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糊涂先生
孔丘著书,共三百二十卷。www.uu234.ccUU小说
此书谈天说地,论法著术,囊括世间诸法,集万千智慧于一体,堪称千古奇书。
当然,这书对于异术都有精准的描写。
书中说:符印纹三术取之以墨,施之以笔。下乘术士练心,感天地,晓万物,从心着墨,挥笔成篇;上乘术士炼心,化心为无,神游苍穹,从天地着墨,挥念可章。
这些词意思是说,符术、佛印、龙纹是用墨水写出来的。
但初手练心,只有练好了心,才能感天晓物,下笔有灵。
而高手炼心,只有炼化了心,才能融入天地,届时一个念想一根手指都可施术。
是以,练心是感,感由心而发,练的仅仅是心而已;炼心就不同了,需将心神融入天地,练的却是神。两种境界,相去甚远,微妙得难以言传。殷立看到这一段,用心领悟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拍桌而起:“说得好!”
这一声吼,直如晴天霹雳,传响大殿。
那些扯淡闲聊的学长均张大嘴巴瞧来。
同时间,打盹的学生们也闻声惊醒。
“老子睡得正香,你喊什么喊!”
“新来的是要给我们下马威吗!”
“算了算了,他吃过厨娘的菜。”
“对对,必是余毒迷心,脑子抽疯。”
“……。”
借着殷立的这声吼,一众学生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开,嗓门也越说越大,不经意的把孔丘导师给吵醒了。那孔丘年事极高,尽管醒转,仍然趴在桌上犯迷糊,嘴里念叨:“人之初性本善,人之初性……性……。”
话没说完,身子抖了两下,从桌面上爬起。
而后眨着老皱的眼环扫学生,糊涂着又道。
“哦都来了,很好很好,人之初性……。”
说着说着,脑袋瓜子一点一点的又打起盹来。
起初,学生们看见孔丘醒转,都闭嘴禁声,一个个的端端正正坐好了;当看见孔丘像要咽气似的念了两句词儿之后,又开始打盹,大家伙异口同声:“去。”
有人道:“他除了睡,就会念那两句词儿。”
有人叹道:“哎可不,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也有人笑道:“他可不糊涂,别看平时吵不醒他,到了喊他吃饭的时候,他的耳朵比谁都精明。上回漏了叫他,他还训我们一顿,自己摸到厨房炖勺子吃,我说那是勺子吃不得,他非说是肉,一口咬下去,牙齿都碎了。”
等这人话毕,孔丘倏地把身一挺。
而后吐词清楚的问:“啥,吃饭了吗?”
众学生闻言,一个个捧嘴笑得抽搐不止。
厨娘白了一眼在座,悄骂左右:“去去,很好笑吗,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就不知道尊师重道么!”骂完,又朝孔丘笑道:“先生,您听岔了,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呢。”
孔丘哦了一声,又像快咽气似的,沉着眼皮说道:“哦,那就继续讲课,人之初性……性……。”性字在喉咙里打了半天转,最后没了声音,再次睡了过去。
……
在孔丘一醒一睡之间,少年康儿也一度忍俊不禁偷笑。
只有殷立笑不起来,事实上他也笑了,却是抽搐干笑。
因为在孔丘衰老的脸上,殷立看到的不是笑话,而是自己的将来。殷立惶恐,他认为孔丘犯糊涂、闹笑话,归根结底都与禁锢有关,好好的一个大智者愣让二教宗关傻了。于是他想,假如学不好异术,下不山,日后自己是否会变成孔丘这般?
把漫长的光阴耗在这里,想想都觉可怕。
此时,孔丘睡着,康儿仍捧嘴笑个不停。
殷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轻:“别笑了!”
康儿眉心挤了一挤,目闪寒光:“你干嘛吼我!”
殷立与康儿目光相接,忽有寒毒侵体之感,他怔了一下,心道:“好厉害的一双眼睛,瞪一眼就让人发毛,这小子绝不是一般人。”心念之时,嘴上说道:“我叫你跟我一起读书,你三心二意搅了我,我说你一句,你还瞪我。”
“没有啊,我没有瞪你啊。”
康儿眉心一展,换了张笑脸。
适才眸中寒光也瞬间消失了。
殷立瞧在眼里,不由暗暗称奇。
他纳闷了,刚才他心烦意乱生了无名之火,这康儿被他说了一句,分明起了抵触情绪,可为什么转眼又跟没事人似的?殷立看得出来,康儿恼而又敛,是在跟他赔笑脸,可他就不明白了,康儿为什么要这样?何况,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何能压得住情绪,藏得住喜怒?
殷立越想越奇,眼珠转了转,问道。
“小兄弟,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问我是什么人?我家住在城北,就是个普通人家,你是南阳侯世子,我只是平头百姓,不能跟你比的。”康儿合上书,顺嘴溜溜的答上话,语调正常,神色不慌。
殷立却是不信,又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干嘛拿假话蒙我?我看你左一句大教宗,右一句二教宗,而且还能在国子监来去自如,你可不像是一般人。”
康儿笑道:“我没蒙你,你是有所不知,大教宗和二教宗跟我家祖上有交情,那会儿他们还没有执掌国子监呢,是我家先祖拿钱资助他们,他们才能到国子监进修。大教宗和二教宗记着这份交情,对我家格外的好,他们特准我到国子监进修,我从八岁开始就进出这里了,以前我一直在玉鼎宗,只是每年新年那天我才会来玄霜宗跟二教宗请安,这里的学长都认识我的,你不信可以问问他们。”
这话听着没多大毛病,可殷立仍半信半疑。
他总觉得这康儿绝不像话里说的这么简单。
反正他没打算往深处问,也就不想计较真假。
当下扬手作罢:“好了,别说了,。”
康儿在幼稚的脸上抹了抹笑,也不再说什么,拿起书认真翻看,遇着不懂的词句,他还会找殷立虚心求救,遇到两人都不明白的,或暂且撇开,或一起参详思考。两人坐着一张桌子,翻了一本又一本书。
奇怪的是,二人专注的神情诡异般的相同。
第107章 龟看夕阳
过一会儿,日行正空,午时下课。
少年康儿跟殷立告退,下山去了。
厨房做好饭食,殷立跟一众学长到偏殿吃饭。
偏殿不大,跟厨房相通,摆了几十张矮桌,桌上搁满酒食。大家伙没敢就食,等孔丘入殿。隔一会儿,孔丘骑坐巨龟慢悠悠的进来,那龟懒得很,走两步歇一下,孔丘晃晃悠悠的盘坐其上,也不嫌慢。
殷立噗的一声笑出声来,心道:“这老头真搞笑。”
上午他竟没发现孔丘是个瘫子,一直端坐龟壳。
此刻进食,孔丘慢吞吞的驭龟而至,徒惹人笑。
大家弓背行礼,等孔丘上座,才坐下来喝酒吃肉。
孔丘干咳两声,弱着嗓门念道:“食不言寝不语。”
众人闻言,你看我我看你,噗噗噗的捧嘴发笑。
殷立暗道:“什么食不言,除了你,谁说话了?”
别看孔丘平时糊涂,吃饭却不含糊。
他满嘴的牙齿都老掉了一大半,居然三餐不离酒肉,装菜的碗都比别人大。不过他也算是老吃货,没牙齿也能咬动肉食,只是嚼得痛苦,嚼得极慢。殷立在旁边看着,不由替他捏汗,心里念道:“照这么吃,迟早不得噎死。”
心念未泯,端听孔丘捧起嘴巴:“哎哟!”
众人惊了一下,站起来瞪大眼珠望向孔丘。
执事老马上前询问:“先生,您怎么了?”
孔丘挤眉弄眼的痛苦一阵,从嘴巴里吐出一颗坏牙,他把坏牙拿在眼前晃了晃,说道:“今天这肉不好,又磨掉我一颗牙了,还是你们好,年纪轻轻的真好。哦对了小马,听说今天有新生报道,人呢?给我指指。”
执事老马指向殷立,回道:“这就是了。”
孔丘眨巴着眼睛看着殷立:“哦是你啊。我想起来了,刚在品我好像见过你,你很用功嘛,读的是我的著书吧?很好很好,哦,你叫什么名儿,跟我说说?”
“我叫殷立。”殷立起身拱手。
“立者屹也,好名儿好名儿。”
孔丘摸须点头,点着点着打起盹来。
接着又大梦初醒似的挺直腰杆,糊里糊涂的嘘了一声:“食不言寝不语。”
殷立只觉无趣,心想:“又是这句,明明是你一直在说话。这老头的著书确实好,人嘛就太老了,都老糊涂了。”
……
用过午饭,大家都去了练功塔。
殷立是新来的,另有进修课目。
执事老马在悬崖峭壁上为殷立选址,要他开山凿石,自建歇所。他跟殷立说,从今天开始,上午到品翻书自修,下午就到这悬崖峭壁上给自己筑屋建楼。同时,他还点拨殷立,徒手开山是玄霜宗独特的修炼课目,不容小觑。
殷立瞅着那片陡峭的岩壁,暗暗抹汗。
而后心道:“什么修炼课目,放屁。”
谁都知道,自古破镜乃靠一呼一吸之功,战技则出自导气催劲之法,这内外兼修有时也要盘坐冥想,修心养性,方能悟有所得。然而,拿双手开山凿石除了是对**的摧残之外,殷立实在想不出对修炼有何助益?
事已至此,饶是不愿,殷立也得屈从。
不管怎么样,出逃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在此之前,他得给自己筑个窝。
只不过,徒手开山最是考验修为,这陡峭的崖壁坚硬如铁,使用凿子尚不能开,何况用十根肉指。殷立把双手端在眼前看了看,喃喃说道:“妈的,这叫老子怎么开嘛?”
他爬到岩壁陡峭处,十指灌气使劲一插。
咔一声,十指破入岩壁,挖出一块石头。
照这样捣弄半天,也才挖了不到一平方。
……
傍晚吃过晚饭,孔丘把殷立留在偏殿,他令人送来一个木桶、一条毛巾、几套衣服,然后跟殷立说道:“你初来乍到,无地可栖,虽说露宿荒外,也不能太邋遢,这些东西是给你预备的,往后洗漱勤些,别把自己弄得太脏。”
殷立见孔丘说话有劲,不似先前那么糊涂。
于是接下衣物,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
“学生有事不明,请先生不吝赐教?”
“学而不教师之惰,有话你就问吧。”
孔丘一边点头一边答话,说完又即罢手,继续说道:“我要出去散个步,边走边说。”说时,拿戒尺敲打坐骑,胯下巨龟慢吞吞的爬出大门。
那龟有灵性,回头瞅了一眼殷立。
殷立噗噗偷笑,随步跟着。
门外黄昏晚霞,煞是好看。
这会儿孔丘精神极佳,一边观景一边说道:“你问吧。”
殷立笑道:“学生没别的问题,只想问问大司马阎松。昨天学生听了些趣事,都说玄霜宗固若金汤,无路可遁,那大司马是怎么逃下山的?这是谣言还是事实?”
孔丘凝眸稍想,恍然道:“哦阎松啊,没错是……。”
话没说完,轻咦一声:“你问这干什么,你想逃吗?”
殷立哈了一下腰,诡辩道:“不敢,大司马学生是认识的,昨天听了他的事,心里好奇得不得了,我就是好奇问问。不瞒先生说,刚才我还再想,大司马在这里进修过,下回见到他,我就可以叫他学长了,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会想逃。”
孔丘摸须浅笑,瞅着殷立。
如此笑了片刻,慈声说道。
“我老了,容易犯糊涂,可你不知道,夕阳缓下这会儿是我最清醒的时候,你蒙不了我。殷立,你是叫殷立吧?嗯,做先生的要劝劝你了,不要跟二教宗置气,他禁止学生出入是有原因的。事实上,玄霜宗以前没有禁止出入的规矩,这事还得从两百年前说起,据说是有一伙妖人趁二教宗游历未归,潜入玄霜宗,妄想破界,图谋陨神之殿,幸好发现及时,大教宗使了大神通,才驱除妖人。”
殷立听着有趣,喃喃道:“还有这事?”
