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我为国家修文物TXT下载我为国家修文物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我为国家修文物全文阅读

作者:十三闲客     我为国家修文物txt下载     我为国家修文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你的确是偏科了啊

    “老师,再过半个月,我就要去长安了。”

    向南当然不知道,孙福民在这一瞬间,脑子里居然转过了这么多念头。

    对于老师,他是敬重的。

    因此,有什么稍稍重要一些的事情,都会提前跟孙福民说一声,“1月中旬的时候,长安那边有一个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江老师替我报名了。”

    孙福民愣了一下,我刚刚还担心你偏科呢,你就告诉我你要去参加技艺大比?

    你在魔都跟江易鸿教授学习古陶瓷修复工艺,好像也没多久吧?

    两个月?

    我怎么感觉你在古陶瓷修复方面的天赋,比在古书画修复方面的还要好?

    过了好一会儿,孙福民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道:“这事儿我听说了,是华夏古陶瓷协会牵头主办的,咱们金陵博物院古陶瓷修复中心也有人要去参加。”

    顿了顿,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就是赵子和的那个徒弟,吴江,你也认识的,他跟赵子和学习古陶瓷修复工艺也有三四年了,技术还是不错的。”

    “嗯,我认识,他是我师兄。”

    向南点了点头,心里默默地记了下来,一会儿还要去赵子和赵老师家里看看,毕竟自己跟他也学了一个月时间的古陶瓷修复基础。

    孙福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才学了两个月的古陶瓷修复工艺,真的要去比赛?”

    换作以前,参加就参加了,重在参与嘛,修复技术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熟能生巧,练习的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熟练了。

    就算输了也不丢人,就当见见世面也好。

    可向南现在身份不一样,他可是古书画国际级专家,如果在这次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中输了,别人可不会管你究竟是只学了两个月,还是学了两年。

    他们只会看到你输了,然后将这结果无限放大。

    向南以这么年轻的岁数,成为了古书画修复专家,本身就已经很招人嫉妒了,一堆人就等着你犯错呢,现在向南去参加比赛,赢了还好,输了的话,那不正好给了别人攻击你的借口吗?

    看看,嘴上没毛就是靠不住!

    刚刚在古书画修复方面取得一点小小的成绩,就忘了自己是谁了,不好好待在修复室里修复古书画,反而去学什么古陶瓷修复,这不是浪费是什么?

    这是典型的得意忘了形,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天才,什么都是一学就会?看看,这下子露馅了吧?外表光鲜,肚子里其实都是草包!

    ……

    孙福民都不用刻意去想,就能猜得到那些人会用怎样恶毒的语言去攻击向南。

    他担心的不是这么言语攻击。

    他担心的是,向南会承受不了这种言语攻击,从而一蹶不振,那问题就大了!

    孙福民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心里对刘其正更是怨念满满:

    我把向南放在你身边,你就是这么看护的?

    要不是向南这次来看我,说起了这件事,我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这个老东西,真是太过分了!

    孙福民心里暗自决定,等一会儿向南走了,一定要打个电话给刘其正,把他好好骂一顿!

    “嗯,都已经报名参赛了,现在不去也不大好。”

    向南点了点头,他似乎看出了孙福民的担忧,反倒宽慰道,“老师不用担心,只是一次小比赛而已,我主要还是想出去见见世面。”

    孙福民听了,心中苦笑:出去见见世面,什么时候不可以,非得用去参加比赛的方式?这要是一不小心失手了,找谁哭去?

    就在这时,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康正勇忽然开口了,他笑道:

    “师公不用担心,老师的古陶瓷修复技术好着呢!”

    老师的老师,当然就是师公了,孙福民的年纪摆在这里,康正勇喊出来,那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孙福民听了这话,眼前一亮,此刻他也懒得计较康正勇怎么称呼他了,连忙问道:

    “小康,这话怎么说?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们跟古陶瓷修复中心一个楼上一个楼下,还是认识一些人的。”

    康正勇偷偷看了一眼向南,见他没有不高兴的意思,便放开了说,“有一个女修复师,大家都叫她小乔,她跟老师是一个修复室里的。”

    “每次一到吃饭时间,她就会在食堂里大声抱怨,说老师天天加班,而且修复古陶瓷时速度很快,别人要花半个月才能修复的古器物,老师两三天就搞定了,最关键的问题是,修复的水平还很高。”

    “哦?”

    听到这里,孙福民放心了不少,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个高法?”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

    康正勇伸手挠了挠头,想了想,又说道,“前几天吧,那个小乔又在食堂里大呼小叫,说老师修复了一件宋代的金毫建盏,据说已经达到了商业修复的水准,而且只用两天时间就修复完成了。”

    顿了顿,他觉得可能说得还不清楚,又补充了一句,“老师的修复室里,还有一个资深修复师老戴,这老戴也亲口承认了自己不如老师厉害。”

    说起这些,康正勇还是感觉很骄傲的。

    自己的老师越厉害,越是证明了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跟着厉害的老师,那才有前途!

    康正勇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师公,孙福民已经是一脸惊骇。

    他虽然不懂古陶瓷修复,但一些基本的常识还是清楚的。

    比如说,古陶瓷修复行业的从业人员,在华夏国内总共也不过两三百号人,这些人当中,能称得上资深修复师的,不超过一百人。

    而在这一百个人当中,最多也就十来号人的水平,能够达到最顶尖的商业修复水准,也就是行内人士常说的无痕修复。

    学了两个月古陶瓷修复,就达到了商业修复的水平?

    而且,修复的还是价值两三百万的宋代金毫建盏?

    这一刻,孙福民感觉到了来自自己得意门生向南的深深的恶意:

    你的确是偏科了啊!

    你最有天赋的,应该是古陶瓷修复才对!

第一百八十二章 偏偏不给你机会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去参加大比,那就好好准备一下,发挥出正常的水平就可以了。”

    孙福民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不管向南有多厉害,那都是他的得意门生,他都应该感到开心才对。

    至于他是在古陶瓷修复方面厉害,还是古书画修复方面厉害,这很重要吗?

    想了想,他又一脸认真地对向南说道,“全力以赴,才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

    “好的,老师,我会的。”

    向南也是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

    孙福民心里默默地为其他参加大比的古陶瓷修复师们,默哀了十秒钟。

    这次就当你们是倒了霉吧,碰到了我的学生。

    当然了,像你们这种弱鸡,跟我的学生本来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心里暗自得意了一会儿,孙福民心情顿时畅快了不少,感觉中午都能多吃两碗饭。

    “对了,我差点忘了一件事。”

    孙福民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轻轻拍了拍额头,失笑道,“咱们师生俩还是很有缘分的,你还得在我手下学习个几年时间。”

    向南听了这话,略一琢磨,就明白了过来,他一脸喜色地问道:“老师,是我的硕士研究生保送申请通过了?”

    “不是,不是。”

    孙福民连连摇头,一脸得意地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孙福民出手,就只能给你申请个硕士研究生保送?是直博。”

    “直博?”

    向南也是愣了一下,他原以为能有一辆两个轮子的自行车就不错了,没想到孙福民给他了一辆四个轮子的小轿车,而且,这小轿车居然还是加长林肯。

    这也太让人意外了!

    一旁的康正勇也是一脸羡慕,实际上他也是想读研究生来着,奈何英语成绩不过关,如果参加全国统一考试的话,百分之百是过不了关的。

    可保送研究生,他的成绩又不突出,更是没有他的份。

    实际上,在文博界里面,还是比较看中学历的,尤其是打算一辈子待在博物馆系统里工作,文凭更是重要。

    因为无论是评职称还是升职,学历越高,自然是优势越大。

    这一点,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嗯,直博耗时最短。”

    孙福民点了点头,耐心地解释道,“你现在实践能力很强,不缺乏技术,犯不着为了一张文凭耗费太长的时间。”

    “早一点拿到博士学位,对你以后的发展有好处。”

    说到这里,孙福民的表情又严肃了起来,他说道,

    “还有,从现在开始,论文这一块,你要重视起来,名声名声,那都是论著里出来的,引用你观点的人多了,你就有了名声了。”

    “你不用去管是古陶瓷修复,还是古书画修复,只要是能写成论文的,就都写出来,然后给我或者刘其正刘老,又或者江易鸿教授把把关,我们会帮你找地方发表。”

    “好的,老师。”

    向南认真地点了点头,孙福民说这些,那是真心为他好,否则的话,谁跟你讲这些?

    没看到旁边的康正勇羡慕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吗?

    孙福民说到这里,又转头对康正勇笑了笑,一脸和蔼地说道:

    “小康,等明年毕业了,要是没地方去,就到金陵博物院古书画修复中心来,在这边,我还是能够照应到你的。”

    康正勇听得一脸激动,连连点头:“到时候就要麻烦师公了!”

    果然啊,找个好老师真的很重要!

    你看,我这还没毕业呢,工作就已经稳了,班上那么多同学,除了家里有矿的那几位不愁工作以外,又有几个人能比我更快找到工作的?

    想到这里,康正勇看向向南的眼神,就更加敬佩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老师!

    如果没有自己不是他的学生,估计孙福民这个文博界的大咖,连看自己一眼的时间都不会给,更别提主动给自己安排工作了。

    向南倒是没有康正勇那么激动,一个工作而已,只要他开口,无论是金陵博物院,还是魔都博物馆,又或者是湘楚博物馆,肯定都会给康正勇留一个位置的。

    哪怕是故宫博物院,向南要是找找人,也能把康正勇给塞进去。

    现在各大博物馆里,文物修复师并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康正勇技术过关,为人又踏实肯干,到哪儿都能找到工作的。

    不过,老师的提议也正合向南的心思,他本来就想把“聚宝斋”的业务交给康正勇来做,如果他毕业以后能够留在金陵,那是最好不过了。

    当然,究竟去哪儿,还得康正勇自己来决定。

    向南可不会因为自己是他老师,就擅自替他做主。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三个人又聊了好一会儿,眼看着就到了午饭时间了,就一起下了楼,要了一个小包间,继续边吃边聊。

    孙福民今天那是相当开心的,不仅仅是因为向南带着徒孙来家里看望他,更主要的是因为,向南在古陶瓷修复这条路上,突飞猛进,进展喜人。

    要知道,当初向南修复好了《千里江山图》,从京城回来的时候,是他率先提议向南走第二条路的。

    午饭之后,孙福民要午休,向南和康正勇将他送回家之后,便告辞离去了。

    出了金陵大学,向南又给赵子和赵老师打了个电话,准备去他家里拜访一下。

    可惜,事不凑巧,赵子和并不在金陵。

    他昨天就跟妻子一起,坐着飞机跑到京城去旅游了,顺便去看望一下自己在京城读大学的儿子赵晓辉。

    不过,赵子和在电话里的一番话,却是让向南啼笑皆非。

    “向南,我一早就知道你要回金陵了,所以我赶紧带着你师母跑京城里来了。”

    赵子和在电话里的声音透露着一丝丝得意,他说道,

    “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打听得一清二楚的,你小子在魔都才学了两个月,古陶瓷修复水平就堪比资深修复师了,连老师我都不如你了!”

    “你说说看,你这次回来找我,是不是想炫耀来着?”

    “我偏偏不给你这个机会!”

    向南:……

    赵老师,您要是听说,我修复的宋代金毫建盏,都达到商业修复的水准了,那您是不是得躲到非洲去了啊?

第一百八十三章 谢谢向老师

    元旦毕竟只是元旦,不是春节。

    对于众多的上班族来说,元旦只是多了一天假期,过了这一天,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早出晚归,开始奔波不停。

    而对于向南来说,则要开心得多,那幅古画的修复工作,又可以继续开始了。

    吃过早餐之后,向南便带着康正勇迫不及待地来到了“聚宝斋”。

    “向专家来了,元旦快乐啊!”

    马师傅过了一个元旦,整个人都感觉喜气洋洋的,就好像一棵熬过了冬天,又熬到了春天的垂柳,浑身上下都焕发着生机。

    “嗯,元旦快乐。”

    向南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脚下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径直穿过一楼的古董陈列区,上了二楼的修复室。

    紧随其后进来的康正勇,顺手将修复室的门轻轻关上,顺带着,将马路上传来的喧闹之声,也一起关在了门外。

    向南头也没有抬,而是将之前完成了揭裱工作的画芯,正面朝下,平摊在长案之上,然后取过一个装满了清水的小喷壶,朝画芯上喷了一点水,将画芯略略打湿。

    之后,他才开始调制浆糊,挑选补纸,准备开始修补画芯上的破洞。

    他在忙碌着,康正勇自然也不敢闲着,继续和那一堆古画碎片,玩起了“拼图游戏”。

    文物修复工作,从本质上来说,是一件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又很繁琐的工作。

    单说古书画修复,实际上只有清洗、揭腹背纸和命纸、补画芯、托腹背纸和命纸、全色和接笔等几个主要工艺。

    然而,工艺虽然都是一样的,但具体到每一个古书画修复师身上,他的操作手法就不一定会是一样了。

    就比如一个清洗书画的环节,有的修复师会根据脏污程度不同,采用不同温度的清水来清洗。

    而有的时候,则更愿意使用冷水多遍清洗,甚至,有时候还会采用其他方式,如“火烧去霉”法来清除霉斑。

    但不管是哪一种修复手法,操作起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否则的话,也就不会出现一幅古画,需要修复几个月才能完成的事情发生了。

    当然,这种耗时良久的事情,只会发生在其他修复师身上,对于向南来说,修复一幅古画,不加班的话,两三天的时间也就足够了。

    如果再复杂一点,比如尺幅巨大,或者破损的程度严重一些,就如同《千里江山图》那种程度的,那就要看具体情况了。

    到了国宝级别的贵重文物,这已经不是一个人就能够做主的了。

    最起码的,专家研讨会都要开个好几天,到真正开始上手修复,没个十天半个月,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向南手中的这幅董其昌的《青山红树图》破损的程度并不算太严重。

    因此,哪怕向南做得比平时更慢了一些,也只花了半个上午就修补完成了。

    他又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揭命纸时带起来的画芯上的纸张纤维给抚平,然后开始准备托命纸。

    托命纸之前,向南抬头看了一眼康正勇那边。

    康正勇这会儿也终于拼完了图,正在给古画做清洁处理。

    向南看了几眼,轻声说了一句:“要小心墨色晕散。”

    “哦。”

    康正勇连忙应了一声,点点头,表示自己会注意。

    郑板桥的画,基本上都是水墨画,他善于运用水墨写意技法写出物象的形神,抒发情感。

    然而,水墨画在修复过程中,其墨色在接触到过多的水分时,会发生晕散现象,从而破坏画面的整体结构和画意。

    严重一点的,甚至还会毁掉一幅珍贵的古画。

    因此,水墨画在清洁的时候,就需要特别注意控制水的分量,通常都会用喷壶喷水,然后用毛巾将脏水吸出来的方式来清洁。

    康正勇在魔都博物馆古书画修复中心学习了一年多的时间,自己又上手修复了那么多古书画,早已经不是什么书画修复界里的菜鸟了,他当然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向南也就是随口提醒一句,之后便不再去管了,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两个人闷在修复室里一整个上午,一直到马师傅上来敲门,说是给他们叫了外卖,他们这才停了下来。

    在楼下吃饭的时候,马师傅坐在一旁,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向南,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向南看到以后,便停下筷子,笑道:“马师傅,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开口,不用那么客气。”

    马师傅尴尬地笑了笑,鼓起勇气说道:“向专家,我想跟您学学怎么保养古书画。”

    向南看着他,一脸鼓励的样子。

    “您看,咱们店现在名声还不错,经常会有人拿古书画过来修复。”

    马师傅看了一眼向南,见他没什么不高兴,便继续说道,“有些古画是好的,没有破损,但也是需要保养的,可店里面没有能做这个的。”

    “交给您吧,又有点不合适,总牛刀杀鸡,就太浪费您的时间了,所以,我们都给推到别的店里面去了。”

    “所以我就想着,正好我的事情也不多,要是能学会古书画的保养,正好就把这个空缺给填补上了,您看?”

