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这瓶子本来就是好的吧?
向南在古陶瓷修复一道,入门了吗?
不只是老何一个人怀疑,实际上,在座的各位专家评审尽管嘴上不说,但心里面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疑问的。
哪怕是曾经和向南同一批参加增选,成为华夏文物修复专业委员会专家委员的鲁立军,对于向南的古陶瓷修复技术,他也是在心里面打了个问号。
毕竟,从古至今,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个这样的人物,能够精通两门文物修复技术的。
而且,向南也太年轻了一些!
哪怕他有这种天赋,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够精通古书画修复技术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他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古陶瓷修复技术的学习之上?
鲁立军想到这里,也是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这向南啊,还真是个谜。
现在就看他在比赛中修复的古陶瓷,到底效果如何了,不管修复的效果是好还是坏,恐怕都将在文博界里引起一阵大轰动。
他正想着,会议室的门就被敲响了,紧接着长安博物馆的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轻轻推开了门,汇报道:
“各位专家评审,所有参赛作品均已运送到隔壁房间,是现在就开始评分吗?”
鲁立军抬眼扫了一圈,见其他人都没说话,便对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说道:“嗯,现在就开始吧,先将1号的作品拿上来。”
“好的。”
那工作人员应了一声,很快就退了出去。
过了没多久,他就抱着一个小箱子走了进来,轻轻地放到了会议桌上。
这箱子上面,贴着1号的标签,很明显,还是原先向南抱走的那一个。
工作人员动作很快,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将箱子里的那件宋代雕塑龙纹罐给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面之上,然后才抱着空箱子,迅速来到会议室门外等候。
他倒是也想留下来听听各位专家评审的意见,这样能学到很多平常学不到的东西呢。
可惜,资历不够,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工作人员离开之后,顺带着将门也关上了,这时候,那些专家评审们,才一个个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这只雕塑龙纹罐上。
鲁立军也是屏住了呼吸,连平时都不怎么戴的近视眼镜都取出来戴好,眯着眼睛仔细观察。
梁民锴这时候也是瞪大了眼睛,一点一点地看着,半个身子都快趴到会议桌上去了。
他这么一来,其他专家评审顿时不干了。
你这么一个大块头,往面前一挡,别人还怎么看啊?
一位来自京城博物馆的专家评审撇了撇嘴,有些不满地说道:“老梁啊,能不能有点形象?你这样叫别人怎么看嘛,看都看不到,还怎么打分?”
梁民锴呵呵一乐,忽然一伸手,将那只雕塑龙纹罐搂到自己的怀里,然后一脸得意地转过头,对其他人说道:
“看不到就别看了,我先好好看看,古陶瓷修复得好不好,离得那么远怎么看得清?我看完了,大家再继续看!”
他这么一说,别人也都觉得有道理,要想鉴定这件古陶瓷修复的技术怎么样,还真不是坐在椅子上,远远地看两眼就能看出来的。
那得抱在眼前,拿着放大镜一点一点去看才行。
鲁立军正想着,是不是让工作人员多拿几个进来,最好是一个专家手里一个,大家轮着看,看完就打分,这样也能节省点时间。
要不然的话,一件古陶瓷只能一个人看,其他人都闲着,这评审会两天都不一定开得完。
那也太浪费时间了。
这些老专家有没有其他事他不清楚,反正他自己现在是一堆的事情要忙,可不能在这里耗下去!
他正打算开口,之前的那个怀疑向南是“战五渣”的老何,忽然往椅背上一靠,笑呵呵地说道:
“我说,这瓶子是不是拿错了?我看着好像一点都没破嘛!”
梁民锴正拿着放大镜在观察釉色呢,此刻听了,也是眉头一皱,瞥了一眼老何,没有说话。
其他人之前都没怎么看清楚,老何就坐在那只雕塑龙纹罐的斜对面,应该是看得比较清楚的,见他开口说了这样的话,都纷纷将目光转了过来,一脸的疑惑。
“都别这么看着我,我这是个人看法。”
老何看到大家都盯着他,也有点不自在,想了想,解释了一句,“我刚刚看的时候,发现这瓶子很完整啊,都没发现有什么修复的痕迹,反正我是不会相信向南的古陶瓷修复水平,已经高到了无痕修复的地步的。”
“既然他没到无痕修复的水平,那这瓶子是不是在送过去之前就是好的?或者说,可能有点土蚀、脏污什么的,向南就给清洗了一遍?”
这话一说完,老何就看到旁边有几道刀剑一般的目光射了过来,他转过头一看,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刚刚说话怎么不过脑子?
说这瓶子是好的,那不是在说赛事承办方长安博物馆在联合向南作弊吗?
就算不是作弊,那也是在暗指长安博物馆方面做事不认真,居然拿个好瓶子来当作比赛道具。
老何还没来得及亡羊补牢,把这话给圆回来,长安博物馆古陶瓷修复专家方启华脸色一沉,语气严肃地说道:
“老何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你是不是中午喝酒喝多了,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呢?”
另一位长安博物馆的专家也开口说道:“我们准备的一百多件参赛古陶瓷,全都是从库房里搬出来的,而且,都由我和老方两个人亲自检查过,确认破损无疑,当然,破损的程度不一样而已。”
老何张了张嘴,这话都不知道怎么反驳,感觉老脸被人打得“啪啪”响,一阵脸红耳热。
其他专家评审看气氛有点僵,纷纷开口打起了岔:
“哈哈,老何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想到什么说什么,其实他没什么恶意的,老方你们别往心里去。”
“是啊,他也就是过过嘴瘾,参赛者都有做修复方案的,拿出来看看修复前后的照片对比,就一目了然了嘛。”
“……”
众人嘻嘻哈哈一阵,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就在这时,梁民锴忽然“啪”地一声猛拍了一下桌子,把大家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看了过去。
“天才,天才啊!”
梁民锴抱着那只雕塑龙纹罐,一脸激动,“向南这小子,这小子居然达到了无痕修复的水准!”
“什么?!”
老何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结果大肚腩一下子撞到了桌子下沿,又重重地坐了回去。
他感觉自己刚刚被打过的脸上,似乎又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真疼!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世界独一份的双料专家
“不可能吧?”
“老梁,你开玩笑呢吧?这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假了,老梁,这话假了!”
“……”
梁民锴的话音一落,原本还有不少人在说说笑笑的会议室里,先是一寂,紧接着就变得乱哄哄起来,就跟个菜市场似的。
此刻,所有专家都站了起来除了老何,他连着被打了两次脸,已经有点懵了一个个的都在说梁民锴这话不可信,太假了!
是的,真的太假了!
一个才21岁的小伙子,在场的专家里,不少人的孙子都比向南还要大,哪怕是用,用……对,就用这件宋代的雕塑龙纹罐上的龙来想,那也不可能啊!
你本来做一个古书画修复的专家,就已经很让人不可思议了,现在古陶瓷修复的水平都已经达到了商业修复的水准……
你这样让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还怎么活?
要知道,这会议室里面的专家,一大半人都没有达到顶尖商业修复的水准!
全华夏有这水平的人,才十几人而已。
“呵呵,不可能?我开玩笑?我这话假了?”
梁民锴此刻也是心情复杂,他冷笑一声,将这件雕塑龙纹罐往别的专家评审面前一推,
“你们自己看,哦,对了,最好对照着修复方案上修复前的照片来看。”
说着,他又转头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老何,说道,
“免得到时候看不出修复的痕迹来,又说这瓶子原本就是好的。”
“关我什么事?又看我干嘛?”
老何听了,连炸毛都不敢了,他往宽大的椅子里缩了缩,满心的委屈:
“我不就是随口说了一句嘛,都欺负我,我就那么好欺负?再说了,我看的时候也没看修复方案啊,要不然也不会多嘴了。”
梁民锴才懒得去看老何那张委屈的老脸,此刻他心里面满是失落
原本还打算着,要是向南的实践操作成绩也不错的话,就收他做学生呢。
现在一看,向南的实践操作已经不能用不错来形容了,简直都快要赶上他了。
哪怕向南有心跟他学,他估计自己也教不了向南了,当然,也没什么可以教给向南的了。
“向南肯定有老师教,而且水平起码也是国内前十之列,要不然,向南的修复水平达不到这个层次。”
梁民锴坐在那儿,一边听着其他专家评审不时传来的惊呼声,一边在心里面想着,
“也不知道是哪个幸运的家伙,居然早早就将向南给收了去了,可惜啊,自己晚了一步。”
已经没什么疑问了,这向南,就是个文物修复界里面,百年难遇……不对,千年也难遇的天才啊!
否则的话,他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在古书画修复和古陶瓷修复两个几乎不搭架的领域里面,都同样达到了如此惊人的修复水平?
光靠努力是远远不够的。
很多文物修复师,努力了一辈子,连一个修复领域都钻研不透,甚至连一个省级专家的称号都得不到,更别提什么国家级专家了。
可向南呢?
“这就是天赋异禀啊,以前都只是听说,现在算是见到真人了。”
梁民锴坐在那儿陷入了沉思。
刚刚拿着放大镜,仔细将那件宋代雕塑龙纹罐从头到尾看个遍的鲁立军,也是到了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真是向南修复的?
他不是古书画修复领域的专家吗?
怎么他的古陶瓷修复水平,居然也已经达到这种地步了?
要知道,他鲁立军都还没能达到无痕修复的水准呢。
可即便他再不敢相信,也只能相信这是事实
向南撰写的修复方案,就明晃晃地摆在会议桌的桌面上,修复前后的照片对比清清楚楚,这雕塑龙纹罐也刚刚被自己看过了。
这一切的事实,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用怀疑,向南的水平就是比他高!
鲁立军忍不住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想想向南前一段时间,以古书画专家的身份,和自己一起增选为华夏文物修复专业委员会专家委员时,自己还多多少少有些对向南看不上眼。
现在再一想,简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人家向南可不仅仅是古书画专家,他的古陶瓷修复技术,比自己这个专家还要牛,自己居然还对向南看不上眼?
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不是去开会前上厕所时,一不小心被厕所门给夹坏了脑袋了?
愚蠢啊!
这样一个天生的修复奇才,自己应该早就靠上去了才对!
想到这里,鲁立军暗自下定了决心,等这些事了了,一定要找向南坐一坐。
都是同一批增选的专家委员,那可是同期啊,跟同学也差不了多少的!
不止是他,其他的那些专家评审们,一个个也都惊叹连连。
这向南也真是太让人吃惊了!
先是以21岁的年龄,成为了华夏最年轻的古书画修复专家,让人为之一惊。
紧接着,又在魔都召开向氏“珠联璧合”古书画修复技术全球公开大会,震动文物修复界。
谁也没有想到,如今才过了两三个月的时间,他居然又出来搅风搅雨了!
这一回,恐怕整个文博界都要抖三抖了。
“各位,1号作品大家都已经看过了,还是赶紧打分吧。”
就在这时,一位光头胖子老头,笑呵呵地开口说道,“为了节约时间,我建议一次性拿十件参赛作品进来,每人鉴定一件,鉴定完直接在评分表上打分,然后再轮换着来,大家觉得怎么样?”
如果向南在场,一定认识这光头胖子老头,他就是故宫博物馆古陶瓷修复专家谢家松。
前一段时间前往京城开会时,孙福民就曾经介绍了好几位专家给他认识,这谢家松就是其中一位。
谢家松看着神情淡然,实际上也是对向南的表现暗暗心惊。
当初孙福民介绍向南,说这是他的学生,谢家松还以为向南只是单纯的古书画修复专家,谁知道这一转眼,向南的古陶瓷修复水平居然也这么高。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越来越吓人了。”
谢家松暗暗感叹,心道,“等这次比赛介绍了,得找个机会好好跟向南聊聊,这小子来了这么一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古陶瓷修复专家了。”
“古书画、古陶瓷双料专家,这在全世界那都是独一份,向南以后的路子,可就宽多了!”
各位专家评审此刻也是思绪良多,听了谢家松的话之后,纷纷点头:
“可以,就按老谢说的这么办吧。”
大家在向南的评分表上打了分之后,便让工作人员将其他人修复的古陶瓷一并拿了上来。
在看过向南修复的古陶瓷之后,此刻再去看别人修复的古器物,专家评审们的眼光也都刁了起来,纷纷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这件唐代的绿釉彩凤首执壶,修复得还算不错,6个小时内能做到这种程度,也还算可以了,但是这个执手感觉做得也太随意了,一点也不自然,看着很别扭啊!”
“你那还算好的,我这里这件青花缠枝莲纹梅瓶修复得还算细腻,但是粘接得痕迹重了一点啊,你看看人家向南嘛,那根本就看不出来!”
“我怎么感觉我这里碰到了个假的修复师?这打底做得也太垃圾了吧?配补部位的加固也没做好,感觉一碰就会掉似的,这也好意思来参加比赛?差评差评!”
“……”
有了向南的珠玉在前,其他人修复出来的古陶瓷,在专家们的眼里,那就根本没法看虽然有一小部分修复师,在短短的6个小时里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超越了普通修复师的水准了。
一个小时之后,首届华夏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的评审会就结束了。
整个评审会,用时两小时。
第一个小时,在鉴定向南修复的宋代雕塑龙纹罐。
第二个小时,鉴定其他修复师修复的古陶瓷。
emmm,时间分配相当合理。
第二百一十三章 真的很重要
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评审会结束的时候,向南也完成了对项元汴的画作《精忠柏图》的修复工作。
此刻,他正将这幅装裱完成的画作,悬挂于修复室的墙上,上下左右都仔细观察了一遍,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老俞也借机观摩了一番专家级的修复手法,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略显夸张地赞叹道:
“不愧是国内最年轻的专家啊,这幅画不但一点看不出修复过的痕迹,而且浑身上下依旧透露出那种古意,文物修复‘修旧如旧’的原则,在你这幅画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向南听得有些别扭,瞥了他一眼,问道:“国内最年轻……这个也能从这幅画里看出来?”
“呃,这个……”
老俞噎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那当然,其他专家大多都是一把年纪了,他们修复古书画的速度可没这么快!”
说着,老俞似乎也才刚刚发现这一点似的,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可思议起来,“才两个半天,加起来也才一天的时间,居然就修复好了一副稀碎的古画,真是难以置信!”
可向南修复这幅古画的时候,自己明明都在一旁看着的呀,也没觉得他的动作有多快,就跟他们平常修复古书画时一样,一副慢慢吞吞,不缓不急的样子。
自己不过是稍微一个没注意,他怎么就修复完了?
真是阔怕,阔怕!
向南笑了一下,没再搭话,而是将《精忠柏图》从墙上取了下来,卷好,装进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书画盒子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回过身去,看了看赵波。
赵波之前一直守在炉灶大锅前熬煮淡碱性纸浆溶液,事实上,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没底的。
等到纸浆熬得差不多的时候,赵波又拉着向南去看了一遍,直到确认一切都没有问题之后,他才兴致勃勃地装了一小碗浆糊一般的纸浆,坐在那里开始认真地修补起书页来。
事实上,这是长安博物馆古书画修复中心,自从向南在魔都公开向氏“珠联璧合”古书画修复技术之后,第一次采用这种修复技术来修复古籍。
在此之前,他们大多停留在对这项修复技术的会议研讨上,如今也算是进行到了应用层面上。
原本,赵波还是有些担忧的,生怕自己没做好,会让向南的这项技术受到质疑,可如今向南就在一旁指导,他自然信心大增。
老俞也没闲着,也和赵波一起,采用向氏“珠联璧合”修复技术修补着书页。
一边修复着书页,他嘴里也不肯闲着,乐滋滋地说道:
“向南,我真是佩服死你了,居然还能从失传的绝技里,反推出配方来,虽然这配方不一定一样,但效果确实很好。以后,我们修补这些虫洞比较密集的画芯、古籍书页,所耗费的时间可是大大缩短了。”
“这不仅仅只是造福了我们这些修复师,更是挽救了一大批仓库里来不及修复的珍贵古书画啊!”
“俞老师过奖了,实在是不敢当。”
向南眼看着老俞越说越离谱,连忙打断了他的话。
就他现在说的这些话,他听得都已经开始起鸡皮疙瘩了,要是再不打断的话,还不知道他嘴里能冒出什么话来呢。
向南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下班的点了,于是便跟赵波说道:“赵大哥,我这边的事情做完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酒店了。”
赵波连忙停下手中的工作,对向南说道:“马上就下班了,你等一会儿,咱俩一起吃饭,吃了饭你再回去。”
“今天就算了。”
向南笑着扬了扬手里提着的那幅画,笑道,“我一会儿还得把画还给人家,而且,这次比赛的名次都还没出来呢,估计最早也得明天了,我回魔都之前,咱们再好好吃一顿。”
“那也行吧。”
赵波将手中的毛笔放下,站了起来搓了搓手,说道,“今天你也累坏了,又是比赛又是修画的,回去了就别乱跑了,好好休息一下。”
“嗯,我知道了。”
向南说着,又朝老俞打了个招呼,这才转身离开了古书画修复中心。
出了门,向南便掏出手机,给“富三代”朱熙打了个电话,让他到长安博物馆门口来取画。
到了西大门时,朱熙居然已经到了。
此刻,他正靠在车门上,叼着一根烟,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路边经过的女孩儿们。
看到向南以后,他“嘿嘿”一乐,伸手将还剩下半根的香烟摁灭在垃圾桶上,笑道:“这么快就修复完了?不愧是专家啊,我先看看!”
向南一把打开他伸过来的手,说道:“这里风太大,古画纸质本来就很脆弱,一个不慎就会被风撕裂,要看就等你把这画送回到原主那里,挂在墙上好好看。”
“怎么你说的话,跟我爷爷说的一模一样?”
朱熙也不生气,倒是嘀咕了几句,“反正他那放古董的那间屋子,我要是不消毒,他都不让我进去,我怎么感觉好像我都没有那些破玩意儿贵?”
“这话你说对了,那些古董肯定比你贵重。”
向南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看着朱熙,说道,“那些古董毁了就没了,你要是没了,你爸妈还能再生一个。”
朱熙:“……”
这天没法聊了!
就聊了两句,就把自己给聊没了,再聊下去,我怕把地球都给聊爆炸了!
这人,真可怕!
朱熙不想聊天,向南乐得安静。
上了车之后,向南系好安全带,说了一句:“绕个弯,先送我回酒店吧。”
然后,他就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朱熙:(⊙o⊙)
这是把我当司机了吗?
我堂堂一个“富三代”,居然被你呼来喝去的,这这这,这成何体统?!
“算了,我是个有素质的人,不跟你一般见识。”
朱熙恨恨地瞪了向南一眼,心道,看在你给刘哥修复了古画的份上,就给你做一回司机好了,下次就没那么容易了,哼哼!
他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发动了汽车,脚下油门一踩,车子就一下子蹿了出去。
车子快到酒店的时候,向南就醒了过来,从长安博物馆回来的路上,他是真的睡着了。
说实话,这段时间也确实是有点累了。
先是去了京城开会,开完会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魔都,开始没日没夜地修复古陶瓷器物,紧接着,几天之后就飞到长安来参加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
整整半个月的时间,他几乎是一刻也没闲下来。
到现在,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眼看着就要到酒店了,朱熙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问道:“诶,晚上一起吃个饭?我带你去见识一下长安的夜生活,怎么样?”
向南一脸认真地看着朱熙,说道:“晚上我还有点事,很重要的,恐怕去不了,真的很抱歉。”
“真的很重要?”
朱熙脸皮抽了抽,感觉有点尬。
我难得主动请人的,一般都是别人请我的,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真的很重要。”
向南重重点了点头,一脸严肃。
我都半个月没玩水果连连看了,今天晚上说什么也得好好玩一把。
你说重要不重要?
第二百一十四章 好阴险的江易鸿 (今日更新完毕)
朱熙带着《精忠柏图》离开之后,向南并没有直接上楼。
他沿着马路走了几百米,发现一家挺干净的小吃店,便走了进去,要了一份凉皮和两个肉夹馍,悠闲地吃了起来。
长安的美食有很多,比如biángbiáng面,羊肉泡馍、羊杂汤等等,不过向南还是喜欢吃酸辣爽口的凉皮,以及在锅里炖得喷香稀烂的牛腩做出来的肉夹馍。
biángbiáng面和油泼面一类的他也吃得惯,就是觉得太油腻了些,羊肉泡馍也还凑合。
唯独一个羊杂汤,那股子浓重的膻味儿,他实在是难以消受。
吃过了晚饭,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向南慢悠悠地回到了酒店,还特意到老师江易鸿的房间前敲了敲门,里面依旧静悄悄的,也不知道他又到哪里去会老朋友了。
不管他,反正明天上午出了比赛结果,下午的样子大概就能回魔都了。
到时候,就算老师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他也是要回去的,魔都那里还有那么多古陶瓷在等着他去修复呢。
时间不等人啊!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向南先是洗了个热水澡,将这些天来的疲累全都给冲走了,然后披着浴袍,靠在松软的床上,拿起手机点开了游戏。
今天心情这么好,应该能过第十关的吧?