孔丘道:“所以啊,以防妖人侵入,玄霜宗需要布设结界,留人看守,禁止学生出入也就是从那时候立下的规矩。你好好学,学好了破界下山,学不好就安心留下,提防妖人比什么都重要,不怕打不过,就怕防患上有疏漏。”
殷立干笑道:“先生说的是,学生明白了。”
嘴上应和,心里却道:“妖人关我屁事。”
他是殷地世子,从小不受约束,遭禁岂肯甘心。
何况他想的是破镜晋升、修习战技,出人头地。
而玄霜宗的进修课目显然满足不了他,他宁愿打包回家,也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不过孔丘说的对,他是该好好学,学到能够自由进出崖下林子,便可侵入小龙庭,探查出口。只不过从前没有接触过异术,这修习起来必是极难,需要有人点拨传授才好。想到此节,眼珠一转,又问:“对了,修习异术可有捷径?请先生教我。
孔丘手指朝天:“世间万法都从天道悟来,哪有什么捷径。总之,你只需记住一点,异术别于战技,战技练力,异术练心,凭心领悟,自然可成。咦,天快黑了,我又要犯困了,不说了,我回去了。”
话落,打个哈欠,拿戒尺敲打乌龟的脑袋。
那龟受打,伸直脖子原地掉头,慢慢爬远。
第108章 偷看厨娘洗洗
日沉西山,霞光隐褪。
这天说黑就黑,不留一丝光亮。
殷立到崖底的水潭里洗了个澡。
而后铺设稻草,在山脚边搭窝。
也巧,窝边有树,树上有巢,上下对立,相映成趣。
隔一会儿,夜风猝起,巢鸟哀切,叫得让人心慌。
殷立盘坐在草窝里,长吁短叹,更添了几分凄凉。
深秋的夜越深越冷,风吹如刀,冷冽异常,没有片瓦遮风挡雨,不知道能熬多少天?殷立不得不催气游走,抵御风寒,就全当修炼了。也不知到了几时几分,眼角瞟处见一黑影站在树梢之上,殷立一倏而起,轻喊:“谁!”
喊声传去,那人影依旧的纹丝不动。
殷立问:“老不死的,是你吗!”
那人影动了一下,却是一闪而没,空留回音激荡他耳:“哈,你也有屈服的时候。混小子听好了,夜袭长空,最是炼心之时,只要神坚意定,化心为无,区区风寒又算得什么。”
殷立喊:“有什么话你现身跟我说!”
原想再骂几句解恨,怎奈那人已去。
……
这时,旁边石梯传来脚步声,是刘肥和高干二人举火而至。
他们俩朝殷立招了招手,喊:“过来,我们带你去个地方。”
殷立走近上前,问:“你们俩兴师动众的,想带我去哪儿?”
高干顺着小溪指去:“溪水上游有个山洞可以遮风挡雨,总比你睡在这里强,走吧,我和刘胖子带路,你过去瞅瞅就知道是个不错的栖身之所了。”
殷立大喜,跟着刘高二人顺着溪水找到山洞。
这山洞乱石成堆,有块大石可当床榻,只是缺了棉被、茶杯、梳子、镜子,显得美中不足。刘高二人告诉殷立,学长老金那里可以买到,只是价格昂贵,可付现钱,也可赊账。
殷立惊哦一声:“那敢情好,麻烦两位带路。”
当下,三人攀崖而上,欲往老金处赊购物品。
但走到半途,刚巧碰见五人,其中就有老金。
那老金脖子上挂着一把金算盘,一望便知是个爱钱之人。听殷立三人说,要找他赊购物品,老金晃了晃手,神秘兮兮的说道:“不急不急,你们三个先跟我来。”
一行八人沿着栈道走过去,来到厨娘的歇所。
那老金盯着屋门,眼睛放光,想推又不敢推。
于是拍拍殷立的肩膀,说道:“听说你昨晚吃了厨娘不少苦头,这娘们就爱欺生,老金几个平时最看不惯她这点,今晚我们过来,就是要给你撑腰出气的。一会儿进屋,先别出声,咱们得好好捉弄捉弄她。”
殷立将信将疑:“我怎么听你这话,得慌?”
老金说道:“有我们几个陪你,你怕什么怕。”
说完,掏出几张隐身符,贴在每个人的背上。
等身子隐了形,几个人像做贼似的推门进屋。
屋里没人,于是大家又轻手轻脚的逛到内屋。
哪成想,里屋哗哗水响,厨娘正泡在水桶里洗澡。
高干和刘盼似是知道怎么回事,压根儿就没进屋。
殷立看见此幕,暗呼糟糕,转身想走,却给老金一把薅住。
那老金吻指禁声,一脸贼相的暗示殷立不要走,不要出声。
一众四五十岁的老头围在水桶旁,馋着口水看得眼珠欲爆。
殷立被老金薅着,走脱不掉,就像被人施了暴,难受之极。
事实上,厨娘泡在桶里,水漫过了胸膛,他们啥也看不见。
不过,他们要的就这种近距离、若隐若现的视觉感。
大家伙就这么看着,脸上表情一个比一个淫贼。可能是老金嘴巴大,口水流得多,那口水顺着下巴滴进了浴桶里,嘀声溅起一点水花。然而,就在水花扬起的一瞬间,厨娘突然扬手浇水,那些水撒在众人身上,其形立时暴露出来。
厨娘大怒:“一群老不死的王八蛋,又来偷看老娘洗澡!”
老金噗噗怪笑,扯下殷立背后符纸,将其往浴桶边一推。
然后,闪电般的薅起浴桶旁的内裤,同众人撒腿逃了去。
与此同时,殷立这头被推,一头栽进了水桶里去了。
厨娘拧着他的后颈一把提起:“嘿呀,原来是你。”
殷立慌忙摆手:“不不不,我是被人骗来的,我没想偷看你。”
厨娘眼珠子瞪了瞪:“你是说,我不漂亮,不值得你偷看吗!”
殷立抹了把湿脸,干笑道:“你还行,挺好看,挺好看的。”
厨娘噗吱一笑,又瞪眼珠子:“这么说,你还是想偷看我喏。我说殷立啊,你小小年纪偏不学好,我这年纪都能做你娘了,你也敢来偷看我洗澡,你这心长歪了,知道不?好吧,既然来了,那就赏你一顿好打。”
话罢,噼里啪啦的只见爪影,乱抓乱捞。
……
老金、高干、刘肥等人逃出来后,蹲在栈道边噗噗发笑。
他们料到殷立必有一顿好打,蹲守在这里准备看看笑话。
哪知,殷立开门出来时,面色如常,并无挨打的痕迹。
老金朝殷立打量着,奇问:“她没用烹勺子打你吗?”
殷立耸耸肩,吊儿郎当说道:“她打不了我的,我从家里出来时,带了两瓶腐香尸毒,她刚要打我,我就把毒粉往她身上一倒,她中毒晕过去了。”
老金眼睛一亮,喜道:“她真晕过去了吗!”
殷立笑道:“不信,你自个儿进屋瞧瞧去。”
老金跟那几个老色鬼猛搓双掌,色相立现。
紧接着你推我挤,唯恐落后似的冲进屋去。
这时,高干和刘肥走近前来,高干问:“厨娘当真晕了?”
殷立没有搭腔,只是把身子转了转,露出后背给他们看。
原来后背的衣服全给厨娘撕烂了,背心全是厨娘的爪印。
高干明白过来,笑道:“哦,原来你骗他们。”
殷立冲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说道:“哼,我就说嘛,玄霜宗就没一个正常人,都他妈的是疯子!我没想到你们俩居然跟他们一起合起伙来骗我。”
刘肥干笑道:“他们逼的,我们也是身不由己。”
说话间,只听屋子里乒乓作响,想是打起来了。
隔一会儿,老金和那几个老色鬼灰头灰脸逃出。
“好小子,没想到哥几个被你给坑了。”老金戳了戳殷立的额头,摸了摸脸上淤青,哎哟哎哟两声,跟那几个老色鬼脚底抹油逃去无踪了。
刘肥和高干看见他们头上各顶着一个大血包,衣服全给厨娘撕得稀烂稀烂,忍不住哈哈大笑。殷立看见他们这样,心里也挺解气,同时不由一惊,暗道:“看来,厨娘对我还算手下留情了。”
第109章 赊账
厨娘凶蛮,殷立三个没敢在她门口久滞。
刘肥和高干依旧把殷立领到老金的歇所。
他们来时,老金换好衣服,正坐在门口。
看见殷立三人从栈道上走过来,他拿出厨娘刚换下来的裤子,捧在脸上大口大口的闻:“看一看,精神百倍;闻一闻,精神抖擞。老弟,你坑我不浅啊,不过我仍要谢谢你,这个是好东西,好东西呀。”
殷立走近了,说道:“哼,你也不嫌脏。”
老金大笑道:“你懂个屁,谁用谁知道。”
殷立讥道:“你干脆把它穿上,会更好。
老金猛拍大腿:“对啊,我咋没想到呢!”
殷立道:“行了行了,我来买东西的,你到底做不做生意?”
老金问:“三位想要点什么呢,我这里吃的用的应有尽有。”
高干苦笑一声,扭头看向殷立:“我和刘胖子可没有闲钱。”
殷立趴在门沿边,眺了眺里屋,屋内有几个货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商品,俨然是个杂货铺。他扫了两圈,发现所需之物齐全,于是说道:“学长,你这里的东西怎么买?”
老金摆了摆手,笑道:“别叫我学长,叫我金老板。”
殷立应道:“好好,金老板,说说你这儿的规矩吧?”
老金开怀大笑,对老板的称谓沉溺极深:“你想在我这里买东西,简单。我比你们来得早,每隔两月可以下山一次,老马采购粮食酒肉,我呢就给他打打下手。在我下山的头两天,你们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拿来给我,我到城里帮你们销售,卖的钱五五分账,这样你们就有钱买我的东西了。”
殷立奇道:“拿什么好东西给你?”
老金笑色不改,说道:“咱们玄霜宗的好东西多的去了。比方说,林子里的鱼蟹,受仙气的熏染,极有灵气,吃了增力补气,城里紧俏得很呢;再比方说,孔丘老儿的字画很值钱,笔杆子扎实的,偷偷的临摹几幅,也能卖个好价钱。再不济,做几个木雕,打个佛印,注些灵气,也卖得出去。简而言之,城里有两家商铺很乐意收售我的东西,你有什么宝贝,只管拿来给我。”
说完,眼珠一转,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些东西我也收,这个怎么说呢,你若能偷到厨娘的肚兜啥的,那就最好了,切记,我只收厨娘刚换下的,洗干净的我可不要,这价格嘛好商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殷立、刘肥、高干三个不由暗暗抹汗。
这姓金的真是名副其实的财迷和色鬼。
也难怪,玄霜宗就厨娘一个女子,虽不是绝世姿色,却也风韵万千,在这阳盛阴衰的地儿自不免惹人幻想,惹人偷窥,惹人追捧。
殷立道:“金老板,你说这些没用,我刚来什么也没有,不过我家里有钱,听说你这里可以赊账的对吧,你给我赊些东西,我写个借据给你,下次下山的时候,你拿着借据到我家里取钱便是。”
老金疑声说道:“写借据?不是我老金不肯,实在是……。干脆我就实话实说了,坊间传言,说南阳侯穷得叮当响,逢年过节连顿肉都舍不得吃,我拿借据上门能讨得到钱吗?”
这话刺耳,殷立听罢,一倏站起。
“放屁!谁他妈的乱嚼舌根!”
自来殷人势弱,坊间传言大多不是什么好话,往常听不到也就算了,然而这种贬损之极的话一旦传耳,就算殷立脾性再好也忍不得要发雷霆之怒。他狠狠咬了咬压根,跟老金说道:“我南阳侯府有的是金山银山,今儿不光我一个人买,他们俩的开销我也包了,你若信我,就赊给我,反正我也跑不了。”
刘肥眼珠一边转一边道:“这个嘛?”
高干干笑道:“你包我们,可不便宜。”
殷立冷哼道:“哼,我还怕他便宜哩。”
老金沉吟片刻,猛拍大腿,说道:“好,我就信你一回,我也不怕你跑。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到时拿不到钱,你可别怪我翻脸,这账嘛你就是不吃不喝也得给我还清了。”
殷立底气十足的道:“欠债还钱,理所应当。”
老金引手商品:“那好吧,你们随意选购吧。”
刘肥摩拳擦掌,一点客气也不讲,跑过去抓了一袋干果甜食,然后抱了两坛美酒;高干显得扭扭捏捏的,没敢多拿,只选了一件衣裳,拿了一斤茶叶;殷立这头见什么拿什么,拧成五个大包小包。
老金拨弄算盘,三人所购总计一百五十金。
高干愕道:“什么!一百五十金!金老板,你没开玩笑吧?你这里的东西卖得原本就比城里贵了两倍,怎么又涨价了?我刚估算了一下,这些加起来最多五个金币,现在你足足翻了十几倍。殷立,太贵了,还是算了。”
殷立罢了罢手,翘翘嘴角,冷然笑道。
“奶奶的,你当我新来的,好欺负!”
