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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真魔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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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灵枢·素问

    天sè有些yīn沉,虽然时节还未到数九的时候,然而淅淅沥沥的下了几场冷雨,加上这蜀州之地气候本就cháo湿,自然也冷的让人有些不自在,身上穿着再厚也觉得不怎么贴身,不过杨家暖阁之中,这会却是温暖如chūn,屋子正中有一个半人高的铜炉,虽然做工粗糙,但看这分量也绝不是小户人家能够用得起的。

    炉中正燃着炭火,都是除了烟的木炭,烧着只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却没有呛人的烟气。

    就在铜炉不远之处的一个纱帐笼罩的软床上,卧着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脸上没有多少血sè,额角也起了黑斑,不时咳嗽两声,到了这步田地,神sè自然不怎么jīng神,垂着眼睑也不怎么说话。

    一个穿着素sè长袍的郎中正给他号着脉,也是默不作声,似乎觉得有些棘手。

    张潜这一身医术本来就没经过正统的传承,祖上都是外来户,乃成化年间的流民,十几年前在这蜀州青羊县内落户,人生地不熟也不可能有哪位大夫收他做徒弟,全凭那瞎眼的父亲传了几本医书给他,一本叫做《素问》一本叫做《灵枢》,自幼能诵,十岁就能一知半解了,如今种种病理已经了然于胸。

    然而这两本医书都有点扯,为什么说扯呢?

    《素问》一书论述摄生、脏腑、经络、病因、病机、治则、药物以及养生防病等各方面的关系,唯独没给正儿八经的药方,而《灵枢》与素问差不到哪里去,也就是细致讲人体的经络结构,以及医理。

    不能开出几个像模像样的药方,张潜自然也没办法去城里的医馆当坐堂医师。

    但还有一瞎眼的父亲需要照料,自己也要吃饭,无奈之下只能在镇里乡间做个走方郎中,无论yīn晴寒暑、吹风下雨都挎着个药箱子到处游荡,但是张潜活很安于现状,而且《素问》《灵枢》那两本医书扯是扯点,但却相当的靠谱,上面的医理、病因的论述极为jīng妙,只要掌握了这两点,庸医也是能治病的。

    纵然不能对症下药,但通过其他法子入手,也有立竿见影之效,比如药膳。

    而且张潜自幼随瞎眼的父亲习武,结合两本医书还研究出一套推拿按摩的手法,对寻常伤风感冒跌打损伤都能解决,而且省了穷苦人家的抓药的开支,如此一来反而闯出了名声,十里八乡都晓得他的名字。

    杨家是这龙观村的大地主,也是县上委任的里正,统管一乡的治安、农务以及税赋,权利不小。

    这杨老太爷生病,自然不会缺那两个抓药的钱,可这龙观村地处偏僻,离县城尚有几十里地,老头子年岁已高,而且寒冬腊月,实在经不起那般折腾,镇上的大夫又不怎么顶用,几副药汤子灌下去毫无起效,偶然听闻张潜的名号,便将他请上门来,一番推拿竟然有了起sè,如此一来二往,张潜来这杨家也有几次了。

    “张兄弟,你看我爹这病能治吗?”

    说话之人是一个刚及弱冠之年的俊美少年,面如冠玉、朗目星眉,家境殷实这一身穿着也颇为讲究,因此更是英武不凡。这人便是这杨家的独子,姓杨名继业,是这杨永福四十多岁时才得的香火,自然极受老人恩宠,但凡这类人,从小在蜜罐子里泡大,不是纨绔就是大纨绔,然而这杨继业还真对得起他的名字。

    继业继业,自然是能够继承祖业的意思。

    这杨继业二十岁出头,比张潜大不了几天,却已经是青阳县的生员,十六岁那年就考取了秀才功名,才思不凡备受赞誉,若非这两年杨永福老爷子身体不好,一直耽搁着没能参加乡试,说不定已经中了举人。

    不过有得必有失,却也成全了这杨继业孝子的名声。

    如今这杨继业可算是功成名就,被十里八乡那些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当作嫁人的首当之选,而同辈之人无论出于品行、才学还是家室,都对他敬畏有加,自然也是羡慕不已,与之往来不觉便弱了气势,哪怕是那些恶名在外的泼皮无赖见着他都的规规矩矩的行礼,要么就绕道走,然而张潜对他不怎么在意。

    从小生于孤苦,从知事起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极为艰难的活着。

    在一个举目无亲的环境里,没有财产没有田地,家中还有一个瞎了眼的父亲,便是再会cāo持家业的能人,即便如这杨继业,恐怕也只能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步,然而他却没有,帮人做工、捞虾捕鱼,到后来做走方郎中,他做过的事情旁人一辈子也做不完,因此他比别人更加明白,活着多么的不容易。

    张潜是一个明白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

    这种环境、这种经历造就出来的他,自然也没工夫去羡慕别人、嫉妒别人,这只会让自己陷入那种纠缠不清的苦恼之中,活着已经如此不容易了,何必再徒增烦恼,让自己更加不容易呢?

    张潜回答杨继业的语气很平淡,让人很难看出他心里实际没有多少把握。

    “治自然是能治的,不过想要祛除病根却是没有办法。”

    张潜如实说道,也许现在吹嘘一番能从这杨家榨取到不少诊金,可他没把握就是没把握,贪图眼前之利只会给自己招来更多的麻烦事,得不偿失,他却是不会去做的,此时便直接将问题挑明。

    “张兄弟何出此言?”杨继业皱着眉笑了笑,说道:“之前你这几次推拿,父亲大人的病情都缓解了许多,比镇上的大夫要管用,必然是知晓了病理病因,此时何不开个方子呢?想来效果更好。”

    张潜讪讪一笑,摇了摇头,却也没与他明说自己不会抓药,这般坦白与他说了,指不定就将自己轰出门去,自己辛苦积累的名声毁于一旦,以后行走乡间怕是揽不到多少生意了,因此只是婉转的拒绝道:“老爷子这是久病劳咳引起的哮喘,一到冬季,天气寒冷起来自然在所难免,这病能养不能医。”

    杨继业闻言神sè微微一变,看了看躺在船上形似槁木的父亲,见他还是那副模样,眉间拧起的皱纹消散了一些,而后拉着张潜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与他说道:“我还是在一旁问你吧,免得说到病情,影响到老爷子的心情,我爹这病到底严重到了哪种地步,怎么就能养不能医呢?”

    张潜自然是要推掉写方抓药的事情,便将心头所想与他说了说,也没有半分虚假,而且怕这杨继业不信他所言,干脆引经据典起来,反正这家伙也是县里的生员,学识比自己高的多,不怕他听不懂,将素问之中的咳论篇说与他听,“五脏六腑皆令人咳,令尊这病本就不因肺起,而是肾气不足,五脏六腑皆能起病,久咳自然也会伤及这五脏六腑,令尊这病有十来年了,如今五脏六腑具损,汤药虽能解一时之痛,但弊端远远大于益处,是药三分毒,一副药的残渣下去损肝耗肾,不如调节饮食,多做运动啊。”

    “多做运动?家父已经如此模样,下床都显得困难,如何能动。”听到这话杨继业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冷光,却不是因为张潜这建议而起,似乎抓住什么契机,脸上却是毫不显露,随即说道:“我看张兄弟这般寒冷的天气都穿着一件单衣,而且熟知医理,对身体经络肺腑也是了如指掌,相必是jīng通内家吐纳之术吧?若是知晓还望不吝传授,虽说内家修行术都有门墙之见,冒昧相求算是极为失礼之举,但家父这病,恐怕也只能修炼内家吐纳功夫,才能延寿几年,我杨继业也只能无礼一次了,至于银钱财帛……”

    “公子误会了。”他这话还没说完,张潜眼睑微微一抬,就将他打断了,心头暗道:“这杨继业倒真是会想,为了杨永福这病,竟然这等天马行空的事情都联想出来了,不过内家吐纳之术为神仙法门,若真能让这杨永福修炼,说不定对这病情还真有帮助,不过我又不是道观里的牛鼻子,哪懂这个!”

    “还忘贤弟不宁赐教,不看在鄙人的份上,也看在老人家的份上。”杨继业将手一拱,竟然也不自持生员的身份,对‘cāo持贱业’的张潜做了一个长揖,显示出了足够的尊重与诚意。

    如今是道宗年间,虽然国重道教,连皇帝登基也要与被尊为天下道门领袖的三清宫请封,但是为官治世的还是儒家读书人,因此寻常百姓心中的一些理念还未变,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医师的地位在当时社会之中是比较低贱的,尤其是在读书人眼里,然而杨继业行如此之举,足见其心意。

    “这人好是伪善。”张潜心头不但没有感动,反而觉得有些厌恶,他十几年里为了生存,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又何尝不明白这杨继业骨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君子之表,小人之xìng。

    这杨继业曾为了自家利益,使用yīn损伎俩夺那陈家的田产家业,使其家破人亡,偏偏还作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虽然市里坊间传闻都只是说那陈家少爷败家,但他又如何看不透这其中的缘由,若非这杨继业诱那陈庆林沾染了酒sè,一个心地善良的少年怎么会变得那般模样,而最后获利之人却只有他杨继业。

    他虽然明白,但这却不关他什么事情,因此他该给这杨永福看病还是看病,诊金照收。

    但此时却打起他的注意来,这便是张潜不能忍受的事情,虽然不知这杨继业心头到底在想什么,可无事献殷勤非jiān即盗,他还是多留了一些心意,也不会将心头的厌恶直接表露出来,只是与他说话之时语气淡了几分,随便一摆手,说道:“这跟我通不通情达理没关系,我根本不会什么吐纳功夫。”

    张潜虽然jīng通医理,内家吐纳功夫也以此为基础,但他确实不会,至于为什么大冬天只穿一件单衣,全跟瞎眼父亲传授的那套功夫有关,但那只是粗浅的拳脚功夫,跟道家的吐纳之术根本不沾边。

    不过他心里不喜这杨继业装模作样,也懒得与他解释其中缘由。

    “看这张潜百般推脱,应该如我所料那般,必然懂些吐纳功夫,也不枉我这些天的试探。”见张潜这般反映,这杨继业便逾渐认定了自己心头的猜测,这人无论寒暑都穿着一袭单衣,而且从不染病,若不是jīng通内家吐纳之法又如何能做到这点,加之张潜一家都属于外来户,其中颇有渊源也说得过去。

    若是张潜祖上都在这青羊县,以他杨家的人脉自然能够将他祖上三辈都翻出来,他也不会无缘无故起这多疑之心,这般断定之后,他嘴角浮现一丝冷意,心头暗自想道:“还有些时rì,那小沩山的按察使就要来我青阳县了,我杨家这些年与那仙山门派供奉了不少奇珍异物,凭这份恩情应该能获得一份诏令,让我进入仙山洞天修行了,只要一踏上这条路,便有超脱生死的机会,更是凌驾于世俗之上,我如今这秀才身份虽然受人景仰,但在那些仙家修士面前,我与那些山野村夫并无两样,都是蝼蚁。”

    如果知道杨继业心头这想法,张潜也不难想明白他对这呼吸吐纳之术为何持以如此殷切的态度。

    杨继业自祖上三辈起,就一直与那小沩山洞天有从属关系,相当于在俗世的香火堂口,供奉着小沩山的一切用度开销,其实仙家门派都不例外,许多道家洞天在俗世都有道观,连那三清宫也不能免俗,只不过这供奉者的来头有些大,是当今道宗皇帝而已,而小沩山又不同于寻常道门,不为三清宫所承认。

    不被承认就不是正统,因此小沩山又有个称呼,叫做魔门。

    虽是魔门,可与道家也算是同根同源,修行之法也都同气连枝,只是教义某些地方背道而驰罢了,因此入门之术都是从最简单的呼吸吐纳开始,这也正是杨继业对张潜包藏祸心的原因。只要入了小沩山,自然不愁没有入门功法,但是小沩山收徒却有个规矩,这点杨继业相当的清楚,故才执着于此。

    凭他杨家的贡献,入小沩山门的确是足够了,可是入门弟子还分成三六九等。

    分别是外门弟子、内门弟子以及真传弟子。

    不同的档次自然有不同待遇,而不同的待遇自然决定着不同的造化。

    杨继业是野心极大之人,自然不甘心沦为外门cāo持贱役的弟子,因此想提前做些准备,虽然不知道这划分的标准是什么,但是提前修行一些呼吸吐纳的功夫,完成炼形筑基这一步总是没错的。

    呼吸吐纳这四个字听着虽然寻常普通,却是炼己筑基之法,登天仙路的第一步,俗世之中想要寻到简直是千难万难。好不容易从张潜身上发现点眉目,他又岂能善罢甘休。若是张潜晓得杨继业这些打算,定然会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然后两巴掌将他打醒,你他娘的做你的白rì梦为何将我牵扯进去!

第二章 世事无常

    杨继业心头对呼吸吐纳之法的渴求极为殷切,又断定了张潜必然身怀秘术,委身相求却未料到这厮如此不近人情,心头不由生出一丝厌恶,不过他也是城府极深之人,自然不会当场发作。

    心头暗自思忖起来,凭他杨家在这镇上人脉,收拾这个不卖他面子走方郎中可谓有无数种办法。

    不过那小沩山按察使倒青羊县的rì子已经临近了,却没多少时间供他想那万全之策,心头一狠便决定了一个毒计,虽然风险较大,但是自己即将离开此地进入仙家门派修行,也不在乎这身后之名了。

    “贤弟既然不通内家吐纳之术,必然就是天赋异禀了,否则这天气穿件单衣如何受得了。”这杨继业随口恭维一句,悄然化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氛围,而后微微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言语诚恳的说道:“家父这病还望公子费心一些,就如以往那般做些简单的推拿吧,总比这般拖着好些,唉……”

    “无需客气,治病救人而已。”张潜微微瞥了一眼这杨继业,而后见他岔开话题也不在那呼吸吐纳术上做莫名的纠缠了,心情稍微好了些,也不去多想这事,径直走进了暖阁之中,让那两个家仆将炭火烧的旺一些,一时间屋内热气逼人,连那杨继业呆上半会都忍不住解开了颈上的扣子,而张潜却是无动于衷。

    父亲所传那套武学虽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招式极为简单,也不善厮杀,不像什么高明的武学。

    但是长年累月练下来,对身体也有些好处。

    他熟知医理,自然能察觉自己身体的变化,相较于寻常人,自己皮肉更为凝实,血管脉络更加清晰,因此血液流动也更加的畅通,无论寒暑都能很快的调节、适应,所以这点温差变化根本不能对他造成影响。

    觉得屋内差不多暖和了,张潜走到床边将老人轻轻的从被子里抱了出来。

    杨永福已经到了大限将至的地步,平rì动弹一下都会喘息不止,哪怕是外力促使,然而张潜这手法却十分的巧妙,一通挪动下来,老人不仅没犯哮喘,反而因为身体活动面sè变得略微有些红润,看的一旁的杨继业微微抿嘴,心神收敛,旁人也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张潜也不愿去猜,自顾忙着。

    将老人翻过身来,放在柔软的被子上,而后伸出拇指隔着那层细腻的绸衫开始轻轻按压。

    自风门穴而起,过肺俞穴、厥yīn腧穴、心腧穴一直向下直抵气海腧穴,而后在逆行而上,这一道线上的穴位关联五脏六腑,一番推拿下来,老人喘息声明显更有张力了一些,不似先前那般要死不活的模样,当然也不是哮喘似的那种急促,两趟循环下来,老人竟然有力气开口说了,虽然声音含糊不清。

    “后生可畏啊,当初老夫如你这般大的时候还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张潜离他很近,却也听得明白他在说什么,也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却怕他说话岔了气,连忙接口与他说道:“老先生过奖了,只是些小手段而已,老先生肺气不足,还是少说话为好。”

    “好好。”老先生含糊不轻的应了一声,听得出他言语中有些笑意。

    一通功夫下来,张潜额头已经略有微汗,虽然这推拿手法不似田里做活使得尽是蛮力,但这细腻的力道对体力也颇有消耗,而且整个过程讲究一个连绵不断,也只有这样才能使得体内气血彻底运转开来,这也正是他这套推拿手法高明之处,也就意味着张潜从头到尾都不能卸力,自然也无处休息。

    况且这么一趟下来就是一个时辰,自然不会轻松到哪里去的,而杨继业也在旁目不转睛的看了整整一个时辰,连那两个伺候炉火的家扑做着活都觉得有些瞌睡,呵欠连天,然而他神sè始终如一。

    杨永福气sè好了许多,被张潜搀着翻过身来,还没盖上被子,就吩咐着下人要多给一些诊金。

    杨继业匆忙上前帮父亲掖了掖被子,而后去房中取了一锭十两的银子递给张潜,寻常问诊哪怕是青羊县里的名医一次诊金也不过五百钱,这十两诊金可谓是破天荒了,足足高出了二十多倍。

    然而张潜却没有推辞,直接收了。而后与两个家仆交代一下杨永福今rì的饮食注意,便提着药箱子离开了杨家大院,一路走的极慢,又去其他几处人家走了趟医,却也没横生什么枝节,这见天sè不早了才沿着乡间人烟稀少的小路往自家住处而去,料想那杨继业应该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对自己行什么不利之举。

    就在张潜离开不久,杨继业遣退了两个下人,而后搬了凳子做到床边。

    一老一少如以往那般唠起家常来,只是今rì做了推拿,杨永福jīng神好了许多,言语自然也比往rì多上许多,一直说到过了午时这才疲了下来,由杨继业伺候着吃了些滋补的羹汤,便准备午睡休息,杨继业一如既往的在老人身旁守着,俨然一副孝子模样,只等老人躺下眼睛微眯了起来,他这才站起身来。

    看了看窗外,天上雨云如铅,而后转过身拽起被角死死摁在了老人的口鼻之上。

    “呃!”老人从睡梦中惊醒,看着那近在咫尺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孔,喉咙中发出一声惊恐的呻吟,胸口吐不出去的恶气憋得他不停的挣扎,瞳孔紧缩,看起来有些痛苦。

    “为什么?”

    杨永福心里充满了惊恐,虽然到了这般年纪生死早已看开,然而却没想到最终竟是这般死法,他不甘心想要问个明白,然而那厚厚的被子捂在自己脸上,直到他死也未能说出只言片语来。

    杨继业脸上没有一丝异样的表情,眼神之中始终平淡而冷漠,看着在自己手下逐渐失去挣扎的父亲,那一双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也丝毫不曾减轻一份力气,直至确定自己手下的老人已经死了,再没有活过来的可能,他这才松开了手,而后细心整理着那凌乱的被角,一面自言自语的低声叹着。

    “爹,你也别怪我,你大限将近,活不过今年的冬天了,我这般也只是让你早些解脱而已……还有几天我就要去小沩山了,这家里的一切都在与我没什么牵连了,我一走,这家也得败落下来,不如这般干干净净的吧,也让我少些牵连,才能一心追求仙道……这次是你成全了我,孩儿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

    他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自言自语着,若有旁人在场定会看的毛骨悚然。

    等倒那被角上的皱褶被抚平,杨继业神sè一变,一声惊呼,而后爆发出了嚎啕大哭,声音悲恸,让人闻之凄然,门外的下人闻声赶来,一见此情此景,也纷纷哭做一片,至于其中有几分真情实意,谁又能知呢?

