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向南的大事
向南和小乔、老戴三个人,又重新回到了当初的工作节奏,各自伏在工作台前专心工作,认真而又谨慎。
向南手里的那只青花云龙纹瓶,已经完成了打底工艺,接下来,就是作色了。
经过粘接、配补和加固等工艺修复后的古陶瓷器物,其修复部位的颜色与原器物颜色存在很大差距。
这时候,就需要修复师按照器物表面原有的色彩或纹饰,对修复部位进行作色处理,并且不留修复痕迹。
说得简单一点,作色就是对粘接处和配补部位上,画面缺损的地方进行补全。
这一点,和古书画修复当中的接笔就有点类似了。
在古陶瓷修复中,作色工艺的技法多种多样,有涂刷法、喷涂法、擦涂法等十来种。
技法虽然有很多,但对于向南来说,适合自己,同时也适合手上正在修复的古器物的,那才是最好的。
毫无疑问,向南选择了涂刷法。
所谓涂刷法,就是使用毛笔蘸取已调制好的涂料,在被涂物表面涂敷作色。
这是一种传统而又最普遍的作色方法。
涂刷法使用的工具,以各型号羊毫毛笔为主,有时也需要用羊毫板刷或排笔。
向南作为古书画修复专家,接笔方面也是很了不得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首选涂刷法。
就在向南选定了古陶瓷修复作色技法,准备调制颜料,再给青花云龙纹瓶作色的时候,另一个办公室里,刘其正正一脸悠闲地喝着茶,聊着天。
在他的对面,则坐着古陶瓷修复中心主任江易鸿。
“有事说事,你闲着没事,我可忙得很!”
此刻,江易鸿也是一脸无奈,他正准备回中心,看看向南在观看完那些教学视频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收获呢,半道上就被刘其正这个老头子给“劫”到这里来了。
“慌什么?你不就是想去盯着你那徒弟修复古瓷?”
刘其正一边喝着茶,一边说道,“这小子自觉得很,有事自己就先做了,根本用不着你吩咐,你就放心吧,他肯定学得很快的。”
听刘其正这么一说,江易鸿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表扬自己的徒弟,那就是表扬自己啊!
刘其正这老头,可是吝啬得很,很少听到他表扬别人的。
看来,自己的徒弟,还真是不错。
他还没开口说什么,就听刘其正又嘀嘀咕咕起来:
“孙福民这个小瘪三,让他把向南让给我,他居然不肯,还处处跟我作对。别让我找着机会,找着机会了,我给你一个好看!”
江易鸿听了这话,脸色顿时黑了。
孙福民又不在这儿,你说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还是说,想让我把向南让给你?
可你也不会修复古陶瓷啊,让给你你能教他什么?
难道你是想让我当说客,劝向南改换门庭,拜你为师?
可得了吧,我真要这么做,估计向南也跟我翻脸了,我上哪儿再去找一个这么优秀又肯吃苦的徒弟去?
想到这里,江易鸿觉得这里面水太深了,他一个局外人,不适合掺和,于是便赶紧站了起来,边往外走边说道:
“我那里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就先走了,老刘,我下次再来喝茶!”
还留下来干嘛呀?
傻子才会留下来呢,赶紧撤!
“哎?老江啊,别急着走啊,正事还没说呢!”
见江易鸿要走,刘其正赶紧上前几步,将他一把拽住,说道,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
看到江易鸿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模样,刘其正“嘿嘿”一笑,说道:“你徒弟的大事,你也不管?那算了,随他去吧,反正又不是我徒弟,爱咋咋滴。”
江易鸿一听,这才严肃起来,他问道:“向南能有什么大事?”
“你这话说的有意思啊,向南为什么不能有大事?相亲啊,读研啊,这对他来说,都是大事!”
江易鸿顿时有点哭笑不得,我说的大事,是这个意思吗?!
这刘老头,就会胡搅蛮缠。
刘其正慢悠悠地晃回到沙发上坐下,这才开口说道:“你不都年底了吗?华夏文物学会文物修复专业委员会近期就会召开一次全委会议,你回头让向南填一份申请表,以他目前的资历,申请一个委员,也是够资格的。”
江易鸿被刘其正这么一提醒,顿时想起来了,还真是马上就要召开全委会议了,自己还是华夏文物学会文物修复专业委员会的常务委会呢,居然都没想到这一点,真是有些惭愧。
华夏文物学会文物修复专业委员会,是全国性的学术研究团体,汇集了国内修复领域众多的知名权威修复技术专家,致力于全国文物修复技术的研究工作。
“向南现在的状态,就如同海绵,不断吸水,可问题就在于,他喜欢将自己圈在一个地方,当初是金陵,现在是魔都。所以,我们就是要想办法把他赶出去,去吸收各家各派的修复技术。”
刘其正说到这里时,露出了老狐狸一般的神情,他笑道,“文物修复专业委员会最大的好处就在于,汇集了大量的修复权威和专家,向南如果真能把他们的技术都掏空,那他就是国内文物修复界第一人!”
说着,他还挑衅似的看了看江易鸿,说道,“比你这个国内古陶瓷修复第一人还要牛!”
江易鸿听得心潮澎湃,这哪里是一件大事?
这分明是为向南未来要走的路,铺了一层红地毯啊!
刘老头这么费心费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跟向南非亲非故,甚至都不是他的老师!
在这一刻,江易鸿甚至动了回去劝说向南拜刘其正为师的念头。
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喊他一声老师,不亏!
就在这时,江易鸿忽然听到了刘其正的嗤笑声:“以后文物修复史上,肯定会这么记载:向南,师从孙福民、江易鸿,然而,对他影响最大的人,则是他的人生导师刘其正……”
江易鸿听到这话,之前的那些想法顿时消散一空。
还劝向南拜你为师?
我拜你个鬼哦!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还是格局不够大啊
刘其正和江易鸿两个文物修复的老专家,躲在办公室里为向南的未来出谋划策时,向南对此是毫不知情。
此刻,他正伏在工作台前,一手紧紧扣住青花云龙纹瓶的口沿,一手拿着羊毫毛笔,在调色盘上轻蘸一下已经调配好的颜色,然后小心翼翼地为配补部位上色。
作色在古陶瓷修复中,被称之为最难的一道工艺,对于其他修复师来说,或许就是这样。
可对于向南而言,这反而是最简单的一个步骤。
只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他便完成了青花云龙纹瓶的作色工艺。
小乔和老戴正好过来喊向南一起下去吃午饭,看到向南半天时间就完成了作色,眼皮子都没跳一下:
向南每天都给他们带来惊吓对,不是惊喜,是惊吓吓着吓着也就习惯了。
半天完成一个古陶瓷修复作色工艺,对向南来说很了不起吗?
说不定他再过十天半个月的,一天就能修复一只古陶瓷呢!
他就是一个变态,不能跟他比。
这么一想,小乔和老戴顿时感觉眼前的天地霍然开朗,又恢复了那种天高气爽的模样。
真畅快!
眼看着向南做好了收尾工作,站在一边的老戴挥了挥大手,笑盈盈地说道:“下楼吃饭,吃完饭还得回家午休一下!”
小乔边走便拍打着自己的小脸,嘟囔道:“不行了,皮肤差了好多耶,我也要回去睡个美容觉。”
向南默默地跟在后面走着,也不多话。
老戴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忍住,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向南啊,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你现在还年轻,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那时候就知道身体不好有多难受了。”
“哦。”向南点了点头。
老戴见他好像没明白,又说道:“我看一会儿吃了午饭,你也回家去休息休息,不能老透支自己的健康,总是加班,很伤身体的!”
老戴已经决定不跟向南比了,他现在改变了目标,要和小乔一起同化向南。
不能我们休息,你不休息啊!
那样一来,你修复得越来越快,我们修复得越来越慢,别的修复师怎么看我们?主任会怎么看我们?
那些古陶瓷如果有灵智的话,他们会怎么看我们?
“好。”向南又点了点头。
老戴见自己说不动向南,也没在意,他压根就没指望自己能一次就说服成功。
这次不行,咱们就下次再问问呗,反正机会多得是。
在一边的小乔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撇了撇嘴。
据说多动脑筋能预防老年痴呆?老戴这老头怕不是故意这么折腾的吧?
向南这么一个有想法的男生,听你唠叨几句就会改变主意?
真要让你说服成功了,那才真是见鬼了呢!
吃过午饭之后,小乔和老戴便各自回家,一个睡美容觉去了,另一个睡老年觉去了。
向南则是在楼下溜达了一圈,随后便上了楼,又回到了修复室里。
桌上的那只青花云龙纹瓶已经完成了作色工艺,接下来就是仿釉了。
在展览修复和商品修复中,看一件古陶瓷器物修复质量的优劣,关键就是看仿釉。
古陶瓷修复中的仿釉材料由两部分组成。
一是颜料,指的是釉层的呈色物质。
二是基料,指的是釉层的成膜物质。
仿釉工艺中所使用的颜料,基本上与作色工艺中所使用的颜料一样。有时为了使用方便,也可以根据基料的性质选择各类成品磁漆。
目前国内陶瓷器修复普遍使用的仿釉基料是硝基清漆和丙烯酸清漆,二者性能特点各有千秋。
陶瓷器物表面的釉层,在质地上和颜色上各有许多不同之处,但是在实际的工艺操作中,它们除了在配料和加工技法上有所不同,其仿釉基本方法和步骤大体一样,分为调制涂料和施釉。
调制涂料和施釉的相关步骤,向南早已经在老师江易鸿的视频教学里了解得既清楚又透彻,此时,动起手来那也是毫不含糊。
他拿过一个干净的调色盘,先是开始调制涂料。
釉色的调制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因为它和作色工艺中的调色方法相同。
只是需要注意的是,在调制仿釉涂料时,要掌握好颜料与基料的比例。
一般对于光泽好或玻璃质感强的釉面,在调涂料时要提高基料比例,对于光泽稍差或浮浊感强的釉面以及找底时,则要减少基料加大颜料比例。
青花云龙纹瓶的釉面,光滑细腻,因此,向南在调制涂料时,也稍微提高了一些基料的比例。
调制好了仿釉涂料,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施釉了。
施釉的操作方法与作色工艺中的各种作色技法相似,但还是有些不一样。
比如,作色技法不限制涂刷次数,但在仿釉工艺的施釉过程中,动作要娴熟快速,不能在一个地方反复涂抹。
因为反复涂抹,容易造成“翻底”等不良反应。
由于向南看了一整天+半夜时间的教学视频,相当于老师江易鸿面对面单独传授技艺了,因此他做起来感觉很顺手,半点生疏感也没有。
只是在古陶瓷修复中,仿釉工艺比作色工艺相对要复杂一些,虽然他做得顺手,但实际上速度并不快。
向南在工作台前做得认真而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修复室的玻璃隔墙外,江易鸿正瞪大了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的动作看!
江易鸿来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差不多是向南开始调制仿釉涂料时,他就站在外面了。
他原本打算早上过来,问问向南看了视频之后,有什么感想的,可被刘其正那老头给拖了去,聊向南的“未来大事”了。
一直聊到了中午,两个老头就顺便到食堂里,让食堂的大师傅炒了两个小菜,又拿了一瓶五粮液,一边喝一边继续聊。
这一番长聊,让江易鸿是大为感慨。
他原先的想法是很传统的,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将自己的本事都传给你,你能学到什么程度,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那就得全靠自己的本事了。
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从古至今的“师徒制”,都是这么搞的,就连当初他的师父,也是这么教他的。
他能有今天的技术和地位,完全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可听了刘其正的想法后,江易鸿就感觉脸红了。
我这个老师,还不如刘其正这个局外人呢。
还是格局不够大啊!
我还局限在师徒的名分之下考虑问题,可人家刘其正已经站在整个文物修复的高度上来看问题了!
吃过饭后,刘其正还想拉着江易鸿回办公室继续聊。
江易鸿这回不干了,死活不肯去。
还聊?真不用干活了?
他还得回去看向南学习得怎么样了呢,他究竟从教学视频里领悟了几分?
如果他领悟不了,我是不是得再换一种教学方式?
这可都是问题!
好不容易摆脱了刘其正,江易鸿回到古陶瓷修复中心后,一眼就看到了公共修复室里的向南,这一下子,连他也惊到了
这小子,看个视频就开始修复青花云龙纹瓶了?
难道我上次说得不够清楚,这可不是赝品,这是真器!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能老是加班
江易鸿在震惊向南仅仅看了几个教学视频,就敢对清朝乾隆年款的青花云龙纹瓶真器上手修复
这小子,有点虎啊!
也就是刘其正此刻不在现场,否则的话,他要知道江易鸿的想法,肯定会大肆嘲笑一番:
你说什么?
真器?一个破罐子而已,说得有多值钱似的!
当初在京城故宫博物院的时候,国宝《千里江山图》,向南那也是说修就修!
《千里江山图》还不比你这破罐子更金贵?
哦,《千里江山图》不好比,那跟北宋崔白的《双喜图》比?
……
不管怎么说,肯定会把江易鸿嘲讽得一愣一愣的。
当初在湘楚博物馆时,有人就冒出来针对向南呢,那时候就被刘其正给喷了个狗血淋头。
他这个人形自走式“嘲讽仪”,可不是吹出来的!
当然,刘其正不在现场,江易鸿也是一时被惊住了,忘了这档子事。
他是向南的老师,对向南过往的事迹肯定了解得一清二楚。
学生那也不是乱收的,不了解底细的话,要是有什么污点,说不定就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江易鸿站在公共修复室门外,几次都想进去看看那只青花云龙纹瓶到底怎么样了。
从向南的动作上来看,他正在用涂抹法来给青花云龙纹瓶的粘接处和配补部位施釉。
只见他一只手紧扣瓶口,将瓶身微微向后倾倒,另一只手则是拿起羊毫毛笔,轻轻蘸取一点之前刚刚调配好的仿釉涂料,对着青花云龙纹瓶的瓷片粘接处,快速而有力地描绘着花纹。
江易鸿看得很清楚,向南所用的手法和自己修复青花瓶时的手法一模一样,应该就是从教学视频里学来的。
唯一不同的是,向南的手法速度似乎是要更快一点?或者说更稳一点?
思量片刻,江易鸿才恍然惊觉,向南本来就不是什么菜鸟实习生,他可是古书画修复国家级的专家!
在文物修复当中,尽管有各个门类的细致划分,比如古陶瓷修复、古书画修复、青铜器修复、壁画修复等等诸多门类,但它们之间并不是完全割裂开来的,而是互有关联。
毕竟都属于文物修复这一块,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是吧?
向南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古书画修复这一门类的佼佼者,必然是有过人的能力的。
也许,就是这种超强的学习能力!
别人在老师耳提面命、手把手教的情况下,都不一定能学得会、学得精,可他看一天视频就能将古陶瓷修复工艺运用运用自如了!
这就是能力!
可怕!
江易鸿想着想着,不由得又想起了上午刘其正说的那些话,心里一动,转身就往外走去。
他也不急着去看那个青花云龙纹瓶了,反正修都修了,就算修坏了,那也没什么,又不是博物馆里的文物。
再说了,看向南的手法,跟当年的自己差不了几分,也不可能会修坏。
他得去楼上的刘其正办公室里喝喝茶,顺便聊一聊,向南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嗯,这才是老师该做的事嘛!