……
向南靠在宾馆的床上,悠闲地玩着水果连连看,另一边,他参加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并且修复水平达到了无痕修复的消息,迅速在文博圈子里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消息当然是本次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的那些个专家评审们传出去的,他们的本意并不是传递消息,而是在四处打听,这个向南的古陶瓷修复的老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孙福民今天过得还算悠闲,学校里马上就要放寒假了,他给几个自己上课的本科班里上完了本学期最后一堂课,就宣布了下周考试的事情。
正要下课呢,这些个不省心的学生就开始起哄:
“老师,下周就考试了,给划一下重点呗!”
“是啊,老师,文物各种知识也太难记了,你行行好嘛!”
“嘤嘤嘤,老师……”
“……”
孙福民一脸无语,现在的学生都怎么了?一到考试就哭着喊着要划重点,考试不是目的,目的是要看这一个学期你们学到了什么东西!
真是主次不分!
想到这里,一向都是好好先生的孙福民脸色一沉,说道:“划重点?这本书里面,除了第1页到第3页的目录,和最后两页的出版信息,全都是考试的重点!”
“知道你们上两届的师兄向南吗?他以前考试的时候,从来就不会说什么划重点,现在,他已经是国家级的古书画修复专家了!”
说着,他将讲义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大声说道,“一到上课的时候,不是逃课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到考试了就要划重点,你们都是为我读书吗?”
底下的学生哪儿见过发飙的“好好先生”,全都吓得噤若寒蝉。
孙福民扫了这些学生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嘀咕了一句:“还嘤嘤嘤,我一拳打死你个嘤嘤怪!”
说完,一把拿起桌子上的讲义,转身就出了教室。
学生们都惊呆了,孙老师刚刚说什么来着,“一拳打死个嘤嘤怪”?
我们还以为教文物学的老师都是老古董呢,原来也这么fashion啊!
出了教室,孙福民就笑了起来,他也不是真生气,不过是吓唬吓唬这些小孩子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大学生,混日子的真是越来越多了。
之前,他还听说在学生当中居然还流传着这么一句话:“59分遭罪,60分万岁,61分浪费”!
这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敢情这些人,还真把大学当成象牙塔了?
以为谈谈恋爱,玩玩游戏,等到毕业就能年入百万,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
真是幼稚!
还是向南懂事啊,从上大学起就目标明确,而且还努力地朝着目标前进,如今还没毕业呢,就已经取得了别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
当然了,这成就里有我一小半的功劳,和刘其正那老头半点关系也没有。
孙福民想着想着,忽然想起来了,向南去长安参加比赛已经有两三天时间了,现在应该结束了吧?
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他正打算回家以后再打个电话问问,放在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孙福民连忙拿出来一看,是京城故宫博物院古陶瓷修复专家谢家松打来的。
这老谢怎么想起给自己打电话了?
心里虽然有些纳闷,孙福民手底下可不慢,很快就接通了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了谢家松独有的烟嗓:
“老孙,我老谢啊!我得恭喜你啊,你的学生向南,在这次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里,勇夺第一啊!”
“啊?拿了第一?”
孙福民一听,顿时满心欢喜,不过转瞬间,他又恢复了平静。
这老谢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不知道我是修复古书画的吗?
向南拿了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第一,他跟自己报的哪门子喜?
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向南毕竟是自己的学生,不管他在哪方面取得了成就,孙福民心里还是很欣慰的。
他淡淡一笑,说道:“老谢啊,谢谢你还专门打个电话来报喜,向南这臭小子,到现在都没跟我说一声呢!”
“哈哈!这个你可不能怪向南。”
谢家松在电话里笑得像是在“鬼市”里捡了漏一样,“现在成绩都还没公布出去呢,我是专家评审之一,提前知道了结果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
孙福民点了点头,笑道,“老谢啊,既然你那边事情办完了,就干脆跟向南他们一起,来金陵玩几天嘛,你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可别这么早就回去。”
“这个好说,好说。”
谢家松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敷衍了一句之后,继续说道,“那个老孙啊,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啊,向南古陶瓷修复技术,是跟哪位专家学的?”
孙福民这才晃过神来,原来这老谢专程给自己打个电话,还绕来绕去绕半天的,就是来问这个问题的?
你直说嘛,你直接说,我肯定会告诉你的嘛!
绕来绕去的,害得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真是……
孙福民有些哭笑不得,好一会儿才说道:“他古陶瓷修复方面的老师,你也认识,魔都的江易鸿!”
“原来是他……难怪了!”
谢家松在电话里倒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后又跟孙福民敷衍了几句,便匆匆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以后,孙福民也是纳闷了许久。
还“难怪了”?什么意思?
这肯定不止是字面上的意思!
是觉得江易鸿很了不起,向南不配当他的学生?
还是说,向南拿了第一,全是因为他老师是江易鸿?
孙福民还没想明白,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电话打进来了,问的还是同一个问题,把他搞得满头是包!
怎么回事?江易鸿从来没有告诉别人,向南是他的学生?
否则的话,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跑来问我?
这一下,孙福民感觉问题严重了
江易鸿比自己牛啊,人家是华夏古陶瓷修复第一人,而自己不过是众多古书画修复专家中的一个而已。
他之前不告诉别人向南是他的学生,现在向南在比赛中拿了第一,本身又是古书画修复专家,这一下再曝光出去,全国人民都知道他江易鸿是向南的老师了!
这么一来,还有谁会记得,我孙福民也是向南的老师?
想到这里,孙福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后跟直窜头顶:
“这是要抢我学生啊!这江易鸿也太阴险了!比起刘其正,他要阴险得多啊!”
第二百一十五章 四方云动 (二合一章,今日更新完毕)
谁要抢我的学生,我就跟谁没完!
向南在长安首届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中勇夺魁首,孙福民在为他感到高兴的同时,也是警惕心大起。
种种迹象表明,江易鸿似乎有“独霸”向南的嫌疑,他不得不防啊。
就在他为这件事苦思冥想对策的时候,“古书画修复专家向南,在古陶瓷修复方面技艺惊人”的消息,也如同蒲公英的花絮一般,随风而散,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文博界,顿时,四方云动。
古书画修复界泰斗齐文超,如今正好有事在京城逗留,在得到消息之后,也是愣了半晌,紧接着摇头失笑道:“这小子,才几天不见,就又闹出大新闻来了。”
说着,他转过头对贾昌道说道,“刘其正和孙福民这两个老头子,连这样的事都瞒着我,简直太不像话了。”
贾昌道笑了笑,这话他可不敢接,不说刘其正和孙福民资历都比他高,光是这两人那“老无赖”的性格,那就够吓人的了,能不惹还是不惹得好。
不过刚刚听到齐文超说起向南的事,贾昌道的个中滋味就十分复杂了。
实际上,说一句向南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那真是一点也不会错。
想当初其实也就是去年四月份,到如今连一年的时间都没有他从京城远赴金陵,原本是想邀请孙福民前往京城故宫博物院,参与国宝《千里江山图》的修复保养专家研讨会的。
谁知道孙福民却是在不久前摔坏了腿,然后又向他推荐了向南。
向南来了京城之后,便开始大放异彩,不仅主导修复了《千里江山图》,还“击败”了几十位全国各地的接笔高手,揽下了《千里江山图》的接笔工作……
这一切,如今想来,就好像是一场梦似的。
贾昌道有的时候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还陷在一个主角名叫向南的人的梦里,至今还没醒过来?
要不然的话,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文物修复师,21岁就成了国家级专家,21岁就能研究出古书画修复技术?
哪怕是这修复技术,是从失传的绝技里衍生而来,那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研究出来的。
否则的话,哪里还会有什么失传的绝技,早就被那些京派、蜀派的后人们给整出来了。
可贾昌道怀疑了一阵子以后,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原因就在于,有一天他下班回家后没看到老婆在家,便大咧咧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了一根烟。
一边看电视,一边吞云吐雾,好不快活。
然后……
然后就不快活了。
从外面买菜回来的老婆二话不说,在沙发前扔了一个破键盘,然后就冷冷地扫了贾昌道一眼,进厨房做饭去了。
跪了几个小时键盘的贾昌道,打死也不会觉得自己还活在梦里了。
梦里跪键盘,膝盖根本就不会这么疼!
如今,向南又在古陶瓷修复方面技艺惊人,一举夺得了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的冠军,而且据说修复水准达到了无痕修复的标准……
乍一听到这消息,贾昌道心里还有些震惊,但也只是稍稍惊了一下而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就是活在一个向南是主角的梦里,他就是有一天忽然会上天能入地,我也不觉得奇怪!”
贾昌道心如止水,我连个配角的命都没有,还是做好自己的路人甲就可以了。
“小贾啊,帮我订个机票,我去长安看看这小子。”
贾昌道还沉浸在主角和路人甲的世界里,那一边,齐文超又不知道跟哪位大佬打完了一通电话,电话刚挂断,他就转过头来,笑眯眯地对贾昌道开了一句玩笑,
“趁着这小子的尾巴还没翘起来之前,先套个近乎,要不然,等他尾巴翘起来了,那就难伺候喽。”
“好,我马上安排人去办。”
贾昌道点了点头,正准备转身出门,齐文超又改了主意,“小贾,算了,不去长安了,直接订去魔都的票吧,向南估计也快回去了,我也正好到魔都去会会刘其正这老小子。”
说着,齐文超就嘿嘿笑道,“你说,我这回要是把向南给拐跑了,老孙和老刘是不是得气得跳脚啊?”
贾昌道听得一愣,紧接着一股寒气直窜脑门!
我的天爷哎,这位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还是离他们远一点吧,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咱这路人甲的命,那也是条命啊!
……
湘楚博物馆。
古书画修复中心里,一头银色短发,显得颇为干练的老专家楚天遥正在指点一个小姑娘,揭画芯命纸时,如何操作才能尽可能地不损伤到画芯。
楚天遥教得很用心,说到兴起时,干脆亲自下场操作了一番,让边上几个正在学习的年轻修复师们,一个个都是激动不已。
这段时间以来,楚天遥隔三差五就会到修复中心里来,为年轻的修复师们传授技艺。
虽然说,如今还是很讲究师徒名分,她的徒弟也只有吴茉莉一个人,但到了如今这个时代,再拘泥于师徒相授,只怕古书画修复这门技艺,真的会慢慢失传,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就如同,已经消失了的无数的华夏绝技一样。
指点了一阵之后,楚天遥毕竟年纪大了,也有些乏了,便起身往办公室走去,准备歇一歇,喝一杯茶再来。
她刚回到办公室,桌上的固定电话就响了起来。
楚天遥拿起电话,听了一阵之后,整个人像是傻了一样,半张着嘴,两只眼睛也是瞪得老大。
那表情就好像是这样的:Σ(っ°Д°;)っ
过了好一会儿,楚天遥才反应了过来,电话那头早已经挂了,话筒里只传来“嘟嘟嘟嘟”的盲音。
她讪笑着挂上了电话,在椅子上坐了片刻,又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以后,楚天遥只说了一句:“让莉莉先别忙了,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挂了电话后,楚天遥依旧心绪难平,干脆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慢慢地踱起步来。
向南,又是向南!
这小子,可真是不安分啊。
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从来没听人说过他学习古陶瓷修复的事情,可这一转眼,他就拿了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的冠军,这还不算,这修复水平都达到无痕修复了!
这何止是吓人一跳,这简直就是要把人活活吓死的节奏啊!
不过话说回来,向南还真是天生就是修复文物的命啊,否则的话,怎么可能年纪轻轻的,就能够同时掌握古书画和古陶瓷两大领域的修复技术?
而且,最重要的是,还不是那种粗浅的掌握,而是都达到了行业顶尖的水平!
如果楚天遥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和**信仰者的话,她都要开始怀疑向南是文物修复领域的顶尖人物转世了。
她正在心里想着这些事,吴茉莉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见到楚天遥一副心思未定的模样,不由得问道:
“老师,碰到什么难题了吗?”
在吴茉莉的印象中,楚天遥可是个积极、乐观的老人,除非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难题,否则的话,她很少会看到老师皱着眉头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的。
被吴茉莉一问,楚天遥也惊醒了过来,她抬头看了自己的徒弟一眼,笑道:“没什么大事,你不用着急,先坐。”
等吴茉莉有些忐忑地坐下之后,楚天遥也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才问道:“向南最近有跟你联系吗?他最近在忙什么?”
“向南?”
吴茉莉一愣,好端端的,老师怎么问起向南来了?
难道是向南出了事?
吴茉莉一下子也紧张了起来,她是真心把向南当弟弟来看的,要不然之前向南去长安时,她也不会专程给赵波打电话,让他好好接待向南。
但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吴茉莉只好压下心绪,认真想了一想,这才说道,“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他最近一直忙着准备去长安参加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呢,现在比赛应该结束了吧。”
说到这里,她最终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老师,向南出什么事了?”
“嗯,不止是出事了,是出大事了!”
楚天遥心里那个气啊,都快要炸开了,自己的徒弟什么都知道,居然一点都不告诉她!
平时自己真是白心疼她了。
此刻听到吴茉莉发问,楚天遥也故意顺着她说,让她也着急着急。
果然,吴茉莉一听这话,顿时急了,一下子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团团转,
“老师,他出什么大事了?人没事吧?”
“哎呀,这个死赵波,我都打电话叮嘱他了,让他好好照应向南,这回要真出了大事,我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了!”
胡言乱语了半天,吴茉莉忽然瞥见老师脸上似乎带着笑,而且一直都没吭声,感觉有点不对劲,智商立刻又重新上线了:“老师,你骗我的吧?”
“我可没骗你,向南是真出大事了。”
楚天遥端起桌上有些微凉的茶水润了润喉咙,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向南啊,在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上,拿了第一名,而且他表现出来的修复水准,咱们这小博物馆里,可没一个人比得上。”
在整个华夏,达到无痕修复水准的古陶瓷修复师,也不过是十几个人。
这其中,还有一些人留在了民间,并没有进入博物馆体系工作。
因此,像湘楚博物馆这一类排名并不靠前的博物馆,是留不住这种顶尖人才的。
“呀!这么厉害!”
吴茉莉也吃了一惊,她的确是知道向南在学习古陶瓷修复,可从没想过,向南的修复水平居然这么高,这才多久的时间?
她记得,去年去京城参加国宝《千里江山图》特别展览时,向南好像还在学习雕刻吧?
向南似乎就是从那时候才开始接触古陶瓷修复的,这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的修复水平就已经高到了这种程度,这,这也太吓人了!
“嗯,确实挺厉害的。”
楚天遥点了点头,紧接着,她又笑了起来,一脸神秘地对吴茉莉说道,“你说,咱们如果把向南给拐到咱们博物馆来,可不可行?”
吴茉莉看着楚天遥脸上的笑容,就好像看到了骗小女孩开门的狼外婆一样,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的袭来……
……
“我觉得,有必要将向南争取到咱们京城故宫博物院来。”
在电话里,京城故宫博物院古陶瓷修复专家谢家松在电话里语气严肃地说道,他参与了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专家评审会,亲眼见到了向南修复的宋代雕塑龙纹罐,当然知道向南的修复水平究竟有多么精湛。
“不要忘了,向南可不仅仅是古陶瓷修复技术精湛,他本身就是古书画修复专家,无论哪一点,都值得我们去拉拢!”
“都不知道你们文保科技部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当初向南在修复好《千里江山图》的时候,就不应该让他回金陵,如今再想争取向南,可比从前困难了不止十倍!”
在电话的另一头,文保科技部主任马旭涛听着谢家松在电话里牢骚不断,他也只能默默无言,但心里面已经骂了一万句mmp。
兄dei,不是我不想把向南给留在京城故宫博物院,实在是留不下来啊!
当初向南还没开始修复《千里江山图》的时候,副主任贾昌道就已经跟他说了这事,他虽然没点头,但也没摇头,京城故宫这些年里,进来的文物修复师并不多,也需要补充新鲜血液,哪怕向南技术没那么好,只要他能踏踏实实地静下心来学习,要留下来也是不难的。
可问题是,向南有个混不吝的老师孙福民啊!
他当初虽然腿摔坏了,可一听说有人要抢他的学生,居然打了好几个电话来,不仅把贾昌道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带着把他也给骂了。
还说什么,要是再打向南的主意,他哪怕腿断了,也要坐飞机赶过来,把那些抢他学生的人都打一顿!
听听,你听听!
这还是个教授说的话吗?这还像个国家级的老专家吗?
简直就是个流氓,土匪!
为了一个年轻的修复师,哪怕是专家,那也不值当!
所以,当初也就没有把向南给留下来,估计当时,向南自己也没留下来的心思,毕竟还没大学毕业呢。
可谁能想到,这才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向南忽然就在古陶瓷修复方面表现出这么惊人的技艺来?
后悔是来不及了。
如今的向南早已非昔日阿蒙,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他呢!
更何况,他的古陶瓷修复技艺老师江易鸿,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想争取向南?
先问问孙福民和江易鸿再说吧!
京城故宫……就先不掺和吧,毕竟是老大哥,还是要矜持一些的。
……
向南玩了两三把水果连连看,这都还没过瘾呢,连第十关都没闯过去,就差那么一点点了,说不定努力努力,争取争取,下一把就过去了。
可就在这关键时刻,就有电话打进来了
“向南,你个臭小子,古陶瓷技艺大比拿了第一都不告诉老姐一声!”
吴茉莉在电话那头有些生气,紧接着又问道,“你还要在长安待几天,大概什么时候回魔都?”
“啊?我不知道啊,结果都没公布呢。”
向南也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恢复了正常,拿第一才是正常的,不拿第一反倒奇怪了,他没在意这些,继续说道,“明天应该会有个颁奖典礼吧,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典礼结束就回去。”
“别那么赶,文物修不完的。”
吴茉莉劝了一声,也没多说,她知道向南不会听的。
顿了一下,她又小声说道,“你要多注意一下,这段时间可能会有很多博物馆会拉拢你,不要被糖衣炮弹给骗了,有事多问问孙教授和江教授他们。”
“啊?拉拢我干什么?”
向南有些奇怪,哪怕有文物修复不了,也可以请外援的,干嘛非得将修复师争取到自己家博物馆里来?
这就好像想吃猪肉,还得养头猪?
呸呸!
这个比喻虽然有点难听,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啊!
“你别管别人想干什么,你只要记住你自己想要什么就可以了。”
吴茉莉懒得跟他解释,而且这事也解释不清。
难道还非要跟他说,顶尖专家的存在能提升博物馆的地位、吸引文物修复人才什么的?
没这个必要。
“哦,那好吧。”
向南点了点头,吴茉莉说得对,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就好了,管别人想干什么?
吴茉莉又说了几句话后,就匆匆挂了电话。
她刚挂,钱昊良又打电话来了。
紧随其后,一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打来了电话,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无非就是恭喜他在比赛中拿了第一名。
到最后,向南烦不胜烦,干脆将手机卡给拔了。
这一下,世界顿时安静了。
真是烦人,连玩个游戏都不让人安心。
现在没了手机卡,我看你们怎么打电话!
心里想着,向南又得意洋洋地打开水果连连看
这可恶的第十关,怎么还不让我过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谁抢了我的第一?(二合一章,今日更新完毕)
元月20日,长安。
李德坤特意起了个大早,来到宾馆的卫生间里,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换了一身看起来很精神的服装。
穿戴整齐之后,他想了想,又从行李箱的角落里,掏出一瓶香水来,稍稍往袖口和衣领上喷了一点,然后自己耸起鼻子使劲嗅了嗅
嗯,挺好闻,这钱花得值了。
李德坤当然知道,如果在博物馆修复中心修复文物的时候,文物修复师是不允许喷香水的。
不仅不能喷香水,还不能抹粉底,更不能做指甲。
所以,如果哪天你有幸能够进入到博物馆的文保中心,又恰巧看上了一个美女的话,那么,恭喜你,努力去追吧!