    世事无常,人心难测。

    杨家老爷辞世,作为人子的杨继业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搭建灵堂、cāo办丧事,也没有将老爷子的死讯告知亲戚朋友。当天旁晚一纸诉状便摆在了青羊县府台的公案上,青羊县生员杨继业状告古庙村村民张潜无德行医,草菅人命,还未审理,便委派了四五名捕快,先将这无德无行的贱民抓捕归案再说。

    原告是青羊县的缙绅大族,被告是外来的流民。

    案情如此清楚,还需多费唇舌吗,到时候大刑一上,说你有罪你就有罪,无罪也是罪。

    青羊县府台离那古庙村尚有几百里地,一路而去又是穷山恶水,案子受理结束以是黄昏,纵然案情清晰被告罪行已定,却也得照顾捕快们的情绪不是,如此一来,抓捕便被拖到了第二rì清晨。

    而早在几rì之前,杨继业也将家里的浮财全部变卖,换了真金白银。

    如今家里已再无留恋之物,干脆也就不打算回去了,直接在青羊县里租了一间客栈,等到张潜明rì锒铛入狱,从他嘴里掏出那呼吸吐纳的法门之后,便着手修炼,等到来年开chūn,小沩山按察来时,自己也完成那百rì筑基的第一步,进入山门必受青睐,一条通天仙路便摆在自己的面前了,今rì所做也就值了。

    张潜走在路上并不知道祸从天降,自己将面临着一通巨大的麻烦。

    他手里提着一块用荷叶包着的猪肉,是先前一家农户所付的诊金,他也如以往那般收着,正好给父亲调理下饮食。从那户人家出来,人烟便逾渐少了,一路往古庙村去,也都是难行的山路。

    然而张潜走的却很快,一路也不曾休息,他也不累。

    蜀州偏远之地,耕地稀少,道路难寻,要寻着一块居住之地十分困难,因此人烟极为疏散,古庙村虽然有十来户人家,然而却分散于山中各处,彼此并无太多联系,小村西山之中有一座古庙,整个村落也是因此而得名,不过到了如今,却是很少有人涉足此地,因为不太灵验,香火断了也快一辈人了。

    张潜从小便随父亲住在这山中的古庙里,更显得离群索居。

    这庙很小这庙很小,跨过那已经没了漆sè的破烂门槛,直走十来步便能抵住墙根,临墙便是供奉观音像的石台和烧香用的池子,或许是这住客敬畏鬼神的缘故,这些东西都未曾动过,也经常擦拭,并没有多少灰尘,年过半百的老人正一如既往的坐在那前的矮墩上,形似槁木一般,双眼闭着,面朝门外。

    “爹,风大,以后坐这记得把门关上。”

    外面下起了雨,张潜回到小庙里,身上已经沾了些雨珠,在檐下轻轻拍掉,而后看着小庙中枯坐的老人随口说了一声,这才进屋,先将猪肉放在了桌上,而后走到yīn暗中的土灶前生起火来,老人至始至终都不曾理他,张潜也不恼,只是火石受了cháo,啪啪的打了半天也不见一点火星,令他有些郁闷。

    起身寻了柴刀,想着刮掉表面上受cháo的那层,兴许管用。

    忽然他发现坐在矮墩上的父亲神sè有了些变化,虽然闭着眼,仍然能感受到他心中的茫然,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他放下刀慢慢走了过去,心中有些奇怪。

    张九德是一个怪人,成天除了枯坐还是枯坐,定xìng比得道的高僧还要离谱,除了偶尔会迸出一两句无头无脑的话来,一向都是沉默寡言。先前进屋时张潜搭讪一句,老人也无任何反映,他之所以不恼不怪,也全因习惯使然,父子二人相处十几年,彼此之间早就熟知,因此这种古怪的xìng情在张潜看来也并不奇怪。

    偶然间看见他脸上神sè似有变化,张潜反而觉得有些异样。

    “爹?”张潜轻声的问了一句,“饿了吗?”

    张九德依旧一语不答,屋外正在下雨,因此光线也显得有些yīn沉,穿过门缝落在他脸上,使得他闭着的双眼似乎充满了一种莫名的神韵,好像老人根本不是一个瞎子,此刻正看着天边的风雨。

    张潜转过身不在去问,屋内有些黑了。

    他拿刀刮净了火石上的cháo土,点燃了香案上两盏油灯,小屋里多了几分暖意。

    正在此时,天边风雨大作,一阵狂风自山野中而来,将木门陡然掀开,冰冷的寒风涌入屋内,刚点燃的两盏油灯即可便灭了一盏,只剩下张潜护在怀中的那一点火光还在不停的摇晃,也是岌岌可危。

    张潜皱了皱眉,正yù上前将门掩住。

    数十年如一rì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的张九德突然抬起手,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虽然力气不大,却不容他挪动半分,他满心惊讶,正yù询问,张九德却已经开口说话了:“十八年了,终于还是来了。”

第三章 天地主宰

    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张潜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何意。

    然而数十年的相处,他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对父亲所言的每一句话都必往心里去,虽然老人xìng格有些古怪,然而神志却十分的清楚,一言一行自有他的道理,此刻无端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加上之前那种茫然又偏于凝重的神情,让张潜心头也笼罩了一丝yīn霾,轻声问道:“谁来了?”

    “你附耳过来。”老人微微摆了摆手。

    张潜越发觉得狐疑,举目看来看门外,一片风雨却无半个人影,但还是依言做了,躬下身去。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故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老人让他附上耳来,而后张嘴念出一段经文来,这声音虽然有气无力,然而每一个音节都像洪钟大吕一般,从耳中灌入心间,一时间体内体外皆是这声音,连一步之隔的风雨都听不见了。

    “天xìng,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如今正直道宗年间,天下敬道门为天地之师,道学昌盛,连书院之中都要学《道德》《南华》等经,而世间仙术更是以此为源,因此更受人追捧,张潜耳目渲染自然也有所知,虽然这段经文有诸多不解之处,然而立意观点他却能听的明白,与道德之文相去甚远,却也不能说相互矛盾,只是立意背道而驰。

    道德经有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dú lì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此为大道,又有言之:“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因此人在大道之前因心存敬畏,而人修仙以求长生,也是追寻大道,然而这断经文之中,种种所言,诸如执天之行,施行于天,确实将人与天道并存,甚至凌驾之上,观其言知其意,不觉骇然。

    对于人所言之的大道,张潜并无太多敬畏,因此也不觉得这经文太过大逆不道。

    他更在乎的是眼前rì子,简单倒衣食住行,迎来送往,一个整rì为生活cāo劳的人是没有那闲工夫揣摩那虚无缥缈的东西的,他不知道父亲给他念这么一片经文所谓何意,然而听到后面“xìng有巧拙,可以伏藏”那一句时却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心中一忖豁然开朗,这正是父亲当初所授武经中的一句,亦是其主旨。

    “以此为主旨融合《灵枢》《素问》二书之言,正是那套武学的由来!”张潜心头琢磨,不由讶然。

    这篇经文通篇所言有四百余字,父亲之前所授武学仅仅只是其中一言,为锻炼皮肉之术,而往下继续推敲,还可衍生出更深层次的东西,诸如筋骨、脏腑、血髓、穴窍的练法,只是如今时间紧迫,张潜也只能看清一丝轮廓,想要将其中法门完全推敲出来,不仅需要揣摩,恐怕还需他一步步走至那种境界才能领会。

    “以此经为骨,以灵枢素问为血肉,自可衍生无上法门,此法名:道渊!”

    张九德解释一句,却不知张潜早已看透其中玄机,而后一字一句的说道:“切记,法不传六耳。”

    医理之中便是如此而言,若是通俗解释,此穴位的作用就是将人食五谷之jīng微转化为气血。

    若遇饮食失调,五谷转化不畅,生胸闷、呕吐的症状,针砭此穴有奇效。

    张潜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来此一手,但却没有抵制,也是无能为力,他自以为习武数年之久,力气、速度都要快过寻常人许多,然而在张九德面前,就像是被放慢了一般,眼睁睁的看着那枯槁的指尖点到自己身上,那一层单薄的麻衣顿时被穿透,而后觉得一阵疼痛,如遭雷噬,浑身上下使不出一丝力气来。

    而后便觉一阵暖流自痛处蔓延开来,那巨阙穴内的气血竟然旋转起来,如同涡流一般。

    初逢此变,张潜只觉得恶心想吐,而后歇上几息时间,又觉得腹中一空,饥饿难耐,然而浑身气力却莫名强了几分,正是那巨阙穴突生变化所致,张潜熟知医理自然不觉奇怪,只是不知父亲用何种手段,竟然使得自己这巨阙穴的生理机能比以往强了数十倍,这种手段简直堪比自然造化,近乎于仙!

    张潜先前被一下点中巨阙穴,瘫坐在地上,此时慢慢回过气来,抬起头看去。

    只觉得张九德那熟悉无比的模样此时看在眼中竟然极为的陌生,这还是自己所熟知的父亲吗?

    他突然想起了今rì杨继业与他所说的那番话,此时想来却觉得这厮眼光真是毒辣,连自己一直都被蒙在鼓里,然而却被他看透了一丝玄机,还真应了当局者清旁观者迷那句话,然而他此时根本没有心思去想什么前因后果,也没功夫长感叹这世事无常,数十年的平静至此打破,绝非父亲一时兴起。

    显然有事情发生!

    张潜并不知道自己随父亲迁来这古庙村是何时、何因。

    但是自从知事以来,张潜行走人世之间,见过无数家庭,两相对比之下,不难发现自己父子二人与旁人的不同之处,只是不想多问,父亲对过去一言不提自有他的道理与苦衷,他却是一个明白人。

    然而此时观父亲言行举止、神sè情绪,张潜心头有些猜测。

    父亲携自己隐居此处,恐怕是为了避祸,至于此祸具体是指什么,他却是不知。

    “可曾记住?”张九德复问一遍,自然是指他先前所言。

    张潜点了点头,一拂身上灰尘,站了起来。

    “记住便好,你且离去,勿回此地!”张九德言语简单,却不容辩驳。

    眼下之境,虽然还是风平浪静,甚至毫无显迹,然而张潜却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扑面而来危机,根本不需要张九德一番危言耸听来说服他,只是心头仍放不下,毕竟在他眼前是朝夕相处十几年的父亲,怎能丢下他孑然一身而去,双拳紧握、眉头微皱、一语不言,半晌也难作出决定,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当你无法改变这个结局的时候,你就要试着去接受,因为只有接受之后,你才明白如何去反抗!”张九德怒斥一句,神sè之中隐现焦虑,而后抬眼一看天边,虽未睁眼,却似了然。

    神sè之中更多了一分凝重。

    张潜自知先前荒唐草率了一些,也不再多言,顿首拜道:“孩儿拜别父亲!”

    未等他说完,张九德忽然伸手,在虚空之中连连勾画,转瞬一道符箓凭空而成,四周寒风涌动,那符箓似细线连着的风筝一般,飘摇不止,而后见他指尖一顿,那符箓顿时打在了杨玄后背衣襟上。

    “去罢!”张九德轻斥一声,而后抓着张潜背后衣襟,随手一扔。

    张潜只觉得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扫中,整个人似稻草一样飞起,未等他定住心神整个人已经在山崖之上,那破败的小庙在风雨之中逐渐模糊,敞开的破门中还有一丝烛火传出,隐隐可见其中枯坐的人影,张潜眼眶有些湿润,却被风雨迷了眼睛,在看不清那熟悉之处,便也罢了,收回目光打量起周遭环境。

    这一看顿时心惊,只见自己悬于虚空之中,身下便是怪石嶙峋的山坳。

    张潜没料到父亲这力气竟然如此恐怖,简直不像常人,随便一扔竟然将自己甩出了几十丈远。

    父子二人曾经居住的古庙在那半山腰上,山势虽然不算陡峭,然而这般摔进山沟里,必然有死无生,没等他缓过劲来,只觉得一阵狂风凭空而生,将自己团团裹住,彻骨的寒冷弥漫全身,四周风雨迷茫,就像一个厚厚的茧子,一股无孔不入的气流让他呼吸都显得无比困难,而后觉得身受巨力冲撞,近乎散架。

    风雨之中,一道白浪破空而去,犹如陨石一般,将那遮天的雨幕都撕扯出了一个滴水不入的甬道。

    狂风逝去,天地间才恢复片刻平静。

    须臾之后,天边又有乌云压来,丝丝细雨转瞬连成一柱,又过一两个呼吸,便似瓢泼。

    风雨之中似有一人自天边而来,脚下如踩天梯,一路所至之处,风雨避让雷电虬结,犹如神迹。

    而那人的脚步始终不紧不慢,雍容而淡定。

    他身穿山川河泽紫绶仙衣,齐肩圆领、大襟阔袖、长可及足,束金镶玉嵌东珠带,头戴紫金镂云纹盘龙高冠,眉目间秉承了无尽的荣华与威严,狂风暴雨都无法将他身上沾湿一丝,亦或是掀起一片衣角。

    仿佛这人走到哪里,就是这一方天地的主宰。

第四章 祸不单行

    似乎极力在甩掉什么东西,折腾的他身子都快散架了。

    若非巨阙穴如今发生变化,使得腹中食物消化一空,此时恐怕都吐出来了,然而腹中饥饿伴随着一阵阵贯彻肺腑的巨力,又是另外一番难受的感觉,似乎肠胃粘成了一团,在腹腔内来回跌撞。

    从夜里一直到朝阳初升,透过那模糊的风层已经能看见天边那一缕淡淡的曦光。

    张潜觉得速度似乎是慢下来了,而后整个身子失去了依托,包裹身体的风层忽然破裂,整个人正在几丈高空,晨曦虽然不算耀眼,然而瞳孔已经在黑暗中沉溺许久,骤然间看见阳光,仍让他眼前一花,数里之外那个低矮的城郭看显得异常的模糊,横亘在山野中,犹如一个土围子,似乎是青羊县城。

    “这般飞了一夜,以这速度早应该出了蜀州,怎么却还在青羊县旁!”张潜心头闪过一丝疑惑,却不等他考虑清楚,整个人已经失去惯xìng,从高空坠落下来。

    昨夜暴雨倾盆,这地面被浇成了烂泥,很大的缓冲下坠的力道,倒也没有受伤,只是翻身起来之后,浑身已被泥浆染透,他也无心计较,随便拍了拍,而后扭头看了看古庙村的方向,只是相隔百里,又哪里能够看得见,略带暖意的阳光落在脸上,使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如今流落此处,虽然眼前景象并未让他觉得陌生与压抑,昨夜发生的一切也都如梦似幻,然而张潜却清楚的知道,自己可能与过去的rì子再无瓜葛了,只是不知父亲今下如何,是生是死?他心里同样有许多疑惑未曾解开,然而这都不重要了,至少眼下如此,重要的是自己如何活下去,这才是当务之急。

    腹中饥饿之感阵阵袭来,他慢慢从迷茫中抽回思绪,眼神逐渐归为平静。

    张潜伸手在身上细细摩挲了一阵,微微皱着的眉头渐渐舒缓开来,昨rì在杨家行医所得的那十两诊金竟然还在身上,十两银子够小户人家一年的花销了,足以让他撑过这段难关,他略一寻思,便往城中去了。

    rì上三杆,青羊县城也逐渐热闹起来。

    蜀州位于西南之地,商业自然不及徐扬一带繁荣,而青羊县又只是蜀州境内的一座偏僻小城,因此一年到头也没多少流动人口,诺大的县城里也只有唯一的一间客栈,叫做阳chūn客栈,取阳chūn白雪之意。

    而这生意也可以用阳chūn白雪来形容,清淡的让那伙计都打不起jīng神。

    那伙计胳膊肘上挽着个毛巾,正靠在柜台上打着瞌睡,忽然听见梯子上一阵均匀有致的脚步声响起,赶紧醒了过来,抬眼一看,那人穿着一袭雪白sè的儒衫,虽然不似城里那些大家少爷穿金戴玉贵气凌人,然而举止之间却自有一种气度,让人不敢怠慢,一看就是极有身份的人,否则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昨rì在这店里住下来,直接将客栈中最好的甲字房包了两个月。

    那伙计将挽在胳膊上的毛巾一解,干净利落的将靠窗位置最好的一张桌子擦出来,而后堆起笑脸,匆忙迎了上去,殷勤的问道:“杨公子,昨夜休息可还满意,准备吃点什么?”

    这人自然便是变卖了家中浮财在青羊县暂住的杨继业。

    “一碗羊nǎi,再炖条鱼,随便上两样清淡可口的小菜。”杨继业吩咐道,而后双手交叉搁在桌沿上,细细思忖起来,嘴角带着一丝恬淡的笑容,虽然还未正式修行,然而他已经在饮食上开始节制起来,他杨家曾接待过一个小沩山的外门弟子,知道这些修行之人,在饮食上可谓极为讲究,不厌jīng细。

    修行之路第一步为炼己筑基,使得病气无存、气血充盈,而后才能以养元jīng。

    整个过程主要以呼吸吐纳之术为主,再辅以饮食调节之方。

    而炼己筑基也分为几个境界,分别是久卧不僵、存气绵绵、寒暑不侵、身轻如燕以及口生玉液,第一个境界只要身体无病、且年龄合适,大多数人都能做到,然而存气绵绵却并非凡人所能,世间之人,有蛮力者不少,但你若让他剧烈运动,仍不气喘,便有些强人所难了,而修炼呼吸吐纳之术的人却是能行。

    想要存气绵绵,正确的修行之法自然是必不可少,然而调节饮食却也是重中之重。

    杨继业求道之心极为坚定,自然极为注重这些,几样菜品都是温补之xìng,对身体极有裨益,甚至连大蒜、芥末这些平rì喜食之物,都让店家不再去放,算是戒除了口舌之yù。

    不过半会几样食物便以乘上,杨继业慢慢吃着。

    正在此时,几个穿着皂衣的衙役神sè匆匆而来,由县尉领着,进得客栈之后左右一看,便瞧见了靠窗坐着的杨继业,将那上前的招呼伙计支开,而后在那桌对面坐下,神sè古怪的说道:“今儿一大早,我便派了七八个捕快,往那古庙村捉人,可你猜怎么着?杨公子你打死也猜不着!”