“好好好,我给你打个折,总成吧。”
老金又打算盘,算来算去仍要一百金。
高干挥挥手:“算了算了,不买了。”
殷立瞄了瞄老金凳子旁边,那条厨娘的内裤,眼珠子转了转,说道:“一百就一百,小爷有的是钱。”他表现得豪爽大方,让老金拿来纸笔,写好借据,然后拧着打包小包下崖去了。
高干和刘肥不甘心当冤大头,一路说他。
殷立却道:“收我一百金,是他的损失。”
刘肥说道:“有啥损失,他都笑歪嘴了。”
殷立笑道:“他不是喜欢厨娘的内裤么,我刚趁他不注意,把那内裤偷出来丢了。他不是说看一看精神百倍,闻一闻精神抖擞,他让我当冤大头,我就让他没得看,没得闻。”
高干哈哈大笑:“殷立,你小子挺贼的。”
殷立摸摸后背爪伤:“妈的,厨娘才贼哩。”
高干笑道:“她没拿烹勺打你,算不错了。”
其时,天色还早,殷立在山洞开起小灶。
然后跟刘肥、高干喝酒吃肉直到半夜。
第110章 大中遇刺
话说这一届登榜学子,资质比往年更佳。
大家伙在玉鼎宗进修不到一个月,竟都迈过了入镜楼这一关。
事实上,入镜楼越是心思单纯的越能读好书简,宋大中求法心切,反而不及旁人进修得快,他迈过关卡足足花了二十八天。到了破镜楼之后,有名师调教,又有练功塔助修,加上他天资极好,又历短短一个多月,他便从微末的修为晋升到了一品大乘境,炼得大乘力。
其实破镜神速,实乃练功塔之功。
那塔燃阴阳二火,犹像个八卦炉。
学子进塔里修炼,可纳阴阳二气。
只不过此塔凶险,那阴阳二火轮休不止,阳火炙烤如焚,阴火冰冷刺骨,一般人抵抗不了多久便会晕死。然而,宋大中跟一般人不同,他身上流的是宋室的血,虽与当今宋国公疏远,但却不敢辱没了祖宗高贵的血性,故而他进塔修炼,初时一天晕倒数次,但都没有退却,如此直挺了四五天方才渐好。
这日放课送完典星月,回到夜冥堂东城分堂。
刚走到门口,忽然听人报说,宋国公派人来访。
宋大中大喜,闯门而入,迎到大堂跟访客会面。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宋国公府的府卫统领令剑。
两人相见,宋大中鞠躬行礼,那令剑伸手将他托起,笑道:“公子爷,多礼啦,多礼啦。这一届武试你搏了个第三名,算是给咱宋人长脸了,你寄回去的信,国公爷看了之后,欢喜得很呐,这不,他派我过来给你送钱了,好让你安心进修。本来我应该早到的,只是府中临时出了点小事,拖了半月才启程,来迟莫怪啊。”
宋大中问:“国公爷可好?我爹娘哥嫂可好?”
“他们都很好,你不必挂心,对了,你哥嫂托我捎来一封家书,给你吧。”令剑从袖子摸啊摸的,摸出一封信递给了宋大中。
宋大中看完家书,心情极爽,令人上茶。
而后就在大堂跟令剑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宋大中离家数月,此时自不免唠唠乡思。
那令剑表面看去和气,说的多是激励大家用心进修的词儿,事实上他的脸浮有一层阴霾,像是对宋大中入伙夜冥堂一事不太高兴,不过他没挑明,或许并不是为了此事而不喜。
隔一会儿,宋大中到隔壁酒楼设宴款待令剑。
酒足饭饱,宋大中又把令剑安排在分堂住下。
此后三日,悉心侍奉,凡令剑所需无不送达。
……
第四天下午,令剑回国,宋大中送出五十余里才返。
当晚洗漱睡觉,睡到半夜,让腹中的巨疼疼醒过来。
也巧,这时梅丽娜突然踹开房门,急慌慌的喊。
“大事不好了,都中毒了,都中毒了!”
“我……我也一样。”宋大中孱孱弱弱的从床上爬起来,忽然两眼发直,喷出一口血雾。梅丽娜见状,立时蒙了,傻傻杵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宋大中痛苦之极的喊:“还……还傻愣着做什么,我还顶……顶得住,快去……快去通禀堂主!快!快啊!”
梅丽娜惊哦一声,慌慌张张奔去。
时下中毒,连卧房都飘起肃杀之气。
宋大中强忍着腹中疼痛,盘膝坐好。
他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只觉疼痛从肚子蔓延到五脏六腑,几乎快要呼吸不了了。生死瞬息之际,他只能强催体气内劲护住心脉,然后导气周游经脉,试图排毒。但盘膝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忽听砰声轻响,一个黑衣蒙面人破瓦潜入卧房。
宋大中震惊,苦于中毒,无力起身。
他保持冷静,愕问:“你是什么人!”
那蒙面人不搭腔,挺剑刺将过去。
这一剑去势迅疾,如光如电,假如宋大中无伤无疼,躲过去倒也不难;此刻被毒气所制,半边身子都瘫了,哪里还能躲得过去。尽管使不出力气,眼看剑尖刺来,在条件反射下身子往右微偏,却屁用没有。
噗!
剑尖刺进宋大中的左胸,贯穿而过。
这一刻宋大中喉如塞石,呼吸不了。
接着气血上涌,顺着喉咙喷射而出。
最后两眼一翻,伴着鲜血倒在了床上。
那蒙面人从宋大中身上拔出长剑,盯着床榻微作沉吟,说道:“对不住了公子爷,国公有令,卑职不敢不从,要怪只能怪你是宗亲之后,也怪你处事不圆,你明知自己身份敏感,就不该争那第三名,你太出风头了,消息传回,你一夜成名,这样岂不招惹国公猜忌。”
说完,叹了口气,跳上屋顶而去。
……
晚上突发集体中毒事件,闹得整个分堂人心惶惶。
所有人都以为大敌将至,没中毒的诚惶诚恐戒备着。
梅丽娜得知宋大中也中毒了,更觉天要塌了,她派人去南城总堂口向白羽生和唐疤爷禀报,而后组织一队人手奔去后院,意欲帮宋大中看门护院。她领着人马刚从前院绕到宋大中歇所,突然看见屋顶有个人影一闪而没。
当下直觉不妙,跺脚愕呼:“坏了坏了!”
梅丽娜是个急性子,毫不犹豫的踹开房门。
杵在门口瞥眼一看,发现宋大中倒在床上。
而卧房到处都是血迹,床榻也被鲜血染红。
梅丽娜情急大哭:“死了死了,公子死了!呜呜呜……。”
然而哭声刚起,只见宋大中挣扎着扬起一只手,像个鬼似的让人不禁一怕。梅丽娜泪眼汪汪的瞅着,一时傻了,她使劲揉了揉眼,泣笑道:“你你你,你没死啊!”
大喜之下,兜起微胖的身子跑到床边。
这时宋大中想要起身,却给疼晕过去。
梅丽娜跳上床,捂住宋大中左胸伤口。
而后大着嗓门喊:“取回阳丹来!”
门外一众你看我我看你,一阵手忙脚乱。
隔一会儿,有人跑去药房取来回阳丹,梅丽娜把丹药捏碎,合水搅均,然后把药涂在宋大中的伤口上,最后带人将卧房四周围严实了,静候堂主到来。
等白羽生和唐疤爷闻讯赶到,分堂中毒者十死其三。
白羽生走南闯北多年,经验丰富,他一探就知道了。
分堂的一众属下所中之毒叫作消魂散,乃聚魔兽之毒熔炼,奇毒无比。人中了这种毒,如果及时服用解毒丸,再加以调息,或许还能活;可若是让毒性蔓延,那么修为高的最多能挺过半天,修为低的说死就死。
探查清楚毒性,白羽生未敢迟疑,当机立断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他把珍藏的一盒极品解毒丸分给中毒者服下,以此延缓毒发的时间。
第二件,令属下抬着中毒者径出东门,去了东郊城外。
第111章 拜求大司马
东郊城外,秋风骤,寒蝉鸣。
白羽生和唐疤爷走在前面带路。
五十余众举火快步,浩浩荡荡。
大家沿着大河河道一直往下走。
没人知道白羽生抬着中毒者去哪儿?
事实上,唐疤爷对此也一无所知,一路上他几次想问,看见白羽生急急切切的提步奔跑,便没有开口。此时河水流向峡谷,河道被一面大山所阻,大家在山脚边停步歇脚,他才开口问话:“堂主,这都奔了三十里了,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白羽生说道:“弟兄们中了奇毒,自然是去求人解毒。”
唐疤爷摇头不解:“在帝都除了二教宗,谁还有能耐?”
白羽生扭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说道:“老疤,你的眼界就止于此了吗?二教宗是世外之人,不理俗事,何况又是大晚上,我们怕是求不着他,但你别忘了,除了二教宗,大司马未尝不是异术高手。”
唐疤爷以拳击掌,豪笑:“哈哈,还真是哟!”
笑了两声,继而又怪咦一声:“堂主,你这不对啊,既然是要求大司马解毒,咱们干嘛跑来荒郊野外,直接去大司马府拜谒恳求不就得了。”
白羽生拍了一下唐疤爷的肩膀,半开玩笑半认真说道:“老疤啊,你不光眼界不好,耳朵也不好使,朝上发生那么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大司马一个月前就辞官了,翻过这座山是牧马秦庄,这牧马秦庄是先帝在世时赏赐给大司马养老的,我们想求他,就得走这一趟。”
唐疤爷捞捞后脑勺,憨笑:“我是个粗人,朝上的事平时没太留意。”
白羽生说道:“好了,这座山很大,咱们得抓紧时间翻过去。”
唐疤爷哈哈大笑,连说三个好字,转身朝弟兄们招手:“都打起精神,给我爬!”
……
大山之后是一马平川,好大一片农田。
众人沿着农田往前走,穿过一座村庄。
村尾直通河道,河岸边又是大片草地。
草地里筑着一座广厦,这便是牧马秦庄了。
白羽生把弟兄们留在两百米之外,自己一个人走到牧马秦庄门前敲门。
开门的是个老儒,白羽生投上拜帖,那老儒拿走帖子,隔一会儿出来回道:“我家老太公说,他已经辞官,只想安心养老,不愿过问俗事,更不想见客,白堂主,你请回吧。”
白羽生朝那老儒作揖:“大司马隐居避世,晚辈原不该擅来讨饶,只是晚辈此次前来事关人命,无论如何也要见着大司马,烦请先生再去禀报。”
“说了不见,你请回吧。”
那老儒递还拜帖,就要关门。
白羽生见那老儒不肯再禀报,索性无礼一回,推门闯了进去。
那老儒在后面追喊:“嘿啊!你说你这后生,怎么还硬闯了。”
白羽生直接闯进大堂,提气瞎喊:“夜冥堂白羽生求见大司马。”
喊声方落,从大堂侧门冲出来五个家丁,这些家丁操弄着棍棒不问青红皂白就往白羽生身上招呼过去。白羽生无礼擅闯,自知有罪,没敢催气抵抗,闭目受打。
砰砰砰砰砰!
五根儿臂粗的棍棒打在白羽生身上,发出五声杖责般的闷响,白羽生硬生生的抗下来,血性十足的连哼也没哼一下,而那五根棍棒受力太大,反而折断了。
“住手!”