必须得有大格局!
向南并不知道,自己的老师江易鸿大中午不休息,居然站在外面看自己修复青花瓶看了那么久,而且,还有那么多想法。
他正拿着羊毫毛笔,忙着在青花瓶上涂抹仿釉涂料。
不止是涂抹那么简单。
他还要配合粘接处附近的花纹特色,将它们毫无缝隙地连接起来,使得花纹整体看上去,光滑流畅,风格如一,让人看不出修补过的痕迹来。
乾隆官窑在青料的使用上,大多用的是浙料,呈纯正蓝色,发色鲜翠,分不清浓淡层次,多是仿宣德青花。
而且,乾隆官窑人为的在青花中点染铁锈状黑斑,与宣德青花中的铁锈斑相比显得浮躁,成色不稳定,且有晕散现象。
因此,向南在着手仿釉工艺之时,还需要考虑到这几个方面的因素,速度相比起之前而言,要慢上不少。
当然,向南所谓的慢,也只是相对于他自己而言。
别的修复师要是敢嘲笑向南修复速度慢,向南分分钟就会用实际行动教他怎么做人。
就连国内古陶瓷修复第一人的江易鸿看到了都吃惊不已,其他人还有什么资格来嘲笑向南?
到下午两点左右,小乔和老戴才姗姗来迟。
没办法,已经是冬天了。
魔都的冬天是又湿又冷,那种冷不是表面上的,而是能冷进骨髓里的。
在这种环境下,能回到家里,躲进温暖的被窝好好睡个午觉,别提多舒服了。
到了这个点,那就是“人是铁,床是磁铁”,反正没那么容易起床的。
这拖啊拖的,就拖到这个时间了。
不过也还好,踩点进门,不算迟到。
小乔小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路上冷风吹的,还是睡了个美容觉真睡出了效果,看起来气色还挺不错。
她转头看了一眼在忙碌的向南也没之前的那种一惊一乍了轻声又肯定地问老戴:“向南这青花云龙纹瓶,仿釉都快做完了吧?”
“嗯,速度挺快。”
老戴诧异地看了小乔一眼,这丫头睡觉睡傻了,这不明摆着的嘛,还来问我?
转念一想,不对,这丫头片子好重的心机啊,她的意思是,向南做得比我快多了呗!
老戴心里冷笑一声,幸好你老戴叔早有准备,他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又说了一句,“年轻人就是干劲足,手脚又快,咱们年纪大了,比不了喽!”
说完,他看了小乔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也开始工作了。
小乔愣在那儿好半天,这糟老头子,说这话是啥意思?
是说我干劲不足,手脚不快?
还是说我年纪大了?
要是前一种意思那就算了,我懒得计较;要是后面那一种意思,哼,老娘跟你拼了!
她狠狠瞪了一眼正在做事的老戴,也回了自己的工作台。
老戴正捧着那个青花缠枝连纹梅瓶,准备作色呢,突然没来由地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后跟直冒头顶!
他打了一个激灵,连忙左右看了看。
怎么回事?
我怎么感觉有人要害朕?!
向南对于小乔和老戴两个人来去自然清楚,但他并不关心这些,而是专注于手中的青花云龙纹瓶的仿釉工艺处理。
就如同老师江易鸿之前说的一样,工艺本身并不复杂,关键就在于要多看多练。
从第一条粘接处缝隙修补时,向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到如今已经能顺畅做到一气呵成,也不过是多练了几次手法而已。
仿釉工艺中的施釉,需要注意的一个点,就是要动作快速,不能反复涂抹仿釉涂料,否则容易造成“翻底”等不良反应。
从目前的情况上来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这就让向南感觉很满意。
不知不觉间,向南就将整个青花云龙纹瓶的粘接处和配补部位,做完了仿釉处理。
此刻再去看时,整个青花云龙纹瓶,除了刚刚做出的仿釉效果,在颜色上还比较鲜亮,不如原版的那么色调柔和之外,几乎已经完全修复了。
如今,只需要再做一道“作旧”工艺,就可以大功告成!
向南显得颇为兴奋,毕竟这是他第一件即将亲手完成修复的古陶瓷,而且还是价值不菲的清朝乾隆年款的青花云龙纹瓶。
在椅子上坐了片刻,向南感觉修复室里的气氛好像有点不对。
等他站起来往后看时,才忽然发现,小乔和老戴都早已经下班离开了。
向南愣了一愣,笑着摇了摇头,将工作台收拾干净,各种工具各归各处,这才关灯、锁门,下班去了。
老戴说得对,不能老是加班,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回去以后,是把刚淘来的几个晚清时期的民窑瓷瓶打碎了,然后再修补起来?
还是玩一把水果连连看,努力把第十关闯过去?
哎呀,夜生活太丰富了,真是伤脑筋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躺在家里也中枪(二合一章,今天更新结束)
第二天一早,向南就精神奕奕地出了门。
昨晚回家以后,他站在客厅里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动手敲破了一个民窑陶罐,然后兴奋地开始用老师江易鸿的修复手法,对它进行修复。
陶器和瓷器虽然统称为陶瓷,但实际上,这两者并不完全一样。
首先,用料不同。
陶器一般用易熔黏土烧制;瓷器则是用瓷土,也就是高岭土做原料。
其次是釉质不同,陶器的表面一般不上釉或只上低温釉,瓷器表面则上高温琉璃釉。
然后是烧制温度不同,陶器的烧制温度一般为700~1000摄氏度,而瓷器则须经1200摄氏度以上的高温烧制。
最后则是它们的物理性质不同。
陶器胎质粗松,吸水性强,击声不脆;瓷器的胎质结实,不吸水或吸水性小,击声清脆。
也正是因为陶器和瓷器之间的种种差异,导致它们之间的修复手法也不尽相同。
就单单在一个清洁工艺上,陶器的清洁就有诸多限制。
比如说,灰沙陶、酥陶不得入水清洗,以防入水后散架;
彩绘陶、加彩陶器不要入水清洗,以防色彩掉落;
细刻花的陶器要谨慎处理,不得使用质地坚硬的刷子洗刷,以免图案被洗刷模糊……
总而言之,限制很多。
因此,陶器的清洁,最适合的方法就是,用软质毛刷蘸水后仔细刷洗,一些顽固坚硬的锈碱,则用化学除垢法去清洁。
当然,向南淘来的几个晚清时期的民窑陶瓷,都是刷洗得干干净净的,只需要简单处理一下就行了。
总而言之,昨天晚上,向南过得很happy.
嗯,还是修复文物有意思。
在楼下的早餐店里,吃了一个正宗的海派早餐一碗咸香四溢的豆腐脑,外加六个热气腾腾的水煎包,他才慢悠悠地来到了古陶瓷修复中心。
拿了钥匙开了门,一回到修复室,向南就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
放在工作台前的青花云龙纹瓶,正在等着他完成最后一道修复工艺做旧工艺。
古陶瓷器物,由于年代久远,受到自然界各种物质的长期侵蚀,其表面会呈现出一些自然形成的旧貌。
举个例子,明清时期的瓷器,大部分只是由于“火气”的消减,使得器物表面的光泽变得温润,看上去感觉很柔和。
而年代久远的陶瓷器,表面上往往是锈蚀斑斑,器表和胎体呈现出不同程度的风化、剥釉、破碎和酥解等现象。
作旧工艺,就是要使器物被修复部位,呈现出与原器物整体相同的自然旧貌,使其与整个器物浑然一体。
陶瓷釉面光泽变化是一种自然现象,新瓷用行话来讲就是“火光强”,即器物表面非常光亮。
古陶瓷因年深日久釉面光泽变得温润柔和,即使有的品种看上去釉面仍然十分光亮,但这种光亮与新瓷比较是决然不同的。
有些瓷器表面好象罩有一层极薄的透明膜,也就是“哈蜊光”,观其釉色有一种散光现象,这是在地下自然形成的。
向南目前所修复的青花云龙纹瓶,相对而言就要简单得多了,它表面上并没有锈蚀斑斑,因此只需要将仿釉涂层过于强盛的“火光”,处理到和其它位置一样温润柔和即可。
在古陶瓷修复中,不同的釉面有不同的光泽,处理的手法也不尽相同。
向南只是沉吟了片刻,就决定使用“抛光法”来给青花云龙纹瓶进行“作旧”。
抛光法是明清瓷器修复中,在作旧工艺中,使用最多的一种处理器物表面光泽的方法。
向南也是在教学视频中,多次看到老师江易鸿用这种办法来给青花瓷瓶作旧,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也选择了这种手法。
他先在青花云龙纹瓶仿釉部位上,小心地涂上一层薄薄的蜡,然后从工具箱里找出来一块稍粗的麻布,开始沿着涂了蜡的仿釉部位,一点一点耐心细致地擦着。
擦了一阵子之后,他将麻布放下,又换了一块绸布,继续沿着之前擦拭过的部位,又耐心细致地擦了起来。
擦了一段时间,向南提起青花云龙纹瓶,来到窗前,缓缓地旋转着瓶身。
他这是在借着自然光,来查看瓶身的光泽度是否一致。
看了一圈,好像哪里还有点不对劲,向南皱了皱眉头,便准备回去拿绸布再擦一阵子,刚转过身,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老师江易鸿!
嗯?!
小乔和老戴这都还没来上班呢,说明还没到8点半啊,老师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来了就来了,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向南心里纳闷归纳闷,脚下却是一点也不慢,他提着手里青花云龙纹瓶,几步就来到了门口,恭敬地喊了一声:“老师,您来了。”
“嗯,我是来上班,路过时看到你在这里,就在门口随便看了看。”
江易鸿一脸淡然地点了点头,假装不经意地问道,“这只青花云龙纹瓶,好像修复完了?”
老江也是没办法啊,这是用了多长时间?
昨天算一天,还有刚来修复中心算半天多一点,再加上现在这么一小会儿,两天撑死了。
两天时间,一个人独立修复好了一件破裂的古陶瓷器物!
如果再算上向南还是刚刚接触古陶瓷修复工艺,很多工艺都只是看了一遍教学视频……
好吧,这事儿可千万不能透露出去。要不然的话,会吓死一大片人的!
不说其他,就说两天修复一件古陶瓷器物
这别说是普通修复师小乔做不到,就是资深修复师的老戴,也够呛吧?
说起这老戴,他最近是不是有些怠工了啊!
那只青花缠枝莲纹梅瓶,都多长时间了?
向南没来之前他就开始上手修复,现在向南不仅来了,还修复了一件碎得比青花缠枝莲纹梅瓶还要严重的青花,他居然还没修复好,太不像话了!
回头得好好批评批评他!
老戴是不知道这事,要是他知道了,一定会是这样的表情:w(Д)w!
我干嘛了这是?我躺在家里也中枪啊?
我哭!
江易鸿昨天中午出门去找刘其正喝茶,一喝又是一整个下午,厕所都跑了四五趟。
别拿前列腺说事儿,你喝这么多茶,你也得跑这么多趟!
咳咳,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一个下午聊下来,他对向南的了解又更深刻了几分,对这个一开始是半推半就收来的学生,就越发满意起来。
至于向南未来的道路,刘其正他们一群老家伙已经规划得很完善了,不需要他来指手画脚,但对于他近期的安排,江易鸿的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他将这想法,说给了刘其正听,刘其正倒是没反对,只是难得的沉吟了片刻,最后才说了一句:“古陶瓷修复方面,我肯定不如你熟悉,你看准了就大胆地去做,但有一点,千万不要冒险。”
说着,他的脸色就凝重了起来,“现在,很多人都盯着向南呢,巴不得他出点错,要是他出了错,那些人可就更有劲头了!”
虽然刘其正不在乎那些人说什么,做什么,但苍蝇多了也烦人啊!
打又打不着他们,偏偏还不停地在你面前“嗡嗡嗡”地飞啊飞啊的,烦都烦死了。
江易鸿听刘其正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这才决定第二天上班后,好好看看向南手里的青花云龙纹瓶,仿釉做得怎么样了。
然后他再看情况,进行更细致地教导。
无论如何,也不能破坏他针对向南所作的下一步计划。
江易鸿心里有事,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古陶瓷修复中心,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令人吃惊的一幕:
向南一早居然就做好了作旧工艺!
随后又意识到更让人吃惊的事情:
向南居然昨天下午就做完了整个仿釉处理!
再然后,他又发现了更更让人吃惊的事实:
向南居然两天时间就修复好了一只青花云龙纹瓶!!
此刻,向南的手里就提着那只青花云龙纹瓶,一脸恭谨地站在自己的面前,看着自己。
江易鸿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
“老了,老了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啊!”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好像也就向南这么吓人,别的年轻人还像当初的自己那样,傻不拉几的。
甚至,还不如当初的自己呢!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向南看着一会儿惆怅若失,一会儿又暗自发笑的老师,心里也是一阵不安:
老师这是怎么了?
不会是得了突发性老年痴呆症了吧?
诶?老年痴呆症,有突发性的吗?
回去得度娘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江易鸿才缓过来,他看了一眼向南手里提着的青花瓶,又看了看向南,心里满意极了,朝他招了招手,说道:
“向南,带着青花云龙纹瓶,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说完,背着双手,一脸笑意地转身往办公室走去。
向南心里还在纠结,老年痴呆症有没有突发性的,或者是急性的呢,此刻听到老师召唤,连忙将多余的想法抛到一边,提着青花云龙纹瓶,就紧紧跟了上去。
向南刚转身出了修复室的门,小乔和老戴两个人就从楼梯口上来了,一只脚刚刚踏进那道玻璃门。
小乔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跟在江易鸿身后的向南,还有他手里提着的那只青花云龙纹瓶,她连忙推了推身边的老戴,低声说道:
“戴师傅,你快看!江主任又把向南叫去了!”
老戴慢条斯理地转头看了一眼,一脸淡然地说道:“向南是江主任的学生,老师喊学生过去学习学习,很奇怪吗?”
小乔又捅了捅老戴,拖长了音调说道:“哎呀,不是!你年纪大了,看不清,向南手里还提着那只青花云龙纹瓶呢!”
“我是老花,不是近视,这还看不清?”
老戴没好气地瞪了小乔一眼,说道,“拿着青花瓶去也很正常啊,古陶瓷修复,最关键的就是看仿釉工艺处理得好不好,江主任在这紧要关头,当然要指点指点向南了!”
小乔一脸无语,她都懒得搭理老戴了。
这个糟老头子,关键时刻脑子不开窍啊!
昨天下午的时候,向南就在做仿釉工艺了,现在江主任还指点什么?
以向南之前的修复效率,估计昨天晚上就把仿釉工艺处理完了,今天一早又完成了作旧工艺!
也就是说,向南这个实习生,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把那只青花云龙纹瓶给修复完成了!
江主任让向南带着青花云龙纹瓶去他办公室,估计也就是最后的验收了。
如果没通过,那还好,向南也不会受什么惩罚,毕竟这不是博物馆里的文物,而是江主任的私人物品。
更何况,向南还是个实习生,第一次修复古陶瓷,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如果最后通过了江主任的验收,向南会不会有什么表扬和奖励,那不管,那是向南的事。
但他们,说不定就要倒霉了!
