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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卓牧闲     韩四当官txt下载     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三章 富在深山有远亲(一)

    扬州和仪真已被贼匪占了两个多月,逃难的人仍在源源不断往泰州跑,城里的人口激增,租金和物价暴涨,奢侈之风竟也随之盛行。

    茶楼戏园澡堂雨后春笋般地突然间冒出许多,城里城外那些之前不晓得荒废多久的园子似乎在一夜之间全有了新主人,有的简单修缮一下将就着住,有的竟大兴土木推到重建。

    能在州城站稳脚跟的大多是有钱,那些没钱的只能去宜陵、邵伯甚至姜堰等镇暂居。而有钱人不一定全是读书人,但大多念过书,泰州的文风也由此变得愈加昌盛。望海楼等几处名胜古迹,每天都有文人骚客们流连忘返,之前相比其它衙门显得有些冷清的学宫,现而今也变得门庭若市。

    扬州那边战事正紧,泰州文坛也“硝烟弥漫”。

    刚帮知州大老爷攥写完《泰州保卫记》的那些儒生,觉得道光年修的《泰州志》漏洞百出,三天两头去州衙陈情要重修地方志!道光年间参与修志的不少儒生依然健在,这些老儒生自然不会答应,也三天两头结伴去州衙反对。

    就在许多没下场的读书人看热闹时,泰州文坛又闹出一件稀罕事。

    曾亲率一千乡勇坚守万福桥,阵斩贼匪四百多的前泰州州同,现而今在海安养伤的两淮盐运司副使韩老爷要读书,不但请张二少爷帮着购买市面上能买到的书,还在全城重金征集市面上没有的藏书!

    紧接着,移驻泰州的运司衙门也开始帮着征集,郭大人的巡捕官潘老爷不但带着一帮皂隶去“扫荡”学宫,还带着名帖拜访城里那些只要有点名气的书香门第。

    有人觉得韩老爷志向高远,官都已经做到从五品了还不忘读书。也有人觉得韩老爷这读法不对,竟不晓得“欲速则不达,贪多嚼不烂”的道理,觉得韩老爷在学业上不会有什么大作为。但不管怎么样说,捐纳出身的韩老爷喜欢读书的事,在短短几天内就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而州衙和运司衙门征集到的书,也随之一船接着一船往海安送。

    今天要往海安送的书不多,只有四箱,不过船上多了两个客人。

    现而今已是郭大人亲随,但没跟郭大人一道去各场巡察的关仁海,回头偷看了一眼舱里的那两个从京城来的客人,再想到昨天下午搭船去海安的那个杜千总和六个四川人,禁不住用本地话笑道:“储班头,韩老爷做巡检时可没这么多亲朋故旧来投奔,一做上运副就三天两头有亲朋故旧来找,想想真好笑。”

    储成贵从万福桥回来之后没再去巡检司衙门当差,而是被张光成委以重任做上了州衙的快班班头,在州衙干了两个月已站稳脚跟,这次是回海安接家眷的,想到前几天平时不怎么走动的几个亲戚也跑泰州来找过他,不禁笑道:“这就叫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有亲戚多麻烦,你看我多好,自个儿赚钱自个儿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等你娶了婆娘就有亲戚了,哈哈哈。”

    ……

    富贵听不懂海安方言,身为新任扬州关委员,堂堂的从五品朝廷命官,不但不在乎别人会怎么议论,甚至有些瞧不起站在船头上的那个丘八和衙役。

    他舒舒服服的靠在装满书的大木箱上,把玩着鼻烟壶优哉游哉地说:“景华,别这么拘束,更用不着这么紧张。四爷你又不是没见过,四爷的为人你又不是不晓得,只要到了泰州,到了四爷这儿,我们哥儿俩就跟到了自个儿家一样!”

    “富爷,您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您跟四爷什么交情,我跟四爷又有什么交情,在京城时我是去过会馆,也见过四爷,可四爷哪会记得我!”

    “你怎么又忘了这是什么地儿,这不是京城,这是泰州!”富贵瞪了他一眼,放下鼻烟壶道:“真要是论身份,你身份尊贵着呢!以后可不能再说这话,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至于跟四爷不熟,这有什么关系,一回生二回不就熟了嘛。”

    “我还是有些担心。”景华苦着脸道。

    “有我在,你的事四爷一定会放在心上,有什么好担心的?”想到最迟天黑前就能赶到海安,就能见着韩四,富贵又解开行囊,检查起黄御史、吉翰林和敖翰林等京官托他捎给韩四信,以及来前准备的几样小礼物。

    与此同时,韩秀峰正在凤山上的庙里上香。

    闻讯而至的顾院长和李致庸不晓得他为何突然来敬香礼佛,只能跟在后头一起跪拜。跪在一边的杜三不但猜出了几分,甚至油然而生起几分尴尬和几分歉疚。

    韩秀峰上完香,又双手合什拜了拜,这才回头问:“顾院长,致庸,你们怎么也来了?”

    “衙署的地基不是打好了吗,我们不大放心,过来看看的。没想到一来就听谨言说您在山上,我们就这么过来了。”顾院长不无好奇地看了看杜三,接着道:“中坝口抽取的厘金有我们两成,天晓得他们会不会在账目上做手脚,过来时正好遇到那两个什么委员,我也没跟他们客气,说好了从明天开始我们保甲局要派个人过去。”

    “派个人过去也好,您老打算派谁去?”

    “要说合适,慎言最合适,可谨言哪抽得出身,我打算让千里的堂侄王有朋过去。有朋那孩子学业虽没什么长进,但为人和办事还算可靠。”

    “您老说可靠,那一定很可靠。”韩秀峰笑了笑,邀众人一起下山。

    杜三这是第二次来,晓得顾院长和李致庸不但是本地士绅,而且不是捐过顶带就是圣上钦赐的顶带,手下甚至有乡勇,何况心里本就有愧,不好意思跟太紧,就这么远远的跟在后头。

    不出他所里,刚走出几步,顾院长就问起韩秀峰为何突然想起来凤山上香。

    韩秀峰深吸口气,停住脚步遥望着扬州方向,凝重地说:“扬州那边要开打了,这次是真打!但明伦为将功赎罪,不但说晓得哪里有能把城墙轰开的万斤巨跑,还自掏腰包雇青壮去运,等炮一运到就开打。”

    “韩老爷,您这是为大军祈福?”

    “大军还轮不着我韩秀峰操心,我是担心张翊国。”

    “那个屡战屡败的盐知事?”顾院长下意识问。

    “恩,不过他不再是盐知事,现在跟我一样是从五品顶带,雷以诚保举的。”

    “大军攻城,跟他一个文官又有什么关系?”

    韩秀峰苦笑道:“朝廷为筹饷新开捐纳事例,捐一个从五品顶带用不了多少银子。雷以诚居然就用这值不了多少银子的顶戴花翎,让他死心塌地为朝廷卖命。明明是个文官,还主动请缨给大军做先锋,要亲率两百悍勇头一个攻城。”

    “他……他又要领兵打仗?”李致庸哭笑不得地问。

    “嗯。”

    “完了,让他当先锋,我看这城十有八九攻不下。”

    “致庸,你这话什么意思?”顾院长不解地问。

    李致庸禁不住笑道:“顾院长,您老又不是不晓得,他张翊国就没打过胜仗!他能活到今天,我都觉得奇怪。”

    “话不能这么说,我大清总得有几个不怕死的文武官员,”顾院长想想又问道:“韩老爷,那万斤巨炮找着了没有?”

    “找着了,信上说已经运过江了,算算日子再过三五天便能运到扬州城下。”

    “在哪儿找到的?”

    “江阴鹅鼻嘴,是一尊道光二十三年铸造的‘奋威振远大将军炮’,重一万两千斤,吃药三百二十四两,配弹二百四十两。当年铸造这炮是为防范洋人的,后来不是议和了吗,这炮也就没用上,好多人都不记得了,没想到但明伦居然记得。”

    顾院长沉思了片刻,又问道:“韩老爷,晓不晓得城里有多少贼匪?”

    “吴文铭的信上说分兵之后城里的广西老贼不会超过三千,但贼匪每到一处就裹挟百姓,从贼的到底有多少就不晓得了。”

    “张翊国有没有给你信?”

    “有信,不过一句也没提他要身先士卒去攻城的事,只说他已经求过雷以诚,等厘金收上来就拨一千五百两送海安来,抚恤那一百多个帮同官军围堵贼匪而战死的乡勇。”

    “忠臣,他是真正的忠臣。”

    “不然我也不会来上香许愿帮他祈福。”

    “吴先生有没有说什么?”李致庸忍不住问。

    韩秀峰轻叹口气,无奈地说:“吴文铭一心为吴家两位老祖宗和吴家庄上下一百多口报仇雪恨,拜见完雷以诚又回仪真了。打算回去筹集钱粮,招募民壮,编练乡勇。他是怀着必死之心回去的,在信中说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请我帮着照应安置在泰州的那些家小。”

    “他这又是何苦呢!”

    “他跟你我不一样,他要是啥也不做,将来哪有脸面对他那两位哥哥。”

第三百七十七章 收点利息

    守万福桥前在扬州城外收了几匹马,韩秀峰不但不稀罕甚至嫌难养。王千里之前一直呆在海安,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匹马,所以很稀罕也很喜欢,把六匹马连同在扬州找的马夫一道带回了海安,养在保甲局东面的河边,还让保甲局的民壮们搭了个马棚。这次出来帮运司衙门办差,自然要骑马出来。

    余青槐小时候骑牛摔过一次,刚开始不太敢骑马,后来发现这匹马格外温顺,就这么也骑上了。

    大头本来也想骑,可出来时韩秀峰有交代,除了王千里和余青槐谁也不许穿官服,一起来的弟兄们明明全是官,现在却全穿着盐捕营兵丁的号褂,胸前缝着一块显目的“盐”字,背后一个“兵”。总之,当兵的只能跟在马屁股后头跑,不能跟官老爷一样骑马。

    好在这差事不是很急,早一天到晚一天到都没事。一行三十多人就这么走走歇歇,走了三天才走到邵伯镇外。

    见镇外不但有皂隶弓兵盘查,还有绿营兵和乡勇巡逻,王千里从油布包里取出公文,叫上吉大一起进镇。余青槐和大队人马先在河边的树荫下歇息,打算等王千里跟前头的那些皂隶弓兵打听清楚再进镇。

    吉二放下牛尾刀,一屁股坐下问:“余老爷,明明可以坐船,为什么非要走?”

    “是啊余老爷,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张庆余也忍不住嘀咕道。

    刚刚过去的这三天,余青槐没少听他们发牢骚,只是懒得跟他们解释,见他们又怨声载道,回头笑问道:“脱裤子放屁?”

    “难道不是吗?”张庆余咧嘴笑道。

    “张庆余,这话是你说的,大家伙全听见了,等回去之后我帮你问问韩老爷,为什么要脱裤子放屁。”

    “韩老爷让走的?”

    “不是韩老爷让的,难不成是我和王老爷让的。”

    “余老爷,我就是随口一说,您就当我放了个屁,韩老爷让我们走自然有韩老爷的道理,求求您了,回去之后千万别跟韩老爷提。”

    “现在晓得怕了,还脱裤子放屁,这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居然发起牢骚。我看你们一个个是蹬鼻子上脸,提携你们混了个一官半职就忘了自个儿是谁!”

    “余老爷,小的错了,小的不敢了。”

    “晓得错就好。”余青槐伸了个懒腰,扶着马背笑道:“既然都想知道为什么有船不坐非让走,我就跟你们说个明白。你们现而今全是盐捕营的人,盐捕营是做什么的,私枭不只是海安有,运河、廖家沟和邵伯湖一样有,这么说吧,海安的私枭几乎全是从这一带过去的,对这一带不熟悉将来怎么查缉私贩,所以带你们走走看看,让你们先熟悉熟悉。”

    “我就晓得韩老爷不会无缘无故让我们走。”

    “既然早晓得为什么这一路上还要发牢骚?”

    张庆余正准备辩解,只见王千里站在桥口朝这边招手。众人不想耽误功夫,连忙拿起兵器,背上行李,列队进镇。

    大头走在前头帮余青槐牵马,正准备回头让后面的弟兄跟紧点,王千里竟迎上来告诫道:“弟兄们,进镇之后全给我安生点,四川总督慧成大人就在镇里,谁要是胆敢生事,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王老爷,我们四川的总督大人来了?”大头欣喜地问。

    王千里被搞得啼笑皆非,忍不住笑骂道:“别一听说四川就想着巴结,慧成大人只是四川总督又不是四川人,跟你不是同乡,更不会认你这个同乡。”

    “可他不在四川做总督,跑这儿来做啥子?”

    “人家是奉旨率兵来攻剿贼匪的,你以为来做什么。”

    “可贼匪在扬州城里,离这儿远着呢。”

    不得不承认,大头虽口无遮拦,但这话不是没道理,既然是来攻剿贼匪的为什么不去扬州,躲在邵伯平什么乱剿什么匪。想到这些,王千里对率兵驰援江北大营的四川总督慧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数。

    前头有邵伯巡检司的皂隶带路,众人就这么一直跟到巡检司大门口。

    给门子塞了几十文钱,门子飞快地跑进去禀报,等了不大会儿,邵伯巡检笑容满面地迎来出来,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把王千里和余青槐请进大堂,没想到走进大堂一看,许乐群竟坐在公案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王老爷,余老爷,这位便是生擒二十多个私枭,查获八十多万斤私盐的候补同知许乐群许老爷。”刘巡检把公文和王千里二人的名帖恭恭敬敬地呈给许乐群,又转身道:“许老爷,这位是运司衙门帮办盐捕营营务的王千里王老爷,这位是帮办营务的余青槐余老爷。”

    “原来是王兄和余兄,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许先生客气了,海安一别有小半年了吧,没想到许先生不但风采依旧,还官运亨通做上了从五品的老爷!”

    许乐群下意识问:“王兄认得许某?”

    王千里再次拱起手:“今年正月初一,在下应时任海安巡检韩老爷之托,曾去巡检司衙门帮韩老爷安抚那些战死青壮的亲属,有幸见过许先生一面,跟许先生有过一面之缘。”

    许乐群不但听说过王千里和余青槐,而且晓得王千里和余青槐全是韩秀峰的人,只不过在海安的那几天不是醉卧花船就是在巡检司衙门里深居简出,从来没跟王千里和余青槐打过交道,要是王千里不提他都想不起来曾打过照面。

    想到王千里一来就提起正月里的事,许乐群心中很是不快,拆看公文看了看,随即笑道:“王兄,运司衙门该不会是没人了吧,不然提人犯这点事也用不着劳驾您和余兄出马。”

    “运司衙门不是没人,而是这点小事无需老爷们亲自出马。”王千里笑了笑,旋即回头道:“刘巡检,河道衙门给运司的公文上说,让我们来邵伯巡检司提人犯。运司的公文您也看过,我们是不是先把公事办了?”

    “王老爷,公文上是说来下官这儿提人,不过下官这儿只是关押人犯的地方。”

    “刘巡检,您这话什么意思?”

    “刚才不是说过吗,那些个私枭是许老爷生擒的,下官就是帮着看押。”

    “您是说许先生不点头,您就不交人?”王千里追问道。

    刘巡检挠挠头,一脸尴尬地苦笑道:“王老爷,您就别为难下官了,您就当下官是个狱卒。”

    “许先生,那您说这事该怎么办?”王千里转身笑问道。

    “什么事怎么办?”许乐群笑看着王千里,心想老子明明穿着正五品的官服,你居然一口一个“许先生”,自始至终没尊称一声“许老爷”,更没按官场上的规矩拜见,你还想让老子放人。

    王千里确实没把他当作正儿八经的官老爷,跟笑而不语的余青槐对视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许先生,王某只是个跑腿的,您要是不点头不交人,那王某只能去清江浦求见杨大人,毕竟这是公事,自然要公办,您说是不是。”

    “好一个公事公办,”许乐群不想惊动杨大人,微微一笑,随即抬起胳膊“啪啪”拍了两下手。

    紧接着,一个个遍体鳞伤的人犯被乡勇们架进院子,一个书吏模样的中年儒生呈上一份名册,恭恭敬敬地说:“王老爷,余老爷,拢共一十六个人犯,姓名、籍贯、年纪,所犯何事,全在名册上,请两位老爷验明正身。”

    “好,我先看看。”

    王千里翻开名册,翻到第二页脸色立马变了。余青槐下意识凑过去看,不看不晓得,一看大吃一惊,名册上竟有个熟悉的名字!

    王千里把名册顺手交给余青槐,抬头看了看许乐群,然后走出大堂,走到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犯跟前,托着人犯的下巴,看着人犯那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问:“李先生,你不是早回富安了吗,怎会贩卖起私盐?”

    曾在海安巡检司衙门做过书吏的李秀才,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门牙都被打掉几颗,脸上和嘴里全是血,早已神志不清,连眼都睁不开,哪里说得出话。就这么被两个凶神恶煞般地乡勇架着,像个活死人。

    许乐群走到王千里身边,看看半死不活的李秀才,冷冷地说:“王兄,你大可放心,许某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姓李的身为朝廷生员,不思报效朝廷,竟利欲熏心,勾结捻匪贩运私盐,沦为阶下囚纯属咎由自取。”

    王千里很清楚李秀才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更清楚许乐群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回头问:“许先生,您说李先生勾结捻匪,贩运私盐,可有实据?”

    “王兄,你是要人证还是物证?”

    “都有吗?”

    “你想要就有!”

    “许先生啊许先生,你都已经是正五品的官老爷了,应该大人大量,怎么跟这么个穷秀才置气?”王千里轻叹口气,想想又说道:“你现而今是官身,手下有几百乡勇,朝廷又正值用人之际,正是你我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大家和和气气,一起升官发财多好,之前的那点小误会为何就放不下呢?”