    马师傅说完,一脸忐忑地看着向南,生怕他当场就给拒绝了。

    虽然他也是个打工的,但毕竟年龄摆在这儿,做向南的叔叔都够了。

    自己厚着脸皮向向南求教,已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了,这要是被反手一巴掌给打了回来……

    就算是打工的,那也是要脸的。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向南也没什么可矜持的,有人愿意学他也挺高兴,至少说明马师傅对古书画修复保养还是感兴趣的,他说道,

    “明天吧,明天上午你到二楼修复室来,到时候我做你看。”

    董其昌的这幅《青山红树图》,今天应该可以修复完,明天上午就可以修复另外一幅古画了。

    正好,到时候让马师傅跟着学习一下古书画的保养。

    “好的,谢谢向……老师!”

    马师傅一脸激动,本来想喊“向专家”,到后面还是改口了。

    还是“老师”好一点,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虫子都在冬眠

    清晨六点半,天色微微亮。

    昨天半夜下了一场小雨,到凌晨时才停了下来,让此刻的空气里,都带着一股湿润的气息。

    金陵夫子庙的大街上,两旁的商铺依旧还在沉睡之中,从远处望去,黑乌乌的一片,仿佛是趴伏在黑夜里,守候着猎物的怪兽,让人看了心生畏惧。

    可马师傅不怕。

    此刻,他那中年发福的略显臃肿的身体,正骑在一辆出厂年龄在20年以上的脚踏车上,正艰难地往“聚宝斋”驶去。

    尽管累得气喘吁吁,但马师傅的心情是雀跃的。

    就好像当年读高二时,借着还橡皮的时机,不经意地碰了碰,自己默默喜欢了两年的女同学的手指一样,紧张,又刺激。

    马师傅并不是金陵本地人。

    如果不是钱小勇心血来潮,想要在金陵开一家古玩店,想必此刻他还跟在钱小勇父亲的身边,做着打杂的事情。

    是的,马师傅并不是正规出身的古玩鉴定师。

    所谓正规出身,就是指那些有师承有跟脚的鉴定师。

    而马师傅,不过是因为跟随了钱小勇父亲多年,见的东西多了一些,自己练就了一点鉴定古玩的本事而已。

    将他派到金陵这边来协助钱小勇,更多的是对他人品的信任,而非鉴定古玩的本事。

    更主要的是,“聚宝斋”的主营业务,是出售玉石珠宝,并非是回收古董文玩。

    所以,马师傅的收入并不算高。

    而真正的古玩鉴定师,收入比起马师傅来,那就要可观得多了。

    一位二级古玩鉴定师,就可能拥有上万元的薪酬,而且上不封顶。

    而一级古玩鉴定师就更加值钱了,他们鉴定古玩真伪、确定价值,通常都是按物品实际价值的比例来收费的,由此可见权威的鉴定师收入相当可观。

    作为一名中年发福上有老下有小收入又不高的打工仔,马师傅是很有上进心的。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想着要跟向南学习书画的保养。

    实际上,马师傅这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和书画保养比起来,古书画的修复,虽然赚钱会更多一些,但一来难学,二来他年纪也大了。

    这个岁数再去学习古书画修复,先不说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练手,光是练手所需要的古书画,估计自己的荷包就承受不了。

    而书画保养就要简单得多了。

    无非是清除书画上沾染的灰尘、污渍,即便是要练手,只需要有一两幅画,拿来反复练习都是可以的。

    一路想着这些事,马师傅就到了“聚宝斋”的门前。

    他停好车,拿出钥匙将门打开,又转身将脚踏车推到店铺的后面去停好,这才拿出扫把和抹布,不紧不慢地四处打扫起来。

    等到一圈扫完,连柜台和门把手都拿抹布抹了一遍之后,店门外的马路上,也渐渐开始热闹了起来。

    马师傅打扫完卫生,又顾自跑到厨房里,装了满满一壶水,一边烧着水,一边不时地看看店门外。

    七点整,向南和康正勇两个人,就准时出现在了“聚宝斋”的门外。

    昨天忙了一天,向南很快就将那幅董其昌的《青山红树图》给修复完了,今天又要开始修复带回来的第二幅古画了。

    而康正勇闷着头拼命苦干,也只是将前天剩下的古画碎片拼完了图,顺便清洗了画芯,腹背纸都只揭了一小半,今天还得继续。

    如果是在魔都古书画修复中心,康正勇的这种修复速度,相对于其他修复师而言,已经是很快了。

    可惜的是,如今在他对面一起干活的是他的老师向南。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一对比,康正勇就悲剧了。

    “不能跟老师比,他比我厉害才对,要不然,怎么做我的老师?”

    康正勇用了一晚上的时间,不断地在心里给自己暗示,总算是成功地麻醉了自己那颗受伤的小心灵。

    否则的话,今天还敢不敢跟着向南来这一趟,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跟向南在一起做事,压力太大。

    两个人刚出现在“聚宝斋”的门前,原本虚掩的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紧接着,露出了马师傅那张略显油腻的大叔脸。

    “向老师,您来了!”

    这一声老师,马师傅喊得比昨天顺口多了。

    “嗯,你来得挺早啊,吃过早饭了吗?”

    向南朝他点了点头,也没等他回话,就抬脚进了店里。

    “吃过了,吃过了。”

    马师傅满脸堆笑,微躬着身子,在前面领路,“向老师,您坐一会儿,我给您泡壶茶,刚烧的热水。”

    “不用麻烦了,还是做事要紧。”

    向南脚下不停,直接往楼梯处走去,“你要学书画保养的话,就跟上来先看看,我到时候边做边讲。”

    “好,谢谢向老师。”

    马师傅一脸感激地应道,“我再收拾收拾,马上就上来。”

    “嗯。”

    向南又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带着康正勇就进了修复室。

    书画保养,对于他来说,连入门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些基本常识而已。

    马师傅既然有心要学,那就学好了,他也就是多费一点口水罢了。

    目前对于他来说,最主要的还是修复从魔都带回来的第二幅古画。

    修复完了以后,再等康正勇完成了手上的工作,接着就该回魔都去了。

    在长安举行的华夏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1月18日就要正式开始了,他在魔都也就只能待上一个礼拜的时间,再修复几个古陶瓷器物,也就差不多到了该去长安参加比赛的时候了。

    时间很紧张,但向南却是一点也不紧张。

    就如他之前跟孙福民说的那样,去长安参加大比,也只是为了开拓开拓眼界而已,并不是奔着名次去的。

    而且,就向南目前的古陶瓷修复水准而言,就算想拿名次,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

    至于压力?

    那应该是其他修复师的。

    向南和康正勇在二楼的修复室里,各自忙着修复手中的古画,楼下的马师傅却是一脸心焦地站在门口不停地张望着。

    “聚宝斋”里平时只有两个人,除了他之外,就是那个中年店员了。

    店里规定是九点开门,他每次都是八点半就到,也算是敬业了。

    昨天向南答应教他书画保养之后,马师傅过于兴奋,只记得自己要早一点来店里,却忘了吩咐这中年店员也早一点来了。

    这个点,连七点半都还没到呢!

    如果他去了二楼修复室里学习,那店面谁来看着?

    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马师傅不由得一阵心烦意乱,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来:

    要是我会分身该多好?

    一个上二楼学习,一个在一楼看店。

    简直是完美!

    马师傅待在门口,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等着。

    一直到八点多了,那个中年店员才姗姗来迟

    说姗姗来迟,其实有点过分了,人家比平时的八点半还要早来了一点,离九点钟上班更是早了很多点。

    但马师傅急着上二楼去学习书画保养呢,自然是觉得他来迟了。

    他瞄了中年店员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啊。”

    中年店员也不怵他,回了一句:“经理,现在是冬天。”

    马师傅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虫子都在冬眠呢。”

    马师傅:!!!

第一百八十五章 居然比我还受宠

    华夏古代书画艺术源远流长,从远古时期的“神话艺术”到唐宋元明清时期的书画高峰,历经五千余年,可谓是名家辈出,经典之作数不胜数。

    自古至今,就有很多人喜爱收藏古书画,陶冶情操。

    但是古书画由于其材料是纸、绢、绫等纤维材料和丝织材料,年工久远易脆、易断,导致收藏容易保养难。

    保养书画时最怕虫蛀、发霉、受潮、水浸、火烧。

    因此,对于易损的书画,挂画、卷画、存放字画时都需要特别小心,平时的保养也都不能马虎大意。

    比如说,悬挂的书画的房间,窗户不能全部打开,风直接吹,会损伤画面。

    再比如说,大暑天屋内潮湿闷热,书画就不要挂出来了;大寒天挂画的屋内要生暖炉,以免冻损书画。

    此外,字画如果不悬挂起来就要安放在较高的橱顶上,通风条件一定要好,要远离地面的湿气。

    当然,收藏起来的字画,偶尔也要拿出来,既可观赏,又能让书画吹一点风,见见阳光,不至于因长期卷拢而生霉。

    古人一般是将书画放置在漆木盒中,而如今更多的是放在真空气袋中保存。

    “刚刚说的这些,只是收藏家们平时应该注意的地方。”

    向南一边整理着手中的那幅古画,一边对马师傅说道,

    “但是有一些书画没有保存好,沾染了污渍,生了霉斑,那就需要对书画进行清洗了。待会儿我开始操作的时候,你要仔细看。”

    “好的,老师。”

    马师傅端坐在长案的一角,面前摆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右手紧紧握着一支水笔,就像个四年级的三好学生似的,一脸认真。

    向南便不再说话,而是俯下身子来看自己面前的这幅古画。

    这是明代宫廷画家吕纪的一幅《花鸟》立轴图。

    说起吕纪这个人,就比较有意思了。

    首先,作为画家,吕纪是当时与边景昭、林良齐名的院体花鸟名家。

    他的花鸟绘画,水墨淋漓,气势宏大,甚至是倭国屏风画的来源之一。

    他作画时,常以寓意手法规谏皇帝,故明孝宗曾说:“工执艺事从谏,吕纪有之”。

    相比画家,吕纪的另一个身份更令人吃惊历经明代成化、弘治、正德三代,官至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明朝的特务机构。

    他们的主要工作是搜集情报,巡查缉捕等等。

    锦衣卫的统领被称为锦衣卫指挥使,一般由皇上的亲信担任,直接向皇上负责。

    吕纪能够成为锦衣卫指挥使,而且还是宫廷画家,可以说是真正的文武双全了。

    吕纪的书画作品流传后世的,算是比较多了,光是出现在拍卖会上的,就多达七十多件,也不知道跟他的官职是锦衣卫指挥使,有没有关系。

    当然,这些跟向南都没有关系,他要做的,就是将这幅已经虫洞密布,霉斑横生的《花鸟》立轴图修复完毕,就算完成任务了。

    观察了片刻,向南便抬起头来,对正襟危坐的马师傅说道:“我要开始清洗画芯了,清洗画芯,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用水来淋洗。”

    向南说着,就从身后的墙上,取下来一支排笔,放进身旁的一个水盆中蘸饱了水,然后淋滴在画芯之上。

    马师傅此刻已经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向南的动作,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漏掉了关键步骤。

    向南见状,忍不住笑了笑,道:“清洗画芯不复杂的,到时候你留个邮箱给我,我发几个视频给你看就好了。”

    听到向南这么说,马师傅也没有放松下来,看视频哪有现场看操作那么清晰?

    更何况,看视频如果看不懂了那怎么办?现在要是看不懂,还可以直接问呢。

    不过,他还是一脸感激地对向南说道:“谢谢老师!”

    向老师的确是个好老师啊,换作一般人,能让你跟着看就不错了,能学到多少,那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哪里还会主动说给你发视频让你学习的?

    心里正想着,那边向南已经将画芯淋透了,此刻正拿着一条白毛巾,小心翼翼地将古画画芯里的脏水吸出来。

    “你看,古画受了潮气之后,一个不慎就会长出霉斑来。”

    吸掉了一遍脏水之后,向南又继续说道,“这些霉斑,处理的方法就有好几种了,比如用清水洗是一种,用酒精浇上去点火烧也是一种,还有一种是用化学制剂来除霉斑的,但这种用的就比较少了。”

    “现在我们用的就是第一种,为什么选第一种?因为古画画芯上,还有灰尘等其他一些脏污的地方,用洗画的方式,可以一次性解决。”

    “当然了,无论是哪一种消除霉斑的方法,都有它自身的优势和特点,具体怎么选择,还是要看古字画的具体情况来定。”

    向南一边向马师傅解说,一边继续清洗着古画,速度却是慢下来了不少。

    眼看着上午都已经过去一大半了,他连一幅古画的清洗工艺都没有完成。

    向南倒是没有在意这些,既然答应了马师傅要教他如何保养书画,那就要认真一点。

    否则的话,还不如不教呢。

    另一边,康正勇也是做一会儿自己手上的工作,又停下来听一会儿老师讲课。

    虽然老师向南说的这些东西,他都知道,但他还是第一次听老师讲这些东西。

    说起来,自从做了向南的学生以后,向南还从来没有正式给他讲过课呢。

    在魔都博物馆古书画修复中心的时候,一般都是他在修复古画的过程当中,遇到了什么难题解决不了了,这才会找到向南求教。

    而向南往往也只是针对性地提出解决方案,并不会系统性地给他讲一些知识。

    想到这里,康正勇忍不住转头看了看油腻的中年大叔马师傅,心里面一阵酸意上涌:

    这油腻大叔,居然比我还得宠!

    他怎么会比我还得宠?

    他怎么能比我还得宠!

    简直是没有天理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有大好事

    在金陵家里一共待了五天时间,向南才和康正勇一起,急匆匆地返回了魔都。

    除了元旦休息了一天之外,其他四天时间,两个人实际上都是在“聚宝斋”二楼的修复室里度过的。

    康正勇原本还以为,这一次到金陵来,可以好好感受一下六朝古都的厚重历史和文化底蕴。

    谁知道,除了元旦那天在金陵大学校园里匆匆一瞥外,之后几天都被郑板桥的一幅古画,给绊住了双脚。

    别说去什么秦淮河边,古城墙上了,就连金陵博物院的大门朝哪边开,他都不知道。

    不过,这几天也不是没收获。

    跟老师向南在一块修复古书画,让康正勇认识到了差距,不仅仅只是速度上的。

    实际上,古书画修复,或者说是文物修复,从来都不是以速度论英雄的。

    如果修复师们都一味地追求速度,那不知道有多少珍贵的文物会毁在这些修复师手中。

    文物修复,最重要的还是要有耐心,在操作时更是要小心。

    康正勇注意到,老师向南之所以能修复得又快又好,并不是因为他刻意追求速度,而放弃了精度。

    而是他在一幅古书画摆上大案之后,在脑海中构思出来的修复方案,几乎完美。

    其他古书画修复师,包括康正勇自身在内,在修复古字画之前,也都会事先在脑海中构思修复方案。

    但康正勇这些人,在修复古字画的过程中,常常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不断地修改着事先制定好的修复方案。

    修改方案,就意味着要停顿下来,一停顿下来,时间就被耽误了。

    而在康正勇的观察中,向南在修复古字画时,一道工序接着一道工序,几乎毫不停顿。

    他的每一步都做得小心细致,看似不紧不慢,实则比一般的修复师要快了无数倍。

    其他修复师还在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操作,向南就已经做完了一道工序;其他修复师刚修改好了方案,准备开始动手时,向南一幅古字画已经修复完成了。

    就是这么牛批!