人家一个实习生,刚刚开始学习修复古陶瓷,两天时间就修好了一件青花云龙纹瓶……
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尤其是老戴,还是个资深修复师!
想想江主任严厉的模样,小乔都觉得不寒而栗。
她忍不住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仍旧一无所知、傻呵呵地笑着的老戴,不由得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
老戴怕不是真要老年痴呆了吧?
看看,这脑子的反应速度,不太像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啊!
这么明显的事,他居然看不出来!
这边,小乔忧心忡忡,另一边,向南却是要淡定得多了。
他在修复这件青花云龙纹瓶时,那是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生怕会出现一点纰漏。
还好,一直到修复结束,都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
最让他不满意的地方,估计就是这最后的作旧工艺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具体情况。
真是伤脑筋。
不过,老师这次找自己,不会单纯只是为了看这只青花云龙纹瓶的修复情况吧?
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莫非又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
不过,就算有什么大事,也轮不上我才对。
毕竟我才刚刚开始学习古陶瓷修复,而且上手修复的古陶瓷,也就手上这一件……
向南走在江易鸿的身后,思绪万千。
江易鸿当然是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笑骂一句:
你想太多了!
你的事,一大帮子文物修复界的老头老太太们帮你谋划着呢,你只要安心修你的文物就好了!
也就是你是我徒弟,要不然,连我都要嫉妒了!
天杀的!当初我咋就没这么好命?!
第一百四十章 真的有大事(二合一章,今日更新完毕)
“自己找地方坐,下次再来,就不用我招呼了。”
江易鸿进了办公室以后,也不摆什么老师的架子,随手指了指身边的沙发,对向南说了一句。
随后,他径直来到办公桌前,将老花眼镜戴上,又拿起那柄手持放大镜,回到沙发上坐下,也不管向南,自顾自地开始仔细查看起那只青花云龙纹瓶来。
向南安静地端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心里显得颇为平静,丝毫不担心。
甚至,他还有闲心四处张望,仔细打量老师的这间办公室。
上回第一次来时,老师的那个实习生张卫雨也在,而且老师看起来,似乎对他的表现不怎么满意,还当着自己的面训了他一顿。
当时,老师还让他回去写论文来着,这都过去好几天了,也没见那个张卫雨再来。
估计,是躲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憋论文去了吧?
心里想着闲事,向南已经把老师的办公室格局看了个遍,其它的倒没什么,和别人的办公室格局差不太多。
唯一让向南有些感兴趣的是,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不是摆满了书的书柜,而是一个木制的古董架子!
在这个乌金色的古董架子上面,每一层都摆着四五个造型不一的古董,有战国时期的印文陶罐、五代的越窑壶,也有南宋的建窑兔毫盏、北宋的影青牡丹纹碗,还有元代的龙泉刻缠枝花梅瓶、明代的龙泉琮式瓶……
这些古器物,一个个错落有致,高低不一,安安静静地摆放在架子上,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悠远的光芒,仿佛有一种来自远古的声音,在缓缓地诉说着他们的故事。
向南这一瞬间感觉很震撼,他第一眼看过去,即便没有使用右眼“时光回溯”的能力,也能判断出这些古董都是真的
当然了,在国内古陶瓷修复第一人江易鸿的办公室里,要是能看到假的古陶瓷,那还真是见了鬼了。
这些文物,也肯定不是博物馆里的馆藏文物,否则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被老师当作是办公室装饰物了。
向南在震撼的同时,心里面居然生出了一丝丝遗憾:这些古董文物,居然……没一点破损……
“别看了,这些文物,都是我自己淘来修复好了的。”
江易鸿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手里放大镜,微低着头,目光从老花镜的上沿透过来,看着向南脸上略带遗憾的表情,微微有些失笑。
这向南,居然还想着把我这些古董拿去再修复一遍吗?
脑子到底怎么长的?就不能想点好的?
这些文物可都是我拿着工资奖金,省吃俭用从各地的古玩市场里,将这些残器给淘弄回来,然后费尽心思才给修复到现在这模样的。
哪能再让你修复一回?
想修复古器物,行啊,自己淘弄去!
向南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一下子就被老师看穿了,颇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将目光从那些古董身上移开,又正襟危坐起来,低声问道:
“老师,这只青花云龙纹瓶……”
江易鸿一笑,也不多说,他将老花镜从鼻尖上取下来放好,又站了起来,将那只青花云龙纹瓶取了过来,然后缓缓地往办公桌那边走去。
向南:“!!!”
老师,您这是要干嘛?我问您话呢!
他一脸愕然地看着江易鸿,像他之前那样,一手提着青花云龙纹瓶的瓶颈,一手托在瓶底,慢慢地走到办公桌后面,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安放在了古董架最上面一层的架子上。
古董架上的古董摆放,也是一门学问。
摆得好的话,会给人一种意境深远的沧桑感;摆得不好,emmm,那是菜市场。
江易鸿是这一行的专家,他只会摆了一小会儿,再退后几步看了看,就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回到了沙发上坐了下来。
向南趁着这当口,又飞快地瞄了一眼,那只青花云龙纹瓶摆在古董架的最上一层最左侧的靠窗位置。
此刻,窗外透过来的缕缕阳光,正好映照半边瓶身上,让整个青花瓶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华彩,而隐在暗处的深色陶罐,则更显现出深沉与厚重之感。
这才是古陶瓷之美,这才是文物之美!
向南短短的时间内,又被震撼了一回,他回过神来后,连忙转过头来,看着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喝着茶的老师,忍不住又问道:“老师,这青花瓶还没修复好呢,您怎么……”
“什么?还没修复好?”
江易鸿假装吃了一惊,将茶杯往茶几上一放,伸手挠了挠头,自言自语地嘟囔道,“难道我最近老了?看个古器物的修复都看不准了?”
向南在边上看着这一幕,只感觉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老师,您是最近才发现自己老了的吗?
您这演技也太假了吧?
求求您了,咱别尬演了行不行?
您这辈子都成不了影帝的,咱没那天分!
您就直接说,这青花云龙纹瓶,您看过以后,觉得修复得没问题了,不就行了吗?
在心里疯狂吐槽了一会儿,向南才咽了咽口水,一脸认真地问道:“老师,作旧工艺结束之后,我总觉得瓶身上的仿釉部位,看上去还有些不自然,这些不需要再处理了吗?”
“你觉得不自然,可我看着很自然。”
江易鸿也是难得开心,所以才会在向南面前露出这种神情来,此时见向南认真提问,也不由得认真了起来,笑道,
“这就好像一个卖水果拼盘的,他把苹果里烂了的那个小洞切掉后,把剩下好的切成块,和其他的水果一起装盘,包装好再拿去卖。”
“顾客看到了都感觉这水果很新鲜,很不错,可在卖水果的人的心里面,这水果拼盘实际上还是烂苹果切出来的。”
“这道理,就跟你修复这只青花云龙纹瓶一样的。”
“因为,你和那个卖水果拼盘的老板一样,都清楚你们经手的事物的缺陷所在,所以哪怕把缺陷修复了,或者切掉了,那些缺陷依旧在你们的心里,你再去审视之时,你们的眼睛依然盯着这些缺陷。”
“可对于其他人则不一样,他们没看到这个过程,不知道水果拼盘里的苹果是烂苹果身上来的,他们只看到了新鲜水嫩的苹果切片,对这水果拼盘的第一印象,自然就是好的。”
说到这里,江易鸿停下来,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也是让向南消化一下他说的这番话。
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道,“作为一个古陶瓷修复师,你要学会跳出视线之内的事物去看待文物修复。”
“实际上,这个道理,作为古书画修复专家,你心里肯定明白,在古书画修复的过程中,你就不会出现这种困惑。”
“我个人感觉,大概还是因为你是第一次修复古陶瓷,心里有些紧张的缘故,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不要被自己的眼睛给欺骗了,要相信自己的实力。没关系,多接触几次,你很快就能适应了。”
这是江易鸿第一次跟向南讲了这么长一段话,让向南也是受益颇深。
实际上,他还真没有考虑过江易鸿所说的那样,跳出视线之内,从视线之外的角度去看待文物修复。
向南的古书画修复老师孙福民,也从不会跟他讲这种形而上的大道理,他所传授的,大多是实用性和针对性很强的技术。
然后就两个字,多练!
三个字就是,要自信!
所以,向南在修复古书画之时,一向自信满满,这也是他当初在京城故宫博物院之时,当着一群老专家的面,也敢于出手修复《千里江山图》的原因所在。
而对于古陶瓷修复,他还只是刚刚接触,对整个修复工艺也是初步上手,不够自信也算是事出有因的。
自信诚然很重要,但要弄明白为什么自信,这就需要一种底气。
向南觉得,江易鸿说得这一番话,就是给他的不够自信,给予了一种底气。
这是孙福民给予他的教育之中,所欠缺的一部分,如今,在江易鸿这里给补全了。
想明白这些之后,向南感觉自己对文物修复的理解似乎又上了一层楼,就如同玄幻小说里的主角,内功又升了一大级(注:此处应有爽感)。
超爽的!
“谢谢老师,我明白了。”
定了定神,向南一脸诚恳地向老师江易鸿致谢。
老师虽然有传道授业解惑的责任,但他并没有义务去教你这些大道理,说一声谢谢,并没有多难。
江易鸿笑着摆了摆手,一脸慈祥地看着向南,开口说道:“今天找你过来,青花云龙纹瓶是小事,还有一件大事,我要通知你!”
向南一愣,嗯?还真有大事?
“这件事呢,本来我是不打算让你参与的,毕竟你才刚刚接触古陶瓷修复工艺,但看到你不但修复了青花云龙纹瓶,而且还修复得让我都觉得满意,所以我觉得,应该给你这个机会。”
江易鸿看着向南并没有显得很急切,反而越发冷静,心中更加满意,他脸色一正,继续说道,
“一个月后,也就是明年的1月18日,华夏古陶瓷学会将在长安举办首届全国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这次比赛我准备让你去参赛,你自己怎么考虑?”
说这番话的时候,江易鸿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毕竟向南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而是古书画修复专家。
这么一个有身份的人,让他抛开专家的光环,去下台和那些普通修复师同台切磋竞技,换作是江易鸿自己,他也要好好考虑一番。
赢了,那是应当的,输了,对他原本的名声可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虽然说,古书画修复和古陶瓷修复是两个不同的门类,古书画修复专家并不一定是古陶瓷修复专家。
但别人可不管这些,他只要知道你是专家,最后输给了普通人。
最后再在有心人的大肆宣扬之下,说不定向南从此一蹶不振、泯然众人,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江易鸿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太操之过急了?
向南这才修复了一件古陶瓷呢!
再等个两三年,只要向南修复一两件博物馆里馆藏的国宝级文物,什么名声都有了,何必冒着风险去参加什么大比?
他正想着要不要干脆让向南直接放弃,耳边就想起了向南的声音:
“老师,我参加!”
“啊?”
江易鸿豁然惊醒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什么?你要去参加?决定了?”
“嗯!”
向南坚定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他说道,
“去外面看看也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也许在大比之中,我还能学到不一样地东西呢!”
江易鸿看着向南一副向往的模样,再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年轻时代的自己,似乎也是那么拼劲十足,他想了想,最后还是重重点了点头,道:
“那好,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准备大比的事,我会让办公室给你领一些古器物出来,你多接触一些,把握就大一点,至于报名这些小事,你不用操心。”
“好的,老师。”
向南点头应道,眼看着事情谈完了,他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道,“老师,那没事的话,我回修复室去了。”
“去吧,我一会儿给办公室的人打电话。”
江易鸿坐在沙发上没有动,看样子似乎是心情不怎么好,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向南也不多问,转身就往外走,他刚把门打开,还没走出去,就听身后的江易鸿又说了一句,
“回修复室以后,让老戴来我这里一趟!”
“好的。”
向南站在门口愣了一下,随即应了一声。
走出江易鸿的办公室,顺手将门轻轻给带上后,向南才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
老师现在看起来有点心情不好,这时候找老戴,怕是有点不妙啊!
算了,这事管不了,老戴还是自求多福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宝宝心里苦啊(二合一章,求订阅!求月票!今日更新完毕)
向南从老师江易鸿那里出来后,很快就回到了公共修复室。
小乔第一时间从工作台前抬起身来,回过头来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向南,一直到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了,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脸惊讶地问道:“向南,你的青花云龙纹瓶呢?”
自从看到向南被江易鸿带走以后,小乔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一上午都没有工作的心思,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
别问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是女人特有的第六感。
据说超准的。
向南没有说谎的习惯,老老实实地回答:“老师说修复好了,就留在他那里了。”
小乔一听这话,小嘴微张,杏眼圆睁,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她真的完全被震住了!
之前她虽然猜测向南拿着那只青花云龙纹瓶跟着江主任走了,是为了检验修复效果,但猜测毕竟只是猜测。
第六感也不是说百分百准确的,它也是有个概率的嘛,对不对?
谁知道,向南竟然真的这么快就修复好了一只青花瓶!
他是用了多久?
两天?还是两天半?
反正不管是几天,她肯定是做不到的。
想到这里,小乔忽然浑身一颤,感觉有些不妙。
果然,就在她吃惊、愣神的这一刻,向南径直走到老戴的身边,轻咳一声,道:“戴老师,老师让您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老戴今天上午心情还是不错的,毕竟修复室里没了向南,他就不用分心两用了:
一边做事,一边还要不时地瞄两眼向南那边的修复进展。
说起来,这样其实也是蛮累的。
可今天上午向南不在,他就不用这样了,只要专心地做自己的事就好了,还真别说,他感觉做事的效率都高了好多。
要不是手里的这只青花缠枝莲纹梅瓶是文物,得非常小心,他都快活得想要哼起歌来了。
老戴认真做事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至少向南进来之后,他都一直没发觉。
一直到向南走近了,他才有所反应,等听到向南的那句话后,他的快活就好像劣质的老式随身听一样,忽然卡带了:
嘎?主任找我?
好好觉,醒务组啥?
纳闷归纳闷,他还是放下了手里的活儿,擦了擦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和颜悦色地问道:“向南,主任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向南摇了摇头,又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老师的心情好像有点不好……”
他的意思是,提醒一下老戴,到时候老师说了什么,别放在心上,你也有事说事,没事少开口,听着就行了,别自个儿往枪口上撞。
老戴却是没听出这层意思来,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道:“行,那我过去看看。”
说着,就从向南身边走过,出了修复室的大门,便直奔江易鸿的办公室去了。
在路上,他还是没忍住摇了摇头,江主任上午看着还挺开心的,就这么一会儿心情就不好了,向南啊,还是太年轻了,肯定是那只青花云龙纹瓶没修复好,让主任不开心了。
说起来,还是现在的年轻人没有耐性,贪图速度,不用心!