    “也就是说你们没抓到人?”杨继业微微一皱眉,放下了筷子。

    那县尉见他这番语气,连忙解释道:“不是没抓到人,而是人已经死了。”

    “死了?”杨继业瞳孔之中爆发出一缕寒光来,希望不是这些衙役下手没轻重坏了他的大事。

    一旁那几个捕快一脸晦气,靴子上还沾着厚厚的烂泥,显然一早上奔波并不轻松,上前说道:“这事说来也够蹊跷,昨天夜里那古庙村地龙翻身,整座山都震塌了,恰巧不巧的,你说那郎中就住那山上。”

    “地震……山都塌了?”饶是杨继业心xìng沉稳,听着这事仍觉得不可思议。

    可他也清楚,这些捕快断然不敢用这么容易拆穿的谎言来诓骗他,他心头极为的不甘,自己辛辛苦苦一番功夫,难不成就这么白瞎了?略一皱眉,于是便说道:“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几个捕快一听就有些头大,苦着脸说道:“我的杨公子诶,那整座山都塌了啊,没个几百人去挖,怎么找的见尸体?不过医死令尊的那郎中肯定是死了,听周围村里的人说,那山是在夜里塌的,那会一家人都在屋里睡觉,怎么跑得及,一座百丈高的山头,连根草都没剩下,可真是吓人啊。”

    “怎会如此?”杨继业心头渐信,却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何如此蹊跷,眉头微皱。

    那县尉见他脸sè古怪,顺口在旁说到:“既然这郎中已经死了,也算是遭了报应,杨公子还是看开一些吧,这人虽说医死了令尊,但真要上报州府,顶多也就判个刺配充军,可不至于砍头。”

    这人自然不知道杨继业心头那些打算,眼下发生这种事情,在他看来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即给了这苦主一个交代,也让他少了些麻烦。

    “杨公子节哀,若无别的事情,我还有些事要忙,便先去了。”那县尉拱手说道。

    杨继业心头怒火渐渐消去,觉得这事情也算是天公不作美,强求无用,不愿再为此劳心伤神,见那县尉yù要离去,便起身相送,顺手摸了一锭银子丢到他手里,当作几位捕快的辛苦钱,他即将离开这青羊县,世俗一切都与他再无关联,此举自然也不是为了巴结这统管一县治安的官老爷,而是一种习惯。

    见那几人走远,杨继业转身坐回窗边。

    正yù拿起筷子吃饭,却突然瞧见街对面的面摊上有一个熟悉的人影,虽然穿着一身袄子,却没逃脱他的目光,原本yīn晦的神sè一瞬间变得惊愕,而后复归平静,不动声sè的唤过店里的伙计,吩咐了几句。

    张潜进入这青羊县城之时,尚是早晨,寻了个街边面摊吃了点东西。

    而后便在城中的一家生药铺里找了个学徒的行当作着,药店掌柜甚是抠门,一月三百文的工钱,还不包一rì三餐,自然无人问津,然而却提供住处,张潜便欣然答应了下来,一来省去住客栈的花费,二来有个遮掩的身份,若是整rì无所事事的在县城中游荡,总会惹人怀疑,目前来看也算是长久之计。

    对于昨rì发生的一切,张潜虽然历历在目,想来虽不甚明白,却也有些心惊。

    然而此时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镇定,似什么也发生过一般,从小以来张潜便独自一人生存,什么样的困难未曾遭遇过,早已习惯了这种大起大落,处变不惊是在险境之中生存下来的第一要素。

    自巨阙穴发生变化之后,张潜只觉得自己饿的比以往更加快了,早晨为了节省时间,处理身份,在这铺子上只吃了一碗面,还未过两个时辰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因此他也有了前车之鉴,此时坐下便让老板先给上了三斤熟牛肉,细细切片佐着一海碗的面条吃了,连汤都一起喝尽了,惹的那老板不停回眸。

    连给他上了碗汤,生怕噎着似得。

    “再给我切两斤牛肉。”张潜将那桌上空碗推开,抹了抹唇边的油腻,只觉得还不算饱。

    他这话一出口,正在那下面的面摊老板一个趔趄,差点没将勺子扔在锅里,张潜这才回过神来,一看桌子上那堆空碗,细细一盘算,自己这食量也忒是惊人了,赶紧补充道:“包好,这是给我家掌柜带的。”

    “好好,稍等。”那面摊老板神sè稍微正常了一些,去一旁忙活起来。

    张潜坐在长凳,闭目养神,一只手却轻轻搭在自己的脐下半寸左侧处,只觉得指尖像是按在一个翻滚的麻袋上,其中似乎藏着一头力气凶猛的恶兽,自己肠胃的消化能力比以往强横了十倍不止,正常人吃这么多东西下去,十有仈jiǔ得撑死下场,他却觉得自己只吃了五成饱而已,想来也隐隐觉得恐怖。

    肠胃消化食物,化作五谷之jīng微传遍全身,维持着身体运转之消耗。

    人只要一rì活着,这个过程就不会间断片刻,只是十分微妙,普通人却很难感受的到,然而张潜此时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涌动的力量从自己腹部蔓延开来,充斥着身体上下每一个角落。

    “五谷为人体力量之源泉,无论世间武学如何jīng妙,却总要能吃才行,然而身体消化、承受的能力却是有限,父亲此举虽然用意简单,不过目前对我而言,却是天大的帮助,修炼那道渊之术自然事半功倍。”

    张潜心头暗暗琢磨着,忽然想到那《道渊》二字的涵义,似有所悟。

    未等他将这思绪理清,忽然听的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链碰撞,一群穿着皂sè官衣的捕快蜂拥而来,张潜微微侧目一看,却见那些人目光竟然都落在自己身上,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心头为微微一惊,暗道不妙,可转瞬间就恢复了常态,施施然站了起来,对着那些官差颇为客气的拱了拱手。

    “坐上之人可是古庙村张潜,于道宗十七年正月二十七rì在禄水镇给杨永福老爷诊病?”

    那几个衙役并未领情,未等他答话,便将腰上镣铐一解,便围了上来。

    “杨永福?”张潜略微一愣,便明白了一丝玄机,纵然不知前因后果,却也知道此事必然是那杨继业从中作梗,经昨夜之变,他倒是将这件小事抛到了脑后,不料此时却招来这等麻烦,他心中思绪飞快流转,想着应对之策,“这杨继业能唆使官府来抓我,不会没有理由,莫非杨永福死了?好个狼子野心狠手段!”

    念及于此,张潜心头杀意横生。

    而后似有所感,目光一横,便落在了阳chūn客栈二楼临窗的坐上,正是那杨继业!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张潜心头暗道一声晦气,片刻间便将自己如今处境看的一清二楚,若落入这杨继业手里,自己恐怕不止一场牢狱灾这般简单,xìng命多半不保。

    而他也并非胆小怕事之人,生死大事之前,他从不会拖泥带水。

第五章 一不做二不休

    那面摊的老板尚不知前因后果,以为这群衙役只是来他这摊上吃饭的,麻溜的擦了桌子,殷勤的招呼起来,却不料热脸贴了冷屁股,刚凑上去就让人一把推开了,他见状不妙赶紧躲到一遍,不敢横生事端。

    而后便见那群气焰凌人的衙役将那个饭量惊人的客人给围了起来,那人却是安之若素,不由哑然。

    没等他平复紧张的心情,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

    那面摊老板的脸sè陡然惨白,全因惊吓所致,他万万没想到光天化rì之下竟然有人敢袭杀官差,更没想到那食客力气如此恐怖,一拳捣过去,那衙役整个胸膛猛然下陷,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

    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将那桌椅撞碎才堪堪止住。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那四五个衙役断然没想到一个山野村夫竟然有如此胆气,见面之后一言不发便痛下杀手,心中怒火中烧,不过也是见惯了这种场面,浑然不怕,将腰间佩刀一抽便冲了上去!

    张潜眉头一皱,他虽然自幼习武,但练的只是力气,并不jīng通厮杀。

    方才侥幸打死那人,也是因为出手果断,对方没来得及防备。

    这般被人合围上来,而且仗着刀剑之利,他也觉得浑身发寒,不过束手就擒必然没有活路,只是生死存亡之间也容不得多想,既然陷入死地,何存那侥幸、怜悯之心,他心情一瞬间便冷静下来。

    四把锋利的腰刀迎面斩来,映着阳光,好似一片银晃晃的大网。

    冷光迷眼,寒风割面!

    “这几个衙役,要坏我大事!”客栈楼上,杨继业目光陡然一冷,先前张潜一拳将衙役打飞出去,生死未知,他便断定了心头猜测,自然不容张潜有半点差错,赶忙大喝一声:“勿伤他xìng命!”

    此时张潜被刀势逼的无法腾挪,本yù仗着身体结实硬抗几刀。

    他从小习那武学,以锤炼皮肉为主,久练不仅可以增长力气,而且发肤坚韧难伤,犹如油浸过的皮革一般,这衙役所配腰刀乃是熟铁打造,不似军中钢刀,他硬抗也不至于受致命之伤。

    然而他却没料到,杨继业竟然再此关头让这些衙役手下留情!

    刀锋所挟之威顿减三分,而且走势变更,都朝不致命之处游离而去,这无形之中简直帮了张潜大忙,对方存杀他之心,纵然收摄几分,他心意却不会动摇丝毫!

    趁此机会猛地往后一挪,躲开三刀,一处刀锋扫中腰间,却被他胳膊夹住,撕裂棉衣便没了后劲。

    张潜回身一突一撞,将那碍事的面摊老板直接顶飞了出去,而后一手扣住炉子上那一锅沸腾的油汤,猛地一甩,香气弥漫的汤汁再空中拉开一块幕布,将那四名衙役罩在当中。

    顿时一阵浓密的白烟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升腾起来。

    “不分善恶,却是几个昏人!杀了干净!”那几个衙役被烫的皮开肉绽,只是烟气未散,看不清具体惨状,张潜一不做二不休,丢掉铁锅砸翻身前一名衙役,而后抽出案板上切肉的尖刀,朝着那几个暂无还手之力的衙役扑了过去,几刀下去干净利落,在那衙役身上捅出了十几个血窟窿,刀刀不留余地。

    鲜血将长街染透,哀嚎如抽噎,必然没了活路。

    张潜虽初次杀人,但胸中恶气难平,却也不惧,目光穿透血雾,直逼街边二楼坐上之人。

    此时杨继业已经面如纸sè,然而举箸平稳,未见一丝颤动,长街之上行人不多亦不少,时常也有冲突发生,却未曾似今天这般,未等起哄看热闹的人围拢,便见五个衙役当场毙命,尤其最后那四人,躺在血泊之中哀嚎抽搐,实在让人难以承受,哪怕是心理yīn暗的地痞流氓,见此情景,也吓得仓皇逃窜。

    是非之地岂可久留!

    张潜今rì破了杀戒,心中却也没多少杂念。

    万般可乱,唯心不能!

    他既然杀了这些衙役,今后必然也无平安可言,不杀那杨继业,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然而没等他动手,便见街道尽头窜逃的人群中,正有一骑人马朝着此处狂奔而来,皆着甲衣执长枪,后面还有一队弓手,穿行于慌乱的人流中,仍是井然有序,显然不是寻常衙役,而是这青羊县的城防军。

    这青延线是山野小县,除了抵御山间野兽,城防军并无其他司职,因此人马不算太多。

    但张潜也是心知肚明,这二三十人组成的城防军绝非自己能够抗衡的,如今唯有离去,那杨继业的项上人头也只有来rì再取,他将手中尖刀一挥,斩断这面摊遮雨的凉棚,而后一脚踹翻灶台,将那去路堵住,整个人朝着西城门狂奔而走,哪料跑出半条街,尽头转角之处,却杀出四五个骑兵,他脸sè骤然一变。

    他一身力气虽然不俗,但论速度又哪快得过战马。

    方才他还刻意堵了去路,哪知这些骑兵绕了远路,却仍拦在了他前面。

    他回身一看,那几个步卒、弓手也逼近身后,他心头一沉,环视一圈,却只发现左手边有个幽深的巷子,也不知通向何处,却也顾不得多想,窜过路边无人的小摊,钻了进去。

    这一动便不留余力,连那战马都甩开了老远!

    一入深巷,张潜莫名觉得身上冷了三分!

    忍不住回头看去,一颗心陡然悬了起来,方才狂奔不过三五息之间,此时回头望去,那幽深的街巷却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影影障障,冷雾弥漫,更不见一个活人,连两边宅院之中也听不到一丝人声。

    而那追击的骑兵更不知去了何处,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

    “有鬼!”张潜心头一阵狐疑,然而不见那些索命的城防军,心中紧张也不由消散了几分,渐渐放缓了脚步,朝着迷雾笼罩的幽巷走去,走出四五丈远,那一团冷雾却始终不曾近上一分。

    张潜不敢妄动,眼前所见之景显然是一方幻境!

    经昨夜之事,张潜对那些世外之术也不算陌生,此时仍有几分底气,只是不知何人下手,又意yù何为?

    他慢慢朝着一处巷边的宅院靠去,那两堵高耸的石墙似乎能给他一些安全感,然而没等他指尖触碰到这墙的质感,远处迷雾之中陡然显出一个人影来,穿着一身黑sè的道衣,垂手而立,腰系银丝灰带。

    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琢磨不透的气息,犹如山谷的浓雾一般!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张潜思绪略微一转,心中便平静下来,眼前之人显然不是凡俗之辈,又出手相帮使得自己从城防军手中脱困,便是自己的机缘,虽不知与昨夜之事有无牵连,但观其神sè,不像。

    而且父亲费劲苦心将自己送到青羊县城,必然有所考虑,不至于让仇敌隔rì便寻到线索。

    就算自己猜测有误,对方想要取自己xìng命,也只能静观其变!

    眼前这一人,论威胁而言,比那一群城防军更大,自己胡乱猜疑,只是求死之举。

    那黑衣道人漫步走来,声音似有几分戏谑:“当街杀人,好大的胆子。”

    “我落入那些人手里,也没有活路,既然如此,我想那么多作甚。”张潜将手一拱,略表恭敬。

    “那你如今还有活路?”那道人继续笑着。

    张潜闻言略一皱眉,如今青羊县中必然没有自己立锥之地了,而未知之中也隐藏着大恐怖,前途渺茫生死真的无法断定,他也不惧,随口答道”“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便去求,求不得又另作一说,未死之前不知命,何必患得患失。”

    那道人听他所言,不由露出一丝笑容,却不似之前那般调侃之意居多,而是一种欣赏之资,咂嘴道:“好一个未死之前不知命,我魔宗子弟就是需要这等无所畏惧之人。”

    魔宗二字落入耳中,张潜微微sè变。

    “怎么?死都不怕,还怕我小小魔宗。”那道人笑的倒是有些洒脱。

    张潜心头微微思量,这魔宗之名可谓如雷贯耳,如今道宗治世,魔宗与其分庭抗礼,本是同根而生,却因教义不同,后分裂成两派,之后备受道宗正统打压,为求生存变得更加偏激。

    行事凶戾,动辄杀人,流毒于天下。

    而眼前看这道人言下之意,似乎是想将自己招入门墙,魔宗被道宗排挤于世外,收徒困难,这等举动也说的过去,而自己先前举动,也确实犹如魔鬼一般,将那五名衙役当街斩杀,连眉头都未皱丝毫。

    这般心xìng、举动,岂不是与魔宗之人情投意合。

    “入了这魔宗,自己恐怕难有回头之路!”张潜心头一时有些纠缠,然而片刻便已分明,道与魔与自己又有何干,当下处境,首先要求得一容身之处,而随这老道加入魔宗不仅逃离了眼前这些命案,更可习得道术,将来实力强大,才有机会查明身世疑云,藏身蚁穴,惶惶不可终rì,并非他所愿。

    想明之后,张潜会心一笑,答复道:“我如今杀了官差,天下虽大却尽是道宗之天下,亦无我容身之处,还望道长指条明路。”

    见张潜如此明事理通人心,省却他许多口舌功夫,黑衣道人抚掌而笑。

    “我乃小沩山洞天按察使,管蜀州东三道俗务,你若有心,我自可以做你的引路之人。”黑衣道人慢条斯理的说道,而后眼神微见冷意,说道:“你世俗之中可还有留恋之物,可有亲人眷属?”

    “孤家寡人一个!”张潜神sè平静,回答道。

    “好。”黑衣道人点了点头,也不管其间真假,继续说道:“一入魔宗,便永世不可背叛,而我魔宗亦不是如你所想那般,得入其中便登上了通天之路,今后命运如何,还看你自己的资质与造化。”

    “弟子明白。”张潜拱手回答。

    “你无需在我面前自称弟子,你尚未入门,今后你我关系如何,还看入门考核时,你资质能在三六九等中占到哪一阶,再确立道统传承,观你心xìng不错,若资质同样出众,说不定得某一峰主青睐,成为真传弟子也未尝可知,到时候你我还得以平辈论交。”这黑衣道人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张潜放下礼数,紧跟了上去。

    刚走出四五步远,却觉得周遭景sè陡然一变,四周云雾翻滚,远处隐见山尖探出。

第六章 魔道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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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长这是道术手段?”张潜追随上去,忍不住询问一声。

    那道人立在船头,衣袂飘飘,听他询问,便与他分说起来:“这是小沩山巡察使花费三十年时间所练而成的一件灵宝,名曰‘云船’,便如你所见这般,用时如此,不用之时可化为方寸之物,如今我下山来俗世行走,他才借与我使用。”

    “真是神奇!”张潜由衷赞叹一句,而后似有所思,试探的问了一句:“不知道长已至何境?”

    这道人有些诧异,回头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也知修行境界之分?”

    “实不相瞒,在下曾做过一段时间的走方郎中,知晓一些医理。”张潜回答道。

    那道人闻言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修行之法与医理本就有相通之处,入门那些肤浅的道理你能够知道也不奇怪,那你可知修行具体又分为几境?将你所知都尽数与我说说,我闲来无事正好指点你一番,入门考核也好有多些底气,我是你的领路人,将来你青云直上,对我也大有好处。”

    如今道宗治世,道门典籍流传甚广,因此修行界的一些奇闻轶事早不是秘闻。

    “凡人修行,以呼吸吐纳之术入门,调理腹脏,使得元jīng蕴生,密布气海之后,化先天真气,真气沿经脉行大小周天,抽坎填离最终成金丹大道,可以长生。”张潜将自己所知一丝不漏的说了出来,在这得道高人面前,也确实没有藏私的必要,这些只是明处道理,于道经中便可参悟,至于具体法门却非轻易可得。

    这般一说,却也将他思绪引开,想到了父亲所传的道渊之术。

    道渊之术是一门修炼肉身的功夫,与道家炼气的门路并不相同,然而仔细琢磨却有相辅相成之处。

    道渊第一层为淬炼皮肉,却与世俗武学中的横练功夫不同,讲究一个“xìng有巧拙,可以伏藏”,练至高深之处,周身气血伏藏不漏,大巧若拙,体内气血比寻常之人充盈十倍百倍,炼化气血所生之元jīng自然也胜于常人十倍百倍,而世间修行法门,不论玄妙拙劣,皆以炼己筑基,炼jīng化气为伊始。

    若元jīng充盈,炼气修行必然有如神助!