    康正勇发现这一点以后,对老师向南更是敬佩不已。

    事实上,一幅破损的古字画,在修复之前所做出来的修复方案,一般都只是一个指导性的意见或者是大致性的纲领。

    很少会有修复师,原原本本地按照修复方案上面的要求或建议去进行操作。

    一个原因是,修复方案毕竟只是大致的方案,具体到每一步工艺,还是要根据古字画的实际情况来确定。

    第二个原因是,在修复古字画的过程中,经常会出现一些意外情况,或者是构思修复方案时,并没有将这种情况考虑进去。

    因此临时更改修复方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向南之所以能够做到在修复过程中不停顿,大概也跟他在动手修复之前观察得仔细,修复方案做得很细致有很大的关系。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都说明了一点,向南在古书画修复技术上,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否则的话,他在处理那些看起来很复杂很麻烦的问题时,也不会显得那么轻松写意。

    康正勇此次金陵之行的第二个收获,那就是多了一个年龄跟他老爸差不多大的“师弟”。

    在金陵高铁站入口处,马师傅一声饱含了感情的“师兄”,差点让康正勇喷出一口老血。

    这老货,为了学保养书画,也真是够拼的了。

    ……

    回到魔都之后,师生二人就分道扬镳了。

    康正勇没有回魔都博物馆文保中心的小院,而是回了宿舍,准备抓紧时间,将那幅郑板桥的《竹石图》,给修复完毕。

    原本向南是打算等康正勇修复好这幅画,再回魔都的,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刘其正一个电话就把他给召回来了:

    “赶紧回魔都,明天跟我去一趟京城。”

    向南稀里糊涂的,什么都没搞明白,就急急忙忙带着康正勇回了魔都。

    等康正勇带着古画离开之后,向南也回了一趟住处,将修复好的两幅古字画锁进了保险柜里,这才出了门,直奔魔都博物馆文保中心而去。

    他得找刘其正问个明白,去京城到底是干什么。

    要是没什么大事,他能不去就不去了。

    去京城有什么好玩的?

    能比一个人躲在家里修复文物还好玩?

    估计还没有躺在沙发上玩水果连连看有意思。

    想起水果连连看,向南也陡然发现,好像自己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玩这个游戏了,要不要今晚冲击一下第十关?

    过了元旦,运气应该会好一点吧?

    没准一次就过关了呢。

    想想都让人觉得激动啊,也许第十一关有不一样的水果呢!

    想着想着,向南就来到了刘其正的办公室门口,办公室里面,隐隐的有说笑声传来。

    里面有别人?

    向南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的说话声顿时停了,紧接着,刘其正颇显沧桑的声音传了出来:

    “进来。”

    向南推开门一看,里面除了刘其正之外,另一个人正是自己的老师江易鸿。

    他连忙走了进来,先跟江易鸿打了声招呼,然后才和刘其正问好,紧接着又笑着问道:

    “刘老,这次去京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这话就问得很有技巧了。

    潜在的意思就是,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那我就不去了。

    刘其正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向南,对江易鸿笑道:“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学生,还跟我打起机锋来了。”

    江易鸿也笑了起来,他跟向南接触了这么久,多少也了解了一些他的脾性。

    向南不想去京城,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他想留下来修复古董文物。

    毕竟,他在元旦之前,刚刚从闫思远那里搬来了十多件破损的古陶瓷和古书画呢。

    这么多好玩的东西摆在家里,谁还愿意去京城?

    而且,华夏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近在眉睫,现在也不是远行的好时候。

    可是,这一次去京城,那是真的有事。

    不止是有事,而且是大事,大好事。

    向南不去都不行。

第一百八十七章 男版“祥林嫂”

    “这次去京城,你才是主角。”

    江易鸿看着始终一脸平静的向南,心里面也不禁微微有些感慨。

    21岁的古书画修复专家,真是年轻啊。

    而且,这次去了京城回来,又要多一个有分量的头衔了。

    真是让人羡慕。

    想当年,他在21岁时,还是纺织厂车间里的一个学徒工呢。

    整天跟着那个五十多岁的老烟枪师傅,学着修理出了故障的机床,还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

    连生活的艰辛,他都还没有太深刻的体会。

    “华夏文物学会文物修复专业委员会的第五次会员代表大会后天将在京城召开,你已经被提名为新一届的专家委员了,必须去一趟。”

    江易鸿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也渐渐严肃了起来,“这次去京城参加会议,比大比要重要,你心里面务必要重视起来。”

    向南见老师江易鸿说得严肃,赶紧点了点头,轻声应道:“是,老师,我会的。”

    顿了顿,他又问道,“老师这次不去京城吗?”

    “我就不去了。”

    正事说完,江易鸿也就不板着脸了,他笑呵呵地说道,“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能卸掉的担子还是得赶紧卸掉,要不然,这副老骨头可承担不起了。”

    说着,他抬起手来指了指坐在对面的刘其正,笑道,“喏,刘老头越老越喜欢凑热闹,这次他也会去,你把他照顾好就可以了。”

    刘其正假装生气地拍了拍桌子,怒道:“什么叫我喜欢凑热闹?我这不是为了给你徒弟保驾护航吗?你说说,我图什么我?”

    江易鸿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咳咳,人生导师啊……”

    刘其正:“……”

    这老头子,记性真好!

    当初他不就是随口说了一句,要是向南以后真成了大牛,那以后的文物修复史上,肯定会写上他刘其正的名字,并冠之以“人生导师”之名……

    没想到江易鸿居然到现在还记得!

    这都过去多久了?

    起码有一个多月了吧?

    这老头子,可真行!

    ……

    第二天一早,向南就和刘其正一起,坐上了飞往京城的班机,准备去参加华夏文物学会文物修复专业委员会的会员代表大会。

    飞机起飞之后,刘其正跟向南说了一声,然后就戴上了眼罩,闭目养神去了。

    毕竟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爷子了,出一趟远门,哪怕是坐飞机去,那也是会累的。

    坐在隔壁的向南,却是精神满满,毫无睡意,他还在想这次奔赴京城参加会议的事。

    实际上,昨天江易鸿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向南隐隐约约还有点印象。

    他记得曾经有一天,江易鸿是拿了一张什么文物学会的申请表格让他填写来着。

    但当时他正在忙着修复那只清代的青花云龙纹瓶,也没看得太仔细,匆匆忙忙填完了,就交给了江易鸿。

    之后,他也没再去多管,更没时间去关心这事,然后就彻底给忘了。

    修复古陶瓷器物都还来不及呢,谁有时间去理会这些玩意儿?

    没想到,这隔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自己居然被提名为新一届的专家委员了。

    此刻再去想一想,向南就明白了过来,这件事,想都不用去想,肯定是刘其正和自己的老师江易鸿他们操作的。

    说不定自己的另一个老师孙福民,也在其中起了作用呢,毕竟他也是个老专家了,像这种专业性的学术组织,不可能会漏了他。

    而且,他也明白过来,为什么是刘其正跟自己一起去京城,而不是江易鸿了。

    因为这次,向南是以古书画修复专家的身份,提名新一届专家委员的。

    至于古陶瓷修复……

    文博界里,好像还没几个人知道向南还会修复古陶瓷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

    对于加入这种学术组织,向南并不是太积极,但也不排斥。

    不太积极的原因是,他担心会议太多,会影响他自身的修复计划和安排。

    不排斥的理由就更充足了,这种专业性学术组织,里面肯定有许多行业泰斗和权威,和他们交流,那也是一种学习。

    而且,一些不是专家的老一辈修复师,说不定也是身藏绝技的,人家不说,不代表人家不会。

    他们中的一些人,没有被评委专家,很大的原因是修复技术不为人知,而并不是技不如人。

    说不定对方看你顺眼,一开心就教给你了。

    这种事,谁又能说得清?

    要知道,这种专业性的学术组织,并不是只有博物馆里的修复师才能加入,一些民间修复师也会加入其中的。

    心里想着事,时间就过得飞快。

    等向南晃过神来时,远远地就已经可以看得见蜿蜒盘旋在京城外的长城了。

    京城,我又来了。

    半个多小时后,向南和刘其正就随着人流,出现在了机场出口处。

    钱昊良一脸笑意地迎了上来,先是恭恭敬敬地跟刘其正问了好,随后才伸手拍了拍向南的肩膀,笑道:

    “走吧,咱们先去吃饭,然后我再带你和刘老去酒店。”

    向南一副客随主便的模样,点头应道:“好,到了这里,你是地头蛇,一切都听你的。”

    上次来京城参加故宫博物院举办的《千里江山图》特别展览时,向南并没有提前通知钱昊良,而是自己和孙福民打车直接去了酒店。

    钱昊良因为这事,埋怨了向南好多次,说他不拿自己当朋友,到了京城都不提前说一声。

    向南被说得多了,都有点怕了这个男版“祥林嫂”,这次得知自己要去京城参加会议后,回到家里以后,立刻就给钱昊良打了电话。

    钱昊良接到电话后,自然是开心不已,一再表示自己会提前去机场接他和刘其正。

    向南自无不可,见个面也好,反正也有一段时间没碰头了。

    而且这次会议结束之后,他和刘其正估计当天就得赶回去,也不一定有时间再见面了。

    毕竟马上就要参加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向南哪怕不是冲着名次去的,那也得好好准备一番。

    总不能拿个倒数第一吧,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你这人,没情调

    钱昊良自己开着车,将向南和刘其正带到城外一处幽静的山庄里,吃了一顿颇具特色的午餐。

    午饭过后,几个人稍事休息了一会儿,便直接往城里赶去。

    华夏文物修复专业委员会第五次会员代表大会,将会在京城的长城饭店举行。

    饭店的隔壁,就是华夏农业博物馆和朝阳公园,环境相当不错。

    到了长城饭店,向南和刘其正两人报到并领了钥匙之后,刘其正便先一步回房间休息去了。

    钱昊良则跟着向南来到了房间里,四处打量了一番,看到里面是个带有会客厅的小套间,不由得“啧啧”有声,一脸羡慕道:

    “专家就是专家,接待标准就是高。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出差有个商务间就很不错了。”

    “有什么用?睡觉还不就是一张床?”

    向南倒是没什么感觉,开玩笑似的说道,“难道你还打算不睡床睡客厅?”

    “你这人,没情调。”

    钱昊良一脸无语,抬手指了指向南,又笑着问道:“你古陶瓷修复工艺学习得怎么样了?”

    他和吴茉莉,还有赵波三个人,都是最早一批知道向南开始学习古陶瓷修复工艺的人。

    那个时候,向南都还没有去魔都拜师呢,这一晃眼,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向南笑道:“就那样吧,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慢慢学。”

    这回答,就跟前几天回复孙福民的几乎一样。

    钱昊良又不是孙福民,才不会信向南的话。

    他当然知道这是向南性格使然,并不是故意在装什么,因此,钱昊良连反驳都懒得反驳。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你开心就好。

    他顿了顿,立刻转移了话题,笑道:“听说,过一段时间,长安那边有个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你应该会去参加的吧?”

    “嗯,我老师帮我报了名。”

    向南点了点头,很自然地承认了。

    这件事本来就不需要隐瞒,也隐瞒不了,等到大比一开始,所有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哪怕心里早已经有了猜测,可猜测终归只是猜测,在听到向南亲口承认了此事,钱昊良还是被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啊,一般的实习生别说去参加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了,就是有破损的古陶瓷器物,也不一定会让你碰一下。

    博物馆里的每一件文物,那都是国家的宝贝,都是华夏古老文明的见证,怎么可能轻易让一个才接触古陶瓷修复几个月时间的实习生上手修复?

    这要是修复坏了怎么办?

    可向南就做到了,而且还是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不能跟他比,跟他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点可比性都没有好不好?“

    钱昊良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向南是千百年都难得一遇的天才,要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学什么都那么快?

    咱就是一个普通人,硬要跟这种天才去比,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这么一想,钱昊良的心里顿时感觉舒服了不少。

    说实在的,每一次和向南碰面,他都会让自己震惊一次,震惊得次数多了,自己都快麻木了。

    要是再不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说不定早晚会被向南给刺激疯的。

    “既然要参加大比,那你可就得好好准备了。”

    钱昊良收回自己发散得有点远的思绪,笑了一声,继续说道,

    “古陶瓷修复虽然号称是文物修复中难度极大,品质要求也极高的一门技艺,但别忘了,咱们华夏可是古陶瓷的发源地,年轻的高手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你可得小心了,千万不要在阴沟里翻了船。”

    “哦?古陶瓷修复有派别之分吗?”

    听到钱昊良这么一说,向南也来了兴趣。

    说起来,古陶瓷的历史比古书画的历史还要久远一些,连古书画修复都有南派北派之分,古陶瓷修复有没有派别流传呢?

    “这个好像还真没有听说,至少我是不知道的。”

    钱昊良被问得一愣,想了好久才摇了摇头,“我接触的古陶瓷修复师也有好几个,但是我在跟他们聚会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听他们提到过古陶瓷修复派别的话题,所以我猜测,古陶瓷修复应该是没有派别之分的。”

    “古书画修复之所以有派别之分,也是因为南北气候的差异,使得南北两地古书画保存的方式有所不同,从而出现了古书画修复的南北派别之分。”

    “再一个就是,某一项修复绝技的出现,也是形成派别的一个主要因素。比如说,京派绝技‘珠联璧合’和津派绝技‘千波刀’,同属于北方派别,但因为各有绝技,也会分化为两个不同的派别。”

    钱昊良看了看向南,开玩笑似的说道,“就好像你向南的向氏‘珠联璧合’一样,如果你秘而不宣的话,也可以独立成派,广收门徒的。”

    向南一脸无语,你在逗我?

    钱昊良看到向南这副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

    “我之所以说古陶瓷修复没有派别之分,也是因为古陶瓷器物的特质,使得它的保存并不受气候和地理位置的影响,所以在修复手法上并不会有太大的差异,没有差异,自然也就没有了产生派别的土壤和环境了。”

    说到这里,钱昊良又朝向南一摊双手,笑道,“当然了,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猜测,说不定有些民间的老古董有什么古陶瓷修复绝技秘而不宣,私相传授,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向南笑着摇了摇头,直接忽略了钱昊良的最后一句话。

    古陶瓷修复绝技?

    哪儿来的那么多绝技!绝技是那么容易就钻研出来的吗?

    就像京派绝技“珠联璧合”一样,十多种材料,每一种材料的分量都不一样,而且在熬煮淡碱水的过程中,还要掌握火候的大小和时间等等。

    如果不是自己有“时光回溯之眼”,能够清晰地看到这项绝技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的话,想要将它重现人世,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说别的,就单单一种皂角,谁能想到要用它来熬煮淡碱水?

