“象子”走田格,也有人管他叫“象棋”,叫起来更顺口些。
李秉“围棋”棋力一般,每次跟韩临渊、李选下棋,赢一把都难。倒是这种民间的简单棋局,刚刚学会,就能跟一众船员杀的有来有回,正在兴头上。
今天刚用过午膳,就让人把宝应棋摆上。
“啪!吃!”一个船员眼巴巴看着李秉刚落定棋子,迫不及待用“马”吃掉李秉的“車”。
“坏了,坏了!”李秉看着棋盘始料未及,猛的一拍额头:“光想着吃你的马,没注意我自己的車。”
瞧着李秉面露难色,那船员也很识趣,试探问道:“那,要不殿下重新下一步?”说完就要把李秉的車还回去。
“不用!”李秉一拍桌子,斩钉截铁:“难道只兴你吃?我也吃!”
说完将“弩”轻轻抬起,往底格猛的一砸,大喝一声:“吃将!哈哈!”
刚才还眉头紧锁的他,瞬间变得眉飞色舞起来。
可还没等他笑两声,他看了一眼棋盘,连忙又把弩拉回原来的位置,灰头土脸,尴尬笑道:
“哈哈哈哈,不对不对!我‘弩’一动,你的‘弓’就要吃我的帅了。不能这么走,不能这么走……让我想想……”
他一手摸着棋盘,一手在下巴刮了刮,正在他思索的时刻,怀里的狰厉害忽然猛的动了一下,变得不安分起来。
李秉轻轻拍了拍怀里,低哼一声,清了清嗓子,让狰厉害乖些。
“你们闻,像是有什么味道?”人群里有人轻声惊疑。
李秉探出鼻尖嗅了嗅,似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酸味,不知道狰厉害是不是刚才也闻到了这味道,才有了反应。
“是醋洒了吗?”慢慢的,更多的人都觉出了不对劲。
海船上的水和醋,都是装在密封的坛子里,即便海浪再大,也不会洒出来;尤其今日风平浪静,更不该出事。
“我去看看货舱。”胖乎乎的伙头嚷了一声,迈着笨拙的步伐,先出了船舱。
帮厨也跟在他身后,一同出了舱,想着要是有事,还能搭把手。
两人刚上甲板,便瞧见了站在船头的唐麻生,他正眺望着远方的海面,申请十分严肃。
顺着唐麻生的目光,伙头刚瞅了一眼,便被接下来的一幕惊呆,连忙朝着船舱里大喊:
“喂~!你们出来看啊!”
极远处的海面,不知从哪腾起一团巨大的烟雾,起初只是紧贴着海面,薄薄一层,像纱一般。
很快,这层淡雾逐渐抹开,升腾着,卷曲着,往上窜出几十丈高,隐约变得浓厚,将远处的光景挡的严严实实。
一股微风吹来,甲板上的酸味更浓——原来这股酸味,不是来自货舱,还是来自海面。
海上起雾是常事,雾浓的时候,甚至伸手不见五指,可是现在已经时值正午,今个又是大晴天,天上连多云都没有,怎么凭空生出这么大一团雾气?
刚才伙头的一声叫喊,引的大家出了舱,齐刷刷站在舱门口看着海面。
李秉也瞧着海上异象,觉着这事透着诡异,这雾气倒是有几分像“蚩尤”遇上的蜃气,却又不完全一样。
“呼~!”原本是无风天,忽然一股狂风大作,三页大帆瞬间鼓满,船速逐渐迎风加快,向着白雾驶去。
随着船身越开越近,空气中的酸味变得厚重,好像泡在醋缸里,呛的人眼睛发酸,能挤出几滴泪来。
李秉一连三个“阿嚏~!”鼻子发酸,揉了两下也不见好。
“哗~!”一个大浪拍在船头,溅起半空水花。
就在就在雾气升腾的同时,海面也陡然变得汹涌。今天从早上一个浪花也没瞧见,这会船身却变得颠簸起来。
“哗~!”又是一个大浪,猛的拍在船身,大船的尖头被高高抬起,几个船员站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下船去。
李秉也连忙抓住栏杆,定睛一看,那团雾气,越升越高,连日头也遮蔽了。
刚才还是明媚蓝天,转瞬间阴沉起来,空气里的酸味变得更重,众人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酸雾有古怪。”即便怪雾还在“十里开外”,唐麻生也不敢耽误,大喝一声。
“掉头!收帆!”