    龙生于渊,故渊有发源之意,道渊之意忽然间明了起来。

    张潜心间一时明白起来,不可知的未来之中突然有了一丝契机,而这一丝契机却正是父亲为他所留。

    黑衣老道并未注意到张潜神sè中的这一丝细微变化,听他所言颇为满意,点头道:“我本以为你只知其名,不知其间道理,却难得你对修行之事如此明白,也省了老夫一番言语,不过这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修行之途,分炼己筑基、炼jīng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反虚、炼虚合道五大境界,你先前所言那些只是前两重境界而已,而这两层境界又可细分为几重,以吐纳之术筑基,待到口生玉液则算大功告成,过了心魔丛生之劫,丹田蕴生元jīng,待之云布则为圆满,而后打通体内十二正经,使得元jīng流动而化为先天真气,则进入炼jīng化气之境,而先天jīng气亦有yīn阳之分,元阳真气藏于肾府,元yīn真液源于心海,气行周天,使之调和过了风火大劫则成金丹大道,岁有八百。”黑衣老道侃侃而谈,对他而言这早是常识。

    张潜听的万分仔细,不敢遗漏一丝,细细思忖之后也有自己的收获。

    “也就是说,仅仅是炼己筑基、炼jīng化气就可分为百rì筑基、心魔丛生、元jīng云布、百骸畅通、气行周天、抽坎填离、风火大劫、金丹大道这几重境界?”张潜微微咋舌,看来修行一途也是万分艰难。

    小小两个境界之中竟然蕴藏如此多的难关,而且还有心魔外劫。

    “你归纳的倒也不错。”黑衣老道点头一笑,而后继续说道:“而金丹之后亦有元神,肝肾心肺脾为人之五行,以五气朝元之法蕴养金丹,再融神魂于其中,则金丹可以化神,这才算真正的不死不灭,至于后面炼神反虚,炼虚合道两重境界太过玄妙,却也不是我能知晓,自然无法告知与你。”

    张潜被吊起了胃口,这老道却无法继续讲下去,不免有些失望。

    见他如此神sè,老道不免有些难堪,拂袖说道:“你却是好高骛远了些,修行一途难如登天,能入此门之中便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能有大成就者更是少之又少,寻常修士能得一丝大道便算万分不易?”

    “何为得道?”张潜问道。

    “道德经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其一所指便是大道于虚无中所生的一道元炁,故得道自然是指修士百骸畅通之后,从元jīng之中生出先天真气。”黑衣老道解释道,顺口又提了一句,“而且修行界中之名号也是以此划分,未生先天真气之前一律为修士,只有得道之后方可成道士。”

    “魔宗也称道士?”张潜纳闷的问了一句。

    “我魔宗修得也是大道,如何称不得道士?”那黑衣老道睨了他一眼,而后说道:“魔宗之名不过是道宗那些食古不化的牛鼻子老道强加于我等头上的虚名,我等一心求道,也懒得与他争辩,故也自称魔宗。”

    “那魔宗与道宗又有何不同?”张潜继续问道。

    “你可知《道德经》有一言阐述天人之道的分别,二者何如?”黑衣老道反问一句。

    张潜闻言略一思量,道德经在世间流传甚广,其地位早已凌驾于儒家的四书五经之上,连那不识字的乡野莽夫都能倒背如流,可以凭此免了每年的人头税,他自然也不例外,略一琢磨便知道老道指的是哪一句,而后说道:“道长可是指‘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这句话?”

    “便是。”老道点了点头,颇为满意张潜的回答。

    “与其说是道魔之分,不如说是天人之分。”老道微微一捋胡须,侃侃而谈道:“道宗奉天之命,替天行道,自然不敢从天地之间索取半分,而我魔宗却以人自居,不拒此等小节,自然要从天地之间攫取种种元气,因此在修行法门上便与道宗有所不同,自炼jīng化气一境开始出现偏差。”

    “道宗练气,讲究以太虚为鼎,太极为炉,清净为丹基……”

    “什么意思?”张潜听的迷迷糊糊,不太明白。

    黑衣老道闻言略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说的有些玄妙了,不是张潜这等凡夫俗俗子能够理解,便换了些简单的言语:“简单而言,就是闭门造车,道宗讲究天人合一,认为人体自身就是一方小天地,先天真气皆由体内而生,无需像天地索取,这等法门也自有好处,真气纯正,少灾少难,十分稳妥。”

    “那魔宗法门呢?”张潜问道。

    “这道宗法门虽然有他的妙处,然而人之一生不过百载,等不得他这水滴石穿的功夫,真气再纯正,境界再稳固,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蚀,百年之后化作一具枯骨,还修什么道?”黑衣老道不屑道,而后与他将起魔宗法门来,“我魔宗法门,只要百骸畅通之后便可从天地见攫取种种元气,炼化为自身真气。”

    “听来是省却了许多功夫。”张潜赞同的点了点头。

    “虽说天地元气驳杂不纯,但只要道心坚定?又有何妨?”老道说道,颇有几分无畏无惧之态。

    经此一说,张潜心头对道魔二宗的分别也渐渐有了写明了,心中抵制之意自然不复存在,末了又问了些琐碎的杂事:“先前所问道长境界,似还未告知,另不知道长名号,如何相称?”

    “贫道修行七十五载,已至气行周天之境,道号青槐。”那老道一拂袖转过身去看着远处云海,只见远处山势逾渐清晰,原来这云船已在慢慢降落,那山谷深处建着一处道观,人烟难至,十分的冷清。

    “到了。”老道大袖一甩,张潜只觉得脚下无处着力,似有一团绵绵软软的清风将自己托着,整个人一下飞离船舷,朝着山谷中坠去,回头一看那云船离自己越来越远,待仔细分辨一番,才知不是二者间距离发生了变化,而是那云船凭空缩小了,转瞬间没入了那青槐道士的袖中,而他本人亦踩着清风徐徐降下。

    在那道观前站稳了身形,张潜这才抬头观望起来,只见这处道观与自己所想差之甚远。

    “这便是小沩山洞天了?”张潜看着崇山峻岭掩映之下的那几件庙宇建筑,虽说占地不小,修的也颇为雅致,可实在难当魔门圣地、道门洞天之实,比青羊县外的城隍庙好不到哪里去,而且香火远远不如。

第七章 安能容你

    “我小沩山洞天钟天地之造化而生,位于世外不可知之地,东西涵盖万里之地,千峰竞秀,万壑争流,其中又以五岳七十二峰为尊,你看这穷山恶水里的一座小道观怎么就能将二者想到一块呢?”青槐道士无奈说道,“此处道观不过是贫道行走世间的落脚之处,你在这呆些时rì,等立chūn过后,办完事情才可回山。”

    张潜这才恍然,抬眼看去,便见那道观山门大开。

    当下上至主持真人,下及道童侍从,前迎后引,将两人接至后堂,请将云船于前殿香火处供奉着。

    等那青槐道士居中坐下,童子献茶,张潜是小沩山选召的弟子,虽未资质未曾确立下来,但前途已是不可估量,自然比这些俗世中的火居道士尊崇一些,观里几人也不敢怠慢,进奉斋供,水陆俱备。

    斋罢,青槐道士问那观中主持道:“今年各地供奉可曾送到?”

    “俱到。”那道人恭恭敬敬的回答着,而后吩咐道童取来一书册,似是账本事物,奉与过目。

    青槐道士随意翻看两页,颔首捋须,颇为满意,自言自语道:“等将三十六名弟子选齐,今年山门交代的任务便算是圆满完成了,我也可以脱了这一身俗务,潜心修行了。”说罢似想起了什么,与那观中主持说道:“去安排一间静室,这些rì子由你将门中规矩、戒律与他分晓明白,免得将来闯祸。”

    “是。”那主持将浮尘一卷,拱手行礼之后,与张潜说道:“公子请随我来。”

    张潜瞥了那青槐道士一眼,见他自顾喝茶不曾理会,便随着那主持一并往后院去了,这山中道观颇为清幽,临近山崖之处建着几处院落,似是香客所居,只是这深山之中荒无人烟,这些厢房都空闲着,他便被就进安排在了庭前一处静室之中,至此住下之后,一rì三餐俱有人送来,起居亦有道童伺候。

    隔rì,观中主持亲自送来一摞经卷,涉及戒律、训诂、教义,却无那修行之法。

    如今他尚未入门受戒,还不算那小沩山洞天弟子,不授他修行之法也算是情理之中,不过这观中道士对他尚算客气,自他巨阙穴发生变化之后,每rì饭量都极为恐怖,一餐所食抵观中道童四五人一rì所需,但那主持亦不曾多言,只是有求必应,除此之外并不前来叨扰,张潜住了几rì,无不满意。

    如此一来,他茶余饭后,完成戒律功课便也有不少机会修炼道渊之术。

    道渊之术第一层乃是灵肉境,亦有细微之分。

    第一重乃是皮肉坚韧,达到这重境界之后,不仅气力大增,周身皮肉更柔坚若牛革,寻常利刃难以损伤分毫,但皮肉不够结实紧扎,扛不住钝器猛击,若以鞭锏加身或是神兵相刑,亦无能为力。

    张潜以前奔波于生机,武学一道虽多有用心,却不似如今这般一心一意,因此这道渊之术才堪堪达到淬炼皮肉的第一重境界,而且尚不圆满,否则当rì杀那几名衙役便不至于那般狼狈侥幸。

    若达到第二重境界,体表脉络畅通,运转气血之间,浑身如穿铁衣,便是鞭锏猛击也难以损伤。

    第三重境界较之第一层境界更为玄妙,遍体生出肉眼难辨的软鳞,水火不侵,甚至连修道之人所用的飞剑也难以割裂皮肤,更有九牛二虎之力,若能步入此境,战斗力自然不容小视。

    至于圆满境界,周身软鳞尽数化去,肌肤如若羊脂白玉,看似纤柔易破,实则金刚不坏,周身也毛孔尽数闭锁,身体不再流汗,不散发一丝体味,就算有所损伤,也能须臾间闭合伤口,近乎圣体。

    张潜不知此去小沩山自己造化如何,也不知自己资质能排到三六九等中的哪一等。

    但他却是明白,道渊之术却是他如今最大的依仗,自然不敢怠慢分毫。

    一连七八rì内,他都在潜心修炼此术,一番苦心,加上巨阙穴每rì募送巨量的心经气血,使得他竟在短短几rì之内,将皮肉境的第一重境界练至圆满,施展拳法套路之时,隐隐觉得皮肤之下犹如蚯蚓横行。

    这便是皮下经络显现的征兆!

    自那rì分别之后,张潜却再也未见那青槐道士一面,听道童所言,他是去益州东三道督察魔宗在俗世之中的基业去了,修道之人虽说远离尘世,可终究免不了财地法侣之拖累,支撑一个庞大的门派,必然需要巨额的财富,其中绝大多数一部分都源于俗世之中供奉,直到一月之后,方才得见。

    那青槐道人引进一批弟子之后,复又离去,张潜与其也再无过多交际。

    想来也是人之常情,新来十余名弟子之中,其中心xìng较他yīn狠之辈不在少数,才情比他出sè亦是数不胜数,其中一人甚至是道宗十六年的进士出身,另有几人在俗世武道之中也有不俗成就,除此之外,便是一些承命之人,祖上一直是这小沩山门下供奉,虽无出众之处,但与魔宗颇有渊源,孰知山门之中有无背景。

    如此一来,张潜这个半路捡来之人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顶多起一凑数之用。

    他对此到不在乎,与这些新来弟子交往也少,每rì只是闭门练功、熟悉道门功课,这般一晃便过百rì。

    天气渐暖,山中倒是感觉不到气候的变化,只是山野之中虫鸟之声渐渐多了起来,这rì功课作罢,张潜合了经卷便走到院中,开始练功,拳法套路由心而发,并无死板陈规的套路,却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意境。

    起伏挪转之间,便见他浑身皮肤之下有细细的经络浮现,如同织着一层铁网。

    一番功夫下来,只觉得腹中食物消化一空,便准备回屋去取早晨额外索要的两块牛肉,忽然觉得一阵凉风袭来,抬头看去,只见远处云间一条乌篷船破空而来,依稀可见船上熙熙攘攘挤着十几来人,不过片刻便落在了道观前院之中,而后便听的四处宅院嘈杂声响起,想来是那些弟子前去迎接了。

    张潜回屋匆匆吃了东西,心头一阵盘算,明rì正是立chūn之rì。

    那青槐道士毕竟是他引路之人,也不好太过怠慢,便也去前院恭候着,而且rì后进入魔宗山门说不定还须得他一番照拂,按察使在魔宗地位虽然不高,受巡察使管辖,主管山门对外俗务。

    但也不可小觑,稍逊sè于峰主,而且受五岳直辖,比较容易接触倒魔宗长老这等大人物。

    张潜这些天读了不少门规戒律,对那小沩山也有了一些了解,也不像来时那种两眼一抹黑感觉了,走至前殿,便见那青槐道士领着十七名新来的弟子往后堂而来,张潜匆忙避至两侧人群之中,行礼相迎。

    青槐道人对他还有印象,毕竟当街连杀五人,在这三十六名弟子中也是独一无二的。

    不过也就局限于点头承礼而已,并无太多言语。

    张潜目光微微巡弋,忽然瞧见那群人中有一熟悉面孔,顿时心头一阵猛跳,一阵杀意不由流露而出,他本以为入得魔宗山门,俗世恩仇便与自己再无瓜葛,那杨继业虽然使得毒计陷害自己,但青槐道士将他当街救走之后,这段恩怨也算了了,犯不着对此念念不忘,毕竟一个世俗一个世外,两个世界牵连甚少。

    但他绝未想到竟然在这深山道观之中看到了杨继业!

    这也就意味着杨继业必定也是魔宗传人之一,有如今这份怨隙在此,自己与他今后必然无法共处。

    世俗之仇竟然带到了世外!

    “真是冤魂不散。”张潜眉头微微一皱,但碍及那青槐道士,却也无法动手将他当场格杀,而他目光收放之间,那杨继业也似有所觉,目光反噬而来,先是流露出浓浓的惊讶,而后竟然满布杀意。

    张潜心头收敛的杀意被陡然撩动。

    两人之间恩仇本与他无关,张潜已yù就此作罢,至少眼前不做追究,却未料到这厮竟然对他心怀杀意。

    你若如此,我安能容你!

    目光斜着一扫,见那青槐道士由那道观主持领进厅堂,对此处以是鞭长莫及,心头杀意不再收敛,从人群之中一跃而出,恍如猛虎跳涧一般,三丈之地几步抢到,一拳朝着杨继业眉心打去。

    这杨继业纵有一肚子yīn柔坏水,然而却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张潜这一拳使了全身之力,若无变数,必能将他打个脑裂而死,正当他一拳逼近之时,旁边一个道童一抖衣袖,掌间影影绰绰,宽大的衣袖竟然将他威猛无俦的一拳尽数卷进其中。

    而后他这一拳便似陷进了烂泥之中,力气被化解了个一干二净。

    道门炼己筑基之术自然也有强身健体之人,虽然平rì只注重与静坐吐纳的功夫,但五脏调和,与人厮杀之时也有不可小觑之实力,眼前这道童显然筑基功夫已有几分火候,不过却也算不上登堂入室。

    若是资质出众,怎可能在这俗世道观之中当一迎来送往的道童?

    张潜虽不通筑基之法,可道渊之术自有不同寻常之处,如今练至经络隐现之境,浑身有生撕虎豹之力。

    这道童阻拦他片刻之后,张潜被烦的羞恼,脚下一踩一跺,后续之力猛然爆发,缠在他手上那一截宽大的袖子便碎做破布,四处飞溅,整个人亦被这股蛮横的力量横甩出去,若非人群之中有人伸手扶了一把,便要摔个凄惨下场,张潜却也懒得理他,将他撞开之后,猛一抖肩,一个青黑sè的拳头豁然砸出。

    出手之间,风声如cháo!

    浓烈如火的杀意蕴藏其中,毫不遮掩,像是要将那杨继业撕成一堆碎肉才肯罢休!

第八章 七杀道心

    铛!

    一阵让人双耳发聩的巨响!

    ]

    半寸厚的jīng钢刀身,承受这一拳之力,发出洪钟大吕般的巨响。

    待到震颤止住,众人面sè巨变,那刀身之上竟然出现一个肉眼可辨的弧度!

    这一拳的力量凶猛倒了何等境界?而且以拳头硬碰兵刃,手上竟然没有丝毫血迹。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糊涂的,怎能察觉不出张潜身上的异样。

    “秦兄,有劳了。”杨继业不紧不慢的从那魁梧的身躯后走了出来,拱手对那壮汉道谢行礼,脸上惊骇神sè早已掩饰的不可察觉,而后侧目看了看张潜,眉间微皱,杀意更加浓重几分。

    但见那青槐道士闻声而来,也不再多言,垂首退到一边。

    那道童将先前发生之事与青槐道士三言两语解释一番,也不责问任何一方,只是冷冷扫视两人,而后与张潜说道:“我不管你与杨继业有任何仇怨,但明rì便是立chūn之rì,你杀了他,我便完不成今年招收门人的任务,你便是与我找不愉快,而你杨继业也不要继续撩拨他,他如今杀你易如反掌。”

    张潜心头杀意渐渐敛去,自知现在动手杀人无异于自寻死路,便也算了。

    “你二人入了山门,放不下俗世恩怨,想要分个生死都与我无关,但现在却不行,可曾记住?”青槐道士简单明了的说罢,也未等两人回答便转身离去,因为他知道两人不敢从口中说出半个不字。

    为了防止再生事端,负责院中事物的道童都刻意将两人监督了起来,所安排的住处也隔得极远。

    当夜无事,次rì清晨,便是立chūn之rì,正是青槐道人所定的归期,三十六名弟子尽数了换了道服,焚香沐浴除尽俗世污垢,在前庭罗列等候,那乌篷船由前殿祭起,迎风而涨,转瞬便化作五六丈长,三十六名弟子依次而上,也不显得拥挤,青槐道人立于船头,合手捏了一道法诀,乌篷船一阵轻颤。

    隐隐可闻风声鹤唳之声,那乌篷船一声呼啸便入天际。

    脚下山川尽数微缩,犹如尘垢。

    众人也算是见识了一番九州陆地之广袤,乌篷船向东行了四五rì有余,这才进了一处地界,蜀州多名山大川,然而却不似眼前这处山河如此灵秀,瀑布斜飞,藤萝倒挂,山间更有奇花异草点缀,乍入其中如坠仙界一般,缥缈间更生云雾,影影障障不见其全貌,而那乌篷船却无停歇之势,仍在山中穿行。

    只是越飞越矮,这般所言也是不妥,或说四周山石愈来愈高更显准确一些。

    之前山间**多在顶峰,因此飞行之际便如同虚空穿行一般,然而到了此处地界,**却只能掩住崇山峻岭腰间弥漫,骤然间便觉得挨了许多,乌篷船在山谷云雾间穿行半rì,众人只见一座大山扑面而来!

    望之不由屏息,只见其山势犹如利剑,直侵霄汉。

    而那山顶却有一瀑布倾泻下来,坠于九天,撕裂云海,落于深潭,掀起滔天巨浪!

    轰鸣之声犹如雷霆,直震得众人心中气血沸腾不受控制,似乎五脏六腑都快从胸膛之中碎裂开来,然而那乌篷船却不避分毫,朝着瀑布当中横冲直撞而去,船上众人惊呼者十之仈jiǔ。

    除开张潜、杨继业以及那个举人,无一不颜sè大变!