    “王兄,许某跟你没误会,跟余兄也没误会。劳烦二位帮我给韩老爷和张二少爷带个话,就说那笔债我许乐群没忘,只是公务在身没空去讨要,暂且先收点利息。”

    “收点利息,许乐群啊许乐群,我说你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就总喜欢钻牛角尖呢。”王千里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我王千里本以为你是个人物,还想着帮你在韩老爷面前说说好话,帮你跟韩老爷求求情,没想到你竟如此不识抬举。罢了,既然你想玩就接着玩吧,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个什么好来!”

    …………

    PS:下个月1号到5号要去北京培训,更新可能不太正常,这几天状态不错,能更就多更点。

第三百七十九章 张之杲不行了!

    向荣让薛焕帮着写的信里主要是叙乡谊,主要是客套。不过想想也正常,人家现而今不但是从一品的湖北提督,也是总揽江南军务的钦差大臣,跟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同乡除了叙乡谊还能说什么。

    薛焕的信里一样不只是叙乡谊,更多的是感谢,感谢韩秀峰让韩博给他捎去那么多家信。同时也很遗憾,说仅一江之隔却军务缠身无法前来拜会,他日有缘定当面致谢。

    刘存厚去江南大营既是想建功立业,也是受黄钟音、吉云飞和敖彤臣等在京同乡所托,虽然一样从未见过韩秀峰,但与韩秀峰的关系则要近得多。在信里说了许多韩博不晓得的事,对战事不但不乐观甚至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

    见韩秀峰脸色越来越凝重,韩博忍不住问:“四爷,刘老爷都说了啥?”

    “他说粤匪不但分兵北上去犯京城,还分兵去犯安徽、江西乃至湖北。”

    “这我晓得,向帅已经分兵去剿了。”

    “你刚从向帅那儿回来,肯定晓得向帅那儿拢共才多少可用之兵,先是被琦善调了两千四川兵来江北,现在又要分兵去安徽追剿,手下的可用之兵越来越少,且不说收复江宁,就是能不能挡住贼匪去犯苏杭等财赋之地都有些力不从心。”

    韩秀峰放下信,又凝重地说:“皇上和京里的那些王公大臣哪晓得这些,他们只晓得粤匪先是分兵北伐,现在又分兵西征,全以为向帅攻剿不力,下谕旨训斥向帅。”

    想到之前看过的那些邸报,韩博禁不住叹道:“当今圣上说好伺候也好伺候,说难伺候那难伺候。谁要是打了胜仗,真叫个不吝赏赐,可要是打了败仗,骂起来不晓得有多难听。”

    “可向帅又不识字,无论谕旨还是京里的其他公文,都只能找人帮着念。帮着念的那些人嘴又不严,向帅每次被皇上训斥,都会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久而久之,把向帅的虎威弄得荡然无存,别说那些满将和广东佬,连一些兵丁都会对向帅心生轻视。”

    “有这样的事?”

    “刘存厚在信里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可这么下去,这兵让向帅怎么带,这仗让向帅怎么打?”

    “这我就不晓得了,这得去问向帅。”韩秀峰收起信,接着道:“刘存厚说不但家信难通,现而今连京信都难通了,问我能不能帮向帅和江南大营的同乡们想想办法。说起来巧了,前几天我刚打发杜三去办这事,我韩秀峰能为向帅和江南大营里的同乡们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哪个杜三?”韩博好奇地问。

    “当年跟我一道去京城投供的同乡,武举出身,也在向帅麾下效过几力,认得刘存厚,也认得薛焕,让他去办这事正合适。”

    “有人去办正好,我可不想左一趟又一趟来回跑,”韩博想想又禁不住苦笑道:“四爷,我哥那会儿还想着不管咋说跟向帅是同乡,将来说不定真要去求向帅提携,哪里会想到别看向帅已是钦差大臣,其实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所以说靠人不如靠己,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谁也靠不住,我们只能靠自个儿!”

    “是啊,只能靠自个儿。”

    二人正感慨,本应该在泰州照应张之杲的张光成竟来了,不但亲自带来一个中年儒生,而且脸色不太对劲,整个人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韩秀峰连忙起身相迎,刚招呼他坐下,他就凝重地说:“韩老弟,家父这次恐怕……恐怕真不行了,骆神医都束手无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只能进点米汤。”

    “张兄别急,骆神医束手无策,我们再找别的名医。”

    “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只能治病,救不了命。韩老弟,我没事,其实家父之前卧病那么久,我早做好了最坏打算。说句不孝的话,连寿衣寿材都准备好了。”张光成揉了一把脸,想想又凝重地说:“骆神医虽没说家父能坚持多久,但能从他的话里听出该准备后事了。不过我不打算在泰州操办,等家父……等家父一咽气,我就让仵作赶紧收敛,一收敛好就扶棺回广东老家。”

    “真无力回天?”韩秀峰紧盯着他问。

    “油尽灯枯,请医术再高明的大夫去也没用。现在想想,他老人家那会儿能站起来,能帮我们赶走徐老鬼,那是回光返照。”

    “那这个节骨眼上你不在他老人家身边尽孝,跑我这儿来做什么!回去回去,赶紧回去,可不能见不着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你以为我会在你这儿过夜,我这就回去,不过得让我把话说完。”

    “好,赶紧说。”

    “三件事,第一件事,你不是差人给我送信,托我帮着请个精通刑名的老夫子吗?徐先生你是见过的,老家绍兴,几代为幕。当年为了聘徐先生做西席,家父不是三顾茅庐而是五顾。现在家父快不行了,你这边又正好缺一位刑名老夫子,我就代家父把徐先生推荐给你。”

    “学生徐成慧见过韩老爷。”中年儒生连忙起身行礼。

    韩秀峰之前是曾跟这个徐成慧打过招呼,但从未说过话,更谈不上有啥交情,想到他能帮张之杲打理了那么多年泰州的刑名,而且几乎从未出过差错,一口答应道:“徐先生,你来得正好,只不过现在不是谈束脩(工资)的时候,劳烦您稍候。”

    “学生晓得,学生不急。”徐成慧躬身作了一揖,旋即转身走出堂屋。

    韩博反应过来,也跟了出去。

    二人前脚刚走,张光成就忧心忡忡地说:“第二件事是怎么回乡,家父在任上,许乐群那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不敢轻举妄动。要是家父一走,他一定不会让我顺顺当当回老家。韩老弟,我张光成只能来求你了。”

    韩秀峰意识到这才是他真正的来意,沉吟道:“走水路,我差人一路把你们护送到通州,再给通州分司的吕四场盐课司大使去封信,让他找船并差人护送你们一家老小过江去上海县,从上海县乘海船回广东。”

    “韩老弟,请受光成一拜!”

    “拜什么拜,你我是什么交情,赶紧说正事,说完赶紧回泰州。”

    “好,说正事。”张光成再次坐下身,紧攥着他胳膊道:“韩老弟,家父要是一走,泰州正堂这缺就空出来了!要是搁以前,怎么也轮不着老弟你,但现在不是以前,你已经是从五品的运副了,只要郭大人愿意保举,署理泰州并非难事。”

    “你让我这个捐纳出身的去谋泰州正堂这缺?”韩秀峰哭笑不得地问。

    “捐纳出身的怎么了,行伍出身的还做钦差大臣呢!再说你如今这顶带是皇上钦赐的,做的这运副是皇上特授的,真是简在帝心!只要你想谋这缺,徐老鬼就没戏,总之,怎么也不能便宜徐老鬼!”

    “徐老鬼想来做泰州正堂?”

    “这还用得着问!”

    “那可是正印官,不是我现而今这个运副可比拟的。张兄,要是搁太平年景,有这机会就算砸锅卖铁我也会争一争,可现在天下不太平,扬州直到这会儿还被贼匪占着呢,这官不好做,给我做我都不会去做。”

    “有什么不好做的,要说做官,家父刚开始一样不会,不会怎么办,多延聘几位幕友就是了。刑名、钱谷、书启、挂号、征比,让他们各司其职,各干各的事。只要伺候好上官,其它真没什么要操心的。”

    “张兄,别劝了,我说不争就不争,这官说不做就不做。”韩秀峰不想让他家老头子临死前见不着他,起身道:“走,我送你去中坝口,韩博刚从江南大营回来,我让韩博辛苦一下跟你一道回泰州。”

    “让韩博跟我回去做什么?”张光成不解地问。

    “大头和吉大吉二他们去邵伯办差了,说起来办的差事还真跟许乐群有点关系。总而言之,算算时间他们也快从邵伯回泰州了。我让韩博去泰州等他们,让他们到了泰州之后先别急着回来。”

    “你让他们在泰州等我?”

    “从泰州到海安这一路一样不能没人护送,有他们在,你就不用担心许乐群了。”

    “韩老弟高义,光成铭记在心,这份大恩大德,容光成日后再报。”

    “又来了,赶紧走吧,”韩秀峰想想又凝重地说:“张兄,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不养三个月伤不能去泰州,所以令尊真要是走了,你也不用差人来给我报丧。”

    “家父真要是走了,我连丧事都会不操办,连灵堂都不会摆,哪会报什么丧。”

    “这倒是,好吧,我就送到这儿。韩博,劳烦你跟张二少爷走一趟。”

    “遵命,张二少爷,请。”

    ……

    今天收到的全是坏消息,目送走张光成,韩秀峰的心情格外沉重,正寻思许乐群有没有这个胆追杀张光成,跟张光成一道来的徐师爷突然道:“韩老爷,二少爷既担心许乐群,更担心徐瀛,要是张老爷一走,徐瀛就来署理泰州事,一定会变着法为难二少爷。”

    韩秀峰深吸口气,边往回走边说道:“徐先生,有本官在,张二少爷的事你用不着担心。走,劳烦你先帮本官看几样东西,先帮本官办一件事。”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不知道也正常

    巳时刚过,郭沛霖一行乘坐的官船果然出现在河面上。

    上次从泰州来时是三条船,随着韩宸的加入从海安出发时是五条船,现在竟回来十几条船,不用问都晓得后头那些船上装的全是淮南各场盐课司大使和通州各州县的知州知县送的礼物。

    船一靠岸,韩秀峰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上船迎接。

    郭沛霖笑骂了一句装得还挺像,便在他和韩宸拥簇下上岸,顾院长和景华不敢怠慢,不约而同上前拜见,郭沛霖拱手致谢,旋即在众人陪同下登上凤山。

    随行的幕友和护卫一起上山,皂隶、伞夫、船工有顾谨言接待,不用韩秀峰等人操心。没想到刚陪郭沛霖走进凤山书院,潘二和郭沛霖的留在泰州的另一个幕友就到了,能想象的他们也早收到了信,这是赶来禀报这些天运司衙门的公务的。

    不过公务再繁忙也得吃饭,酒席早准备好了,满满一大桌看上去很丰盛,但大多是本地的土菜,剩下几个是韩秀峰特意让厨子多放了些海椒的辣菜。

    海安找不着好厨子,顾院长等人士绅本以为用这样的酒菜招待两淮盐运使太寒酸,没想到郭沛霖见到放了海椒的辣菜竟食欲大增,象征性的喝了几杯酒之后就提议上米饭,就着海椒炒肉,海椒炖鱼,一连吃了两小碗米饭。

    吃完饭,送走顾院长等人,郭沛霖从潘二手中接过茶,意犹未尽地笑道:“要说吃,还是乡下土菜合胃口。扬州虽失陷了,扬州的奢靡之风却依然盛行,好多厨子跑到了泰州,泰州的那些酒楼做的全是扬州菜,一块豆腐都能切成上千根丝,也就是摆上桌好看,其实有什么吃头。”

    “郭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一样吃不惯淮扬菜。”韩宸也禁不住笑道。

    韩秀峰正准备开口,郭沛霖竟放下茶杯道:“要说好吃,大头烧的菜还真不错,在京城时我吃过几回。现而今他已经做上了官,再让他下厨不合适,想吃都吃不上了,哈哈哈。”

    “志行,大头会烧饭?”韩宸一脸不可思议。

    韩秀峰笑道:“以前在会馆就是他烧饭的,要说烧饭,我一样会烧,长生也没少烧,穷人家的孩子谁不会。”

    “好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这做人就是不能忘本。”郭沛霖微微点点头,随即转身问:“长生,先说说战况吧。”

    “遵命。”潘二反应过来,急忙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册子,禀报起他这些天打听到的战况。

    雷以诚和新任漕运总督福济准备了很久,将功自赎的但明伦甚至真找到万斤巨炮并把炮运到了扬州城下,结果不但把城门轰开了,张翊国甚至率两百乡勇都杀到了财神庙,双来都已经攻占了便益门的城楼,却因为琦善和陈金绶按兵不动,功亏一篑。

    据说去犯京城的林凤祥和李开芳都快杀到黄河边上了,奉旨率兵来援的四川总督慧成已经到邵伯却止步不前,声称要扼守邵伯防范贼匪沿运河北上,贼匪在西边,他在东边,怎么防范?

    西征的贼匪到底杀到了哪儿,一时半会儿没消息,不过能想象到沿江的皖南各州县应该沦陷的没几个了,贼匪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杀到了江西……

    没一个好消息,郭沛霖听得眉头紧锁。

    等潘二禀报完躬身退下,韩秀峰放下茶杯道:“郭大人,您上次交办的事搞清眉目了,其实都算不上一件事。”

    “永宽钱?”郭沛霖下意识问。

    “嗯。”韩秀峰从兜里取出两枚钱,解释道:“其实这钱早在前朝就有了,这‘永宽’和‘宽永’其实是日本的年号,刚开始我也不晓得,后来想到这种事那些精通刑名的师爷应该遇到过,就把泰州正堂张之杲的刑名老夫子请了过来,没想到他果然晓得。”

    “日本的年号?”韩宸倍感意外。

    “正是,那位师爷说早在前朝的《朱竹垞文集》中就有一篇《吾妻镜》,内有‘永宽三年序’的记载。又在前朝徐光启的《中山传讯录》中发现有‘倭国市上行使‘永宽通宝钱’的记载。徐光启曾在崇祯三年做过历局监督,专事修大明历,他所记载的应是事实。”

    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至于我后来发生的‘宽永通宝’,一样系日本国市面上流通的钱币。早在乾隆年间,江苏、浙江、福建和广东等沿海各省就发现过,并且惊动了乾隆爷,曾下旨各省督抚严查,后来发现是往来于日本的商船带来的,又下旨收缴销毁并严令海商不能再私带。”

    “早就有了,还曾下过旨,我居然连这都不知道,要是没留个心眼直接呈报上去,还不被京里的那些大人们笑话死!”郭沛霖哭笑不得地说。

    ”郭大人,您在金榜题名之前读的是圣贤书,金榜题名之后就入翰林院观政,关心的是军国大事,又不是学律的师爷,不知道这些再正常不过。何况道光二十三时任江苏布政使奉旨铸造的奋威振远大将军炮,现而今都没几个人记得,何况这一百多年的事!”

    “这倒是,搞清来历就好,至少却了一桩心思。”郭沛霖笑了笑,随即回头道:“长生,记得跟杨先生说一声,请杨先生拟一份折子连同这几枚钱四百里加急奏报京城。”

    “遵命。”

    看着潘二谨小慎微的样子,韩秀峰赫然发现他这巡捕官做得还真像模像样,想想又说道:“郭大人,我们运司衙门不但专管淮南、淮北引盐造册,兼管江都、甘泉、高邮、宝应、天长、泰兴六州县入垣解捆,也督察上述六州县缉私事务。只要是私盐案都要管,没移驻泰州前的那些老吏死的死,逃的逃,追到泰州的那些又不堪大用,我觉得您真得延聘一位既精通刑名又熟悉地方的师爷。”

    郭沛霖不想再闹出笑话,也觉得应该延聘一位刑名老夫子,下意识问:“有合适的吗?”

    “张之杲快不行了,这次恐怕熬不过去,说不定就这几天的事,他当年来泰州上任时延聘的刑名师爷精通刑律成例,帮张之杲掌泰州刑名这些年几乎没出过差错。至于人品,这我真不大清楚。”

    “只要精通刑名就行,又不用让他干别的。”

    “那我等会儿就让他来拜见您。”

    “让他明天再来吧,我们先说正事。”

    “好,先说盐捕营,千总、把总、额外千总、额外把总这些武官全齐了,还都是您提携校拔的,士卒全是之前跟您禀报过的那些暂时安置在角斜场的泰坝苦力。农活现在干差不多了,我就等着您回来选个黄道吉日,差人喊他们来海安入营。”

    “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

    “明天也好,我等会儿就差人去角斜喊他们,让他们明天一早去打谷场。”

    “乡勇呢?”郭沛霖追问道。

    韩秀峰回头看看韩宸,接着道:“郭大人,我这这么想的,一下子招募四五百个乡勇倒是不难,但招来就得管他们饭,甚至要多多少少给他们发点饷钱。不然跟盐捕营一道操练,将来甚至要一道上阵杀敌,却既不管饭也不给饷,用不着时间长,估计三五天就会有青壮闹事。”

    “接着说。”郭沛霖端着茶杯道。

    “所以前段时间有青壮来投军,我是一个也没收,而是让保甲局和保正甲长们出面让各村办团练,派大头和吉大吉二他们去各村领着那些青壮操练。保甲局这边本就有一团乡勇,曲塘、白米也各有一团,加上这段时间各村编练的,一共四百多。”

    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我想着我们运司要么不用兵,等轮到我们运司用兵,就意味着扬州不但没能收复,贼匪甚至又要来犯泰州。盐捕营两百多兵和刚才说的四百多乡勇肯定是不够的,所以打算差人去姜堰、安丰、富安和角斜各编练一团,无论如何也要凑满一千人。”

    想到贼匪成千上万,将来真要是轮到运司用兵,没一千兵马真不顶事,郭沛霖沉吟道:“不是凑满一千,我看是只能多不能少。”

    韩宸起身拱手道:“那就招募编练,郭大人,安丰、富安和角斜三场交给下官,要是半年内编练不出三百悍勇,您拿下官是问!”