他也是头回见这阵仗,不过这么多年的出海经验,让他本能的想躲开。
得了唐麻生的号令,所有人一哄而散,各司其职。
唐麻生先动了,他一个箭步冲向船尾,松了舵杆上的卡扣,双手抵住
一丈长舵杆,猛的往反方向推。
船下的木舵发出沉重的闷响,船头渐渐向左偏移。
饶是海浪太大,原本一个人就能推动的舵杆,唐麻生居然推起来颇为费力。他咬牙切齿的猛冲两下,居然也没能将它推入能锁死转向的卡槽里。
日麦见状,运起轻功跃起,落在唐麻生身边,双掌推出。
“嘎吱~!咔~!”舵杆终于落入卡槽,将船的方向锁死,向左调转。
另一边,一个水手先解开主帆下的锁扣,朝拉着收帆缆绳的人三人下令:
“拉!”
三人一同用力,缆绳被拉起三尺,主帆底的木梁也往上收了三尺。
一人麻利推动转轮,将刚收回的缆绳绕在轮轴上,赶忙锁下卡扣,防止帆被大风反吹开。
“拉!”
随着李秉的加入,缆绳又被拉起三尺,主帆逐渐上升。
“拉!”
又是一声大吼,满帆的时候收帆,阻力巨大,几人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滚轮上已经绕了两圈缆绳,八丈四尺的主帆已经收起两丈。
可忽然狂风大作,李秉只听一声爆响。
“呼~!啪~!”
风帆被吹满,巨大的力量居然将滚轮上的卡扣绷断——刚刚收起的两丈帆,转瞬又被风力带了出来。
粗糙的缆绳从几人手里抽出,刮的几人胳膊和手掌血肉模糊。
李秉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缆绳,大喝一声:“别松手!拉!”
“吱~!”主帆再次收起三尺。
刚刚锁好舵杆的唐麻生也来帮忙,他拉住麻绳,在胳膊上缠了两圈,又套在后劲上。
粗糙的麻绳瞬间将他胳膊勒出红印,他一点也不在乎。如果收不了帆,即便锁住了船舵,大船也会被吹入迷雾中。
“拉!”
众人一起使力。“咯吱咯吱。”一主二副,三面大帆逐渐收起。
又有两个船员放下了船身一侧的两面三角小帆,辅助转向,全部的工序总算完成。
“啪~!”一股海浪拍在船身,浪花已经冲上了船身,整个甲板上已经满是海水——海面变得更汹涌了。
忙活了一阵,大船终于在海面开始划出弧线,开始调转。
“咳咳~!”李秉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这股弥漫在海上的烟雾,呛的气管火辣辣的疼。
他定睛一看,虽然船速确实降下来了,但似乎大船并没有完全停止向迷雾驶去。
“船还在动!掌桨!”唐麻生也注意到了状况,他连连挥手,指挥船员往下层舱室里走。
李秉瞧着大船距离迷雾只有“五六里”远,也跟着下了一层船舱。
“哗哗哗~!”一共二十个桨窗里,十七八支三丈长的船桨,齐刷刷落入入海中,向着风浪反向划。
所有人都各持一桨,连伙头都帮忙推桨,实在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李秉日麦也跟着帮忙,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海船撑桨。
这些船桨,只用来靠岸时减速,避免搁浅;以人力对抗风浪,原本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对越大的船,越是如此。
随着众人划桨,船身好像暂时稳住,不再往雾气里靠拢,可空气中的酸味变得更浓,连皮肤都变得灼热,像被蚂蚁啃食。
李秉和日麦运气真气,暂时压制住这种毒素侵入体内,可那些普通的府兵和水手就没那么好运了,一些海水溅到皮肤上,又辣又痒。
“呼~!”一股更大的风暴,将原本已经稳住位置的船身,猛的向着雾气的方向推了几十丈远,原本刚松了一口气的船员,又紧张了起来。
“加油划啊!”唐麻生不断的鼓劲。
虽然众人划桨速度在增加,可风也变的更大,李秉向后望去,那雾气的边缘,眼瞧着也只有“二里远”。
更糟的是,一团雾气围绕着中心,开始旋转。
“是龙吸水!”