因为你看到的,都是真的,她们都是真正的素颜美女,绝对不施粉黛。
但李德坤今天就喷了香水了,因为今天的日子不一般啊!
再过两个小时,作为承办方的长安博物馆,就将公布本次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的最终成绩了,而且还会在博物馆的大会议室里,举行一场隆重的颁奖典礼。
作为一等奖获得者,李德坤觉得应该表现出那种胜利者的胸怀与风度来。
李德坤昨晚想了一夜,觉得一等奖还是非他莫属,是的,就是这么自信。
李德坤觉得,作为一名文物修复师,虽然做的都是修修补补的工作,但这工作又不止是修修补补那么简单,它修复的是一段文明,甚至是一段历史。
在文物修复室里,他可以去尽铅华,以最纯净的一面去面对文物,去修复文物,但在外面的生活中,他也需要有自己的仪式感。
整理完之后,李德坤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他拎起放在沙发上的一个公文包,就往房间外走去。
在路过卫生间时,李德坤想了想,还是打开了里面的灯,走了进去,对着镜子笑了一笑。
嗯,笑容挺完美。
这回真的ok了,出发!
……
首届华夏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将于元月20日上午9点整,在长安博物馆1号楼多功能会议厅举行颁奖典礼。
时间刚到早上8点,现场就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
在比赛之前,大家都是竞争对手,气氛也颇为紧张,如今比赛结束了,大家都是同行,认识认识,多一个朋友也好。
当然,之所以能这么快就聊到一起,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大家都没机会得奖。
聊着聊着,一个长得像个瘦猴一样的中年男子,忽然神神秘秘地说道:
“嘿,听说了吗?这次比赛的20万奖金,昨天就已经有主了!”
这次比赛,一等奖的奖金是20万元。
这次来参赛的文物修复师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就是冲着高奖金,才从全国各地跑来参加比赛的,用奖金的数额来指代名次,好像是要更吸引人一点。
其他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纷纷问道:
“是哪一个走了这么大的狗屎运?这得吃了多少狗屎糖啊?”
“羡慕啊,这一下子就赚大发了,20万块钱哪,一辆小车妥妥的。”
“嘿嘿,你先说说是谁吧,估计啊,你说了咱们也不认识。”
“……”
向南拿了一等奖的事情,虽然传得很广,但也只是在专家们之间流传而已,并没有大肆传播出去。
除非是像吴茉莉、钱昊良这种本身就跟老专家们关系亲近的人,否则,一般的修复师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
因此,不止是李德坤不知道,这群在闲聊的修复师们,绝大多数也是不清楚的。
此刻听说有人在这次比赛中拔了头筹,一伙人都是羡慕不已,但绝对不会嫉妒恨的,拿这钱还真不是靠的运气,那靠的都是真技术!
这技术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自己辛辛苦苦熬出来的,他们自己都有着切身的体会,深知这其中的不易。
因此,对于修复技术比他们精湛的人,他们只会佩服,然后暗暗叹息,自己技不如人。
瘦猴中年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听到大家议论纷纷,不由得笑道:“还真别说,这个人大家可能没见过,但都知道他这个人!”
一伙人都是一愣,嗯?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人还很有名?
要说有名气的,专家最有名气了。
难道说,有个古陶瓷修复专家,为了奖金居然也跑来参赛了?
这个大家还真没注意!
几十号人呢,谁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看过去?
“快说,快说!”
有人开始不耐烦了,催促道,“磨磨叽叽的,像个娘们儿!”
“就是,到底是谁,赶紧说啊!”
“你不说也没事,反正没多久就要宣布了,嘿嘿。”
“……”
这瘦猴中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此刻看到大家的兴趣都被提起来,这才缓缓说道:“这个人就是古书画修复专家,向南!”
原本略有些嘈杂的会场,先是一寂,紧接着“轰”地一声喧闹起来:
“向南?比赛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向南,我……我特么还以为是重名,原来我见着活的向南了?哈哈哈哈!”
“你确定你没记错?古书画修复专家,拿了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一等奖?!”
“唉,打脸啊,赤果果的打脸,这还是跨界来打脸啊!古陶瓷修复界的脸,都被打没了!”
“话不能这么说,向南既然能修复古陶瓷,那他也是古陶瓷修复界的人!”
“……”
会场一侧闹哄哄的,坐在不远处的方玉婧一直竖着耳朵在听他们说话,此刻看到他们一个个震惊万分的模样,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她昨天晚上就知道这个消息了。
这事还是他的老师鲍海,特意打电话告诉她的。
实际上,鲍海在得知向南拿了一等奖后,也不算太惊讶,当初在魔都古陶瓷修复中心时,向南表现出的修复水准,就已经让他震惊三连了。
鲍海倒是有些担心自己的学生方玉婧,她心高气傲,从魔都回到之江之后,几乎每天都泡在修复室里钻研修复技术。
不用猜都知道,自己的这个学生,恐怕是想跟向南在这次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上一较高下了。
可如今,向南拔了头筹,鲍海不免有些担心她会接受不了。
得到消息之后,鲍海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提前告诉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谁知道,方玉婧听说向南拿了一等奖,居然显得很平静,一点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反应激烈。
“小方还是长大了,心态好了不少。”
鲍海内心深处很是欣慰,他安慰了方玉婧几句,还让她不用急着回去,趁这机会,可以好好在长安玩几天,就当是旅游散心了。
方玉婧肯定是想象不到,自己的老师居然会想这么多。
事实上,她只是觉得,向南拿一等奖,那才是正常的剧情发展。
要是被其他人拿了,说不定她还不一定会服气呢。
想到这里,方玉婧忍不住仰起头来,朝多功能会议厅的大门看去。
此时,已经是8点30分了,前来参加颁奖典礼的参赛者们,大多数都已经到了现场,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们,也在现场来去匆匆,忙碌着颁奖典礼开始之前的准备工作。
可是,向南在哪儿呢?
……
实际上,向南一大早就起床了。
毕竟今天上午要举行颁奖典礼,颁奖典礼结束之后,如果没事的话,下午就可以飞回魔都了,他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他正准备下楼吃饭的时候,宾馆房间里,放在床头柜上的固定电话居然响了。
向南:???
犹豫了半天,向南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喂?”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把向南吓了一跳,江易鸿继续说道,“洗漱了吗?一起到楼下的餐厅吃早餐。”
“好的,老师,我正准备出门呢。”
向南挂了电话,伸手轻轻拍了拍胸口,哎呀,我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
老师这两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知道见了多少个老朋友,估计也是算准了今天整个赛事要结束了,打算跟我一起回魔都了吧?
酒店提供免费的自助早餐,向南来到一楼餐厅时,江易鸿已经盛了一碗稀饭,一碟咸菜,一个热乎乎的大肉包子,正准备开吃呢。
看到向南来了,便笑道:“自己去找吃的,我们边吃边聊。”
“哦。”
向南应了一声,很快也端了一碗稀饭,两个大肉包子,外加一个茶叶蛋过来。
两个人吃饭都不慢,很快就填饱了肚子。
江易鸿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才对向南说道:“今天上午是颁奖典礼吧?颁奖典礼结束之后,你先不要离开会场,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他昨天也是很早就知道了向南拿了一等奖的事,毕竟是跟着华夏古陶瓷学会副会长待在一起,有什么消息,那都是最先知晓的。
按照之前他跟陕省文物局的老局长吴振峰,以及华夏古陶瓷学会副会长夏振宇说好的,向南拿了第一,就给他一个入坑的机会。
这个“坑”,当然不是坑人的坑,而是秦始皇的兵马俑坑!
这样的机会,可是很难得的。
当然,如果向南自身没有真本事,哪怕江易鸿是国内古陶瓷修复第一人,也不一定能够为他争取到这个机会。
有些事情可以给面子,但这种事谁敢啊?
你要是修复能力不行,进了兵马俑坑之后,一不小心将原本就残破的兵马俑造成二次损伤,这责任谁来承担?谁又承担得起?
此时,向南还不知道什么事情呢,以为只是像从前那样见几个老专家,一起吃个饭聊个天什么的,于是便问道:
“老师,下午我们回魔都吗?”
赶紧回家去吧,家里有好多文物要修复啊!
“怎么,急着回去修文物啊?”
江易鸿对这个学生还是很了解的,此刻也是调侃了一句,接着说道,“我估计啊,还得留一段时间。”
他没打算现在就将可能会入坑的事情告诉给向南。
一是这件事情目前还没完全确定,如果最后没成的话,自己的老脸不都给丢光了?
二是,他也想给向南一个惊喜。
作为老师,他是深知向南的秉性,如果到时候向南知道自己要去兵马俑坑,还有机会修复兵马俑的话,肯定会相当惊喜的。
听了江易鸿的话,向南忍不住挠了挠头,颇有点搞不清状况。
还留一段时间?
留下来是没问题啊,问题是,有破损的古书画或者古陶瓷修复吗?
要不然的话,真的会无聊死的啊!
师生二人聊了一阵,便一起出了门,打了个车便直奔长安博物馆而去。
到了目的地后,江易鸿直接去了博物馆古陶瓷修复中心,而向南则是慢悠悠地来到了1号楼的多功能会议厅里。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衣着得体、手里提着公文包的李德坤,脸上带着淡淡的自信,一步一步朝着会议厅走来。
他很早就来到了长安博物馆,但却没有过早地来到多功能会议厅,而是在各个展厅里流连,欣赏着各种展品的同时,也在鉴定着长安博物馆文物修复师的修复技法和水平。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酝酿一下情绪,组织一下获奖感言。
在古陶瓷修复行业里摸爬滚打了三十多年,李德坤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平时的日子里,他说了也没人听,别人听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如今,总算有一个这样场合这样的机会,让很多人都认真地听自己讲话,那自己一定要说一点不一样的。
讲话的内容长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人以后一听到类似的话,就想起他这个人。
拖着拖着,李德坤就来得稍稍晚了一些。
当然,在他自己的眼里
他来得,刚刚好。
……
8点55分,主办方华夏古陶瓷学会副会长夏振宇、陕省文物局副局长包毅明,承办方长安博物馆馆长高青泽、副馆长卫显华,文保中心何主任以及古陶瓷修复中心马主任等人,全都来到了会场,并在第一排就座。
5分钟后,颁奖典礼正式开始,由长安博物馆副馆长卫显华主持。
夏振宇等领导们讲话完毕,主持人卫显华便开始宣布首届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的名次,先是宣布了五名三等奖,其中一人居然是方玉婧。
方玉婧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非但没有很开心,心里面反而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一等奖和三等奖虽然看着相差不远,实际上却是天壤之别因为,中间隔着一个“2”啊!
三等奖有五个名额,到二等奖就只有三个人了。
因为一等奖早已尘埃落定,所以,能不能得奖,就看这二等奖的三个人里面,有没有自己了。
卫显华还没有开口,现场就已经寂静无声,安静得好像欠了费的手机一样,一点响动都没有。
“大家这么安静,搞得我也有点紧张。”
卫显华调侃了一句,见底下没人笑,只好赶紧宣布二等奖得主:
“二等奖三名,获奖者分明是”
“韩其生!”
底下一阵喧哗。
一个角落里,几名头发微白的老者都向坐在中间的一人道贺。
“姚嘉莹!”
底下又是一阵喧哗。
身边的几个同行人,都在向姚嘉莹道贺,眼里面满是羡慕。
然而,姚嘉莹却是没有太兴奋,她抿了抿嘴唇,脸上似有不甘:
还有人修复得比我还出色?
“最后一个幸运儿,也不知道会是谁?”
李德坤坐在座位上,听着身边的人在窃窃私语,紧张万分的模样,忍不住有些想笑。
第二名而已,就这么激动不安了么?
那要是你们像我一样得了第一名,岂不是要当场昏过去?
就在这时,台上的卫显华报出了最后一个二等奖获得者
“二等奖最后一位获奖者是李德坤!”
“嘎?”
李德坤一脸见了鬼的模样,脑子里天旋地转的,感觉自己要昏过去了一样
怎么会是我?怎么可能是我?
到底是谁抢了我的第一?
“喂,老李,老李!”
身边的一个这两天才认识的中年修复师使劲拍了拍李德坤的脸,“醒醒,醒醒,你没事吧?”
“哎,拿个二等奖就昏过去了,看着怪心酸的!”
“……”
李德坤心里面悲愤莫名,要不是担心打不过对方,真想跳起来打他一顿,
“你才昏过去了,你全家都昏过去了!”
不过转瞬间,李德坤就挣扎着清醒了过来,他不甘心,他要看一看
究竟是谁抢了他的一等奖!
第二百一十七章 老师挖了个坑给你跳 (二合一,今日更新完毕)
“本届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一等奖得主是”
长安博物馆副馆长兼主持人卫显华,此刻也是微微有些激动,顿了一顿,他才继续大声说道,“来自金陵大学的向南!”
“轰!”
底下那些还不知情的修复师们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之后,顿时又是一阵喧哗。
“向南?他不是古书画修复专家吗?怎么还精通古陶瓷修复?”
“是啊,太让人惊讶了,不过说起来,这年轻人还真是厉害啊,不服都不行!”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年轻人里面能有这么厉害的人出现,是好事啊!”
“……”
这边一群年过百年的老一辈修复师在感慨着,一副老怀开慰的模样。
而在另一边,吴江也是眉飞色舞,比自己得了奖还开心,一脸得意地对身边的那些人说道:
“我跟你们讲,这个向南啊,当初可是跟着我……的老师学习了一段时间古陶瓷修复基础的,在金陵的时候,他天天都要喊我师兄的!”
一个年轻修复师一脸怀疑,低声问道:“真的假的啊?向南可是古书画修复专家,他能喊你师兄?”
“当然是真的!”
吴江脸色顿时严肃了起来,怎么个意思?居然还敢质疑?!
“他虽然是古书画修复专家,可在古陶瓷修复领域,那时候的他就是个小菜鸟,能不叫我师兄?”
年轻修复师还是不相信,继续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向南入门比你晚,那时候水平没你高了?”
“那还用说?”
吴江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你怕不是个傻子?
向南要是入门比我早,那得我喊他师兄!
年轻修复师对吴江鄙夷的眼神丝毫不恼,他淡笑一声,缓缓开口问道:
“那请问一下,向南现在拿了一等奖,你这位师兄拿了什么奖?”
“!!!”
吴江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只觉得头顶上天雷滚滚。
这,这特么是杠精转世了吗?!
……
“向南……”
姚嘉莹听到台上主持人宣布一等奖得主之后,忍不住喃喃自语。
这一次来长安参加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家里面倒是没有给她指定什么样的任务和目标,反而是她自己心高气傲,觉得只要那些老专家们不出马,这第一就非她莫属了。
然而,她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
这次比赛,那些老专家们当然不会亲自下场,来参赛的那些修复师,在姚嘉莹的眼里,都是一些籍籍无名之辈。
至少,她是没有听说过这些人的。
然而,结果却是出乎了她的预料
没有踏着五彩祥云来救她的真命天子,倒是来了一个抢了她一等奖的臭小子。
姚嘉莹瞥了一眼正站在那儿,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对着身边恭喜他的人不断拱手道谢的向南,忍不住撇了撇嘴:
“还是个古书画修复专家?有点意思。”
……
“黑幕!这绝对有黑幕!”
清醒过来之后的李德坤,愤怒不已,他的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在厚重的眼袋的衬托下,显得有些面目狰狞。
他在心里疯狂咆哮着嗯,他很清醒的,要是当众喊出来,肯定要被“请”出去了,说不定二等奖都得取消掉,二等奖的奖金好歹也有10万块钱呢。
说实在话,李德坤虽然在意一等奖的20万元奖金,但他更在意传闻中的“一等奖获得者有希望被评为国家级专家”这件事。
他渴望了十几年的机会啊!
“向南,他这么年轻就已经是古书画修复专家了,怎么可能还有精力将古陶瓷修复技术磨练到比我还精湛的程度?”
此刻的李德坤那是看什么都怀疑,他甚至连隐隐约约看到的向南的笑容,都感觉虚伪至极,
“我呸,我才不相信呢,什么天才,天才也得下苦功才行!这事儿肯定暗箱操作了,说不定这一整个比赛都是专门为某个人量身打造的,目的就是为了将他推出去!”
“等比赛结束了,我一定要找赛事组委会讨个说法,要好好看一看向南修复的古陶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高深水平!”
……
颁奖典礼很快就结束了。
这一次比赛,可以说举办得相当成功,尤其是向南意外参赛,并且夺得了比赛的一等奖,更是赛事组委会意想不到的惊喜。
要知道,向南原本就是古书画修复专家,而且在最近这段日子里,屡屡成为文博界里的风云人物。
这样一个人物,来参加古陶瓷修复大比并夺魁,无疑大大增加了这次比赛的话题和关注度。
给获奖者们颁奖之后,首届华夏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就圆满结束了。
来自全国各地的修复师们,一个个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很快就离开了多功能会议厅。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午饭过后就要回自己所在的博物馆里去了,离开了两三的时间,那些还没有修复完成的古陶瓷,还在等着他们回去修复呢。
当然,还有极个别的人,也会趁此机会在长安多留几天,好好逛一逛,看一看这十三朝古都的无尽风采。
李德坤此刻却是没有那么多想法,他只想找赛事组委会讨要一个说法。
当然,隔了这一小段时间,他也冷静了不少,当然不可能像之前刚听到一等奖得主不是自己时那样冲动,他只会向赛事组委会提出想看一看向南修复的古陶瓷,想必这个要求,他们应该不会拒绝才对。
如此一来,只要自己在向南修复的古陶瓷上,发现了漏洞,那就可以向组委会提出质疑。
自己也不要一等奖的名分,更不要组委会补偿自己10万块钱的奖金,他只要组委会向国家文物局提名自己为国家级专家就可以了。
如果没有发现漏洞……
这怎么可能?!
向南的古陶瓷修复技术不可能比自己还要好,一定有漏洞!
想到这里,李德坤也就不再耽搁时间,径直来到了长安博物馆古陶瓷修复中心。
首届华夏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的临时办公室,就设在古陶瓷修复中心的一间办公室里。
此刻,比赛已经结束,长安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正在里面收拾东西。
工作人员都知道李德坤是本次比赛二等奖获得者,也是非常热情地将他请了进来。
问明了李德坤的来意,一位工作人员很爽快地答应了,笑道:
“当时向南修复的古陶瓷被拿进会议室,给专家们评审的时候,我就在门外候着。没过一会儿,我就听到专家们在里面大呼小叫起来了,心想肯定是向南修复的太好了,果然啊,他就拿了一等奖。”
李德坤面无表情,嘴角抽搐了两下。
扎心啊!
这位工作人员到现在才忽然想起来,面前的这位是二等奖获得者,这话他应该不爱听啊,于是连忙转移话题,有些尴尬地笑道,
“李老师,你稍等一下,我这就把向南修复的古陶瓷给你找出来。”
说着,这位多嘴的工作人员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没过多久,他就搬来了一个小箱子,轻轻地放在了李德坤面前的桌子上。
工作人员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道:“那李老师你慢慢看,我就先去忙了,有事你喊我一声就可以了。”
“好,多谢你了。”
李德坤点了点头,低头看着这只小箱子。
在这个箱子上面,用记号笔写的“1号”依旧还留在上面。
他心情有些复杂,伸手慢慢将箱子打开,从里面取出来了一个古陶瓷器物雕塑龙纹罐。
一看到这个瓶子,李德坤脑海里所有杂乱的思绪全都被抛开了,整个人也立刻静了下来。
这不是一种技能,而是三十多年古陶瓷修复生涯练就出来的本能。
只有彻底地冷静下来,才能作出准确的判断
比如说,从器型、纹饰,以及釉色来判断这件古陶瓷的年代,再从断口的老化程度、器身的土蚀情况和釉面剥落的严重程度,来拟定修复方案。
这种判断的正确与否,直接会影响到古陶瓷器物修复情况,一旦判断失误,则很可能修复失败,对这件器物造成不可挽回的二次伤害。
然而,李德坤在第一眼看到这件雕塑龙纹罐的时候,就先是愣了一愣。
这龙纹罐是完好无损的?
这念头一冒出来,他就吓了一跳,不可能吧?