    “裕之,不是本官信不过你,而是术业有专攻,编练乡勇的事还是交给志行吧。再说你的担子也不轻,那些在各场各村操练的乡勇虽说不用管饭给饷,但也不能一点也不赏,不然士气从哪儿来,粮饷一定要接济上,接下来有你忙的。”

    “郭大人所言极是,论练兵志行是行家,下官自愧不如。”韩宸再次拱拱手,微笑着坐下身。

    郭沛霖微微点头,又问道:“志行,去各场办团练不但好办而且好说,为何要去姜堰办?”

    韩秀峰连忙解释道:“姜堰有许多窑场,窑场上有许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窑工,上次驰援扬州,坚守万福桥,就曾招募过一百多个。相比从各处招募的青壮,那些窑工跟之前在泰坝上的讨生活苦力一样用命。”

第三百八十四章 拿得起放得下

    箱子太沉,一口一口堆的太高,任钰儿和翠花既搬不动也够不着。打发走潘二,韩秀峰便亲自动手把箱子搬出来,一起帮着收拾满院子的书。

    任钰儿能看出他与往日的不同,忍不住问:“四哥,刚才潘老爷说您要回老家,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回家就是回家,哪有什么真假。”韩秀峰把她整理好的一摞书放进箱子,直起腰看着对面已装满书的那几口大木箱,会心地笑道:“盼星星盼月亮,盼的就是这一天!”

    “您这么急着回四川,是不是想嫂子了?”任钰儿怯生生地问。

    “我跟你嫂子成亲没到半个月就出门了,转眼间出来已经快三年,你说我能不想吗,简直是日思梦想!”韩秀峰感慨万千地说。

    官老爷任钰儿见得不多,但没少听说过那些官老爷的事,从来没见过韩老爷这么专情的,想到自个儿将来一样要嫁人,竟羡慕地说:“嫂子能嫁给您这样的夫婿,真是好福气。”

    “你晓得啥,应该是能娶到你嫂子是我的福气。”韩秀峰弯下腰一边接着收拾,一边笑道:“我不但想你嫂子,也想狗蛋,就是你嫂子帮我生的娃。他打出世我都没见过,更别说抱。想想这会儿他应该快会走,快会说话了。”

    “狗蛋,怎么取这么难听的名字?”任钰儿忍俊不禁地问。

    “你嫂子生娃时遇上横生,不但娃差点没能保住,连你嫂子都差点没命。我岳父说娃没出世就遭那么大磨难,担心不好养,就帮着取了这么个小名儿。其实大名好听,我是秀字辈,到我娃这儿是仕字辈,所以曾做过翰林院检讨,后来又做过一任江西道监察御史的顾老爷,就帮我娃取名叫上韩仕畅。”

    “哪个唱?”

    “开怀畅饮的畅,取仕途顺畅之意。”

    “这名字取的真好,不愧为翰林老爷。”

    “翰林老爷就是文曲星下凡,我娃一生下来就能沾上文气,所以说我娃有福。”韩秀峰得意地笑了笑,想想又扶着木箱道:“我之所以急着回老家,既是想你嫂子和娃,也是担心你嫂子和娃。”

    “四川又没闹贼匪,您有什么好担心的?”任钰儿不解地问。

    韩秀峰带着几分尴尬地解释道:“我家跟你家不一样,之前从没出过官,甚至连正儿八经的读书人都没出几个,我岳父那边也一样。以前家里穷,现而今我做上了官,多多少少赚了点钱,这变化有点大。我敢肯定要是再不回去,家里不管有啥好东西都会紧着我娃,等娃再大点,他不管要啥子我岳父和你嫂子都会给,太溺爱不好,这么下去可不行!”

    “四哥,您是担心慈母多败儿?”

    “我就这么一个娃,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韩家将来能不能变成书香门第全靠他,你说我能不悉心教导吗?”

    “四哥,您想得真远!”

    “不是想得真远,而是我韩家能有今天不容易,我韩秀峰不得不想。”

    任钰儿猛然意识到韩老爷不只是官老爷,也是一个女人的夫婿,一个孩子的爹,甚至是一个家族的希望,而他又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并且现在官也做上了,银子多多少少也赚到一些,相比接着做官对他而言家反而显得更重要。

    想到光阴似箭,半年一转眼就会过去,任钰儿心里一酸突然有些舍不得,急忙背过头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我明白我爸为何一门心思想做官了。”

    “你爸也不容易,毕竟你任家想翻身全靠他。”

    “可这兵荒马乱的他要出去做官,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所以说男人不容易,女人一样不容易。遇上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只要活在这世上的都不容易。”

    正感慨,韩宸微笑着走进小院:“这话说得在理,连皇上都不容易,何况你我呢!”

    “裕之兄,你咋来了?”韩秀峰连忙起身相迎。

    任钰儿俏脸一红,急忙上前道了个万福,旋即赶紧去洗手帮着沏茶。

    看到任钰儿,韩宸猛然想起韩秀峰中午帮那个姓任的贡生求官的事,不禁多看了几眼,直到韩秀峰招呼他进屋,才似笑非笑地说:“郭大人那边有顾院长和王千里陪,他们刚去看完正在修建的运副署、都司署和营房,又回书院吟诗作对了,我在那儿连话都插不上,只能来你这儿讨口茶喝。”

    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一边笑问道:“就顾院长和王千里?”

    “余青槐和李致庸也在,听说他们跟角斜、富安和安丰的那些生员都认得,甚至还有几位是他们的亲戚,郭大人很高兴,已经让他们差家人去请了。”

    “请角斜、富安和安丰的士绅来吃酒?”

    “不只是吃酒,还要请那些士绅明天一道观礼。”

    “观啥子礼?”

    “复建盐捕营的大礼,这么大事能不摆香望阙磕拜,能不敲锣打鼓放炮?”韩宸笑了笑,接着道:“不过这些事用不着你我操心,顾院长已经让他侄子顾谨言去张罗了。”

    “这就这些?”

    “不止这些。”韩宸从任钰儿手中接过茶,轻描淡写地说:“陆大明和梁六那些人,郭大人不但一个不落全收下了,还让他们接替梁九等人做亲随,过几天跟着一道去巡察各场,让梁九他们留在海安跟你一道操练即将入营的新兵。”

    韩秀峰意识到郭沛霖这是要收陆大明等人的心,只要让陆大明、梁六他们在身边做一两个月亲随,那陆大明等乡勇就会死心塌地为他效力,就会真正变成他郭沛霖的人。而把已死心塌地为他郭沛霖效力的梁九等人留在海安,又可以把即将入营的那两百多新兵变成他沛霖的人。

    再想到顾院长、王千里等士绅这会儿全在凤山,韩秀峰禁不住笑道:“看样子我用不着等到明年开春再走。”

    想到郭沛霖把他和韩四苦心经营那么久的这点家底照单全收,韩宸心里真有些不是滋味儿,紧盯着韩四笑道:“志行,你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裕之,俗话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不但我韩秀峰要拿得起放得下,该放下的你一样要放得下。相信我,有时候吃亏就是福,何况你也没吃亏。现而今都已经是以运判署理安丰盐课司大使了,你还想咋样?”

    “你想哪儿去了,我只是觉得……”

    “觉得啥,是不是觉得郭大人没把你当自个儿人?”韩秀峰反问一句,放下茶杯劝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郭大人之所以养兵练兵,一是未雨绸缪做最坏打算,二来未尝没有坐待良机建功立业的想法。换言之,手里没兵是万万不成的,这兵权是不会轻易交给别人的。”

    “也是,我韩宸就算跟那些个乡勇一样死心塌地为他效力,也只是帮着筹筹粮饷,又领了不兵,上不了阵,打不了仗。”韩宸苦笑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真要是跟张翊国一样豁出去,郭大人一样会另眼相待。但你我跟张翊国不一样,千里为官只图财,你我是出来做官赚钱的,不是来跟贼匪拼命的。”

    “这话说得在理。”韩宸深以为然,想想忍不住笑了。

    确认同乡没因此而对郭沛霖心存芥蒂,韩秀峰终于放下了心,想想又好奇地问:“凤山那边还啥新鲜事?”

    “你中午说的那个闲散宗室,郭大人担心他留在海安碍事,让潘二明天下午带他回泰州,让他今后在运司衙门呆着。”

    “让景华去泰州也好,不过就算是摆设也不能让人家啥也捞不着。”

    “这你放心,郭大人交代了,只要那个景华听话,不要给运司添乱,一年给他一千两。”

    “这还差不多。”

    想到今天发生的那些事,韩宸笑道:“志行,郭大人让你明年开春再走,分明是担心你要是现在就走,他一时半会间没法儿跟你我之前一样,把顾院长等本地士绅和梁六、梁九、陆大明、姜槐、陈虎他们拧成一股绳,其实接下来盐捕营的操练和那些乡勇编练,不但不用我们操多少心,甚至操太多心反而不好。”

    “我早想到了,所以对我而言就剩下一个差事,就是去上海办枪。”

    “打算啥时候动身?”

    “本来想过几天就动身的,甚至想做个顺水人情把张光成一家顺路送到上海,后来想想各场的钱粮要月底才能解运到这儿,没银子拿什么去跟洋人买枪。并且就这么走顾院长和陆大明他们可能会多多少少有些想法,所以我打算下个月中旬动身。”

    韩秀峰指指外面的那一口口大木箱,接着道:“我这一走就不打算回来了,毕竟买枪不是买米买菜,就算有银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一定能买着,说不定要在上海等着卖家交货。再就是贼匪现而今在西征北伐,西边在打仗,北边也在打仗,想回家只能从上海走。”

    “乘办漕粮的沙船出洋走海路去天津卫,再经直隶、山西、陕西回川?”

    “出来不容易回去也不容易,要是林凤祥和李开芳一口气杀到了直隶乃至京城,这条路就没法儿走了,到时候只能从上海乘船去两广,经云南、贵州回四川。”

    想到韩四回乡这一路说不定要走上个一年半载,韩宸不禁叹道:“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现而今难走的又何止蜀道。”

    韩秀峰深以为然,端起茶杯苦笑道:“这兵荒马乱的,外面的这些大路小道比蜀道还要难走!古人云:少不入川,老不出蜀。这次回家之后,我韩四就算穷死饿死也不会再出川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天灾人祸

    初八祭祖。

    初九,大摆流水席宴请乡里。

    初十至十三,搭戏台请戏班连唱三天大戏。

    十四,请韩四的舅舅、幺妹儿的舅舅以及乡约、保正、甲长作见证,将韩三过继给二房。

    十五,宴请走马书院院长和庄里私塾的先生,吃完酒各送上现银三十两,劳烦他们在闲暇之余帮老韩家修族谱家谱。

    十六,请风水先生来看风水,看看韩家祠堂和韩家大宅该如何修建,算算哪天开工最吉利。

    十七至十九,庄上徐、王、陈三家轮流请吃酒。

    二十一早回走马岗,去潘掌柜家吃酒。韩家要扬眉吐气,潘家一样要光宗耀祖,潘掌柜在岗上大摆流水席,宴请亲朋好友,乡约、保正、甲长和街坊邻居,摆完流水席也请戏班来山门内的戏台连唱了三天大戏。

    韩四升官发财潘二跟着沾光的消息由此不胫而走,不但一下子冒出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连韩大、韩二和韩三都坐不住了,哥儿仨站在韩玉财生前买的小院里,眼巴巴看着坐在黄桷树喝茶的段吉庆和关捕头。

    “你们看着眼红,都想去找你弟,都想跟潘二一样做官?”段吉庆哭笑不得地问。

    “段老爷,都说打虎不离亲兄弟,要说可靠,哪有自个儿兄弟可靠。”韩大偷看了段吉庆一眼,又嘀咕道:“再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老四用谁不是用,为啥便宜别人不用自个儿兄弟。”

    段吉庆做过那么多年府衙兵房经承,先后伺候过十几任知府,岂能不晓得“官须自做,不用三爷”的道理,同时也能理解他们哥儿仨的心情,放下茶碗不缓不慢地说:“要是搁太平年景,你们真要是想去投奔志行,我就让你们去了。但现而今天下不太平,粤匪不但占了江宁和扬州,还分兵去犯京城,去攻安徽江西甚至湖北,不是我吓唬你们,这一路是真不好走,恐怕刚出四川就会遇上贼匪。”

    柱子刚开始一样想去,只是过完年幺妹儿就满孝,他就要做新郎官也就死了那条去投奔韩四的心,见韩家三兄弟欲言又止,忍不住笑道:“大哥,二哥,三哥,段经承真不是吓唬你们,要是这一路好走,我早去投奔四哥了!”

    “可是……”

    “可是啥?”关班头没段吉庆那么好的脾气,啪一声拍案而起,紧盯着他们问:“你们晓得江苏离这儿有多远吗,你们会说官话吗,你们识字吗?啥也不懂,出了门连东南西北都弄不清,就算去了不但帮不上四娃子的忙,反倒会给四娃子添乱!这才过上几天好日子,被人家一撺掇就沉不住气。四娃子要是晓得你们都变成了这样,真要被你们给活活气死!”

    韩大从来没见关班头发过火,吓得不敢再吱声。

    韩二韩三一样吓坏了,害怕得连腿都不由自主地颤抖。

    “关班头,喝茶喝茶,喝口茶消消气。”段吉庆把关班头拉坐下来,笑看着韩家三兄弟道:“我晓得你们不只是想跟潘二一样沾点光,更是想去帮志行,毕竟这兵荒马乱的,他身边是不能没几个信得过的自个儿人。但这一路确实不好走,真要是好走,别说你们,连我都想去。”

    “段老爷,关叔,我们糊涂,我们不去了,我们除了种地啥都不会,去了也帮不上老四的忙……”

    “别别别,别这样,听我把话说完,”段吉庆喝了一小口茶,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晓得你弟抛妻弃子,背井离乡,不远万里去做官,甚至亲率一千多乡勇去跟贼匪拼命,究竟图个啥?说到底,他全是为了这个家。”

    “段老爷,我晓得,我错了。”

    “晓得就好,”段吉庆满意的点点头,接着道:“出门在外的人,最挂念的就是家。志行每次托人给家捎信,信说得最多的就是希望家人平平安安,这年头平安就是福。他是你们的弟弟,弟弟不好说你们这些兄长,我和关班头也算你们的长辈,正好借这个机会跟你们说道说道。”

    韩大真是被那些人给撺掇的,关班头刚才发了那一通火,让他猛然意识到做官不是那么简单,本就追悔莫及,尴尬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听段吉庆这一说,急忙道:“段老爷,您说,我们全听您的!”

    “我和关班头明天一早就回城,以前只是不放心你弟,现而今又有些不放心你们。钱是好东西,可钱多了也不一定是啥好事。有些原本老实本分的人突然有了点钱,就不晓得这日子该咋过了,有的去赌,有的去嫖,有的去抽大烟,不但弄得倾家荡产,甚至为了还债不得不卖儿卖女!”

    “来走马前我遇上个赌得倾家荡产福建商人,没脸回去见婆娘娃竟投江了。”关班头冷不丁来了句。

    “这事我晓得,尸首从江里捞上来,还是我去收敛的。”柱子低声道。

    “县太爷让你去收敛的?”关班头下意识问。

    “老余不是病了吗,现在衙门就剩我一个仵作,不让我去还能让谁去。”柱子苦笑道。

    “听见没有,这就是不学好的下场。”段吉庆放下茶碗,回到之前的话题:“你们的弟弟争气,把这个家撑起来了,让你们和你们的婆娘娃全过上好日子,所以你们不但不能因为有了点钱就学坏,还要孝敬父母,兄弟和睦,把这份家业守住,把这个家守好。”

    “晓得,段老爷,您放心,我们不会不学好的,以前的日子咋过的以后还咋过。”

    “对头,做人就应该这样不能忘本。”段吉庆点点头,想想又笑道:“不过你这话对也不对,为啥子说也不对呢,是因为现而今韩家不再是小门小户。别的不说,就新置的那两百多亩山林和水田,你们三兄弟种得过来吗?”

    “种不过来。”韩二低声道。

    “所以就得请邻里帮着种,刚才说做人不能忘本,你们也曾做过佃户,晓得种人家的地不容易,既然晓得就要将心比心。要是风调雨顺收成好,该收多少租就收多少租。要是遇上水灾旱灾,收成不好甚至颗粒无收,不但不能逼着人家交租,还得拿出点粮接济。左邻右舍要是遇上其它难事,能帮的最好帮一把,乐善好施,扶危济困,既能给子孙后代积德也能搏个好名声,晓得不?”

    “晓得。”韩大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当然,这个帮要看情形,你们只要记住一句:救急不救贫。”

    “我会记住的,救急不救贫。”

    “好,一定要记住。”段吉庆笑了笑,又说道:“再就是你弟乃至你叔的愿望你们是晓得的,他们希望韩家能变成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耕好说,现而今有地了,只剩下个读。潘二为啥能做上官,一是有你弟提携,二是因为他识几个字,能写会算。所以要让你们的娃读书,不读书不成才。”

    “晓得,我会让他们好好念书的,不好好念看我咋收拾他们!”