    然而没等恐惧情绪从众人心头弥漫开来,乌篷船上陡然洒出一片清光,那万丈瀑布似有所感,竟然凭空裂开一道口子,船身有惊无险的从中穿过,经历一阵黑暗,似穿过了山腹,而后便见眼前豁然开朗。

    众人纷纷放开目光远眺而去,只见这山后竟是另有天地。

    一眼望去可见绵延群峰,根盘地角,顶接天心,各据地势,钟天地之灵秀。

    磷峋怪石犹如凶兽,千年老松随处可见,根枝盘结,处处彰显一种古老而出尘的气息,山峰险峻之处修着道观宫殿,犹如仙家圣地,瀑布环绕其侧,仿佛无数玉龙倒挂,让人心神迷失于双眼之中。

    而在那群山环绕的中心之处,五座宏伟的山峦横亘于此,一座黑sè的宫殿以此为梁柱,建于虚空之中。

    连天空中的太阳都被遮掩,似乎在那道宫中被雪藏了起来。

    见此情景,船上大多数人心情有所好转,其间不少人受乡野传闻影响,以为这魔宗圣地不外乎鲜血为河、白骨铺地等景象,纵然不太紧要,但毕竟有些心理yīn影,此时亲眼见着魔宗山门竟然是如此一副景象,不免放心了些,想来早该明白,这魔宗之人又不是自虐的苦修者,何必整rì与白骨血肉蛆虫为伍?

    乌篷船在黑云殿下的一座山峦上降下,山前有一百丈石碑,上书天权二字。

    张潜视力极佳,隔着云雾仍然看见其他几处山前石碑上所刻文字,分别是天禄、天司、天律、天战,想来各有司职,乌篷船便在天权峰大殿前广场停下,众人下船有道童领着,入了后山静室接风洗尘,一路奇景目不暇接,张潜早已看的腻烦,只想着早些断定资质,好确定今后之造化,也没心思左顾右盼。

    于后山歇息一两rì,等四方按察使都已归来,天权峰长老这才选了良辰吉rì,教鸣钟击鼓,就前殿集会新晋弟子,足足有三四百人之多,尽着天蓝sè道袍,云海广场下罗列而站,衣袂飞舞,仿佛浪cháo一般。

    这小沩山虽是魔宗,然而处于蜀州西南偏远之野,又自成洞天世界,道宗正道虽有心铲除,却也是无能为力,经历上千年韬光养晦,如今以是极为鼎盛,那天权峰长老虽为一峰之主,然而因天权峰司职之缘故,权势之大等同掌门,虽是世外之人,却极具威严,随随便便往往那一站,千百人竟然鸦雀无声。

    “贫道冲和子,是为小沩山天权峰十一世峰主,负责此次入门弟子考核。”

    那道人随口说道几句,便直入正题。

    挥手吩咐之后,各方按察使将这数百弟子各自领走,入了天权峰道宫偏殿之中。

    “这小沩山为三十六小洞天之一,虽不及十大洞天,然而实力之强却也不容小觑,不失为一安身立命的好着落,父亲那仇敌想必不敢轻易寻上门来。”张潜心头暗自琢磨着,方才那冲和子虽然言语不多,然而张潜却是从中获得了不少信息,修真界中,唯有结成金丹之辈方可自称为‘子’。

    金丹之境,已超脱命xìng,以世俗眼光来看,便是不死不朽之辈。

    而这冲和子仅仅只是这天权峰的一峰之主而已,在他之上还有小沩山掌门,以及黑云宫中无数长老。

    这魔宗山门实力之强可见一般!

    进得偏殿之中,自有天权峰执事接引,一切流程张潜已从几rì所看典籍中知晓,此时倒也不甚紧张、

    第一关便是心xìng考量,魔宗修行攫取天机、逆天而行,比道宗更加注重于信念意志。

    至于考量是用何种手段,却也不太明白。

    偏殿执事也不多言,只让众弟子在那殿前静坐等候,便开始点香念咒。

    张潜端坐蒲团之上,隐隐觉得有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随着感觉看去,只见杨继业正微微皱眉看着自己,一双眸子如若古井,不起丝毫波澜,让人看不透他内心想法,然而却不难感受到那股无处不在的杀意。

    事到如今,两人之间再无半点缓和余地。

    而今后,两人共处这魔宗洞天之中,虽局限于门规戒律,不至于拼个你死我活,却也是个此消彼长的局面,彼此谁也容不得对方分毫,因此眼下都想将对方除之后快,长此以往,蔓草难除。

    张潜回望他一眼,心中杀他之心虽重,却也毫不显露。

    如今屈居魔宗屋檐之下,没有半点实力,行那扰乱门规戒律之事,无疑于自寻死路,与跳梁小丑无异。

    如此一来,干脆不去理会,免得影响待会考核之事。

    偏殿之上,香火慢慢燃着,一股奇异的香味随之弥漫,殿中弟子不由陷入昏睡,似这烟雾之中有迷惑心神之物,张潜熟知医理,这味道一渗入鼻腔之中,便已明白过来,侧目微微一看,数百弟子之中仅有寥寥几人尚还清醒着,都是在俗世之中便有武学根基之人,其中便有那姓秦的魁梧大汉。

    经过船上几rì接触,张潜已知晓此人一些根底。

    这人姓秦名观,在俗世武林之中颇有威望,与杨继业是义气之交,否则当rì也不会出手相救。

    那大汉体质强悍,迷香足足燃去三分之二,他才心有不甘的闭上了双眼,张潜此时骤然jǐng觉,此时自己虽被这迷香熏的飘飘然然,然而头脑却是清醒无比,想来是修炼道渊之术的缘故。

    “这迷香定然是仙家之物,否则不会将这大汉都迷倒,我若没有反映,必然惹人怀疑,这既是考核环节应该也不会存害人之意。”张潜心头暗自想到,见那迷香又燃去一截,便装模作样的闭上了眼睛。

    他这一闭眼,场中数百弟子便再无一清醒之人。

    那执事弟子灭了迷香,而后与主事道人通报一声,随之捏了一个法诀,便见大殿穹顶之上一阵阵迷蒙的清光徐徐落下,将数百弟子尽数笼罩其中,却是一个**的幻阵。

    这**阵算不得高深阵法,然而辅以迷香,却能让人不知不觉陷入梦境之中,受幻境摆布。

    须臾之后,殿下渐起嘈杂,有嚎哭、欢喜、呻吟、惊讶、嘶喊之声,众生百态之sè纷纷呈现,却不知从梦境之中看到了何事何物,将心中隐藏之物毫无遮掩的呈现出来,或丑陋、或怯弱、或yín邪……

    **阵开启之后,张潜脑海之中亦有无数幻象纷呈。

    然而却有一点与旁人不同,他受这**阵蛊惑之前,本人尚是清醒,因此他知自己从何处而来,自然也就清楚眼前所见历历幕幕皆为虚妄,只是如何也除不尽、斩不断,而且极为露骨伤人。

    纵然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可仍被撩拨的怒火隐生。

    张潜极力遏制杂念,心中慢慢想着破解之法,纵然过得了眼下情景,可这般没完没了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不过片刻他便有了猜测,旁人既然受了迷香,必然不知真假,那又如何能够看透,恐怕魔宗考核之意不在于将这幻境看透,而是以大毅力、大决心将这幻境斩破,否则场中众人无一人能够通过。

    “如此一来,索xìng由心而动,这杨继业既然没完没了的撩拨我,我便杀了他以求清静,那人既然坏我xìng命,我也一杀百了。”张潜心头一时杀心大动,随着心中戒备消去,种种意念随之浮现。

    这一瞬间,他心中所有隐秘都似是扯去了遮羞布。

    也就这一瞬间,张潜陡然遏止心念。

    若任由心念随幻境摆布,自己心头秘密恐怕会让人看的一清二楚,如此一来,我恐怕命不久矣。

    “视而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张潜心头缓缓流转过道德经中的一段文字,对其中所言的希夷之境有了些许感悟,眼前所生诸多幻境如过眼云烟一般,不去理会,任他怪象纷呈,我自巍然不动。

    时间慢慢推移,偏殿嘈杂逾渐鼎盛,那些执事道人年年岁岁,早已习惯,只是在旁静候。

    “杀!杀!杀!杀!杀!杀!杀!”

    嘈杂声中,忽然一阵yīn寒入骨,仿佛牙齿刺入血肉中的声音陡然响起,却是七个杀字!

    声音由大及小,又粗狂转为yīn柔,到最后一个杀字,已经如若平常之声,然而杀意却隆重到了一种无处不在,挥之不去的地步,便连那些修为高深的执事道人,被这几个杀字传入心中,也不由sè变。

    “七杀道心!”

第九章 跌落尘埃

    天权峰道宫之中,冲和子主持完了入门大典之后,便一直在此未曾离去,名义坐镇,实则是想在考核结果出来之时,近水楼台先得月,方便挑选几个心xìng资质上佳的弟子收入天权峰中。

    这偏殿与道宫虽然隔着层层宫阙,却也根本挡不住他的神识。

    那七个杀字传入他心中之后,他忍不住将手中一杯香茗缓缓放下,慢慢品位起那七个杀字来,片刻之后亦然有种食髓知味的感觉,抚掌笑道:“七杀道心素来都是修魔之人百年难得之心xìng,可却偏于刚烈,易于折损,此子却是另有一番韵味,多了几分绵柔,实在是天人之xìng,一定要收入我门下。”

    入门考核一共有两个步骤,一为心xìng,二为资质。

    眼下这冲和子听闻这七个杀字,立马起了收徒之心,根本不在乎其资质如何。

    有此心xìng,只要不是资质烂的一塌糊涂,最终成就必然不会太过不堪。

    然而没等他插手,道宫穹顶之上突然响起一阵幽幽冥冥的声音:“将此子送与黑云殿来。”

    这声音如若黄泉地狱中传来,却回荡于梁柱瓦当之间,让这道宫中的气氛都莫名清冷了几分,浑然不似人间,冲和子脸上喜sè骤然僵硬,然而却不敢争执半分,待那绕梁余音渐渐消去,这才悄悄在心中道一声晦气,叫来执事道人,将那位太上长老的法旨传下,也无心继续喝茶,神识继续留意起偏殿中的情况来。

    那七声杀字消去之后,杨继业慢慢悠悠的睁开了双眼。

    这才明白方才所见诸多恶相都只是幻境而已,心头不由唏嘘,却没有半点恐惧与后怕。

    不管是真是假,只要阻我之物,都尽数杀之!

    张潜并未被迷药所惑,那七个yīn寒入骨的杀字自然尽数落入他耳中,虽无所指,却也明白言的是他。

    这一瞬间,他心中同样杀机隐现,难以遏止,竟让眼前幻境尽数破碎,悄然的睁开了双眼。

    睁开眼的瞬间,他眼中杀意以全数收敛,便见杨继业在一位道人带领之下离开了偏殿,不由微微皱眉。

    而后又过片刻,场中传来一阵人音,却似刀剑相刑、杀意铮铮。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说话之人猛一震袖,竟然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一股堂而皇之的杀气扑面而来。

    这人却正是与张潜有过同船之缘方希直,道宗十六年的进士出身,xìng子较为孤傲冷僻,因此与他并无太多交集,此时见他醒来也未有其他想法,而此时道宫之中,冲和子一直留意偏殿之中动静,这方希直醒来自然逃不过他的耳目,略微一愣,似忍不住发笑,言语道:“没想到却是个读书人。”

    言罢,唤过执事道人,吩咐道:“将此子接引至门下。”

    方希直受冲和子青睐,未经资质考核,便被收入天权峰门下,自是一桩机缘,张潜也不羡慕。

    大概又过半刻钟,又有人三三两两醒来,其中又被各峰挑走三两出众之辈,那冲和子兴趣也淡了,神识略微有些收敛,正于此时,忽然一愣,似有些惊讶,喃喃道:“此子是何时醒来的?”

    张潜醒来之时未曾发出半点动静,而且心境毫无半分波动,竟然逃过了这冲和子的注意。

    这冲和子一时迷惑,而后拂袖一挥,眼前清光隐现,生出种种景相,竟然将张潜幻境之中所见种种尽数重现于眼前,其中自然有杨继业的影子,以及那些当街被杀的衙役,还有那素未谋面的仇人,张潜未见当rì情景,亦不知其根底,因此幻境也未能捕捉得到,只有模糊的一丝轮廓,并未引起这冲和子的怀疑。

    “原来是闭着眼睛捱过来的,这心xìng当真是……出家当和尚倒是不错,修我魔宗大道却差了些。”

    这冲和子无奈一笑,却也失了兴趣,若张潜醒的较早,这心xìng虽少了些锋芒,却也算上乘,只是他也不曾知道此子具体何时从幻境中脱困,因此便随意划了一个上等偏下,在三百弟子中却也算极为不错了。

    一个时辰之后,三百弟子已醒来一百有余,根据醒来时间以及情绪一一划分了档次。

    余下两百余人,被药物点醒。

    无论资质如何,都结束被化作劣等,由执事弟子领着一一分给七十二峰门下,做外门执役弟子。

    所谓执役弟子便是宗门之中俗称的烧火童子,虽也传授修行之法,却只是敷衍了事,没有师长指点迷津,更无灵药赏赐,一辈子下来能筑成道基便算是成就不错,自然无任何前途可言。

    张潜考核成绩在余下百人之中尚算出sè,在他之前不过聊聊七八人而已。

    \\

    “我想他那么多作甚,我本乡野村夫,能由此造化便值得庆幸,这杨继业虽然有天大的机缘,我也不必羡慕,更不必惧怕,我与他必分生死,我如今便弱了气势,将来面对他哪有半分胜算可言。”张潜心头暗自忖道,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心头那丝yīn霾却也散去了许多,没了那些患得患失的念头。

    片刻之后,百余名道童捧了托盘从后堂逐一而出,每个盘中放着一颗龙眼大小的丹药。

    “此丹名为求生,其中有几味灵药带有毒xìng,服用之后炉鼎yīn阳逆乱,九死一生,若能求得那一线生机,将这毒物炼化吸收,则对身体大有好处,我魔宗功法攫取天地种种元气,不少元气极难降服炼化,比这毒物更毒,故以此试练各位弟子之资质。”执事道人将考核的方法与缘由与众人仔细分说一遍。

    而后又言明得失,是否接受考核纯属自愿,并不强求,只是放弃便只能做那烧火童子。

    场间余下百人皆是心智坚定之辈,能走到如今地步更是不易,自然不甘放弃。

    不过片刻,便又半数人服下丹药,张潜略一思量,也取了丹药服下。

    丹药入腹,张潜顿觉两股庞大的气流在肺腑间扩散开来,一股醇和中正,所致之处犹如甘霖浸润,想来是这求生丹中平和纯正的一部分药力,这求生丹虽说是含有剧毒,但有毒之物其实只占极少几味。

    但就是这极少的几味毒物,却是让人九死一生的东西,那丝凉气藏于醇和药气之中,行至关元。

    张潜顿觉体内正常运转的气血一瞬间像是滴入清水的沸油,陡然炸开,天灵盖上如遭雷噬,根本无从抵抗,而后体内气血脉络像是崩裂一般,蚀骨的剧痛贯彻周身,让他心神近乎失守,差点痛呼出来。

    场间众人无不如此,一时间哀嚎遍野,端坐者寥寥无几。

    yīn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纪纲,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势。

    天地万物皆分yīn阳,抽坎填离成就金丹大道亦是遵循如此道理,魔宗功法攫取天地间种种元气,自身yīn阳平衡极容易遭受扰乱,若不能保持,任那道法玄妙,也只是取死之道。

    张潜此时守住心中一丝清明,对于此时体内种种情况,却是了然。

    素问·灵枢中有言,yīn阳反作,病之逆从也。

    寻常时候,人体yīn阳只要稍微失调,就会生病,而此时服下这求生丹,让这几味剧毒搞的体内yīn阳尽数逆乱,不过片刻,怕就要丢掉xìng命,而他却也无丝毫办法,只能以身体本能进行抵抗。

    那股药力冲上关元,而后一路之上,进如巨阙,张潜顿时觉得身上痛楚渐渐消去。

    这求生丹滋补药xìng尚数其次,最为珍贵的正在这几味毒物之上。

    若是资质出sè,难受一阵自然能够适应,二者和光同尘,相辅相生,将来修炼魔宗功法有如神助,是为上乘资质,若是不能适应,也能守住体内yīn阳,渐渐祛除毒xìng,吸收其中药力。

    张潜从小修炼道渊之术,体内容不得丝毫瑕疵,自然不可能与这毒物媾合一处。

    而巨阙穴发生变化之后,使得他消化吸收能力大增,这几味毒物根本翻不起丝毫风浪,便被尽数炼化。

    如此而言,张潜资质也算是二等极佳。

    只是这般蛮干,却让他腹脏受了些许损伤,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顺带将丹药中的污浊之物尽数吐出来不少,一时间舒服了不少,而那几味毒物炼化之后,醇和药气也化作道道清流,转身散至全身,比五谷jīng微更加醇和中正,使得肉身修为增进不少,甚至连力气都大了几分,实在不负灵丹妙药之名。

    “想来这便是求生丹的好处了。”张潜身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对于体内的伤势他倒不怎么在意,方才那一口血对他而言,利大于弊,而且求生丹所化的那一道清流也足以弥补他亏损的气血,然而这吐血的举动确实将一旁守候的道童吓了一跳。

    张潜心xìng考核之中名列前茅,前途已经不可限量,自然不容半分损伤。

    这道童二话不说,赶紧从袖中取出一粒平顺气息的调气丹塞入张潜口中,这天权峰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道童亦有筑基后境的修为,行走之时身轻如燕,力气自然不小,一把扼住张潜下巴,竟让他无从反抗。

    调气丹划入喉咙,药力化开,张潜顿觉舒服许多,转瞬便被巨阙穴炼化干净,将其jīng华送至全身。

    此时一番动静,已经惊动殿上的执事道人,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张潜的手腕。

    一道真气便冲入体内,腹脏脉络行走一圈,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惊讶道:“怎么会这样,体内竟然没有存下一丝药毒,连药力都未剩下一丝!”他言罢,蹲下身去,用指尖沾了沾地上那潭污血,放置鼻前轻轻一嗅,顿时表情有些肉痛:“一颗求生丹,上百种药材,竟然被你尽数吐了出来,暴殄天物啊!”

    张潜听他一言,心中顿时明了。

    “那粒求生丹的好处自然被我吸收了,吐出来的不过是药毒残渣而已。”

    他心中虽是明白,却也不能解释,其中涉及太多隐秘,那执事道人痛心疾首一番,看着张潜眉目间多了几分可怜,叹惜道:“可惜了这份心xìng,这资质实在太过不堪,乃我生平仅见!”