唐麻生惊呼,这风越来越大,海面上也产生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不管怎么用力划桨,船身还是会被逐渐拽向漩涡中。
“划~!”李秉也加快了摇桨速度,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忽的,他的胸口窜出一只松鼠,在舱室里蹦三两步,从桨窗里跃出,落入海中。
李秉还以为是海船颠簸,狰厉害被甩飞,连忙探出桨窗,向海里看去。
“嗷~!”一声巨大的兽吼叫,船身周围的水面不断鼓起,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了船尾!
狰厉害第一次,化出自己的妖族真身——一只几乎和船一模一样大的天妖!雕角玉狰!
他用头顶抵船尾,四个爪子不断的划水,将船一点一点的顶离漩涡。
船上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了一丝脱离的旋风迹象,划的更加卖力。
“啪~!”
毫无征兆,一个巨浪,拍在船头,将船身掀起,半截船底已经露出海面,几个水手没有坐稳,被直接挑到空中。
“轰~!”被挑起的船身猛地落下,狠狠砸在海面上,一个水手躲避不急,居然从桨窗里跌出,落入海里,没了踪影。
“嗷~!”狰厉害又是一声巨吼,索性一口咬住船尾,四颗尖锐的獠牙,插入船身,将自己和大船“锁”在一起。
船身瞬间稳定不少,可随着风浪越来越大,光靠狰厉害也难以彻底离开漩涡的范围。
更糟的是,在这种风浪下,强烈酸性的腐蚀的空气,让不少船员都难以呼吸,划桨的速率大大降低。
连李秉都有些难以支撑,更不说这些普通人了。
这时候撑桨已经起不了多少作用了,全靠着狰厉害在后面推着。
李秉再看一眼旋风,离雾气的边缘,已经不足“五百丈”。
他依稀记得,蚩尤当时一剑劈开飓风,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呢。
“现在如果什么都不做,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放手一搏!”
他心中一横,丢下船桨,拿起“韬剑”冲上甲板,跑至船尾,纵身跃起,一个空翻,落在狰厉害头顶。
狰厉害看他来,心意想通,尝试稳住身形,微微低头,李秉顺着他的脖颈滑落在他的后背。
“哗!”一股三丈高的大浪拍来,几乎将船只压翻,还好有狰厉害咬着,不至于翻船。
这浪正好拍在李秉头顶,将他撞飞,推入空中。还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狰厉害的毛发,不至跌入海里。
李秉用力一荡,让自己飞至半空,重新落在狰厉害后背。
他一手握剑鞘,一手握剑柄,将韬剑横在眼前,猛地抽出,摆起起手式——双目紧闭,一团浅浅的黑光在剑柄上凝聚,黑光逐渐凝结,聚成黑气,附在剑身上。
“剑五!破岚!”
凭借着脑海中的记忆,李秉第一次使出了《寂灭九剑》的剑五。
他刚一抬手,还不及将剑划出,感觉自己的骨头好像要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捏碎,完全提不起剑。
“啊~!”他痛叫一声,刚抬起一寸的手臂无力的落下,一道剑气飞出,还不及蚩尤剑风的十分之一。
这剑招原本也没按李秉心意发力,破空的剑风完全不受控制,没了准头,贴着狰厉害的后背掠过,差点削到狰厉害的三只尾巴上。
剑风入海,劈开了海面半丈深,可只是一瞬间就又合上。
“果然,完全不行。剑一都十分勉强,更不谈剑五。”
李秉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啪!“又是一股巨浪,拍在李秉身上,将他撞在狰厉害的后脖颈上。
还好是被接住了,否则落入海里就危险了。
日麦在船舱里不断的划桨,他的功夫虽然高绝,可在这种天灾面前,最多自保,旁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既然这样,那就来吧!”