    ……

    就在段吉庆和关班头帮韩秀峰教韩大韩二韩三怎么做一个乡绅之时,韩秀峰正看着一封信跟顾院长、王千里等海安乡绅唏嘘不已。

    前段时间攻城,因为琦善和陈金绶按兵不动,功亏一篑。雷以诚和新任漕运总督福济气不过,六百里加急上折子弹劾琦善和陈金绶。皇上大怒,下旨革了琦善的职,可又找不到更合适的大臣来总揽江北军务,只能让琦善革职留任,并痛骂了一番让他赶紧收复扬州。

    琦善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不敢再假打,大前天又攻了一次城,不但又没攻下,连带伤督战的总兵双来都战死了,江北大营就这么折损了一员悍将。

    不过韩秀峰等人不是为双来难过,毕竟连见都没见过,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而是感叹张翊国的命真硬,这次同样带伤督战,双来死了,他手下那些乡勇死了六十多个,他又一次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跟谁打仗也不能跟他打仗,他从守长春桥到现在,打了多少场仗,跟他一起打仗人的死了多少,他却一点事没有!”

    “是啊,先是朱占鳌,现在是双来,一个副将一个总兵,他不光克手下还克上官!四爷,幸亏守完万福桥我们就跟他分道扬镳了,不然真不晓得会被他克成什么样。”王千里心有余悸地说。

    “也不是一点事没有,上次攻城时他不是受了十几处伤吗?”韩秀峰放下信苦笑道。

    “可别人都死了他却没死!”

    “千里,你这话我不爱听,”顾院长放下茶杯,喃喃地说:“朝廷现在缺的就是他这样的忠臣,要是扬州那边全是琦善那样的贪生怕死之辈,我们还能坐在这儿喝茶?”

    “这倒是,您老所言极是,是得有几个像他这样不怕死的。”

    “要说不怕死,徐老鬼一样不怕死,雷大人怎么不把徐老鬼调去攻城。”

    “千里,徐瀛怎么你了?”韩秀峰忍俊不禁地问。

    王千里解释道:“提到他我就来气,好好的州衙被他搞得怨声载道,书吏清退掉一百多个,帮闲的白役有一个算一个全遣散了,连储成贵都从快班班头变成了皂班衙役。朝廷不是刚下旨让贼匪没进犯的地方把已招募的乡勇全遣散吗,可我们泰州虽然没被贼匪攻占但也被进犯过。可他倒好,居然也要裁撤,居然让我们遣散乡勇!”

    “朝廷是担心尾大不掉。”韩秀峰沉吟道。

    “可我们泰州不是其它地方,贼匪还盘踞在扬州没走呢!”

    “郭大人怎么说?”

    “我们好办,我们的团练换个名头就行了,他徐瀛不让我们招募编练乡勇,那我们就招募编练盐勇。他官再大也没郭大人,权再大也管不到运司衙门。”

    就晓得徐瀛不会安生,没想到他竟闹出这么大动静,韩秀峰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顾院长突然道:“裁撤团练,遣散乡勇倒是没什么,毕竟全泰州也就我们海安是在正儿八经编练。只是一下子遣散那么多帮闲的书吏和白役,就靠州衙那几十个衙役,下半年的赋税他收得上来吗?”

    “还真是,今天雨水又不多,我们这边还算好,据说靠江都那些庄镇的河里都快没水了。没水浇地,收成本自然不会好,下半年的赋税不好收啊!”余青槐凝重地说。

    王千里脱口而出道:“这不只是天灾也是人祸。”

    “人祸?”韩秀峰下意识问。

    王千里解释道:“琦善贪生怕死不好好去攻城,反倒在北边打坝,南边放水,把运河里的水都快放干了,说什么以防贼匪沿运河北犯京城。反正是把西边和北边的河道弄得七零八落,搞得各地涝的涝,旱的旱。”

第三百九十章 胸无大志

    任雅恩要去松江府做官,顾院长等海安士绅打心眼里替他高兴,不但没阻拦而且送上两百两程仪。至于他走后明道书院谁来执教,搁以前确实是个麻烦,毕竟真正有点学问的先生是不太愿意来海安这犄角旮旯的,不过现而今不是以前,泰州城里人满为患,读书人一样不少,想聘一个教书先生很容易。

    就在任雅恩走后的第三天,郭沛霖巡察完淮中各场打道回府,再次路过海安,再次下榻在凤山书院。

    淮中各场之行同样没白跑,拢共筹到三万两千多两银子,并且随他的官船一道运来了。不过只给了韩秀峰两万两,剩下的一万多两明天一早要运回泰州留作不时之需。

    见韩四把官印都送来了,郭沛霖意识到韩四这一走就不打算再回来,打心眼里舍不得,可又不能言而无信,只能故作轻松地调侃道:“志行,加上这次的两万两,你要带走四万两千多两,你要是把这四五多两银子卷走,让我去哪儿找你?”

    “俗话说跑掉了和尚跑不了庙,到时候您大可去四川找我。”

    “到那会儿段大章估计也致仕了,到时候还能顺便去他府上讨杯酒吃。”

    “公私两不误,就怕您不去。”韩秀峰禁不住笑道。

    郭沛霖想想也笑道:“真要是把这四万多两银子卷走,我还真拿你小子没办法,一是公务缠身走不开,二来师出无名,就算追到巴县也不能拉你去衙门见官。”

    这不是开玩笑,而是在说正事!

    朝廷既想剿匪平乱,又担心那些领兵的文武官员尾大不掉,对待琦善这样的满将还好一些,对待向荣是既在用又在防。而且就算琦善是满将,也只是让他总揽江北军务,地方上的事是绝不让他插手的。

    无论江北大营还是江南大营的总粮台,均由帮办军务的文官充任,琦善和向荣一样晓得洋枪洋炮犀利,可他们是既没钱也不敢擅自去找洋人买。现在连之前为防范贼匪而招募编练的乡勇,能遣散的朝廷都让遣散掉,更别说你既办团练又去买枪了。

    总之,洋枪洋炮土财主可以悄悄去买,私枭可以去买,打家劫舍的贼盗可以去买,犯上作乱的贼匪可以明目张胆找洋人买,唯独郭沛霖这样的朝廷命官不能擅自去买。想到明明是在为朝廷办事,却搞得跟做贼似的,韩秀峰苦笑道:“所以我才把官印交给您。”

    郭沛霖微微点点头,想想又问道:“私凭文书官凭印,不带上官印,要是遇上什么事怎么办?”

    “我留了几张盖上印的空白公文。”

    “只能这样了。”

    “郭大人,您手头上还有多少兵部勘合,要是多的话能不能给几张我,如果遇上什么事急着跟您禀报,我也好直接填用。”

    “勘合有,等会儿全拿给你。”

    “全给我遇到急事怎么办?”

    “我这边没了可以再去申领。”

    “这倒是,那您手头有几张就给我几张。”

    郭沛霖笑了笑,一边招呼韩秀峰喝茶,一边又问道:“你打算哪天动身?”

    韩秀峰端起茶杯沉吟道:“带这么多现银去不方便,我等会儿就差人去找‘日升昌’泰州分号的杨掌柜,让他来取银子开汇票,等拿到汇票就启程。”

    “去不去吕四场?”

    “不去,我打算直奔去通州,从通州雇船去上海。”

    “嗯,这件事晓得的人越少越好。”

    韩秀峰笑道:“郭大人,我早想好了,等到了上海我都不会轻易露面,更不会去上海的那些衙门。就算买枪的事被人发现,那也是顾院长等海安士绅买的,跟我没关系,跟您更不会有关系。”

    “这我就放心了,”郭沛霖喝了一小口茶,不缓不慢地说:“不用带现银,去的这一路上也就用不着带太多人。但买着枪之后往回运,回来这一路上不能没几个可靠的人。我打算让长生、陆大明、梁九和陈虎他们跟你一道去,你意下如何?”

    “您这么安排最好,毕竟从上海到泰州这一路上,不但有盗匪出没,还有好多关卡。真要是遇上毛贼,就让陆大明他们去对付。至于那些关卡,就让长生去打点。”

    “那我就不带他们回泰州了。”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郭沛霖的良苦用心,想到还有一批人没真正变成他的人,放下茶杯提议道:“郭大人,大头跟我亲如兄弟,他脑壳又不大好使,所以我是怎么把他带出来的,就得怎么把他带回去。吉大吉二等您之前校拔的盐捕营武官,全是本地人,我不可能带他们回四川,他们现而今全做上了官也不可能跟我走,海安这边暂时又没他们什么事,陆大明、梁六和陈虎要是跟我去上海,您身边就没人了,不如把吉大吉二他们全带泰州去。”

    “这样也好,你回头跟他们说一声。”

    “好的,我等会儿就跟他们说。”

    想到韩四把苦心经营的家底就这么全交出来,郭沛霖突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又不晓得该说点什么。

    正尴尬,韩秀峰话锋一转,说起前些天拦住徐瀛不让去追张光成的事。

    “拦的好,要是不把他拦下,真要是让他追上,会闹出大笑话的!”想到在京城时同乡们说过的那些话,郭沛霖又叹道:“像他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外放,外放了也不能让他做正印官。也不晓得雷以诚是怎么想的,竟让他来署理泰州事!”

    “郭大人,您也觉得让他做正印官不合适?”

    “实不相瞒,我倒是答应过帮他谋个正印官做做,但不是泰州,而是仪真或江都、甘泉等县,让他去筹粮筹饷,招募青壮编练乡勇,帮同大军围堵贼匪正合适。”

    韩秀峰沉吟道:“雷大人估计看他是正五品,觉得让他以正五品同知去署理仪真甘泉等县不合适。”

    郭沛霖苦笑道:“十有八九是,有时候这官做大了就下不来。想想真有些后悔,要是那会儿不保举你做运副,现在就可以让你去做一任场大使,场大使虽不是州县正堂但也差不多,要是能做一任场大使,你就算致仕也不会留下遗憾。”

    韩秀峰没想到郭沛霖会说这个,心里真有些感动,沉默了片刻拱手道:“郭大人,场大使这缺您帮我留着,等我娃长大了让我娃来做。”

    “等你娃长大了,我郭沛霖不晓得在哪儿呢。再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娃将来真要是混到要求人提携来做场大使的境地,说明你这个爹没做好!”

    “还真是,郭大人,我娃将来要是考不上功名,我就不让他出来丢这个人。”

    “这还差不多,可不能让他跟你一样胸无大志。”

    “郭大人说得是,我没啥出息,只能指望我娃了。”

    ……

    与此同时,刚署理上盐捕缉私营都司,刚从潘二那里预支到两百两银子的景华,正在离福建会馆不远的四海楼宴请这些天结交的狐朋狗友。

    小舅子好不容易赚了点银子就大肆挥霍,富贵这个做姐夫的窝着一肚子火,可又不敢当场发作。因为小舅子结交的这帮狐朋狗友不但全认识,其中甚至包括他的顶头上司:扬州关监督鄂那海。

    “听说皇上下旨依提督例优恤双来,赐银一千两!还命柩归时专奏入城治丧,予骑都尉兼云骑尉世职,谥号忠毅!”

    “赐银一千两?”

    “骗你做什么,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赐银一千两,这份恩典可不多见。”

    一个从江宁织造署逃到泰州的笔帖式,举起酒杯叹道:“人死都死了,要银子何用,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对对对,今朝有酒今朝醉!”景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旋即侧身问道:“鄂爷,上头有没有说你们扬州关什么时候开征,哥儿几个包括我姐夫全指着您呢!要是再不开征,就真成坐吃山空了。”

    “是啊鄂爷,小的这些天是只出不进,再这么下去真要上街要饭。”

    “鄂爷,我们出去讨饭没什么,可到时候丢的就是您的脸!”

    “这事怪只能怪琦善,手下那么多兵马,一天不知道要耗费朝廷多少钱粮,皇上急,我们急,他倒好,一点也不急!他不好好打仗,不收复扬州,让爷怎么去开征?”鄂那海这些天一样是只出不进,一提到这事就是一肚子气。

    “他这是拥兵自重!”

    “你高看他了,拥兵自重,借他几个胆也不敢。他是贪生怕死,越老越怕死!”

    “皇上就不管?”

    “皇上怎会不管,这不是刚革了他的职吗?”

    ……

    他们肆无忌惮,痛骂钦差大臣,平时连国事都不敢在大庭广众下谈论的食客们吓得全跑了,不知不觉二楼就剩他们这一桌。正骂的痛快,一个三十多岁的儒生和一个精壮的汉子走上二楼。

    生怕非要上楼的这两位客官,一不小心罪鄂那海和景华等连知州大老爷都不敢惹的这帮大爷,小二小心翼翼地说:“二位客官,我们还是下楼吧,楼下清静。”

    不等儒生开口,精壮汉子就不快地说:“哪有你们这么做买卖的,楼下再清静能有楼上清静?明明有这么多张空桌,竟敢不让大爷坐,你狗日的是不是瞧不起大爷,是不是皮痒了?”

    “客官,您误会了。”小二背对着景华等人,一边挤眉弄眼一边低声道:“后面那几位全是官老爷……”

    “官老爷怎么了,真是狗眼看人低,”汉子把牛尾刀啪一声往桌上一搁,摸出一块腰牌举到小二面前:“看仔细了,爷一样是官!”

    儒生不想惹事,正准备开口,刚才那个笔帖式忍不住回头笑道:“这位爷好大的官威,腰牌拿过来让我们瞧瞧,究竟是多大的官。”

    笔帖式话音刚落,鄂那海和景华等人顿时哄笑起来。

    鄂那海等人全没穿官服,看上去不但不像官老爷反而更像一帮泼皮。而且在汉子看来泰州最大的官就是徐老鬼那个死对头,现而今又用不着再害怕徐老鬼,抬起胳膊指着鄂那海等人问:“你们笑什么,敢笑我,是不是活腻了!”

    刚才那块腰牌只有武官才会用,一个这些天无所事事,正不晓得该找点啥消遣的笔帖式乐了,禁不住笑道:“哎呦,这孙子还来劲儿了。”

    “谁是你孙子,给我把话说清楚!”

    “爷说的就是你,没听清是吧,孙子,孙子……现在听清了没?”

    “老八,您是不是喝高了,收他孙子,真便宜他了!”

    “对对对,您这话在理,让他做爷的狗还差不多,做孙子真是抬举他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擅自调兵

    两淮盐运司盐捕缉私营的都司在州衙跟人家打官司,运司衙门不能不去个人。等潘二安排好一切,同富贵一起赶到州衙时,景华正跟端坐在公堂上的徐瀛,指控许乐群和江有贵令人发指的罪行。

    鄂那海和扬州关的几个委员、帮办委员坐在公堂左侧,两个被打得头破血流的被告没跪在堂前,而是被储成贵等皂隶扶坐在右侧,不晓得从哪儿喊来的郎中,正手忙脚乱地帮他们包扎。怎么看怎么不像在审案,更像是在帮着说和。

    一看见潘二,徐瀛便抬头道:“潘经历也来了,虎子,再去搬把椅子来。”

    潘二急忙躬身道:“多谢徐老爷,下官还是站着吧。”

    “看见没,全坐着呢,你站着像什么。”

    “下官站习惯了。”

    “好,既然你习惯站那就站着吧。”徐瀛微微点点头,随即转身问:“景华,你指控许乐群私通贼匪可以实据?”

    “徐老爷,他都乔装打扮携凶器来行刺我了,这不就是实据吗!”

    徐瀛从来没遇到过如此荒唐的案子,在他看来景华不是什么好东西,许乐群更不是什么好东西,真想各打五十大板将他们轰出大堂。可他们一个是宗室,一个是南河总督杨以增的人,不但不能打还得让他们坐下说话。

    他真不想管这狗咬狗一嘴毛的烂事,可人已经来了州衙,真要不是管由着事情闹大,甚至闹出人命,到时候两边都没法儿交代。

    他正想问问许乐群要不要反驳,许乐群就强忍着痛急切地说:“徐老鬼,他仗势欺人,他是在构陷下官!”

    “孙子,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景华又掀起衣裳下摆,亮出金黄要带走到他面前,斜挎着他冷冷地说:“爷是仗势了,仗的是皇上和祖上的势!所以你看着不服气,想行刺爷,想造反!”

    “你,你欺人太甚!”许乐群也不晓得是疼还是气得浑身颤抖,推开正在帮他包扎伤口的郎中,扶着椅子站起来面目狰狞地说:“徐老鬼,您都看见了,他就是在构陷下官,您要帮下官做主……”

    景华火了,竟当着众人面抬起腿就是一脚,要不是站在后头的储成贵手疾眼快,许乐群猝不及防真会被踹翻在地。

    “爷构陷,姓许的,你也太瞧得起自个儿了,你以为你是谁,爷想弄死你还用得着构陷吗?”景华暴跳如雷,边骂边去抢刀,徐瀛的家人虎子吓一跳,赶紧把搁着公案上的牛尾刀抢走藏在身后。

    当值的另外几个衙役也在徐瀛示意下抱住景华,生怕他会在公堂上闹出人命。

    “徐老爷,冤枉啊!徐老爷,您也看见了,他就在仗势欺人,他就是想构陷下官,他甚至想害下官的性命……”许乐群从来没吃过这么大亏,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甩开储成贵跑到公案前。

    “姓许的,别狡辩了,人证物证俱在,我们还能冤枉你?”鄂那海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说:“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认,痛痛快快把罪认了,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你……你们合伙构陷我!”

    “哎呦,你是属狗的,还乱攀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什么东西,我鄂那海乃堂堂的扬州关监督能构陷你?”

    “敢诬陷我们鄂爷,掌嘴!”那个叫老八的笔帖式跳了出来。

    ……

    潘二差点爆笑出来,心想姓你也有今天。

    徐瀛看不下去了,啪啪啪连拍了几下惊堂木:“鄂那海,景华,这儿既不是扬州关监督署,也不是盐捕营的都司署,而是本官的公堂!你们要是再这样,那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你们的事本官不管了!”

    “徐老爷,这孙子乱攀咬,我是气不过,得罪了,您接着审。”

    “景华,你呢?”