五个家丁见棍棒已断,又要上前拉扯,让突然出现的大司马阎松叫住了手脚。
白羽生赶忙作揖行礼:“晚辈深夜造访,搅了大司马的清净,请大司马治罪。”
“治什么罪,老夫早就不是官了。”阎松像一阵风似的从白羽生身边擦身而过,下脚轻健,若不看他苍老的容貌,根本想象不到一百多岁的老头子居然活得如此硬朗。他走到主座上那么一坐,褪去官服,一身白衣,加上银须白发,很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引手客座:“白堂主,请坐下说话吧。”
白羽生愧声道:“晚辈唐突,不敢求座。”
阎松浅笑道:“既非求座,那必是求人。”
白羽生抱手弓背拜了拜:“大司马明察秋毫,晚辈这么晚来,确有人命关天的大事求助您老。鄙堂今晚遭受厄难,十几个弟兄中了消魂散,眼下命在旦夕,纵观帝都,唯大司马可解此毒,现在我那些中毒的弟兄都在屋外,求您老施术救人。”
阎松眯眼想了想,正色道:“济世救人,老夫不能推辞,把中毒的抬进来吧。”
“多谢大司马。”白羽生拜了又拜,掉头出屋,淌出院门,然后叫人把中毒的十几个弟兄抬进院子,一字排开摆在庭院,最后喝令不相干的弟兄退了下去。
阎松走出屋来,吩咐家丁提来几盏灯笼。
依着亮光对中毒者望闻问切,探查毒性。
待得探查明白,抚须含笑,点了点头。
“嗯,尚还能救。白堂主,老夫年事已高,力有不逮,一次救不了这么多人。不过,人既然抬到了老夫家中,那自然都要救活,老夫先把他们的毒排除两成,以免他们毒发身亡,待我体力恢复,再排除两成,照这样循环往复,只要五个来回他们便都能痊愈。只是这么一来,耗费时间,这样吧,白堂主若是信得过老夫,就请先回去,三日之内他们自会回城。”
白羽生说道:“既如此,那就有劳大司马费心了。”
话毕,作揖下拜,转身离开牧马秦庄,回城去了。
阎松倚在门口,抚须张望,眺着白羽生离去的背影。
他纤长的白眉微微蹙着,干锢的眼睛闪着一丝眸光。
秋风拂来,吹得白须银发飘起飘落,但眺望的眼睛却不曾一眨。这一刻,阎松的眼神极具复杂,锐利中带着一丝悲苦,尤其瞳孔邃远处似乎映射着诸多景象,有江山破碎之景,有百姓流离之象。
简而言之,辞官避世的老头并不像表面那么清闲。
那看门的老儒侍立在旁,问道:“老太公,您自己的身子要紧,干嘛管这闲事?”
阎松高深莫测笑了笑:“你不懂,我筹谋大事,匡扶社稷,这个人情不能不卖。去,叫几个人把这些中毒的后生抬到大堂里去。”
第112章 解毒
那老儒照吩咐,差遣几个家丁把宋大中等人抬进大堂。
正所谓救人如救火,阎松叮嘱左右不要肆扰,自己一个人进了大堂。他闭上大门,移开大堂的桌椅,把宋大中一众摆放整齐。然后执佛手在胸,口念佛咒,那些咒语居然活了,成文成符的从他嘴里一窜窜的吐露出来,好像刀刻笔写,都是金色字体。
那些咒语文字在半空中飘荡。
飘啊飘的钻入他的佛手掌心。
掌心吸入金字咒文,骤然集成一个“*”字佛印。
那佛印由浅金色缓缓变成黄金色,突然发出强光。
这团强烈的金光粘在手上,乍看恰似手握光盘。
“如意宝印手!”
阎松轻喝的同时,佛手呈四十五度角往下一压,手上的金光顿时扩散变大,罩住了宋大中等人。这个时候,掌心的“*”字佛印产生吸力,硬将宋大中一众体内的毒素从毛孔里一点一点吸了出来。
毒素离开人体,就是一团黑色水雾。
在佛印的吸力之下,黑雾凝集成团。
初时,这团黑雾凌在半空,只有拇指大小;随着吸出来的毒素越来越多,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团黑色水雾变得就跟拳头一般大了。
阎松毕竟已过百岁,力气很快用尽。
他隔空运劲,将黑色水雾收进茶杯。
然后才敛气收功,金光也随之闪灭。
这一招《如意宝印手》是专门的疗毒之术,南边的僧人常常用这种佛印普救世人。如果按照等次品级区分的话,《如意宝印手》跟中级战技是一个等级,学起来颇为不易,使用起来也耗费功力。所以,阎松以一人之力解大众之毒,每次功力耗尽,也只能吸出两成。
虽然毒素没有尽除,但总算保住了人命。
中毒者在施救过后,好些都清醒了过来。
尽管大家瘫在竹轿上不能起身,但该有的礼数一点没少,对阎松千恩万谢。
宋大中的神智一直清醒着,旁人说话他能听见,只是没有力气动弹,此时得救,自然也没少说谢。他看见阎松力竭后瘫坐在椅子上发颤,心里过意不去,说道:“大司马仗义援手,我等赴汤蹈火也难报万一,您看您这……,您的身子骨要紧,快去歇着,别管我们了。”
阎松有气无力说道:“大家一样,都该休息,都该休息。”
他把管家招呼进来,嘱咐他收拾客房,安排客人歇下。
而后在婢女的搀扶下从大堂侧门穿进内院,去了卧房。
……
此后两天,宋大中十几人被安排住在东厢客房静养。
阎松一日探望两次,施术两次,每次吸取两成毒素。
如此到第三天清晨,大家伙的毒就全被剔除干净了。
牧马秦庄不接待外客,这次为了救人才破例收容,既然人都救活了,阎松也不再留人,吩咐管家送客。宋大中叫弟兄们先行回城,他自己却不肯走,说想单独面见大司马,求教疑难。
那管家见他赖着不走,不得不去给他通禀。
阎松听报,令管家把宋大中请到牧场叙话。
牧马秦庄除了宅院,河滩和草坪都是牧场。
这里牧有猪马牛羊,还饲有魔兽坐骑,可谓家大业大。
阎松喜欢钓鱼,便在牧场河边筑起一座水榭用来垂钓。
宋大中在管家的带领下,穿过牧场来到水榭,阎松这个时候正在钓鱼,他把管家打发走了,引手请宋大中就坐。宋大中作揖行礼,在旁边的矮桌边坐定,轻声说道:“打扰大司马雅兴,晚辈罪过。”
阎松手持鱼竿,醉心渔事,哪有半点高官显贵的样子,倒像个渔翁。
他盯着水面,也没看宋大中,只问:“听说你有疑难,什么疑难啊?”
宋大中摸摸左胸刚刚复原的伤口,端正的脸色中带着几分阴沉,说道。
“记得小时候读起《大荒经》,总觉得别扭。经文开篇说的是‘少昊破蒙,乾坤始奠,万物蜂萌也。荒古结绳治世,公直无私,不贵不贱,义或然也。’晚辈每每读到这段,就很不明白,上古时候的人公直无私,没有贵贱之分,为什么到了现在反而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难道说,今不如古?”
阎松扭头看了他一眼,抿嘴轻笑一下:“今古不同,怎么能拿来做比呢。上古荒蛮未开,人少物乏,相对简单;后来人多了,开荒狩猎,相互攻伐,智勇贤愚就凸显了出来,依据人的能力优劣,当然就有了等级之分。小兄弟,这个世界唯有闲者方能治世,智者方能治民,勇者方能开疆,而愚者能力有限,能做什么呢?倘若贤愚不分,又哪来今天的繁荣。”
宋大中道:“大司马说的是,可晚辈觉得不公。”
严松说道:“老夫说的是正解,哪里不公了?”
宋大中道:“晚辈请问大司马,百姓杀人,依律法办,诸侯杀人,何法可治?”
严松说道:“刑不上大夫,这是古制,诸侯操握生杀大权,不是你能改变的。”
宋大中咬动口腔,脸沉得越发深了:“晚辈不敢,晚辈只觉不公罢了,一样是人,凭什么命运要系于他人之手?坊间传闻,说您老辞官并不是出自本心,而是受人逼迫,大司马辅佐三朝,戍边理政,劳苦功高,临了却落得惨淡结局,敢问大司马,王道无情,您就没有一点恨意吗?”
阎松听着听着,脸色大变:“住口!”
怒之后,即又恢复淡定,轻轻笑道。
“小兄弟,这些话是不能乱说的,老夫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全是谣言,谬不可信。老夫这官是自己要辞的,与人无尤。还有,老夫要纠正你,王道是天,是秩序,倘若没有天没有秩序,战乱猝起,百姓遭殃,又哪来的万物峥嵘。所以,别说老夫没有受人逼迫,就算有,那也恨不得。小兄弟,难道这些就是你的疑难吗?老夫不管你发生过什么,但要劝你,不要乱来,否则天下难容。”
宋大中脸上浮起一抹悲苦,内心纠结不已。
那晚中毒遇刺,他自知劫数难逃,用装死才保得一命。
当时刺客以为他死了,无所顾忌的道出了行刺的真相。
原来要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宋国公。宋国公派令剑进京表面上是安抚进修学子,实际上是要刺杀于他。宋大中为此而愤,他夺下国子监武试第三名,无非是想为国争光,哪曾想竟然引起宋国公的猜忌,招来杀身之祸!
解毒疗伤这几日,他不停的自己问自己:“为什么?”
回想宋室的昏庸糜烂,宋大中隐隐约约的捕捉到答案。
他愤久生恨,不知道该怎么做,故才来求教大司马。
然而跟大司马交谈之后,他即陷入痛苦的纠结当中。
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却又是不争的事实。
古制难驯,连大司马受了委屈都不敢有恨。
何况他只是一介庶民,又凭什么记恨念仇。
当下大泄口气,再没了谈兴,于是稍坐片刻,就告辞回城去了。
第113章 回国
东城,夜冥堂分堂。
中毒事件发酵甚浓,连日来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白羽生为安抚人心,亲自彻查,却始终毫无头绪。
他别的不怕,就怕此次投毒一事跟御名楼有关。
故而不敢掉以轻心,在各方各面都加强了防御。
这日,宋大中康复回城,白羽生料知必有线索。
于是他差人把宋大中请到大堂询问遇刺事由。
宋大中没有隐瞒,把所知真相一一说出,然后拱手下拜,歉声说道:“令剑想杀的是属下一人,没想到祸及无辜,让弟兄们跟着蒙难,属下自知罪责难逃,请堂主依律惩治。”
白羽生托他起身,劝慰着道:“老弟不必揽罪,此事乃宋国公所为,与你何干。何况老弟身为宋人,不为国公所器,反遭猜忌,惹来杀身之祸,这对你来说绝对是一件悲情伤感的事了,我理应好好安抚你才对。”
宋大中恨声道:“何止悲情伤感,简直咬牙切齿。”
白羽生拍拍他肩,叹道:“算了,君尊民贱,自古皆然,你恨又有何用,我认为从现在开始,你当加倍修炼才是正途,只有不断破境,方能直抵苍穹,超脱君权的局限。”
宋大中说道:“这都是后话了,现在我最担心的是我一家大小的性命。”
白羽生点点头,朗道:“嗯,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令剑回国复命,宋国公必定以为你已殒命于此了,他若想斩草除根,你一家大小确有性命之虞。老弟,我认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事急也没用,当以策万全,才能救得家人。这样好了,趁天还没黑,你且上山一趟,修书请假,稍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宋大中拱拱手:“好,属下这就上山。”
……
其时,晚霞密布,天色已昏。
国子监山高林密,提前入黑。
宋大中来到玉鼎宗,请见甘甜导师。他说自己中毒遇刺,把缺课三天的因由解释了一遍,然后递上请假书信,说家中遇事,需回国一趟。甘甜接过请假书信,说道:“赶巧了,正有要事派你回去哩。”
宋大中问:“什么要事?”
甘甜说道:“你跟我来。”
两个人摸黑下山,来到兵部。
而后在衙门坐等,不知因由。
宋大中大感好奇,国子监素来只问妖族邪事,不理军政,只要不是妖邪作乱,绝不插手凡尘之事,千百年传承,从来就没有破例过。今天这是怎么了?究竟有啥要事,非来兵部?
隔一会儿,一个将军踏门而入。
这将军约莫三十岁,岁数不大。
但身披黑盔铁甲,有大将气势。
此人进来,拱手见礼:“传召来迟,让导师久侯了。”
甘甜嘴角一挤,甜甜笑道:“司徒将军不必多礼。”
那将军引手宋大中,问:“敢问导师,国子监派的可是他?”
甘甜点点头:“没错,此行他只充当耳目,绝不插手军务。”
宋大中实在难懂,忍不住问:“甘导,你们这是……?”
甘甜抿嘴轻笑,把手引向那将军,介绍道:“大中,这位是司徒浪仁将军,明天长公主出嫁燕国,太后委派他出任送嫁大将军远赴燕地,明早在中兴码头登船,届时,你便随他一起回国吧。”
宋大中越来越糊涂:“不知道甘导此举有何深意?”