    自然界中,含有生物碱的植物多得是,麻黄、黄连、乌头、颠茄等等数十上百种,为什么就非得用皂角呢?

    所以,绝技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的,要真那么容易就出现绝技,不止是京派,津派、蜀派等古籍修复派别,早就先一步将自家失传的绝技给找回来了。

    失传了的绝技,至少还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这比凭空研究出一个新的修复绝技,要容易得多吧?

    你说对不对?

第一百八十九章 通天的神器

    两个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各自的近况,钱昊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下午有什么事吗?”

    “我看看,这边应该没有安排什么活动。”

    向南从茶几上拿起刚刚在楼下报到时,领来的一份会议流程看了看,说道,“嗯,晚上七点半有个接待晚宴,会议是明天上午九点钟,就在酒店楼上的报告厅举行。”

    “那行,我今天是请了一天假,就当是陪你玩了。”

    钱昊良笑了起来,他抬起手指了指窗户外面,又说道,“华夏农业博物馆,咱们一起去看一看?”

    “农业博物馆?”

    向南一脸疑惑,转头朝窗外看了看,“农业博物馆有什么可看的?”

    农业博物馆,大概就是陈列农具、书籍的地方吧?

    这有什么看头的?

    现如今,他是除了和古书画、古陶瓷有关的事物之外,其他的一概不关心了。

    不对,最近这段时间,古书画也得靠边站了,毕竟马上就是要去参加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的人了,怎么也得专注一点。

    “这你就out了吧?”

    钱昊良一脸得意,难得啊,总算是比向南懂得多了一点,要不然的话,真的是连腰都要站不直了。

    “华夏农业博物馆里,也收藏了2万余件文物的,里面不仅有石器、青铜器,还有大量的古陶器!”

    “里面有古陶器?”

    向南吃了一惊,这个他还真不知道,以前从没去过农业博物馆,也没关注过,谁知道里面还会有石器、陶器、青铜器这些文物?

    石器和青铜器,目前来说,还不是他关心的对象,但古陶器……这可是好东西啊!

    实际上,在古陶瓷器物里面,古瓷器要比古陶器留存下来的更多一些。

    一个是因为陶器是低温烧制的,它的胎质粗松,吸水性强,而瓷器的胎质结实,不吸水或吸水性小,在实用性方面,是不如瓷器的。

    第二个原因则是,瓷器可以说是陶器的升级版,再加上瓷器比陶器更加美观,因此,留存下来的更多一些,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魔都学习古陶瓷修复技艺的这段时间里,向南接触得比较多的,还是古瓷器,古陶器就要少很多了。

    一般而言,古陶器指的是夏代、商代、西周和春秋时期的陶器,而瓷器的时间跨度,相对而言就要长得多了。

    从公元前16世纪的商代中期,出现了早期的瓷器开始,一直到如今,延绵三千多年。

    华夏作为瓷器的故乡,名至实归。

    “想什么呢?赶紧走吧!”

    看到向南看着窗外似乎在发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钱昊良便上前一把将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笑道,“一会儿我还准备带你去看另外一件文物呢!”

    “还有另外一件文物?”

    向南眼睛都要发亮了,钱昊良这时候绝不会带他去看不相干的东西,肯定是古陶瓷,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是什么文物?”

    “不要贪心。”

    钱昊良回过头来,小小的“教育”了向南一下,“先吃完碗里的,再去看锅里的,别人又不会跟你抢,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向南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不再相问。

    两人下了楼,从酒店大门出来后,穿过一条马路,就到了华夏农业博物馆的地界。

    华夏农业博物馆占地面积极广,由十座具有民族风格特色的单体展馆组成的建筑群,以及综合楼、藏品库房、文化产品用房等配套设施组成。

    展馆与展馆之间,由长廊、方亭或柱廊连接,长廊的两侧则栽植了各种花草树木,尽管是此刻已是冬天,整个博物馆外面,依旧是绿意盎然。

    向南和钱昊良两个人是奔着古陶器来的,目标明确,到了博物馆之后也不停留,直奔彩陶陈列馆而去。

    彩陶陈列馆,全称是彩陶中的远古农业陈列馆,实际上,还是跟农业相关的。

    陶器的发明,是人类社会进入新石器时代的标志之一,它是随着定居生活的需要而产生的。

    古人在长期的采集、渔猎生产活动中,对自然界日月星辰和动植物现象的认识,以彩画的形式表现出来。

    彩陶丰富多彩的纹饰,可以让学者们追寻华夏远古农业文明发展的轨迹。

    彩陶的纹饰内容,大体可以分为五类:

    植物类纹样、动物类纹样、几何类纹样、符号与文字类纹样,以及神秘未知、意义未明、具有独特构成性的一些纹样。

    这每一类纹饰,都有着其特定的文化含义。

    比如说,叶瓣纹、豆荚纹、花蕊纹等植物类纹样,大量出现在某一个时期的彩陶中,这就可能反映了在当时的生产活动中,农业生产已占主要地位。

    而鹿、犬、牛、羊等动物类纹样的出现,则大多与狩猎与畜牧业密切相关。

    向南和钱昊良两人来到彩陶陈列馆以后,便分开了。

    钱昊良对这些古陶器,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趣,到了这里之后,他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拿出手机玩了起来。

    看这些泥巴捏出来的古陶器,他还不如上网找几篇古书画修复的论文看一看呢,说不定就看到了什么对自己有用的资料来。

    向南没有去管钱昊良,一个展台接着一个展台,认真仔细地看了起来。

    陈列在这里的古陶器,多数是新石器时期马家窑文化彩陶,其年代和造型特点十分丰富。

    尤其是距今4000年前新石器时期的人纹单耳彩陶罐、反映华夏山水画起源的太阳山水纹双耳彩陶罐,以及古人娱乐用的彩陶鼓最为精美。

    看了一会儿,向南微微闭上了双眼,他似乎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

    在一栋低矮的半穴居房屋内,几名长发披肩、身着兽皮的女子,正在用水和着黏土,然后慢慢地将黏土制作成了一个又一个彩陶鼓胚体,再将它们摆放在外面晾晒。

    等到彩陶鼓胚体晾晒干燥,她们又拿出早已调制好的矿物颜料,依次在彩陶鼓胚体上画上一道又一道精美的纹饰。

    所有的彩陶鼓都画完了以后,这些女子们才停了下来,将彩陶鼓一个个放入到专门烧制陶器的土窑之中。

    然后烧窑,封窑,再开窑。

    土窑里面,是已经烧制成功的彩陶鼓的鼓身。

    随后,这些女子们又取来了一块又一块的兽皮,用刀子将它们裁好,作为鼓皮,又用牛皮搓成绳子作为鼓带……

    精美的彩陶鼓,便制作完成了。

    这不仅仅只是他们部落娱乐用的乐器,还是祭祀、征战、狩猎时的工具。

    更是被部落里的人们尊奉为

    通天的神器!

第一百九十章 农家乐审美 (二合一章,今日更新完毕)

    在彩陶陈列馆里面,向南足足待了一个多小时,这才和钱昊良一起离开。

    在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面,他对古陶器又有了新的认知。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古陶器只不过是古代人类在劳动过程中的一个偶然发明而已。

    作为古代人类的一种过渡时期的生活工具,它相对于造型更美观、材质更坚硬的古瓷器而言,古陶器并没有发挥到太大的作用。

    在古瓷器出现之后,古陶器就逐渐地被历史给淘汰出局了。

    直到今天,向南才发现,实际上,古陶器在古代人类的生活和劳动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和地位。

    不说其他,就说古陶器的纹饰,它不仅体现出了古代人类高超的绘画艺术,而且还蕴含着大量与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的历史讯息。

    实际上,无论是古陶器还是古瓷器,他们在不同的时代,都有不同的风格表现。

    了解了某一个时代的纹饰特征,这对于向南修复这一时代的古陶瓷器物,是有很大帮助的。

    从彩陶陈列馆出来之后,钱昊良就笑着对向南说道:“怎么样?走了这一趟,收获很大吧?”

    向南点了点头,一脸感触地应道:“是收获很大,最起码,我对马家窑文化彩陶的了解,就加深了不少。”

    马家窑文化彩陶,早期以纯黑彩绘花纹为主;中期使用纯黑彩和黑、红二彩相间绘制花纹;晚期多以黑、红二彩并用绘制花纹。

    这一个时期,制陶工艺已开始使用慢轮修坯,并利用转轮绘制同心圆纹、弦纹和平行线等纹饰,表现出了娴熟的绘画技巧。

    实际上,在马家窑文化之前,距今约7000年左右出现的仰韶文化,才是华夏新石器时代彩陶最丰盛繁华的时期。

    仰韶文化的制陶工艺相当成熟,器物规整精美,多为细泥红陶和夹砂红陶,灰陶与黑陶较为少见。

    其装饰以彩绘为主,于器物上绘精美彩色花纹,反映当时人们生活的部分内容及艺术创作的聪明才智。

    造型的种类有杯、钵、碗、盆、罐、瓮、盂、瓶、甑、釜、灶、鼎、器盖和器座等,最为突出的是双耳尖底瓶,线条流畅、匀称,极具艺术美感。

    马家窑文化彩陶,继承了仰韶文化爽朗的风格,但表现更为精细,形成了绚丽而又典雅的艺术风格,比仰韶文化有进一步的发展,艺术成就达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

    这一趟来京城,意外发现了华夏农业博物馆里的彩陶陈列馆,向南自我感觉收获颇丰,至少以后在修复古陶器上,他的把握又增大了不少。

    文物修复,虽然说只是简单地将破损的文物,在不破坏它的历史风貌的情况下,尽最大的可能还原其本来的面目。

    但实际上,如果不懂得这件文物当时所处的时代特征和历史风貌,那么,文物修复师有很大的可能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它不只是修复器物那么简单,文物修复,修复的还有那一段历史文化。

    两个人一路闲聊着,很快又回到了酒店门口,钱昊良刚要进去,向南一把拉住了他,说道:“你走错地方了吧?”

    “啊?”

    钱昊良后退了两步,抬头看了看酒店的名字,仰着脖子说道:“没错啊,是长城饭店。”

    “我们应该去停车场。”

    向南看着钱昊良,一脸无语地说道,“你不是说还有一件文物要带我去看吗?”

    “我没忘,瞧把你急的。”

    钱昊良笑了起来,一边继续往酒店大堂里面走,一边说道,“人有三急嘛,我到里面上个洗手间不行啊?”

    向南:“……”

    我的样子,看起来很着急吗?

    几分钟后,钱昊良就开车载着向南离开了长城饭店。

    此刻已是下午二点,早已经过了中午上下班的高峰期,一路上来往的车辆虽然多,但并没有堵车。

    钱昊良车子开得很畅快,向南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和马路两旁高大的建筑,心情也很是放松。

    看着看着,向南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他回过头来看着钱昊良,问道:“你这是去京城故宫博物院?”

    “对啊,不然去哪儿?”

    钱昊良转头瞥了向南一眼,又很快转了过去,继续看路,嘴里却说道,“要看珍贵的文物,当然还是博物馆最多了,你想去哪儿?”

    向南撇了撇嘴,没有跟他斗嘴。

    他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钱昊良是打算带他去京城故宫博物院的陶瓷展厅里,去看古陶瓷。

    故宫博物院里的古陶瓷,向南还是知道一些的,尤其是在文博界里传闻甚广的“故宫十大珍宝瓷”,更是知之甚深。

    “故宫十大珍宝瓷”,是在故宫馆藏的35万件瓷器中,甄选出来的十件国宝重器,均为清代时期烧制而成。

    其中,康熙时期1件,雍正时期4件,乾隆时期独占5件。

    这十件珍宝瓷器,无论是在瓷种、釉料上,还是工艺、器型上,均代表了华夏千年陶瓷艺术的巅峰水平,其艺术价值更是无法衡量。

    在收藏界有一句流行语,“瓷器要玩清三代”。

    那么,什么才是“清三代”瓷器?

    实际上,这指的就是清代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瓷器。

    清代是华夏瓷器史上集大成的期间,较好地吸收了前几个朝代领先精深的技艺。

    康熙期间,逐渐将瓷都景市的御窑厂康复完善,使其产品质量更加好转,其特点是,浑厚古拙、紧皮亮釉。

    康熙御窑瓷器品种繁多,千姿百态,造型普遍古拙,胎体比较厚重,同样大小的器物,要比清朝其它时期的器物要重些。

    较大型作品采用分段成型整体组合的技法,修胎工艺精细,交接处不留痕迹。

    康熙时期,御窑瓷器形成了严谨精工的宫廷工艺风格,并呈现出精细华美的皇家风范,即具有朝气蓬勃的神采和朴茂华滋的气韵。

    而到了雍正时期,其御窑瓷器无论在仿古还是创新方面,均取得卓越成就,确立了清代御窑瓷器的制作方向,即独特的皇家格调,纯粹的皇家风范。

    乾隆御窑瓷器,则说秉承康熙、雍正御窑的风范,继续发扬光大,把皇家工艺美术发挥到了极致。

    奇巧的造型,华丽的釉彩,以及丰富而多层次的装饰风格,这种层次感是形成乾隆御窑风格的关键因素。

    不说别的,在艺术品市场上各个朝代的瓷器,成交量最高的还是清代瓷器,而且还屡创高价。

    之前向南还没有开始学习古陶瓷修复技艺,在京城的修复《千里江山图》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没有特意去参观过故宫博物院的陶瓷展厅。

    因此,到目前为止,他都还没见到过这“十大珍宝瓷”。

    也不知道这次专程过去,能不能看得到其中的一两件?

    要知道,博物馆里的文物,并不是固定陈列的,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更换一批。

    这其中,除了让前来参观的游客和文物爱好者,有机会看到更多的国宝文物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经过一段时间展出的文物,都要送回到文保中心去进行保养维护。

    只有定期对这些文物进行精心地保养,它们的艺术生命才能够更加长久,也能够让更多的人欣赏到它们的优雅与美丽。

    车子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目的地。

    钱昊良停好车之后,并没有前往故宫博物院文保中心,而是带着向南直奔故宫博物院文华殿。

    文华殿,在明代是皇太子的东宫,清代时则是举行经筵的地方。

    如今,文华殿是故宫博物院瓷器馆,专门用来展出瓷器国宝文物,供游客们参观与游览。

    现在虽然不是节假日,但作为首都的京城,从来就不缺少游客,故宫里的游人依旧很多,拿着手机自拍的、开直播的,随处可见。

    向南和钱昊良目标明确,从工作人员通道进入故宫之后,便一路直奔文华殿而去。

    到了门口,钱昊良忽然停住了脚步,忽然回过头问向南:“你猜我要带你看哪件文物?”

    “故宫馆藏了那么多古陶瓷,我哪猜得到?”

    向南一脸无语,随后看到钱昊良一副“你不猜我不让你进”的模样,便只好想了想,试探着说道,“清代康熙年间的青花花鸟纹鱼尾瓶?”

    清康熙青花花鸟纹鱼尾瓶,是康熙年间唯一一件入选了“故宫十大珍宝瓷”的瓷器,它完美地复现了康熙青花独有“翠毛蓝”,创下历代青花艺术之冠。

    钱昊良摇了摇头,笑道:“不是。”

    “雍正年间的斗彩摘枝花纹梅瓶?”