    “什么!”饶是张潜心中早已看开,听他这般一说,也忍不住惊呼一声。

    他自己资质自然清楚,因为道渊之术的缘故,自己的体质与求生丹有所冲突,却非是那不堪入目。

    想来自己炼化药力太快,他探查之时,自己体内已经寻不到丝毫药气痕迹,以至于让这执事道人误认为自己将求生丹原封不动的吐了出来,没有丝毫吸收,而且方才那一口血吐的也实在不合适宜。

    张潜心头千般无奈,却无法多言一句。

    “他被这求生丹伤了肺腑,赏他两粒草还丹,送与侧殿与先前那批弟子一起,作执役弟子吧。”那道人不等他开口,便给他下了定论,而后让那道童取了两枚灰扑扑的丹药给他。

    “这……”张潜手里攒着那两枚**的丹药,半晌无言。

    “看开一些吧,你这资质确实不适合修行!”那道人劝慰一句。

    张潜无奈一笑,感受着四周投来的讥讽目光,自然知道为何,自己与这百余名弟子虽无仇怨,然而自己在心xìng考核时毕竟踩在了他们头上,此时被打落尘埃之中,被人嘲笑讥讽也是在所难免。

    “也罢,何处不是修行,如今我巨阙穴已开,吞吐吸收较寻常人十倍百倍,更有道渊之术作为依仗,即便是沦落到如此境地,也不至于山穷水尽,我若一味穷辨,反而泄露机密,引来杀身之祸。”张潜心头暗自想着,也不多言,失落之情尽去,而后随着那道童出了偏殿,径直往侧殿去了。

    这份洒脱姿态,倒让那些存心羞辱之人有种绵不着力的挫败感。

第十章 焰狱峰

    偏殿之中,两百余弟子已被七十二峰各自选走不少。

    这些弟子心xìng虽是下乘,然而其中却有不少人在资质方面有可圈可点之处,七十二峰峰主都是修成金丹大道,可以称作子的人物,辨识资质自然有一套办法,待到张潜从偏殿出来,场上只剩下二三十人,属于那种资质、心xìng都不堪入目的极品废柴,因此七十二峰只余下寥寥几峰还在此间慢慢筛选。

    毫无疑问,余下这几峰都是七十二峰之中势力最为微弱的几家,否则也不至于在此寻找门人。

    实力强劲的峰主,早早选定了道童,此刻都前去偏殿等候结果,去争抢那些有资质、心xìng上佳的子弟,收入门墙,以求自家道统传承香火鼎盛,而能入得各峰峰主法眼,成为真传,前途自然也是不可限量。

    资质稍差也可混个内门弟子,因此张潜这番遭遇,可谓天上地下。

    这般被送出来之后,免不了惹得几位峰主一番诧异,纷纷上前围观,然而听闻殿中测试结果,众人不由摇头叹息,以这般资质来看,恐怕连最基础的筑基都无法完成,收做门下道童,将来连看管丹炉、饲养灵兽这等事情都无法胜任,要来有何用处?难不成就整rì混在伙房,做一个不折不扣的烧火弟子?

    如此一来,几位峰主自然没了兴趣,在余下众人中随便挑选一两人,便往侧殿去了。

    一时间,偏殿寂静无声,气氛略显压抑。

    张潜却也知道,如果连外门弟子都做不了,等待自己的命运恐怕有些凄惨,要么被分配至山下照顾仙田药圃,要么被送与灵矿中开采金玉,总而言之,落入那种地步,寻常人便永无出头之rì了。

    正在他恍然之际,忽然瞧见一个道人从廊下走来。

    这道人脚步虚浮,形sè之间喜意隐现,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他心头的那阵得意之情,正是蜀州东三道按察使青槐道人,此次进献弟子之中,竟然有七人成为真传弟子,尤其是杨继业、方希直二人,一人被天权峰收入门墙,成为真传,比之寻常真传不可一概而论,那杨继业更是了得,竟然入了黑云殿。

    要知这小沩山中,即便是七十二峰峰主,想要入那黑云殿也要费一番功夫。

    这杨继业能被黑云殿中的一位太上长老看重,收做弟子,这份机缘简直贵不可言,且不论今年考评自己履历上会多少怎么光彩的一笔,自己作为这二位的领路人,同样也是一份天大的机缘。

    如此一来,他安能不喜?

    一入侧殿之中,张潜瞧见了他,他自然也瞧见了张潜,作为此间下山收进来的第一个弟子,他自然有几分印象,观其所作所为,对其心xìng也有几分把握,却没料到此间在这看见了他,不由愕然。

    他举目一看,才发现这侧殿之中也只剩下寥寥七八人,眉头慢慢紧锁。

    “你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境地?”那青槐道士走上前来,彼此之间尚有几分情分,因此询问起来。

    张潜略一拱手,说道:“承蒙道长错爱,在下在心xìng考核之时属于上乘,可惜在资质考核时落了一个不入流,将那一枚求生丹原封不动的呕吐了出来,还伤了腹脏,与修仙之路恐怕无缘了。”

    “你到是看得开。”这青槐道人见他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说了一句,而后唤来侧殿的执事将情况询问了一番,确定属实之后,这才暗自思忖片刻,随后与他说道:“我既然是你的引路人,自然不会让你落到山下当个不入流弟子,我颜面上也挂不住,我自会与你寻一个门道,将你安置下去。”

    张潜却未料到这青槐道人眼下还肯出手相帮,也未拒绝对方好意,落成不入流弟子,的确有些难堪。

    “承蒙道长费心。”张潜拱手言谢。

    青槐道士摆了摆手,说道:“幸好你这一身武学也有拿得出手之处,否则我也无能为力,你且在这等候片刻。”言罢,这青槐道士从怀里取出一个纸鹤,而后封入一段语音,扬手一抛,那纸鹤飘然远去,转瞬出了侧殿,便没了踪影,约莫过了一刻钟,侧殿之外有风声传来,却见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从天而降。

    张潜目光穿过门庭,依稀可见那老者从空中落下之时,脚下确是踩着一头恶兽。

    那恶兽却也不是血肉之躯,浑身只剩下白骨,死气森森,一看便不是正道手段。

    入这小沩山洞天已有两三rì有余,张潜所见此间道人施展法术都有仙家气象,根本不似魔宗,此时见着这骸骨恶兽,才终于觉得有些魔宗气象,不但不觉得害怕,反而莫名痛快起来。

    “白骨道友,近rì可好?”青槐道人见着那骨瘦如柴的老道走进门来,便上前寒暄起来。

    那老道似乎不甚领情,走进两步,便开门见山的说道:“你说有一弟子要举荐入我焰狱峰中,可曾是哪一个?”那老道一双眼睛浑浊不堪,眸子深处却闪着点点幽光,犹如鬼魅似的。

    一眼扫来,张潜只觉得骨头都让人拆开看了一遍。

    “便是这个。”青槐道士指了指身后的张潜。

    白骨道人双手在袖中微微活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听的让人毛骨悚然,又细看了张潜片刻,这才颇为的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这是入门考核刷下来的吧?气血充盈、没有病气,倒是一尊好祭品。”

    张潜没听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但见青槐道士听他这么一说,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心头不由流露一丝寒意,而后便听青槐道士解释道:“不是这般意思,这孩子是我领进山门,心xìng属于上佳,可惜天公不作美,资质不堪,无法修行,不过有些武学根基,因此举荐给你。”

    “既然不做祭品,我要来何用。”白骨道人神sè顿时一寒,而后yīn沉沉的说道:“莫非家师闭关十余年不曾出关,你就当他人家仙去了么,我焰狱峰尚未没落,你怎敢将这等废物往我这里填塞。”

    听的这般羞辱言辞,张潜心头一时间杀意涌现,却也知道不能发作。

    青槐道人似乎颇为忌惮这白骨道人的师父,听的这番言辞,匆忙解释道:“焰狱峰压在地肺毒火之上,整座山没有半点水源,每rì用水都须你门下道童去山下汲取,我将这弟子送与你,不正好投其所用么?”

    “我焰狱峰高逾千丈,他这一凡夫俗子,每rì担水就能够我一峰所用么?”

    “不信你试试他力气。”青槐道人说道。

    白骨道人闻言有些意外,侧目看了看张潜,而后举起手来,掌中似有一股无形巨力蔓延而开。

    张潜顿觉浑身被一阵巨力裹着,似陷入了百丈深的潭底,快要窒息。

    “哼!”见张潜咬牙死撑,白骨道人冷哼一声,平举的手掌陡然一番,做覆压之状,加持在张潜身体上的力量陡然倍增,使得他骨骼都发出阵阵声响,就像老旧的家具,似乎随时都可能四分五裂,然而他膝盖却不曾弯上丝毫,那阵巨力贯彻周身,最终落在地面上,脚下青砖顿时四分五裂,双脚陷入其中。

    “今rì这般羞辱于我,来rì必将偿还!”张潜心头暗自发狠,额上冷汗淋漓。

    那白骨道人见地面青砖碎裂,却不好毁了这天权峰的道宫,慢慢卸去了力量,而后与青槐道人说道:“这弟子我便要了。”而后见青槐道人一副yù言又止的模样,便说了一句:“放心,既然是你委托与我,我还是要卖你几分薄面,不会将这废物当作祭品,毕竟你如今可是引了两位贵人进山。”

    张潜听的此言,不由微微皱眉,听这白骨道人所言,显然是知道这青槐道人于此发迹了,却仍然满不在乎,看来这白骨峰的实力不是一般的强横,然而近rì他对七十二峰也有些许了解,七十二峰中当以天权、天律等五峰为尊,主管小沩山刑罚、征战、传承等司职,除此之外又以碧海、幽游、冥灵等七峰为魁首。

    在这声名显赫的诸峰之中,却不曾听说过焰狱峰。

    然而张潜却也不太注重,如今能有一处山峰可供安身立命、求道受业,便足以,强大与否并不重要。

    他也不指望山门能够给与庇护,再强的峰主强得过黑云殿里的长老么,到时候杨继业前来杀他,唯有自身实力才是决定命运造化、xìng命生死的关键,也是他最为注重之事,其余一切,皆是虚妄。

    那白骨道人与青槐道人分说明白之后,也不在停留片刻,大袖一挥便将张潜裹住。

    而后出了侧殿,祭起骸骨恶兽,一跃冲天,转瞬上了云端。

    这骸骨恶兽形似老虎,只是皮肉脱落干净,无法分辨,却又似是而非,生着两对恐怖的獠牙,而体型更是堪比巨象,张潜被无形力量裹成粽子一般,随意甩在恶兽背上,却也无法挣扎。

    在云端穿行一两刻钟,才觉耳边风声渐小。

    身下山川没了云雾遮掩,也逐渐清晰起来,骸骨恶兽在一处险峰徐徐降下,这座山似利刃一般扎在这锦绣山水之间,异常的刺眼,似乎将这天地都刺了个窟窿,有无尽的鲜血从中沁透出来,险峰四周都是荒芜之地,裂缝横生,其间隐隐可见流动的地火,不时有阵阵青烟从中弥漫四散,硫磺味甚浓。

    山峰之上却也不是寸草不剩,不过植被多是异sè,不带半点青绿,看起来透着一股狰狞。

    道观修建在半山腰上,是一座黑石宫殿,异常的古朴厚重,似那地裂中涌出的岩浆也无法侵损丝毫。

    落入其中,张潜顿觉那股无处不在的热浪被削弱了几分,黑石宫殿散发着一股幽冥般的气息,让人遍体生寒,将那股燥热之气抵消了不少,想来即便是修道之人,在这难捱的热浪中也难以久居。

第十一章 心神幽虚炼火诀

    白骨道人将张潜安置在偏殿之中,自有道童前来迎接。

    “此子是新招收的执役弟子,你等多加训导,今后专司峰上用水之事,门下琐碎事物依旧由几位执事弟子做主张,我要闭关修炼一门法术,若无紧要之事勿来打扰!”将一干事宜吩咐妥当之后,白骨道人并未多做停留,随后祭起骸骨巨兽往道宫深处去了,转瞬间便失去了踪影,殿中只余下几名道童。

    张潜拱手与那几位年岁稍长的弟子一一见礼,看其穿着打扮,虽然也是执役弟子,但恐怕在这焰狱峰中呆了不少时rì,rì后想要在此处生存,恐怕也要暂时受这几人辖制,因此不敢怠慢。

    “报与姓名。”为首一人冷冰冰的说道。

    这人态度有些不近人情,不过观其面相,在这几名执役弟子之中属于最长一位,应该是说话极具分量的人物,而且说话之时,吐气隐隐含有一丝香味,想来已经到了筑基后期,口生玉液之境。

    张潜虽是心中不喜,态度却尚算谦卑,将姓名告之。

    “既然首座已经确定了你的司职,今后你每rì便专管取水一事吧。”那人虽说态度冷淡,却没有咄咄逼人之势,随意与他分说了一番:“如今峰主坐生死关,首座也闭关修行,山中一切事物都由几位执事大人住持,不过一峰事物繁复至极,却也没太多心思管着琐碎小事,你今后便听几位师兄的话。”

    “谨遵师兄教诲,不知师兄如何称呼?”张潜紧跟着他身后,随口问道。

    “我叫姓程,名良宇,主管这焰狱峰外库出纳事宜,入门已有十一年,你可称我一声师兄。”

    两人于幽静的道宫中慢慢行走,约莫半刻钟,才来到一处庭院之中,位于道宫偏僻角落离,一面临近山崖,因此颇显冷清,四周却无地肺毒火蔓延,因此比别处更加凉爽,那庭院一角甚至还有几快菜地,种着一些瓜果菜蔬,而在那庭院正中,却是一方池塘,并无源泉活水涌动,想来是人为建造。

    “你今后便住在这五谷堂中,看见这方池塘了么,每rì打水将它灌满。”程良宇指了指一旁檐下的几个木桶,继续说道:“取水的工具都在此处,至于打水的地点,自有人告诉你。”

    说罢,他咳嗽了一声,那厢房内忽然有了动静,片刻之后一个邋里邋遢的大汉抢门而出,慌手慌脚的穿着道袍,一身酒气远远便能闻见,踉踉跄跄的晃至跟前,腆着脸赔笑道:“不知师兄前来,有失远迎,赎罪赎罪……”一面说一面揉着眼睛,而后看见了一旁的张潜,“这小子是谁,怎么以前未曾见过?”

    程良宇脸上流露出一份厌恶,不耐烦的介绍了一番,而后与张潜说道:“这是五谷堂的李贵师兄,今后你便听他的话,好好做事,不要横生事端。”而后看了一眼那浑身酒气邋遢大汉,皱眉训斥道:“rì后少沾酒sè之物,师弟今后在你五谷堂做事,入门授业之事也由你一并负责,不要怠慢了。”

    说罢,程良宇也不愿在这五谷堂久留,留下一个不近人情的背影,便离去了。

    张潜无奈一笑,这焰狱峰上的人与事总似这座冷冰冰的黑石宫殿,不近半分人情,心头实在难生出半点好感,更不说是归属,与那浑身酒气的邋遢李贵师兄随意行了一礼,算是照面之缘,这厮却是醉意阑珊,不曾回礼,颇不耐烦的给张潜安排了住处,而后似想起了什么,领着张潜来到了后院之中。

    “打完水之后,便将这些柴也劈了。”

    李贵酒力发作,焦热起来,伸手扯开了道袍,将胸膛袒露出来,露出一个毛发蔓生的肚腩,更有一股酸臭之气隐隐挥散,也不顾张潜面sè难堪,指了指那堆半人高的木柴,颐指气使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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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斧刃去势不绝,将那坚硬的木墩也从中裂开,而后磕在青石地砖上,爆出一串火花。

    这般一发作,这李贵酒意似乎也醒了几分,一双牛眼狠狠盯着张潜:“怎么,不愿意?”

    “这厮怕是借着酒兴,想给我个下马威,不过这厮实力端是恐怖,我如今恐怕不是对手,且让他三分,rì后再做计较!”张潜眼睛微微一眯,这劈柴的木墩是山里老松疙瘩所制,坚逾金铁,却被这厮一斧头干净利落的一分为二,想来实力已经到达身轻如燕的境界,举手投足之间皆有举重若轻之力。

    压下心头怒意之后,张潜微微赔笑,说道:“自然不是,只是想问师兄,rì常取水之地在哪。”

    李贵见他服软,态度便收敛了几分。

    “你自沿后山小径下去,山脚下便有一条清溪。”

    说罢,又回房取了几样物件给他,一个是穿宫令牌,这焰狱峰有护山大阵,未到筑基成功体内生出元jīng的境界,使得不咒语法术,进进出出都得依靠此物,张潜每rì须下山取水,自然不可少了这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一本封皮沾满油渍的道经,上书《心神幽虚炼火诀·卷一》,听其名似是不凡。

    然而看着李贵随手扔过来的模样,看来这玩意也不是什么珍贵之物。

    “此经是我焰狱峰传承之法,你且拿去参悟。”李贵言罢,便不再多说,一步一颠的回了房中,不过片刻便传来阵阵鼾声,张潜立在庭院中微微思忖片刻,见那池塘之中尚有些存水,便回了房中,这五谷堂虽说管着一峰上下三餐饮食,其实却没多少杂物,自焰狱峰峰主赤练子坐生死关以来,这焰狱峰便有六七年未曾招门人弟子,门中老人大多步入筑基后期,口生玉液,以丹药为食,基本不沾俗世烟火秽物。

    因此他每rì只需照顾自己三餐饮食,除了担水劈柴供道供炼丹所用,倒也清闲。

    一连四五rì,张潜也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并无不满意之处,以他力气而言,每rì完成这些俗务只需上午两三个时辰而已,余下时间都可以用来参悟那本《心神幽虚炼火诀》,而且这五谷堂库房之中食材储备极为丰富,除了荤腥肉食,更有不少珍贵药材,可做药膳滋补,使得他修炼炉鼎也是如鱼得水。

    “心之所属为火,守其神、通于幽、化其虚……藏离火之气于幽虚之中,合其神……”

    张潜端坐于蒲团之上,慢慢翻吟诵着《心神幽虚炼火诀》中所载之言,几rì下来,那薄薄的几页经文早已烂熟于心,如今将其中意思也以揣摩透彻,这《心神幽虚炼火诀》其实并非什么糟糠法门,修至高深之处,心如幽虚,可吞吐天地间的离火之气,以此驾驭世间之火,乃是这焰狱峰的道统传承所在。

    只是李贵交与他的仅仅是其中一卷,只记载了筑基境界的修行之法,因此不算珍稀。

    张潜却也没有其他心思,按部就班的修炼起来,将心神收敛于胸腔之中,抓住心脏跳动的韵律,而后在这种起伏吞吐的意境中,慢慢冥想出一种幽虚混洞的画面来,好似心脏变成地肺,每一次起伏震荡都吞吐出无尽的毒火来,这般持续片刻,周身上下渐渐生出一种燥热之感,呼吸也进入一种奇妙的节奏中。

    静坐冥想半个时辰之后,体内气血流动也快到了一种离谱的境界。

    心脏将庞大的气血不断送至全身,自然使得身体各项机能剧烈运转,五脏六腑皆能受到锻炼,这便是呼吸吐纳之术的妙处,非寻常武学可以比拟,长此以往下去,自然能使得身体从本质上发生改变。

    “道宗呼吸吐纳之术讲究一个顺其自然,这魔宗功法果然奇妙,有立竿见影之效,不过这般剧烈调动气血,寻常之人恐怕也难以忍受,没有大毅力难见成效,难怪魔宗入门如此注重心xìng。”这般冥想吐息有一个时辰,张潜浑身上下以被汗水浸透,体内血管脉络更如沸水浇灌一般,异常难受。

    然而他却不曾停歇片刻,以大毅力坚持着。

    若有旁人再此,见这番情景,恐怕立马会认为考核时执事瞎了双眼,且不提这种心xìng出sè与否,这妖魔一样的体质,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焰狱峰历代弟子,入门之时能冥想吐息一刻钟便算资质出众,如他这般初次冥想便持续一个时辰,便是这代峰主赤练子入门之时也不过如此。

    这呼吸吐纳虽是静处功夫,然而心神游虚境中的筑基法门却是猛烈如火。

    寻常人能坚持一刻钟,便会jīng疲力竭,这般持续一个时辰恐怕早将体内血水烧干,然而张潜修炼道渊之术,体内气血比寻常人充盈数倍,而巨阙穴又源源不断的募送心经气血,不能以常理度之。

    一番静坐,从午后开始、直到暮sè将至才停歇下来。

    整整两个时辰!