    “徐老爷,这是您的公堂,我听您的。”

    “说好了,不许再插话,更不许再动手。”

    “行,不动手。”景华拱拱手,回头他的位置上,坐下时还不忘跟潘二做了个鬼脸。

    扬州关监督鄂那海和鄂那海手下的那些委员、帮办委员,全是内务府派来的。唯恐天下不乱的那几个笔帖式,虽然因为江宁失陷没了差事,但一样是内务府的,一样全是皇上的家奴。再加上景华那个杀人真不用偿命的黄带子,徐瀛意识到慢慢问是问不出什么的,干脆快刀斩乱麻。

    他干咳了一声,紧盯着许乐群问:“你说景华构陷你,要害你性命,可有实据。”

    “徐老爷,韩秀峰跟我有仇,这事您最清楚不过,韩秀峰现而今是两淮运副,盐捕营又正好是韩秀峰复建的,景华这个盐捕营都司不就是韩秀峰的人吗,他构陷我,要害我性命,肯定是韩秀峰指使的!”

    牵扯到韩四,潘二不能再看热闹,连忙拱手道:“徐老鬼,下官能不能说两句?”

    “本官刚才是怎么说的,不许插嘴,还不给本官退下!”

    “遵命。”

    潘二没想到徐老鬼竟如此不讲理,正暗自着急,徐瀛又问道:“许乐群,你和江有贵是什么时候来的泰州?”

    “中午来的,徐老爷,我们也是刚进城,都不认得景华,也不认得鄂监督,又怎会去行刺他?”

    “中午来的泰州?”

    “是。”

    徐瀛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你既然是中午刚到的泰州,那远在海安养伤的韩运副,又哪来得及指使景华构陷甚至害你性命?时间对不上,这话说不通!”

    “是啊徐老爷,”景华乐了,禁不住笑道:“徐老爷,这孙子刚才说都不认得我,其实我一样不认得韩老爷。不信您问问潘经历,问问鄂爷,我景华是哪天到任的,到任之后有没有去过海安,再问问韩老爷有没有从海安来过泰州。”

    “禀徐老爷,景爷是七天前到任的,不光有人证,还有钦差行辕发来的公文为证。”潘二不失时机地拱手道。

    “晓得了,你们先退下。”

    “遵命。”

    徐瀛的目光再次转移到许乐群身上,又问道:“许乐群,你刚才说现而今在南河总督杨大人麾下效力,还受杨大人之命编练了一营乡勇。如果一切属实,那你身为营官应该在清江浦,为何来我泰州?”

    “我……徐老爷,我是回来办私事的。”许乐群想想又说道:“而且下官和下官的那些弟兄们,本就不驻清江浦,而是驻邵伯。”

    “来泰州办何私事,有何人可为你作证?”

    “……”

    许乐群语结了,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作答。

    “徐老爷,看见没,他支支吾吾,说不上来,肯定有鬼!”

    “徐老爷,我说他心怀不轨私通贼匪您还不信,现在相信了吧,他真要是个好人,能乔装打扮鬼鬼祟祟来泰州?”

    刚才一直没敢吱声的江有贵越听心里越打鼓,生怕被扣上一顶私通贼匪的帽子,忍不住起身道:“禀徐老爷,我们是来找张光成的!”

    “找张光成……”徐瀛像看白痴似的看着他道:“张光成早回了浙江老家,已经走十几天,城里谁不晓得,你说来找张光成谁会信?”

    “天地良心,小的不敢有半句假话,小的真是来找张光成的。刚才许先生也说了,我们营驻邵伯,离泰州那么远,前几天才晓得张之杲死了,才晓得现而今的泰州正堂是徐老爷您。”江有贵生怕徐瀛不相信,又急切地说:“有人可以给我们作证,我们来了四十几个弟兄,全在南门外,不信您差人去问问。”

    徐瀛正准备开口,鄂那海突然惊呼道:“有同党!”

    “还四十多个!”景华也站了起来。

    许乐群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顾不上让江有贵闭嘴,急切地说:“徐老爷,您千万别误会,真不是您想的那样,更不是什么同党。”

    “本官不会误会,本官只想问问你是不是率四十多个乡勇来泰州了?”

    “是……也不是,徐老爷,我……”

    “少废话,再问你一句,你领兵来我泰州,杨大人晓不晓得?”

    “杨大人不晓得,徐老爷,我们是来办私事的,我们……”

    擅自调兵来泰州可不是开玩笑的,徐瀛懒得再听他解释,蓦地起身道:“堂下人听令,将这二人给本官拿下!”

    “遵命。”

    “徐老爷,徐老爷,冤枉啊!”

    “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姓许的,这是你自个儿作的孽,现在喊冤枉晚了!”徐瀛一边示意皂隶们将许乐群二人架出大堂,一边阴沉着脸道:“虎子,赶紧去召集捕班快步,等人齐了随本官去南门拿人犯。”

    鄂那海和景华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徐老鬼翻脸比翻书还快。

    潘二第一个反应过来,顿时一阵狂喜,禁不住走到徐瀛身边,凑徐瀛耳边道:“徐老爷,年前您不是审过两个私枭吗,张知州差人押送去扬州的,一个淮北人,姓丁,叫丁大勇。一个徽州人,姓关叫关大福,江湖绰号关大刀。”

    “本官是审过,后来移送给你们运司了,这二人跟今天这事又何关系?”

    “这两个人不只是许乐群的同乡,也是许乐群的手下。前些天下官去仙女庙,听张翊国张老爷手下的那些乡勇说,上次攻城时见过那两个人,不但从了贼,帮贼匪守城,还做上了贼匪的官。”

    …………

    PS:可能昨晚没休息好,偏头痛又发作了,疼得睁不开眼,今天只有一章,请各位书友见谅。

第三百九十三章 自作孽不可活

    以前衙役手下全有帮闲的白役,最少也有三五个,多的有十几个。加之有些白役又让他那些狐朋狗友帮闲,所以张之杲做知州时全泰州当差的有上千人。

    徐瀛觉得白役只会狐假虎威,横行乡里,敲诈勒索,无恶不作,一到任就把白役全遣散掉了,甚至革掉十几个不愿意遣散白役的衙役,之前的捕班班头甚至因为这事被打了五十大板。

    现在白役没了,泰州营又只剩下个营盘,连新守备和千总、把总等武官都没到任,他只能亲率从仙女庙带来的十几个乡勇和虎子召集的储成贵等五十多个衙役,持水火棍、砍刀、长矛和铁链出城拿人。

    不出潘二所料,他们哪是许乐群那帮手下的对手,不但没能全拿下,反而被那些心狠手辣的私盐贩子伤了十几个。要不是那些私盐贩子做贼心虚,不敢恋战,别说冲进城把许乐群和江有贵抢走,就是把泰州占了都有可能!

    出师不利,徐瀛灰头土脸,城里被搞得人心惶惶。

    就在一帮坐不住的士绅打算去州衙恳请徐瀛去江北大营搬救兵,或重新招募青壮编练乡勇之时,巡察完淮中淮南等场的两淮盐运使郭沛霖回来了,看到郭沛霖的仪仗尤其吉大吉二等盐捕营官兵,城里的士绅和百姓才松下口气。

    发生这么大事,潘二自然要禀报。

    让他倍感意外的是,郭沛霖不但没把这当回事,而且让他收拾行李明天一早跟“日升昌”泰州分号的掌柜一道去海安找韩秀峰,然后再跟韩秀峰一道去上海办差。直到徐瀛过来禀报中午发生的事,郭沛霖才把景华喊去训斥了一番,并责令景华收拾东西去姜堰,协助新任批验所大使编练盐勇,未经他首肯不许回泰州也不许去其它地方。

    总之,在郭沛霖眼里这算不上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潘二却觉得有些“虎头蛇尾”,想到在京城时韩四不止一次去刑部大牢探望过“铜天王”,他一收拾好行李就出去买了点酒菜,请储成贵跟狱卒打了个招呼,提着食盒走进州衙的牢房,探望正在喊冤叫屈的许乐群。

    “许先生,别喊了,你都走到了这步田地,喊破喉咙也没用。”

    “我是冤枉的,杨大人一定会派人来救我的!”

    “杨大人会来救你,哈哈,许先生,不是我幸灾乐祸,你混成现而今这样还真是一点也不冤。”

    “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在酒菜里下了毒,你是不是想害我?”见潘二打开食盒,取出酒菜,许乐群下意识松开双手,一连退了好几步。

    “你想哪儿去了,你都没几天好活了,我为何要多此一举?”潘二接过狱卒送来的凳子,坐下来翘着二郎腿笑道:“许先生,说了你别不高兴,你这样真让我有些失望。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记得在正月里在海安,那真叫个宁死不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话是你说的吧,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忘了我可没忘!”

    许乐群突然楞住了,就这么坐在稻草上连眼神都有些呆滞。

    “看样子被我料中了,一定是做上了官胆子却变小了,”潘二俯身取出酒壶,倒上一杯酒,端到嘴边喝了一小口,不缓不慢地说:“你把李秀才弄死了,说是收点利息,你晓不晓得我四哥是咋说的,他说你既是弄给我们看的,更是弄给你那些手下看的。说带兵不容易,何况带的还全是些私盐贩子,想让他们听你的,想让他们齐心,帮江有余报仇是最好的借口。”

    “韩秀峰?”许乐群咬牙切齿地问。

    “嗯,”潘二点点头,接着道:“你觉得你是个人物,其实我四哥压根儿没把你许乐群当回事,甚至让我们别搭理你,说你这么作下去早晚会把自个儿作死的,没想到这还没到一个月就应验了,你说好不好笑。”

    “姓潘的,别高兴的太早,徐瀛不敢杀我,杨大人一定会来救我的!”

    “徐老爷不敢杀你?杨大人会来救你?”

    “我许乐群再怎么说也是堂堂的五品文官,徐瀛凭什么杀我?”

    “要是搁太平年景,徐老爷是不能杀你,可现而今天下不太平,你驻邵伯也有不少日子了,应该晓得官兵正在四处截杀贼匪的奸细,有些丘八为了赚赏钱甚至杀良冒功,只要是跟贼匪沾上边的,杀就杀了,皇上是不会怪罪的。”

    潘二笑了笑,又说道:“要是换作正儿八经的官,尤其那些科举入仕的,徐老爷一样不会杀。要说罪过,前任两淮盐运使但明伦、刘良驹和前任扬州知府张廷瑞的罪大了,连皇上都要杀他们的头,可最后却没杀成,你晓得为什么吗?”

    “他们朝中有人。”

    “这话说在点子上,不过只说对了一半,他们之所以能保住脑袋,不只是朝中有人,也是因为他们懂官场的规矩。你跟他们不一样,不但朝中没人,还不守规矩,这不是作死是什么,徐老爷中午说你是自作孽不可活一点也没说错。”

    “不懂规矩,什么意思?”许乐群下意识问。

    “不懂规矩就是不懂规矩,还能有什么意思。”看着许乐群若有所思的样子,潘二干脆解释道:“算了,你都快死了,我就让你死个明白。就说今天这事,你跟我们的那点恩怨,徐老爷心知肚明,而且他跟我四哥一样不对付,所以他刚开始不但没想过要你的命,甚至还打算帮你跟景华说和,看能不能让你赔点银子给景华,把这事了了。”

    “我凭什么赔银子给他?”

    “你冲撞了他,得罪了他,他弄死你真不用偿命的!不管怎么说你许乐群也算半个汉官,别说徐老爷,就我看你被景华和鄂那海欺负成那样,我心里一样不是滋味儿。”

    “别假惺惺充好人。”

    “好好好,我充好人行了吧。”潘二喝完杯中酒,回到原来的话题:“你后来说是来泰州办私事的,甚至带了几十个手下,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顶多挨一顿板子,充军发配,反正要不了你的命。可你不是来办私事的,而是来杀官的,杀官就是造反啊,这谁能保得了你!”

    “张光成算哪门子官?”许乐群咬牙切齿地问。

    “张二少爷不但捐过官,也是张之杲张老爷的儿子!徐老爷是跟他们父子不对付,但那全是因为公事,就算想收拾张光成,那也只会上参奏弹劾。你倒好,身为朝廷命官,竟敢乔装打扮率人携凶器悄悄潜入泰州来刺杀,这不只是犯了王法,也坏了官场上的规矩。”

    “什么规矩?”

    “这还不明白,既然做上了官就得守官场的规矩,政见不和可以吵可以闹,甚至可以使绊子,可以借刀杀人,就跟你上次捧杀我四哥让徐老爷逼着我四哥去跟贼匪拼命那样,但绝不能买凶甚至亲自去刺杀。再说祸不及父母,罪不及妻儿,可你倒好,不但想杀张光成,还想杀张家满门。要是个个跟你一样,谁还敢做官?”

    看着许乐群幡然悔悟的样子,潘二又说道:“我大清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不管京里的王公大臣还是京外的督抚,我敢断定他们谁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事。你倒好,居然想开这个先例,你说你该不该死?”

    “我……我……”许乐群意识到潘二不是在吓唬他,竟吓得浑身颤抖。

    “所以说你这罪过大了,比造反还要大。说起造反,造反的人多了,只要识时务懂规矩一样有机会翻身。江南大营里有不少两广的武将就造过反,比如张国梁,冯子材,他们不但造反还杀过官,可人家识时务,发现苗头不对就归降,就被朝廷招了安,变成官军就听向帅的号令守朝廷的规矩。可你呢,都已经投奔了杨大人,在杨大人麾下效力却不守规矩,杨大人还会再相信你,还敢再相信你吗?”

    潘二顿了顿,起身道:“你或许觉得这次是运气不好,稀里糊涂遇上了景华。但在我看来就算今天运气好没遇上景华,你早晚也会因为别的事把自个儿作死。像你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混官场,从你鬼迷心窍捐官的那一天就注定了你不会有啥好下场,早晚会死无全尸。”

    “不会的,杨大人不会见死不救,杨大人一定会来救我的……”

    “做人不但要守规矩还得认命,别自个儿哄自个儿了。”

    潘二指指食盒,又说道:“其实我是来跟你道别的,因为明天一早就要去办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自然也就没法儿看着你被明正典刑。不过你放心,看在你曾帮过我四哥查缉私盐的份上,我会安排人到时候帮你收尸。

    总之,你走到这一步怨不得别人,怨只能怨你自个儿。死了之后见着阎王爷别喊冤叫屈,你在凡间作那么多孽,就算喊冤叫屈也没用。更别缠着我和四哥,就算缠我们也不怕。大不了请和尚道士做几场法事,到时候魂飞魄散投不了胎可别怪我们,因为那是你自找的。”

第四百零一章 嘉定不太平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张光生刚陪苏觉明和余三姑出去买柴米油盐,小伍子就带着两个身穿清布长衫的儒生到了。一位是“日升昌”上海分号的掌柜吴广兴,一位是日升昌的账房先生伍德全,也就是小伍子的堂叔。

    二人一进门便要磕拜,韩秀峰连忙扶住,一边示意任钰儿赶紧去沏茶,一边笑道:“秀峰来此的事没几个人晓得,二位无需多礼。”

    “韩老爷放心,小伍子已经跟我等说了,老杨的信我等也收到了,您的事就是小号的事,您来此的消息我等绝不会泄露出去。”

    “这就劳烦二位了。”

    韩秀峰不想也没必要跟他们绕圈子,从内袋掏出汇票,微笑着递了上去:“吴掌柜,伍先生,有泰州分号杨掌柜的书信,还有小伍子作证,这四万两千两银子用不着秀峰等七天吧。”

    吴广兴双手接过汇票,仔仔细细看了看,随即放下汇票拱手道:“韩老爷这是说哪里话,您公务繁忙,吴某岂敢让您久等。今天来不及,明天上午也不一定能赶上,明天下午兑现,您觉得怎样?”

    “韩老爷,这可是四万多两,柜上一时半会儿真没这么多,您能否给小号半天?”伍德全也拱手问。

    “不急这一两天,只是我不想兑现银,而是想兑银元,洋人用的那种银元。”

    “要是三五千两,兑就兑了,可这是四万多两,小号一时半会间真没那么多,韩老爷,您能否宽限小号三天?”

    “刚才不是说过吗,不急这一两天。”

    “谢韩老爷体谅,我等一回去就抓紧办。”

    “那这汇票……”

    “您先收着,等三天之后给您把银元送来,您再把汇票给吴某。”

    “行,那我就先收着。”

    吴广兴不但晓得眼前这位是来买枪的,也晓得眼前这位买完枪就要回四川,不禁问道:“韩老爷,您接下来有何打算?吴某来上海满打满算已七年,多多少少也认得几个人,如有用得着吴某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韩秀峰等的就是这句话,笑看着他问:“吴掌柜,你们平时跟洋行打不打交道?”

    “实不相瞒,小号的主顾不少,跟洋行洋商打交道却不多,不过洋行的买办和通事倒是认得几个。”

    “有没有办事可靠的?”