    这件古瓷器,也是“故宫十大珍宝瓷”之一,它是历史上首件突破釉下青花与釉上五彩工艺的作品,历史地位极高,釉料配方也是最复杂的。

    “算了,不让你猜了,再猜不着,估计你要发毛。”

    钱昊良又摇了摇头,一脸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带你去看的这件文物,你肯定听说过,不止你听说过,连很多普通人都知道!”

    向南一脸鄙夷,我听说过的陶瓷文物多了去了,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

    钱昊良看到向南一脸不信的模样,便笑道:“清乾隆各种釉彩大瓶。”

    向南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你说什么?”

    “清乾隆各种釉彩大瓶,俗称的‘瓷母’。”

    钱昊良又说了一遍,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你不会真没听说过吧?这都在电视上火爆了,已经成了文物‘网红’!”

    “‘瓷母’我当然知道。”

    向南点了点头,笑道,“不就是网上口口相传的那件‘土丑审美大花瓶’嘛。”

    既然当初决定要学习古陶瓷修复技艺,一些重要的瓷器文物,向南当然不会放过,即使没有看过真品,也都会通过资料去了解它的各种信息。

    清乾隆各种釉彩大瓶,于清代乾隆年间烧制,其器身自上而下装饰的釉、彩达17层之多,标志着华夏古代制瓷工艺的顶峰,享有“瓷母”的美誉。

    从烧造工艺上看,青花与仿官釉、仿汝釉、仿哥釉、窑变釉、粉青釉、霁蓝釉等均属高温釉、彩,需先焙烧,而粉彩、珐琅彩、金彩及松石绿釉等均属低温釉彩,需后焙烧。

    如此复杂的工艺只有在全面掌握各种釉、彩性能的情况下才能顺利完成。

    这件“瓷母”,集各种高温、低温釉、彩于一身,集中体现了当时高超的制瓷技艺,其艺术价值不可估量。

    2014年10月份,在米国波士顿斯纳金举行的“亚洲艺术专拍”专场拍卖会上,出现了第二件“清乾隆各种釉彩大瓶”,最终以1.51亿元成功拍卖。

    有专家认为,米国拍卖会上出现的这件“瓷母”,与故宫“瓷母”应该是一对,不论颜色还是布局,相似度高达99%。

    这件经过国家电视台的宣传,成为了文物“网红”的“瓷母”,还闹出了一个真假“李逵”事件来。

    许多公众号上使用的“瓷母”图片并非京城故宫博物院所藏的真品照片,而是一件有着不少差别的“李鬼”瓷瓶,以至于“瓷母”被人称作为是“农家乐审美”。

    自称“十全老人”的乾隆皇帝如果地下有知,两百多年后,他精心设计的一件集合了17种釉、彩,前无古人、后不一定有来者的大瓷瓶会被一个仿品代替,成为人们口中的“土丑审美大花瓶”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哈哈哈!”

    钱昊良听了向南的话后,忍不住大笑起来,向南一向严肃有余,风趣不足,没想到偶尔来这么一句,竟然会这么有意思,他笑道,

    “连你都知道了,估计这个帽子,乾隆他老人家是摘不下来了。咱们也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去看一看吧。”

    “好。”

    向南点了点头,他也没见过真品“瓷母”,如今既然提到了它,那肯定是要进去看一看的。

    这一件集合了多达17种釉彩的瓷瓶,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它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烧制而成的?

    乾隆皇帝为什么要烧制这样一件大瓷瓶?

    这当中又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

    真是

    好奇啊!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二合一章,今日更新完毕)

    2008年,为了迎接京城奥运会的召开,京城故宫博物院将文华殿改设为陶瓷馆,展出博物院珍藏的上至公元前5000多年、下至宣统三年(1911年)的各类陶瓷精品。

    陶瓷馆共展出400多件精品陶瓷器物,按时代发展顺序进行排列展示,供游客和陶瓷爱好者鉴赏研究。

    整个展馆分为三个展厅,一号厅展品主要为从新石器时代晚期陶器到清代广彩瓷器。

    其中代表瓷器为:唐代青釉八棱瓶、明嘉靖五彩鱼藻纹盖罐、景德镇窑青花海水白龙纹八方梅瓶、唐三彩等。

    二号和三号厅展品为明清代宫廷瓷器,代表瓷器为:雍正粉彩蟠桃纹天球瓶、乾隆珐琅彩缠枝莲纹双连瓶等。

    带着满腹的疑问,向南抬起了脚步,紧紧地跟在钱昊良的身后,也进入了文华殿。

    两个人目标都很明确,因此也并没有在其它区域停留,直接就来到陶瓷馆三号展厅明清宫廷瓷器。

    在一处展区内,还没有靠近,向南远远地就看到了那尊连带底座,差不多有半人高的“瓷母”清乾隆各种釉彩大瓶。

    看照片和看实物,是两种全然不同的感受。

    在照片上看,“瓷母”浑身上下花花绿绿,就如同一个身穿花衣的村姑一样,又俗又土,和雍正瓷器所推崇的庄重、素雅完全不沾边。

    也难怪网友们看到比“瓷母”还要土的现代仿制品的照片以后,会笑话它是“土丑审美大花瓶”。

    而在现场看到“瓷母”真面目时,它虽然还是色彩鲜艳,图案也十分热闹,但还远远谈不上“丑陋”二字最多就是显得有些花哨罢了。

    至于审美,那就见仁见智了。

    向南并不关注这些,他最想知道的,那17种高、低温釉彩,究竟是如何烧制在同一只瓷瓶上的呢?

    “瓷母”成为文物网红之后,在网络上就有不少人发出质疑声,认为“瓷母”是分开烧造,之后拼接而成的。

    又有人说,“瓷母”的17种釉彩之中,其中有一些是仿造上去的。

    比如说,仿哥釉开片,就是人工画上去之后,再入窑烧制的。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如今,“瓷母”清乾隆各种釉彩大瓶就在面前,他又怎么能忍得住?

    向南深吸了一口气,沉寂了许久的“时光回溯之眼”悄然开启。

    ……

    清雍正六年(1728年),时年四十有七的内务府员外郎唐英,被朝廷派驻景市御赐窑厂监督,做督陶官年希尧的助手。

    唐英十六岁进入故宫养心殿做杂役,渐渐地学得能书善画,在成为内务员外郎以后,他除了巡视、督查待办处各匠人的工作情况以外,还兼着为皇帝画瓷器的样稿,雍正曾称赞其“画得款式甚好”。

    能诗善画,又做事踏实,唐英深得雍正的赏识。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景市御窑厂督陶官年希尧犯下错误之后,他才会被雍正派驻到了景市,协理常驻淮安的年希尧办理陶务。

    “任重而道远啊!”

    唐英坐在马车上,透过不断被风吹起的车帘,看着眼前逐渐变得陌生的环境,心中暗叹一声。

    他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前半生也一直生活在京城里的深宫大院,对南方其实没有什么印象,此刻忽然要前往地处江南的景市负责陶务,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慌。

    最让他头疼的是,他虽然为皇帝画过瓷器的样稿,那也只是画画而已,实际上,他对陶瓷事务一窍不通,到时候又该如何管理?如何督导完成朝廷的烧造任务?

    想着想着,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很无厘头的念头来:

    “皇上是不是以为我会画瓷器样稿,就肯定懂得烧制陶瓷了?”

    “他对我不会是有什么误解吧?”

    调侃自己归调侃自己,唐英在前往景市的一路之上,始终在思考一个问题:

    既然皇上信任他,将御窑陶务交给他来管理,那他就要尽心尽力去做好,问题就在于,他该如何破局才好?

    半个月之后,唐英抵达了景市,他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静悄悄地上任了。

    在来时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办法:欲破局,先入局!

    想要管理好陶务,那就必须清楚了解陶瓷烧造的每一个细节,唐英决定先从学习陶艺入手。

    “理无专在,而学无止境也。”

    唐英看着御窑厂里的打着赤膊流着汗的工人们,心中不知为何也迸发出里一股豪情来,哈哈大笑起来,“从此以后,我唐英也是一名陶人了!”

    四周在忙碌着工人们,都纷纷停了下来,转过身一脸诧异地看着这位从北方远道而来的新任督陶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在他们看来,从京城里被派驻到窑厂里来,多半是被贬斥了,莫非这位新任的督陶官已经气昏了脑袋?

    唐英才没有理会他们的想法呢,此刻,他已经颇有一些“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在一众工人们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已经脱下了官服的唐英,换上了景市御窑厂普通窑工的衣衫,成为了御窑厂里的一名特殊的学徒工。

    他最先开始学习的,是淘练泥土。

    制瓷所需要的瓷泥,需要经过淘练,使其变得精纯,这样烧造出来的瓷器,才会胚体细腻,没有杂质。

    唐英来到工棚前,看到一位年约六十余岁的老汉,正将瓷泥放入水缸浸泡,翻搅。

    而另外一名中年汉子,则是光着膀子,正忙着将泥浆舀到置于缸上的马尾细筛中过滤,身上的汗水也是不停地往下滴落。

    他看得好奇,便走上前去,向老汉询问道:“大叔,你这是在做什么?”

    老汉抬头看了唐英一眼,认出他是新来的督陶官后,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要起身下拜,被唐英给扶了起来,“大叔,如今我只是一名学徒工,前来学习陶艺而已,下次无需如此。”

    “是,大人……”

    老汉唯唯诺诺,见唐英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顿时胆子也大了一些,回答道,“我刚刚是将瓷泥砖化开,使劲翻搅,是为了让泥砖化开得更快一些,这样一来,细小的泥土会溶于水中,粗大的砂石就会沉淀到底部。”

    “原来如此。”唐英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他又指了指中年汉子那边,问道,“那他这是?”

    “他呀,他那里就是二次过滤了。”

    老汉这会儿也算是适应了,对唐英这个督陶官也没了之前的害怕,笑道,“他将我这边的泥浆,通过马尾细筛再过滤一道,剩下的泥浆就会更细腻了。”

    说到这里,也不等唐英继续发问,老汉又指着另外一边的一个年轻小子说道,“马尾细筛过滤后的泥浆,就由他倒入到放在矮架上的过泥匣钵里,沥去水分,让这些泥浆变得稠厚成形。”

    “再之后,就是把成形的泥浆放进一个无底木匣,里面铺上细布大单,就好像做豆腐一样,将它泥浆包紧,再用砖压上面沥干水分。”

    “最后,就是将淘好的泥土翻练匀实,留待后用了。”

    唐英本就聪慧,老汉这么一说,他就已经完全明白了“淘练泥土”这道工序的一整套流程了。

    “大叔,你先歇歇,我来帮你!”

    唐英笑了一声,接过老汉手中用来翻搅泥水的儿臂粗细的木棍,一边往大缸中放入瓷土,一边拿着木棍使劲翻搅起来。

    这一幕,看得那些窑工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谁见过督陶官亲自动手干活的?而且做的还是这种又脏又累的活儿!

    有几个窑工还偷偷地使劲拧了一把自己腰间的软肉,该不是自己还在做梦,没睡醒呢吧?

    可是腰间传来的钻心的痛楚告诉他们,你们没做梦,你们看到的是真的!

    他不仅在帮那老汉翻搅泥水,而且还脱下了鞋子,挽起了裤管,跳进了稠化床中踩练泥料!

    忙碌了整整一天,唐英一直在窑厂里和那些窑工们一起,端着大碗,蹲在地上吃完了晚饭,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住处。

    他毕竟已经四十七岁了,而且从小到大都没有做过什么重活累活,忽然莽了这么一天,感觉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服。

    但唐英心里还是很欣慰,感觉这一天的劳累很值得。

    这一天时间里,他不仅仅搞清楚了“淘练泥土”这一工艺的流程,而且还亲手操作了一番,知道了瓷土为什么需要淘练,淘练到什么程度才算合格。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和练泥工地上的窑工们,打成了一片。

    这是一个好兆头。

    想要学到真本事,就需要真诚请教,就需要能够融入到窑工们当中去,如果窑工们不接受他,那才是真的要绝望了。

    幸好,他开了个好头。

    简单洗漱了一番之后,唐英半倚在床头,开始计划明天要做的事。

    “淘练泥土”算是过关了,实际上,这一关并不复杂,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纯粹的体力活而已。

    那么,明天就应该去学习下一道工艺“炼灰配釉”了。

    配釉要用灰。

    御窑厂用灰出自景市之南一百四十里的乐县。

    灰以青白石和凤尾草迭垒烧制而成,再配上练好的瓷泥,调成浆水。

    在这里,细泥与灰的比例,就十分关键了。

    按照一般常理,细泥与灰的比例按10:1调配,则为上品瓷用釉;7:3或8:2则为中品之釉,对半或泥少灰多则成了粗釉。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比例,实际操作之中,究竟什么样的比例才是上品瓷用釉,什么样的比例才是中品瓷用釉,要调试过后才能知道确切的数据。

    想着想着,唐英不知不觉间,就这么靠在床头上睡了过去。

    他实在太累了。

    第二天一早,唐英就醒了下来,他一看窗外的天色,早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哎哟!”

    他吃了一惊,连忙就要下床,两只脚刚一踩到地上,一阵阵酸麻胀痛之感就传了过来。

    “老爷,您怎么了?”

    一直守在外面的侍从听到唐英的喊声,连忙闯了进来,一脸慌张。

    唐英朝他摆了摆手,苦笑道:“没事,就是浑身上下酸痛难当。”

    “老爷从没有做过这些事,昨日陡然做了那么多,今日自然是浑身难受。”

    侍从一听,顿时放下了心,他是从京城跟着唐英来到这里上任的,要是唐英有事,他的下场也好不了,他想了想,又劝道,

    “老爷,您是督陶官,只需命御窑厂的工头们按时按需烧制进贡的瓷器即可,何须亲自上阵劳作?”

    “此事勿要再提!”

    唐英一摆手,顿了顿,说道,“走吧,扶我去御窑厂。”

    侍从无奈,只得上前扶起唐英,慢慢地往御窑厂的方向而去。

    在之后的日子里,唐英仿佛忘了自己是督陶官,而是一名真正的窑工,开始按部就班地学习起陶瓷工艺来。

    他向拉坯师傅学习如何拉坯,向画师学习在瓷上画花鸟虫鱼,在瓷上为青山着色,为绿水描魂。

    他画莲花牡丹缠枝图案,画潮水祥云纹,因为在宫中时就曾画过瓷器样本,在景市更是炉火纯青。

    他还向吹釉师傅学习如何吹釉,向把桩师傅学习控制火候……

    “杜门谢交游,聚精会神,苦心竭力,与工匠同食息者三年”。

    唐英足足闭门谢客三年,和工匠同吃同住,也挽起袖口裤腿,淘泥、揉泥、拉坯、捧坯,所以他很快就由一个外行变成一个内行。

    唐英在景市督陶的前八年,是雍正在位时期。

    这一时期,景市官窑在唐英的主持下,创新成功了窑变釉,从而使得原来色调单一的单色釉变得流光溢彩,绚丽斑斓。

    唐英督陶真正的辉煌,是在乾隆朝初期的20年间。

    乾隆皇帝,大家是耳熟能详了,他这个人,爱好极其广泛,不仅喜欢下江南,喜欢书画,热衷作诗,而且还很喜欢陶瓷。

    他曾经直接干预宫内制瓷事务,不仅对宫内瓷器的用途、形状、纹样等屡屡过问,而且还亲自审定画样。

    唐英经常竭尽全力,但依旧无法满足乾隆皇帝的要求,而且还经常被他训斥。

    比如乾隆一十三年(1748年),《记事档》有这么一档:

    “十一月二十八日,太监胡世杰传旨与怡亲王,德保:此次唐英呈进瓷器仍系旧样,为何不照所发新样烧造进呈?将这次呈进瓷器钱粮不准报销,着伊赔补。”

    这样的斥责与处罚,让唐英苦不堪言。

    这一天,唐英刚刚来到御窑厂,准备找几位工头研究一下釉彩创新事宜,就接到了京城来的急件

    乾隆皇帝又派人加急送来了瓷器的新画样!