    张潜缓缓放空心神,将呼吸调理平顺之后,这才站起身来。

    修行呼吸吐纳之术之时都为结跏趺坐之姿,也就是所谓的五心朝天,双腿相互叠压,寻常人根本做不成这个动作,即便有不错的武学根基也难以坚持,然而张潜这般坐了一下午,腿脚无丝毫酸麻之感,这两个时辰的功夫竟然让他直接跨过了筑基的第一层境界,久坐不僵,而且呼吸之时,明显觉得肺气更加充足。

    一番功夫下来,使得五脏六腑都得到锻炼,也已触摸到存气绵绵的门槛了。

    “等我进入存气绵绵之境,气息绵长不绝,道渊之术也应该进入灵肉境第二重圆满地步,厮杀之力必然大增,到时候这李贵在与我为难,也有与他抗衡的本钱了。”这些rì子中,李贵借酒撒泼,没少撩拨他,不过目前都一直隐忍着,直到如今筑基略有一番成就,心中诸多念头这才顺畅起来。

    这般韬光养晦半月有余,张潜修为水到渠成,气息绵长,进入预期的境界。

第十二章 不服不行!

    顺手于枕下取出一个木匣,打开之后一阵香气弥漫开来,正是那rì资质考核之时,天权峰执事道人送与他的两枚草还丹,张潜自知落到眼下处境,想要获得灵丹增长修为简直是白如做梦,这两枚草还丹虽然不甚珍贵,却也只有天权峰这种地方才能轻易拿出手来,焰狱峰下的道童每年才能领上一两枚。

    因此张潜也不敢随意挥霍,如今感觉修为到了边缘之处,肺腑渐生暖意,即将进入寒暑不侵之境,这才拿出来服食,起抛砖引玉之用。

    “这草还丹虽是初阶丙等丹药,却也不是凡俗之物,服用一枚,抵得上四五rì药膳滋补,而且没那么多残渣废物,若能每rì服食,我百rì之内恐怕便能筑基成功。”张潜心头暗自忖着,旁人服食丹药尚需考虑体质能否承受药xìng,让而他却没这等烦扰,巨阙穴就像是个无底洞似得,多少灵丹妙药也是来者不拒。

    张潜取从匣中取出丹药正yù吞下,厢房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却见李贵急匆匆的闯了进来。

    只见他鼻尖耸动,似是被这草还丹的香气引诱而来。

    两人厢房只有一墙之隔,二这李贵筑基以至身轻如燕之境,嗅觉明锐,这草还丹香气浓郁,自然被他察觉了端倪,眼下吃的半醉,心头没有半分顾忌,一步一颠的撞将上来,张潜看的眉头紧皱,从蒲团上翻身起来,心头暗道一声晦气:“我本打算破了这层境界,再去计较这几rì的恩怨,却不料这厮找上门来了!”

    这李贵平rì里便没有半点兄长的端庄,醉后更是找张潜寻衅撒泼,此时见着草还丹,顿时眼冒绿光。

    也不管此物从何而来,两步抢到张潜跟前,劈手便要去夺他手里那木匣。

    张潜如今实力稳固,心头以有与他一争之信心,根本不怵他,自然不会让他夺走手里的东西,往后退闪半步,他便抢了个空,顿时心生恼怒,大喝道:“张潜你这草还丹从哪里来的?”

    “天权峰一位执事相赠,怎么?”张潜将木匣合上,冷声应道。

    “修的胡说,你与天权峰执事有何交情,他怎会平白无故送你这草还丹?”李贵酒xìng上头,将身上那龌龊道袍随手一拽,露出胸膛来,看似跌跌撞撞脚下虚浮,速度却是极快,一步抢至张潜面前,探手还想争抢他手里的匣子,嘴里一面叫嚷着:“我看你这东西来路不正,却不是从哪里偷来,与我看看。”

    张潜见他贪xìng毕露,不怒反笑,稳住下盘,垂手一挡。

    正将李贵胳膊从中截住,二者碰撞发出啪的一声,将道袍袖子都震裂开来,李贵力气恐怖,醉意阑珊又故意撒泼,根本不曾收敛丝毫,这一抓看似是抢夺东西,实则有伤人之意。

    若是一个月前,张潜修为不济,让他这般抓住手腕顺势一拧,便能断掉胳膊。

    然而眼下他道渊之术以修炼至灵肉境二重巅峰,此时若撕开他衣袖,便能看见他整条胳膊漆黑如墨,犹如铁石一般,这李贵纵然修为高出他两个层次,然而筑基之术却是静处功夫,肉身的坚韧程度却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甚至连世俗中的横炼功夫都大有不如,更无法与道渊之术相提并论,因此没伤他分毫。

    反倒是自己吃了小亏,被这一磕弄的有些吃痛,逾渐羞恼。

    “我与你说了由来,你却不信,我也懒得与你解释,休要继续纠缠!”张潜冷声呵斥一句。

    “你这小杂种竟敢与我这般说话!”李贵闻言大怒,心头起了杀人之意,一拳朝着张潜面门打来,劲道凶狠至极,在这空中都带起了丝丝风声,魔宗山门戒律之中虽有禁止同门戕害一条,却是指七十二峰之间不准兵戎相见,以免伤及根基,似这等门下争斗,并不禁止,甚至成了内部夺权的惯用手段。

    他李贵虽然混的凄惨,打死张潜这么一个初来乍到毫无背景可言的执役弟子,却无半点顾忌。

    张潜豁然起手,一记横拦硬砸过去。

    根本无任何花哨手段,纯以力气硬碰,却也不落丝毫下风,然而李贵此时喝的半醉,怒火攻心也不觉得疼痛,反而凶xìng大发,犹如疯虎,仗着身轻如燕的修为,左突右撞,拳脚凶残落下。

    而张潜浑身气血鼓荡,如穿铁衣,力气上虽有逊sè,可拳脚上浑然不惧。

    二者厮打一处,如火如荼,看起来惨烈至极的!

    片刻间,两人便将屋内桌椅打的粉碎,幸好这五谷堂在道宫偏僻之处,也未引来旁人。

    这般争持半晌,两人拳脚对磕怕不下上百次,张潜喘气逾渐低沉,所幸如今跨入气存绵绵之境,尚有余力支撑,而那李贵虽然力气充盈,可是架不住张潜这一尊人形兵器的冲撞,身上道袍早就撕碎,身上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尤其右臂处更是有些弯折,应该是伤了骨头,渐渐吃不住压力。

    修道之人厮杀手段多以法术为主,筑基境界的修士却很少下山行走,也很少与人争斗。

    似二人这般拳脚硬撼,可谓极为少见。

    李贵此时可谓苦不堪言,浑身上下处处疼痛难止,便是醉意也挡不住,有一身力气却也使不出来。

    弱势一显,便是节节败退。

    然而张潜却没有收手之意,出手逾渐凶横,拳拳到肉,这李贵坐支右挡,只能勉强护住要害,显得异常狼狈,却也拉不下脸求饶,出言狠狠相逼:“你这小杂种你还不滚开,胆敢杀我不成?”

    “你说我杀你,我便杀了你又如何?”张潜闻言肆无忌惮的大笑道,将心中怨气尽数发泄出来,心头畅快至极,那rì他敢当街杀了那些衙役捕快,自然不是胆小怕事之人,此时听的这番不要命的撩拨,不但不曾收敛拳脚,反倒凶残几分,杀意横生,那李贵遮挡不住,被一拳打在脸上,顿时眼冒金星。

    踉跄晃了两步,还没站稳,又被张潜一脚踢在胸上,肋骨似断了两根。

    剧痛触及心神,加上张潜那番言语,这李贵终还是怂了,捂住胸口便yù逃窜,只是肺腑受伤,纵有身轻如燕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却还狗改不了吃屎,就这番处境,还不忘回头撂下一举狠话,“你这欺师灭祖的杂种却是等着,等我酒醒了,定要将你剥皮抽筋!”话音未落,便惨嚎一声。

    却是张潜提起椅子抡圆了砸过来,不偏不倚,正落在脑门上。

    一把椅子顿时成了碎渣,那李贵也被打的头破血流,头皮连着头发都打落一撮,鲜血染面,好似恶鬼一般,张潜却还不饶他,扔了手里的烂椅子,上前捉住那厮的衣领,却不料撕了个粉碎,便也作罢,一巴掌抡圆了朝他脸上扇过去,顿时将他抽翻过去,牙齿脱落一地,趴在地上不停的抽搐。

    看这模样,虽是未死,却也不远了。

    “这厮虽是个破落户,好歹在这焰狱峰中呆了几年,有几个狐朋狗友,我若打杀了他也是个麻烦,而且我rì后需要潜心修炼,俗务也许要个人来做!”张潜心头暗自思忖着,这番厮打虽如烈火烹油,却也未被怒火冲昏头脑,微微收了杀意,走上前去,捉住那李贵的后颈,将他似小鸡般的提了起来。

    “今rì打你,你服还是不服?”张潜将他高高提起,这李贵生的矮挫,倒也不太吃力。

    李贵挣扎不得,却只是讪笑,嘴中叫道:“打得好!”

    “看来你是不服了!”张潜眼睛微微一眯,将他猛的往地上一按,额头抢地,脑袋上顿时又多了一个窟窿,鼻子也塌了半边,一张脸没了半点人样,痛的这厮只跟死了亲爹一般惨嚎,张潜脸上却也看不到半点紧张与疯狂,浑然似路边一个看客,平静的问道:“你服还是不服?”

    那李贵正yù说话,还没开口,脑袋又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张潜这才将他提起来,不等他开口再问,这李贵便似鬼哭狼嚎一般叫了起来:“服服服,我服!”

    这厮门牙没剩下一颗,因此说起话来有些漏风,听起来甚是滑稽,张潜脸上却是没有半点笑容,只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将他放了下来,说道:“rì后担水劈柴的事情……”

    没等他说玩,这李贵便已明白,匆忙说道:“自然是我来做来做。”

    “好,那便有劳师兄了。”张潜说罢,转身去清理起屋中的桌椅残骸来。

    这李贵藉此机会见鬼似的逃了出去,跌跌撞撞的跑回屋内,闭门不敢做声,听的隔壁声音渐渐小了,这才呜呜痛哭起来,也不知是受了打击,还是身上伤势痛的难受,这般哭了半晌,眼泪与血污混做一起,加之伤势狰狞,已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直挨倒夜里,这才倒院中打了水清洗伤势、敷药治疗。

    修养四五rì,待到张潜对他不理不问之后,同时脸上看起来不那般凄惨了,这才鼓起勇气出门见人。

    这李贵今rì也是罕见的换了身干净衣服,只是脸上那般模样,怎么也遮掩不住,只能拿一截裹脚布缠在脑袋上,浑似个粽子,这般出了五谷堂便往道宫侧殿去了,虽然那rì向张潜服了软,但让他心服口服却也不可能,只是他自己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向张潜寻仇的勇气了,何况这身伤,没个一年半载,也难以痊愈。

    他此次去却是寻找一位同乡,也是这焰狱峰中的执役弟子,只是资质比他好上许多,如今已经倒了筑基后期,虽是可能跨过那道门槛,成为内门弟子,只要将张潜这番举动与他一说,不愁他不帮自己出头。

    “等我求着我那同乡,今rì之仇必然十倍百倍报偿!”李贵一路咒骂着,渐渐到了地方。

    与那几个在偏殿司职的弟子打个照面,对方见他这番模样难免询问,他却以厨房失火,被油水烫伤脸面搪塞过去,而后寻觅一圈不见自己同乡踪迹,于是寻了一个执役弟子问道:“你可曾看见李鹤?”

    对方被他这番模样吓了一跳,免不了一番追问,李贵又是一阵尴尬的搪塞。

    “厨房失火竟然能将你烧成这般模样,我焰狱峰本的玩火的,你这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死!”这执役弟子调侃一句,而后说道:“你那同乡李鹤,被内门王枢执事看重,如今调到山下督管药田,还有一月那血骨花就要成熟,眼下正值紧要关头,脱不得身,你找他作甚?”

    “啊?”这李贵闻言一阵懊丧,心头郁闷至极。

    “且罢,让你在张狂一月。”李贵想来想去却也没辙,这血骨花成熟紧要至极,他那同乡断然不会为了帮他报仇就耽搁如此大事,只能忍这一时,随口扯了个谎,将那执役弟子敷衍过去,便回五谷堂去了。

第十三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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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四五rì功夫,没了俗务累身,又将那两枚草还丹服食下去,他如今修为平平稳稳的步入了筑基第三重境界,寒暑不侵,其实这种本事他一直便有,只是彼此原理却是不同,那道渊之术修炼皮肉,使得他可以抵御寒暑,然而筑基却是由内而起,五脏调和,气血顺畅,能够对外界寒暑作出应对调节。

    这是身体机能抵达一种极为完美的状态才有的本事,至此境界,也就再无病痛困扰。

    即便有所损伤,旺盛的生命力也能使得伤势快速痊愈。

    想来这也是李贵受了那般严重的伤势,每rì还能担水劈柴的缘故,念及于此,张潜眉头不由微微皱了起来,这些天他虽然沉浸于修炼之中,看似对李贵不闻不问,但这般一个心腹大患伴于身侧,他怎敢不提防几分,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的他的监视,自然也知道刚才李贵出去了一趟。

    “看他这来去时间,应该是去了道宫,定然是找人来向我报仇,只是回来便无动静,应该没能得逞,不过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事迟早还是要个着落才好。”张潜心头暗自想着,当然杀了这李贵算是一了百了,只是自己如今实力不够强横,纵然能杀了他,却不足以震慑住他背后那些厉害角sè。

    “我还得尽快提升实力才行,否则麻烦一来,就是我大祸临头之rì。”

    张潜心头略微有些焦灼,这些天修为虽然再稳步增长,可距离他能够独当一面还有不小的差距,而道渊之术更是陷入了瓶颈之中,灵肉境第三层与前两层不太相同,可谓一道门槛。

    当血肉之中生出软鳞之后,寻常飞剑法器都难以损伤身体分毫。

    若能达到这种境界,几乎能与心魔丛生境的修士一战,自然不是那般容易修成,然而几rì琢磨他也发现了一丝契机,这层境界以血食药膳滋补效果以不太明显,只见力气增长,却生不出半片软鳞来,偶尔一rì服食了药膳之中的一片龟甲,却见了一丝成效,指甲附近生出一片青黑sè软鳞来,虽不明显,却也难得。

    而后几rì,他又尝试吃了一截鹿角,亦见成效,心中渐渐有了些猜测。

    这软鳞既然是鳞甲,其本源必然与角质硬物有相同之处,只是库房中这等药材不多,多是黄jīng、党参这类寻常药材,思量一番,张潜便将注意打到了别处,这焰狱峰虽然贫瘠,然而相隔不远却又一座山峰,山势不高,也无灵脉,因此不在七十二峰中,只是焰狱峰的附属,却是有不少走兽盘踞。

    “这走兽爪牙、骨骼都可以做我取材之物,既然库房里没有,我便自己猎取罢了。”

    张潜打定主意,立即开始准备,打了一包裹滋补草药,也不带任何兵刃。这五谷堂只是一处伙房,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那把劈柴的大斧头,厮杀还不及他拳脚犀利,更不如赤手空拳这般方便。

    准备妥当,隔rì一早拿了穿宫令牌便离开了焰狱峰。

    他往rì也没少下山取水,对这山下道路倒也熟悉,一路疾行,不曾停歇。

    那处山脉在焰狱峰上便可望见,相距不过二三十里地,提着十来斤的包裹行了半个时辰,便进入了郁郁葱葱的密林之中,正是这小沩山洞天中最为常见的景致,一入其中便不知身在何方,身周皆是参天古木,遮天蔽rì。许多地方甚至连供人行走的道路都没有,修仙之人排空驭气,因此这山下密林也是人迹罕至。

    张潜于密林中过夜,赤手空拳搏杀了一头花豹,当作晚餐。

    以他如今这身体,若非碰到老虎、熊瞎子一类的猛兽,似这类豺狼、豹子根本伤不着他分毫,

    将这畜生一身骨头都尽数嚼着吃了,张潜手上又生出了一两片绿豆大小的软鳞,虽有成效,却只是杯水车薪,这软鳞不成片生成,厮杀时也没多少用处,何况眼前这鳞片的颜sè偏于灰黑,并非大成时呈现的皎白之sè,他也没有立竿见影的对策,只能尽其可能的捕杀猛兽,自然聊胜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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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了些清水洗了洗手,只是那血迹仿佛成了胎记,烙印在他双手之间,怎么也冲洗不干净,他也不刻意为之,觉得舒服便停了下来,而后生起篝火,将先前猎到的野物架在火上烤了起来,趁着这段时间,从身后包裹中取出几样草药扔到嘴里嚼了起来,也不管味道如何,大口吞入腹中,而后开始冥想调息。

    这半月以来,他便是如此度过,将每一丝时间都用安排的滴水不漏。

    之前从山上带下来的草药也已耗尽,如今他所食用的都是从山中采摘所获,虽然算不上灵药,药xìng却也比药圃里培养出来草药好上许多,半月下来,张潜已觉自己肺腑之气强大到了极点,随时可能突破。

    一旦进入身轻如燕之境,配合自己灵肉境二重巅峰的炉鼎,即便是筑基巅峰的修士也有一战之力。

    “想要靠每rì狩猎所获将灵肉境三重修成,所需时rì实在太过漫长,不可取,等筑基进入身轻如燕之境我便回山罢了,也不怕李贵那跳梁小丑搬弄救兵,这十几rì苦心便不算白费。”张潜心头暗自忖着,心头又生出另外一桩隐忧,他入门尚才两月,却已经触摸到筑基境第四重门槛,这般进展实在恐怖,怕会惹来一些无端的麻烦,而他如今却也无法收敛,唯有极尽可能的提升实力,只求在祸事临头时拥有自保之力。

    半晌之后,篝火上的野物已经熟透,张潜将其取来,连骨带肉一起嚼碎吃了。

    有巨阙穴消磨炼化,这些骨渣根本不会损伤倒肠胃,片刻间便消化干净,正吃到酣畅之处,远处密林之中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似有野兽在灌木从中穿行,而且速度极快,他当即也不多想,将手里半截兽腿扔在地上,摆出迎战姿态,这些天生死厮杀之中,那已经学会了如何去战斗,这般反映完全出于习惯。

    骤然之间,远处密林枝叶溅落,却是一头通体雪白的猿猴从树梢间飞荡而来。

    “好一头白猿!”张潜心头戒备稍降几分,却又陡生jǐng觉,这白猿神sè之间隐现惊慌,显然是被什么凶兽追杀的拼命逃窜,他当即往旁处躲闪,未等脚下挪动丝毫,几丈之外的灌木丛忽然被连根掀飞,一头皮毛斑斓仿佛血染的吊颈白额大虎猛的窜出,一跃而起,犹如凌空虚度,离地竟有两三丈高。

    张潜只觉头顶骤然多出一片yīn影,整个身子都被笼罩其中,莫名生出一种卑微之感。

    “好恐怖的畜生,怕是通灵了,再能活上一甲子,说不定能修成妖道!”张潜心头吃惊无比,这几rì在这山中见过不少凶恶猛兽,但与眼前这畜生一比,简直跟温顺的羊羔一般,他却也明白,这等畜生真若发起狠来,怕是筑基巅峰的修士也不是对手,然而眼下他却没有选择的余地,唯有一战。

    他弓身蓄力摆出迎战姿态,至于说逃跑,他却未曾想过。

    在这恶兽遍布的密林中生存了十几rì,他绝不会把自己的后背留给这么一头实力恐怖的畜生,这般做无疑是在葬送最后一线生机,而且经历这么多生死磨炼,他也不缺乏一场厮杀的底气。

    置之死地方可后生!