    “韩老爷,给洋人办事的那些人再可靠又能可靠到哪儿去?不是吴某在背后说人坏话,那些个买办通事无不唯利是图,一个比一个刁滑。”

    韩秀峰沉吟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唯利是图倒没啥,关键是要通晓洋文,办事要得力。至于银钱,让他赚点又何妨。”

    吴广兴不禁笑道:“这样的人倒是有,韩老爷要是信得过吴某,吴某倒是可以介绍一位。”

    “这就劳烦吴掌柜了。”韩秀峰抬头看看站在一边伺候的小伍子,接着道:“再就是想跟二位打听个事,秀峰办完这边的事就要回四川,却不晓得回川的路怎么走。”

    吴广兴怎么也想不通眼前这位为何要辞官,也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小伍子,一脸无奈地说:“韩老爷,这事小伍子也跟吴某说了,以吴某之见您想回川只有乘海船出洋去天津卫,经直隶、山西、陕西回四川最稳妥。南下经广西、贵州回四川这一路不光不好走,而且不太平。”

    韩秀峰心想出海是凶险,可现而今无论从北边走还是从南边绕都得乘海船,不禁笑道:“既南边一样不太平,那办完事就走海路去天津卫,正好帮您二位把小伍子送到京城,我呢也正好回京看看。”

    “四爷,您这是说哪里话,我送您还差不多。”小伍子连忙道。

    “是啊,韩老爷真会开玩笑。”

    “好,不开玩笑了,说正事。我们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雇船的事还得劳烦二位。”

    “雇船的事韩老爷大可放心,船业公会的董事几乎全是小号的主顾。”

    “再就是我有位好友刚补上嘉定县学的儒学训导,我既不晓得他有没有到任,也不晓得这边的事办起来顺不顺利,不晓得会在上海呆几天。要是这边的事办得顺利,自然不会在此久留,到时候只能把那位好友的家眷拜托给二位。”

    一提到嘉定,吴广兴愣住了,小伍子的堂叔伍德全也一闪即逝过惊诧的神情,韩秀峰意识到他们有话想说,不动声色回头道:“钰儿,觉明和三姑出去时不晓得吴掌柜和伍先生会来,你跟大头出去找找,看他们在不在附近,要是在就让他们买点酒菜。”

    来客了,不能不留人吃饭。

    任钰儿反应过来,急忙道了个万福:“好的,我这就去。”

    看着她走出花厅,韩秀峰才低声问:“吴掌柜,伍先生,嘉定究竟咋了,是不是不太平?”

    吴掌柜并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凝重地问:“韩老爷,刚才这位小姐就是您那位好友的家眷?”

    “我那位好友姓任,刚才这位小姐正是任训导家的女公子。”

    “您那位好友怎么这个时候去嘉定上任?”吴掌柜放下茶杯,苦着脸道:“想必您进城时也看见了,城门口贴了好多张海捕告示,那些告示上的逃犯全是嘉定的贼盗。”

    “要是贼盗,哪里没有?”

    “韩老爷有所不知,嘉定的这些贼盗跟其它地方的贼盗不一样,这么说吧,他们跟犯上作乱差不多。”

    “犯上作乱?”韩秀峰惊诧地问。

    吴掌柜点点头,解释道:“据说三个月前,有个陈木金的嘉定人和南翔人徐耀,纠集了两百多游手好闲之徒去南翔仙师庙,同僧人结拜兄弟,摆了二十多桌。因其党羽有五百多人,便按‘五百阿罗汉’之说结盟叫罗汉党,横行南翔镇上,械斗杀人,无恶不作。”

    “嘉定正堂晓得吗?”韩秀峰紧锁着眉头问。

    “陈木金纠集一帮党羽盗劫举人王鑅家,徐耀纠集另一拨党羽抢了南翔的大德寺,当众殴打大德寺主持,官府能不晓得?时任嘉定正堂冯翰一接到禀报就差人去将这二人锁拿归案,起获原赃,并将陈木金、徐耀和仙师庙的那些僧人等一并收禁,锁进木笼在县衙前示众。”

    “后来呢?”

    “斩草不除根,结果可想而知。陈木金和徐耀是被擒获了,也对犯的事供认不讳,可他们的那些党羽还在。其中有个叫张昌寅和一个叫封洪的罗汉党头目,上个月初三,竟聚集上百号乡民,持械拥入县城,不但抢走陈、徐等犯,还释放县牢里的监犯,砸毁县衙,抢走县库里的银钱,嘉定正堂冯翰吓得跑苏州去了,以至于嘉定半个多月没有官,没人管。直到前几天刚到任的松江知府乔松年,才命郑扬旌去署理嘉定县事。”

    韩秀峰心想敢劫囚,敢砸抢县衙,这就是造反,又问道:“那个郑扬旌到任没有,现在嘉定是什么情形?”

    “好像是到任了,据说罗汉党的那些头目刚开始也害怕,救出陈木金和徐耀,砸抢完县衙就跑了。后来冯翰迟迟没回嘉定,朝廷又没派新知县去,十四那天又纠集六七百党羽进城,跟城里的那些当铺要了点钱。”

    吴掌柜想了想,接着道:“他们不敢在城里久留,敲诈勒索完就出城了,过了两天见还是没事,那些上次没去的党羽看着眼红,便又纠集上千人进城,盘踞四门,那些头目不但出面跟城里百姓要饭食钱,还让城里大户去松江府找府台颁安民告示。直到捕厅出了示,他们才退去。”

    韩秀峰沉吟道:“这么说他们没那个胆犯上作乱,他们就是一帮土匪。”

    “差不多。”吴掌柜跟伍德全对视了一眼,苦笑道:“据说那个陈木金和徐耀自知身犯重罪,逃回南翔跟那些趁火打劫的乡民说这番打枪,必有官兵去锁拿,要是再不想办法就没活路。便串通该南翔的地痞泼皮四处纠合了一千多人。

    有人见陈木金前几天来过上海,找李仙云和李绍熙入会。李仙云和李绍熙不但答应让他们入会,还跟他们一道去南翔庙,宰杀猪羊,祭旗宴饮,歃血为盟,名为齐心,号称三刀会,甚至叫嚣要抢掠大户,从嘉定去太仓,一路打抢去江宁投奔长毛!”

    “李仙云和李绍熙又是谁,那个陈木金来上海找他们二人入啥会?”

    “李仙云是兴安泉漳会馆的董事,李绍熙是广东嘉应州公所的董事。韩老爷,说起来您不敢相信,‘卖鸡爽’明明晓得这二人跟天地会乱党有勾连,还让他们纠合了一帮从福建广东流落到此以护送贩卖鸦片烟土为生的流民办团练!”

    “这岂不是官匪一家,官匪不分了吗?”

    “韩老爷,您要是不信进城看看就晓得了,现而今的上海就这么乱。”

    来前韩秀峰怎么想不到松江府会乱成这样,沉默了片刻抬头问:“吴掌柜,你刚才说新任松江知府姓乔,叫乔松年,他跟你们是不是同乡?”

    “韩老爷,您怎么知道的?”吴掌柜倍感意外。

    韩秀峰想了想,不禁笑道:“这名字听着耳熟,如果没记错他应该是道光十五年进士,可惜没馆选上翰林院庶吉士,而是直接授工部主事,曾外放去湖南做过一任乡试副主考,后迁工部郎中。在京城时见过几面,没想到他竟外放到了江苏,还做上了松江知府。”

    “韩老爷,您真认得府台!”

    “不光认得乔府台,还认得乔府台的父亲,”想到在京城做会馆首事时的那些事,韩秀峰如数家珍地说:“乔府台出身官宦世家,他祖父是乾隆年间的举人,官至湖北按察使。现在的父亲其实是嗣父,名邦宪,跟我的一个同乡正好是道光十三年会试同年,不但是同一个房考官,而且同为科道,我那位同乡现而今是湖广道监察御史,而乔府台的嗣父现而今是刑科给事中,你们说巧不巧。”

    “这么说您见过府台?”

    “见过几次,”韩秀峰想想又叹道:“父子两进士,而且金榜题名只相差三年,在京城可是一桩美谈。对了,乔府台的生父也了不得,好像曾做过一任知州,到底在哪儿做的知州一时半会间想不起来了。”

    要说进士,京城的进士多了。

    正在说的这位乔府台,十九岁金榜题名,那会儿确实风光过,但被分发去工部行走之后就渐渐名声不显了。“日升昌”在京城巴结的全是王公大臣,哪会去巴结一个没什么权甚至连冰敬炭敬都没人送的工部主事,所以跟乔松年虽是同乡却没什么交情。

    想到眼前这位竟认得乔松年,吴掌柜急切地问:“韩老爷,您跟乔府台这也算他乡遇故知,您打不打算去松江拜访,打不打算去跟乔府台叙叙旧?”

    韩秀峰轻叹道:“本来不打算惊动他的,可嘉定现而今不太平,我的那位好友又要去嘉定做学官,看样子不得不给乔府台写封信,看乔府台能不能帮帮忙,给我那位好友换个差事。”

    “韩老爷,松江离这儿不算远,这么大事我觉得您还是亲自去一趟好。”

    “求人帮忙,照理说应该去一趟,可我有我的差事。要不这样,我先写封信,劳烦你差人帮我送去。等这边的事忙完,我再去松江拜会。”

    “这样也好。”

    “日升昌”可不是那些当铺钱庄,他们就喜欢做衙门的买卖,韩秀峰岂能不晓得吴掌柜究竟是怎么想,而且帮人要帮到底,任雅恩的事不能就这么不管,不然真要是出点啥事到时候没法儿跟任钰儿和余三姑交代,干脆让吴掌柜和伍德全稍候,起身去取来纸笔,当着二人面给新任松江知府乔松年写信。

    刚写好盖上私印,吹干墨迹,叠好塞进信封,连同之前任钰儿帮着给郭沛霖的信一道交给他们。再取出一份空白的兵部勘合填上,请他们顺便带到城里连同给郭沛霖信交给驿铺,苏觉明和大头他们回来了。

    “光生呢,怎么就你们?”韩秀峰下意识问。

    “禀四爷,他去小东门外找潘老爷了,不然潘老爷不晓得我们住在这儿。”

    “哦,我差点忘了。”韩秀峰一边示意他们赶紧去烧饭,一边笑道:“吴掌柜,伍先生,酒菜已经买回来了,一起吃个便饭吧。”

    吴掌柜急着去巴结新任松江知府,伍德全要赶回去筹银元,哪有功夫在这儿吃酒,急忙躬身婉拒。韩秀峰晓得他们忙,也不强留,就这么把二人送出花厅。

第四百零五章 要出大事!

    以前在京城时,每次见大头兴高采烈地去看热闹,韩秀峰就会说“精明的看一眼,瓜娃子看到晚”。可今天他这个总说别人是瓜娃子的人却变成了瓜娃子,坐在外滩边看了近一个时辰洋人的船,又去不远处看洋人盖房子。

    肚子饿了让苏觉明去江边跟专做脚夫生意的小贩买几块饼拉充饥,站累了坐下看,甚至趁洋人和洋人雇的本地人不注意,让苏觉明去偷了一点洋人盖房子用的洋灰。

    “这看上去就是土灰,就是碾得匀碾得细,加点水和沙子搅和搅和,抹在砖头上砌墙,砌的墙能结实吗?”苏觉明一样好奇,竟用手指沾了点送到嘴边用舌头舔了舔。

    “拿回去搅和一下砌两块砖试试,等干了不就晓得了嘛。”韩秀峰示意他把偷来的这一捧洋灰赶紧用衣裳包好,掸掸屁股上的尘土,信步走到一栋洋楼的橱窗前,又好奇地看起挂在水晶橱窗里的那些人像。

    有洋人的,也有中国人的,惟妙惟肖,正寻思洋人究竟是怎么画出来的,林庆远和张光生、小伍子回来了,一找到他们就笑道:“韩四爷,这是洋人的照相馆,要不要陪您进去拍一张相片?”

    “什么相片?”韩秀峰回头问。

    “就是您的样貌,您什么样,相片拍出来就是什么样,”林庆远一时半会间解释不清楚,干脆一边比划着一边道:“洋人有个这么大的匣子,匣子后头有一块黑布,洋人就躲在黑布里,右手举着一盏洋灯,您坐在前头看着匣子,洋灯一闪,您的样子就拍下来了。不过拍的是底片,洋人还要用洋药水去洗,等三五天您就能拿到相片。”

    “一模一样?”

    “这是拍的相片,又不是请画师画的像,自然一模一样。”

    林庆远话音刚落,一个路过的脚夫好心地提醒道:“这位少爷,一看就晓得你是个读书人,这相片可不能乱拍,听人说摄魂夺魄的!你要是坐那儿让洋人拍,三魂七魄就被洋人给收走了!”

    “去去去,你卖苦力的瘪三你晓得什么!”林庆远哭笑不得,禁不住回头骂道。

    韩秀峰觉得有些事可以试试,但有些事不能轻易尝试。比如照相片,一个大活人坐在那儿,洋人躲在黑布里举着洋灯一闪,样子就被拍下来了,天底下哪有这么神奇的事,不是洋人的妖法是什么,何况姓林的这个二鬼子说得很清楚,洋人洗啥子相片还用药水,这种事想想就怕人。

    总之,不搞清这拍相片到底是什么玄机,韩秀峰是绝不会冒着三魂七魄被洋人拍走的险去尝试的,干脆装作之前什么都没问一般说起正事:“林先生,花旗人那边有没有现货?”

    “花旗国租界的那几个洋行也没有,不过我们遇上个花旗水手,他说能帮我们买着自来火鸟枪。”

    “他人呢?”

    “去找枪了,他去过跑马厅,也晓得您租住的宅院,我跟他说好了,等有了货就让他去找您。”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他有没有说能搞到多少枪?”

    林庆远苦笑道:“韩四爷,您要是采买别的洋货,真是要多少有多少。可洋枪不是一般的洋货,平时真无人问津。那个花旗水手估计是去跟船上的水手买,然后再卖给您。”

    “这么说就算他能搞到,但也搞不到多少。”

    “所以想大批进货,您还得去找大洋行。”

    韩秀峰心想既然这是急不来的事,那就用不着那么急,转身道:“你们都还没吃中饭吧,我们先回去,买枪的事明天再说。”

    “那我明天要不要再陪您转转?”林庆远禁不住问。

    一天两块银元的工钱是有点高,但韩秀峰还给得起,沉吟道:“林先生,你要是没别的事,那接下来半个月就在我这儿做通译。跟今天一样,工钱日结。”

    林庆远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位是从江宁来的,虽说跟长毛打交道有风险,但长毛的钱也好赚,连租界里的那些洋人现而今都在做长毛的生意,他岂能错过这个发财的机会,连忙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好,先回去。”

    ……

    韩秀峰发现刚刚过去的这一天,包括回来的这一路上,只要是个洋人,不管是洋行大班还是洋行的伙计,连那些穿得破破烂烂、身上脏兮兮的洋人水手,看中国人的眼神中都不加掩饰地带着轻蔑。有些喝得醉醺醺的洋人水手,甚至肆无忌惮地指指点点,用叽里咕噜地用洋话嘲笑。

    一走过小石桥,再也忍不住了的韩秀峰便回头问:“林先生,你通晓洋文,经常跟洋人打交道。跟我说实话,洋人是怎么看我们的,他们觉得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林庆远没想到韩秀峰会问这个,迟疑了好一会才尴尬地说:“韩四爷,您问这个做什么,我们跟洋人只是做买卖。”

    “他们是不是瞧不起我们,是不是没把我们当人看?”韩秀峰紧盯着他问。

    韩秀峰的眼神咄咄逼人,林庆远被盯得心里发毛,下意识说:“怎么说呢,在洋人眼里我们就是愚昧无知的土著,土著您晓得吧,就跟我们觉得他们茹毛饮血没开化一样。其实这也什么,他们瞧不起我们,我们还瞧不起他们呢。”

    “那你呢,你走南闯北,是见过大世面的,你觉得我们和他们,究竟谁没开化,谁愚昧无知?”韩秀峰追问道。

    “我……我……”

    “但说无妨,我不会生气的。”

    林庆远深吸口气,忐忑不安地说:“韩四爷,我虽没去西洋,但三天两头跟洋人打交道,没少听他们说西洋老家的事。西洋的百姓过得好像是比我们中国的百姓好,说出来您或许不信,来上海的洋人也好,去香港澳门甚至南洋等地的洋人也罢,全是在西洋走投无路混不下去的。”

    今天见着的那些洋人,包括那些身上脏兮兮的水手,一个个人高马大,由此可见吃得比中国的百姓好。而盘踞在江宁的长毛也好,上海郊外的那些作奸犯科之徒也罢,闹到现而今这份上,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穷的吃不上饭,要是个个能吃饱谁会提着脑袋造反,想到这些,韩秀峰没再问也没再说什么,就这么闷头往宅院走。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潘二和“日升昌”上海分号的账房先生伍德全竟迎了出来,一见着他就急切地说:“四哥,昨晚说的事估计要应验了,城里形势不妙,这儿也不稳妥,要不我们先回去,郭……郭老板交办的差事等风声过了再来办!”

    韩秀峰意识到林庆远在这儿很多不好说,立马示意小伍子把林庆远支开,等姓林的二鬼子走远了才低声问:“咋了?”

    “伍先生,消息是您带来的,您说吧。”潘二回头道。

    伍德全急忙拱手道:“禀韩老爷,上午城里风平浪静没什么事,也没传出什么风声,没想到刚吃完中饭,好多做买卖的大商人就跟逃难似的,收拾细软,拖家带口,争先恐后出城。我们票号附近的商铺全关门,我越想越不对劲,赶紧差伙计去打听。不打听不晓得,一打听吓一跳,原来城里能城南大小布装的红布,竟全被那些福建人和广东人买走了!”

    苏觉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禁不住问:“他们买红布做什么?”

    “你说呢?”韩秀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问道:“伍先生,这么大动静,县太爷和‘卖鸡爽’晓得不?”

    “应该不晓得,”伍德全想了想,又一脸无奈地说:“城里全是会党,连在县衙和道署里当差的都有好多会党,就算有人想去给县太爷和‘卖鸡爽’报信也不敢去,估计没见着人就被会党给害了。”

    “镇台衙门和海防署呢?”

    “这两个衙门本来就没几个兵,镇台和海防同知估计也蒙在鼓里。”

    潘二不想稀里糊涂死在上海,急切地说:“四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韩秀峰心想回去容易,但回去之后再想出来就难了,再说买枪的事还没有眉目,一边示意他稍安勿躁,一边追问道:“伍先生,这么大事吴掌柜晓得吗?”

    “吴掌柜一大早去了松江,去拜见府台了,估计要到明天才能回来。我担心出事,就做主把柜上的银钱和今天帮你兑换的银元,连同账本一道全搬来了,留在柜上的几个先生和伙计等会儿也过来。没收到风声那是没办法,现在收到了风声不能不做点准备。”

    “全搬这儿来了?”韩秀峰下意识问。

    “城外一样有会党的眼线,四爷,这个节骨眼上,在下是既不敢去松江,也不敢去苏州,只能先搬您这儿来。”伍德全拱着手,又凝重地说:“账本和银钱全搬这儿来了,明天开不了张,柜上不能没人,在下先回去,一切拜托四爷。”

    “明明晓得城里要出大事,你还要回去?”