第一百九十二章 盛世瓷器(二合一章,今日更新完毕)

    “这是新画样?”

    唐英打开乾隆皇帝派人送来的新画样,忍不住大吃一惊,回过头来对那送信来的小太监怒喝一声,“你中途打开过这信函?”

    “大人冤枉啊!”

    小太监知道唐英是两任皇上都宠信的督陶官,哪敢在他面前放肆,此刻听得这话,不由得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声喊起冤来,

    “奴才接到信函之后,一路马不停蹄,逢山开路,逢水搭桥,连个好觉都没睡过,给我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拆了皇上给大人您的信函啊!”

    小太监虽然说得夸张,可表情却也是战战兢兢的。

    “哼,谅你也不敢!”

    唐英沉着脸朝他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你好好休整一番,再回去向皇上禀报,唐英必不辱使命!”

    “!”

    小太监连忙应了一声,直到退出里御窑厂的院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都说“伴君如伴虎”,还不是因为君王喜怒无常,让身边的人都得提心吊胆,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

    可事实上,给大人物们送信,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他们一个不开心,说不定就拿送信的人来出气了。

    还是要努力往上爬呀,如果自己在宫中是一个有实权的公公,那些个大臣又怎么敢对自己这么呼来喝去,随意训斥?

    唐英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发了一顿火,却让那个小太监生发出了那么多的感慨,而且还给了他往上爬的动力?

    事实上,督陶日久的唐英,早已对权位意识淡化,时常戏称自己是“半野半官”,更不会随意训斥他人。

    这一次,他之所以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完全是因为乾隆皇帝送来的这瓷器样本,实在是太“奇葩”了!

    从画样上来看,这是一件洗口瓶。

    洗口瓶是古代工匠烧制的瓷瓶样式之一,因其口沿似文房工具中的水洗而得名。

    洗口瓶以明代万历年的五彩镂空洗口瓶最为精致。

    画样上的这件洗口瓶,长颈,长圆腹,圈足外撇,颈两侧各置一螭耳。

    器身自上而下装饰的釉、彩达一十七层之多!

    所使用的釉上彩装饰品种有金彩、珐琅彩、粉彩等;釉下彩装饰品种有青花;还有釉上彩与釉下彩相结合的斗彩。

    所使用的釉有仿哥釉、松石绿釉、窑变釉、粉青釉、霁蓝釉、仿汝釉、仿官釉、酱釉等。

    主题纹饰在瓶的腹部,为霁蓝釉描金开光粉彩吉祥图案,共12个开光,其中6幅为写实图画,分别为“三阳开泰”、“吉庆有余”、“丹凤朝阳”、“太平有象”、“仙山琼阁”、“博古九鼎”。

    另6幅为锦地“”字、蝙蝠、如意、蟠螭、灵芝、花卉,分别寓意“万”、“福”、“如意”、“辟邪”、“长寿”、“富贵”。

    瓶内及圈足内施松石绿釉,外底中心署青花篆书“大清乾隆年制”六字三行款。

    更让唐英感到哭笑不得的是,这件浑身上下堆满了各种釉彩的洗口瓶,它的名字居然叫作“各种釉彩大瓶”!

    emmmm,这是乾隆皇帝御赐的名字。

    “简直是胡闹啊!”

    唐英十六岁时,进入内务府养心殿工作,一直在康熙身边伺候,见多了景市御窑厂呈贡上来的各种瓷器。

    四十七岁时,他又只身前往景市御窑厂督陶,亲自为雍正皇帝烧造了八年瓷器,除了雍正粉彩外,还继承了康熙斗彩工艺,使得康熙斗彩更具清俊华丽之美。

    在这两任皇帝的身边,唐英早已经习惯了瓷器的庄重、素雅之美,而这也极为符合他身为一个文人的审美观。

    可这“各种釉彩大瓶”是什么鬼?

    色彩斑斓,花里胡哨,完全欣赏不了啊!

    难道是贫穷限制了我的审美?

    欣赏不了无所谓,既然皇上喜欢,那就给烧制出来给他呈贡上去就得了。

    可问题来了。

    一十七种高温、低温釉、彩,集于一身,青花与仿官釉、仿汝釉、仿哥釉、窑变釉、粉青釉、霁蓝釉等均属高温釉、彩,而粉彩、珐琅彩、金彩及松石绿釉等又属于低温釉彩,烧制的温度相差极大。

    更复杂的是,这只“各种釉彩大瓶”,不仅有多种釉上彩、釉下彩,还有釉上彩和釉下彩相结合的斗彩……

    别说烧制了,哪怕只是想一想,都会觉得脑壳疼。

    “大人,皇上……又送来了新画样?”

    一直待在他身旁,准备跟他商讨釉彩创新的几个工头也都没走,此刻见到唐英脸色凝重,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都不由得将心提了起来。

    被几个工头们这么一喊,唐英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将画样递给身边一人,笑道:“嗯,皇上送来的新瓷画样,你们都看一看吧!”

    眼前的这几个工头,是唐英手下最得力的一帮助手。

    在接掌景市御窑厂之后,为了满足皇上的需求,唐英力求让华夏各大名窑瓷器在景德镇御窑厂再现,让那些在典籍里记载的各地名瓷在他的主持下完美呈现。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唐英派遣了一大批窑工去哥窑、汝窑、钧窑、定窑、龙泉窑、湘湖窑等华夏各大名窑,搜罗配方或瓷片标本,或者仔细研究古代文献的相关记载,然后再带回御窑厂来。

    唐英再集中力量,对这些资料反复研制、试验,让那些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各地名瓷,逐渐在他的手中死而复生。

    这一批派遣出去又回来了的窑工,如今都已经成长为了工头,成了唐英的得力助手。

    “嘶!这……这新瓷画样,也太丑了吧?”

    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中年壮汉,看着旁人手中的画样,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牛,自己掌嘴!”

    唐英脸色猛地一沉,低喝道,“皇上亲手绘制之物,岂容你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不要命了吗?!”

    那名叫牛的中年壮汉闻言,脸色顿时变了,连忙抬起双手,左右开弓,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这才苦着脸说道:“大人,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哼!你还想有下次?”

    唐英见他两边脸颊都红肿了起来,心下也有些不忍。

    但这外号叫作“牛”的壮汉,做事虽然是一把好手,但说话常常不过脑子,脱口即出,幸好这里面都是自己人,若是那个小太监还在这里,恐怕这事儿就麻烦了。

    “大人,这‘各种釉彩大瓶’,工艺实在是太过复杂了。”

    就在这时,御窑厂的把头,一个年纪和唐英相仿的老者,一脸凝重地开口道,

    “一十七种釉彩,一十五层纹饰,瓶腹还有一十二幅开光图案……烧制成功的几率,近乎于无。”

    御窑厂的把头,又称作把桩,是烧窑时专门看管窑厂的人。

    这是一个很牛皮的职业窑厂里的人行自走温度计啊!

    清代烧窑是没有温度计的,但是烧窑又需要判断窑温。

    这时最需要的就是经验和技巧,这是只有把头才有能力做到的。

    判断窑温有好几个办法。

    一个常用的办法就是,在窑里靠近观察口的地方,放几个瓷土捏的圆锥,叫火照。

    它在高温时会变红、变软,然后还会弯下来。

    把头在看窑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用铁钳夹出一个火照,看它变软的程度,从这里就可以来判断大概的温度。

    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办法就是,朝窑口里吐一口口水,口水在蒸发之前,会变成小水珠不断跳动。

    据说,厉害的把头,能够根据水珠跳动时的高度,来判断窑内的温度。

    当然,把头的工作远远不止判断窑温这么简单,他还要控制窑温。

    此外,在装窑烧制之前,把头还需要把不同温度要求的瓷器,安排在合适的位置。

    在有的窑厂里,这个工作有专门的师傅来负责完成,就叫作满窑师傅。

    总而言之,把头是一个窑厂里,能否成功烧制瓷器产品不可或缺的灵魂人物。

    “你说得一点也不错,这些我也都知道。”

    唐英听了把头的话,也是沉默许久,这才一脸复杂地说道,

    “可皇命不可违啊!皇上既然下了令,哪怕工艺再复杂,烧制过程再困难,咱们也要迎难而上,将这‘各种釉彩大瓶’给烧制成功!”

    虽然一开始见到这“各种釉彩大瓶”的画样时,唐英有各种各样的不满,也在心里面对这件“土丑审美大花瓶”各种吐槽,但冷静下来以后,细细一想,他便明白了:

    乾隆皇帝想要烧制这件“各种釉彩大瓶”,并不是审美出了问题,而是为了“炫技”!

    乾隆皇帝爱“炫技”,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比如说为了显示他的文采斐然,还专门提拔了好几个作诗能手,当他的“枪手”。

    每隔一两天,乾隆皇帝就会有新诗“出炉”,是不是他亲手写的还不知道呢。

    再比如,乾隆皇帝非常喜欢王羲之的名帖《快雪时晴》。

    《快雪时晴》本来只有右边的两行字,乾隆皇帝为了“炫”自己的书法,在左边空白处题满了字,而且还在空白处扣了好几个大大的“乾隆御览之宝”印章。

    最夸张的是,他还在中间写了一个大大的“神”字!

    乾隆皇帝爱好广泛,也正是因为此,他“炫技”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如果真要一一叙说,估计一两天都不一定能够说得完。

    但这一次,或许他不只是单纯的“炫技”?

    华夏制陶技艺的产生,可以追溯到距今大约20000年至19000年的旧石器时代晚期,大约在距今4000多年前的夏代,又出现了原始瓷器。

    可以说,陶瓷发展史是华夏发展史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华夏人在艺术、人文上成果以及对美的追求与塑造,在许多方面都通过陶瓷艺术来体现。

    宋代则是瓷业最为繁荣的时期,名窑名瓷遍布各地,当时的钧窑、哥窑、官窑、汝窑和定窑并称为“五大名窑”。

    被称为瓷都的西江景市,在元代出产的青花瓷,就已经成为了瓷器的代表。

    但华夏陶瓷业发展到宋、元、明、清等朝代之时,都有从复苏到发展,再从全盛到衰落的这样一个过程。

    这种循环往复现象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无休止的战争。

    尤其是处于战乱之地的北方窑厂,一旦发生战争,往往就会面临着大量窑工流离失所、工艺灭绝的恶劣情况。

    就比如乾隆皇帝非常喜欢的汝窑青瓷,“靖康之乱”发生后不久,存在了大概只有二十多年的汝窑就随之覆灭。

    窑工们在兵荒马乱之中,流离失所,惶惶然不知所踪,就连汝窑青瓷的工艺也消失在了战乱之中。

    在这里要插一句

    由于宋徽宗崇尚道教,因此天青色的汝窑青瓷,其风格十分简洁、淡雅。

    乾隆皇帝能喜欢这种风格的瓷器,这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的审美并不差,肯定不会是什么“农家乐审美”。

    所以深知乾隆皇帝喜好的唐英,一冷静下来之后,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乾隆皇帝下令烧造这“各种釉彩大瓶”,也许不是为了体现他个人的审美,而是为了“炫技”,他要借这样一只集大成的瓷瓶告诉世人:

    他乾隆皇帝治下,是一个国富民强、丰衣足食的盛世!

    只有在一个盛世年代里,瓷器才能迎来它最辉煌的巅峰时刻!

    “愿以大人马首是瞻!”

    把头等几个得力助手听了唐英的话之后,齐齐喝道。

    在工头们眼中,唐英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大人。

    他虽身为督陶官,却不像前几任大人那样,只懂得压迫窑工,而不顾他们的死活。

    在督理陶务之间,唐英为御窑厂营造了一个宽松的环境,每次被乾隆皇帝责罚,他都独自承担,从不责怪助手和窑工们,也从未向下摊派罚银。

    这些事,唐英虽然从未开口说过,但御窑厂里人人都知道,也都很感念唐英对他们的体恤,做起事来更是很舍得下力气。

    此刻,乾隆皇帝送来的这件新瓷画样虽然工艺复杂无比,但唐英既然开口说要迎难而上,那他们也不会害怕。

    这些年来,他们在唐英的带领下,一共仿古、创新来五十多种瓷器品种,哪一件不都是千辛万苦才烧制成功的?

    “好,那咱们就先来好好研究一下这个新瓷画样!”

    唐英此刻也是一扫之前的颓丧,大手一挥,一脸豪气地说道,“咱们御窑厂,要烧,就烧最好的瓷器,这十七种釉彩,每一种都要烧制成顶尖水准!”

    乾隆皇帝不是要“炫技”吗?

    那我就成全你,给你烧出一个天下间工艺最复杂、釉彩最出色的大瓷瓶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就问你爽不爽(二合一章,今日更新完毕)

    如果说,京城故宫博物院的“十大珍宝瓷”里,有五件乾隆年间的瓷器,是故宫文物专家们自己关起门来,为自家的馆藏瓷器分个优劣的话。

    那么,华夏古代陶瓷艺术品在艺术品拍卖市场中,历年来拍卖成交价最高的十大陶瓷器物里,乾隆年间的瓷器就占了四件,这大概算得上是收藏界对藏品价值的最直接的表达

    用钞票来投票!

    2010年,不列颠国班布里奇拍卖行,拍出了一只清乾隆年间粉彩镂空“吉庆有余”转心瓶,加上佣金以5.5亿元的高价,一举刷新了华夏古代陶瓷艺术品拍卖纪录。

    这一成交价,同时也是截止到当时,全球范围内中国艺术品交易的最高价格。

    直到一年以后,2011年在香江举办的一次拍卖会上,一只元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图梅瓶,以7.4亿元的成交价,再一次刷新了华夏古代陶瓷艺术品的拍卖纪录。

    但清乾隆年间粉彩镂空“吉庆有余”转心瓶,仍然领衔其它三只乾隆年间的瓷器,高居拍卖最贵的十大瓷器之列。

    从这里就可以看得出,清乾隆年间的瓷器烧造技术,确实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颇为喜爱瓷器的乾隆皇帝想要“炫技”一番,就变得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要“炫技”,就烧造“各种釉彩大瓶”!

    实际上,“各种釉彩大瓶”只是简称,按照陶瓷界里面的取名规则,它应该还有个全名。

    各位读者老爷在念之前,请务必先深呼吸一口气,大家跟我一起来

    清乾隆景窑青花五彩斗彩金彩珐琅彩红釉粉青釉霁蓝釉松石绿釉窑变釉仿官釉仿哥釉仿汝釉酱色釉三阳开泰博古九鼎吉庆有余丹凤朝阳太平有象仙山琼阁蟠螭纹蝙蝠纹花卉纹如意纹万字纹灵芝纹螭耳大瓶。

    怎么样?