李秉撑着狰厉害的后脑勺,重新站稳,他一手持剑,横亘腰间,双眼微闭,将真气重新凝结在剑锋上。
“嗡~!”
一道剑罡破空而出,狰厉害背部的皮毛顺着这道剑风,像劲草遇到疾风,整齐的梳理成两半。
剑罡没入风暴中,劈开一道豁口,风势略微变弱。
狰厉害趁着这短暂的间隙,将船往前推了一些。
“有效果!”李秉喘着粗气,有些力竭。
“但这样不行,还不够,远远不够!还得再来一剑!”
李秉双手持剑,高举头顶,韬剑变撑漆黑,刚才那一剑,他还担心准头,略微收着些,现在这一剑才是他毫无保留的实力。
“剑一,碎岳!”
“轰!”他一剑斩出,一股三倍于刚才的气浪奔涌而出,冲向旋风。
“叭~!”黑光刚刚脱离,韬剑的剑身居然在李秉的目光中,断成三截,直接崩裂,两节残片落入海里。
李秉虽然惊讶,但也没时间去管韬剑,只见剑罡冲入旋风,撕出一个巨大的豁口,风势瞬间减弱。
隐约间,李秉似乎看见其中有一个人影悬空而立!
“旋风中有一个人?难道是韩叔父?”
刚才风力稍减,狰厉害又顶着船身往前冲了百丈远。
“呼~!”
可刚刚减弱的风势,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又恢复如初。
李秉呆呆的望着旋风,他想再来一剑,为狰厉害争取更多的机会,可他已然力竭。
“罢了!再试一次!”
他艰难的抬起手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却召不出半点真气。果然,体内早已空空如也。
“啪!”一股大浪拍来,李秉呆呆的站在狰厉害后背,连躲避的力气也没有,被海浪径直掀入空中。
还好狰厉害眼疾手快,伸出前右掌将他接住,攥在手里。
可就这一刹那的停歇,船身没了动力,猛地后退;狰厉害的身形在海浪里也有些不稳。
等狰厉害重新稳住身形,大船距离漩涡边缘,已经“不足百丈”。
“弃船!弃船!”唐麻生知道大势已去,连忙大喊。
他知道在这苍茫的海面,没了船上的淡水和食物,自己这些人也是九死一生,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被吸入旋风,因为,那里才是个十!死!无!生!的地方。
所有人都丢了船桨,纵身下海。
狰厉害将李秉重新放回自己后背,听见唐麻生的叫喊,也松开船尾,调转方向,开始奋力往外游。
“嗖~!嗖~!”海上的旋风变得更大,原本颠簸不已的船,在旋风的影响下,已经几乎要脱离海面。
“哗~!”一阵更大的风掠过,将船身彻底吹起,吸入风暴之中。
狰厉害眼瞧着船身向自己飞来,猛拨了两下水,想要躲开,可最终还是慢了一步。
“轰~!”
二十二丈长的船身,就那么不偏不倚的,砸在狰厉害正脸。
他一时间脱了力,也被大风刮起。
李秉在慌乱中抓着狰厉害的毛发,一人一妖,一起没入旋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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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应棋是象棋的前身,规则已经不可考,应该和现代象棋差距巨大,在历次更改规则之后,宋朝时,已经较为接近现代象棋的玩法。但象棋真正大规模的流行,是在明朝中叶。
唐代宗李豫的四个年号:宝应(共一年)、广德(共两年)、永泰(共两年),大历。本章的时间为“大历八年”三月初,公元七七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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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00字的大章,写了好久~!