甘甜说道:“大教宗委派你回国自然是有道理的。”
说完顿了顿语,投望门外,瞳孔微缩,邃目远看。
在平时,她风韵好看的脸总带着两分甜笑,此时此刻忽然敛容正色。
稍顿片刻,她又继续说道:“我日向帝国自古信奉天帝,虽持包容开放,但因信仰坚定,异教别说一直无法滋生。所以千百年来,佛道两家派人越境传教,始终收效甚微。只是不知为何,近日听报,说宋国刮起一股佛风,很多人沉溺佛法,蔓延极快?当然,如果佛陀传教,是循规蹈矩的,我等也不好干涉,怕就怕以传教为名,行的是害人心智的异端邪说。”
听完这段话,宋大中嗅出端倪:“甘导的意思,是要我彻查此事?”
甘甜道:“不错,宋国昌佛,异象频发,不得不查个仔细。明天碰巧是长公主出嫁之期,太后派司徒将军送嫁,实际是掩人耳目,他的目的跟你是一样的。燕国与宋国交界,只要到了燕国,秘密越境就容易得多了。还有,此行你代表的是国子监,不可插手地方军政,若无妖邪作祟,一切都听凭司徒将军处理,你要记牢了。”
宋大中抱手朗道:“学生谨记。”
“嗯很好,希望两位早去早回。”
甘甜抿嘴点头,看了看宋大中,又看了看司徒浪仁。
她那如秋水般的眼睛在衙堂灯光下闪着璀璨的光芒。
……
兵部事了,回夜冥堂时夜已很深。
白羽生得知国子监委派宋大中回国密查佛陀传教一事,拍桌叫好。他原本打算与宋大中商议回国救人事宜,看来无需再议了,他道:“你随送嫁将军一道启程,既掩人耳目,又得一帮手,甚好甚好。司徒浪仁奉命送嫁,手握天子密诏,关键时候,他可调动地方兵马援你。”
宋大中强笑道:“希望如此吧。”
所谓当事者迷,他可没这么轻松。
当晚,收拾好包袱,便早早入睡。
次日,天还没亮,他起床洗漱,急匆匆的赶到中兴码头。
码头上停靠着三艘大船,船上有四五百士兵、船夫、舵手来回忙碌。岸上有两辆虎车在数十名卫兵护送下刚刚驶离,司徒浪仁手搭腰剑立在岸边,弓背相送,看来长公主已经上船,离开的车辆八成是太后和天子。
虎车没有驶远,宋大中不敢近前。
等车辆稍遁,他才提步,朝司徒浪仁拱手见礼:“将军,来迟莫怪。”
“船还没开,不算来迟。”司徒浪仁客客气气的回礼,而后令亲兵拿来一套盔甲递给宋大中,说道:“老弟此行是秘差,以免招人怀疑,委屈你换上甲胄,扮作参将,一路也好遮掩,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宋大中接过盔甲:“一切听凭将军安排。”
司徒浪仁引手道:“那好,老弟请上船。”
三艘大船,中间一艘最大,宋大中跳上甲板,立觉芳香扑鼻。
这艘船共计三层,有大小船舱二十余间,其中有一间船舱挂着粉纱,时有宫女进出,当是长公主的歇所。宋大中翘首眺望,还没看清长公主歇所里的景象,就让司徒浪仁带离了甲板。
司徒浪仁安排他住在船尾客舱,颇具雅致。
待诸事以毕,司徒浪仁下令船夫拔锚。
隔一会儿,天色发亮,河里的雾很浓。
宋大中吃过士兵送来的酒菜,换上盔甲,站到甲板上吹风赏景。
三艘船沿河而下,顺水而疾,很快驶出太昌。不多时,河水渐疾,穿过一面两山夹峙的河道,却是驶到了牧马秦庄。宋大中精神一振,想起大司马阎松,不自觉的眺看牧场,大司马依旧端坐在水榭里钓鱼,给人以爽朗之感。
当送嫁船只正要穿过牧场之时,忽然从河里飞出一人。
那人纵入半空,降落在水榭之内,却是二教宗武乙。
宋大中看得仔细,大吃一惊,可惜船只驶远,他只听见二教宗说玄霜宗有人私逃,至于其他的话就再也听不清了。虽然只听见渺渺数语,然却勾起他无限的好奇心。
玄霜宗有人私逃了吗,会是谁呢?
奇怪了,这事跟大司马有何相干?
第114章 不速之客
话说殷立买齐生活用品,跟刘肥和高干在山洞里开灶喝酒。
三人的遭遇相似,心境一般,直把这酒喝得伶仃大醉。
次日,闻钟惊醒,三人慢吞吞的赶到品练字读书。
殷立从来没有接触过异术,所习所学自当从易到难。
他先依照典籍以气驭笔,用心着墨,抄经默赋,画山描景,好好磨练笔力。
下午,当别的学子去练功塔修炼去了,他则凿壁挖石,钉钉打打盖屋盖楼。
此后两月循环往复,修炼盖屋齐头并进,虽未成大功,却也有点心得。至少他以气驭笔练得纯熟,写出的咒文有了灵气,算是初步的掌握了符术、佛印和龙纹三种异术。至于凿壁盖楼一事,也提前落成,他盖的是两层阁楼,外观不美,但很牢固。
不管怎么说,两个月的非人生活总算傲过头了。
乔迁新居之后,殷立每晚都会潜入到小龙庭。
他用新学的符术开道,进出森林倒也不难。
只可惜探查了数晚,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小龙庭建筑结构简单,根本没有密道,也没有机关。
殷立料知,小龙庭屹于湖岛,必有玄机,就算有密道也不会这么容易给人发觉。他探查无果,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反而冷静求稳,他认为自己肯定有些地方疏忽了,于是坚持不断的每晚悄出,究查玄机。
这日晚上,北风呼嚎,下起小雨。
隆冬的夜凄冷无比,连空气都似冻结。
尽管寒冷,殷立照例夜出,风雨无阻。
崖下林子广阔茂盛,枯黄的落叶铺了一地都是。
雨点打在叶子上,噼里啪啦作响。
殷立来到湖边,忽然顿步,眺着岛上的小龙庭,上看下望,左思右想,心道:“小龙庭里里外外,一石一砖我都仔细敲打过,分明没有玄机,既然玄机不在,我干嘛还要死心眼盯着这栋破楼!我的眼界应该放宽一些。”
想着想着,就旁边大石上坐定。
他埋思极深,只顾着琢磨出路。
管他什么风吹雨打,全不在乎。
殷立就这样稳坐在雨中,把思绪凝集在双眼,尽可能的扩大眼界,看了周边林子又看湖岛,看完湖岛又投目湖水。他看着雨点落在湖面的景象,脑子里灵光忽闪,心道:“难道玄机就在湖底?”
当年大司马是在小龙庭潜逃下山的。
此等传言好比一根绑缚人心的绳子。
殷立被传言束缚着,一直以来只专注岛屿石楼,眼界始终没有放开过。此时此刻,端坐在湖岸边运思展目,他才明白过来,小龙庭四面环水,事实上这面湖也在小龙庭的范围之内。
想通此节,殷立不由狂喜。
当下振作心神,倏地站起。
然而就在这时,小龙庭突然白光乍闪。
那白光不强,仅从门缝挤射出一丝光亮,但足以引起殷立的注意。
白光只连闪了两下,小龙庭的门忽然开了,从里面窜出三道黑影。
殷立怔了一下,随后回神,蹲下身子藏在石后,由于天黑无光,他看不清来人的装束面貌,只能看见这三人在门口说话,而后踏水踩波往林子里钻去。殷立喃喃吐奇:“怪了,难道还有其他学长跟我一样,也是来探查玄机的?走,跟去瞅瞅,看看究竟是哪三个?”
心念一起,遂提步追去。
……
那三人以符开道,破除结界,淌出林子。
随后如龙腾虎跃,无声无息的爬上崖顶。
殷立远远跟着,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劲了?这三人途经悬空楼阁,而不回歇所,鬼鬼祟祟的直接往天帝神像的头顶爬去。殷立跟到天帝神像之下,抬头瞧望,看出端倪,心呼:“难道是不速之客!”
想到这儿,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他抹了一把脸,转转念头,心道。
“不速之客又怎样,关我屁事!”
煎熬久了,慈悲心肠也能熬出怨气。
何况殷立天生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
两个月前的武试之争,他摘夺魁榜,一举扬名,原该一步登天留在玉鼎宗进修,增长修为,哪知横空杀出一个老不死的武乙老儿,伸出那该死的魔爪把他从天上拉到了地狱,从此拘禁在玄霜宗,有家不能回,有功不能练。这两月下来,他每天练字读书,凿壁盖屋,白白的浪费光阴,委实痛苦。
总之,他万里迢迢赶来赴考,历尽千辛夺得榜首,最后沦落如斯,他不服。
国子监不以考核榜单为准,剥夺他修炼的权力,禁锢他的人身自由,他心里何止有怨这么简单。说实话,依着殷立此时此刻冲天的怨气,外人深夜偷入,他没有帮忙带路,就算不错了。
殷立运思之际,三道人影已然攀到神像头顶。
他杵在下方,微愣片刻,也悄悄的爬了上去。
人总会对未知事件充满好奇,殷立也是如此。
他想看看这三人是谁?来此究竟想做什么?
其时,已经到了后半夜,雨水越下越大。
大量的积水顺着神像凹槽之处激流而下。
殷立迎着激流攀爬,被哗啦啦的激流冲成了落汤之鸡。
他怕给人发觉,爬到神像头顶侧面,就地掩藏起来,暗暗观察。他藏身的位置刚好便于察看,那三人站在神像头顶,一个纤瘦,两个壮实,瞧身段当是一女两男,都做黑衣蒙面打扮,看不见音容面貌。不过,三个蒙面人说话的话音,殷立却听得清清楚楚。
起先开口的是那女子,喉音清脆,悦人耳目。
那女子道:“师尊,前面就是陨神之殿了吗?”
话音方落,旁边的男子接过话茬:“没错。”
这男子说话给人苍老之感,显然是个老者。
三人当中有两人开口,另一个是年轻男子,他也不甘寂寥,张嘴问话了:“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到了,师尊,既然到了,咱们为何止步不前了呢?”
那老者罢罢手道:“不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武乙老儿在此设了三道结界,岂是那么容易说进就能进的。这三道结界是他折损修为,点化心血布设而成,可以说与他心灵相通,不管是谁破界,必会被他察觉。”
那年轻男子道:“这么说,不是白走一趟了么?”
那老者掏出一个小木盒:“有它便可轻松潜入。”
那年轻男子盯着木盒,问:“这是什么宝贝?”
看见那老头掏出木盒,殷立也好奇得不得了,伸直了脑袋往上瞅。但更让殷立感到好奇的还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陨神之殿,他知道这座神殿是仙翁隐居避世的仙邸,传说仙翁有近千年没有现世了,而其境界已入神隐,这两男一女何以如此大胆,敢来搅扰仙翁的清净?
殷立这边奇心越发悍重,可那老头偏不解疑。
只见那老者把手掌端在眼前,冥神埋思起来。
第115章 陨神之殿
那老者埋思片刻,收起手掌,根本没有解答年轻男子的话。
而是答非所问的大发感慨:“传闻殷名曾用《大悲手》参破过此间结界,就连武乙老儿都察觉不出,殷室的这只手殊不简单啊。事实上,殷室天赋与符术、龙纹、佛印又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我等之术炼的是心,摄的是灵;而殷室天赋以尸孕养,吸的则是尸气。”
感慨以毕,顿了顿语,沉声又道。
“你们要记着,万法归宗即是道,血脉天赋莫不是悟道得来,先人悟道,熔道心于血脉,后人方可承继不息,殷室天赋便是如此。你我三人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参破结界进去,也得借助殷室天赋《大悲手》。”
“师尊的意思莫非是说盒子里是一只手吗?”先前说话的那名女子拿指尖轻触木盒,两只眼睛闪烁着奇光异彩,也不知道她对盒中之物有多好奇了。
那老者笑道:“手?为师还不至于做那断人手臂的恶事吧。这盒中之物叫作‘尸陀灵芋’,专吸尸气,千年孕养,跟《大悲手》一样可散发尸气腐蚀结界,此物虽邪,却也珍贵无比,为师花了二十年,奔走四方,在一处极阴墓穴中苦寻所得。”
那女子不解:“尸气竟有这么大用处?”