    就问你爽不爽,畅快不畅快?

    乾隆皇帝肯定很爽,这瓶子前无古人啊,后不一定有来者呢。

    他是爽了,可是,却苦了景市御窑厂的督陶官唐英和那一群窑工们!

    唐英虽然是文人,但也有雷厉风行的一面。

    既然决定了要“配合”乾隆皇帝“炫技”,那当然就得尽快将这“各种釉彩大瓶”给烧制出来。

    要是乾隆皇帝等得不耐烦了,少不得又是一顿训斥和责罚。

    唐英和一众工头们商量了一番,又安排各个工地即刻开始投入到运作之中,为“各种釉彩大瓶”的烧造做好准备。

    等工头们散去之后,唐英又留下了协造催总老格和内务府员外郎六十三,以及窑厂把头,和他们继续商议新瓷事宜。

    其时,年希尧已被革职,唐英接管淮安关税务并奉命兼管陶务,老格和六十三协助管理御窑厂各项事务。

    他们二人悉心好学,善于把握要领,每年唐英赴厂巡视,他们都借机学习,认真钻研,都成为了唐英的得力助手。

    工头们离开之后,唐英让几人都坐下,然后看向老格和六十三,似乎是有意考教一般,询问道:“你二人以为,这‘各种釉彩大瓶’,应当如何烧造?”

    老格和六十三对视一眼,显然是明白唐英的意思。

    这“各种釉彩大瓶”,工艺极其复杂,将一十七种各个朝代最顶尖窑口的烧造工艺集于一身,怎么看都感觉不靠谱。

    老格为人安静,办事谨慎,此刻听到唐英的提问后,并没有贸然开口,而是低头凝眉沉思了起来。

    六十三却是性格爽快,对陶务这一块也了解颇深,率先开口道:“大人,这‘各种釉彩大瓶’,虽然釉彩种类有如此之多,但层层泾渭分明。”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又道,“我大清圣祖年间,御窑厂在烧造大型陶瓷器物之时,便采用过分段成型、整体组合之技法,只需修胎工艺精细一些,交接之处不留痕迹即可。”

    “此法不可行。”

    唐英连想都没想,便缓缓摇了摇头,“圣祖年间的分段成型、整体组合制瓷之法,在世宗年间便已废弃不用,此时岂能再用?”

    实际上,唐英心里面还有一句话没有说,皇帝陛下烧造这件瓷瓶,他的目的就是要“炫技”来着,肯定是要将各种烧造工艺集于一身,怎么可能会让你用分段成型、整体组合的办法?

    如果用这种方法,那还不如将十七种釉彩分开,每一种单独烧造一件陶瓷器物,还来得更震撼人心一些呢!

    “那,那怎么办?”

    六十三以为自己提出了一种切实可行的办法,谁知道一下子就被唐英否定了,顿时感到一阵沮丧。

    唐英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老格。

    老格这时候也考虑得差不多了,缓缓开口说道:“一十七种高温、低温釉彩集于一身,只有先烧哥釉、窑变釉等高温釉彩,之后再出窑口,重新上彩之后,再入低温窑口烧制松石绿釉、粉彩、金彩等低温釉彩。”

    “多种釉彩集于一身,本就难度倍增,如今还需要二次入窑,成功几率几近于无。”

    “为今之计,只有多备瓷胚,反复烧制,总结经验,哪怕是万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总会成功一次。”

    唐英点了点头,老格考虑的办法,和他所想的不谋而合。

    高温釉彩和低温釉彩要同时出现在一个瓷瓶身上,必须分两次烧造。

    而且还必须先烧制高温釉彩。

    当高温釉彩烧制完成后,再出窑,在低温釉上进行彩绘,然后再次入窑烧制。

    否则的话,如果先烧制低温釉彩,等到二次入窑时,窑口的温度达到高温后,那些事先烧制好的低温釉彩,大多都会因为承受不了高温,而发生异变。

    如此一来,这一批瓷器就全都毁掉了。

    这些虽然说是老窑工们的常识,但也不是凭空拍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无数次开窑失败后的经验教训。

    就比如说斗彩,又称之为逗彩,创烧于明代宣德年间,是釉下彩(青花)与釉上彩相结合的一种装饰品种。

    它的烧造工艺是,预先在高温(1300°c)下烧成的釉下青花瓷器上,用矿物颜料进行二次施彩,填补青花图案留下的空白和涂染青花轮廓线内的空间,然后再次入小窑经过低温(800°c)烘烤而成。

    从这里就可以知道,斗彩实际上也是高温、低温釉彩集于一身,只是品种较为单一罢了,其烧制难度虽然也有,但较之“各种釉彩大瓶”,简单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如今要烧造“各种釉彩大瓶”,只能用耗时耗力的土办法,多烧几窑、几十窑,甚至是百窑千窑,等到经验丰富了,技巧足了,总能烧出来的。

    而这一切的关键,并不在唐英,也不在老格和六十三,而是在把头的身上。

    因为,如果把头能够看准窑温,能够精确地控制窑温,一窑烧成“各种釉彩大瓶”不大现实,烧个十窑八窑,将“各种釉彩大瓶”给烧制成功,还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唐英又转头看向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闷不吭声地抽着旱烟的把头,开口问道:“三哥,你怎么说?”

    把头姓李,在家中排行第三,窑工们,都喊他“三爷”。

    李三一家人都在御窑厂里做事,如今他的两个哥哥已经去世,这里也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比唐英还要大几岁,又是御窑厂里的把头,唐英便一直喊他三哥。

    李三推辞了几次,见推不掉,也只好作罢,由得他喊去,反正他不应。

    此刻,听到唐英的问话,李三将长长的烟斗往地上轻轻磕了磕,这才说道:“催总大人说得不错,此时此境,唯有反复烧制,积累经验,方有一线可能。”

    他想了想,又一脸肃穆地道,“至于窑火,老朽竭力而为!”

    “好!”

    唐英闻言,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一般,一脸轻松地站起身来,笑道,“既如此,那从今日之起,御窑厂集众人之力,研制新瓷!”

    老格、六十三以及把头李三等人,也都赶紧站了起来,大声应诺:“谨遵大人之令!”

    景市御窑厂,从这一天开始,开始围绕着烧制“各种釉彩大瓶”而全力运转。

    实际上,“各种釉彩大瓶”上的一十七种釉彩,唐英所督导的御窑厂,已经完全掌握了。

    甚至,他们所掌握的顶尖瓷器烧造工艺,远远不止这十七种。

    在唐英所著的《陶成纪事碑记》中记载了,在其督陶期间,一共仿古、创新了五十七种瓷器烧造工艺。

    然而,熟练掌握各种烧造工艺,不代表就一定能够轻易将这些工艺集中在一个瓷瓶身上。

    唐英等人在商讨之时,说得简单,实际上实际操作以后,才发现难度大得超乎想象。

    陶瓷器物身上的十几种釉彩,有的是高温釉彩,有的是低温釉彩,而且它们的烧成温度各不相同。

    在窑温的观察与控制上,就已经是难度极大了。

    就比如釉里红,如果窑口温度过低,颜色会发黑;如果温度过高,颜色就烧飞了。

    而温度高低之间允许的差额大概在1~2c。

    这除了需要靠把头李三看窑的丰富经验,运气也是不可缺少的。

    除此之外,“各种釉彩大瓶”的制瓷工序,也是繁琐得惊人,粗略计算之下,居然需要整整七十二道制瓷官窑工序。

    在入窑之前,就需要8道加工工序、8道拉坯工序、9道印坯工序、3道造型工序等二十八道工序。

    更别提入窑烧造之后,各种釉彩还有多道各自的工序需要完成!

    但开弓哪有回头箭?

    更何况,乾隆皇帝要“炫技”,他唐英也没有回头的余地,只能迎难而上。

    他又将除了把头之外的工头们召集了起来,除了让他们负责各自领域的制瓷工艺之外,唐英本人也亲自出马,负责各项工艺之间的衔接和整体把控。

    三个月后,第一窑“各种釉彩大瓶”开窑了!

    这一日,唐英早早地来到了御窑厂窑口所在地,上百名窑工在工头们的带领下,也早已经候在这里了。

    事实上,烧窑期间,这些窑工们日夜守在窑边,吃住都不离窑,就是为了避免意外情况发生,期望能够烧出一口好窑来。

    这段时间里,唐英也是时常到此巡查,哪怕是督陶这么多年了,此刻心里也是没有底。

    看到迎面走来的把头李三满脸憔悴,胡子都打结了,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拉着他的手,低声道:“三哥,辛苦你了!”

    李三是把头,必须时刻紧盯着窑口,观察窑温,甚至有时候还要利用各种手段调节窑温。

    这段时间里,他几乎是睡不了一个好觉,困了也只能眯上一小会儿,比那些守在窑外的窑工们,不知道要辛苦多少倍。

    此刻,即将开窑了,他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笑道:“本就是吃的这碗饭,谈何辛苦?”

    “这窑……”唐英指了指窑口,没再说下去。

    烧窑的禁忌,是不准说脏话粗话,更不准说不吉利的话。

    哪怕唐英不信这些,到了这开窑的关口,他也不能不小心一二。

    听了这话,李三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好说,不好说啊!”

    此刻,只听得众多工头中的一人,大喝一声:“吉时已到,开窑!”

    “开窑!”

    上百窑工们齐齐大吼,声震云霄,让人忍不住热血沸腾。

    此刻,唐英再也不顾上去纠结这窑烧得究竟好不好了,抬头往窑口处看去!

    只看了一眼,他的心就瞬间跌入了谷底

    失败了!

    但转瞬间,唐英便又振作了起来:自己居然奢望一次烧造成功,实在是太可笑了,这可是一十七种釉彩集于一身的瓷瓶!

    而且这还只是烧制高温釉彩而已!

    如果高温釉彩烧制成功后,二次入窑烧制低温釉彩失败的话,那才是真的可惜了。

    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败了不敢重头再来!

    更何况,如今这种失败,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唐英一把抓住精神有些恍惚的李三的胳膊,笑道:“三哥,意料中事罢了,无妨,休息两日,咱们再来!”

    “好,再来就再来,不过不用休息两日了,今日清窑之后,直接装窑即可!”

    原本有些失落的李三,此刻也被唐英乐观的情绪给感染了,他大喝道,“我还没那么老,想当年,连烧十多窑,回去睡一晚,第二天又活蹦乱跳了!”

    唐英也是哈哈大笑起来,却是没再阻止他,转头吩咐侍从去买些人参熬汤,晚些时候给李三送来。

    第二窑,又失败了!

    第三窑,还是失败了!

    ……

    一年之后,唐英甚至都忘了已经烧了多少窑的“各种釉彩大瓶”,大概是**百窑?还是一千多窑?

    忘了,忘了!

    这一日,又到了开窑的日子。

    唐英一脸平静地坐在屋中绘制新瓷画样,甚至都没想过要去看一眼。

    这一年多来,他已经看过太多次开窑了,每一次都是兴冲冲而去,又是失望而归。

    到如今,他都已经有点麻木了。

    但唯一不变的是,如今,他依然坚信这“各种釉彩大瓶”一定能够烧制成功。

    每过半个月,他依然会召集把头李三和工头们一起,商讨“各种釉彩大瓶”烧造工艺的改进方案,哪里需要微调,哪里需要变动。

    “大人,大人!”

    屋外,老格急切的呼喊声打断了唐英的思绪,“成了!成了!”

    “什么成了?”

    唐英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老格平日里冷静沉着,怎么今日这么冒冒失失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此刻,老格已经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却又一脸激动地喊道:“各种釉彩大瓶,烧造成功了!”

    “成功了?”

    唐英却没老格想象中的那么激动,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又喃喃说了一句,“终于烧造成功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都是浮云(二合一章,今日更新完毕)

    景市御窑厂十多处窑口,为了烧造“各种釉彩大瓶”,历经一年零七个月的全力运转,所有窑工们分成几批轮班上窑,日夜不休。

    到如今,总算是成功烧造出了集十七种釉彩于一身的“各种釉彩大瓶”。

    “大人,大人!各种釉彩大瓶在此,请大人过目!”

    此时,御窑厂的协理六十三,已经紧随老格之后,和几名工头一起,将一只“各种釉彩大瓶”搬到了官署门外。

    数百名窑工,脸上带着各种表情,簇拥着他们,一起跟了过来。

    唐英听到六十三的呼喊声后,便推开门,缓缓地走了出来,老格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那只“各种釉彩大瓶”,就那么静静地矗立在人群这种,和乾隆皇帝派人送来的新瓷画样几乎一模一样。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洒落在这只历时一年半才烧造出来的新瓷器物身上,仿佛为它的全身都镀上了一层金光,庄严大气。

    唐英忍不住快步上前,细细地从头到尾查看了一番。

    这只“各种釉彩大瓶”,尽管五彩斑斓,像是一个穿着大花棉袄的村姑一般,浑身上下都透露出淳朴的乡土气息,但从技术层面上来说,它是真的牛!

    毫不夸张地说,“各种釉彩大瓶”是史上技术难度最高的瓷器!

    事实上,在唐英的眼中,乾隆皇帝早已摆脱了普通意义上的艺术审美,他开始玩技术审美了。

    什么是技术审美?

    技术审美源自于对于人类自身能力的沉迷和赞叹。

    如果能拥有一件做到极致的物品,就等同于拥有了支配这种技术的力量。

    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沉迷的事!

    实际上,乾隆朝的景市御窑厂,一直都是在玩技术、炫技术。

    那时的官窑瓷器有一个十分明确的指向:把技术发挥到极限,穷尽所有可能。

    这一点,也是“各种釉彩大瓶”在烧造过程中,失败了无数次之后,唐英才认识到的。

    在督陶御窑厂期间,他不仅成功仿造出了哥窑、汝窑、钧窑、定窑、龙泉窑等全国各大名窑名瓷,就连景市失传的许多名品,唐英也都竭尽全力让他们恢复了生机。

    明代的釉里红和祭红瓷因烧造难度太大而逐渐失传,也在唐英的手中重见天日。

    此外,还有洋彩、青花、像生瓷等等,都在这一时期的御窑厂里达到了巅峰。

    可以这么说,唐英对景市御窑厂的苦心经营,让御窑厂的瓷器生产,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乾隆皇帝才生发了“炫技”的念头,然后“各种釉彩大瓶”诞生了。

    唐英看着眼前这一只貌似土气,实则技术含量极高的“各种釉彩大瓶”,心中思绪万千,他抬起一只手,轻抚着光滑细腻的瓶口,喊了一声:“三哥……”

    过了半晌,无人应答。

    唐英这才回过神来,转头望去。

    在他的眼前,是一群勤劳、质朴的窑工,他们的脸上,有人带着兴奋和喜悦,也有人带着激动和悲伤……

    只见人群前方,一名四十出头的憨厚汉子,虎目含泪,颤抖着朝他拜了一拜,哽咽道:“大人,家父半年之前,便已归天了!”