    “如果只是虚惊一场呢,四爷,老东家对在下恩重如山,在下不能就这么把票号的门关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想买也买不着

    韩秀峰不太相信林庆远的话,但身边又不能没个懂洋文的通译,干脆先用着,让大头、苏觉明和张光生一起盯着他,事没办完之前绝不让他离开视线。可进了英吉利租界才发现,想盯是盯不住的。

    上次来时租界冷冷清清,大马路上没几个人,也看不见几个洋兵。今天看到的景象跟上次完全不一样,租界里不但人满为患,而且背着洋枪巡逻的洋人随处可见,林庆远认得不少洋枪队的洋人,他只要想跑有的是机会,想拦也拦不住。

    见林庆远跟一个洋人打完招呼,又点头哈腰地去巴结另一个洋人,大头急得团团转,韩秀峰意识到之前想太简单了,干脆拉住大头让他别再盯那么紧。

    就这么心怀忐忑地赶到祥茂洋行,没见着上次的那个约翰逊,跟一个看上去像管事的洋人说了半天,再三确认不但自来火洋枪没现货,连火绳枪都没现货,就算现在订货也不是上次来那个价,韩秀峰只能拱手告辞,跟林庆远一道去法兰西租界。

    不去不知道,一去大吃一惊。

    跑了几家法兰西人洋行,无一例外地都买不着枪。

    林庆远找了几个之前打过交道的洋人打听了一番,跑回来无奈地说:“韩四爷,洋枪不是烟土,这些洋行本来就没什么现货。县城里闹成那样,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波及租界,几个领事不敢掉以轻心,让洋行把库存的那些自来火鸟枪和火药铅子全卖给了万国商团。据说万国商团正在招募人,打算从明天开始去跑马厅操练。”

    韩秀峰站在角落里,遥望着那些明目张胆地扎着红头巾在码头上串联的会党问:“火绳枪呢,上次来时不是说火绳枪有现货吗?”

    “上次来时有,现在没了,全卖掉了。”

    “卖给谁了?”

    “除了那些闹事的还能有谁?”林庆远回头看了看,凑韩秀峰耳边苦笑道:“听法兰西的朋友说刘丽川他们昨夜抬着几大箱银子来买枪买炮,不但把租界里的火绳枪全买走了,还买了几十尊炮。”

    张光生大吃一惊,禁不住问:“洋人不是担心租界会被波及吗,怎么连洋枪洋炮都敢卖?”

    “张先生,洋人担心归担心,但不能放着送上门的买卖不做。何况洋人的领事跟我们大清朝的官老爷不一样,他们的话那些做买卖的洋人想听就听,想不听就不听。”林庆远顿了顿,又忍不住道:“韩四爷,刚才那个法兰西的朋友说了,您想买枪得抓紧,他们的买卖现在好做的很,有刘丽川那个大主顾,不管有多少枪他们都卖得掉。”

    “什么意思?”韩秀峰低声问。

    “您想买就赶紧订货,不然别说不一定能买着,就算能买着也不会是现在这价。”

    “他们还真会坐地起价,”韩秀峰沉思了片刻,回头道:“既然涨价了,还不大好买,那我就不买了,反正银子在我手里。这里人多眼杂,先回去吧。”

    “不买了?”林庆远惊诧地问。

    “不买了!”

    韩秀峰的语气不容置疑,说完便转身往回走。

    想到扬州城里的长毛并不多,能守住城就不错了,就算冲出城也会往江宁跑,不太可能去犯泰州,张光生和小伍子猛然意识到这枪可买可不买,立马拉着大头一起追了上去。林庆远没想到韩秀峰说不买就买,回头看看在街对面等消息的两个法兰西朋友,无奈地拱拱手,想想也追了上去。

    ……

    回到宅院,潘二竟守在大门口。

    韩秀峰正准备开口,潘二就迎上来道:“四哥,伍先生回来了,还带来几个客人。”

    “有客人……”韩秀峰猛然意识到来的是什么人,立马回头道:“林先生,我刚才说的是气话,我来都来了,哪能什么都不买就这么回去。劳烦你跟光生、觉明一道再去趟花旗租界,看看那些花旗洋行有没有货。”

    林庆远就怕没买卖做,不假思索地说:“谈不劳烦,这是小的份内事。”

    “四哥,我呢?”大头忍不住问。

    “你就不用去了,光生、觉明,租界里鱼龙混杂,你们路上小心点。”

    “四爷放心,我们不会有事,更不会惹事。”

    支走林庆远,韩秀峰跟着潘二走进院子,只见早听见外面动静的伍德全带着一个中年儒生从花厅里迎了出来,东厢房门口还站在七八个精壮的汉子。

    “徐经世拜见四爷。”

    韩秀峰急忙上去扶住徐师爷,紧握着徐师爷的双臂道:“徐叔,您这是做什么,可使不得,千万别这样,您这样会折我寿的!”

    徐师爷没想到韩秀峰都已经做上从五品运副还如此谦虚,不禁笑道:“四爷,今时不比往日,您现而今是从五品的老爷,身份尊贵着呢,我要是不叩拜那就真成不懂规矩了。”

    “我韩四身份再尊贵,还能有乔府台尊贵?”韩秀峰笑问了一句,一边招呼他进去一边笑问道:“徐叔,现在真不是客套的时候,您怎么跑我这儿来了,您来这儿乔府台知道吗?”

    “就是我家少爷让我来的。”徐师爷认得大头,跟正咧嘴傻笑的大头举手打了招呼,随即开门见山地说:“四爷,我家少爷虽为松江知府但却管不着上海的事,可现在会党作乱,他身为知府却不能不管,又不能擅离府城,只能让我来请四爷您帮着打探这边的消息。”

    “请我这个刚到上海没几天的人帮着打探消息,难道松江府没人了?”

    “松江府有的人,可我家少爷刚到任没几天,治下的那些个州县官都没认全。要不是确实找不着可信赖的人,又怎会让我连夜赶这儿求四爷您。”

    想到上次想辞官却被郭沛霖留下了,而郭沛霖当时也是无人可用,韩秀峰意识到乔松年现在的境况连刚移驻泰州的郭沛霖都不如,不但治下有会党犯上作乱,甚至连府城能不能守住都两说,突然有些同情好不容易熬到外放却做不了太平官的乔松年。

    徐师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急切地说:“四爷,都说在家靠兄弟,出门靠朋友,我家少爷在松江府就您这么一个朋友,您说他不来求您还能去求谁?”

    韩秀峰愿意帮忙但不想被卷进去,坐下问:“只是帮着打探贼情?”

    “这您大可放心,且不说四爷您不是松江府的官员,就算是松江府的官员,我家少爷也不会让您去平乱。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里没兵换作谁来也没用。”

    “这么说你家少爷已经搬救兵了?”

    “出这么大事,我家少爷当然要赶紧差人去跟抚台和制台大人禀报。”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伍先生在上海这么多年,城外尤其租界里的消息不难打探。要是想打探城里的消息,我这边倒有一个人,他认得那些乱党,能大摇大摆进城也能混出城,不过人品究竟咋样我心里没底,不晓得他会不会反水。”

    韩秀峰话音刚落,伍德全就忍不住问:“四爷,你是说林庆远?”

    “嗯,就是他。”

    “伍先生,你也认得?”

    “认得,”伍德全回头苦笑道:“徐先生,四爷说的这个林庆远就是个左右逢源的捐客,不但认得那些会党的头目,也认得不少洋人,到底靠不靠得住,谁也说不准。”

    “四爷,你觉得这人能不能用?”徐师爷又问道。

    “有啥不能用的,但要看怎么用,”韩秀峰一边招呼二人用茶,一边沉吟道:“可以找个机会问问他愿不愿为朝廷效力,去城里帮着打探。不过得在其它地方跟他说,绝不能暴露你我的身份。”

    “我就晓得四爷您有办法。”徐师爷立马放下茶杯拱起手。

    韩秀峰忍不住笑问道:“徐叔,您这是赖上了我,打算做甩手掌柜?”

    “四爷,您这是说哪里话,人鬼自知之明,我就是跑腿的,哪干得了这大事。”徐师爷再次拱拱手,随即话锋一转:“四爷,您托吴掌柜给我家少爷捎的信,我家少爷收到了,也让我去问过。您在信里说的那位任训导,上月十八拜见过府学教授,然后就去嘉定上任了,可嘉定的情形您应该有所耳闻,前任知县被一帮乱党打跑了,派去署理的那位没敢进城,现在城里究竟什么样谁也不晓得。”

    “嘉定到现在都没官?”韩秀峰惊诧地问。

    “据说……据说徐耀等乱党又占了嘉定县城,有传闻青浦的乱党周立春也带着一帮乱民去了。不过您放心,最多十天,援军必至。”

    徐师爷语气有些言不由衷,韩秀峰心里沉甸甸的,特不是滋味儿。毕竟任雅恩的缺是他帮着谋到的,任雅恩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真不知道怎么跟余三姑和任钰儿交代。

    伍德全不知道韩秀峰在想什么,竟喃喃地说:“那些乱党的胆子是越来越大,刚开始只是进城抢人,见县太爷跑了,朝廷又没派兵去平乱,竟去而复返,甚至占了县城。”

    徐师爷放下茶杯,咬牙切齿地说:“所以说只要发现乱党就要弹压,绝不能姑息养奸,任由其坐大!”

第四百一十七章 总得有个人去交涉

    第二天一早,韩秀峰送走悲痛欲绝的余三姑和任钰儿以及潘二、陆大明等人,便打起精神问起江海关的情况。

    “江海关衙门被会党捣毁的第二天,英吉利领事阿利国就发布告示,说目前海关行政既陷于停顿,他们就没有遵守海关规章和缴纳关税的义务。还跟他们英吉利和花旗国的侨民公布了个《在海关行政停顿期间船舶结关临时规则》的章程。”伍德全这些天全在帮着打探消息,提起这些如数家珍。

    韩秀峰低声问:“章程上究竟咋说的?”

    伍德全连忙道:“禀韩老爷,阿利国的章程上说他们的进口商、航运商和货运承办人应缴纳的税额,要向本国领事馆缴纳,由他们的领事馆代为征收保管税款。”

    “洋人在我们的地盘上收税?”

    “不光收税,还发布告示说城里的会党是一个什么有尊严的政权,不管会党的人有多少,占的地方是大是小,说他们将严守中立,就是两不相帮。”

    “犯上作乱的会党居然成了啥子有尊严的政权,简直岂有此理!”

    “所以要去跟洋人交涉。”伍德全苦笑道。

    在徐师爷看来洋人插手江海关的事是很棘手,但韩四能想到问这些绝对是一件好事,禁不住问:“韩老爷,您想通了?您愿意署理江海关监督?”

    “徐叔,你家少爷身份尊贵,自然不能因为跟洋人交涉弄得身败名裂。可洋人就在这儿,想赶也赶不走,现在更是明目张胆地插手我们的关税,你不去他不去,总得有个人去跟洋人交涉,就像你昨天下午所说,我韩秀峰本就是捐纳出身,用不着顾及什么名声。”韩秀峰说的轻描淡写,脸色却很难看。

    徐师爷尴尬不已,急忙拱手道:“韩老爷,让您受委屈了。”

    “江海关监督可是天底下最肥的缺,不是谁想做就能做上的,我一点也不委屈。”韩秀峰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又淡淡地说:“等制台大人命我署理江海关监督的公文一到,我就换上官服去租界跟洋人交涉。不过在此之前,得找到江海关衙门的那些帮办委员和税吏,不然我哪晓得找哪些洋人收多少关税。”

    在伍德全看来只要韩老爷能走马上任,那江海关的税银自然会交给“日升昌”办理,顿时欣喜地说:“那些委员和帮办委员好找,他们全躲在美租界的旗昌洋行。四爷,我开始不晓得,直到这几天帮着打探消息,才晓得花旗人的旗昌洋行有卖鸡爽的股份。”

    “难怪花旗领事要救他,原来他跟花旗人合伙开洋行做买卖。”韩秀峰想想又问道:“有没有他的消息,花旗人究竟能不能把他救出来?”

    “禀韩老爷,姓林的果然八面玲珑,不但能进城还跟花旗国的洋和尚有点交情,昨天又跟那个叫晏玛太的洋和尚进城了。早上跟徐先生带来的那位钱三说他见着了刘丽川等匪首,也见着了卖鸡爽。

    卖鸡爽原来被关在道署里的曦园,前天才被关押到城西的广东会馆。对于如何处置卖鸡爽,那些乱党的意见不一,福建帮要将卖鸡爽处死,广东帮尤其匪首刘丽川跟卖鸡爽不只是同乡,以前还曾受过卖鸡爽的恩惠,所以主张不要杀。”

    伍德全顿了顿,接着道:“早上姓林的还说匪首刘丽川昨晚带着一队人悄悄去过外滩的花旗领事馆,拜会过花旗领事马沙利。跟马利沙说他们希望卖鸡爽能一道起事,说等他们将来攻占苏州,就让卖鸡爽留下来做上海都督。说卖鸡爽要是不愿意,他也会想方设法保卖鸡爽的性命。”

    “姓林的消息挺灵通。”

    “四爷,他的消息是灵通,不过他的消息也不便宜,这才帮着打探了五天,就跟钱三要走了一千六百银元。”

    “这银元花的值,不然我们哪晓得这些,”韩秀峰放下杯子,又回头道:“徐叔,这些银元可不能让‘日升昌’白出。”

    “这是自然,韩老爷放心,我家少爷已经发了话,等青浦和上海等县收复了,我们松江府的公库就交由日升昌总办。”

    “谢徐先生。”伍德全急忙起身道。

    “不用谢我,要谢也是谢我家少爷。”

    韩秀峰不是日升昌的股东,之所以跟徐师爷说这些,只是不想让“日升昌”帮朝廷办事还得贴钱,想想又问道:“伍先生,城里还有别的消息吗?”

    “有,四爷,真被您料中,那些会党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咋了?”

    “他们这才起事几天,福建龙溪帮的头目李咸池就私吞了价值上万两银子的元宝和金器,结果被刘丽川发现并追回了。李咸池颜面尽失,要不是听说朝廷大军已经到了嘉定,两帮人差点打起来。”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三人抬头一看,原来是负责跟二鬼子林庆远打交道的钱三从租界回来了,钱三是乔松年的长随,跟乔松年不但是同乡也是亲戚,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一边示意伍德全接着说。

    “据说李咸池打算带着手下跟刘丽川分道扬镳,刘丽川这个大明国招讨大元帅本就是五路人马公推公举的,他的那些手下不是最多也不是最能打,就算晓得李咸池想带着龙溪帮的人走想拦也拦不住。”

    “禀韩老爷,李咸池见徐耀反攻嘉定不成,觉得跟刘丽川他们搞在一起成不了事,已经在昨天夜里带着他的那些手下悄悄乘船从黄浦江上走了。”钱三就是为这个回来的,起身拱拱手又补充道:“租界里好多人晓得,这会儿已经传疯了。”

    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徐师爷不禁笑道:“朝廷的大军还没兵临城下,他们就乱了阵脚,还真是一帮乌合之众。”

    韩秀峰不敢掉以轻心,沉吟道:“会不会是他们使的诈,会不会给朝廷来个声东击西?”

    钱三连忙道:“禀韩老爷,小的觉得不但不太可能是乱党的奸计,说不定其他乱党头目都会坐不住。”

    “什么意思?”

    “李咸池带着龙溪帮的人走了,福建同安帮的林阿福一定会觉得他们福建人会被欺负,毕竟他们在作乱前跟广东帮本就有仇。如果林阿福也跟着走,那乱党的实力就会消减大半!”

    韩秀峰沉思了片刻,突然道:“既然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那就想想办法让林阿福走快点。”

    “韩老爷,您是说找人放出点风声?”

    “不用去城里散布消息,在租界放点风声就行,反正租界里有的是他们的耳目,”韩秀峰从伍德全手里接过记满贼情的账本,一边翻看着一边喃喃地说:“要是林阿福带着同安帮的乱党跟刘丽川分道扬镳,那城里就剩下刘丽川、陈阿林、李绍熙、潘起亮和从嘉定逃到城里的徐耀这五路人马,其中李绍熙身家相对最清白,卖鸡爽和袁祖德还曾对其委以重任,手下也大多做过乡勇,可以想想办法试试劝降。”

    “这个办法好,韩老爷,要不我写封信找人给姓李的捎去,他愿意归降最好不过,不愿意我们也没啥损失。”徐师爷忍不住笑道。

    “那就赶紧写,看能不能在大军赶到前把这事办成。”韩秀峰站起身,又回头道:“小伍子,你跟我去一趟花旗租界,去找找江海关的那些委员和帮办委员。”

    小伍子急忙道:“遵命!”