那老者轻轻打哈,继而说道:“世间万物乃气灵交融而生,不管多么厉害的结界,封得住所有,却封不住气和灵。所以,‘尸陀灵芋’集灵阴尸气于一体,有腐毒之妙,用它神不知鬼不觉的参破结界自然可行。只不过此物一旦拿出来使用,阴阳交汇,它会慢慢枯死,也就是说,我们的时间不多,进入神殿之后,不可迟疑,应当速战速决。”
那年轻男女异口同声说道:“是,谨遵师尊号令。”
很显然,这二男一女三个蒙面人就要施法破界了。
而此时,藏身暗处的殷立正望着自己的手掌发呆。
适才,那老头把大悲手的破界之谜说得清清楚楚。
殷立听到这些话,如醍醐灌顶,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望着掌心漆黑的符文图案,回品着老头的话意,世间万物乃气灵交融而生,不管多么厉害的结界,封得住所有,却封不住气和灵,而尸气有腐毒之妙,自可参破结界。这些话音在他脑海里激来荡去,以前从没听说过类似的话,今晚获听,当真是如雷贯耳。
殷立在心里问:“果真如此吗?”
心念之际,回思凝神往上瞧望。
……
这时,蒙面老者刚好打开盒盖。
那盒盖一开,从里间腾起一枚荧光闪闪的物体,活如玉石。那物顿在半空,喷射着一团一团黑雾,那些黑雾左右飘动,且又凝而不散。等黑雾聚集浓厚了,突然有三面若隐若现的荧光墙壁显现在神像之后,紧接着大量的黑雾穿进荧光墙,片刻的功夫就破出一个洞口来。
“走!”
蒙面老者号令一声,抢先窜入。
那对年轻男女紧跟着闪进洞口。
殷立看见三个蒙面人遁去,赶忙纵上神像头顶,原本只想近距离窥看“尸陀灵芋”,哪知行差踏错往前多走了两步,让破开的结界洞口的吸力吸了进去。
穿过稀薄的结界空洞,稳住身形站稳。
游目一看,那三个蒙面人已不知去向。
殷立发现落脚之处是座庞大殿厅。
身后则是那若隐若现的结界空洞。
这座殿厅有墙有柱,铺着平滑的石板,但却没有房顶,整个大殿零零散散的倒着十几根大石柱,也整齐有致的竖立着十几根柱子,总体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座废弃的宏伟宫殿。
殿厅正中横着两排灯塔,燃着火光。
那些灯塔往前延伸下去,驱黑照明。
殷立心道:“这就是陨神之殿?”
在他幻想中,陨神之殿该当是一座金碧辉煌、仙气缭绕的神殿才对,怎会是一座乌漆墨黑,废弃日久的荒殿呢?
殷立压不住好奇,沿着灯塔前行,殿厅外面是一条峭壁通道,通道左右是空洞洞的黑渊,深不见底。顺着通道再往前,是一座小殿堂,殿堂里有几只白猿,却已被砍杀。殿堂左侧又有一条悬壁通道,通道尽处依然还是小殿堂,也依然沉着几具白猿尸体。
如此这般走了四条通道,穿过三座小殿堂,此路终到尽头。
殷立万万没想到道路尽处竟然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石殿。
这石殿共计三层,长宽不计,单论高度就有二十米高。
让殷立更加想不到的是,这座石殿里里外外全是白猿。
而起初闯进来的两男一女此时在殿前广场被群猿围攻。
殷立没敢靠近,躲在广场外的灯塔后面远远观望着。
看着三个蒙面人的架势似乎想进大殿,她们砍杀白猿,开辟出一条血路,慢慢的往殿门靠近。说实在的,这些白猿个个体大如牛,遭其围攻,一般高手绝难脱身,可那三人偏生厉害的紧,无论扑来多少白猿,都不能伤害她们分毫。
一时间砍杀声和猿嘀声并起,犹如雷响。
隔一会儿,三人在白猿围攻下抵近殿门。
然而就在她们破门之际,殿内突起怒吼。
“吭!”
这一刻,白猿息战,三人顿步,放佛空气凝结。
整个神殿除了炸雷般的怒吼,什么声音都没了。
然而吼声未落,从石殿之内突然窜出一头巨猿,那巨猿一现身,立时挥起巨膀朝三个蒙面人扫去。那三人动作灵敏,滚的滚,跃的跃,退的退,逃离了巨猿的攻击范围。
巨猿龇起牙口,站直身子,竟有八米来高。
它挥膀捶胸,又是一声怒吼:“吭!”
周围的白猿闻吼而鹊喜,也大放嘀声。
……
广场外,趴在灯塔后面的殷立张大嘴巴吓了一跳,他瞧得仔细,这巨猿的眼睛竟是双瞳交叉,艳如红火。睹此一幕,殷立免不得震惊,失声愕呼:“双瞳赤金睛!我的天啊,这猴子居然……居然……!”
说话间,只见那巨猿双手环抱,又捶打起地面。
端听“砰砰砰”响,把广场的石板也捶裂开来。
说来神奇,它捶打地面之际,胳膊上震脱下来一缕白毛,那些毛漂浮半空,竟自忽闪着莹莹白光,光亮隐灭的刹那间,居然凭空变出几百只白猿。
白毛变白猿,当真是亘古未闻的奇迹。
这突兀之变,更把殷立惊得眼珠欲爆。
第116章 大泼猴
此时,巨猿把脚下的地面捶开了一条裂缝。
那裂缝有火冒出,从火缝里升起一根铁棒。
这铁棒红如焰火,冒着火星,粗大无比。
巨猿掏手抓住铁棒架在肩头,形如煞神。
其他白猿似受号令,均围堵在殿门口,显然不准人进。
那三个蒙面人被气势所压,又退开十步。在巨猿高大强壮的身躯下,她们渺小得恍若蝼蚁一般。事实上,那老者负手在背,未露怯战之姿,只是那对年轻男女仰着巨猿的鼻息,吓得双腿打颤。
人猿对峙数秒,周边温度放佛也下降了。
那老者扯下面罩,阔步上前,仰头问话。
“大泼猴,两百年没见,可还记得我?”
……
此刻,看见老者扯下面罩,殷立赶忙运目。
虽然身在广场之外,他仍能瞧清老者面貌。
这老头美须如银,脸颊消瘦,正是九宫真人。
殷立心里哈了一下,暗道:“搞了半天是他。”
他听说九宫真人的修为奇高,而眼前这只大泼猴也不含糊,看来这场人猿大战定是惊天动地,很有看头。殷立打起精神,兴奋起来,这仙家过招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目睹的。何况仙翁还没现身,好戏怕是还在后头。
在殷立疾目狂扫的同时,大泼猴也动作起来。
它把脑袋凑到九宫真人跟前,瞪着厉眼辨认。
大泼猴身板子巨大,映得九宫真人小如尘埃。
是以,猴脑凑去辨认,就宛如幼童戏蚁一般。
大泼猴好猾,认啊认的,突然偷挥拳头,朝九宫真人击打下来。
砰!
这是一只大如磐石的拳头,力有万斤,直把地面打了个大坑。
偷袭得手,大泼猴垂胸扬威,跳去石殿二层,倒挂在殿柱上,“呼呼呼”的鼓起嘴巴怪笑。它以为一拳把九宫真人打成肉饼了,于是带着三分调皮七分得意的笑个不止。可是还没等它笑够,瞥眼瞧见九宫真人居然活生生的杵在哪里,它揉揉眼,难以置信的傻看着。
原来九宫真人在拳落之际,早移形换位闪避开去。
大泼猴的拳头打的只不过是九宫真人的一袭残影。
……
仙家对招,往往就是这样玄乎奇迹,令人气嘘。
九宫真人抚摸银须,昂头看着大泼猴:“不怕跟你说实话,武乙老儿还在睡觉,你别妄想他会赶来驰援,菩提灵骨我是志在必得,你若有灵性,就该知道拦不住我,早早闪开,放我等进殿,免得一场厮杀。”
大泼猴听罢,狂抓胸口,暴躁起来。
九宫真人见状,心知白白费了口舌。
他大挥手势,朝随来的两名弟子喊。
“看来泼猴不识好歹,你们快闪!”
那对年轻男女听喊,遂退去广场边缘。
就在这时,大泼猴持弄铁棒从二楼跃飞而下,直朝九宫真人的天灵盖招呼过去。这根铁棒不是凡品,乃叫“灵阳棒”,是大泼猴灵根所化,弯直大小可随意变化。简而言之,这是一根神器,加上大泼猴的臂力,可谓有万万斤之重。
眼看灵阳棒挥过来,九宫真人竟无惧色。
端看他连闪都不闪,双手交叉举过头顶。
砰!
粗如山柱的灵阳棒挥击下来,迸出万道火花,强大的冲击波把远处的年轻男女吹得东倒西歪。就连广场外的殷立也受到冲击波的波及,险些绊倒。而九宫真人居然单凭一双手就硬生生的接了下来,而且毫发无损。
他那两名弟子怕有闪失,齐声喊话。
“师尊,你你你,你没事吧!”
“师尊,月池过来帮你了!”
“都不准过来!”九宫真人朝两名弟子喝喊,同时间催运内劲将压住自己的灵阳棒荡开,随后飘退五米,手指凭空虚画,画出一个“山”形符字,那符字飘在半空化作一束白光冲天而去,紧跟着,白光又即泻下,兀自化成三座大山。
嘭!
三座大山坠下,直接压在了大泼猴身上。
这一刻地动山摇,乱石滚飞,恍如末日。
亏得此处是仙宫福地,否则定要坍塌了。
……
此情此景,只把殷立看得叹为观止。
虽说他藏在广场外的灯塔之后,相隔甚远,但依能感受到大山坠下来的压迫感。三山叠在一起,把大泼猴压得连毛都不剩了,这该有多疼?殷立想一想,都不禁心颤。
这两月,他博览群书,曾读过符术纲要。
九宫真人施展的符术,他在纲要里见过。
书中著写,此术叫作《符术三花盖顶》,因符化三山而闻名,威力与高级战技相等,当日殷立翻书读到此术,尚还不信它有这般神乎其神,今日目睹,果然名副其实。
仙家出手,固然看得过瘾。
不过殷立此刻却有些难过。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大泼猴惨被山压,他便不禁心酸。
可能是因为大泼猴和猪幼蝶都长着一双《双瞳赤金睛》的缘故。当时,在殷墟古墓的陨镜世界,猪幼蝶教会他很多东西,这份兜授之恩一直叫他难忘;时下,见着大泼猴的惨状,就像见到猪幼蝶被虐一般,很想冲过去推开大山。
只可惜他修为不够,有心援手却力有不逮。
正神伤间,忽听一声猿嘀:“吭!”
嘀声未落,三座大山竟自轰隆隆的晃起来。
殷立大喜,心呼:“这泼猴没死么!”
可不,山体晃动几下,缓缓的剥离地面,从山石裂缝处露出一个强壮的身躯,果然是大泼猴,它不仅没被压死,反而凭着神力将三座大山扛了起来。周围的数百头白猿似受号令,全都钻进山下,伸手托举山体。
得众猿襄助,大泼猴缓过气,胳膊一挺,将山体推向半空。
而后身形跃起,持弄灵阳棒,就半空中把那山打得粉碎。
九宫真人跟弟子喊话:“这里我顶着,你们赶紧进殿。”
那俩弟子应诺一声,闪过去,跟堵门的白猿厮杀起来。
大泼猴见有人硬闯,舞棒打去,九宫真人可不含糊,瞬移到弟子身旁,踢开舞来之棒,而后转身拍去一掌,将两名弟子推进石殿。紧接着,广场上的白猿一个不剩呼啸而入,追了进去。
一时间,广场便只剩下九宫真人和大泼猴。
一人一猿两道身形穿来梭去,酣战又起。
第117章 智斗九宫
殷立纳闷了,此间唯石殿波澜壮阔,饶有仙气,也就是说仙翁必在殿内,九宫真人的两个徒弟擅闯神殿,岂不自寻死路?但事必有因,九宫师徒三人既然敢来,说明有恃无恐,他们似乎并没有把仙翁放在心上。
除非……。
想到这儿,殷立似是触到真相,不由神形一震。
难道仙翁之说是骗局,此间压根儿就没有仙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只大泼猴就有危难了。
虽说大泼猴身强体大,可九宫真人也非等闲。两相对打,一个挥动铁棒,神力无边,却少了一丝敏捷,处处显露下风;一个操运飞剑,矫捷灵动,避退有术,但凡出手,绝无落空。
其实,大泼猴行动极快,只是跟九宫相比略显不足罢了。
如此相斗十余,大泼猴空有力气,难做防守,连中三剑。
殷立看到惊险处,暗暗担心,手上运劲捏碎了灯塔一角。不管这泼猴如何凶厉,在他眼中都和猪幼蝶一般无二,看见猴子受伤,就放佛看见猪幼蝶受伤,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他咬了咬压根,心道:“看来,我还非得把老不死的喊来才行。”
打定好了主意,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从后飞来一符。
这符顿在他的头顶之上,俨然是个“罩”字。
符字迸发光芒,兀自将殷立罩在了金光之中。
这金光罩下来,形如山钟,走不了撞不破,坚固无比。
殷立蒙了一下,抬头看清符字,愕道:“是《符术金钟罩》!”