    把头李三,在御窑厂同时连开十多个窑口的时候,为了将烧造“各种釉彩大瓶”的失误率将至最低,几乎吃住在了窑里。

    可他毕竟是年逾六旬的老汉了,又常年辛苦劳作,身体本就不是很好。

    在熬了整整一年之后,李三的身体终于熬不住了,一下子就病倒了,之后,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李三,原名李桂生,西江景市人,御窑厂把头,生于清康熙九年(1670年)桂花飘香之际,卒年不明。

    他十岁时,便与两位哥哥一同入窑学徒,之后历经练泥、拉胚、把桩,最终成长为一名出色的看窑把头。

    他将自己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生,都献给了瓷窑,烧造出了无数价值连城的精美瓷器,却没有一个人记得他的真名。

    “三哥……”

    唐英仿佛没有听见李三儿子的话,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喃喃自语,“我们,把这瓷瓶给烧出来了啊!”

    ……

    看到这里,向南缓缓地收回了目光,不再继续看下去,关于督陶官唐英的结局,他早已从历史中知晓了。

    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已经督陶28年的唐英,此时已是75岁高龄了,而且还重病缠身。

    他上书向乾隆“乞骸骨”:“奴才喉咙疼痛之疾数年,气血日衰,医药不能速效,仰邀慈庇解任。”

    并婉拒了乾隆皇帝要他儿子唐寅保接班的旨意,说儿子“究系少年,诸事阅历未久”。

    他知道做一个督陶官很苦很累,而且,这官职虽然不高,但毕竟要和皇帝打交道,一生都是小心谨慎、战战兢兢。

    哪怕是如此,他也是时常会受到皇上的责罚,苦不堪言。

    这种日子,唐英自然不想儿子继续过下去。

    乾隆接到唐英的奏请之后,很是敷衍:“已有示下了。”

    然而,事实上,还没有等到乾隆皇帝的天恩示下,重病缠身的唐英就去世了。

    几天之后,唐英之子唐寅保请西江巡抚代上奏折向乾隆皇帝报丧:

    “职父今于七月二十九日在署病故。”

    对于这样一位从康熙朝便入宫随侍,而且还为他在瓷器“炫技”上作出汗马功劳的老臣之死,乾隆皇帝只御笔朱批了一个字:

    “览。”

    ……

    看着静静摆放在玻璃展柜里的这只“瓷母”,向南之前看到的那些画面,在脑海里不停地翻滚着,心中激荡难平。

    他既为古代窑工们无与伦比的智慧和坚韧不拔的精神而感动,又为他们难以想象的创造力而惊叹。

    那么多美轮美奂的瓷器艺术品,完全都是靠着他们的勤劳和智慧,一次一次总结失败的经验和教训,从而研制出来的。

    有一些失传的精美陶瓷的烧造工艺,至今无法还原,哪怕是在科学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

    而在条件简陋、知识匮乏的时代,华夏古代人又是如何烧造出来的?

    向南除了惊叹,便只剩下敬佩了!

    无论是在哪个时代,勤劳而又智慧的华夏劳动人民,都是最伟大的!

    向南站在那儿,看着那只“瓷母”,久久不曾动弹。

    钱昊良已经在展厅里逛了一圈,又转回来了,见状便轻轻碰了碰他,低声道:

    “要不要我爬进去敲碎了,然后拿给你修复?”

    “好啊!”

    向南脱口而出,随即晃过神来,他转头看了看钱昊良,失声笑道,“你要真敢砸,我还真就佩服你是条汉子了。”

    “那算了,我不当汉子了。”

    钱昊良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一边说道,“我要真砸了这玩意儿,估计得进去好几年,这汉子不当也罢。”

    “看得也差不多了,咱们走吧,还得麻烦钱大哥再送我一趟。”

    向南看了看时间,已经来了这儿有一个多小时了,是时候回去了。

    而且,他也不能总占着人家钱昊良的时间,好不容易请个假,也该让人家回去陪陪老婆孩子什么的。

    “麻烦什么?今天请假就是为了陪你逛的。”

    钱昊良眼睛一瞪,显然很不满意向南客气来客气去的,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就回去了?不去别的地方逛逛?”

    “不逛了,也没什么好逛的。”

    向南跟在他后面,笑着说道,“一会儿说不定老师会找我,而且,晚上还有接待晚宴要参加,就不跑来跑去了。”

    钱昊良点了点头,说道:“行,那我送你回去吧,你有事就打我电话。”

    一路无话。

    到了酒店之后,钱昊良没有再下车,直接就开车回家去了。

    现在时间还早,说不定回家以后,还来得及带女儿瞒着媳妇儿,偷偷去吃一次洋快餐呢。

    想到才十来岁的女儿大口吃着炸鸡腿时,那眉开眼笑的可爱模样,钱昊良连油门都踩得深了一些。

    向南当然不知道钱昊良还有这心思,否则的话,他肯定不会让钱昊良跟着自己跑来跑去,早就将他撵回家去了。

    看着钱昊良开车离去之后,向南并没有回房间,而是来到酒店大堂的休息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还在想着之前观看清乾隆各种釉彩大瓶时的情形,这对于即将参加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的他来说,确实是一次精神上和技术上的升华。

    当然,钱昊良能想得到这次参观对向南有作用,但他绝对想不到对向南的技术提升也有很大的作用。

    因为,他不知道向南的右眼能够“回溯时光”啊。

    在“时光回溯”里,向南“看到”的不仅仅只是历史,而且还清晰地了解到了“清三代”官窑瓷器的完整制作过程。

    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那一十七种高温、低温釉彩的制作全过程,包括那些釉料、色彩的配方,以及调制方法。

    这些知识的了解,在他修复“清三代”瓷器的时候,就可以更清楚地知道如何仿釉,如何上色。

    再加上早前去了一趟华夏农业博物馆的彩陶陈列馆,看到了一部分马家窑文化彩陶,甚至还看到了唐代艺术成就中的标志性符号唐三彩。

    向南更是觉得,不虚此次京城之行。

    至于开会神马的,那都是浮云。

    “向南,这一下午的,你都跑哪儿逛去了?”

    向南心里正想着事,冷不防耳边传来了孙福民的说话声,一下子就将他给惊醒了过来。

    他转头看了看一脸笑眯眯的孙福民,连忙站了起来,说道:“老师,您休息好了?”

    “哎,老了就是不中用,以前来京城时,都坐的绿皮火车,连个座位都没有,从金陵过来,那得在车厢里站上二十来个小时!”

    孙福民一边说着,一边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脸舒服地继续说道,“那时候晚上别说睡了,能打个盹都幸福得很。我们就一路聊着天,等到了京城,刚好还能赶得上看升国旗,照样精神奕奕的。”

    “哪像现在,坐一会儿飞机,就感觉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似的。”

    向南就坐在一边听着,老人家发发感慨而已,自己老老实实听着就好,别多嘴就对了。

    果然,说着说着,孙福民又转回来了,

    “诶,对了,你下午都去哪儿逛了?我本来还打算带你去见几个人呢。”

    “我跟钱大哥去了隔壁的农业博物馆,然后又去了趟故宫,看了看‘瓷母’。”

    向南说着,就将彩陶陈列馆的见闻,以及自己对于“瓷母”的看法说了个大概。

    孙福民虽然是古书画修复专家,但对古陶瓷修复里面的事情也是略知一二,并不是完全不懂,听了向南说的这些东西以后,也是点了点头,赞许道:

    “做文物修复这一行,确实是需要知识广博,触类才能旁通嘛,你能够时刻想着寻找机会去丰富自己的知识架构,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不管是我、刘其正,还是江易鸿,又或者是其他一些专家学者,那些都是外力,你想要在这个行当里做出点名堂来,最终还是要靠你自己的技术,我们这些外力,最多也就是锦上添花而已。”

    “所以,你能自己主动走出去学习,这比我介绍几个老头子给你认识,还要好!”

    “什么比介绍几个老头子还要好?”

    孙福民话音刚落,大堂的另一边就传来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老孙,你说的几个老头子,不会是我们吧?”

    说着,三个老头子就背着双手,一脸笑意地从大堂的另一边,慢慢地走了过来。

    这三个老头,其中有一个向南还认识,是国家博物馆青铜器修复专家丁春城不是《天龙八部》里的丁春秋。

    上次京城故宫博物院在举行国宝《千里江山图》特别展览时,孙福民、刘其正和齐文超等人聚餐,当时这丁春城也在。

    另外两个老头,一个是脑袋光秃秃的胖子,另一个则身材瘦削,一脸严肃,估计也是个不怎么爱说笑的人。

    孙福民见到几人来了,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开玩笑似的说道:“哟,我还以为你们早走了呢,敢情是躲在角落里偷听啊!”

    “偷听?”

    丁春城几人眼睛都瞪大了,纷纷指着孙福民,笑骂道,“这话也就你敢说出口了,要是别人敢这么说,非得扇大耳刮子不可!”

    “错了,他说也得扇他!”

    “不行,不能扇大耳刮子,明天还得开会呢,扇他屁股就行了!”

    “哈哈哈!”

    “……”

    向南站在那儿,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一群专家?

    我怎么看着,像是一群老顽童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 当我不存在呢(求订阅!求月票!)

    几个老头子站在那儿嘻嘻哈哈说笑了一阵。

    孙福民这才将一直站在边上没吭声的向南拉了过来,对丁春城他们几个介绍道:“这是我的学生,向南,目前还在读大学。”

    然后,他又回头对向南说道,

    “这个光头胖子,是京城故宫博物院陶瓷修复专家,名字叫作谢家松。还有这个一天到晚板着脸,就好像别人欠他几百万没还一样的瘦子,是京城博物馆古书画修复专家,他叫何轩。”

    孙福民这话说得很大声,可不是悄摸摸地说的。

    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当面说才显得大气嘛。

    光头胖子谢家松倒是没说什么,一脸笑眯眯的,看起来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那瘦子何轩听了孙福民的话后,却是眉头一皱,把脸绷得更紧了,瓮声瓮气地说道:

    “老孙,几百万倒是没有,你三年前来京城开会,咱们一起聚餐的时候,你回宾馆的打车费还没有给我。”

    其他人一听,顿时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孙福民说得随意,那是因为辈分相当,地位相等,向南虽然说也顶着个专家的名头,但辈分可差远了。

    文物修复界里,至今仍然沿用着古老的师徒传承,自然也对辈分看得比较重,真要论起来,对面这几位,不是他的师伯,那也至少是他的师叔。

    向南可不敢拿大,等他们说笑过后,连忙规规矩矩地向两位老专家问了好。

    之后,他才对丁春城道:“丁老,咱们又见面了。”

    丁春城也是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是啊,这才两个多月的时间,结果你在魔都又搞出了大新闻来了。”

    丁春城说的,自然是向南在魔都举办的向氏“珠联璧合”古书画修复技术全球公开大会。

    这事情,当时整个文博界都轰动了,不知道的人一双手都数得过来,就连他一个搞青铜器修复的人都知道了,你说这事大不大?

    丁春城回想起当初在京城聚餐时,向南这小子虽然已经是个修复了国宝《千里江山图》的专家了,但看着也就是个长得有点帅气的毛头小子,自己当时还没怎么在意。

    谁知道后面他居然还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呢?

    真是人不貌相啊!

    明明可以靠脸吃饭的,他偏偏要靠实力。

    这让长得丑的那些人怎么办?

    “你就是那个向南?”

    这时,站在一旁一直盯着向南使劲看的何轩,忽然开口问道,“那个修复了《千里江山图》,又搞出了向氏‘珠联璧合’的向南?”

    向南还没来得及开口,孙福民就立刻挤了上来,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对,你说的向南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向南!”

    随后,他又一脸骄傲地补充了一句:“他是我的学生!”

    “后生可畏呀!”

    何轩懒得理会孙福民,对着向南赞了一句,说着又向他发出了邀请,

    “哪天要是有空,就上我那里去坐坐,咱们探讨探讨那些失传的古代修复技术。”

    向南这个名字,早在《千里江山图》修复成功之后,就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后来,向氏“珠联璧合”修复技术公开之后,他就对向南产生了兴趣,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见见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

    实际上,何轩早就应该能和向南见上面的,毕竟都是从事古书画修复的嘛,圈子就这么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碰上。

    可近些年来,何轩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千里江山图》召集专家“会诊”时,他老毛病又犯了,正躲在南方的鱼米之乡调养身子呢,所以也就没去成。

    今天算是第一次跟向南见面,果然跟传言中一样,年轻得过分。

    更可气的是,向南居然还是孙福民的学生。

    何轩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就忍不住嘀咕出声,“徒弟倒是挺正常的,怎么找了个这么不靠谱的师父?”

    他嘀咕的声音不大,刚好大家都听得见。

    孙福民听了,非但不生气,反倒得意洋洋地炫耀道:

    “你别管我靠不靠谱,你就说我学生牛不牛?有本事,你也找个像向南这么厉害的学生出来给我看看!”

    “谁的学生比向南厉害啊?拉出来给我看一看嘛。”

    何轩还没有说话,从不远处又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紧接着,众人就看到刘其正满面红光,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丁春城和谢家松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得嘞,又来了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这会儿真要热闹起来了。

    刘其正是跟向南一起从魔都坐飞机过来的。

    孙福民则是自己从金陵过来的,在来京城之前,他就和向南打电话联系过了。

    他们几个老头子在说说笑笑,向南就一直坐在角落里,既不插话也不多嘴,脸上噙着淡淡的微笑,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明天上午开会,有个事还要拜托哥几个。”

    刘其正来了之后,也不多说什么废话,开门见山地说道,

    “向南现在已经是古书画修复专家,但还没入文物修复专业委员会。在明天的会议上,会有增选专家委员这么一项议程,向南已经递交了申请,希望大家到时候多多支持!”

    “嗨,我还当什么事呢,举手之劳而已。”

    丁春城是华夏文物学会文物修复专业委员会的常务委员,对于向南,他本来就很看好,自然是极力赞成,

    “向南本身就是古书画修复专家,增选专家委员,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没错,这一票,我肯定给你。”谢家松也笑眯眯地看着向南,点了点头。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何轩没直接表态,只是感叹了一句,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表明了他的态度。

    刘其正见大家都很看好向南,也很开心,笑道:“那就先谢谢诸位了,今天晚上,我老刘得好好敬你一杯!”

    何轩立马拆穿了他:“老刘,你这个抠门的货,今晚是接待宴,又不是你请客!”

    其他两个老头也是立刻跟着附和:

    “就是,就是,要感谢就自己掏腰包!现在这样算什么?一点诚意也没有!”

    刘其正哈哈大笑起来:“借花献佛,借花献佛嘛!”

    “这正事就说完了?”

    孙福民坐在沙发上,一脸呆滞,“拜托各位支持向南,不应该是我来说的吗?刘老头怎么能抢我的话?我才是向南的正牌老师好不好?!”

    看着刘其正在那儿四处道谢,孙福民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深深的怨念来:

    这刘老头,明目张胆地抢我的学生啊,过分了啊!

    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儿呢,当我不存在呢!

    太气人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1760/ 第一时间欣赏我为国家修文物最新章节! 作者:十三闲客所写的《我为国家修文物》为转载作品,我为国家修文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我为国家修文物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我为国家修文物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我为国家修文物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我为国家修文物介绍:
现实与历史的交错中,谁能触及国宝文物深藏的秘密? 
我睁开时光之眼,看见了这样一个世界:权谋、艺术、战乱、马蹄与火光…… 
华夏五千年的璀璨文明,被腐朽的画卷、铜锈密布的铜器、支离破碎的陶瓷所掩盖。 
他们在时光的流逝中等待,等待着再次绽放出闪耀世界的光芒。 
我叫向南,我为国家修文物。
我为国家修文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为国家修文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为国家修文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