想了想,他还是拿起放在箱子底下的修复方案,翻看了起来。
越看,李德坤的眼睛就瞪得越大;越看,李德坤的脸色就越是苍白。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李德坤忽然手一松,一直在手里紧紧拽着的修复方案“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自己也是软软地靠在了椅子上,嘴里喃喃了一句: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天才啊!”
……
李德坤去找赛事组委会讨要说法的时候,向南也走出了多功能会议厅。
他正想着要不要给老师打个电话,江易鸿的电话就先打进来了:
“颁奖典礼结束了吧?到博物馆大门口来吧。”
“已经结束了,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向南便朝博物馆的大门口走去。
走了没多远,忽然感觉边上有人正在看着自己。
他转过头一看,见到一个面相清冷的女孩正朝自己走来,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这女孩他认识,也不对,不是认识,是知道她。
就在刚刚的颁奖典礼上,这个名叫姚嘉莹的女孩夺得了二等奖。
向南当时也是忍不住赞叹:
这姚嘉莹看起来年纪也不大,跟自己差不多,居然就拿了二等奖,真是厉害啊!
他有这个想法,可没有一点自夸的意思。
要知道,他能有现在的成绩,那都是有外挂的,可这姚嘉莹没有啊,那是实实在在靠自己的努力练出来的技术。
不过,这姚嘉莹来找自己想干嘛?
自己跟她又不熟……
正想着,姚嘉莹就已经来到了身边,轻声开口道:“向南?你也是金陵人?”
“是啊,有事?”
向南抬手看了看表,表示我很忙的,老师在等我呢。
姚嘉莹看到向南的动作后笑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清冷的表情,说道:“我也是金陵人,‘博古轩’就是我家开的,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再切磋切磋。”
说完,她也不等向南回复,转身就离开了。
“……”
向南一脸无语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暗暗惋惜,这女孩长得是蛮好看,可惜脑子不怎么好使,我跟你都不认识,切磋什么啊?
再说了,修复文物那是工作,是责任,可不是拿来争强斗胜的。
他摇了摇头,得嘞,不去管她,还是赶紧去找老师好了。
刚一转身,向南就吓了一跳,前面又有一个女孩子过来了,大老远地就喊道:“向南,你什么时候回魔都?咱们一起走啊!”
这女孩他也知道,这次比赛的三等奖获得者方玉婧,是来自之江省博物馆的。
可……可他也不认识她呀,方玉婧干嘛这么热情,搞得自己跟她很熟似的!
方玉婧原本正和闺蜜聊着天呢,可没打算来找向南搭讪。
按照她的想法,就算要跟向南接触认识,那也可以光明正大,让老师带自己再到魔都古陶瓷修复中心一趟就行了。
理由?理由很多啊!
比如说,想跟向南一起工作一段时间,可以趁机共同进步共同提高;
再比如,可以跟向南讨教一下古书画修复技艺,也许能间接地提高自己的古陶瓷修复技术。
但是凡事就怕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方玉婧忽然发现那个二等奖得主姚嘉莹,她她她,她居然这么不要脸地去凑到向南的面前去了!
叔叔能忍,婶婶也忍不了啊!
于是,方玉婧脑子一热,就冲了出去……
这时候,四周还有不少没走的修复师,听到方玉婧这么一喊,都纷纷将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
向南老脸一红,感觉好尴尬。
怎么办?老师没教啊!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
“我还要待几天,没那么快走,你先回去吧。”
向南说完这句话后,自己都愣住了。
听到这句话后,方玉婧一个踉跄,停住了脚步,也愣住了。
还没走远的姚嘉莹,此刻回过头来,看了看方玉婧,又看了看向南,忽然笑了起来。
……
“跑这么急干什么?看你脸红的。”
江易鸿一脸和蔼地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向南,笑呵呵地说了一句。
向南连忙转移话题:“老师,我们现在去哪儿?”
“先去吃饭,然后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江易鸿还没有开口,坐在他边上的朱远舟抢着说话了,笑道,“向南,你这次拿了一等奖,中午咱们就好好吃一顿庆祝一下。说,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向南如今在文博界里,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比赛刚一结束,朱远舟就已经听到了很多消息,说是各个博物馆如今都有了动静,似乎是想将向南给请到自己家里去。
他当然也想着要跟向南打好关系,以后自己的藏品需要保养维护,或者拍下了什么残缺的文物,那就都可以交给向南了。
向南还没说话,江易鸿先不满了,他抗议道:“老朱你这样不行啊,当着我的面巴结我的学生,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嘿,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啊。”
朱远舟也是个妙人,脑子一转就说开了,“我连你的学生都得巴结,这不衬得你更加厉害了么?”
“哈哈哈哈!就你会说话,我要不是认识你几十年,还真会被给忽悠了。”
江易鸿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朱远舟有一点没有说错,没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徒弟被人巴结,更加开心的事情了!
这至少说明了一点,自己授徒有方啊!
因为下午有正事要办,所以,午饭吃得比较简单。
当然,“富三代”的爷爷说的简单,在普通人的眼里,那就很不简单了。
吃过饭之后,一行人便又重新坐上车子,往长安市区的东边径直而去。
越往前,道路两边的建筑就变得普通了起来,到后来,车子直接就上了高速路。
“这是要去哪儿?”
向南一脑袋浆糊,回头看了看老师和朱远舟,两位老人都已经闭上眼睛开始打瞌睡了,他便只好闭了嘴,也打消了询问司机的念头。
管他去哪儿,反正不可能把我卖了。
想着这些,向南干脆掏出手机,玩起了水果连连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他没闯过第十关,车子就停了下来。
坐在后座的两位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江易鸿拍了拍向南的肩膀,笑道:
“走吧,这次我是挖了个坑让你跳,就看你跳不跳了!”
什么坑?老师还挖坑给我跳?
向南脑袋有些懵,搞不明白江易鸿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稀里糊涂地下了车,向南抬眼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弧形屋顶的现代化建筑,前面整齐地摆着一排一排的不锈钢铁马。
再抬头看时,在这栋建筑的上方,横挂着一块巨大的黑色木制匾额,上面写着一排金色大字:
“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唯一的绿脸俑 (二合一章,今日更新完毕)
在华夏境内,京城是当之无愧的“博物馆之城”,拥有各类博物馆多达157家。
当然,除了京城本身拥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之外,还跟它是华夏首都有很大的关系。
紧随京城其后的,则是魔都,拥有107家各类博物馆。作为一个国际化大都市,它是文化交流极度频繁的地区。
排在第三的,是蜀省省会城市蓉城,有96家博物馆。
第四位就是长安了,它拥有91家各类博物馆。
作为十三朝古都,其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除了京城可以与之相媲美外,其他城市都不及它。
不说别的,光是一个秦始皇兵马俑的发现,就已经震惊了世界,被誉为世界第八大奇迹、二十世纪考古史上的伟大发现。
秦始皇帝陵博物院,是以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为基础,以秦始皇帝陵遗址公园(丽山园)为依托的一座大型遗址博物院。
它是首批国家一级博物馆,同时也是首批国家5a级景区,每天都有无数慕名而来的游客,前来一睹这珍贵的人类文化财富。
向南站在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前,愣了好半天:
“老师说挖了坑给我跳,是打算让我修复几天兵马俑吗?”
他正想着,已经和朱远舟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的江易鸿回身朝向南招了招手,笑道:
“别傻愣着了,赶紧进去吧。”
向南闻言,顿时反应了过来,连忙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不想了,既然老师挖了坑,那我就跳,反正他不会坑我就对了。
“不过,如果真要是能让我修复一段时间兵马俑的话,那可就太好了。”
要知道,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如今发掘出了一、二、三号3个兵马俑坑。
一号坑是一个以战车和步兵相间的主力军阵,总面积14260平方米,约有6000个真人大小的陶俑。
然而直到现在,一号坑都还没有发掘完呢。
这要是让向南进去了,估计他能在里面待个好几年。
当然,前提是不能让他闲下来,一闲下来,那得多无趣?
江易鸿、朱远舟和向南三人刚来到博物馆大门口,一位四十出头的儒雅中年就出现了,他笑着朝江易鸿和朱远舟拱了拱手,笑道:
“江教授、朱先生,我老师他们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说着,又对站在两人身后的向南点头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这儒雅中年,是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副馆长陶屹雷,也是博物馆兵马俑修复团队的负责人。
陶屹雷也是一位古陶瓷修复专家,但他最擅长的,还是古陶器一类的修复。
他口中所说的老师,不是别人,正是陕省文物局的老局长、古陶瓷修复老专家吴振峰。
江易鸿跟陶屹雷并不是太熟悉,笑了笑没有说话。
可朱远舟是地头蛇啊,他在本地的文博圈子里也是很吃得开的,听了之后,便“哼哼”了两声,打趣道:
“吴老头倒是挺大架子,自己躲在里面不出来,让徒弟出来接我们。”
陶屹雷闻言也笑了起来,正要解释两句,身后就传来了一道爽朗的笑声:
“朱老头,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了?我可都听到了。”
几个转头一看,只见吴振峰和夏振宇两位老专家,正一脸笑意地从里面走了出去。
朱远舟撇了撇嘴,说道:“你都听到了,还问我干什么?真是多此一举!”
几位老人一边斗着嘴,一边往博物馆的会议室走去。
向南则和陶屹雷一起,跟在了后面。
陶屹雷打量了一下向南,笑道:“向专家,真是久仰大名了。”
“不敢当,不敢当。”
向南连连摆手,一脸谦逊地笑道,“我陶馆长面前,我还只是个后学末进。”
“向专家太谦虚了。”
陶屹雷笑着摇了摇头,一脸赞叹,“像你这么年轻就能成为古书画修复领域的专家,整个华夏就你一个,更别说,你在古陶瓷修复领域上,还有不亚于古书画修复领域的技术水准……说一句千年难得一见,丝毫不过分哪!”
“陶馆长,你可别替我吹了,再吹下去,我怕我要爆炸了。”
向南连连朝着陶屹雷拱手求饶,你可别吹了,咱这小身板,受不了啊。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可不傻,陶屹雷这么说,明摆着是向自己示好。
那么,问题来了
陶屹雷自己本身就是专家,又是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的副馆长,而且还有个老师吴振峰是陕省文物局的老局长,可谓是位高权重、背景深厚啊,他凭什么向自己示好?
这个问题细究下去,其实也很简单。
陶屹雷在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主要负责什么工作?
兵马俑的修复与维护工作呀!
这答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
向南是很希望能够有机会参与修复兵马俑,但要留在这里工作,那他肯定不愿意的。
太受约束了!
而且,还一直只有兵马俑可以修复,那他之前苦练古书画修复技艺到底是为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向南还想着窥探一番其他文物领域的精彩历史呢,早早把自己限定在某一个博物馆里,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听到向南这么一说,陶屹雷也就笑了笑,没再继续“吹捧”了。
说实在的,让他去吹捧一个看起来比他儿子也就大几岁的小年轻,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笑着问道:“向专家,你也来了几天了,对长安有什么感受?”
“肉夹馍挺好吃。”
向南脱口而出,说完又笑了笑,“别的感受就没有了,一来就只顾着比赛了,除了长安博物馆,哪儿都没去成。”
“那你这趟可就来亏了。”
陶屹雷哈哈大笑起来,他伸手扶了扶眼镜,点了点头,建议道:“嗯,长安的大雁塔、小雁塔,还有明城墙,都可以去走一走看一看,感受一下这座城市的历史文化。”
“好,谢谢陶馆长。”
向南笑着点了点头,陶屹雷说的这些地方,有时间的确是应该去看看。
两人一路聊着,很快就到了博物馆的会议室里,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等大家都坐下来之后,江易鸿这才开口笑道:“吴老头,怎么样,搞定了没有?”
“没搞定,我还让你们专程跑到这里来一趟?”
吴振峰撇了撇嘴,一脸鄙夷地看了江易鸿一眼,然后转头对陶屹雷说道,“小陶,你给他们说说。”
“好的,老师。”
陶屹雷应了一声,又对江易鸿等人点了点头,笑道,“我代表博物馆热烈欢迎向南向专家,前来指导工作……”
“过了,过了,向南在古陶瓷修复方面还是个实习生,可不是什么专家!”
向南还没反应过来,江易鸿就皱着眉头摆了摆手,打断了陶屹雷的话,“一个实习生,有什么资格来指导工作?这话传出去,是要闹出大笑话的!”
江易鸿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顿了一顿,又朝陶屹雷笑了笑,继续说道,“陶馆长啊,向南就是来学习的,你们可别把他抬得太高啊,这脚下太虚了,容易摔下来啊!”
“嗯,老江的话也有道理,向南虽然是古书画修复专家,但他现在是来修复兵马俑的,那他就不是专家了。”
吴振峰听了江易鸿的话后,也是点了点头,对陶屹雷说道,“不用搞得那么务虚,实在一点,一会儿你就带着向南去兵马俑的修复现场看一看,熟悉熟悉环境。”
“好。”
陶屹雷也不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应了一声。
“向南,你有什么想法?”
江易鸿这时候才转头看了看向南,笑眯眯地说道,“坑我是给你准备好了,跳不跳就看你自己了。”
“跳!”
尽管在进来之前,向南已经有所预料了,可亲耳听到陶屹雷这么说,那感觉自然不一样。
欣喜若狂倒不至于,但开心是肯定的。
想了想,他又一脸期待地看向江易鸿、吴振峰和陶屹雷等人,问道,“我能在这边学习多久?”
“哈哈,你想学习多久就多久。”
吴振峰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立刻回了一句,“嗯,就算你想留下来工作,我们也是举双手欢迎的。”
“你想得倒是挺美。”
江易鸿瞥了一眼吴振峰,一脸得意地说道,“我们向南还要读直博的,哪像你,没文化。”
“唔,读书啊,那还是要的。”
吴振峰也不跟江易鸿斗嘴,点了点头,又对陶屹雷说道,“你现在就带向南过去吧。”
“好,那各位前辈老师先聊着,我带向南去转一转。”
说着,陶屹雷就朝向南示意了一眼,率先出了会议室。
跟这些老头们在一起,压力太大,还是跟年轻人待在一起自在啊!
出了会议室,陶屹雷就恢复了之前的那幅淡定儒雅,抬手向前一指,便对向南说道:
“向专家,我先带你去看看展厅吧,那里有一部分单独陈列出来的陶俑。”
“行,我跟着你走就可以了。”
向南点了点头,又说道,“你还是叫我名字吧,‘专家’听着太生分。”
“好,那我就喊你向南。”陶屹雷笑了起来,“你也别喊我陶馆长了,更何况我还是个副的,你要不是嫌弃,叫我一声陶大哥,或者老陶都可以。”
两个一路聊着,就来到了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的陈列厅。
陈列厅里面,矗立着一个个玻璃展柜,里面安放着各种类型的兵马俑,有数量稀少的将军俑,也有车士俑、武士俑、军吏俑,还有立射俑和跪射俑。
每一个兵马俑的相貌、体型、身高,甚至是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从这里也能看出,当年古代的工匠们精湛的技艺,以及在烧制这些兵马俑时的用心程度。
行走在这些兵马俑之间,向南仿佛看见了无数身披葛衣,头顶束发的工匠们,在有条不紊地制模、翻印、塑形、彩绘,然后一批一批地将这些形状、姿态各异的陶俑送入窑口烧制。
他也仿佛听见了窑工们的哀叹声,监工们的呵斥声,奴隶们的哭嚎声……
这一幕幕一声声,穿越了千年的时光,呈现在了向南的眼前。
“向南,这里还有一个千年之谜哦!”
在陈列厅里看了一阵,陶屹雷忽然笑了一下,指了指前面对向南说道。
“哦?什么千年之谜?”
向南对兵马俑这一块了解还真不多,此刻听到陶屹雷这么说,也是有些好奇。
陶屹雷也不多说,又向前走了一阵,指着一尊跪射俑笑道:
“你来看看,这尊跪射俑有什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向南看了看陶屹雷,然后转头仔细观察着这尊跪射俑,看着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了,转头对陶屹雷说道,“你指的是,这跪射俑的脸是绿色的?”
“不错,这是一尊绿脸俑。”
陶屹雷点了点头,笑道,“这尊绿脸俑,是在秦始皇兵马俑二号坑东北部的跪射俑军阵中发现的。”
“当时,发掘兵马俑的考古专家对此疑惑不解,因为这是从秦兵马俑挖掘出土的唯一一尊绿脸俑。”
他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到现在为止,文物专家们谁也不能确定,为什么这尊俑的面部要施以绿色颜料,这个秘密,估计也只有当时烧制这尊绿脸俑的工人才清楚了。”
“这倒是很有意思。”
向南又仔细看了看这尊绿脸俑,整个陶俑身上都施以彩绘,尤其是面部彩绘完整,白色眼白,黑色瞳孔,双目炯炯有神。
不同于其他陶俑的淡粉色,这尊绿脸俑淡绿面色尤其引人注目。
他心道,我是肯定能揭开这个秘密,但就算我说出了正确答案,估计也没人会相信。
当然,这话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可没打算用“回溯时光之眼”去解开这个谜底。
“这尊绿脸俑,平日里可是控制得相当严格的,咱们年年都有兵马俑到国外去展出,但这只绿脸俑只去过一次宝岛。”陶屹雷笑道,“你今天能够看得到,纯属运气。”
向南也笑了起来,开玩笑似的说道:“我运气一向不错啊。”
两个人在陈列厅里又逛了一圈,陶屹雷便说道:“走吧,咱们去一号坑看一看。”
两人出了陈列厅,一路径直来到了一号坑遗址大厅。
一进入游客通道,向南便被眼前看到的这一幕给震住了:
在一片极其空旷的场地上,横正竖直的坑道之中,无数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兵马俑,便如同整装待发的百仗之师,一阵萧杀之气,扑面而来!
仿佛只需要秦始皇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奋勇向前,斩杀一切来犯之敌!
第二百一十九章 兵马俑修复现场 (二合一章,今日更新完毕)
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是建立在兵马俑坑原址上的遗址性博物馆,以一号坑、二号坑、三号坑兵马俑陪葬坑为核心。
在三个俑坑当中,以一号坑的规模为最大,呈长方形,是一个以战车和步兵相间的主力军阵。
一号坑长230米,宽62米,距离原地表深4.5米6.5米,面积约1.4万平方米,坑内有10道宽2.5米的夯筑隔墙,形成南北面阔9间,周围绕以回廊的格局。
凭栏俯视,东端3列步兵俑面向东方,每列68尊,是军阵的前锋。
后面接着战车和步兵相间的38路纵队,构成军阵主体。
俑坑南北两侧和西端各有1列,分别面南、面北和面西的横队,是军阵的翼卫和后卫。
向南站在观景台,看着一号俑坑之中,1000余尊兵马俑列阵于此。
他们如真人般大小,或身披铠甲,手持兵器;或腰束革带,腿扎裹鞋。他们披坚执锐,军容严整,气势雄伟,势不可挡。
向南深吸了一口气,被眼前这壮观的一幕而深深震撼着
这就是华夏古代劳动人民智慧和心血的结晶,这就是华夏古代璀璨的文明,举一国之力,震惊千年后的世界!
“你别看现在这些兵马俑整整齐齐的,当年出土时,可没有一尊是完整的。”
2000多年来,经历过地壳运动和烟熏火燎,加上出土之后的氧化,秦俑再见天日时已经面目全非,残缺不全。
自1974年秦始皇兵马俑墓葬坑被发现以来,兵马俑的修复工作就与考古发掘工作同时进行着。
如今游客们看到的这1000余尊完整的兵马俑,凝聚着许多文物修复师的心血和汗水。
是他们,将发掘出来的一块一块陶俑碎片,重新拼凑完整,重现了兵马俑的风采,对于研究秦皇朝的历史、文化有着极其珍贵的科研价值。
看到向南一脸震撼的模样,陶屹雷脸上闪过一丝骄傲之色。
在这些兵马俑中,也有一部分是他的团队伙伴们日夜雕琢的结晶,如今能让向南感到震惊,自然值得骄傲。
顿了顿,陶屹雷又接着说道,“修复兵马俑是一项十分复杂的工作,我们的修复师‘复原’一尊兵马俑,需要耗时2~5个月,你可以想象一下,这1000余尊兵马俑,耗费了多大的人力物力才能修复完毕。”
“这确实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此刻,向南已然恢复了平静,听了陶屹雷的话后,微微点了点头,转而问道,“陶大哥,兵马俑修复的地方在哪儿?”