“混小子,看够了就想走么!起先外面大雨瓢泼,我一时疏忽没能察觉你,你以为到了这里还能瞒过我的耳目吗。你若老老实实的躲在一旁偷看,我也懒得理你,想走可就没这么容易了。”九宫真人瞄了一眼殷立,虽在躲闪大泼猴的攻击,说话却是一气呵成,不露一丝衰象。
殷立心骂一声:“该死的!”
继而转动眼珠,大喊:“大教宗,二教宗,救我!”
“什……什么!太乙和武乙也来了!在哪儿呢?”九宫真人心神大乱,所驭之剑立时从半空中坠落下来,脚步也因震惊而变得混乱。
就在这个时候,大泼猴抓住了时机,弧跃而起。
它巨大的身躯在空中滑翔,一点一点靠近九宫。
这一刻恍如浪来山倒,气势汹汹,让人难做招架。
机不容失,大泼猴借着滑落之势,扬棒打落下去。
砰!
粗大的灵阳棒打在九宫真人身上,顿时地动山摇,晃得石殿也险些倒塌,强大的冲击波把广场上的大量碎石全都卷了个干净,威力不可谓不强。好在九宫真人没有安全乱了心智,眼看大泼猴扬棒打来,匆忙之间举手格挡,才免去了脑浆迸裂之危。
不过,九宫真人也因此显露怯色,急急闪退。
适才招架来不及提运更多内劲,他右手受伤了。
从表面看,右手没有伤口,其实内骨破裂,奇疼无比。
殷立看见九宫露了衰象,心呼妙极,于是又胡说八道。
“小心啦,大教宗在神殿上面,二教宗在你身后。”
九宫真人闻言大骇,慌里慌张的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看看石殿,又环扫了一眼广场,触目之处哪有半只人影。他发现上了当,怒火一蹭而起:“好狡猾的小子,居然使诈!我……。”
哪知话没说完,大泼猴又是一棒子打了过来。
仓皇间,闪避已是不及,于是提气举起左手。
砰!砰!砰!
大泼猴乘胜追击,不留一丝余力,一棒落定又连打两棒,像锤子钉钉似的把九宫真人从地面打进了地里。
这仙家对招,生死胜败往往在一瞬之间,故而需倾力以赴,走不得半点心。这会儿九宫真人被殷立搅得阵脚大乱,自然就给了大泼猴可乘之机。此时,九宫真人的大半截身子形同被埋,一时挣脱不出,只得暗暗叫苦,狼狈之极。
大泼猴瞧见九宫一副损象,龇起牙口呼呼呼的大笑起来。
它一边笑一边拍打胸口,围着九宫打转,顽性一展无遗。
或许是猴性使然,在没玩够之前,它并不急于置人于死。
只要九宫真人乖乖的不挣扎,它便只是打转,一味的怪笑。
倘若九宫真人往上蹭,他就挥舞铁棒砰砰砰的又赏他三棒。
……
殷立见九宫真人败象已现,忙道:“真人,你就别往上蹭了,再蹭两下,这只老泼猴准就打死你了。要不你把我放了吧,非常时期非常做法,这个时候只有把二教宗喊来,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哼哼是吗,你可真替我着想。”
九宫真人气得脸色铁青,但吐词仍不失真人本色。
他好歹是境界超凡的仙家,爆粗骂人却不屑为之。
不过被一个小辈弄得如此狼狈,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颜面丧尽,说什么也要找补回来,时下大泼猴在身旁打转,想从地里跳上来恐难做到,为今之计只能另辟蹊径。他脚下运劲,踩穿泥石,索性把身一沉,整个人钻到了地里,而后在地底开道,突然从十米开外的另一端破土而出。
这时,大泼猴还在猛抓脑袋,犯蒙犯傻。
九宫真人不等它反应过来,手指结印,口念法诀。
顿时,掉在地上的那把仙剑骤然变大,飘飞而起。
噗!
仙剑以迅雷之速刺进大泼猴的后背,贯穿前胸,发出刺耳之声。这把仙剑变大了足足十倍,饶是大泼猴身强体大,被此剑贯穿,也不能幸免于难,嗷嗷凄叫两声,当场倒地不动了。
殷立见状,失声愕喊:“老泼猴!”
继而怒瞪九宫,道:“你怎么把它给杀了!”
九宫懒得理会他,大口喘气,想来力已用尽。
……
这个时候,他的两名弟子刚好从石殿走出来。
那蒙面女子看到师尊受伤,奔过去搀扶:“师尊,你要不要紧?”
九宫真人摆摆手道:“我不碍事,你们找到菩提灵骨没有?”
那蒙面女子说道:“神殿里只有雕像,弟子愚笨,没有找着。”
九宫真人说道:“菩提灵骨又不会长腿跑了,它必在神殿之内,我们时间不多了,需得抓紧时间寻找。”话及至此,顿了顿语,看向困在金光罩里面的殷立,跟那女弟子又道:“月池,你去把他押来,好好看管,莫要让他跑了。”
那蒙面女弟子奇问:“这人怎么会在……?”
九宫真人罢手说道:“押来便是,别多问。”
那蒙面女弟子领命,走到殷立身旁。
偏头侧目,两眼堆奇的盯着殷立看。
殷立道:“看个屁啊,老子脸上有字么!”
那女子眉头微皱:“你不求饶,反而还凶?”
殷立冷哈一声,说道:“我干嘛求饶,有本事就把我杀了,不怕老实跟你说,我跟你们进来的时候,身边还有个学长,我让他去请二教宗了,二教宗这会儿即使没来,也必在出口等着你们,杀了我,看你们怎么出去。”
说完,眼角眺向九宫真人,意在恐吓他莫起杀念。
“休要胡扯,以防万一,我暂时不会杀你。”九宫真人一场大战下来,体力耗费过重,此时说话也显得口齿无力。一语话尽,转身朝石殿走去,边走边道:“月池,把符收了,押他进殿。”
那蒙面女子月池应诺一声,收去符字。
而后拿剑抵住殷立的脖子,喝令入殿。
然而就在这时,广场的情形突变起来。
那中剑身亡的大泼猴猛地暴跳而起,一个弧跃跳到殷立身边,左手抓住殷立,右手薅住那叫月池的蒙面女子,紧接着把身一纵,跳进了广场外黑不隆冬的悬崖。
第118章 功亏一篑
这一变化,连九宫真人也是始料不及。
等他闪去扑救的时候,却是晚了一步。
“好个泼猴,居然炸死!”九宫大怒。
他护徒心切,令身边弟子原地待命,自己往空洞洞的黑窟窿飞扑下去。
这悬崖窟窿足足有几百米深,下面是个空谷,谷中有大小洞口十几个。
九宫真人跳下来时,大泼猴已经不知遁去了何处?
他咬咬压根,以拳击掌嘿了一声,暗怪自己大意。
大泼猴生性凶残,月池落在它手上,若不及时搭救,必死无疑。
可是此猴遁逃无影,眼下洞口繁多,恐怕一时半会儿难寻其踪。
看来劫数如此,想救也救不活了,当下把心一横,飞上崖顶。
那男弟子看见师尊空手而回,忙问:“师尊,师妹她……?”
九宫真人哀哀的蹙起白眉,叹道:“不见踪影了,崖下地形复杂,就算找到怕也只剩一堆血骨了。哭什么,月池死了,为师比你还要疼心,为今之计是要寻找菩提灵骨,假如功亏一篑,你师妹的死就没了价值,时间不多了,天亮之前务必找到,否则太阳出来,尸陀灵芋就化为灰烬了,到时破界而出,必会惊动武乙。”
那男弟子无比悲坳的应了一声是。
师徒二人收敛悲色,进入神殿。
神殿很大,房间有数十间之多。
但大半都空荡荡的,能藏东西的地方其实不多。
九宫真人是仙家高手,对灵物有极强的感应能力,只要菩提灵骨在他三丈之内,他必能感应出来,可是上搜下寻,找来找去,只差要掘地三尺,始终找不到菩提灵骨,也感应不到一丝灵气。
估算着天要亮了,九宫师徒功亏一篑,不得不憾而悄退。
哪知师徒二人刚从陨神之殿退出,就惨被一物击中。
九宫真人是何等身手,预感杀气袭来,自然躲得开。
只可惜他那徒弟感应稍差,被打得当场栽倒在地。
这突兀之变把九宫真人吓了一跳,他在闪避之际,瞬间心道:“难道那小子所言不虚,武乙老儿真堵在外面等我!”当下疾目一扫,看见周边没人,左手边只站着一名女子,这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那女子手持烹勺,喝:“你们是什么人!”
九宫真人没有答话,虚晃一招将那女子击退。
而后薅起徒弟,弧跃而出,跳去了百米开外。
那女子一边追一边喊:“别跑!给我站住!”
这时候,天色微亮,玄霜宗上下人等大多已经起床。
听到有人喊话,二教宗、执事以及学子们寻声赶来。
看见花娘在追着什么人,有学子忙问:“花娘,你再追谁?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没错,追赶九宫真人的女子正是花娘。
花娘烹食讲究,所用之水取自花露。
她通常天没亮就到林间采集花露,取露而煮食。
今天她照旧起早,本想采集花露的,突然看见天帝神像之上有一丝微弱的荧光在闪动,一时觉得诡异,摸黑爬到神像头顶查看,却发现闪光的是一枚如玉石般的物体,这物体悬浮半空,散发的尸气把陨神之殿的结界也破开了。
花娘大惊失色,料知有贼人遛进了陨神之殿。
兹事体大,她不敢迟疑,想奔去禀告二教宗。
然而就在这时,九宫师徒从神殿里钻了出来。
情急之下,花娘想也没想,挥起烹勺打了过去。
她这一击看似平凡,其实是苦练出来的一记毒招。
这么多年来,她修炼烹饪,虽然还没悟道,其术却隐隐成形。由于她烹饪的菜含有剧毒,烹术自然含有毒性,所以与人对招之时,她使用的每一招都是烹术,也是毒招。
正因如此,九宫真人的徒弟被她打中,才中毒晕倒。
只可惜偷二伤一,功亏一篑,最后还是让贼人跑了。
她追赶一阵,人没追上,倒把玄霜宗闹得鸡飞狗跳。
二教宗武乙、学子和执事都被惊动,赶来询问因由。
隔一会儿,大教宗太乙闻风而动,也赶来了玄霜宗。
花娘不敢隐瞒,一字不露的把刚才的情形说给大家听了。
太乙和武乙听罢面面相觑,双双飞上天帝神像,查看因由。
这个时候,天色亮了大半,悬浮在天帝神像头顶的尸陀灵芋正在慢慢灰化。
两位教宗认出此物,脸色大变,太乙道:“凡人只知天地之气有三种,灵气、元气、罡气,其实不然,尸气集天地怨念而生,当属其一,这贼用尸陀灵芋的尸气破界,可见深谙天道,结界再强,又怎能封得住天地之气呢。师弟,尸陀灵芋罕难寻找,此贼既用了此物,怕是……。”
武乙打断他话:“你也不用这么悲观,贼人只知行窃,却不知神殿是菩提灵骨点化而成,想偷灵骨,就需要参破这点。何况里间还有大泼猴镇守,我想不至于这么糟糕。”
太乙道:“进去看看吧。”
武乙应诺一声:“好。”
两人往前一弓,淌入结界。
而后片刻不停,直抵神殿。
当看到神殿依然耸而未消,两人相顾一笑。
武乙说道:“这下放心了,神殿在,灵骨就在。”
太乙叹道:“哎,可惜猴儿不在了,往常我俩进来,这猴儿早跳出来捣蛋了,这里不见尸体,八成是葬身悬崖了吧?师弟,照这么看,这贼不是一般的贼,能够打杀大泼猴的,至少是太虚境的仙家高手,你认为是谁?”
武乙想了想,道:“莫非是那老东西?”