现在好了,一只好好的青花云龙纹瓶,就这么给修复坏了。
估计啊,主任喊我去,也是想让我接手,将这青花云龙纹瓶重新返工。
唉!我还是太优秀了,主任有什么难事重活,第一个都会想到我……
老戴心里正得意着,主任办公室就到了,他忽然想起向南之前说的,主任心情有点不大好,便赶紧在门外稍稍等了一会儿,等到自己心态平复以后,这才低眉顺眼地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老戴出门去见江易鸿了,过了没几分钟,古陶瓷修复中心办公室里的人,就给向南送到了七八件博物馆里待修复的瓶瓶罐罐。
向南签收之后,这才迫不及待地将这七八个小纸箱子一个个打开,开始查看了起来。
这些箱子里面,四周都填充满了泡沫塑料,那些古陶瓷器物,则是一个一个,小心地被安置在了箱子的正中央。
看着这些灰尘遍布、破碎程度不一的古陶和古瓷,向南既有些心疼,又有些欢喜。
身为老师,江易鸿还是很细心的,安排得也很周到。
这里总共有八件各式各样的文物,从唐代一直到清代,从彩釉陶器一直到彩釉瓷器,从形制不规则的古器物一直到形制规整的古瓷瓶……
林林总总,包罗万象。
这些文物,尽管蒙尘,但依旧造型精美,然而却是破损不堪,一股厚重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
它们是在向自己哭诉吗?
还是在向自己求救?
亦或者,期待着自己倾听它们本身所承载的历史传说?
向南在心疼、惋惜的同时,又不免有些跃跃欲试。
看着这一件件文物摆放在那儿,向南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
倒不是不知道怎么修复,此刻的他就如同一名刚刚拿到汽车驾驶执照的新手,看到马路上每一辆汽车都见猎心喜,恨不得能立刻上去,自己开着这些车,在宽阔的马路上肆意驰骋一番。
只是,可选择得多了,不知道从哪一件先开始而已。
在一旁看着的小乔,早已是目瞪口呆。
虽然她已经被迫接受了向南是个天才的事实,清楚他不仅在古书画修复中,有着超人一般的能力,更是在古陶瓷修复中,异于常人,但这不代表她承认自己与向南之间的差异,已经大到了这种程度。
什么情况这是?
办公室的那些人,怕不是上班时间玩电脑玩多了,把自己的脑子也给玩坏了吧?
别说是自己,就是身为资深古陶瓷修复师的老戴,一年时间最多也就修复七八件古陶瓷而已,到了自己这边,一年能修复四五件,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走路都可以像螃蟹一样,横着走了。
可现在,办公室里的人居然一次性给向南送来了八件待修复的古陶瓷!
是的,八件!
这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
没错,向南之前是用几天时间就修复了青花云龙纹瓶,但……那是个例外!
其中还有老戴和江主任的功劳呢!
再说了,就算是向南一个人修复的,那他也不可能时刻保持这种速度和水准吧?
谁还没有个高峰、低谷的时候?
小乔越想越觉得不可能,忽然脑子一转,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这怕不是整个修复室三个人的工作吧?嗯,一定是的!”
想到这里,小乔这才稍稍感觉逻辑性通了一些,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向南,这些文物,不是送来给你一个人修复的吧?”
她在说话的时候,故意把“一个人”三个字的音调咬得重重的,生怕向南听不出来她的意思。
向南还在低头看那些文物,听了小乔的问话,也没多想,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小乔一愣,还是有些不死心,继续追问:“全都是你一个人来修复?”
“对啊!”
感觉到小乔好像情绪上有点不对劲,向南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认真地解释道,“这是主任专门给办公室打了电话,让办公室的人送来给我一个人修复的。”
说完,他还一脸警惕地盯着小乔。
什么情况?
我好不容易要的这些古陶瓷,难道你们还想抢走一部分?
别痴心妄想了,不可能的!
小乔一听,顿时泄了气,就好像一只圆鼓鼓的皮球,被人扎了一针一样,她好像被打击得不轻,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道:“那好吧,你好好努力。”
看到小乔垂头丧气的模样,向南眨了眨眼,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要不,匀给她一两件?
想了半天,向南还是没舍得,算了,让她伤心去了,给了她,自己就没得修了。
小乔一走,他就乐滋滋地从箱子里挑了一件破损得不算太严重的瓷盘,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工作台上。
这是一件清代雍正款的青花一束莲盆,瓷盘唇口、深腹、圈足,内外壁缠枝花卉纹饰,在瓷盘的正中心位置,绘有一束莲花。
这只瓷盘,它的寓意为“清廉”,象征着当时的雍正朝廷对官员们廉洁奉公、严正克己的期许。
颇为可惜的是,这只瓷盘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碰碎成了十多块,瓷盘唇口还有多处冲口,就连盘面上,也有不少釉面剥落了。
如果是其他修复师,看到这种情况复杂的古陶瓷,怕是早就皱起了眉头,心生退意了。
向南非但没有担心后怕,反而有些小兴奋。
他选择这只青花一束莲盆,并不是随手挑选的,而是有意为之。
其一,是因为他之前修复的那只也是青花器物,在釉色上属于一脉相承,年代间距也不远,风格差异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这样一来,在作色、仿釉等后面几个修复工艺,可以说是几乎相同;
其二,就是因为这只青花一束莲盆情况复杂,越复杂越能锻炼技术,进步得也就越快。
更何况,自己处理不了,还有老戴呢,老戴不行,那还有老师在呢!
怕什么?
向南将这只青花一束莲盆放在工作台上之后,便仔细地观察了起来,心里面也开始思量着修复方案。
就在向南埋首工作台,继续他的古陶瓷修复大业之时,老戴一脸憋屈地推开修复室的门,慢慢地走了进来。
“唉!捏界伐好够喽!”
老戴一进门,就摇着那颗秃了顶的脑袋,唉声叹气起来。
“哈?”
向南没什么反应,倒是之前倍受打击的小乔颇有同感地回过头来,她不是本地人,对老戴这个老魔都人嘴里突然冒出来的方言,有点听不懂,她睁着迷茫的大眼看着老戴,一脸懵懂。
老戴平时在办公室里也是不说本地话的,今天实在是太憋屈了,嘴里不自然地就冒出了这么一句,此刻看到小乔的模样,这才意识过来,摇着脑袋又说了一遍:
“我说,日子不好过喽!”
“可不是嘛!”
小乔撇了撇嘴,飞快地回头瞥了一眼坐在工作台前的向南。
如今的向南,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前几天还是个青涩的实习生,连古陶瓷修复后面的几项工艺都搞不清呢,现在江主任一次性就给他申请了八件待修复的古陶瓷来。
也不知道这是在锻炼他,还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要是前者还好,要是后者,那就太可怕了!
主任这是对我们有意见呐!
可咱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怎么能跟怪物比?
没错,向南就是怪物!
一只专门为修复文物而生的怪物!
所以说,女人不能得罪。
得罪了女人,天才也得变成怪物。
就问你怕不怕!
老戴这时候也才发现,向南身边又多出了不少装古陶瓷的小箱子,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他之前去江主任办公室前,还得意洋洋,以为是向南年轻图快,把青花云龙纹瓶给修复坏了,主任才把他喊去,想将那只青花云龙纹瓶交给他重新修复呢。
谁知道一进门,就被眼前看到的情形黑泼了一盆冷水:
主任办公桌后面的那个博古架,他太熟悉了,当初还是他给淘来的呢。
如今,在最上面一层,向南修复的那只青花云龙纹瓶,正高高地摆放在那儿!
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说明主任已经鉴定过了,修复得极其完美!
否则的话,怎么有资格摆上主任的博古架?
接下来,主任说的一番话,虽然不严厉,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但他好歹也活了这么多年了,哪能听不出个好歹来?
主任话里话外,都在说同一个意思,他一个资深修复师,还不如向南一个实习生!
他当时羞愧得差点从地上找个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还怎么敢出来?他好意思吗?
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没几年就要退休了,还要被领导训一顿,谁受得了?
这要是换一个年轻的领导,老戴说不得就要拍桌子发飙了!
可面对江易鸿,他哪有这个胆子?
你五十多,人家七十多了!
当年他刚进魔都博物馆的时候,还跟着江易鸿学习古陶瓷修复呢,也算得上是半个师父了。
你还敢跟师父叫板不成?
没办法,再憋屈也只好受着。
谁知道刚受完气回来,又看到向南在埋头苦干,老戴只感觉全世界都好像在跟自己作对,他心里面顿时翻江倒海,仿佛有个小人在无声地呐喊:
我这好好的在修复文物,怎么忽然之间,就闯进来了个怪物?
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宝宝这心里面,苦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加班狂魔(二合一章,更新完毕)
临近元旦,魔都的天气也越发阴冷起来。
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由北向南,缓缓地侵袭而来,让人感觉寒彻入骨。
可冷空气却奈何不了魔都街道两旁的银杏叶子,它们依旧金灿灿地高挂枝头,将这冬天也增添了一抹艳丽的色彩。
冷空气奈何不了的,何止是魔都的银杏叶子,它还奈何不了魔都姑娘们爱美的心,大冷的冬天,依旧穿着薄薄的丝袜,面不改色地在大街上游玩。
同样,冷空气更奈何不了身在魔都的向南,对文物修复工作火一般的热情,他依然如往常一样,早出晚归,晚睡早起,数年如一日。
在签收了古陶瓷修复中心办公室送来的那八件古陶瓷之后,向南便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他的修复大业之中。
但让小乔和老戴感到诧异的是,一向都是加班狂魔的向南,这段时间居然不加班了,有的时候甚至走得比他们都还要早。
这可是一件大新闻!
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要不然,加班狂魔怎么可能浪费大好时光,会舍得这么早就离开修复室?
不存在的。
要不是江主任前段时间下了死命令,加班不能超过晚上九点,那厮估计能在修复室里加班加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可问题出就出在这儿:主任的命令是不能加班超过九点,可加班狂魔干脆彻底地不加班了!
这就奇了怪了!
按照常理,他不是应该每天都加班加到九点零一分才算完美的吗?
毕竟,他的手上还有那么多件破损的古陶瓷要修复呢!
可为什么现在又一反常态不加班了?
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怎么就不加班了呢?
怎么能不加班呢?
这让我们这些普通人,情何以堪?!
小乔和老戴两个人,经过无数次的双方会谈,高度关切此事,但始终没有得出一个靠谱的结论来。
最终一致认定:加班狂魔,可能是少年心性,初次接触古陶瓷时,一时兴起,再而衰,三而竭,到如今已经兴趣乏乏,干脆开始打酱油了。
此事到此,方才盖棺落定。
这一天,向南处理完手里的工作之后,跟小乔和老戴两个人打了个招呼之后,又匆匆离开了。
等向南走后,小乔和老戴两个人也没忙着继续干活,互相对视一眼,开始无声地交流了起来。
小乔一个眼神飞过去:“加班狂魔又提前下班了,第二次了都。”
加班狂魔,是小乔和老戴在一次严肃而又认真的双方会谈之下,赋予给向南的代号。
没错,不是外号,是代号!
外号那是小孩子玩的把戏,咱是大人了,不玩这个。
老戴满脸严肃,额头上的抬头纹里都是疑问,他朝小乔抬了抬眼皮,一个眼神飞过去:“他估计是有点什么事,你没打听到?”
小乔一脸纳闷,这糟老头子什么意思?
凭什么我怎么就能打听到?
难道我是天生的八卦婆?
她纳闷归纳闷,还是朝老戴斜了斜眼睛,也是一个眼神飞过去:“不知道,莫非加班狂魔有对象了?她在追女孩子?”
老戴一收到这眼神,顿时两只眼睛都冒光了,回了一个眼神:“追女仔?我有经验啊!想当年,我老婆子是看不上我的,我三言两语就把她的芳心给搞定了!”
小乔撇了撇嘴,懒得理会老戴的吹嘘。
瞧你长得那个磕碜样儿,头顶一片地中海,海边水草三两根的。
还搞定女仔,我估计当年阿姨肯定是脑子发昏了才答应嫁给你,指不定现在心里面都还在后悔呢!
她瞪了老戴一眼,一个犀利的眼神杀了过去,“打住!咱们说的是加班狂魔!”
老戴连连眨眼,表示歉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点飘了。我估计啊,加班狂魔不会找女朋友,他的女朋友就是各种文物,你没见他靠那些文物的眼神?多温柔,多深情?”
小乔一听,感觉也是,加班狂魔就是个变态,不爱妹纸爱文物,“那他干什么去了?”
老戴扯了扯嘴角,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_)。
小乔:→_→!
双方眼神会谈,最后无果而终,谁也不知道向南这个加班狂魔,为什么不加班了,反而还提前走了。
于是,两个人只好恹恹地各自转过头去,继续埋头做事去了。
这段时间里,向南虽然不加班了,但他修复古陶瓷的速度依旧冠绝修复室,不过短短一个星期,他就修复好了两件破损的古陶瓷。
一件是清代康熙年款的青花一束莲盆,另一件则是明朝万历年款的青花花卉纹四方出戟花觚。
两件古陶瓷尽管年代不同,但同属青花范畴,在修复手法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异。
因此,向南修复起来也是轻车熟路,平均两天多一点时间修复一件文物,只花了五天时间就修复完了。
小乔和老戴两个人看的是胆战心惊,到后面干脆不敢看了,一到修复室就将头埋在自己的工作台前,拼命苦干。
向南给他们俩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一开始,小乔和老戴两个人还能扛一下,可自从老戴被江易鸿叫到办公室里不轻不重地“教育”了一番以后,两个人立马扛不住了。
这段时间一来,他们俩除了上厕所和中午等到食堂里吃饭以外,都不好意思抬头休息一下。
人家向南都没休息,你修复得这么慢,还好意思休息?
脸呢?
你们俩的脸呢?
也正是因为此,向南这段时间不加班,而且还提早离开修复中心,这虽然让他们感到有些困惑,但更多的是欣喜
如释重负啊!