十五章 一点机缘映残灯
书接上回。
唐麻生领着所有船员弃船逃生,巨大的海船被旋风吸起,不偏不倚的砸在狰厉害正脸;
一人一妖被卷入旋风之中,难以自控。
强大的风劲犹如一柄柄尖刀,将李秉的衣服撕成碎片,在他身上留下不少狭长的血痕。
他艰难的抓住狰厉害的毛发,靠着它的强大身躯勉强抵挡一些风劲。
这里雾气里的腐蚀酸味更浓,李秉的喉咙食道感到火辣刺痛,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吞了无数铁蒺藜。
他勉强微微睁开右眼,旋风中,苍白的酸雾和碧蓝的海水交汇在一起,遮天蔽日;天旋地转中,什么也看不清。
狰厉害挣扎半天,总算在风中稳住身形,连忙伸出右前爪,抓向自己的后颈,将李秉握在手心。
李秉知其用意,也不反抗,任由它将自己送入口中;随着狰厉害嘴巴一开一闭,李秉的世界才得到片刻宁静。
他一手撑住狰厉害的柔软的舌头,一手扶着他的牙齿,站起身子,立在口中。
这是他第一次见狰厉害的妖族真身,没想到居然这么大。
大妖的真身他早前也见过两个,可无论是长安西明寺“蚩尾应虺”的真身,亦或是“玉珑宝天“里疑似“六玑焌鲵”的骸骨,比起狰厉害的真身都相形见绌。
忽然狰厉害猛的一晃,李秉一时不稳,跌倒在舌头上,若非他反应快,率先一把撑住狰厉害的舌头,否则便要滑入咽喉——虽然躲得暂时安全,可他依旧能感觉到狰厉害在风暴中飘摇。
外面的风雨更猛烈了,狰厉害不断挣扎,想摆脱风力束缚,可是四周连个着力的地方也没有,它只能蜷缩起身子,减少受风面,硬抗这强大的风压。
正当他调整身姿时,忽的一瞬间,天地变色!暴风骤停!
旋风在刹那间减弱,强大的气旋化为乌有;悬在空中的海水,变成无数水滴,瘫软无力的落下,溅起巨大的浪花。
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酸雾,和一层厚厚的水气。
狰厉害也随之落水,整个身子沉入海面之下。奇怪的是,这里的海水,像掺了石灰,里面充斥着白色的气泡——海面之下,什么也看不清。
它迅速扑腾四爪,两下狗刨,将头浮出水面,一连两个阿嚏,将鼻腔里呛的海水喷出来,轻轻甩了甩头,将耳蜗里的水清干净。
它看了一眼天空,酸雾还在,但风暴确实已经完全停止了,这里应该暂时安全了。
狰厉害缓缓张开嘴,一个人影从他的尖牙间露出来——李秉探出头来,身上黏黏蜜蜜,满是狰厉害的口水。
“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停了?”李秉将自己脸上的唾液用手背刮下去,将上身已经变成碎
布条的衣衫扯开,露出满是血痕的紧致肌肉。
在酸雾中,这些伤口被不断侵蚀,不仅疼痛难当,更是难以愈合,不断的渗着淡淡的血迹。
狰厉害将李秉送到自己的头顶,也道:“不知道,就是一瞬间的事,风暴忽然消失,海面的漩涡也没了。”
李秉举目四顾,除了雾气还是雾气:“别管了,趁着这个空档,先离开这里!万一一会旋风又起就麻烦了。”
风暴虽然没了,但是酸雾还在,李秉依旧觉得难受,不仅仅是肌肤和气管被腐蚀,甚至感觉自己体内的真气也被压制;这里各种奇怪的变化,让他觉得这雾气中十分危险,既然情况不明,还是先离开为妙。
“迷雾里看不见日头,不知道我们到底到底在什么方位,要不,先朝着一个方向划,出了迷雾再说!”
狰厉害应了一声,它也觉着迷雾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这一辈子六百年,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感觉,隐隐觉得不安。
它奋力划水,四足不断扑腾,忽的听见头顶的李秉惊喝一声,指着远处:
“你看!”