“就在一号坑的西面,那里有一个开放的修复现场。”
陶屹雷抬手往西边指了指,笑道,“走吧,我带你过去看一看。”
说完,他就抬腿往兵马俑的修复现场走去。
“好。”
向南应了一声,也跟了上去。
事实上,修复兵马俑,才是向南此来的目的,此刻听到自己终于能去兵马俑的修复现场看一个究竟时,连一向淡然的他都忍不住有些小雀跃。
“一号坑实际上要远比现在大得多,我们看到的只是一部分。”
陶屹雷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指着一号坑,对向南介绍道,“目前开放给游客近距离观看的已经发掘和修复完毕部分,只占了一号坑的三分之一。另有三分之一作为研究用途,而最后的三分之一,则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发掘了。”
向南听得连连点头,这些东西实际上他并不是太关心,发掘工作,那是考古学家的事情。
他的工作,就是把发掘出来的破碎的文物,尽可能地“复原”。
如今的现状是,发掘出来的文物很多,但大部分破损的文物,除了一部分极其珍贵的文物之外,大部分都来不及修复,或者是文物修复师紧缺,根本抽不出人手来修复。
这也是华夏国内文物修复师们,痛并快乐着的原因所在
一方面,为华夏上下5000年的璀璨文明,为华夏祖先们智慧和勤劳的结晶而骄傲;
另一方面,为深藏在博物馆仓库里的那些修复不完的文物而苦恼。
两个人边走边聊,很快就来到了一号坑西侧的兵马俑修复现场。
这是一个开放式的修复场地,和向南以前接触过的室内修复场所完全不一样,前来博物馆游览的旅客们站在参观通道上,都可以看得到兵马俑的修复过程。
修复现场摆放着一张张的工作台,七八个陶俑修复师在那里忙碌着:有的在清理,有的在拼对,有的在绘图。
在他们身边,则矗立着一尊尊待修复的兵马俑。
这些兵马俑,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没了脑袋,还有的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开膛破肚”了,一个个看起来颇为凄惨的模样。
再稍远一些距离,则是陶马的修复工位,几匹真马大小的陶马,正被木制的器具固定在那儿,等待着修复师们来修复。
向南在现场的一张工作台上,躺着一尊等待修复兵马俑,从这尊兵马俑身上的粘接痕迹上可以看出来,这位秦国的“士兵”,在此前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经碎成了大大小小400多片,“病情”相当严重。
但经过秦俑修复师之手,如今总算是可以看出原本的模样来了,但修复工作却是远没有结束。
“兵马俑和其他文物不同,残片特别多。我们的修复师在上手修复兵马俑之前,光是拼图一项,就需要练习1至3年。”
看到向南盯着那尊待修复的兵马俑不停地看,陶屹雷笑着解释道,“但是在修复程序上,实际上跟古陶瓷的修复相差不大。”
向南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兵马俑虽然相对而言特殊了一些,但在本质上,它还是属于古陶器这一类别,因此,修复工艺并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实际上,兵马俑属于彩绘陶,当年在发掘过程中,发现有的陶俑刚出土时局部还保留着鲜艳的颜色,但是出土后由于被氧气氧化,颜色不到十秒钟瞬间消尽,化作白灰。
如今能看到的只是残留的彩绘痕迹。
但在修复过程当中,却不能将颜色已经氧化的兵马俑,重新覆上彩绘。
因为彩绘文物的保护,绝不是给文物身上描绘色彩,而只是将其发掘时本来的色彩保存下来。
因此,兵马俑的修复,和向南曾经修复过的那些古陶瓷器物又不完全一样。
像作色、仿釉这一类的步骤,就可以省略掉了。
看起来是简单了不少,但实际上兵马俑的修复一点也不简单。
因为兵马俑都是和真人、真马相同的尺寸,体积大啊,而且碎片又多,散乱在坑道各处,光是将这些碎片拼对、粘接起来,就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可以说,拼对粘接,就是兵马俑修复的重点和难点。
向南和陶屹雷两个人正四处参观着,一个正趴在桌子上拼图的年轻修复师发现了他们,连忙站直了身子,笑着招呼道:
“陶馆长,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臭小子,又贫嘴,我有哪天是没过来的?”
陶屹雷笑骂了一句,又转身对向南介绍道,“这是我们博物馆新来的修复师王民琦,他去年刚刚从大学毕业,是学三维设计的。”
说完,他又对王民琦说道,“这位是向南……”
“向南?”
陶屹雷还没说完,王民琦的眼睛就顿时一亮,打断了他的话,一脸惊喜地说道,“你是那个古书画修复专家,刚刚还在长安拿下了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一等奖的向南?”
向南点了点头,朝他伸出了手,淡笑道:“我是向南,你好。”
王民琦连忙伸手双手握住向南的手,使劲摇了摇,开心地说道:“你真是向南啊,我老崇拜你了,你就是我的偶像啊!”
“过奖了,咱们互相学习。”
向南抽回了手,对王民琦说道,“我可能要在这里学习几天,到时候还要多多向你请教呢。”
“请教我?那我可真是没这本事。”
王民琦也笑了起来,他话音一转,又说道,“不过,你可以请教我老师,他可是一号坑修复组的组长,在这里修复兵马俑都有二十多年了,论起对兵马俑的熟悉程度来,估计陶馆长也不如我老师。”
说完,王民琦就对着站在一旁的陶屹雷挤眉弄眼起来。
“……”
陶屹雷一脸无语,这话他还真反驳不了。
他原本是跟着吴振峰学习古陶瓷修复的,十年前才调到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里来的,而且主要做的还是宏观方面的指导工作,很少亲自上手修复了。
论起兵马俑的修复经验,他还真的不如王民琦的老师汪震海。
说曹操,曹操到。
王民琦的话音刚落,就从不远处传来一道雄浑的声音:“兔崽子又在陷害我呢?什么陶馆长也不如我了?”
向南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约五十来岁,个子高大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几块编了号的兵马俑铠甲碎片,正从坑道里迈着大步朝这边走来。
“啊,老师,你那边忙完了?”
王民琦一听到汪震海的声音,顿时脖子一缩,随后眼珠子一转,又大声说道,“老师啊,向南向专家来了,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古书画修复专家。”
“哦?”
汪震海一听这话,便将目光投向了向南,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显然是没料到向南真的这么年轻。
他朝向南点了点头,很快又看向陶屹雷,一本正经地说道,
“陶馆长,人手不够啊,这么多破碎的兵马俑,总得有人修复吧?”
“老汪,你别一见到我就朝我要人哪,文物修复师本来就少,不是说你想要几个,我就能给你找几个来的。”
陶屹雷一听到这话就头大,他双手一摊,又说道,“我要是个女人,我就给你生几个出来好了。”
王民琦听了这话,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汪震海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回过身来,对陶屹雷说道:
“你生出来也没用,我可等不了他们长大,你还是赶紧给我找几个人来,哪怕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也好,集中强化培训一下,做一些简单的清扫、搬运工作还是没问题的。”
“好吧,我回头再催催他们去。”
陶屹雷也是没办法了,只好点头应了下来。
实际上,兵马俑的修复工作,也是博物馆工作当中的重中之重,一点也马虎不得,人手不够的问题,确实得尽快解决掉才行。
“被你这么一搅和,我都差点忘了正事。”
说完了人手的事情后,陶屹雷才指着站在一旁的向南,对汪震海说道,“老汪,这是向南,你应该多少了解一点,我就不作介绍了。”
“这一次,向南会留在你们一号坑修复组里,学习兵马俑的修复与维护。”
说着,他朝汪震海眨了眨眼睛,一脸笑意地说道,“向南今天上午才刚刚拿下了首届华夏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一等奖,古陶瓷修复技艺精湛,这么好的修复技术,你可不能浪费了。”
说完,陶屹雷又转头对向南说道,“这位就是一号坑修复组组长,汪震海,也是王民琦的老师。”
向南和汪震海两人互相点了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了。
向南看了看汪震海手里的兵马俑铠甲碎片,开口问道:“汪组长,我刚刚好像看你在坑道那边翻找这些碎片……”
他话没说完,汪震海却是听懂了,他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兵马俑为什么修复起来这么复杂了,这些碎片全都是混杂在一起的,也许是属于三五尊兵马俑的,也许是六七尊兵马俑的。”
“而且一些兵马俑都碎得很厉害,严重的都碎成了三四百片了,所以拼对的难度非常大。”
说到这里,他举起手中的碎片晃了晃,接着说道,“如果对兵马俑不怎么熟悉的话,一天能够找到3片到5片与破碎的兵马俑相吻合的碎片,就算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向南听得暗暗咋舌,一天找到三五片就算不错了,那兵马俑的拼接,还真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想到这里,向南不由得有些又想起了之前问老师江易鸿的那个问题:
他们在长安还会停留多少天?
如果只是短短的三五天时间,他就算是开了挂,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修复好一尊破损严重的兵马俑。
要是这样的话,留下来的意义其实也不大。
既然要参与到兵马俑的修复工作中来,向南还是希望,自己至少能够修复好一尊兵马俑。
做人做事,都要有始有终嘛。
你说你修复到一半忽然不修复了,那算怎么一回事?
对不对?
第二百二十章 损坏得不明显 (二合一章,今日更新完毕)
在一号坑兵马俑修复现场参观了一阵子,向南大致了解了一下兵马俑的整个修复流程。
首先,就是要将出土的兵马俑个体残片,从考古现场提取到保护修复室,按照兵俑和马俑的部位,对残破陶片进行合理拼对后,整体拍照。
这一步,实际上也是古陶瓷器物修复前,必须要做的待修复器物信息采集。
信息采集之后,再根据残片的大小、形状、彩绘颜色等信息,辨别兵马俑残片表面的各种病害、分析病因,然后再进行针对性地清理,将残片上的各种病害去除,使残片恢复到健康水平,不再持续损坏。
同时,还要对健康残片,进行彩绘加固。
残片处理结束之后,陶俑修复师们,就可以尝试着初步拼对粘接了。
“拼对这一步骤,我们是按照从下往上、先大后小的原则进行,将兵马俑初拼成形。”
兵马俑一号坑修复组长汪震海指着不远处,对向南说道,“而在粘接方面,根据我们的经验,粘接剂的强度小于或等于陶器的强度,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向南点了点头,听得很是认真。
这些都是兵马俑修复的经验之谈,书本上是根本学不到的。
没有经过大量的实际操作,没有反反复复地推倒重来,也很难总结出这样一些规律来。
向南和汪震海又聊了一会儿,没在现场多作停留,和汪震海、王民琦师生两人打了个招呼,便和陶屹雷一起离开了一号坑。
原本,向南是打算现在就留下来,和汪震海等人一起修复兵马俑的。
说实话,看到那些残破不堪的兵马俑时,他总觉得两只手都在发痒,耳边也似乎听到了这些“病情严重”的兵马俑们,发出了一阵阵痛苦的哀嚎声。
不修复它们,于心不忍啊!
可后来想了想,向南还是忍住了这种冲动,他得先回去找老师问清楚,到底要在这边留几天。
要是时间太短,那干脆不来这里好了。
免得自己修复到一半,被老师又给拖回了魔都……那自己心里得难受死。
两个人回到博物馆的接待室时,几个老人家还在聊着闲话,看到向南回来了,华夏古陶瓷学会副会长夏振宇乐呵呵地说道: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你们都别争了,向南回来了。”
向南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几个老人家。
什么个意思?
你们喝个茶还能争起来?争什么玩意儿?
“富三代”的爷爷“富一代”朱远舟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这才笑着解释道:
“刚刚啊,我说你修复古字画的速度非常快,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就修复好了一副古画。”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坐在对面的吴振峰,继续说道,“可这老小子,死活不肯相信,说他以前看过那些个专家修复古画,最快也得一两个星期……”
向南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
不用说,这事儿肯定是朱熙告诉他爷爷朱远舟的,要不然,朱远舟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一天就修复好了一幅画的?
“你说的这事确实匪夷所思啊,不是我不信,是我不敢信。”
朱远舟还没说完呢,吴振峰就气哼哼地打断了他的话,转头又对向南说道,“喏,向南就在这儿,你自己说实话,狠狠地打朱老头的脸,别怕,我罩着你!”
向南一脸为难,看了看两个正在赌气的老小孩儿,转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老师江易鸿。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他差点气笑了。
江易鸿跟个没事人一样,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正在那儿摇头晃脑地吹着茶叶沫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喝上一口,一脸的舒坦。
老师,你就这么忍心?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学生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啊?
我喜欢吃肉夹馍,可我不想当肉夹馍里的肉啊!
向南看了江易鸿半天,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只好硬着头皮转过来了,支吾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两位老爷子,主要是这幅画啊,它损坏得不严重……”
朱远舟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管它严重不严重,反正修复只花了一天时间就对了。”
“……”
吴振峰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瞪着大眼珠子,看了向南好一会儿,才忽然开口说道:“向南啊,我得麻烦你一个事。”
向南连忙应道:“老爷子,有事您直接开口。”
吴振峰看了朱远舟一眼,才转回头来,幽幽地说道:“我也有一幅损坏得不明显的古画……”
“……”
向南一脸懵比,老爷子,你不是认真的吧?
当然,对于吴振峰能将破损的古画交给他来修复,向南还是很开心的。
不管怎么说,吴振峰都古陶瓷修复领域的权威人物,跟他交好的古书画修复专家肯定不在少数。
无论吴振峰是为了考验自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能将自己珍藏的古画放心地交到向南的手上,那就是一种认可。
像吴振峰这种人物,能值得让他收藏的古画,肯定也不是凡品啊。
想到这里,向南心里面倒还真有一丝丝期待。
就在向南思绪万千的时候,一直默不吭声、坐在一旁看戏的江易鸿开口了:
“古画什么的,以后再说。别忘了,我让向南来这里是学习兵马俑修复的,可不是给你们做苦工的。”
“好,古画就先搁在一边,反正向南也不会跑。”
吴振峰也笑了起来,打趣了一句,转头看了看向南,又问道,“你去看了一圈,有什么感受?”
“很壮观,很震撼。”
向南想了想,说道,“从这么多兵马俑可以看出来,在秦朝时期,陶俑的制作工艺实际上已经很成熟了,有一整套的制模、翻印、拼接、烧造、彩绘的流程。”
“尽管兵马俑的每个个体的表情、形态并不完全一致,但实际上差别并不大,还是可以通过流水线生产的。”
“嗯,这么短短的时间,能看出这么多东西来,说明你观察得很仔细。”
吴振峰有些赞赏地点了点头,问道,“你打算在这边学习多久?”
“啊?”
这个问题,不是应该问老师吗?
向南一脸茫然,再次转头看向江易鸿。
江易鸿这会儿没打算做路人甲了,他放下二郎腿,坐正了一些,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今天是20号吧,2月12号过年,年前一个星期回去就差不多了,就在这儿学习半个月吧,2月5号回魔都,正好避避风头。”
向南:???
避风头?避什么风头?
这疑惑只在他的脑海里转了半个圈,就被抛到脑后去了。
刚刚老师已经说了,要在长安停留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自己能不能修复好一尊兵马俑呢?
向南莫名地有些期待起来。
……
魔都。
元旦过后,魔都就开始下起雨来。
淅淅沥沥的小雨,如同扯不断理还乱的愁思,让人的心情也变得不那么愉快起来。
“嘿嘿,打电话没人接。”
刘其正拿着办公桌上的话筒,直到里面传来“嘟嘟嘟嘟”的盲音之后,才挂断了电话,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
“江老头估计也料到了,现在回来肯定不是时候,所以,干脆连电话都不接了。”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齐文超听了,有些无语。
这江易鸿,比孙福民还难缠啊!
孙福民听到别人要抢他的学生,顶多就是跳着脚骂几句,可江易鸿不,他干脆带着向南躲在长安不回来了。
这次真是失误了啊,不该改主意来魔都等着向南他们回来的。
当初就应该直接从京城飞长安,那肯定就能见着向南了。
“你真的只是想来看看向南?”
刘其正一脸怀疑地看着齐文超,问道,“不是打着把向南拐跑的目的来魔都的?”
“你这人……”
齐文超气得抬起手来点了刘其正好几下,没好气地说道,“咱们都是认识几十年的老伙计了,你居然还不相信我?”
“我就是觉得跟向南这个小伙子比较投缘,路过这里就来看看他!”
“相信你?”
刘其正看了齐文超好一会儿,似笑非笑地说道,“信你,我还不如相信郑板桥画的墨竹会开花呢!”
“你这老家伙一肚子坏水,当年跟你一起学徒时,没少吃你的亏。”
“看看,看看!”
齐文超一脸鄙夷地看着刘其正,摇了摇头道,“都几十年前的事了,你还记着呢,这心胸,啧啧,也忒小了点,估计你这辈子也没啥大出息了。”
刘其正哑然失笑,这辈子,都差不多要走到头了,还想有啥大出息?
能把向南给推出来,竖起来,能给国家多培养几个优秀的文物修复师,那就是最大的出息了!
这齐老头,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
魔都下着雨,湘楚也是阴雨连绵,连空气里都透着丝丝寒意,冷彻入骨。
近些年来,在尝到了北方冬天暖气的甜头后,一些南方城市也出现了要求供暖的呼声。
都是炎黄子孙,龙的传人,凭啥北方就能够在冬天“光着膀子看雪景”,南方就要“躲在屋里裹着貂”啊?
哭唧唧。
“茉莉啊,向南还没回魔都呢?”
湘楚博物馆古书画修复中心的办公室里,空调暖气开得很足,楚天遥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一边看文件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
“没呢,还在长安,今天上午是颁奖典礼。”
吴茉莉一边给办公桌上一盆绿植浇水,一边笑着应道,“我上午还问了向南,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说江教授的意思,可能还要多留几天。”
“江易鸿?他也去了?”
楚天遥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说道,“他可是华夏古陶瓷修复第一人,这样的小比赛也值得他亲自出马?”
她正疑惑着呢,吴茉莉忽然拿出手机看了一下,转头就朝楚天遥笑道:“老师,刚刚向南发短信来了,江教授安排他去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学习兵马俑修复,要在长安待到2月5号。”
“这老头,跟孙福民一样护崽啊!”
楚天遥忽然明白了过来,笑盈盈地说道,“他肯定也是听到什么消息,知道有好几家博物馆想挖走向南呢,他干脆就带着向南躲起来了。”
“啊?”
吴茉莉眨了眨眼,一脸茫然地问道,“老师,那我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凉拌呗。”
楚天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抻了抻腰,这才说道,“咱们这小庙,可装不下向南这尊大佛啊,算了,该干嘛干嘛吧。”
说着,她又转头对吴茉莉说道,“跟向南保持良好的关系就可以了,咱们拉不过来,但搞好了关系,以后请他帮忙做做外援,那还是要方便许多的。”
“哦,我知道了。”
吴茉莉点了点头,心里倒是没怎么在意。
她之所以能向南一直保持联系,可不是为了请他做外援的。
工作是工作,朋友是朋友。
这个得分清楚了,不能混为一谈。
……
在长安博物馆参加完颁奖典礼,方玉婧吃过午饭后,便直接飞回了之江。
赶在下班之前,她又回到了之****古陶瓷修复中心。
“这么急着回来干嘛?”
鲍海对自己这个年轻的女学生,还是颇有些宠爱,看着她,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孙女一样。
尤其是这一次,方玉婧居然能在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上,力压众多老一辈的修复师,拿下一个三等奖,他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他一脸和蔼地说道,“难得出去一趟,就多玩几天嘛。长安,还是一个旅游的好地方。”
“回来上班呀。”
方玉婧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说道,“还有那么多破损的古陶瓷器物,还放在那儿没有修复呢。”
“那怎么可能修复得完?”
鲍海笑着摆了摆手,想了想,又说道,“我打算,年后把你送到魔都博物馆古陶瓷修复中心学习一段时间,你跟向南在同一个修复室里修复文物,想必可以相互促进。”
“当然,如果你能跟向南搞好关系,把他拉到我们修复中心来,那就最好了。”
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鲍海才问道,“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我……我没想法。”
方玉婧忽然感觉心跳加快,连忙低下头,声音也变得小了许多,“老师安排就好了,我都听老师的。”
“嗯,那我这段时间就去走程序了。”
鲍海欣慰地点了点头,方玉婧这一趟比赛回来,确实是长大了许多。
以前那都是很骄傲的,让她跟一个同龄人学习?