别的不说,向南离开了以后,就连手里正在修复的那些个瓶瓶罐罐,都感觉顺眼了不少。
……
小乔和老戴的这些心路历程,向南当然不可能知道,从修复室里离开之后,他就直接出了文保中心大楼,拦了一辆出租车,便扬长而去。
向南是实习生,并不是魔都博物馆古陶瓷中心的工作人员,所以不用打卡,来去自由。
当然,这次出门,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带上了自己古书画修复的学生康正勇。
康正勇如今在古书画修复中心,已经实习了整整一年时间,古书画修复的各项工艺虽然算不上精通,但也是熟练掌握了,所欠缺的,便是勤加练习。
这一次,向南带上他,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当然,同时也是为了解决自己在古陶瓷修复的过程中,练习得不够多的问题。
这一段时间以来,向南没有加班,有时候甚至还提前下班,并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而是回到家里之后,他依旧可以继续修复自己淘来的那为数不多的几件晚清时期的古陶瓷。
更主要的原因是,古陶瓷修复和古书画修复一样,有些工艺之间,并不能连续操作,而是需要冷却一段时间。
比如说,一件古陶瓷在经过了皂液清洁法之后,还需要等到所有碎片阴干之后,才能继续拼对粘结。
否则的话,等粘接之后,瓷片再干燥收缩,就很容易导致粘结错位。
一步错,则步步错。
到最后,很可能就会导致修复失败。
与其留在修复室里空耗时间,向南还不如回到家中,继续摆弄自己淘来的那些古陶、古瓷。
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便能完成一道修复工艺,等到上班后,他又能直接上手修复留在修复室里的另一件古陶瓷。
如此往复,刚好白天和晚上都能有古陶瓷给他玩,又不浪费时间,多开心的一件事。
当然,这事儿除了他的学生康正勇知道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也难怪小乔和老戴两个人疑神疑鬼的,见到向南到点就下班,还以为他发生了什么大事。
由于还没有到下班的点,马路上虽然车子依旧很多,但还没有到堵车的地步,一路上还算顺畅。
向南自上车之后,便一直闭目养神。
古陶瓷修复,或者说文物修复,是一件极耗精力的活儿,需要长时间保持注意力集中,一个疏忽,就很有可能导致修复失败,这还算是轻的。
严重一点,就很有可能导致文物的二次损坏,直接失去了修复得价值。
古陶瓷修复失败了,一般都可以拆了重修。
古陶瓷在修复的过程中,虽然大量地使用了化学合成物、化学制剂,但实际上,绝大多数修复都是可逆性的。
这也是古陶瓷修复界一直以来,所秉持的一个基本原则。
向南的老师,江易鸿也曾经在一次交谈中,对向南说过,古陶瓷修复,修复的地方越少越好。
还有一点要注意的,就是可逆修复,以后还能拆了重修。
现在我们的技术、科学达不到的,以后如果觉得修得不好,还可以拆了重修,这就是给后人留一条路子。
现如今,无论是我们华夏国内,还是世界上的其他国家,都非常重视文物的可逆修复。
车子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不到,便稳稳地在路边上停了下来。
坐在前排的康正勇付了车费,正要回身喊老师向南一起下车。
刚一回头,便看到老师斜靠在门边上,头微微低着,双眼紧闭,似乎是睡着了。
顿时,康正勇的心里面泛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感觉颇有些不好受。
老师虽然年纪比他还要小一两岁,但无论是钻研程度,还是刻苦程度,都要远远地超过自己。
不,不止是自己,是远远超过可绝大多数的文物修复师。
不说别的,就说加班一事,让他一个人待在古书画修复中心里加班到夜里十一二点,那肯定没问题。
可几年如一日,并且还是自愿加班加点到这么晚,他自认自己做不到。
康正勇相信,绝大多数的文物修复师们,也都做不到这一点。
成功,在外人看来光鲜无比,可背后流下的汗水和泪水,又有几个人能看得到?
在康正勇看来,老师无疑是众多成功者之一,但他并没有满足于一座高峰的风景,而是又回到山脚下,不畏艰难险阻,去攀登另一座高峰了。
这另一座高峰,自然就是古陶瓷修复工艺。
可老师再厉害,毕竟也只是血肉之躯,他也会疲累,他也有吃不消的时候。
在这之前,康正勇从来没有见到过,可现在,他看到了。
老师坐在出租车上,就那么一小会儿,他居然就能睡着!
而且,老师似乎陷入了什么梦境里,脸上表情严肃,时不时地还皱一皱眉头,仿佛遇到了什么难题似的。
“十有**,他在梦里也在修复文物!”
康正勇心里不好受的同时,又有些好笑,他知道自己的猜测,基本上就是事实。
老师除了偶尔空闲之时,喜欢靠在沙发上,玩几把水果连连看之外,似乎生活中只剩下修复文物了。
在博物馆自然不用说,回到家里,也是被一堆古陶瓷包围着。
说他做梦也是修复文物,一点也不让人感觉惊讶。
“哎!哎!赶紧下车,我还要做生意呢!”
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大汉,见两个年轻人付了钱也不下车,有些不爽地拍了拍方向盘,嚷嚷起来。
“师傅行行好,再等一会儿好不好?”
康正勇连忙小声开口,一边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烟来,弹出一根递了过去,接着,他又从司机刚找的零钱里拿出两张十块的,一起塞给司机,赔笑道,
“最多两分钟,抱歉了师傅,这二十块钱算是赔偿你的损失。”
康正勇实在不忍心现在就喊醒老师,就让他炖眯一会儿吧,哪怕两分钟也好。
司机也是一愣,心说,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还有人花钱在出租车上睡觉的?
真是活久见!
他摇了摇头,刚要伸手接过钱,就听到后座上的声音传了过来:
“正勇,你钱多烧的慌?行了,赶紧下车吧!”
说着,向南一把打开车门,飞快地钻了出去,一脸精神奕奕。
“哎,好嘞,下车!”
康正勇应了一声,一把将司机还没拿过去的钱收了回来,然后在司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是飞快地下了车,稳稳地站在了向南的身侧。
向南等康正勇一下车,便迈开大步,朝不远处的一栋六层仿古建筑走去。
康正勇见状,也是紧紧跟了上去。
那出租车司机一直傻愣愣地看着两个年轻人走远了,这才回过神来,将脑袋探出车窗外,大骂了一声:“侬个小瘪三,刚言话不作数!”(后半句注:说话不算话)
明明讲好了要拿二十块钞票赔偿我损失的,我这还没摸到手嘞,就给拿走了!
人与人之间的诚信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藏宝楼(为盟主回忆董楠加更2/3)
魔都冬天的风很厉害,不仅寒彻入骨,而且还割得人脸上生疼。
出租车司机的话刚一出口,还没传多远,就被一阵打着卷的旋风给割裂得粉碎,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机愣了愣,嘴里不干不净地又骂了几句脏话,这才发动起车子,一溜烟似的跑了。
向南和康正勇没有听见司机的话,就算听见了,也懒得理会他。
此刻,他们已经站在那栋四层高的仿古建筑门前,里面的喧哗之声、吵闹之声,不绝于耳。
向南抬眼望去,只见高大地门楼上,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面写着“福佑路工艺品市场”八个大字。
这里,便是有着“南福北潘”之称的“藏宝楼”。
北潘,指的就是潘家园。
京城潘家园古玩市场,位于京城东三环南路潘家园桥西南,是华夏国内最大的古玩交易市场,这里聚集着各种珠宝玉石、工艺品、收藏品、装饰品,吸引了无数人来这里“寻宝”。
而能够与潘家园齐名的,便是魔都的福佑路工艺品市场,坊间称之为“藏宝楼”。
“藏宝楼”的前身,是福佑路古玩地摊市场,原在河南路以西的福佑路和旧仓街一带,鼎盛之时达近千个地摊。
这个令寻宝人念念不忘的古玩地摊市场,形成于上世纪80年代,之后又迁入了百米之外的“藏宝楼”原是一座停产的“沪南电表厂”,六层厂房被乔装打扮成仿古建筑,从而成为了魔都至今还是最为气魄的古玩交易楼。
这地方,向南之前并不知道,也是在另一个古玩小市场里淘旧货时,偶尔听到的,这才兴致匆匆地带着康正勇,找了个时间,一起来到了这里。
“藏宝楼”共设四个层面,其中一二三楼都是固定店面,四楼则沿袭了福佑路地摊市场的传统,每逢周六周日摆地摊,约莫有300多个古玩摊子。
向南和康正勇都是外地人,对这里并不熟悉,进门便一层一层开始逛了起来。
“藏宝楼”里的店面,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不光是店面里面,就连门口也都摆着各种瓶瓶罐罐,看上去古意盎然,倒还真有点古玩的模样。
向南抬眼扫了一圈,便兴致寥寥,几乎已经没有看下去的**了。
这些店面摆放在外面的这些玩意儿,绝大部分都是赝品,而且还是现代工艺品,作旧的水平又差得令人发指,他实在是提不起看下去的兴趣。
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些造假的赝品身上,还不如回去躺在沙发上,玩几盘水果连连看呢。
向南不感兴趣,可康正勇却是跟吃了兴奋剂一样,涨红着一张脸,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看到感兴趣的玩意儿,还想伸手摸摸,但伸到一半,又害怕一不小心弄破了,到时候赔不起,只好连忙将手又收了回来。
看到康正勇这副模样,向南忍不住有些好笑,低声道:“都是假的,现代工艺品,没什么看头。”
“假的?”
康正勇脸色僵了僵,一副征求的模样,对向南说道,“老师,那边还有古字画,我们去那边看看?”
向南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
对于他来说,古陶瓷如果是现代工艺品或者是赝品,那就完全没有了练手的意义。
古陶瓷修复的练习,不仅仅只是清洁、粘结和配补这些工艺手法的锻炼,更重要的,还是对釉色、包浆的判断。
不同年代的古陶瓷,都有着各自鲜明的特征,其中就包括了纹饰的区别,青料使用的不同,烧造工艺的区别等等。
比如,在青花瓷器物上,元明清三代的区分就十分明显。
元代青花瓷器的胎体含有铁等杂质较明代、清代更多一些,因此,元代青花瓷的釉面,经高温氧化後,多呈青白色,卵白色。
相比较而言,元代青花瓷器比明代青花瓷器釉面的青白色略重,而明代的青花瓷器釉面的青白色又比清代釉面的青白色略重,清以后的瓷器釉面则显纯白色。
此外,元代青花瓷器的胎釉结合处是橙黄色,明代的是略淡的黄色。
清代和民国因生产技术的提高,胎土提炼精细,瓷器的胎釉相接处则是淡淡的黄色和青灰色。
实际上,元明清三代的青花瓷器的区别不仅仅只是这些,但只从这几个方面就可以知道,即便是同一种类型的古陶瓷,在不同的年代里,它们都有着极为不同的特征。
这对于一个古陶瓷修复工作者来说,是极为关键的参考因素。
无论是修复工艺中的作色,还是仿釉,如果对一个年代的古陶瓷的特征不能了如指掌,那么,他绝不可能将这件古陶瓷完美修复。
但对于古书画修复来说,除了在挑选补纸这一过程中,需要多加甄别以外,其他的各项工艺,只需要勤加练习即可。
尤其是现阶段的康正勇,还正处于入门阶段,要真拿价值不菲的古书画让他来练手,不说康正勇敢不敢上手修复,就算他敢,那也是得不偿失。
见到向南点头同意之后,康正勇面上微微一喜,便连忙往前几步,为向南带路,直奔二楼专卖古字画的店面而去。
两个人刚刚踏上二楼,还没来得及四处打量,就见一个裹在厚厚的棉袄里的干瘦中年人,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客气地问道:“二位,你们玩点什么?”
“我们不是来玩的,我们……”
康正勇听得一头雾水,这里不是古玩市场吗?又不是游乐场,还问这种稀奇古怪的话,他还想说点什么,却感觉到胳膊被老师向南轻轻一带,便立刻将刚要说出口的话给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向南走上前去,笑道:“我吃书画的。”
康正勇听得更迷糊了,书画,是吃的吗?
他不知道,向南可是知道得很清楚。
这些话,实际上是古玩界里的黑话。
行内人称收藏为玩,初次见面问“你玩什么”,意思就是你收藏什么。
如果你听不懂,这就意味着你是棵韭菜,不好意思,那一会儿就等着挨宰吧。
向南当然是听懂了,所以他回了一个“吃”。
“吃”,在圈里就不是表面的意思了,这里是“买”的意思。
向南说“我是吃书画的”,意思就是说,我是来买书画的。
同时,也是向对方表明,我也是个行家里手,你可别当我是韭菜。
这些古玩界的黑话,原先是孙福民闲来无聊时,说给向南听的,向南听了也就记在了心上,没想到在这里给用上了。
这还真是,没有用不上的知识,只有没有用的人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鬼市(二合一章,今日更新完毕)
古玩界的黑话有很多,但实际上,如今说的人并不多了。
旧时候因为方言和行业的区别,因此黑话比较流行,为的是隔行如隔山的神秘感。
如今,偶尔能碰到黑话,那是为了试探。
那干瘦中年人一听向南的话,顿时咧嘴一笑,朝向南竖起了大拇指,一脸佩服地说道:“原来还是个行家!”
玩古玩的行家里手,他见得过了,但像眼前这么年轻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哪里哪里,初来乍到,还请老板多多指教。”
向南也是一笑,朝对方拱了拱手,谦逊地说道。
两个人商业互吹了一番,干瘦中年人指着前面的一家门前挂着黑底金字招牌的店面,笑道:
“我姓乔,那里就是我家开的小店了,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里面的古物件是不多,但各类字画,也都是现当代大家的精品,二位若是感兴趣,可以去瞧上一眼,价钱嘛,只要我不亏本,都可以商量!”
“好说,好说!”
向南笑着朝前做了一个手势,然后抬腿往前走去,乔老板见状,脸上喜色一闪而过,也赶紧拔腿跟了上去,在前面引路。
康正勇也是紧紧跟在向南的身后,一言也不发。
这一趟出来,他可是真正涨了见识,没想到古玩圈子里的水这么深,进门之后,他就感觉进了另外一个世界,居然连话都听不懂了。
更让他惊诧莫名的是,他不懂,比他还要小的老师向南居然懂,不仅懂,而且还能应对得体,谈笑自如!
这让康正勇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师不愧是老师,自己除了年纪痴长了一两岁之外,没有一样是比得上他的,自己跟在他身边,一定要好好学着。
他要学的,不仅仅只是古书画修复的技术,还有很多东西都值得他学习。
康正勇这么想着,一群人已经来到了店门口。
向南抬头一看,只见店面门口的黑色匾额之上,写着“玉龙斋”三个龙飞凤舞的金色大字,这大字苍劲有力,行云流水,一股畅快洒脱之意跃然而出,端的是好字。
向南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字!”
“小兄弟不愧是行家啊!”
乔老板眼睛都要笑眯了,他抬手指着这匾额,一脸傲色地说道,“我这块匾额,可是祖上传下来的,至今已经有300年的历史了!”
“当年,是清朝乾隆年间,我祖上在京城开了一家书画店,专门寄售一些书画大家的作品,在京城之中非常有名气,成为了达官贵人们流连之所。”
“有一次,乾隆皇帝的第十一个儿子,也就是成亲王永了,他忽然带着一帮随从来到了我们祖上的店里,然后不知怎么的就看中了挂在墙上的一幅画,想要将它买下来。”
“可是,这幅画早已经卖给了当朝大学士和,这可怎么办?”
“当时,我祖上二话不说,当场就将这幅画包好送给了成亲王,之后又连夜找到那幅画的画家,出了高价买下他的另一幅画。”
“拿到新画之后,我祖上又连夜赶到和府上,献上这幅画和万两白银的银票,最后才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这件事才算了结。”
“后来,成亲王知道了这件事,很感动啊,他又专程来到我家祖上的店里,见我们家店面匾额上的字写得不好看,就给赐了一个名字,还亲手写了这个三个大字!”
“这块匾额,我家祖上一直视如珍宝,并将它当作传家宝,严令只传男不传女,然后这才一直传到了我手上。”
乔老板说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曲折离奇。
向南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搭腔。
忽悠。
接着忽悠。
看你说得情真意切,声情并茂的,我还差点就信了你的邪。
还成亲王永呢!
是,成亲王永的确是大书法家,而且还和刘墉、翁方纲、铁保三人一起,被后人称之为清代四大书法家之一。
可不要忘了,成亲王永是以楷书、行书著称于世。
他的书法风格更多地承袭了赵孟书法的特征,显得十分圆润、端美,具有朝廷广阁体的特点。
但同时,成亲王的书法又具有欧阳询书法转折方劲的特征,这一点有别于广阁体一味追求端正俊美的风格。
你这匾额之上的“玉龙斋”三个字,虽然也是行书字体,可笔法粗犷豪放、稳健遒劲,跟成亲王的书法完全是两个风格,这你也能扯得上关系?
大哥,拜托拜托,下次忽悠人,也用心做做功课。
好不好?