    韩四愿意去管江海关的事,徐师爷终于松下口气,立马躬身道:“韩老爷,一切拜托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天怒人怨

    郭沛霖巡视完各场回泰州的第三天,就接到两江总督怡良差人从常州送来的公文,原来分巡淮扬兵备道并兼理漕务的曹文昭六月底病死在任上,曹文昭死时怡良就打算让他去署理淮扬道,可朝廷选任的两淮盐运使庚长迟迟没到任,两淮盐务不能没人管,就这么拖了一个多月。

    扬州久攻不下,贼匪还分兵去犯京城,皇上震怒。

    怡良的日子和琦善一样不好过,思前想后决定命郭沛霖在署理两淮盐运司的同时署理淮扬道,并命道署移驻泰州,就近筹集粮饷、招募兵勇,帮同总揽江北军务的钦差大臣琦善收复扬州、瓜洲和仪真等地方。

    道署跟运司一样移驻泰州不是一件小事,郭沛霖一刻不敢耽误,一接到公文就率幕友和吉大、吉二等亲随赶赴清江浦,等把道署的胥吏差役连同官印、公文和账目带回泰州时,赫然发现城外驻满了官兵,城楼上挂满了恐怖狰狞的人头,城里更是人心惶惶,以至于百姓都不敢轻易出门,放眼望去大街上都见不着几个行人。

    “城外的兵从哪儿来的?”仪仗一抵达天后宫,郭沛霖就钻出轿子问出门相迎的家人郭通。

    “禀老爷,城外的那些兵是徐老爷从江北大营请来平乱的。”

    “平什么乱,泰州有人犯上作乱?”郭沛霖下意识问。

    “老爷,这事小的也说不清楚,要不我去喊个晓得内情的人来跟您禀报。”

    “喊谁?”

    “小的去喊海安的王千里王老爷。”

    郭沛霖一边示意幕友们带道署的书吏衙役去安顿,一边惊诧地问:“王千里来泰州了?”

    郭通急忙道:“城隍庙修好了,徐老爷打算明儿个去拜祭,前几天就差人知会了城里城外的士绅,海安那边的几位士绅也知会到了。听王老爷说顾院长和余老爷抽不开身,所以他一个人来的。”

    盐捕营在海安操练,但那边只有梁九等武官,光靠梁九显然不行,所以郭沛霖上次从海安回来前曾委托顾院长、王千里和余青槐帮办营务,王千里到了泰州自然要来运司衙门禀报。

    见郭通欲言又止,再想到城隍庙重建落成这么大事,顾院长和余青槐身为本地有头有脸的士绅居然托辞不来,郭沛霖意识到去清江浦这些天泰州不但出了大事而且有隐情,不动声色点点头,快步走进内宅。

    没想到刚走进内宅左侧的书房,留守泰州的幕友杨先生便拿着一份公文跟了进来,看杨先生的神色就晓得不是什么好消息。

    “敬之,什么事?”

    “东翁,韩运副回不来了,他们刚到上海就遇上天地会余孽犯上作乱,不但上海县城被乱党占了,连嘉定、青浦等县和川沙厅都被乱党给占了。署理江苏巡抚许乃钊许大人不晓得从哪儿得罪韩运副在上海办粮,就禀请制台大人命韩运副署理江海关监督,这份便是制台衙门差人送来的公文。”

    “上海有会党犯上作乱?”郭沛霖大吃一惊。

    “要不是制台大人差人送来这份公文,晚生也不知道。”

    “志行没事吧?”

    “韩运副应该没事,韩运副要是有事,抚台也不会禀请制台让韩运副署理江海关监督。”

    郭沛霖只是署理两淮盐运使时手下无人可用,现而今身兼两职手下更缺人,想到既可以信赖办事又勤勉的韩四就这么被许乃钊挖了墙角,咬牙切齿地问:“让志行署理江海关监督,难不成江南没人了?”

    杨先生苦着脸道:“东翁,江南有的是人,也有的是官,但上海和上海周边等州县却没几个官。晚生问过前来送公文的差役,差役说上海知县袁祖德殉国,苏松太道兼江海关监督吴健彰生死未卜、杳无音讯。川沙厅同知和嘉定、青浦等县正堂死的死、逃的逃,连两浙盐运司都死了六个七品以上的盐官。”

    “这么说上海那边就剩志行一个朝廷命官?”

    “估计是。”

    “乱党攻城略地,占了那么多县城,这个时候让志行署理江海关监督,不是把志行架火上烤吗!”

    “晚生也觉得韩运副这个监督不好做。”

    “何止不好做,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两说!”郭沛霖越想越焦急,越想越担心,紧锁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要是早晓得上海有会党犯上作乱,我怎么也不会让他去上海办粮!现在倒好,被困在上海,还被架在火上烤,他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跟段大章、黄钟音和吉云飞他们交代!”

    “东翁,韩运副福大命大,就是一员福将,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好运气也会有用尽的时候,都怨我,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事到如今只能看他的造化。”

    正为不但背困在上海,而且被两江总督“委以重任”的韩四担心,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听见郭通在外面说:“老爷,候补知县王千里求见。”

    “请。”

    “王老爷,请。”

    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推开,只见王千里拱着手躬身道:“千里拜见郭大人。”

    对王千里这样的士绅郭沛霖一向是以礼相待,连忙定定心神,迎上去扶起:“老弟无需多礼,进来,进来说。”

    “谢郭大人。”

    “郭通,上茶。”

    “遵命。”

    等郭通沏好茶,杨先生躬身退出书房,郭沛霖开门见山地问:“千里,泰州这些天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真有人犯上作乱?”

    王千里苦着脸道:“郭大人,晚生不敢说。”

    “这里又外人,但说无妨。”

    “郭大人,我……我……”

    “让你说你就说,难不成你连我也信不过?”郭沛霖急了,脸色不怒自威。

    王千里吓一跳,不敢再支支吾吾,急忙放下茶杯道:“郭大人,据我所知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今年大旱,收成不好。徐老爷到任之后又把帮闲的书吏和白役全遣散了,那些帮闲的书吏和白役可恶归可恶,但他们在给州衙帮闲的同时也兼给人保歇,谁家交不上地丁银或遇上灾年交不上租,会帮着垫上跟人家收点利息,百姓尤其那些佃户还能有条活路。”

    郭沛霖下意识问:“有乡民抗税抗租?”

    “嗯,十三里汪的百姓交不起租,就聚集在几个大户家门口闹事。田地是大户的,换作往年那些大户会缓缓,甚至会减免掉一些地租。但今年不比往年,不但收成不好,大户的日子也不好过,地丁银徐老爷又催得紧,逾期没缴齐就要挨板子,所以那些大户就进城向徐老爷禀报。”

    “徐瀛怎么说?”

    “徐老爷刚开始派了十几个衙役,结果衙役被逼的没活路的乡民们打跑了,其实并没有真打,而是被乡民们吓破的。徐老爷知道之后大发雷霆,说那些乡民犯上作乱,就差人连夜去江北大营向琦善大人禀报,求琦善大人派兵平乱。”

    看着王千里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郭沛霖意识到徐瀛不只是搞得天怒人怨,而且搞得民心尽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凝重地问:“死了多少人?”

    “死了两千多乡民,十三里汪的男女老幼几乎死差不多了,听一个逃出来的亲戚说那些兵见人就杀,不问青红皂白,连女人和小孩都不放过。”王千里偷看了一眼,又低声道:“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好多人私下里议论那些丘八是借这个机会杀良冒功。”

    “酷吏,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酷吏,他还有脸召集士绅去拜城隍,他也不怕遭报应!”郭沛霖现而今不只是两淮盐运使,也是分巡淮盐兵备道,泰州现在就是他治下的众多州县之一,想到徐瀛竟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气得浑身颤抖。

    身为地方士绅,王千里真是恨透了徐瀛,又忍不住道:“郭大人,徐老爷上任那天率衙役去追张光成被韩老爷拦下时,韩老爷曾说过一句话。”

    郭沛霖冷冷地问:“志行说什么了?”

    “韩老爷说徐老爷或许是个忠臣,或许也是个清官,但让徐老爷来署理泰州事,恐怕非我泰州百姓之福。”

    “他倒有先见之明,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郭沛霖话音刚落,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郭通的弟弟郭达在外面小心翼翼地说:“禀老爷,泰州正堂徐老爷求见。”

    “不见,就说老爷我一路鞍马劳顿,精疲力竭,已经歇息了。”

    “遵命。”

    “他还有脸来求见,”郭沛霖越想越窝火,蓦地转身道:“郭通,请杨先生过来一下。”

    “好啦,小的这就去喊。”

    不一会儿,杨师爷再次来到书房,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郭沛霖就冷冷地说:“杨先生,劳烦你草拟两份公文,命顺德举人、候补知州胡海平署理泰州事!拟好之后用印,用完印一份呈报藩司,一份赶紧送仙女庙去!”

    杨师爷怎么也没想到东家从清江浦一回来就夺徐瀛的职,不过想到徐瀛这些天干的事,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连忙躬身道:“晚生这就去拟,拟好再拿来请东翁过目。”

第四百二十三章 “乱世用重典”

    要是搁太平年景,淮扬道这个正四品官职是无法与从三品的两淮盐运使相提并论的,但现而今天下不太平,太平军占了江宁、扬州、仪真等地方,长江水运梗阻,淮盐很难跟以前一样运抵湖广引地,两淮盐务荒废,做两淮盐运使还真不如做“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淮扬道,何况郭沛霖不只是署理淮扬道,而是连两淮盐运使一起署理!

    更重要的是,郭沛霖不是“卖鸡爽”那种捐纳出身的道台,而是历任过翰林院编修、詹事府左赞善的翰林官,不但身兼两职而且身份尊贵,得知他以署理淮扬道的身份再次移驻泰州,扬州关监督、扬州府学教授、泰州学正和新任泰州营守备等文武官员纷纷前去拜见。

    第二天,扬州知府福珠朗阿和高邮、江都、甘泉、仪真等州县正堂蜂拥而至。紧接着,淮扬镇总兵赶赴泰州拜见……天后宫门庭若市,郭通郭达兄弟收门包收得不亦乐乎,唯独泰州正堂徐瀛的门包他们不敢收。

    州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徐瀛每次求见都被郭大人拒之门外的消息不胫而走,原来打算随徐瀛去拜祭城隍的文武官员和士绅纷纷借口推脱,连负责重建城隍庙的几位士绅都借口城隍爷的金身没塑好,呈文州衙打算改日再去拜祭。

    徐瀛百思不得其解,不晓得究竟做错了什么,不晓得哪里得罪了郭大人,就在他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之时,之前曾不止一次在仙女庙见过的广东顺德举人胡海平拿着盖有扬州知府大印的公文到任。

    交接不是把官印交出来那么简单,还要移交往来公文、赋税全书、赋税薄册、税单票根、解送官银的批回和各项开支的领状(收据)。而涉及到钱粮就是一笔糊涂账,但事关前程胡海平可不敢做糊涂官,让随行的幕友们认真盘点,一笔一笔仔细算。

    这种事徐瀛自然不会亲力亲为,也没那个心情亲力亲为,干脆让屁股上的伤刚痊愈的胡师爷等幕友去对付,他则住在离州衙不远的客栈里喝闷酒。

    “瀛臣兄,原来你在这儿自斟自饮,让我一顿好找!”

    “原来是让之,要是不嫌弃,坐下一起喝两杯?”

    “这是说哪里话。”在泰州避祸的仪真名士吴熙载提起衣角坐了下来,接过酒杯劝道:“瀛臣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何况你现在依然是我扬州府清军总捕同知,既没被夺职也没降级,只是不再署理泰州事罢了。”

    “让之,我只是想不通郭大人为何如此待我。”徐瀛放下酒杯愤愤地说。

    吴熙载是因为战乱才背井离乡的,不但恨透了太平军,也恨那些犯上作乱的刁民,在请兵弹压十三里汪那些乡民这件事上,跟王千里等本地士绅持截然不同的态度,见徐瀛还没想明白,不禁恨恨地说:“郭大人一定是听信了小人的谗言。”

    “此话怎讲?”徐瀛下意识问。

    “瀛臣兄,你当机立断请兵来泰州弹压那些犯上作乱的宵小,在别看来或许是草菅人命,郭大人一定是听信了那些鼠辈的谗言,不然绝不会让胡海平来署理泰州事。”

    “让之,你是说郭大人觉得不应该弹压?”

    “这还用问吗,”吴熙载放下酒杯道:“来时我听到几个消息,据说胡海平今天一早就命衙役把悬在城楼上示众的乱党首级全取了下来,还召集士绅商议十三里汪的善后之事,说什么天气炎热,不能让那些乱党再暴尸荒野,打算筹银去帮着收敛。”

    徐瀛没想到郭沛霖面对奸民作乱竟妇人之仁,紧攥着酒杯追问道:“还有吗?”

    “据说郭大人不但命新任泰州营守备赶紧招募兵丁,还打算调漕标的庙湾营移驻泰州。等庙湾营的兵到了,就让城外那些您从江北大营请来的官兵回去。”

    “哈哈哈,原来竟因为我请兵弹压犯上作乱的奸民而罢我的官夺我的职,真是可笑!”

    “瀛臣兄,你笑什么?”

    “我笑他身为堂堂的从三品大员竟不晓得姑息会养奸,养虎会为患的道理!”徐瀛啪一声拍案而起,走到窗边遥望着天后宫方向,痛心疾首地说:“江宁失陷之后,盘踞在江宁的长毛频频派奸细四处活动,今年三月,常州西横林人姜继崧、姜槐芬与镇江长毛勾连,蛊惑当地近千乡民从贼,附近乡民也纷纷结党,并以尼姑庵为‘聚人堂’商议犯上作乱之事。

    山阳的梁常保,盱眙的王兆洪,徐州丰县的皇甫棠,盐城夏家桥的陈慰林,沭阳西圩的李黑老……这些趁火打劫、犯上作乱的匪首,哪个不是从抗税抗粮开始慢慢坐大的?乱世若不用重典,一味地姑息养奸,只会养虎为患啊!”

    “瀛臣兄,你是清军总捕同知,这些事你知道郭大人不知道!”

    “不行,我要去提醒提醒他,对那些奸民绝不能有妇人之仁,绝不能姑息养奸。”

    “瀛臣兄,郭大人正在气头上,不能去啊。”

    “去不去是我的事,见不见是他的事,能不能听得进忠义也是他的事,我徐瀛但求问心无愧!”

    ……

    就在徐瀛气呼呼地打算去劝郭沛霖之时,刚回到海安的王千里还没来得及上传郭大人的令,就被顾院长、余青槐和李致庸拉去拜祭也是刚从嘉定运到海安的任雅恩灵柩。

    余三姑整整瘦了一圈,跪在灵前哭得撕心裂肺。任钰儿的泪已经哭干了,披麻戴孝跪在一边点纸,一边像木偶似的磕谢前来拜祭的人。

    这才分别几天,一个大活人就没了,顾院长心情格外沉重,拜祭完便让侄子顾谨言过来帮着操办后事,然后请潘二去保甲局,看着韩秀峰给他们这些士绅写的书信,听潘二说任雅恩殉国的来龙去脉。

    “福薄啊,这都是命啊!”

    “早晓得这样,他那会儿还不如去东台呢。”王千里凝重地说。

    顾院长把书信放到一边,摩挲着大腿道:“现在说这些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怎么安顿三姑和钰儿,毕竟活着的人这日子还得过。”

    “运副署建好了,要不让她们先暂住运副署?”李致庸抬头道。

    “不合适,”余青槐沉吟道:“要不这样,让她们住这儿。反正韩老爷不会回来了,运副署也没人住,干脆把运副署改作保甲局。”

    顾院长权衡了一番,抬头道:“运副署还是先空着吧,把都司署改作保甲局,以后我们全去凤山脚下办理公务,把现在这个院子让给她们住。”

    “这样也好,要不下午就搬。”

    潘二没那个时间和功夫再管余三姑和任钰儿,禁不住拱手道:“顾院长,三姑和任小姐就托付给您几位了,我得赶紧回泰州向郭大人禀报。”

    想到郭大人交办的事,王千里急忙道:“长生,你别急着走,有件事我差点忘了说,徐老鬼草菅人命,竟从江北大营搬兵滥杀无辜,郭大人很生气,已经命广东顺德举人胡海平来署理泰州正堂,但想赶那些杀良冒功的丘八走却没那么容易,得赶紧调一营兵去泰州,不然郭大人不好跟琦善和雷以诚开这个口。”

    “徐老鬼被罢官了?”顾院长急切地问。

    “郭大人恨归恨徐老鬼,但徐老鬼是进士出身,而且徐老鬼干得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在琦善和雷以诚看来不但算不上丧尽天良,甚至是乱世用重典。更何况扬州久攻不下,他们正没法儿跟朝廷交代,说不定已经把十三里汪的事报上去邀功请赏了。有琦善和雷以诚在,郭大人只能夺徐老鬼的职,罢不了徐老鬼的官,更治不了徐老鬼的罪。”

    “难为郭大人了。”顾院长点点头,想想又问道:“郭大人打算把盐捕营调泰州去?”

    “郭大人想调一营兵去泰州,但不想调盐捕营。”

    “不调盐捕营从哪儿调兵?”潘二不解地问。

    “郭大人现在不只是两淮盐运使,也是兼理漕务的分巡淮扬兵备道,不但淮扬镇归郭大人管,漕标的几个营也归郭大人管。淮扬镇的兵多被抽调去江北大营平乱了,没抽调走的要留守汛地,所以淮扬镇的兵没法儿调,只能调漕标的兵。”

    想到前任漕运总督杨殿邦弃城逃命前,漕标的绿营兵就已经跑光,潘二苦着脸问:“王老爷,漕标还有兵吗?”

    “所以郭大人让我们赶紧复建庙湾营,命我们三天内率一营兵去泰州。”

    “为何不把盐捕营调泰州去?”

    “长生,郭大人有郭大人的考虑,”顾院长沉吟道:“琦善耗费朝廷那么多粮饷,却迟迟没能攻下扬州,要是让他晓得郭大人手下有一营精兵,一定会调去攻城。为朝廷效力是份内事,但不能让手下人去给琦善做炮灰,所以盐捕营只能驻守海安,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移驻泰州。”

    “可三天之内怎么复建一个营?”

    “镇上有团练,各村也办了团练,凑两三百号人还不容易。至于武官,郭大人可以从保甲局的乡勇中校拔,也可以从盐捕营抽调。反正这一营兵是给琦善和雷以诚看的,又不是去守城更不是去攻城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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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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