那她早就气得跳起来了。
你看看现在多乖巧,多听话,多可爱!
第二百二十一章 时光回溯开启 (二合一章,今日更新完毕)
向南可不知道在远离长安的地方,有这么多人惦记着自己。此刻,他正满心期待着即将展开的兵马俑修复之旅。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向南就坐着朱远舟派来的车,从市区的酒店直奔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
司机不是昨天那个司机,而是“专职富三代”朱熙。
向南上车之后,看到他是来接送自己,也是吓了一跳,朱家大少爷给他当司机,这朱老爷子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如果朱远舟看到向南的表情,估计也会很满意
没错,就是要让你感觉受不起!
反正朱熙这小子一天到晚也没什么正经事,正好每天来接送你。
这么一来,以后我有事找你的时候,你总不好意思一推三六五吧?
“你一来,我就惨了,本来玩得好好的,现在被抓来当司机了。”
看到向南上车之后,朱熙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一脸不情愿地说道:“博物馆没这么早开门吧?咱们要不要天还没亮就出发啊?”
“你还没睡醒吧?”
向南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道,“要不,你还是回去继续睡吧,我自己打个车去就可以了。”
说着,他伸手就要打开车门下车。
朱熙一见,连忙清醒了过来,一把拽住了他,喊道:“别别别!别下车,我清醒着呢,现在出发,现在就出发!”
他倒不是怕向南不让自己接送,而是怕自己误了爷爷的事,自己兜里的银行卡会忽然刷不出钱来。
要真是那样,他这个“富三代”还怎么混?
拉住了向南后,朱熙也不再废话,熟练地发动了车子,油门一踩,发动机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声,一溜烟似的蹿了出去。
朱熙一边开车,一边不时转头看一眼向南,忍不住开口说道:“诶,向南,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
向南睁开眼睛,一脸疑惑。
“我之前不是问你,咱们那么早去博物馆干嘛?那边都要8点半才开门呢,从这里到博物馆,开车也就半个多小时,到那儿估计也才7点半都不到!”
朱熙又重复了一遍,顿了顿,又开玩笑似的问道,
“这剩下的一个小时,你准备四处挖挖,看看能不能挖到秦始皇的宝贝?”
向南一点也没觉得好笑,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你去博物馆,肯定要8点半才能进去,我去博物馆,到了那儿就能进去了。”
朱熙:“……”
我这是被鄙视了?
我勒个去,我这暴脾气!
我怎么就那么能忍呢?
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专家都是呆子。
要不是呆子,怎么能好好的花花世界不去享受,天天琢磨着古书画啊,古陶瓷啊这些玩意儿?
时间还早,路上的车辆也不多,一路上,朱熙开得飞快,很快就到了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门前。
车子停下之后,向南转头对朱熙说道:“你回去吧,下午可以不用来接我,我坐博物馆的班车回市里就好了。”
“那不行,我下午还得来。”
朱熙连连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多孝顺哪,爷爷让我接送你,我就得做到!”
“那随便你吧。”
向南说完,也不管他,打开车门就下了车,然后径直朝博物馆那边走去。
时间虽早,但已经有一部分游客,早早地从市里坐车赶来,在售票窗口处排队等着买票了。
他们一个个精神奕奕,低声说笑着,脸上一副满是期待的神情。
博物馆里,大部分办公室此刻已是灯火通明,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们,也开始准备着新一天的开始。
向南刚一走进去,正从里面往外走的王民琦一眼就看到了他,顿时眼睛一亮,大声招呼起来:
“向南,这么早就来了?我还以为你起不来呢!”
“早。”
向南朝他笑了笑,又四处看了看,问道,“什么时候进场?”
“马上就去了。”
王民琦解释道,“一号坑的顶棚,要等到7点半才会打开,等打开了,我们就可以进场了。”
“哦。”
向南点了点头,一号坑的弧形顶棚,每天下班时都会关闭,如果不打开的话,就没办法采光了。
当然,一般情况下,文物修复实际上也都是在自然光条件下进行。
相对于人工光源,自然光更加柔和,除了能够更正确地判断文物的色彩、色调之外,对文物的伤害也会少很多。
向南和王民琦聊了一会儿,就看到一号坑修复组组长汪震海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朝向南点了点头,然后一挥手,说道:“走吧,进去干活了。”
到了一号坑修复现场后,向南发现,其他人早就已经到了现场,没有人凑在一起闲聊,也没有人东张西望,大家都各就各位,认真地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向南,你来一下。”
汪震海朝向南招了招手,然后朝修复现场边上走了一点,这里固定着一尊尊残破的兵马俑,相对那些破碎成三四百片的兵马俑而言,它们破损得并不算特别严重,有的是少了脑袋,有的是断了胳膊缺了腿。
在这些破损的部位上,都已经被修复人员用塑料薄膜一层一层地紧紧包裹着,就如同受伤的士兵,被卫生员用绷带包扎了一样。
事实上,这跟卫生员包扎伤员一样,用塑料薄膜包裹兵马俑待修复的部位,也是为了保护兵马俑的断口,让它们的氧化速度尽可能地慢一些。
向南跟着汪震海来到一边后,颇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汪震海,难道还有什么秘密要跟自己分享?
“向南,虽然你是专家,古陶瓷修复技艺也十分精湛,但兵马俑的修复,跟其它古陶瓷器物的修复是不一样的。”
正想着,汪震海开口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所以,我不可能让你第一天进场就上手修复兵马俑,这不仅仅是对你负责,也是对这些兵马俑负责,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说完,他就一脸严肃地看着向南,等着他的反应。
他也不怕向南不高兴,哪怕向南是副馆长陶屹雷带来的,那又能怎么样?
到了这里,那就得听我的。
“嗯,理解。”
向南想了想,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汪组长今天准备安排我做些什么?”
向南一点也没有不高兴,说实话,换作他是汪震海,估计也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一个从来没修复过兵马俑的人,才第一天进场,怎么可能让你直接上手修复?
这要是修复坏了,谁来负这个责任?
谁又付得起责任?
“你……”
汪震海一下子犯难了,他还真没考虑过给向南分配任务。
他原以为,自己这么说,向南作为一个年轻的专家,说不定心高气傲之下,会掉头就走的。
谁知道他居然……没生气!
按照一般的流程,新来的修复师,都是先学拼图的。
而且这拼图,可不是学一天两天,这一学就得是一两年,甚至是三四年!
向南最多就在这里待个半个月时间,总不能让他在这里拼半个月图吧?
“这样吧,这段时间,你先自己观察观察,四处看一看。”
想了想,汪震海还是觉得不能太敷衍,毕竟这么好的一个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如果有把握了,你可以尝试着修复一下这些‘残疾’了的兵马俑。”
说完,他还伸手指了指边上的那些兵马俑。
好巧不巧,汪震海指的正是一尊没了脑袋的战袍将军俑。
“没了脑袋的,也叫‘残疾’?”
向南嘴角抽了抽,心里暗自吐槽了一句。
他对汪震海的安排没什么意见,如果真要让他从头开始,去修复那些碎成几百片的兵马俑,估计没个把子月的时间,几乎不可能修复完成。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修复一些稍微简单一些的,估计半个月时间,自己修复好一两个“残疾”兵马俑,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汪震海也发现自己指的地方好像有些不对,默默地收回了手,干咳了两声,这才正色道:
“王民琦这段时间以来,也拼了不少这些‘残疾’兵马俑的碎片,等一会儿我就让他来跟着你,给你打打下手吧,也好让他跟你学着点。”
“好。”
向南点了点头,他虽然做事的时候,不喜欢有别人打扰,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迁就着自己的。
更何况,自己来的目的就是学习,初来乍到,有个熟人打下手,需要点什么也会方便许多。
“行,那就这么说,剩下的时间,你就自己安排吧。”
汪震海说完,这才朝向南笑了笑,转身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临走的时候,心里还在嘀咕着,
“这向南,看起来还是很好打交道的嘛。”
汪震海离开后没多久,王民琦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了,笑嘻嘻地说道:
“偶像,从今天开始,我就跟着你混了,你可得罩着我。”
“别!”
向南一听,赶紧伸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叫我名字就行,别喊我偶像,这也太别扭了。”
他跟王民琦年纪差不多大,之前又聊过一会儿,说起话来自然要随意不少。
“嗯,说得对,偶像要放在心里,喊出来就太假了。”
王民琦点了点头,一脸沉思,随即说道,
“但我也不能喊你名字,那样就太不尊重你了,叫你南哥吧,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南哥……”
向南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你怎么好意思?你比我大好不好?
想了一想,向南还是没纠正他,算了,随他去吧。
时间宝贵,还是修复兵马俑比较重要。
向南看了看王民琦,开口问道:
“刚刚汪组长说,你拼了一部分兵马俑的碎片,是哪尊兵马俑的?”
“就那尊断了胳膊的将军俑。”
王民琦伸手朝向南身边的一尊兵马俑指了指,又补充了一句,
“其实,我拼的碎片也不止一尊的,这些‘残疾’兵马俑的碎片,我多多少少都整理出来了一些,只不过将军俑的碎片要全一些。”
“这些碎片都清理过了吗?”向南顿了顿,又问道,“有做编号吗?”
“没有,我现在是在练习拼图,不能上手修复的,哪怕是清洗碎片也不行。”
王民琦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他一拍大腿,说道,“你等着,我拿一些过来给你看看。”
说完,王民琦又屁颠屁颠地往回跑去,一转眼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不过,向南倒是知道,博物馆里除了现在这个专门展示给游客们观看的,开放式修复现场之外,还有一个不开放的修复保管室。
实际上,大部分的兵马俑修复师,都是在修复保管室里面,对残破的兵马俑进行修复工作。
王民琦八成是将那些兵马俑碎片,都放在了修复保管室里。
此刻,他应该是回保管室里取去了。
王民琦离开之后,向南便仔细地观察起面前的这些“残疾”兵马俑来。
在他的右边,是一尊断了一只左手的兵马俑,也就是王民琦之前指的那尊将军俑。
这将军俑的左手,并不是从肩膀处断开的,而是断在了手肘的位置。
此刻,手肘断裂的地方,也被修复人员用塑料薄膜紧紧地包裹着,看不到断裂处的“伤痕”。
将军俑在兵马俑坑中数量极少,出土不足十件,分别战袍将军俑和铠甲将军俑两类。
这两类将军俑共同特点是,头戴冠,身材高大魁梧,气质出众超群,具有大将风度。
战袍将军俑着装朴素,但胸口有花结装饰。
而铠甲将军俑的前胸、后背以及双肩,共饰有八朵彩色花结,华丽多采,飘逸非凡,衬托其等级、身份,以及在军中的威望。
向南面前的这尊,便是铠甲将军俑。
而在他的左边稍远一点的地方,则是一尊断了右腿的军吏俑。
军吏俑从身份上讲,要低于将军俑,分为中级军吏俑和下级军吏俑。
从外形上看,军吏俑头戴双版长冠或单版长冠,身穿的甲衣也有几种不同的形式。
军吏俑除了服饰上与将军俑不同外,精神气度上也略有差异。
他们的身材一般不如将军俑体魄丰满魁伟,但整体上比较高大,双肩宽阔,挺胸伫立,神态肃穆。
更多的,是表现出他们勤于思考、勇武干练的一面。
向南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将军俑的面前,仔细地观察了起来。
每一尊兵马俑,他们的身材各异,面部表情也都不一样,非常形象生动。
据说当初工匠们在烧制时,并不是随意制作而成的,而是以秦军将士们为模板,精心铸造。
向南面前的这尊将军俑,目视前方,眉头微微蹙起
他是在担心此行征战是否顺利吗?
还是在为自己即将远行,无法照料家中的父母妻儿而愧疚?
想着这些,向南心里也是忍不住叹息
秦皇政,一生征战不息,灭六国,一统江山,成就了千古霸业。
然而,他也让无数百姓为之颠沛流离,让无数将士征战不休,埋骨沙场。
到了最后,他一手铸造的大秦帝国,居然二世而忘。
可悲?还是可叹?
向南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
忽然,他眼睛一瞥,在这尊将军俑背后的甲衣上,似乎有着什么字迹。
他连忙仔细一看,上面果然刻着三个字栎阳重。
“这是工匠的名字?”
向南忍不住想道,“是一个来自栎阳的名字叫作‘重’的工匠?”
想着这些,他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看这尊将军俑的表情,
“也许,这表情不是秦军将士的,说不定是工匠‘重’的心情写照呢。”
向南思绪万千,仿佛在这一刻,穿越了两千年的时光,要回到秦王政的时代,去亲眼看一看,这大秦帝国里的一切。
右眼开阖之间,“时光回溯”在这一瞬间,悄然开启。
第二百二十二章 征召筑陵(二合一章,今日更新完毕)
秦始皇二十六年二月春,天刚刚下过一场细雨,藏了一整个冬天的绿意,就趁着这雨水的滋润,从四面八方冒出头来。
陶坊里,顾名思义,乃是一处专门烧造陶盘、陶罐这一类陶器的地方,在田舍边不远的小山坳里,一座又一座的陶窑鳞次栉比。
这里中,绝大部分的村民都有一手制陶、烧陶的好本事,每到农闲时分,那些陶窑一个个都烧得旺旺的,青烟直上云天,场景蔚为壮观。
只是,这些年来,秦皇政屡屡向邻国发动战争,亡韩灭赵、除魏伐楚,战乱不休。
里中的青壮男子,大多都被征走了。
这些人一走,往日红火的那些陶窑,再也不复往日的热闹。
“儿郎们再不回来,这些窑口恐怕都要破败了。”
一个身穿粗布麻衣老者站在里门处,遥遥张望了一会儿,忍不住摇头叹息。
他的名字叫作“重”,虽不是里正,在陶坊里却也是德高望重。
陶坊里一大半的陶工,都是重的徒弟,剩下的那些人,也多多少少得到过重的指点。
只是如今这些人,大半都去打仗了。
剩下的,要么是正好服完了兵役的,要么就是年迈体衰,或者身有残疾的。
“窑口毁了不打紧,还能重造,只要人回来就好了。”
里门旁,一位瘦削的老者说着这话,随后又感觉有些不对,赶紧安慰道,
“你莫要担心,你家幺儿粟聪慧机灵,定能逢凶化吉,安然归来。”
这瘦削老者名叫吉,是陶坊里的里监门。
里监门,是秦朝时掌管里门的吏卒,主要负责里门开关,百姓出入。
用通俗一点的话讲,就是村子里看门的。
吉原先也有两个儿子,早先轮到他们服役之时,运气不好,正好参加了灭赵之战,双双阵亡。
“若是我家幺儿回来……”
听了里监门吉的话,重轻笑一声。
他原先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瞻,前些年却是死在了伐魏之战里。
如今,他也只能祈祷幺儿粟,能够好好地活着回来了。
刚说了半句话,重脸上的表情忽然就凝固了,半张着嘴,瞪大了两只眼睛,愣愣地看着前方。
吉见他没往下说,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头沿着重的目光看去,先是一愣,紧接着大喜:
“回来了,回来了!儿郎们回来了!”
在里门外的小路之上,稀稀拉拉的三四十人,身上穿得破破烂烂,蓬头垢面,有几个人的身上还带着伤,衣服上都还有着暗红色的血迹。
然而,这些人一路走来,却是抬头挺胸,器宇轩昂,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满是骄傲地大声吼道:
“我们胜了!”
“燕国灭了,齐国降了,以后都不打仗了!”
“以后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
重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幺儿粟,左腿上包着厚厚的白麻布,那白麻布之上,似乎还有着血迹,看模样应该是受了伤,忍不住心里一沉。
但很快他就释然了。
参加了灭燕之战,能够活着回来已经是邀天之幸了,伤了一条腿又算得了什么?
有多少人不要说回来了,估计连尸骨都找不着了。
跟那些人比起来,粟已经很幸运了。
重在安慰自己的时候,那群人说话间就到了里门附近。
粟也是大老远就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怎奈腿上有伤,不能快行,只好一步一步慢慢走上前来,先是对重行了一礼道:“父亲大人,孩儿回来了!“
说着,他直起身来,略有些得意地笑道,“粟如今可不是庶民了,已得上造爵位。”
其他跟他一起打完仗回来的人都笑了起来,纷纷嚷道:
“上造算什么,我已是簪袅!”
“不错,我也是簪袅,小小的上造也好意思炫耀,真是不知羞!”
“对,不知羞,哈哈……”
“……”
重和吉原本看到他们这副惨状,有些低沉的心情,被他们这么一闹,顿时荡然无存,心中忍不住有些好笑。
“小小的簪袅也敢炫耀,我这不更都未曾说过话!”
重扫了他们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道,“看你们一个个都脏成了什么样子,还不赶快回家好好收拾收拾,再修整几日,咱们的陶窑,也该烧起来了!”
战国时期,秦国的秦孝公即位以后,立志变法图强,于是重用商鞅,先后两次进行变法。
其中就有一项就是“奖励军功”,颁布了按军功进行赏赐的二十级爵位制度。
最低一级的士伍算是0级,之后才是公士、上造、簪袅、不更,等等。
因此,在秦国,只要参加了战争而不死,基本上都能升爵。
当然,爵位越往上,越是难升。
当年重也是服了兵役的,参加过好几次战争,一直到爵位升至不更之后,才不用继续服役。
重虽然说是修整几日,实际上这一修整,一直修整到了三月中旬。
里中的这群人外出征战多时,早已疲累不堪,很多人身上都带有这样或那样的伤势,又岂是几日时间能够修养得过来的。
再加上这些人离家多时,还有诸多家事需要厘清,那需要的时间就更多了。
于是,这一拖就拖了一个多月。
不过,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重也没有闲着,他开始忙着到处去查看陶土的情况,检查之前使用的模具是否还能继续使用,如果不能,就要重新打造过。
再之后,他还要前往各个窑口里去查缺补漏。
这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窑,这窑口里面都成了蛇鼠繁衍之地,已经开始漏雨长草了。
里中儿郎们的回归,让重仿若焕发了新生,一心扑在了陶窑重新开火的事情上。
而那些和粟一样,刚刚服完了兵役回到家里的里人们,也都沉浸在“天下一统,再无战事”的兴奋之中,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燕国灭亡,齐国投降之后不久,秦王“以王号不足以显其业”,乃称皇帝。
史称,秦始皇帝。
秦始皇扫灭六国,一统天下之后,就开始下令大规模地为他修建陵墓,并由丞相李斯负责督造,少府令章邯负责监工。
实际上,秦始皇13岁即位后不久,就已经开始在骊山修建陵墓,到扫灭六国之时,已经修建了有二十六年的时间。
在这一阶段,先后展开了陵园工程的设计和主体工程的施工,初步奠定了陵园工程的规模和基本格局。
整个皇陵占地面积大约五十七平方公里,并且整体划分出了三个区域,最里面是内城,然后是外城,再向外延伸就是外城以外,整体的设计都是依据着咸阳都城来设计的。
如此浩大的一项工程,秦国人又要征战四方,哪有足够的劳动力来完成?
也正是因为此,在这二十六的时间里,主体工程仍远远未能完成。
但如今天下一统,再无战事,便可集中全天下之人力物力,来为自称“德兼三皇,功过五帝”的秦始皇修建皇陵了。
向南看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后人说,秦始皇是个暴君,律法严苛,犯一点小错就会遭受刑罚。
别的不说,光是让丞相李斯督造秦皇陵时,便征召了“70余万刑徒”。
整个秦国才多少人?光是罪犯就有70多万人,这还能不是暴君?