向南虽然一眼就看穿了乔老板的西洋镜,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火眼金睛的。
他身后的康正勇就听得跟个傻子似的,真的假的?这么传奇?
这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一块店招牌,居然还是乾隆年间传下来的宝贝?
现在的古董都这么容易看见的吗?
他正打算开口问问,却听向南说道:“乔老板,可以进店里看看吗?”
“可以,当然可以!”
乔老板一看向南没被唬住,心道,这肯定不是韭菜了,割不动啊,我都感觉今天讲故事的水平超水平发挥了,他后面那个傻子都听得快流口水了,这小子还是不动声色。
难缠啊!
他们这些卖古玩字画的,最拿手的就是编故事忽悠人了。
别说是一块店招牌,哪怕是门口的那把秃了毛的扫把,他都能给你编出一个惊心动魄的来历来。
这要是一个嫩韭菜,说不得就真信了,掏钱屁颠屁颠地就把这秃了毛的扫把给买走了。
店面里面其实不大,也就三四十个平方的样子,店面里并没有多余的摆设,两边的墙壁之上,错落有致地悬挂着一些字画卷轴,靠里面一点还有一个不大的玻璃柜台,上面还有一些看上去颇有些年头的蓝色封面的线装书籍。
向南四处随意看了看,这乔老板还算实诚,里面的字画确实没有很古的物件,最晚的也不过是清末时期的一些作品,而且作者还不是很有名气的那种。
想了一想,向南对乔老板说道:“你店里有没有一些破旧的书籍字画,没有修补过的那种,如果价钱合适,我想多要几件。”
“小兄弟是字画修复师?”
乔老板不愧是见多识广,一听就明白了,他笑道,“你要的这些自然有,我们收上来的东西,大多都是破破烂烂的,肯定都得处理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才好拿出来出手。二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也不怕店里面的书画会被向南等人顺走,转过身就往店面里间地楼梯口走去,直接上二楼的仓库,找东西去了。
过了没多久,乔老板就抱着一个硕大的纸箱子下来了,看模样应该还挺沉。
一旁的康正勇见状,连忙上前去搭了一把手,将箱子抬到前面来,小心地放在了地上。
乔老板站起身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大呼一口气,这才说道:
“店里面的大概就这些了,你们自己挑,成本价给你们不现实,你到时候再加一点辛苦费什么的,也就行了。”
自从知道向南是书画修复师之后,他就知道碰上真行家了,自己也就是个半桶水,想忽悠人家,没准还被人家反忽悠了呢。
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做生意,兴许还能赚一点。
尤其是像他这种书画店,真正的古玩玩家看不上,不懂行的人也大都奔着陶瓷啊、青铜器啊这些个玩意儿去了,谁愿意来淘弄这种作者没什么名气的书画作品啊!
所以,他一个月也开张不了几次,生意难做啊。
换一个角度说,交好一个年轻的书画修复师,虽然不一定有好处,但绝对没坏处,说不定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求到对方头上去呢。
向南可不知道乔老板的心思,他带着康正勇挑挑拣拣,专门朝那些污损厉害的古籍、古画下手,拿了差不多有七八件。
挑拣完毕之后,向南站起来到后面的洗手池里洗了洗手,这才出来和乔老板一番讨价还价,很快就达成了交易。
结账时,向南很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递给了乔老板,站在一旁的康正勇连忙低声喊道:“老师……”
这书画本来就是给他练手用的,怎么能让老师替自己付钱?
自己是学生没错,可老师也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呢!
向南知道康正勇的心思,淡淡笑道:“算我借给你的,你以后还我就是了。”
康正勇闻言,只好不再做声。
交易完毕之后,乔老板很热情地将向南二人送到了门口,笑道:“二位什么时候有空,欢迎再来,我店里别的没有,就是破烂的书画比较多!”
“好,有空一定再来!”
向南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这乔老板虽然话多,但看着还比较厚道,价钱还算实在。
当然,这话也就向南心里想想,他要真说出来,估计会被人直接鄙视。
古玩市场里,还有厚道的人,还有厚道的价格?
你怕不是石乐志!
那里面的人,个个都是成了精的人物,说的话十句有九句半都是假的,还有半句真假莫辨!
至于价格……那就更是云遮雾罩了,谁知道他们收来的这些破烂值多少钱,反正价高价低全凭一张嘴。
走到门口时,向南忽然回过头来,问道:“乔老板,打听个事,你知道哪里还有摆古玩地摊的吗?”
“小兄弟想捡漏?”
乔老板一听,顿时笑了起来,他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楼上,说道,“四楼就有摆地摊的,不过现在可没有,只能等到周六或周日了,而且还得凌晨两三点钟就得来!”
抱着一大堆破书烂画的康正勇闻言一愣,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地摊啊,还得凌晨来?”
“这你就不懂了吧?”
乔老板神秘一笑,低声说道,“凌晨两三点来,那当然是……鬼市了!”
“鬼市?”
康正勇一听,吓了一跳,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不懂,向南却对这鬼市很熟悉了。
当初在金陵时,他就曾经半夜三更跟着老师孙福民去逛过当地的古玩鬼市,别提多刺激了。
关于“鬼市”有很多种说法。
最盛行的一种说法,说这是晚清民国时期,出现的一种古玩买卖交易场所。
京城原先在“东晓集市”,那时许多破落的王爷、贝勒,太监宫女,为了生计,更为了一层薄面,不好意思在大白天,光明正大地去卖家里的宝贝,只得夜里裹件棉袄,蹲在东晓集市,摆开摊点。
淘宝的买家们,打着灯笼,一个摊点一个摊点地照过去,规矩是“只看东西,不许看卖主的相貌”。
在夜晚,只见一个个灯笼,感觉到鬼影晃动,于是就形成了“鬼市”一说。
“鬼市”的另一说法就是,一是市有鬼,假东西、来路不明的东西、非法的东西多。
二是“鬼市”凌晨天明前就开市,天刚刚一擦亮就像晨风吹雾一样自然就散了,来无踪去无影。
“鬼市”,不能说去,亦不能说上,更不能说逛,得说“趟鬼市”。
这“趟”字就很有学问了,水深水浅,水急水缓自己趟着试,有摸着石头过河的意思。
老京城的“鬼市”四城有八个,据说西城老皇城根下的那个最大。
而金陵“鬼市”,就在天宫西街和莫愁路交界的丁字路口。
这还只是向南去过的其中一个。
实际上,在堂子街附近的罗廊巷和朝天宫古玩市场,每到周末凌晨之时,也都有“鬼市”出现。
到了魔都之后,向南原以为这座生活节奏快速的现代化大都市,应该不存在这种玩意儿,谁知这次出来,竟意外地让他打听到了。
“鬼市”,这是一个时代的烙印,并没有随风而去,只是比以往隐藏得更深罢了。
向南莫名地有些欣喜,他朝乔老板道谢之后,便带着康正勇和那些刚淘来的破书烂画,一起乘车离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康正勇像个好奇宝宝,问东问西。
向南是一个极有耐心的老师,对于康正勇的提问,都一一做了解答。
康正勇在了解到“鬼市”的奇特之处后,心里更加好奇了,一脸期待地看着向南。
向南有些好笑,便说道:“回去好好修复这些书画作品,这两天如果进步明显,到时候我就带你一起去。”
康正勇一听,连连点头。
他也知道,满足好奇心虽然重要,但还是锻炼修复技术更重要。
自己可千万不能本末倒置了。
向南看着车窗外不断向后飞快退去的风景,心里面也是期待万分。
再有两天时间就是周末了,到时候他肯定还会再来一趟,好好逛一逛这魔都的“鬼市”。
也不知道,这“鬼市”会带给自己怎样的惊喜?
第一百四十五章 江易鸿的宝贝(为盟主回忆董楠加更3/3)
出租车先将康正勇送回了学校,然后绕了一个小圈,将向南送到了小区门外。
此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半钟了,文保中心早已下班多时。
向南先在小区外的一家金陵口味的小餐馆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随后便慢慢地回到了住处。
一推开门,迎面看见的,便是满满当当的、各种各样的陶瓷器物,堆满了整个客厅。
这些玩意儿,都是向南从魔都大大小小的古玩店和小摊子里淘来的。
这些陶瓷器物里,年代跨度极远,从元代一直到民国时期的都有,类型更是五花八门。
也许有人会疑惑,向南哪来这么多钱,去淘换这么多古陶瓷?
实际上,年代久远的古董文玩,并不一定就是价格高昂的。
比如,放在客厅茶几左边的那件元代黑釉线条四系罐,在拍卖行里的报价也才7000元左右。
再比如,放在电视柜上的那件色彩斑斓、釉色饱满的明代嘉庆年款的五彩刀马人物图将军罐瓷,报价更是只有6500元。
而那个孤零零地被放在客厅墙角下的青花陶罐,是明代早期的青花缠枝菊花纹罐,也只要7000块钱。
这价钱,比起年代比他更晚的清代乾隆年款的青花瓷瓶,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实际上,古董文玩的价格,并不取决于年代一个因素,还有古器物的完整程度、珍稀程度等各种因素,甚至连玩家对这件古器物的喜爱程度,也有很大的关联。
比如,在香江苏富比2005年秋季拍卖会上,一件尺寸为12.6cm的清代康熙年款的豇豆红大白尊,估计40万港币,最后成交价达102万港币,溢价高达155%!
由此可见,古董收藏家本身的态度,对古董文玩的市场价格,起到了相当大的决定作用。
向南这一段时间以来,淘来的各种古陶瓷,价格最高的也不过一两万元,价格低的,甚至只要二三十块钱。
饶是如此,他银行卡里的钱,也是缩水了一大半。
这些古陶瓷器物,对于向南最大的作用,就是练手,熟悉各种陶瓷类型的各种修复手法。
如今,这些刚淘弄回来时破烂不堪的古器物,在经过了他的巧手修复之后,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就如同获得了新生一般,变成了光华内敛、古意盎然的古董文玩。
“再好看也没用了啊,都已经修复完了。”
向南小心翼翼地从门口进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踩坏了哪件古董。
他站在客厅的中间,看着前前后后堆满了各个角落的古陶瓷,颇有点被包围的感觉,向南有些无奈地嘟囔了一句,
“总不能再摔一遍,然后重新修复一次吧?”
肯定不行了,同一件器物,再摔一次,要是被人知道了,还不得骂他是古董克星,文物魔鬼?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没必要。
一件古陶瓷,修复一次,他就已经可以熟练掌握相同类型的文物修复手法了,再来一次,不过是机械式重复,并不会有什么大的突破。
所以,这事肯定是不能再干了。
想到这里,向南感觉颇有些遗憾,都没得修了,这两天晚上可怎么过?
了无生趣啊!
客厅里是不能待了,因为这里已经变成了古陶瓷王国,就连沙发上,都堆满了古陶瓷,你让他坐到哪里去?
向南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他咂了咂嘴,又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往房间里去。
这些修复好的古陶瓷,不能总堆在房间里,得找个地方把它们给处理掉。
换成钱也好啊。
换成了钱,就可以拿着钱,再去淘换一些破损的古陶瓷来,这样就又有古陶瓷可以玩了。
没错,就是玩。
对于向南来说,修复古陶瓷和修复古书画一样,除了水果连连看可以相媲美之外,可比那些什么王者啊,吃鸡游戏啊,都要好玩得多了。
好不容易回到了房间里,向南打开空调暖气,又把厚重的外套一脱,往床头上一靠,拿出手机玩起了水果连连看。
手边已经没有了古陶瓷可以修复,向南就只能玩玩手机了。
吃鸡是不可能吃鸡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吃鸡的。
就只能玩玩水果连连看,来维持一下生活这样子。
……
第二天,向南起了个大早,绕着小区慢跑了半个小时。
这个习惯,自从他上了大学以后,就已经养成了。
因为经常需要加班到深夜,又没有其他的锻炼时间,向南便选择了最简单的晨起慢跑。
文物修复,实际上更多的还是一项体力活。
在一件文物到了手中,制定出详细的修复方案之后,剩下的就是执行了。
无论是古陶瓷修复中的清洁、拼对粘结,还是后期仿釉、作旧,没有相应的体力来支配,那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再一个,熬夜也伤身啊,向南可不想年纪轻轻的,就身子发虚。
所以,锻炼身体势在必行。
一开始慢跑时,他还有点不大适应,没跑多远就气喘吁吁的。
坚持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就渐渐喜欢上了这种锻炼方式。
慢跑时,是一个人头脑最活跃的时刻,很多平时想不到的,或者不会去想的问题,都有可能在慢跑的过程中,随着一呼一吸,慢慢想通。
向南跑了几圈之后,看了看时间,感觉差不多了,便又回到楼上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便精神奕奕地去上班了。
来到修复室之后,小乔和老戴两个人都还没有来。
这两个人,最近也是忙得不亦乐乎,除了不加班之外,其他时间都在埋头做事,基本上连话都不多说几句。
向南平时也是一个话不多的人,除非是出门在外,必要的打交道之外,否则的话,他可以一整天都不开口。
这也就在其他人心目中,形成了成熟稳重的形象。
向南拿抹布将工作台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正准备开始一天的古陶瓷修复工作,忽然眼角余光看到修复室外好像有人影在晃动。
他回过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老师江易鸿来了。
向南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老师,早上好。”
“嗯。”
江易鸿一看到向南,就忍不住想笑,这个学生,收得太值了,大概是他一辈子当中,做得最正确的事情之一,另外一件做得最正确的事,那就是自己选择了古陶瓷修复这条路。
“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这两天我刚淘到了一件宝贝,准备拿给你来修复,我估计啊,你看到这件古器物,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古陶瓷只分两类
“真是天才出少年啊!”
江易鸿看了一眼向南,心中依旧忍不住赞叹出声。
前一段时间,他打电话给办公室的人,让他们从仓库里领来了八件年代不一、造型各异的古陶瓷器物,送到向南这些来。
他的本意,是让向南多多接触一些古陶瓷,通过观摩这些古器物,了解不同年代里,各种古陶瓷的风格特点。
这其中,就包括了瓷胎的材料成分、器物的烧造工艺、纹饰的特点等等多方面的知识。
这些知识,对于古陶瓷器物的修复,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让修复师更准确地判断待修复古器物的类型,从而为制定修复方案提供决策性的思路。
谁知道,过了没两天,他再次经过公共修复室时,居然发现向南在动手修复这些古陶瓷。
这让他忍不住大跌眼镜!
这傻小子,我让人送这些古陶瓷来,是让你多多接触,多多观摩啊,可没说让你把它们都给修复了啊!
是我表达得不够清楚?
还是你理解能力出了错?