恍惚间,远处迷雾里出现另一个人影,一闪而过,转瞬消失在了雾气中。
“你看见了吗?”李秉问。
“看见了!里面好像有个人影!”狰厉害答道。
就在它说话的同时,那个身形再次浮现出来,只见他蜻蜓点水,在海面迈出一步,踏波而行。
“喂~!”李秉急切大喝,想叫住那人。
那人似乎听见了声音,微微扭头,侧身看向李秉,可转瞬间一股迷雾覆盖两人之间,那人又消失了踪迹。
狰厉害划的更快,想要追上前面那人。
他四足奋力扑腾,速度不断加快,可不论他怎么划,前方的人影再也没有出现。
“人呢?我们明明已经到了刚才那人的位置。”
天地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李秉自言自语:
“不知道是不是韩叔父,好像身材不太像!刚才也没能完全看清。”他打了一个喷嚏,嘀咕一句:“这里是在太难受了,先出去吧!”
李秉喘着大气,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似乎气管食道已经被严重侵蚀。
“好~!”狰厉害也不想耽搁,继续朝着刚才的方向划水,速度明显加快。
就这样过了半炷香时间,李秉站在狰厉害头顶,不断四处眺望,可是四周还是像以前一样,苍茫一片,没有任何变化。
他疑惑道:“奇怪,按理说刚才见大海的雾也没有这么大的范围,明明是朝着一个方向在游,怎么出不去?”
狰厉害也觉得不对劲:“按照我的速度,已经游出二十里地,应该早就出了
迷雾才对!”
李秉刚要说话,忽的瞥见,那个人影又出现在自己右边不远的地方。
“你看!”他朝着右边大喊一声:“喂!”声音急促,甚至略带沙哑,他的气管和声带在酸雾中,确实被腐蚀了。
雾中人听见喊声,微微回头,看到李秉后,双眼瞪的老大,满是惊讶。
“踏~踏!”又是两步蜻蜓点水,他连忙调转方向,朝着李秉飞速奔来,踏波而行。
李秉终于看见了他的脸,四十来岁,双眼深陷,五官分明,还留着山羊胡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并不是韩叔父!
狰厉害还雾中人都在狂奔,两人的距离明明已经非常接近,可一瞬间这人又消失了踪迹。
“喂!你在哪?”李秉着急的大喊,原本已经沙哑的声线,不断破音。
“喂!”狰厉害也大喊:“你快出来啊!”
“人呢!”李秉强忍着嗓子的疼痛,声嘶力竭:“你出来啊!”
狰厉害更是遭际,它长大嘴巴,深吸一口气。
“吼~!”一声兽吼,震天动地。
可是还是没有任何回应,那个人影也没有再出现。
狰厉害依旧不放弃。
“吼~!”又是一声兽吼。
它和李秉静静的等着回应,但那个人影还是没有出现。
迷雾中,一个低沉而平稳的声音,似乎在喃喃自语:
“喔~?想不到还能见到一个雕角玉狰?!”
这声音略带戏谑:
“小家伙,出去吧。别再来了!”
话音刚落,原本弥漫的大雾忽然在狰厉害身前一分为二,露出一条二十丈宽的碧蓝海面。
“喂~!你是谁啊!”狰厉害朝着大雾中喊道。
可是再也没有回应。
同一时间,刚刚分开的迷雾,不断收窄,似乎正在闭合。
“先出去吧!”李秉也不敢再迟疑。
狰厉害顺着让开海面,只是扑腾了几下水花,游了不到百十丈的距离,终于脱离了迷雾范围。
刚出迷雾,一股寒冷的海风出来,李秉不忍身躯一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陡然抬头,苍穹之中,浩瀚星海,审视壮观。
“嗯?”狰厉害也沉吟一声。
两人进入雾气之前还是正午,在旋风中呆了也只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怎么出来之后,天都黑了。
“那有点光亮!是船!”
远处海面上,一点微弱的灯辉,在黑夜中十分扎眼。
狰厉害忘了一眼背后,刚才的迷雾消失的无影无踪,它缩小身形,让李秉正好骑在他背上,两人朝着灯光的方向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