实际上,骊山陵墓的服役人员,《史记》中是这么记载:“隐宫徒刑者七十余万人”。
“隐宫”一词,在徐广《史记集解》的解释是:“为宦者”。
在先秦时代,宦官并不等同于太监,而是指,在宫中内廷任职的人,比如皇帝的亲近侍卫,就属于这一类。
至于后面的“徒刑”,可不等于“刑徒”。
“徒”在先秦时代,有士兵的意思。
“刑”,才是指的刑徒。
……
三月中旬,打完仗回来的青壮年们都已经休整完毕,该养的伤也养好了。
趁着这空档,粟还带着众人,来到挖掘陶土的地方,好好地清理了一番。
重也已经将制作陶胚的模具,全都修葺一新,各个窑口也都走了一遭,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如今,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陶坊里,也该出陶了。
这一日,趁着阳光明媚,风和日丽,重让幺儿粟去将里中的劳动力都集中起来,准备开始制陶。
重站在众人面前,正打算说一些大家要注意的事项时,忽然听到一阵“哒哒,哒哒,哒哒”的奔马声,直朝里中而来。
众人转头往里门处一看,只见里门外的大道之上,奔来了一小队人马,那马匹之上,一个个都是身穿铠甲、腰带佩刀的士兵。
其中一个领头的,头戴长冠,一看就是个军吏。
这群官兵经过里门之时,连看也不看里监门吉一眼,就直接冲了过去。
吉颤颤巍巍地站在那儿,脸色发白,连挡都不敢挡一下。
官兵们驱使着马匹一直奔到众人跟前,才猛地一拉缰绳,马匹发出“嘶”地一声长鸣,顿时停了下来。
领头的军吏见到这么多人集中在一起,也不害怕,施施然就下了马,扫了众人一眼。
紧接着,他便将目光锁定在了重的身上,开口问道:“这里可是陶坊里?”
“是。”
重点头应了一声,接着问道,“不知将军此来,有何要事?”
“听说陶坊里匠人制陶手艺高超,不知是真还是假?”
军吏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又问道,“对了,谁是重?”
重皱了皱眉,道:“小老儿便是重。”
“大人,他的确就是重。”
就在此刻,从马上又下来一个身穿常服的中年人,他笑着对那军吏说道,“这些里人,大多都是重的徒弟。”
重一见,顿时一愣,之前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这群士兵中间还有这么一个人。
这中年人他认识,是县工师葛。
县工师,相当于县工商局、县矿业局、县林业局等等好几个部门统合到了一处,权力还是很大的,当然他还管着县里面的各个官营作坊。
而陶坊里,却是小手工业作坊,虽归县工师管,但实际地位却比公营的工坊低得多了。
向南曾经在翻阅一些资料的时候,也多少了解一些。
在秦朝的手工业者中,除了国营大工场中的附庸工匠和刑徒之外,还有一小部分私营手工业者。
这个考古上有一定的发现,他们的地位要比一般编户农民还要低,主要的工作就是谋生和随时准备着“国家需要你”,然后你来服徭役。
这个角色,在《秦律工人程》里面也是与刑徒并称的。
重见到县工师葛也来了,脸色便变得凝重了起来,又继续问道:“将军打听小老儿,又有何事?”
“好事,大好事啊!”
军吏没有说话,葛却是上下打量了重一番,抚掌大笑了起来,随后又脸色一整,大声说道,“奉丞相之令,征天下百工,共筑皇陵。”
重一听,顿时了然。
秦皇陵,他当然知道!
这秦始皇登基之初便开始建造的陵园,至今已经修建二十六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见他有些迟疑,葛便劝道:“如今我大秦战事刚刚停歇,万事待兴,你就算开了窑,烧出了陶器,也不一定卖不出去,这么多张嘴,吃什么,喝什么?”
“不如去骊山,为皇陵烧造陶俑。”
葛稍稍透露了一些,说道,“既能赚点工钱,又能服了徭役,有什么可犹豫的?”
秦朝的徭役政策,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黑暗无道,老百姓服徭役并不是当牛做马,挨打受骂。
当时服徭役是有工钱的,有的徭役朝廷管饭。
据云梦秦简所载的《秦律司空》规定:有罪被判处罚款的人,或欠朝廷债务无力偿还的,以徭役抵债的,每劳动一天折8钱。
需要由朝廷提供食物的,每劳动一天抵6钱。
在朝廷服徭役,依律由朝廷提供食物,男子每天1/3斗,女子每天1/4斗。
而《秦律工人程》则规定,隶臣、下吏、参与城旦的人和制造器具的工匠,冬季减轻工作量,三天只需完成夏天两日的工作量。
重听了也是脸色变幻。
说起来,国家征召,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这可容不得他拒绝。
就好像后世影视剧里经常看见的那样:
执法者在办案时,临时征用市民的交通工具一样。
当然,这么比喻有些不恰当。
交通工具是工具,人是人,不能混为一谈。
但道理却是这么一个道理。
既然无论如何都得去,而且还能有饱饭吃、有钱拿,那还想什么?
而且葛说得也没错,如今连年征战刚刚结束,大多数百姓们家里都很拮据,即便自己烧制出了陶器,也不一定卖得出去。
可该缴纳的各种税却是一分也少不得,而且还有这么多人口要吃饭……
想到这里,重顿时有了决定。
他转身看了看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粟和其他里人,对葛,以及那个军吏说道:
“请问大人,不知何时出发?”
葛一听,和那军吏对视一眼,顿时笑了起来。
征召工匠,每个县里都是分派了名额的。
如果征召人数不够,他身为县工师,当然是有责任的。
重作为远近闻名的陶匠,是此行的重点,可他是不更爵,实际上是可以不应征的。
葛之所以费心费力解释这么说,无非也就是让重心甘情愿去为皇陵烧造陶俑罢了。
他收拾了一下心情,肃然道:
“丞相有令,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重回身看了看粟等人,喝道:“听到了吗?回去收拾收拾,再到这里来集合,我们去骊山烧制陶器!”
其他人闻言,“轰”地一声散了。
粟却没离开,忧心忡忡地道:“父亲大人也要去?”
“嗯。”
重重重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我不去,你们这些猴子要是惹了事,那可怎么办?”
这可不比打仗,给皇帝烧制陶器,一不小心就是个死罪。
他不去,不放心。
第二百二十三章 出大事了 (二合一章,更新完毕)
骊山是秦岭北麓的一个支脉,东西绵延约25千米,南北宽约7千米,传说因此山山体像一匹骊色(黑色)的骏马,因而得名。
秦始皇帝陵,就位于骊山北麓,由河流形成的洪积扇上。
它南依骊山,北临渭水之滨,可谓是“依山环水”,风景秀丽。
但骊山虽然风景秀丽,却离秦始皇执政的都城咸阳很远,这又是什么原因?
北魏时期的郦道元是这么解释的:
“秦始皇大兴厚葬,营建冢圹于骊戎之山,一名蓝田,其阴多金,其阳多美玉,始皇贪其美名,因而葬焉。”
这种说法,得到了学术界多数学者的认可。
不过,也有学者提出异议,认为始皇陵选在骊山之阿一是取决于当时的礼制,二是受“依山造陵”传统观念的影响。
古代帝王陵墓往往按照生前居住时的尊卑、上下来排列的。
《礼记》、《尔雅》等书记载:“南向、北向、西方为上”。
“西南隅谓这奥,尊长之处也”。
东汉《论衡》一书记载得更为明确:
“夫西方,长者之地,尊者之位也,尊者在西,卑幼在东……夫墓,死人所藏;田,人所饮食;宅,人所居处,三者于人,去凶宜等。”
秦始皇先祖已确知葬在临漳县以西的芷阳一带的,有秦昭襄王、秦庄襄王和秦宣太后。
既然先祖墓均葬在临漳县以西,作为晚辈的秦始皇,就只能埋在芷阳以东了。
秦始皇若将陵墓定在芷阳以西,显然有悖于传统礼制,而选在骊山脚下,则完全符合晚辈居东的礼制。
不过,对于重来说,秦皇陵为什么会建在骊山之阿,他是一点都不关心。
他只关心,此行要做的是什么事情,会做多久?
跟在重身边的粟等一众里中青壮,一个个东张西望,看着此处戒备森严,四周均有手中持戈、身穿铠甲的士兵来回巡视,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颇有些好奇。
“重叔,此处是哪里?”
“咱们还在要此处待多久,怎的没人来招呼咱们?”
“也不知道会让咱们做些什么事,心里总觉得不安啊。”
“……”
这些人一个个地问来问去,将重也都给问烦了,他低喝道:
“都闭嘴罢!”
等到那些人都不说话了,一个个拿眼睛盯着他,重才略有些无奈地说道,
“来时,我也和你们一样,都被蒙了眼睛,对这里一无所知,现在你们来问我,我问谁去?”
粟等人一听,这话好像没毛病。
他们一行人被带到咸阳城外一处驿站,与其他百工汇合之后,便全都被人用麻布蒙住了眼睛,塞进马车之后,一路摇摇晃晃,东弯西绕,也不知行了多少路,最后全都被扔在了这里。
这里,就是骊山了吗?
连重在内,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
但向南却是知道,这里根本就不是骊山,离骊山直线距离还有将近40公里远呢。
这里,实际上就在都城咸阳附近!
据资料显示,1989年,华夏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者,在长安市未央区六村堡乡的一片菜地里进行勘测钻探时,发现了21座距今约2100年的西汉大型烧造兵马俑的陶窑,并出土了数千件陶俑。
这是专为皇帝和政府制造入葬用兵马俑的官窑。
由此不难推测,实际上,在秦皇陵修建时期,烧造兵马俑的官窑,也不可能建造在骊山附近,而极有可能就在六村堡。
因为这里靠近咸阳,一是方便少府官员来往视察监督,二是,兵马俑烧造虽然都是模制的,但面部五官在入窑烧造之前,需要参考军中将士的容貌重新雕刻,所以将官窑设在这里也方便将士往来。
第三个原因就是,陵园位于何处事关重大,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重和里中的年轻人待了半天时间,天色快黑时,又来了一队马车。
马车里,又下来了一大群工匠模样的人。
重等人四处看了看,此刻,这里已经汇聚了近千人之多了,也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竟征召了这么多的百工汇聚此处。
他们正想着,从不远处走出一位瘦削老吏来,对众人大声说道:
“从此刻起,五人为一伍,设伍长;二伍为一什,设什长;五什为一屯,设屯长!”
“以屯为计,烧造陶兵陶将、陶马陶车,所烧造之物上,需刻印屯长之籍、名,以计其数,以验其质!”
众人听后,并没有显得太过意外。
这里的工匠,大部分都服过兵役,对“五人为一伍,二伍为一什”这种秦**队的基本建制很是熟悉,因此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当然,提出异议也没用,说不得还得被打一顿。
而后面所说的,烧制的陶人陶马上需要刻印姓名籍贯,这就是秦朝对制陶作坊的工人们,实行的“物勒工名,以考其诚”的制度了。
老吏说完之后,众人很是熟练地开始“组队”。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书名原因,陶坊里的这些年轻人加上重,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人。
重在这里人当中爵位最高,又年纪最长,便理所当然地做了屯长。
少府小吏依次将各个屯编了号,又记下了屯上的姓名、籍贯等信息后,又交给那老吏过目。
老吏看过之后,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好,从今往后,咱们便要在一起共事了,希望诸位拿出真本事来,你们不让我为难,我也不会为难你们。”
老吏训完话后,天色已然黑透,小吏们便将这些工匠带到一排低矮的土房前,便径自离开了。
工匠们一看,便知道这是他们以后长久居住之所,也不客套,十人一屋,很快就将这边低矮的房间都给占满了。
剩下那些胆子小或者动作慢一些的,只能愣愣地站在风中凌乱。
当然,他们也不会没地方睡,一个屯里面的人,总会在大通铺里匀出一点地方来让他们休息,要不然的话,对方跑了,这一屯的人都得受罪。
回到屋子里以后,粟和里中的那些年轻人,都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拿出干粮来,一口干粮一口水地吃起了晚饭。
重却是没有动,坐在黑乎乎的屋子里,一言不发。
这一趟出来,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前途未卜啊!
第二天开始,那老吏又出现了,开始安排工作,一部分泥瓦匠,开始沿着附近低矮的山坳,开始建造窑口。
而重这些陶匠,则被派出去寻找适合烧造陶器的陶土。
并不是所有的泥土,都能够用来烧制陶瓷器物的,而是必须使用陶土。
陶土的矿物成分复杂,主要由高岭石、水白云母、蒙脱石、石英和长石组成,而且颗粒大小不一致,常含砂粒、粉砂和粘土等。
陶土的颜色不纯,往往带有黄、灰等色,因而仅用于陶器制造。
而重判断陶土的好坏,却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更何况,秦朝时也没人知道陶土的成分。
重只需要伸手抓一把泥土,用粗壮的手指捻上一捻,再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便能知道这土能不能用来烧制陶器,烧制出来的陶器究竟是上品,还是下品。
这种本事,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就出来的,而是他数十年如一日地跟陶土打交道,才能够快速辨别出来。
秦始皇二十六年八月,泥瓦匠们日以继夜地忙碌,终于在小半年时间后,造出了一部分陶器官窑。
而这时候,屯长重等一干陶匠,也分别在咸阳附近找寻到了一些适合烧造大型器物的陶土。
随着一车车的陶土,从远处运来,向南也开始振奋起来,兵马俑的烧制,终于可以开始了。
重和幺儿粟等里中人为一屯,自然是独占一个窑口。
这样一来,从制模、洗泥,到拉胚、成型,一直到最后的烧制、上色,全都是一个屯里的人在操作。
倘若其中有人出了错,犯了事,那自然就是一屯之人都要受过。
此时,少府老吏又出现了,他开始安排“工作”:
“从即日起,开始制作陶俑。所有陶俑,均按照真人、真马、真车大小烧制。”
“一号到五号窑口,烧制武士俑;六号到十号窑口,烧制立射俑和跪射俑;十一号到十五号烧制军吏俑……二十六号到三十号窑口烧制战车,其余窑口,均烧制战马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所有兵俑和马俑,样貌、神态不得雷同,否则按废品处理,屯长受十笞!”
此话一出,众工匠们全都噤声不言。
在这缺医少药的年代,要是被这十鞭打下来,不死也得残!
老吏安排完之后,各屯便开始迅速动了起来。
重这一屯人所在的窑口,正是十二号,需要烧制军吏俑,而军吏也分高级军吏、中级军吏和低级军吏三类,他们的穿戴更是分了好几种,有披挂战甲的,也有头带长冠,身着长袍的。
这些东西,都要分清楚来。
趁着这当口,重便找来十一号、十五号等其他几个负责烧制军吏俑的窑口屯长,商量了一番。
其他几个屯长都认识重,这不单是因为重的制陶技术远近闻名,更是因为他们几人年岁相仿,当初服兵役时,也曾在一处打过仗。
此刻知道重的来意后,便纷纷说道:
“这甲衣制作繁杂无比,我等怕是应付不来。重,你技艺精湛,便能者多劳罢!”
“是啊,重,这一次全要靠你了!”
“……”
这事关系到身家性命,大家也都没什么可客套的,重略微一思考,便应了下来,他这一窑口,负责烧制所有身穿甲衣的军吏。
商议完毕之后,重便回到住处,将屯中之人全都集中在了一起,一脸严肃地说道:
“从明日开始,便正式烧制陶俑了,我们等负责甲衣军吏俑的烧造,望大家打起精神来,早日完工,早日回家!”
“诺!”
众人纷纷应声,也是神情严肃。
第二天开始,整个窑厂便开始热闹了起来。
虽然还没有开始烧窑,但各个工地上已经是忙成了一片。
陶器烧造工艺,在秦朝时已经十分成熟了,尤其是模具翻印,彩绘刻画,更是精美无比。
要烧制陶器,就得先制作陶胚。
这一点,粟等里人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他们在很早之前就开始跟着重烧制陶器,对于这些事,根本用不着重来吩咐和督促。
而重也没有闲着,他向老吏提出了一个请求。
既然要制作军吏俑,那么,他就需要一个样板,仔细去观察这军吏身上的甲衣具体是什么模样的,穿戴上之后又是什么样的。
不是说重没有见过甲衣军吏,而是之前他根本就没想到过要等比例烧造这样的陶人,自然就不会观察得那么仔细。
老吏果然如他所言,并没有为难重,派了军中一个身穿甲衣的小吏,就让他跟着重,可以让重随时随地观察。
重苦笑一声,本想观察得仔细一些,不成想,倒是给自己招来了一个监督者。
不过此刻,他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问题了,还是得赶紧烧造一批军吏俑出来,否则的话,哪天那个少府老吏不开心了,设一个时间限制,那大家都得完蛋。
匆匆忙忙的一个月过去了。
粟等一干人先是用陶模作出了初胎,然后重就在初胎之上,雕刻甲衣的形状,再按照军中军吏的模样,雕刻面部表情。
到如今,他们这一屯之人,差不多已经制作出了三十个陶俑初胚。
然而,这三十个陶俑初胚远远达不到开窑的要求,因为一个窑口最少也需要350-400个陶俑,才能够将陶窑装满。
如果还按照之前一屯一窑的办法来制作的话,一年也难开一次窑。
这要是都烧制成功了还好,如果失败了,岂不是一年都白忙活了?
那大家得做到什么时候才算结束?
这一次,老吏也发现之前出了差错,他也不是纠结之人,当机立断地更改了方案:
十屯一个窑口,其中一屯专门负责烧造!
如此一来,速度就快了不少,一个月就能烧一次窑。
然而,速度快是快了,可刚刚第一次烧窑,就出了大事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炸窑
少府老吏下令重新组合,改为十屯一个窑口之后,八十多个屯只需要八口窑,一个月就能烧一次窑。
然而谁也没想到,第一次烧窑时,竟然就出事了。
这一日,重带着自己这一屯的人,依旧在制胚工地之上,埋头制作甲衣军吏俑的俑胚。
在重面前的空地之上,晾晒着一个又一个制作好了的俑胚,这些俑胚,毕竟等它们干透了,才能入窑烧造,否则的话,很容易炸窑。
炸窑,是陶瓷烧制行业里面的行话。
它指的并不是窑口炸掉了,而是指陶瓷胚体在送入窑中烧制以后,没有烧制成功,裂开了。
导致炸窑的因素很多。
如果陶瓷坯体太厚,而且没有干透,则很容易出现炸窑的情况。
还有一点就是,如果陶瓷胚体本身就裂痕时,烧制出来后的陶瓷器物,看起来就像炸了窑。
重这些老陶匠,制陶已经大半辈子了,自然是深知这一点。
尤其是像这种真人真马大小的陶俑,尽管内部是中空的,但胚体也要比一般的陶瓷器物厚得太多,如果不彻底干透,则很容易就会引发炸窑。
像这样的常识性错误,他们是不会犯的。
一伙人在工地之上忙得热火朝天,忽然听到“轰隆隆”地一连串的闷响传来,连地面都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震动。
正在窑厂里忙碌的几百号陶匠都吓了一跳,紧接着发现了不对劲
那闷响声,似乎是从1号窑口里传出来的!
炸窑了?
不对劲呀,炸窑也不会发出这么大声响啊。
而且,炸窑那是需要开窑之后,才会知道的。
那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咱啥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呀。
唯有负责烧窑的那名屯长脸色煞白,站在那儿瑟瑟发抖。
他也不知道这窑口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前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可他知道,不管窑口里面发生了什么,他都逃不了干系。
就在这当口,那少府老吏阴沉着一张脸,在几名持戈士兵的开路下,很快就闻讯赶来了。
到了现场以后,那名屯长就被带到了老吏的面前。
老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名屯长额头上汗水直冒,支吾了半天才低声道:“大人,小人不知。”
“你负责的窑口,你不知?”
老吏冷“哼”了一声,道,“莫不是你以为,我不懂陶务,便可欺诈于我?”
“大人冤枉啊!”
那名屯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滚下来,“小人不敢欺瞒大人,以往烧制陶器之时,从未发生过此事!”
这名屯长说完之后,老吏没再说话。
现场数百人之多,却是寂静无声,谁也不敢开口多说一句话。
就在这时,重突然挺身而出,向那老吏一抱拳,道:“大人,他说的确实是实话,我等烧制陶器已有数十年之多,的确从未发生过类似的情形。”
那老吏闻言,将两道目光射向了重,那目光之中,充满了怀疑。
重一脸坦然,抬头与其对视,接着说道:“烧制陶器,最怕的也不过是炸窑,然而,炸窑并不会发出任何响动,唯有开窑才能知道是否炸了窑。”
就在此时,其他屯长虽然没有站出来,但也是纷纷附和:
“是啊,大人,我等从未见过此事。”
少府老吏见大家都这么说,便也没再为难那名屯长,而是继续看着重,问道:“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
重想了想,毅然开口道:“此次响动颇大,必定是窑内情况有变,既如此,不如开窑一观,如有问题,也好尽快解决,如此方能不误大事。”
此话一出,少府老吏顿时点了点头。
没错,只要不误大事,一切好说。
要是误了大事,所有人,包括他在内,都要掉脑袋!
“开窑!”