吃惊归吃惊,江易鸿毕竟是一个稳得住的人,他不动声色地站在外面看了小一会儿,就决定随便向南怎么玩了。
有办公室里的那只青花云龙纹瓶在,还有他本身的古书画修复专家的底子在,向南肯定不会做那种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
这也就意味着,目前南向所做的一切事情,一切行为,都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
那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完全没必要。
江易鸿心里想着事,跟在他身后的向南却是一脸平静,丝毫没有因为老师说的话,而显露出好奇之色。
“老师又淘了宝贝来,也不知道会是什么,一会儿看看就知道了。”
在向南的心里面,古陶瓷只分两类
一类是完好的古陶瓷,另一类是破损的待修复的古陶瓷。
至于它是价值二千块,还是价值两千万块,在他的眼里没有区别。
来到办公室里以后,江易鸿也没招呼向南,径直朝办公室里间里去了。
向南没有跟进去,自己找了位置坐下来等着。
过了没一会儿,江易鸿就双手捧着一个长方形的红木盒子走了出来,向南见状,赶紧起身迎了上去,将盒子接了过来,几步就走到了沙发前,将它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
江易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这才笑道:“你猜猜,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向南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不知道。”
华夏历经五千年历史,早在约公元前8000-2000年(新石器时代)就发明了陶器,之后又研制出了瓷器,种类之多,数不胜数,老师居然让自己猜?
这随便换作哪一个人,都猜不出来啊。
江易鸿显然也是刚想到这一点,他哈哈一笑,不再打哑迷,伸出双手,将红木盒子一边的卡扣打开,然后慢慢将盖子掀开了来。
向南只看了一眼,心里便泛起一股遗憾来:这么漂亮的一件古瓷,居然裂成了七八块,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是一只宋代兔毫建盏,实际上是我从一个朋友的。”
江易鸿笑呵呵地说着,脸上颇有一丝得意之色,但随即便又摇了摇头,一脸遗憾地说道,“我那朋友是国内外知名的收藏大家,这只建盏,是他在一次私人拍卖会上拍来的,当时花了三百多万,可惜,在运回来的途中,出了意外,结果碎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本来是打算让我来修复的,我就把它给带了回来,给你修复。你可要拿出真本事来,不能让我丢了老脸啊!”
向南听得一脸无语。
老师,这就是你所说的淘来的宝贝?
敢情你是专门从朋友那儿给我找古陶瓷修复啊!
吐槽归吐槽,向南心里面还是很感激江易鸿这位老师的。
如果不是真心为了你好,为了让你能够快一点成长起来,谁会愿意专程到朋友那儿把这么贵重的古董拿来,给学生来练手的?
而且,向南可以肯定,江易鸿肯定说以他自己来修复的名义拿过来的,结果一转手就毫不犹豫第交给了自己。
这得多大的信任,才会愿意将自己一辈子的名声都押在自己的身上?
要知道,一旦向南修复失败,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承担责任的不会是向南自己,而是他的老师江易鸿!
想到这里,向南心里满满的感动。
在这世界上,除了父母以外,估计也只有孙福民和江易鸿才会愿意为了自己,付出这么大的牺牲吧?
不对,还有一个刘其正。
这老头儿,当初可是为了自己,甚至不顾体面,在湘楚博物馆文保中心的会议室里,当场跟别人拍过桌子,说过狠话的。
想到这里,向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给江易鸿鞠了一躬,轻声说道:“老师,谢谢你!”
江易鸿脸上很是欣慰,他摆了摆手,笑道:“说这些干什么?快看看这只兔毫建盏,有什么困难,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说。”
“好的。”
向南点了点头,又坐了下来,认真打量起这只碎裂的建盏来。
建盏,产自闽省建窑,是华夏著名的古窑之一,至今已有八百多年的历史,其中以曜变盏、鹧鸪盏(油滴盏),兔毫盏为代表。
宋徽宗在《大观茶论》记载:“茶盏贵为黑,玉毫条达者为上“。
在斗茶时,对茶盏的要求首先就是“盏色贵青黑”,“取其焕发茶采色也”。
而建盏胎厚含铁可保茶温,故建盏黑色在宋代时期大兴不是偶然。
基本上,所有的瓷器都能通过手工完成精美的图案斑纹,只有建盏的斑纹是天然形成,无法人为掌控,且每只盏都与众不同,独具特色。
也正是因为其天然丰富而精美的斑纹和釉色,使建盏受到王公贵族、名人雅士的喜爱,被誉为“宋代第一茶器”。
然而,华夏虽然是陶瓷之乡,但时至今日,国内并没有完整的宋代曜变盏,这一点不得不说让人感到遗憾。
向南面前的这只金色兔毫建盏,釉色温润,光华内敛,内外壁在乌黑润泽的底釉上,布满了金黄色毫变斑点纹,宛如夜空中繁星点点,如梦如幻。
江易鸿见向南面色凝重,便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样?修复这只金毫建盏,有没有什么困难?”
向南抬起头来,想了想,似乎欲言又止,紧接着脸上又神色变幻,轻轻摇了摇头:“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
江易鸿听了这话一愣,忍不住眼皮跳了跳:
我怎么感觉心里面忽然有点方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金毫建盏的修复难题(今日更新完毕)
“好,那你把这只金毫建盏带回去吧。”
既然向南说了没问题,江易鸿也不好再问,就让他自己玩去吧,就算修复坏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从自己收藏的古董文玩里,拿一件出来赔给老朋友好了。
“开始动手修复之前,先好好观察清楚,不要急着动手。”
“好的,老师,我会小心。”
向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小心地捧起那个红木盒子,转身出了江易鸿的办公室。
回到公共修复室时,小乔和老戴早已经伏在工作台前,忙碌了好一阵子了。
见到向南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红木盒子,小乔好奇心大起,开口问道:“向南,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宝贝?”
向南一边将盒子小心地放在工作台上,一边回答道:“宋代金毫建盏。”
“哎呦喂,真的是宝贝呀!”
小乔惊呼一声,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一溜烟似的跑到向南的工作台前,伸手打开那只红木盒子,她刚将盖子掀开,就吓了一跳,“破……破的呀,这么漂亮的建盏,真是太可惜了!”
“你这话说的,真是让人笑话。”
另一边的老戴听说是宋代金毫建盏,也坐不住了,他慢条斯理地将东西放好,这才一边摘下老花眼镜,一边站起来朝向南这边走来,“咱们是古陶瓷修复师,不是破损的古物件,拿到这里来干什么?”
小乔撇了撇嘴,说道:“我就随口这么一说。”
老戴也没再说什么,而是仔细地打量起这只金毫建盏来,一边看一边摇头:
“漂亮,太漂亮了,这斑纹,就跟天上的流星一样耀眼夺目,唉,怎么就碎了呢?”
看了一会儿,老戴才一脸感慨地抬起身子来,对向南说道:
“这只建盏的修复,其他的倒是还好办,难不倒你。就是在仿釉这一道工序上,实在是太难了,不仅仅要做出颜色来,还要将金毫给做出来。”
“做出金毫来还不算,还要跟周边的金毫融为一体,让它看起来显得自然不做作,不突兀,那就很困难了。”
向南认真地听着,老戴的想法实际上跟他是一样的,他也认为,这只金毫建盏的修复,难点就在仿釉处理上。
此刻,听到老戴的话后,向南便认真请教道:“戴老师,那你在仿釉工序上,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老戴眉头皱成了一朵菊花,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一时半会儿的,我还真没什么好办法,说实话,国内的古陶瓷修复师,我估计除了江主任之外,就没人接触过兔毫建盏的修复了。”
金毫建盏,实际上属于兔豪建盏的一种。
除了金毫建盏之外,还有银毫建盏、褐色兔毫建盏等。
宋代兔毫建盏中,以银毫建盏存世量最为稀少,市场价格也最为高昂,其次就是金毫建盏。
褐色兔毫建盏相对而言,存世量最多,市场交易也最为频繁,在各大博物馆和收藏家中比较常见。
想了想,老戴有些奇怪地问道:“江主任没给你建议?”
“没有。”
向南摇了摇头,心说,老师是问我有什么看法,我能有什么看法?
这金毫建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老戴张了张嘴,脸色颇为奇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那我也帮不了你了,你自己慢慢琢磨吧。”
说着,他将两只手往身后一背,又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继续忙碌了起来。
向南站在那儿又看了一会儿这只金毫建盏,基本上还是毫无头绪。
他干脆将盒子盖上,放到了一边,不去管了,继续将昨天还有修复完成的一件古陶瓷拿了出来,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反正这金毫建盏的修复也不着急,还是先把其他的工作做完了再说。
而且,再过一天他就要去魔都“鬼市”淘宝了,可不想因为金毫建盏的事,给耽误了时间。
向南手里正在修复的这件古器物,是清代乾隆年款的青花釉里红缠枝莲纹莲蓬口瓶。
青花釉里红,俗称“青花加紫”,是在青花间用釉里红加绘纹饰的一种瓷器装饰手法。
这红色,实际上是用铜作为着色剂的色料,在瓷土坯体上描绘各种纹样,然后施以透明釉,再经过高温烧制而成,在釉里透出红色的纹样,故称“釉里红”。
因为青花釉里红烧成合格品很困难,因此,其产品极为名贵。
“青花釉里红”的特点,既有青花的“幽靓雅到致,沉静安定”的特色,又增添了釉里红的浑厚壮丽,丰富了色彩效果,形成了高雅而又朴实的艺术风格。
也正是因为此,青花釉里红瓷成为我国珍贵的品种之一。
在香江佳士得2000年春季拍卖会上,一件清代乾隆年款的青花釉里红缠枝莲纹梅瓶,曾经拍出了312.5万港币的高价。
青花釉里红的价值,由此可见一斑。
向南手中正在修复的这件清代乾隆年款的青花釉里红缠枝莲纹莲蓬口瓶,也是青花釉里红瓷器中的极品。
只是很可惜,不知道什么原因,它被送来时已经破旧不堪,虽然没有碎裂,但瓶身上的裂纹纵横交错,釉面也已经开始出现了大面积腐蚀剥落。
就连瓶口的位置,也有几处冲口。
也幸好是遇上了向南,经过他的巧手“医治”,这只青花釉里红缠枝莲纹莲蓬口瓶,已经基本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只需要再经过最后一道“作旧”工艺处理,就可以宣告修复完成。
向南是一个性格果决的人,尽管心里面记挂着金毫建盏的难题未解,但他说放下就放下,先解决容易解决的问题,然后再谈其他。
此刻,他将青花釉里红缠枝莲纹莲蓬口瓶放在工作台上,从工具箱里,取了一块绸布,小心翼翼地进行作旧处理。
金毫建盏的事不着急,他还有个“鬼市”还没去呢!
一想起“鬼市”,向南就忍不住心潮澎湃起来,就连手下的动作,也变得轻快了不少。
第一百四十八章 凭实力单的身
时间在修复古陶瓷的忙碌之中,悄然逝去,一转眼,就到了星期五。
下班之后,向南照旧没有加班,早早地将工作台收拾干净,便跟小乔和老戴两个人一起下了楼。
这一个星期,向南都没有加班,小乔和老戴都感觉轻松了不少,整个人都焕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到了门口,老戴笑眯眯地对向南说道:“向南,你都来修复中心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到我家里去过呢,要不,今天晚上一起过来吃个便饭?”
说完,他又转头对身边的小乔发出了邀请,“小乔也一起来。”
向南还没有说话,小乔就立刻点了点头:“嗯,好的!”
向南想了想,婉言拒绝道:“今天去不成了,晚上还有点事,下次我再上门拜访,顺便去看看阿姨。”
老戴看向南的样子,并不像是客气,便只好点了点头,笑道:“那行,下次可不能再推托了啊。”
“不推托。”
向南朝老戴笑了笑,又和小乔招呼了一声,便大步流星地往住的地方走去。
“这小子,天天都是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周末了也清闲不下来。”
老戴看着向南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一直等到看他走远了,也背着双手,慢慢地往家里走去。
“可不是嘛,我下了班就闲得很。”
小乔跟在后面,接话道,“我就是没钱,有钱早就出去旅游了。”
“你呀,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对象了。”
老戴看了小乔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
小乔撇了撇嘴,道:“找什么对象?以后还得一个人赚钱两个人花,不划算!”
老戴琢磨琢磨,这话,应该是男孩子说的才对吧?
忽然他感觉有点不对劲,小乔跟着他干嘛?
她住的地方跟自己又不是一条路的!
小乔看到老戴盯着自己看,瞬间明白了过来,她一脸傲娇地说道:
“刚刚是你自己邀请我去吃饭的呀,向南不去,我可不能跟他一样不给你面子,不然你得多难受,对不对?”
老戴无语,这丫头,心真大!
难怪年纪比向南还大,还是单身一个人。
果然是凭实力单的身啊!
……
向南和老戴他们分开以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附近的银行里,取了一些钱,又换了点零钞。
然后又到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一个手电筒和两节1号电池。
这些东西,都是明天凌晨,趟“鬼市”之时,需要用到的东西。
“鬼市”里没有灯。
摆摊设点的,和前来淘弄宝贝的人,都是在黑漆漆的环境下进行,如果不带个手电筒去,那就真的抓瞎了。
而且,“鬼市”里的交易,可不能用手机扫码支付,更不支持刷卡消费,必须使用现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是这么耿直。
向南又在超市里买了一些东西,在楼下吃了饭,这才到回了家里。
客厅里的那些古陶瓷,前两天他就通过老师江易鸿的介绍,找了家古玩家,一股脑地全都给运走了。
当时,江易鸿看到满满一屋子的古陶瓷时,眼睛都绿了,一脸的不敢置信:
向南来魔都,前后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这小子就淘来了这么多破损的古陶瓷来练手?
晚上不用睡觉的吗?
看着这一件件年代不一,造型各异的古陶瓷,江易鸿也忍不住感叹:
就算是他当年,也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复这么多古陶瓷啊,白天上班,晚上还得加班,谁受得了?
到了最后,江易鸿看到几件特别有意思的意思,跟向南说了一声,就喜滋滋地自己给留了下来。
他也不跟向南客气,自己学生的东西,有什么客气的?
客厅的东西搬空了之后,向南顿时感觉客厅里一下子空旷了不少,连说话都好像有回音了。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玩。
“还是要趁着’鬼市’的时候,多淘弄点东西回来。”
向南看了看空荡荡的客厅,在心里想道,“不能局限于古陶瓷一类了,要是看到有意思的古书画,也可以淘回来。”
自从上一次主持修复魔都博物馆捐赠文物以后,向南这段时间一直都忙着学习古陶瓷修复技术,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古书画了。
康正勇偶尔过来求教,这个不能算。
修复师,修复师,自己不上手修复,能算接触过吗?
肯定不能算!
理清楚接下来的打算后,向南便将明天要用到的东西放在客厅里,然后洗了个澡,便回了房间早早躺下睡觉去了。
明天凌晨有行动,必须早睡养足精神。
……
曾经有个人说过一句话:“见过凌晨4点的洛杉矶吗?我见过!”
实际上,在华夏,别说见过凌晨4点的魔都,见过凌晨1、2、3、4、5点魔都的人,都数不胜数。
生活,永远是别人想象不到的坚持。
坚持才有希望,坚持才能达到彼岸。
如今,向南也算是见到凌晨3点的魔都了。
此时,已经是十二月底了,天气冷得冰寒刺骨,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向南被冷空气一激,忍不住全身一抖,打了个寒颤,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住的小区,算是比较安静的。
此刻小区外,昏黄的路灯孤零零地立在那儿,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四周静悄悄的一片,只听得见枯黄的树叶落在地上,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向南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提着手里的行李包,往外面走去。
他和康正勇约好了,在文保中心的小院门口碰头,然后再打个车直接前往“藏宝楼”。
原本他是打算一个人去的,奈何康正勇也想跟着去看看热闹,居然在这两天下班后的时间里,硬生生地将一幅上次淘来的破损字画,做到接裱阶段。
向南仔细查看了一遍,发现康正勇的修复手法,比之前进步了很多,已经差不多快要达到普通修复师的水准了,于是便答应了带他去“鬼市”看看热闹。
向南住的地方离文保中心本就不远,走了没多久,就看到康正勇弓着腰背,缩着脖子在文保中心的小门外,来回小跑着。
看到向南来了,康正勇连忙跑了过来,一边往冻僵的双手呵气,一边开口问道:“老师,现在就出发?”