太乙点点头:“我猜是他,没有证据,我们也不好跟他撕破脸皮,总之在他没有离开之前,我们要多多留神才是。好了,出去吧,你我应该做些安排了。”
两人转身折返,退出神殿,各自做了部署。
太乙回到玉鼎宗,派人密切监视客卿雅居。
武乙闲散一世,此时也不敢马虎,他把学子们招来品议事,安排他们晚上的时候轮番巡视。等部署完毕,他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把学子们扫视一遍,他才发现殷立不在,于是派人去找,却哪里找得到。
第119章 坏得流油
话说大泼猴掳了殷立和蒙面女子月池,跳下悬崖,钻进一洞,初时它还奔爬有力,一味遁逃,到后来因伤势惨重,吃疼不过,只得背靠岩壁,坐地而歇,痛苦呻吟。
他张开左手,放了殷立,却把薅在右手上的月池往嘴里送。
殷立见状,忙昂起脖子急喊:“慢着慢着,别吃她!”
大泼猴听喊,暴躁起来,龇起獠牙,双眼大放凶光。
砰声响作,挥拳打在殷立脚边,把地面打了个大坑。
殷立抬脚急躲,朝大泼猴扬手罢了罢:“你消消火,你忘了,我跟你是一伙的,在上面的时候,我还帮过你。呐,我知道你通灵,能分是非,你别对我逞凶,你对我逞凶就是忘恩负义。”
说时,察言观色,瞧见大泼猴消了戾气,忙又说道:“事实上我也没想阻你报仇,我是想说,你想报仇解恨,杀她便是,你别吃她,好歹留她一条全尸。”
“你怎么这样,你乘人之危,不是好人。”
那蒙面女子月池气得胸腔起伏,只喘粗气。
起初大泼猴要吃她的时候,殷立出声喝阻,她还心存感激,哪晓得殷立话锋一变,却并非救她,真是好气又好恨。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殷立这样的人,哪有救人只救一半的,既然不想救,何必多此一举惹人气愤。
“没错,我是坏人,坏得流油的那种。”
殷立倒不否认,因为好坏在他心里没有定义。
他做事向来凭心而决,做人也是邪里邪气的。
像刚才的这些话,除了他,旁人还真说不出。
“那什么都别说了,想杀就快点。”
蒙面女子月池把眼一闭,引颈受死。面对死亡,她那面罩之上的半张脸表现得忧中带愁、愁着带苦,可见对尘世犹有留恋,但她并没有求饶。
说来也算天不杀她,命不该绝。
大泼猴伤势发作,失去了神力。
一个没留神,月池就从它手中掉了下来。
月池的面罩因为重摔在地,而自行脱落。
这是一张很美的脸,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像池中之月,既有水柔之性,也有月暖之色。总之,美得与众不同,美得不含一丝杂质。
殷立见她露了真面目,凑上去观看:“还行,长得挺好。”
月池把脸扭到一旁:“你怎么贼眉鼠眼的,看够了没有?”
殷立转身,双手抱胸,脸上挂着不屑:“我贼眉鼠眼,你以为我想看你,我家星月姐还有竹心姑娘,那才叫好看呢。我见你露了脸,只想认认你,不是看你,这一点你要搞清楚。”
或许是生命到了终点,大泼猴庞大无比的身躯竟自慢慢萎缩,变成了一头蛮牛般大小的普通白猿。它背靠岩壁,疲软无力的瘫坐着,嘴里发出的呻吟声越来越痛苦。
月池见状大喜,爬起来提步就跑。
殷立反应不慢,拔刀拦下:“站住!”
月池道:“动手么,你拦不住我的。”
殷立道:“那就试试,你师傅伤了老泼猴,你就该留下偿命。”
月池扭头看了看大泼猴,暖玉的脸流露一丝怜意,说道:“好吧,我不跑了,不过我事先声明,我不走不是因为打不过你,我跟师尊到神殿来,本意是不愿打打杀杀的,现在事情闹到这一步,我也不想,这只大泼猴是你们国子监的神兽,师尊既然伤了它,那我也应该帮它把伤治好。”
殷立脸上一喜,问:“你有疗伤药?”
月池从腰带里摸出一支小瓷瓶:“我带了回阳丹,你把丹药磨碎,合水搅均,就可以涂在它的伤口上了,用不了一天,它的伤就能愈合。”
“回阳丹怎么用,我还用你教。”
殷立夺下瓷瓶,确定丹药不差。
于是又把瓷瓶抛给月池,持刀的手在她脖子上紧了一紧,笑道:“我这人很谨慎,我怕你偷袭我,更怕你跑了,我得看着你,上药的事就麻烦你了,它要是治活了,我就放你走。”
“没见过像你这样人,上药就上药。”
月池措词甚恼,但话音却胜如莺歌。
她依照殷立的意思,倒出一颗药丸子拍碎,合水搅拌好了,走到大泼猴身边,把药膏涂抹在它的伤口之上。整个过程,极为认真,看上去倒不像是被殷立胁迫,而是本性使然,想真心实意救活大泼猴。
等月池涂好药膏,殷立将她挟持到一旁坐下。
隔一会儿,大泼猴止了血,神色也稍有恢复。
月池打破沉寂:“它活了,你该放我走了。”
殷立抿嘴坏笑:“不行,委屈你再待半天。”
月池双目怒瞪:“说好的,你不讲信用!”
“随你怎么说了,反正现在我不能放你,因为你师傅还在上面,我若放你走了,保不齐你就领你师傅过来杀我了,这种蠢事我可不做。不过呢,我这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看在你医活老泼猴的份上,我就不拿刀挟持你了。”殷立把刀收起,继而又道:“你最好别耍花样,我知道你修为很高,可我的《大悲手》也不是吃醋的。”
月池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有理说理,你干嘛吓唬人,你以为我怕你吗。”
殷立道:“我是为你着想,你跟我打未必占得了便宜,还是相安无事的好。”
“你要讲道理,我会听,你要说狠话,我也不会示弱。”月池怒锁眉头,但转瞬间,气息一衰,脸色又缓和下来:“不过你也是为了自保,算你说的有点道理,我再留会儿。”
这月池生性纯良,凡事都喜欢讲个理字。
殷立的话不好听,可在她听来全在理上。
在道理层面上,月池擅闯神殿,有错在先。
虽说这是师尊的命令,但有错也不能不认。
所以,夜来行窃,月池是自觉形秽的,她无心与殷立为敌,只想悄悄的来,悄悄的走,不伤害一人,不惊动一人。时下,发生这种变故,月池也有些担心,她担心自己如果跑了,真不敢保证师尊会不会令她带路过来杀人?
她不想杀人,既然什么都保证不了,就该留下。
第120章 拿人短处
幽深的山洞,阴暗又潮湿。
远处有光,不知是否出口?
月池静静坐在石上,时不时的瞄向那光亮。
如此坐了一个时辰,她竟是一句话也没说。
殷立怕九宫真人杀来,心里焦躁,一会儿来回兜步,一会儿盘石坐下。初时,他只当月池是贼,对她保持高度戒备;后来看见月池没有耍花样,于是放松下来,还有一搭没一搭的拿话引人说话。
月池不知为什么,抑制不住很想搭腔。
可是殷立的嘴巴太坏,她怕招来毒舌。
此时大泼猴伤势大见好转,躁动起来。
月池料知大泼猴恢复了些许力气,故而不敢久留:“再过一时半刻,它的力气就全恢复了,有它护着你,你就用不着怕我师尊了。这会儿天恐怕快亮了,我得出去跟师尊汇合,否则他们可能就先走了。”
殷立挥挥手,且又诡诈一笑,说道。
“好吧,这回我不拦你,你走吧。”
眼看月池起身要走,他忽然又笑道。
“我听九宫老儿叫你月池,你是叫月池吧?嗯,知道名字就好,你们师徒晚上潜入神殿,意图行窃,我是国子监的人,又是目击者,等我出去后,肯定要向二教宗禀明。所以,你们不要留在国子监了,赶紧打包逃命,有多远就走多远。”
“对啊,你……你是目击者。”
月池傻傻的怔了一下,悚然失声。
她没做过贼,又怎会有行窃者的意识。
现经殷立提醒,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月池愁眉苦脸的想了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底气,自辩道:“我们不是贼,我们潜入神殿确实于理不合,可是我师尊说,菩提灵骨是天帝灵物,不应该只属于国子监,应该是天下共有,能者居之,我们过来只是取,不算偷。”
殷立没好气道:“你师尊瞎掰的话,也就你信,你长脑子没有。”
月池羞得脖子都红了,低声问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殷立耸耸肩:“没什么意思,我是想说,今天我算长见识了,照九宫老儿的意思,天下的宝贝都是无主的,那就太好了,改明儿我把你家里的钱啊宝啊全偷了,我想你不会认为我是贼吧。”
月池罢手道:“好了好了,别说了,你到底想怎样?”
殷立背靠岩壁坐下,懒懒散散说道:“其实呢,我不关心什么菩提灵骨,谁爱偷谁偷去,反正又不是我的东西。可是不管怎么说,我是国子监的人,按理我不应该知情不报,假如你想我当个哑巴,除非你肯带我逃出国子监去,那你们师徒做贼的这点事,我就不往外说了。”
月池目光迷离,很是不解:“你想逃,国子监不好吗?”
殷立不想费舌解答:“你别管这么多,你肯不肯吧?”
月池迟疑一下,说道:“这个……,这个你要跟我师尊说,现在天还没亮,我师尊必定还在,你跟我一起去找他吧。”
殷立摆摆手:“不去不去,你当我傻啊,九宫老儿看到我,还不得杀人灭口。我的意思你还没明白吗,我是要你在这里陪着我,你师尊什么时候离开了,咱们再走。当然,你不愿意,现在可以走,我不拦你。”
月池生性纯良,可没殷立这么多弯弯绕。
她让殷立拿了短,根本不知道怎么应付。
如果不按殷立说的做,她这个贼就算当定了。
她个人荣辱事小,怕就怕事情揭露,兜天府从此也会背上窃贼的恶名。
月池死力的猛扯手指,心里纠结不下,半晌说道:“好,我就依你,不过你要向我保证,假如我带你逃出去的时候,让人发现,你得护我,不能让别人抓到我。”
殷立大喜,挺直腰杆,举起三根手指。
“我向天起誓,这样你该放心了。”
计议拟定,月池只得收起残步,坐下静等。
留在这儿实非她愿,心里郁闷,生起闷气。
她涉世不深,不太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像殷立这样的人,说起话来一出一出的,让人难以应付,让人无比气愤。尽管如此,她却半点恨意也没有,尽管是被强迫留下的,心里也还抹着一丝甜意。
其实,从看到殷立的第一眼,她就投入了心思。
殷立修炼过《双瞳赤金睛》,瞳孔有别于常人。
当月池看到殷立的瞳孔布满红圈,并且有分叉现象的时候,心里就好奇到了极点。她不想知道自己看到的这双眼睛为何与众不同,只想知道眼前的殷立究竟是何人。
后来听殷立自报会使《大悲手》,她恍然大悟。
之后,她坐着不说话,心思却一点也静不下来。
她一直在想,这人就是连跳三品的殷立吗?
国子监武试第一名究竟有多强,多厉害呢?
那双人的眼睛是传说的《双瞳赤金睛》吗?
月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疑问?
她甚至难以理解,殷立毒舌了半天,自己明明气得要死,为什么就是恨不起他?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这个时候,外面的天应该亮透了,月池抖抖精神,看了看靠在岩壁上打盹的殷立,喊道:“喂醒醒,别睡了,天亮了,我师尊准保走了,我们也出去吧。”
殷立懒懒的打个哈欠:“你傻啊,大白天出去,你找死啊。”
月池脸现尴尬,低声道:“是啊,这时候不能出去,我怎么这么傻?哦,我平时不这样,不知道为什么,跟你在一块儿,我的心思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总是说错话。”
殷立睡意极浓,索性往地上一躺:“我要睡觉,不跟你说了。”
月池困意袭来,拿手臂遮住嘴巴,也悄悄打了个哈欠。
她看了看懒在地上的殷立,又看了看蜷在角落里的大泼猴。
地上有些潮,她是个女儿身,可不能随随便便躺下就睡。
当下托起下巴,试图打几个盹了事,然而就在月池即将睡着的时候,耳边突听异响,她被惊醒,睁眼一看,却是大泼猴龇着獠牙,朝她爬了过来。
月池条件反射一倏而起,往后退步。
“殷立,快醒醒,大……大泼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