主意已定,少府老吏也不迟疑,直接下令开窑。
那名负责烧窑的屯长,连忙朝本屯的那些儿郎们一挥手,大喝道:“快,开窑!”
说完这话,他还不忘回过头来,朝重感激地点了点头。
要不是重,说不定他当时就完蛋了,虽然说是开窑发现了问题,他也不一定能逃得过去,但即便是死,也能死个明白。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
重站在一旁,也没说话,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一号窑口。
说实话,重完全可以不出头的,可待在这里的都是陶匠,说白了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不说一定要抱成一团,至少也要互相支持,否则的话,今日这名屯长的遭遇,就有可能随时发生。
烧制陶器,谁也不能保证没有意外。
如果一有意外发生,就有一个屯要遭殃,那他们这些人早晚要玩完。
他心里面这么想着,那边的窑口已经大开了。
实际上,在发生异响之后,负责烧窑的那些人,就知道出了事。
不等屯长吩咐,他们就已经手忙脚乱地熄了窑火,再将窑里的风口大开,让窑内的温度慢慢冷却下来,好进去察看个究竟。
此刻,开窑以后,窑内虽然还是温度有些高,但对于他们这些常年烧窑的人来说,已经是可以承受的温度了。
待窑内的温度又稍稍冷却一会儿之后,那名负责烧窑的屯长,也顾不得里面的热浪滚滚,第一个就冲了进去。
紧接着,他屯里的那些人,也冲了进去。
这窑里要真是出了问题,不止是屯长脱不了干系,他们这个屯的人同样好不了。
此刻,大家心里都很紧张,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其他一些人虽然心里很好奇,但看到那少府老吏站在这里没动,也只好生生地止住了自己的脚步。
等了没多久,众人只听到从窑里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嚎:
“炸了,炸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不是我们的错啊,不是我们的错啊!”
“……”
那少府老吏听到这一声声干嚎传来,也忍不住了,抬腿就要往窑里面走去。
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了看重一眼,淡淡地道:“你也和我一起去吧。”
“是,大人。”
重应了一声,便跟在老吏身后,亦步亦趋。
实际上,即便老吏不说,他也是想找个机会进到窑里面看一看的。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次发生的事情,可能会很重要,并不是一般的炸窑。
其他那些屯长看到重被那少府老吏叫到了身边,似要重用的模样,不由得纷纷眼热起来。
这重,真是走了狗屎运,居然让他搭上了少府老吏的线!
说不定,这以后的日子,都要比其他人好过得多。
早知如此,当时那名负责烧造一号窑口的屯长求情时,自己也应该早些出面的。
若是这样的话,说不得现在跟在老吏身后的,那就是自己了。
可惜,自己错过了大好机会。
重可没那些人想得那么多,此刻,他已经跟着那少府老吏进入了那窑口。
一进去,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此时原本就是夏天,众人都穿着葛布短衣,饶是如此,被这热浪一吹,汗水顿时浸透全身。
然而此刻,众人已是顾不得这些了,纷纷朝前行去。
走了没多久,重就看到满地碎陶,那些陶兵俑全都摔得四分五裂,没一个完好的。
而那名屯长和其他几个先行进来的人,全都瘫软在了地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老吏四处看了一圈,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重四处仔细观察了一番,心中有了大概后,也急急忙忙出去了。
出去之后,他又连忙招呼了几个人,让他们进去将那名屯长,还有其他几个人一起带出来。
窑口里面依旧滚烫如火炉,那屯长几人明显是脱力了,再不出来,估计都要烤熟了。
出了窑口之后,少府老吏便朝重招了招手,问道:
“你可看出了什么?”
“回大人,我已心中有数。”
重点了点头,又说道,“但小人还需再向那屯长问几个问题,方能确定问题之所在。”
“可。”
少府老吏朝身边的士兵一摆手,下令道,“将那屯长带过来。”
两名持戈士兵立刻朝窑口那边走去,过了不多时,便将那名浑身瘫软的屯长带了过来。
那屯长一见到老吏,以为自己即将大难临头,又忍不住趴在地上连连叩首: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闭嘴!”
少府老吏重重地“哼”地一声,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好好回答几个问题,若是回答得好了,还有得命在,若是回答得不好,哼!”
那屯长一见还有活命的希望,连忙应道:“大人有话尽管问来,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老吏朝重指了指,示意他可以开始问了。
重也不客气,便开口问道:“我来问你,当初入窑之时,这些兵俑可曾晾晒干透?”
“入窑兵俑,都已足足晾晒十日有余,而且那几日天气燥热,日头正足,兵俑确实已经干透了。”
屯长想了想,应道,“而且,这些兵俑在入窑之时,我都派人细细察看,全都完好无损,没有丝毫裂痕。”
“烧窑的温度呢?”
屯长道:“这温度是我亲自掌控,均是缓慢升温,并没有在一开始时便使用猛火烧窑。”
重点了点头,又问了一个问题:“装窑之时,兵俑是如何排布的?”
屯长一愣,这也有关系?
但如今他可是没有发问的权利,回想了一下,老老实实回道:“为了让窑口能够装得多一些,所有兵俑均是站立排布的。”
“脚朝下,头朝上?”
屯长又一愣,忍不住点了点头:“是,脚朝下,头朝上。”
此时,重不再发问了,转身朝少府老吏拱了拱手,道:“大人,小人问完了。”
“如何?”
少府老吏也不知道重问这些问题有什么用,但他可不管这些,他只要知道问题出在哪儿,然后解决掉它就可以了。
主要不误了大事,一切都不重要。
“若小人没有猜错,这问题就出在装窑之上。”
重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陶俑俑胚上身重于下身,脚下头上站立摆放,若是没有外力影响,自然一切无碍。”
“但在烧窑之时,需要通风,如此情况下,原本就不稳定的俑胚自然就会倒塌……”
少府老吏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你的意思,这俑胚是倒下来摔碎的?”
“不错。”
重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之前在进窑察看之时,我便注意到了,所有站立的兵俑全都倒了,而唯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跪射俑却完好无损,足以说明一切。”
“跪射俑完好无损,并不是没有受到外力影响,而是它单膝跪地,相较站立的兵俑而言,更不容易倒塌。”
听了这话之后,那名屯长原本就煞白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像纸一样!
这种事,他之前是想不明白,因为从来没造过这种玩意儿,他哪里懂这些东西?
可这道理并不复杂,重这么一说,他就明白过来了。
此刻,这屯长心如死灰
原本以为不是自己的问题,没想到,还真是自己装窑时装出了问题。
这回,死得不冤了!
老吏此刻也没心思去管这屯长的死活,他想的是,这问题该如何解决。
重也不让他久等,当即告诉他,要解决这问题,很简单
将这兵俑倒立过来,那就不会倒塌了!
说白了,现代人都明白,这就是个重力问题。
但秦朝时,可不知道重力是什么玩意,他们之所以知道这么做,完全是一次次失败之后,总结出的经验和教训。
说完这件事之后,重这才朝老吏说道:“大人,此时并非这屯长之过,实际上,这里的陶匠大部分人都不清楚,烧制陶俑需要倒立装窑。”
“小人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曾经给小孙女烧制一直陶制小马时,失败多次之后,方才知晓。”
“还请大人看在他乃是无心之过的份上,饶他一次!”
这时候,其他围观的陶匠也是纷纷附和:
“是啊,大人,若不是这位兄长解释,我等确实不懂此事,说不定下次烧造陶马时,也会炸窑!”
“大人且饶他一次,让他戴罪立功罢!”
“……”
一群人纷纷攘攘,为那名屯长求情。
此刻,那屯长也是涌起了向死而生之心,连连叩首道:“还请大人饶我一次,让我戴罪立功!”
“也罢!你且再开一窑,就按他所说之法来装窑。”
少府老吏看了重一眼,这才低头看向那屯长,淡淡地说道,“若是烧制成功了,此事便作罢;若是依旧失败了,你二人一同受罚!”
说完这话,少府老吏也不再多留,转身便离开了此地。
少府老吏都已经走得看不见了,现场依旧是寂静无声,在场的陶匠们愣愣地看着表情平淡的重,内心里面五味杂陈。
这重,不应该出头呀!
要是这第二窑烧制失败了,岂不是连自己都给搭进去了?
粟和其他陶坊里的里人,听到少府老吏的话后,也是心中暗暗焦急,甚至在内心里,不乏有些怨念:
父亲大人(师傅)这回,冒失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陶俑彩绘的秘密
那屯长名叫“午”,一个四十来岁憨厚汉子,来自咸阳。
此刻,他瘫坐在地上,汗出如浆。
这一回,他是捡了一条命!
如果不是陶坊里的陶匠重,在关键时刻出面为他求情,估计其他人根本不会为他多说一句话,只会在一旁当个吃瓜群众。
现在虽然还不算完全脱险,但总算是有了一线生机。
只要第二窑陶俑能够成功烧制出来,那这次的危机就可以安全度过了。
只是,却是连累了重……
这原本不关他任何事的!
照心里面有些内疚,他一脸歉意地朝站在一旁的重看去。
重刚听到那少府老吏的话时,也是有些错愕,但很快就将心情给调整过来了
只要午之前没有说假话,那这一次炸窑的原因,就是他说的重心不稳。
只要装窑时调整过来,就决不会出问题。
害怕有什么用?
害怕又解决不了问题,害怕更救不了自己。
想到此处,重便对依旧瘫坐在地上的午说道:“赶紧起来,将那窑口清理干净,准备再次装窑。”
“好。”
午连忙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连身上的泥土也顾不上拍一拍,感激地说道,
“这一次,多谢你了!”
重朝他点了点头,却是没再说话。
几天之后,午带着底下的那些人,将那些其他屯制作完成的陶俑俑胚,晾晒干透之后,又开始日以继夜地装窑。
这一次,重也放下自己手中的工作,全程盯着他们装窑,不止让他们将兵俑俑胚倒立放置,而且还让他们将马俑俑胚同样倒立安放。
装好窑之后,重又亲自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见没有大碍之后,这才让午封窑点火,开始烧窑。
对于重直接插手自己工作范围内的事,午丝毫没有觉得不妥,反而对重言听计从。
自己的命都是重救下来的,他还能害自己?
更何况,这一次两个人是真正的一根绳上的蚂蚱了,重他要真是害人,最后还不是害了自己?
这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
所以,午很是放心。
三天之后,又到开窑的时间了。
这一次,尽管在烧窑途中,窑中虽然没有像上次那样,发出巨大的声响,但谁也不敢保证,这次烧窑就是成功的。
午站在窑口附近,脸上一副忐忑不安的表情,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似乎是在向窑神祈祷。
他所在的屯里人,也都一个个紧张万分,目不转睛地盯着窑口的方向,这一次开窑的成败,不止关系着午的命运,也关系着他们的命运。
重带着粟等一群人,则是站在另一侧,虽然没有午那么紧张不安,但也是脸色严肃。
烧窑这种事,即便是经验老道的老手,在开窑之前,也无法完全确定,窑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切只有等开了窑,才能知道这一窑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其他各屯的陶匠,虽说因为有着士兵的监督,没有围过来吃瓜,但也是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这边。
他们也都想知道,这窑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若是失败了,咸阳午和栎阳重,会不会因此受到惩罚?
快到正午时,那少府老吏才姗姗来迟。
一到窑厂这边,他也不看众人,朝重挥了挥手,淡淡道:“开窑吧。”
“是,大人。”
重应了一声,便朝身后的粟等一群人示意了一下,率先朝窑口走去。
午见状,也连忙带着人跟了上去。
过了不多时,窑口便被打开了,里面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
实际上,窑口在烧制陶器阶段,就有一个降温期,目的是为了让窑内的温度慢慢冷却,以免烧制的陶器降温过快,而产生裂缝,或者直接裂开。
此时开窑,里面的温度已经不高了,完全在大家的承受范围之内。
重和午对视了一眼,便带着人依次进入了窑内。
过了不多时,一直待在窑外翘首以盼的众人就看到,一尊尊栩栩如生的兵马俑,被人从那窑口之中,源源不断地抬了出来。
一直过了小半个时辰,重和午那群人才停歇了下来,尽管身上汗水淋漓,连衣服都湿透了好几遍,但他们一个个的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在窑厂前的空地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二百余尊陶兵俑,一百多匹陶马俑。
这些兵俑身材高大,威武雄壮,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栩栩如生。
而马俑,则是高大健壮,左顾右盼,威风凛凛。
那些关注着这边情况的陶匠们,此刻都是寂静无声,连手中的工作都忘了。
少府老吏也是被这场面给震了一下,过了好半晌,他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缓缓点头:
“好,这批陶俑烧制得颇具风采,待我快马加鞭,送几尊样品给少府令章邯章大人,以及丞相李大人过目,若两位大人都满意,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说完,他就挥了挥手,便有十多名士兵上得前来,将几尊兵马俑小心翼翼抬上马车,随后便在一名小吏的率领下,扬长而去。
那兵马俑样品送走之后,少府老吏看了一眼汗流浃背的重,又道:
“此地一应陶务,暂由重来负责,兵马俑俑胚的制作、烧制、彩绘等等程序,均需经由重之手,方能施行,若有不遵者,初犯者十笞,再犯者三十笞,屡犯者,杀无赦!”
老吏这话刚说完,午就一脸兴奋地大声喝道:
“谨遵大人之令!”
其他一众陶匠,此刻看到那么多烧制成功的兵马俑之后,也早没了之前吃瓜的心态,纷纷应和:
“谨遵大人之令!”
而重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但他听到这话之后,第一感觉并不是欣喜,而是肩膀之上重重的责任。
然而,此刻并不是他犹豫的时候,他赶紧朝老吏一抱拳,低喝道:
“多谢大人!小人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大人……”
“用不着你肝脑涂地。”
少府老吏摆了摆手,淡淡地说道,“你能做好分内之事,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说完,他便转过身去,一步一步慢慢地离开了。
几天之后,从咸阳传来消息:丞相李斯、少府令章邯都对这兵马俑大加赞赏,但他们觉得还少了一点什么,让陶匠们再好好想一想。
重得到这个消息后,便立刻召集各个屯长们,一起来商议此事。
自从被重救了一命之后,午便对重充满了感激,基本上可以说是亦步亦趋,唯重马首是瞻。
此刻,一听重说了开会的原因之后,便立刻开动了脑筋,第一个发言:
“重大哥,是不是大人们觉得,那些陶俑之中,只有男子俑,而没有女子俑,所以才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厮说的,好有道理啊!
这些陶俑之中,的确是没有女子俑的。
众人听了午的话后,先是一愣,紧接着哄然大笑起来:
“重,你是不是离家太久,想自家婆娘想得紧了?”
“我看就是,要不然,怎么说正事的时候,他居然一下子就想到了女子?”
“真是瞎胡扯,这是兵马俑,都是士兵,哪来的女子俑?”
“……”
原本午还有一些不服气,可当听到有人提起这是兵马俑之后,顿时醒悟了过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居然都忘了这是兵俑了,居然还说没有女子俑,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大家不要笑话午了,他也是好心,想早点解决问题,一时间想岔了。”
一群人都在哈哈大笑,重也没有责怪他们,也是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既然午已经说了,那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意见吧,到底是少了点什么?”
重开了口,大伙儿也不好继续笑话午了,毕竟还是正事重要。
可大家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过了好一会儿,一位来自咸阳官营陶坊的、年纪和重差不多大的陶匠疆忽然开口说道:
“既然大家都不开口,那我就来说说,这兵马俑,无论是在体型、神态还是表情上,应该是一流水准了,这一点,两位大人也是认可的。”
“可为什么他们还是会觉得少了点什么呢?”
陶匠们听了这话,都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错,两位大人赞不绝口,自然是对兵马俑极为满意的,但他们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究竟是少了什么,这就很重要了。
疆见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也不发憷,直接说道,“我思来想去,这兵马俑,无论是武士俑,还是将军俑,都是灰陶制作而成,是不是色调太过单一了?”
“噫!”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重也顿时感觉豁然开朗。
没错,这兵马俑就是色调太单一了,需要着色才对!
一想到这里,重连其他人也顾不上了,径直来到少府老吏的驻地,向他禀报了此事。
重躬身道:“此策,乃是来自咸阳官营陶坊的屯长疆所献。”
“嗯,我知道了。”
少府老吏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就欣赏这种人,不贪功,不占功,这种人往往做事会让人很放心。
他看了重一眼,鼓励道,“先按你的想法,做几个着色陶俑出来,其余的事,你大胆去做,有事我担着。”
“谢大人!”
重感激地拱了拱手,便退了出去。
回到窑厂之后,他又将那些屯长集中在了一处,开始商讨着如何给你陶俑着色。
事实上,彩绘陶,重这些人也是轻车熟路,之前也不知做过多少了,但对这陶俑,却是不敢轻易上手。
八十多个屯长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好几日,总算是讨论出了个结果。
各家都做一个彩绘陶俑出来,最后从中选择最好的几个,送到少府老吏处去。
商议已定,众人便立刻开始行动了起来。
重也不例外。
回到制陶工地上,他并没有立刻着手给陶俑着色事宜,而是站在一尊已经烧制好的陶兵俑前,细细地观察了起来。
这尊兵俑全身灰色,尽管高大威猛,然而眼神都是灰色的,缺少了精气神。
再仔细看去时,重便发现了问题这陶兵俑身上密布着细细毛孔,用手一摸,粗糙之极。
要知道,彩绘要求毛细孔不宜太多,也不能太少,表面不宜太滑,也不能太涩。
而如今这种陶兵俑,显然是不符合着色要求的。
这就意味着,所有的兵马俑在烧制之前,就必须进行处理,方能在烧制之后再进行着色。
这种处理的方式,也很简单,那就是,在陶俑俑胚入窑烧制之前,就在其表面用极细的泥均匀涂抹,并加以压光。
想到此处,重便立刻派人去通知其他人这件事,自己则亲自动手,开始给还没有入窑烧制的俑胚表面,涂抹细泥。
其他人见状,也一起跟着干了起来。
几天之后,当这一批重新处理的陶俑烧制之后,重便发现,这批陶俑身上的毛孔不多不少,不滑也不涩,正好符合彩绘的要求。
但为了彩绘的附着力更强一些,重又让人在陶俑身上涂上了一层薄薄的清漆。
之后,重便正式开始对陶俑进行彩绘了。
他在陶俑的颜面、手、脚面部分先用一层赭石打底,再绘一层白色,再绘一层粉红色,尽量使色调与人体肤色接近。
而袍、短裤、鞋等处的彩绘,则是采取平涂一种颜色。
只是在衣袖与袖口、甲片与连甲带之间运用不同的色调作对比,更显示出甲衣的质感。
对于胡须、眼眉的处理,重则是用黑色,绘成一道道细细的毛发。
足足花费了两天时间,重才完成了一尊陶俑的彩绘着色处理。
此时再去看时,这尊陶俑身上,色彩绚丽,英气逼人,那双眼睛被点上了颜色,更是如同活过来了一般!
几日之后,栎阳重、咸阳午、官疆等几位屯长所烧制的彩绘陶俑,被送到了咸阳。
很快,朝廷便下了诏令,以这几种彩绘陶俑为模板,大量烧制兵马俑。
一晃几年过去了。
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一代帝皇死在了第五次东巡途中,举国哀悼。同年,皇子胡亥继承了皇位。
然而此时,秦始皇帝陵仍旧在修建之中,并未完工。
重和一干陶匠,早在数年之前就已经完成了兵马俑的烧制工作,此时却依旧在各个窑口之间奔波忙碌着,为朝廷烧制各种精美陶器,不知何时是尽头。
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冬,陈胜、吴广起义军一路之上,势如破竹,竟一直打到了距离秦始皇陵园不足数华里远的戏水附近(今临潼县新丰镇附近),秦帝国危在旦夕。
少府令章邯当即向秦二世建议:“盗已至,众疆,今发近县不及矣,骊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
二世当即准奏,命章邯率领修陵大军回击起义军。
刑徒们都拿起武器,去和起义军打仗拼命了,哪还有人留在骊山修建陵园?
于是,尚未完全竣工的陵园工程,不得不草草完工。
大战持续了数日之久,离得并不远的窑厂也是一片混乱,鸡飞狗跳。
等到章邯率军将起义军击溃之后,窑厂也逐渐恢复了平静,此时众人才吃惊地发现
屯长重、午,以及他们所率领的那些陶匠们,竟在这混乱之中,消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