向南点了点头,说道:“嗯,现在就走。”
康正勇见状,连忙跑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打开后面的车门,等向南坐进去以后,他才连忙钻进了副驾驶,随后对司机说了一句:“去‘鬼市’。”
“啊?”
出租车司机是个小年轻,听了这话,吓得一脚就踩死了刹车,只听到“吱”地一声,车租车轮胎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音,紧接着猛地停了下来。
司机看着康正勇,颤着声音问道:“你,你说去,去哪?”
“夜市。”
坐在后面的向南接了一句,随后又解释道,“就是福佑路那边的藏宝楼,专门卖旧货的,师傅你知道的吧?”
“哦哦,知道,知道。”
出租车司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重新将车子发动起来,飞快地朝藏宝楼的方向开去。
他心里依旧跳得厉害:
我年轻得很,耳朵也没毛病,刚刚坐前面的这个人,明明说是去“鬼市”!
现在凌晨三点钟了,哪还有什么夜市?
而且福佑路那边,全都是破房子破巷子,据说那个“藏宝楼”原来还是个旧厂子。
那种地方,谁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说不定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个乱葬岗呢。
乱葬岗?鬼市?
出租车司机越想越害怕,等将向南和康正勇送到地方以后,看到眼前黑漆漆的一片,远处似乎还有鬼影憧憧,鬼火点点,更是吓得“妈呀”一声惊叫,脚下油门一踩,猛打方向盘,调转车头就往回跑去了。
他居然玩出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漂移!
第一百四十九章 趟“鬼市”(今日更新完毕)
向南和康正勇来得似乎有点早,看了看时间,连三点钟都还没到。
此刻,藏宝楼附近黑漆漆的一片,只有远处的一盏路灯,努力地将昏黄的灯光照向这边。
可惜,黑夜太沉重,这灯光非但没能将它驱散,反而将藏宝楼下的阴影,衬托得更加阴森。
在不远处地老巷子里,还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和隐隐约约传来的窃窃私语声,让人忍不住毛骨悚然。
一阵冷风吹来,一直站在向南身后的康正勇又是一个哆嗦,颤着声音说道:“老……老师,我……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
向南回过头看了看康正勇,问道:“你怕了?”
“没……没怕!”
康正勇梗着脖子,说道,“就……就是有点……冷!”
“这附近的也没什么店铺这么早就开张的。”
向南四周看了一圈,到处都是黑漆漆,哪来的地方可以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小巷子,说道,“要不,我们到那个小巷子里躲一躲风,估计要不了多久,就有人来了。”
向南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康正勇说话,扭头一看,康正勇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他顺着康正勇的目光看去,只见从藏宝楼的阴影,一个一明一暗、不断闪烁的光点,正一点一点,慢慢地向自己两人靠近……
“老……老师……”
康正勇的话都说不完整了,饶他年纪比向南还大,此刻却是紧紧抓住了向南的衣服。
“你胆子也太小了。”
向南看了一会儿,有些无奈地说道,“那是烟头,有人过来了。”
康正勇鼓起勇气探头仔细一看,那一亮一暗的,可不就是烟头嘛!
过了没一会儿,那烟头就到了近前,向南借着路灯昏暗的灯光一看,原来是一个个子又瘦又小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身笨重的大棉袄,嘴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一双小眼睛里满是精明。
八字胡上下打量了向南两人一番,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嘴黄牙:“嘿,小兄弟,抓货么?”
向南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八字胡一听,便抬手指了指藏宝楼那边,说道:“到我那儿去看看,全是土里出来的瓷器和青铜器!”
向南摇了摇头,朝他一笑:“不了,我专门吃书画的。”
“哦,可惜了!”
八字胡摇了摇头,身子一晃一晃,又往别的地方去了。
向南看着他离开,没有说话。
鬼市里鱼龙混杂,牛鬼蛇神的,什么人都有,他和康正勇都是初来乍到,怎么敢随便跟着别人走?
还是等藏宝楼那边开了门再说吧。
在等待的过程中,又有几拨人过来询问,向南都拒绝了。
他和康正勇两个人在路边等了半个多小时,藏宝楼的大门终于开了。
门一开,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顿时涌出了一波一波的人,开始飞快地往藏宝楼四楼而去。
康正勇看的是目瞪狗呆,也不知道这么多人,之前都是藏在哪儿一眼望去,足足有好几百号人。
向南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等人流量变得小了一些后,才略带着些兴奋,对身后的康正勇低喝一声:“走!”
随即,便大步流星地走到藏宝楼的门口,随着众人一起挤了进去。
直到此刻,藏宝楼四楼的“鬼市”才算开始逐渐热闹起来。
楼下车子的喇叭声、走来自取的淘客的交谈声,托运古董文玩的车轮压在地上的刺耳声,流动小贩兜售早餐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藏宝楼下面三层楼的固定店铺,也趁着“鬼市”开启蜂拥而至的客流,提前开了门。
对于店主们来说,“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虽然夸张了点,但能有几单生意成交,也不枉费自己大冷的天,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的辛苦。
藏宝楼的人潮涌动,对比隔壁街道上还在沉睡的人们,仿佛两个世界:
一个还沉浸在梦里,一个已经在黎明到来之前,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较量。
藏宝楼四楼,并没有外面那么热闹。
这里虽然人多,但都很安静,一个个拿着手电筒,在各个摊点建游走,寻找自己心仪的宝贝。
在一些摊点上,相中了宝贝的买家,也已经开始和卖家讨价还价起来。
这也是“鬼市”的一个特色,双方都乐此不彼。
所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鬼市”也是有行规的。
在“鬼市”里,买卖双方都使用“行话”,暗中拉手、递手要价还价,唯恐被同行知道价码,把买卖给搅黄了。
买卖双方也不直接说价格,而是用“么、按、搜、臊、歪、料、俏、笨、脚、勺”,这十个字音来表示一至十。
谈价格时,一般都是以块和毛来定价,一块又有大小之分。
小一块指100元,大一块指10000元,一毛一般指的是10块钱。
此外,还有“只看东西,不许看卖主相貌”的规矩。
现如今,这些基本上不存在了,已经简化成看中了就买卖的形式。
不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人走一抹脸,从不认账”的规矩,一直流传了下来。
其他人在搜寻宝贝,时刻准备着捡个大漏,向南也没有闲着。
此刻,他也手里拿着个手电筒,一个摊点一个摊点地看过去。
康正勇则是紧紧跟在他身边,睁大着双眼,左看看右看看,既不乱说话,也不乱伸手,纯粹就是来看个新鲜。
每一个摊点上,都摆满了各种老物件。
有的是专卖一种,比如瓷器、青铜器、书画,这种摊点,货量一般比较少。
要是满摊点都是,那就显得太假了。
有的摊点,则是什么都有,跟杂货店差不多,摊点上乱七八糟,甚至连袁大头、旧时理发用的推机都有。
向南此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古书画和古陶瓷,当然,还得必须是破损了的,否则他买回家干嘛?
难道还真要一个个摔破了,撕烂了再把它们修复好?
不存在的。
咱们不是这种人!
由于目标明确,所以向南看的很快,整整一层楼,总共四百多个摊点,不到半个小时,就走马观花似的,看了一百来个了。
“哎,老师,那里有陶瓷!”
康正勇也知道向南的目的,看了一会儿以后,对“鬼市”也没那么好奇了,于是也帮着向南找了起来。
向南站起来一看,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摊点上摆满了各种各样,高低不一的陶瓷器物。
在那个摊点的前面,还有四五个人,各自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陶瓷器物,仔细地看着,似乎是在辨别真伪。
向南也没急着跑过去,而是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一个一个摊点看过去,慢慢靠近陶瓷摊点。
无论是在“鬼市”里,还是在其他地方,买东西都不能表现出急切之意,否则一眼就被人看穿了老底。
一旦被卖家知道了心思,那你就等着挨宰吧。
这一点,向南心知肚明。
来到陶瓷摊点以后,向南飞快地扫了一圈,这里的陶瓷器物,绝大部分都是现代工艺品,只不过是被人为作旧了而已。
而且,这作旧的手法还很粗糙,实在难入他的法眼。
向南略微有些失望,现在的古玩市场,和以前比起来,真是要差太多了,很难再看到真正的古董,难道这一次“鬼市”之行,真的要空手而回?
第一百五十章 半真半假黄龙碗
在“鬼市”辉煌的那几年,正是民间文物艺术品交易偷偷兴起时,好东西层出不穷。
那时候,很多人因为家境拮据,常常会将家里祖辈传下来的老货,拿到“鬼市”里交易,换取现金来改善生活。
除了家传老货,当然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老物件,悄悄流入“鬼市”之中。
那时,趟“鬼市”的人下手大都稳、准、狠,不同于现在买古董时的反复琢磨。
这并非当年去那里淘老物件的,都是火眼金睛的“老法师”,而是因为不用与造假集团斗智斗勇。
而且,当年也没有造假,最多是民国仿前代的,所以大家买得比较放心。
这几年,由于大量的仿古工艺品充斥市场,老货难觅,“鬼市”的吸引力已大幅下降,人气也太不如前。
向南只是在这个陶瓷摊点上,略略地扫了一圈,脸上便露出了失望之色。
这个摊点之上,最古的也不过是民国仿前代的瓷器,而且数量还极少,只是大猫小猫三两只,剩下的,就全都是现代工艺品作旧而成。
那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大汉,见向南皱眉,便笑了起来,问道:“小兄弟,没看到中意的?”
向南不置可否,只是问道:“只有这些吗?”
摊主闻言,笑了起来:“好东西当然有,就怕你舍不得!”
说着,他从身后的箱子里,拿出一个用旧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圆形物体来,然后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打开,最后露出一个锃亮的瓷碗来。
向南用手电筒一照,待看清那个碗之后,顿时笑了起来,这碗有意思!
那摊主小心地用手托着碗底,一脸得意地说道:“小兄弟,这碗怎么样?这可是皇宫里的皇后贵妃们用的,蓝底黄龙碗!”
这摊主说得倒是没错,这碗确实是叫蓝底黄龙碗,可皇后娘娘才看不上它呢。
清代皇帝后宫嫔妃的等级,一般是: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常在、答应。
了解历史的人都知道,宫斗哪有那么容易,随随便便就能让人落胎呢?
那么后宫妃子为什么明知不易还要争夺?
因为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输在一个碗筷的起跑线上啊!
实际上,在清代后宫里,包括瓷碗在内,还有一些食物和日用品的发放都是按照等级依次降低标准的,等级十分之严格。
皇后是可以使用珍贵的明黄色瓷碗的。
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贵妃和妃都只能使用里白外黄的瓷碗。
而嫔,就只能用蓝底黄龙瓷碗,贵人就用绿底紫龙瓷碗,常在只能用五彩红龙瓷碗。
最低位的答应,就只能苦哈哈地用杂釉瓷碗了。
向南看到的这只清代的瓷碗,就是后宫嫔妃使用的蓝底黄龙碗了。
那摊主见向南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更是得意,说道:“这瓷碗,可是我好不容易从京城一个倒爷手里弄来的,小兄弟要是喜欢,我就便宜点让给你,大三块就可以了,就当交个朋友!”
“大三块”,也就是三万块钱。
2004年,在长安举办的秋季艺术品拍卖会上,一只清代康熙年款的蓝底黄龙碗,估价在三万到三万五千元之间。
如今过去了这么些年,如果再拿出来拍卖,价格翻一番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如果这只清代蓝底黄龙碗是真古董,开价三万块,还真的很划算。
摊主一开口,正蹲在边上拿着手电筒低头查看一只青花瓷罐的中年人忽然抬起头,眼神发亮地盯着那只瓷碗看了一会儿,对向南笑道:
“小兄弟,这蓝底黄龙碗,我看着挺喜欢,不如你让给我?一会儿我请你吃饭!”
摊主一听,立刻变了脸色,语气严肃说道:“这位兄弟,可不能坏了’鬼市’的规矩,小兄弟没说不要之前,别的人都不能开口。”
中年人听了这话,讪笑一下,不再开口,却是将目光投向了向南,一脸希冀,似乎是希望向南放弃。
康正勇一脸茫然,看不懂!
对于古陶瓷,他就是个纯粹的门外汉。
在他的眼里,摊主手里的那只蓝底黄龙碗挺漂亮,碗外壁是天蓝色的底纹,一条明黄色的龙张牙舞爪,绕碗盘旋。
除此之外他就什么也不懂了。
摊主说大三块?
三块钱,这碗确实挺值的,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迟迟不说话,是不是忘了带钱?
我口袋里有啊!
向南是不知道康正勇心里的想法,否则非得气得笑出来。
他对摊主说道:“这碗能给我看看吗?”
“可以,尽管看!”
摊主爽快地将手里的蓝底黄龙碗递了过来,又提醒道,“我丑话说在前头啊,要是你不小心磕了碰了,你就得买下来。”
向南一边伸手接过这碗,一边笑着点头:“规矩嘛,我懂。”
接过碗后,向南一手打着手电筒,一手拿着蓝底黄龙碗,细细地看了起来,右眼之中,“时光回溯”悄然启动。
看着看着,他嘴角就忍不住泛起了一丝笑意。
在他的右眼里,向南看到了一只没了碗底的破碗,从一个工地里被挖土机挖了出来。
然后,这只破碗辗转流落到了古董商的手里。
经过古董商请来的民间修复师一番修复,这只破碗摇身一变,成了清代的蓝底黄龙碗!
事实上,这只蓝底黄龙碗有一半是真的。
这其中,有黄龙的那半边是真的,其他部分,包括整个圈足,都是返窑重新烧制的。
在瓷器造假手法当中,浸色、打磨、酸腐、后挂彩、后挂釉、后接底这六种,是目前古玩市场上最为常见的造假手段。
像向南看到的这种造假手法,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严格说起来,它应该算是后接底的一种改进手法,如果不仔细看,一般人说不准就被那条真品黄龙给蒙过去了。
向南在查看这只半真半假的蓝底黄龙碗时,那中年摊主一直略微紧张地盯着,也不知是在担心向南失手摔了这碗,还是担心被向南看穿了底细。
等到向南脸上露出笑意之后,那中年摊主似乎松了一口气,笑道:“小兄弟,这碗怎么样?你放心,这玩意儿真着呢!”
向南放下手中的瓷碗,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碗我看不准,还是让给这位老兄吧。”
说着,他就转头看向之前抢着要这只碗的中年男子,脸上带着似笑非笑地表情。
你不是很想要吗?
不是让我把这只碗让你给吗?
行,我不要了,让给你!
小样儿,两个人加起来都快100岁了,还合起伙来唱双簧!
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陶瓷摊主:???
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