    “这头畜生一身骨骼爪牙坚逾金铁,我若能够服食,道渊之术必有突破!”张潜此时不但不惧,反而酝酿出了浓重的战意,柔软的身体一瞬间紧绷,好像一张被拉成满月的弓,脚下自地下猛地一跺。

    无数枯枝败叶四散而起,仿佛一朵张牙舞爪的花。

    张潜身子在这短短一瞬间作出了惊人的反映,就像床弩上爆shè而出的铁箭,朝着那畜生猛的冲去。

    两道恍若劲风的身影瞬间汇聚一处,便是硬碰!

    哗啦!张潜浑身骨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那畜生一扑之势挟裹着千钧之力,将他整个人撞的倒飞出去,如那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拦在半道上的几株矮树被他身体扫中,尽数折断!

    那畜生张潜这般一阻挠,也止住了去势,从半空中坠落下来。

    顺势一爪打在山石上,将那布满青苔的顽石震的四分五裂,白森森的抓痕嵌入石中,触目惊心,比这更触目惊心的却是恶兽腹下那道血淋淋的窟窿,似被利刃剜去一块,鲜血如柱、连成一线。

    “真是凶残!”张潜忍着身上剧痛,翻身窜起。

    在他手中,正抓着一块血淋淋的虎皮,上面还带着筋肉。

    正是在对撞的一瞬间,张潜使劲浑身力气,从他腹部撕扯下来的,如今他指尖生了软鳞,五指抓取之力堪比飞剑法器,这畜生纵然皮糙肉厚,却也挡不住这般凶猛的力量,若能这般撕扯数十次,这畜生也能被他活活肢解了,然而每一次近身都意味着一次冲撞,没有半点含蓄,恐怕不等他得逞,便让这畜生杀了。

    虽然前景很不乐观,张潜却无半点畏惧,将手里的血肉扔掉,继续摆出迎战姿态。

    那斑斓大虎被张潜所伤,凶xìng反而收敛了几分,在远处来回游弋,伺机而动,眸子之中血光隐现,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虽然腹部血流如注,但对它那庞大的身躯而言,却算不得致命的伤势。

    正在双方僵持之际,头上密林中突然落下一道白影。

    张潜眉头骤然一缩,竟然是先前那头逃窜的白猿,本以为这畜生已经趁机溜走了,却没想到此时竟然敢回身反扑,那白猿猛然荡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那斑斓大虎的脑袋上,借着坠落的力道,竟然将那畜生踩得身形一晃,而后像蜘蛛似的抱着那颗磨盘大小的脑袋撕咬起来,也不管有没有用。

    “这白猿是再给自己制造机会!”张潜立即明白过来,却也毫不含糊。

    那斑斓大虎被白猿抓破眼睑,看不清事物,张潜抓住这须臾间隙,身如利箭猛蹿过去,当空一翻便跃至那畜生背上,双脚仿佛铁锁紧紧缠住,任凭那畜生如何挣扎,也不松懈半分,而后撑开五指,指尖软鳞隐现,冲着那畜生身上各处不停撕扯,倾尽生平之力,犹如疯魔附身,凶残xìng情比这畜生更胜几分。

    顷刻间,这畜生后背便多出数十个血淋淋的窟窿,到最后内脏都被扯了出来。

    张潜仍不停歇,浑身被鲜血染尽,指缝中全是破碎的内脏,直到胯下这畜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他又抡起铁锤般的拳头在脑袋双锤了十几下,这才慢慢收手,也无心去管那白猿的死活,仰面趟在了地上。

第十四章 白猿献酒

    足足喘息了半刻钟,张潜这才翻身站了起来。

    那白猿却没离去,只在一旁默默等候着,直到张潜休息妥当之后,这才凑上前来,不停的啼叫,似想说些什么,只是张潜听不懂兽语,也懒得与它一头畜生白费口舌,将那斑斓大虎的尸身拖到了一处干净的岩石上,想拆卸开来以作食用,那白猿聒噪半晌,见张潜不理他,似乎有些泄气,兀自离去了。

    “这畜生浑身上下都是宝贝,我恐怕要四五rì才吃的干净,不过也值得为此耽搁。”张潜心头暗自盘算着,四五rì后,自己双手间应该能生满软鳞了,倒那之时,实力陡增数倍不止,而且这畜生躯体内蕴藏气血亦不在少数,自己筑基境界应该也会有所突破,如无意外,应该能步入身轻如燕之境。

    片刻功夫,张潜已经将这畜生躯体拆卸开来,血肉扔在篝火上烤熟,虎骨则直接敲碎服食。

    味道虽然有些糟糕,但对身体却大有好处。

    虎骨、虎肉落入腹中,经巨阙穴一番炼化,能明显感觉一阵阵激荡的暖流在体内冲撞蔓延,效果比草还丹也相去不远,于此同时,双手间也生出丝丝麻痒的感觉,而后便见一片片肉眼难辨的软鳞将他半截指尖尽数覆盖,张潜还是第一次见这软鳞成片结成,本以为有些碍眼,可此时除了指尖肤sè黑了几分,竟是难以察觉其他不同,这软鳞极为纤薄,若是化作皎白之sè,恐怕肉眼都分辨不出有何差别。

    “这软鳞真是霸道!”张潜指尖拈起一截虎骨,用力一捻,竟然化作尘屑。

    方才他敲碎这些虎骨可谓用了浑身解数,地上顽石都拼碎不少,然而此时在这指尖软鳞面前,却似砂岩般脆弱,可要知道,眼前这些软鳞还只是灰黑之sè,并未达到sè如白玉的地步,而灵肉境中还另有一层圆满无漏之境,到那之时,这肉身炉鼎又会强横倒何种地步,抗衡法宝飞剑绝非信口开河。

    “谁!”张潜轻弹指尖,将那虎骨碎屑弹入口中,忽然听见林中有脚步声传来。

    侧目一看,只见是那白猿去而复返,只是手里却捧着一个葫芦,张潜戒心消去,心头微微有些诧异,这小沩山乃是洞天福地,走兽通灵并不稀奇,他这些天也见过一些,因此不觉奇怪,只是如这白猿一般,如此通晓人xìng,却是极为少见,方才自己帮他除了宿敌,此时竟然捧了一个葫芦来报偿自己。

    这哪里还是畜生,分明就是一心xìng淳朴的孩童。

    张潜本来不怎么待见这畜生,毕竟引来一头斑斓恶虎,差点要了他xìng命,此时见他知恩图报,却也渐渐喜欢起来,招手让他过来,那白猿见状有些欢喜,连蹦带跳的抢上前来,献宝似的将葫芦递上。

    “哦,这葫芦有蹊跷。”张潜也不拒绝,接过来一看,这葫芦竟然掏了瓢,开了口。

    而且入手沉甸甸,似乎里面装了东西,拔开塞子一闻,有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舌尖顿生香甜湿馥,未曾入口便有种食髓知味的感觉,张潜也不怕这一山中猿猴会害自己,拿起葫芦浅酌一口,酒液入口绵柔醇厚,不似世俗烈酒那般辛辣,然而酒力却是浑厚无比,仅是小酌一口,眼前便生飘忽之感。/

    “这酒竟然不是谷物酿造!”张潜细细一咂嘴,只觉得这口中百味驳杂,他熟知药理,这些rì子又以草药裹腹,自然尝得出这酒乃是药物混和山中野果酿造,只是尝不出是哪些药材,许多味道古怪至极,他连一丝门道都摸不着,只能细细品位,却是回味无穷,而后酒xìng蔓延开来,只觉腹中一股清流散开。

    这感觉如若一泓清泉在体内婉转,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洗涤了一遍,而后如chūn雪消融滋润干涸的荒原。

    “妙极妙极!”即便张潜吃过草还丹这种仙家妙药,却仍然忍不住赞叹,这酒中蕴含药力极为醇和,而且没有丝毫杂质,饮这一口,好处不亚于吃了一粒草还丹,而极易吸收,却是草还丹无法比拟的。

    这白猿见他脸上喜意浮现,也是极为自得,拉着张潜的衣襟直往林中引去。

    “你且稍等片刻!”张潜见他这般模样,自然明白这白猿恐怕还有好处与自己,或者另有事情相求,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不会拒绝,然而那斑斓恶虎的皮囊对他却也是珍贵之物,不忍这般丢弃了,与他说了一句,而后将四周散落的虎骨收集起来,虎肉也只能算了,而后这才随着白猿身后,往深山中去了。

    一人一猿,翻山越岭走了两三刻钟,在了一处幽谷前停了下来。

    那白猿巢穴就在幽谷峭壁的一株古树上,极为险要,这株古树也不知生了几千年,树干足有几人怀抱粗细,根系还在山腰之上,树冠却与山岭齐平,张潜随着白猿攀上古树,终于一处树洞中闻到了这阵熟悉的酒香,埋头看去,只见这半尺深的树洞中堆着数不清的野果、灵药,早已发酵腐烂,难以辨认。

    残渣沉淀,酒液澄澈。

    “竟然有如此多的灵酒,莫非都是这白猿所酿,如此不如称作猴儿酒罢了。”张潜看着那半树洞的酒液,也忍不住心生yù念,“若能将这一洞猴儿酒全部据为己有,我筑基圆满指rì可待,只是这白猿酿酒辛苦,这些灵药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采摘,如今已赠予我一葫芦,我却不好厚着脸皮抢夺。”

    那白猿虽然通了人xìng,但心xìng却如赤子一般,自然不知道张潜此时心中诸般想法。

    见他看着一池子猴儿酒发呆,拉着他的衣襟,示意他往树冠高处继续走。

    “哦,看他这模样,这树上似乎还有玄机。”张潜攀着树枝往高处爬去,在白猿的指引下却是发现一个更大的树洞,里面竟然又是将要溢满的猴儿酒,只是这味道却欠缺了几分火候,似乎差了些什么,显然这酒并未酿成,那白猿对他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告诉他这酒喝不得,而后又指了指远处的幽谷。

    张潜看了半天,也没明白他什意思,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幽谷也与别处没什么两样。

    “嗯,有些古怪。”张潜心思颇为细腻,此时山中风势不小,四周山林都是枝叶招摇,犹如碧海生cháo,而那幽谷却是安静的出奇,无论四周风势如何汹涌,都不见半分动静,似乎那景sè都是摹在一张纸上,乍看不觉什么,仔细一看,越来越觉得有问题,“这山谷竟然被一处大阵笼罩着。”

    张潜这几月没少阅读典籍,也不算孤陋寡闻,虽不jīng通阵法一道,一些常识却是知晓。

    这处大阵并不算jīng妙,否则也不至于留下这么大的一处破绽,应该只是阻隔山中鸟兽所用。

    “此处距离焰狱峰不过七八十里地,仍是其辖地,这大阵应该便是焰狱峰的修士布置下来,却不知这山谷里藏了些什么。”张潜心头慢慢琢磨着,侧目撇了一眼身旁那白猿,又想起猴儿酒中那些珍稀灵药,顿时有了些许猜测:“这山谷应该便是焰狱峰哪位内门弟子的药田,这白猿酿酒的灵药应该便是从中盗取。”

    这白猿纵身手灵敏,可若想采集这么多灵药,却也不是容易之事。

    “看他这意思,是想让我去去盗取灵药。”张潜联系前后一想,便知道了白猿的心思,“也罢,这白猿尚有一潭猴儿酒未曾酿成,应该是欠缺几味灵药,富贵险中求,我便拼上一把了。”

第十五章 祸害

    ]

    他却也没急着动手,在这古树上静候了几rì,每rì吃虎骨饮灵酒,将筑基之境的修为再提升一阶,达到了身轻如燕的境界,身形较之以往迅捷了数倍不止,估摸着胜算又多了几分,这才与白猿结伴,悄然潜进幽谷之中,经这几rì观察,张潜已断定这药田眼下无人看管,每rì有走兽在四周游荡,也不驱赶。

    这幽谷被大阵笼罩,在外面并看不清其中境况。

    只是这大阵有不少破绽,许多边角上的药田都暴露在了外边,栽种的灵药都被山中走兽肆虐殆尽,其中不少更被连根拔走,想来是这白猿所为,张潜隔着这大阵观望一阵,凭他这一窍不通的阵法造诣,自然看不明白阵法玄机,也不敢贸然往里闯,只是觉得这阵法带着一种熟悉感觉,似乎与焰狱峰护山大阵出自一脉。

    “我这穿宫令牌能避开焰狱峰上上下下许多禁制阵法,却不知对这大阵有没有效果。”

    张潜心念一动,将藏在腰带里的穿宫令牌取了出来,朝着几步之外那层虚幻的景sè置去。

    顿时,轻柔的灵光从契合处衍生而出,眼前那永恒不变的景sè渐渐发生变化,只见密林消褪,另有其他景致从中出现,就好像力透纸背的墨痕,而后逐渐扩散成型,一片阡陌纵横的药田呈现眼前。

    幽谷之中地形崎岖,并非一片旷野,因此一眼也难看清全貌。

    四周药田之中栽种各类灵药,张潜仔细辨识一番也能认出一些,大多只是初阶乙丙之等,但毕竟是仙家物种,比世俗草药要珍贵许多,连那普普通通一株山参,芦头上也是茎痕致密,宛如鳞片,怕有百年功效,只是参叶颜sè太过苍翠,应该是秘法催生而成,除此之外,另有诸多灵种,让人眼花缭乱。

    只是这白猿对这些药材都看不上眼,穿过大阵,沿着桃林幽径便往山谷深处窜去。

    “如果是我,恐怕也会将珍贵灵药栽种在山谷深处,免得遭**害。”张潜心中想着,随着白猿往山谷深处跑去,行了阵子,忽然瞧见远处林中有一茅庵,顿时小心几分,将那白猿一把抓住,寻了个地方躲藏起来,远远观望一阵,却未见远处有丝毫动静,也未听见丝毫声音,便知那庵中无人。

    他修炼道渊之术,视听五感比常人敏锐数倍,对此他尚有信心。

    一人一猿逐渐靠近,张潜忽然瞧见那茅庵柴门外有散落的动物毛皮,细细一看却觉得有些熟悉,而四周弥漫的那股味道也让他渐渐明白起来,原来那斑斓大虎却是这药圃里饲养的灵兽,用以看护药田,每rì与灵药相伴,难怪如此恐怖,之前将之除去却正好应了眼下之事,否则有灵兽看护恐怕也难以得手。

    “你需要什么药材便自己去采吧。”张潜撒手将白猿放开,而后视线朝着小径深处蔓延去,只见这幽谷深处药田逾渐jīng致,而在极远处的峭壁上,有一崖洞,洞口似乎对方着一些柴薪,他心中顿生jǐng觉,“却是麻烦,这山洞中恐怕有人……你休往深处去了,采些灵药我们便离开,不要多做耽搁。”

    张潜也不管那白猿能否听懂,将道袍脱下扎了个简易的包裹。

    “我和白猿进来已有许久,对方仍未察觉,眼下采些灵药也至于将其惊动。”张潜心头暗自琢磨,觉得洞中之人实力倒是一般,不过却不敢剑走偏锋,能在山下开辟出这么大一块药田,并以大阵覆盖,至少是内门弟子才有的手笔,出现丝毫差错都是杀身之祸,凡事都要知足,该适可而止。

    虽是这般想,张潜采起灵药来也毫不含糊。

    片刻功夫便道袍塞满,扛在背上犹如一个小山似的,怕有一两百斤不止。

    而那白猿眼光却刁钻,半天功夫才摘了十几种灵药,用藤蔓捆着,不过观其品相,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jīng品,张潜又等了他片刻,白猿这才心满意足,只是意犹未尽,目光还在药田里来来回回的游弋,张潜也不敢太过拖沓,免得让那洞中之人撞见,催促着白猿赶紧离开,这般才收敛了贪yù。

    一路上倒是小心,也未横生枝节,平安回了白猿巢穴。

    ]而那白猿采摘倒了灵药,也去酿那一潭猴儿酒了,张潜本以为这白猿不过山间jīng灵,酿成琼浆只是机缘巧合,胡乱以灵药凑数,却不料这厮却是有模有样。

    那数十位灵药被他以山中清泉洗净,又细细甄选一番,这才投入酒中,而且前后顺序都有讲究。

    “好生奇妙。”张潜陪他身边看了一两rì,不由咋舌,也不知这白猿酿酒之法是从何处学来,却想起书卷中所载的一些典故,“想来是天xìng使然,这猴儿酒堪比仙酿,我若能学会酿造之法,却是大有好处。”

    几rì下来,张潜一直与这白猿同吃同睡,看他酿酒,将那猴儿酒的酿造之法也学了来。

    半月有余,那一潭猴儿酒也渐渐酿成了,滋味虽不如先前一潭醇厚,不过这一潭猴儿酒所选药材年份却是更足、品质也是更佳,药效还要更胜三分,张潜自山里寻了四五个葫芦,白猿心xìng纯真,也不吝啬,尽数给他灌满,这些天自然也饮了不少,每rì都喝的飘飘yù仙,以虎骨、灵药佐食,这rì子当真如神仙一般。

    幽谷之中,李鹤辟谷十rì有余,此时算准时间醒来。

    在他身前是一方丈许宽的水潭,中心有一泉眼,正汨汨的往外涌动着清流,一株通体雪白灵药扎根于泉眼裂缝之上,根系犹如鹰爪,看起来遒劲有力,将这坚硬的岩石都生生穿透,七瓣圆润厚实叶子犹如白玉雕琢,排列如花瓣一般,只是脉络纹理却如丝丝血线,不断蔓延,看起来充满妖异之感。

    “血骨花成熟之时,脉络遍布,通体如血染,看这模样,也就是一两rì功夫了。”

    李鹤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一番潭中招摇的灵草,气息吞吐,洞中清凉的空气沁入肺腑之中,而后嘴中生出丝丝玉液,在齿间环绕一圈咽入腹中,饥饿、焦躁之感顿时消去许多,只是十余rì水米未进,这法子却也只能管一时之用,他缓缓站起身来,推动巨石将洞口掩上,往山谷中去了,准备采些灵药充饥。

    行走片刻,李鹤不由眉头紧皱。

    这山谷中有大小药田十七块,然而眼下有九块药田都被攫取一空,只余下一片片触目惊心的土窝子,稀稀落落的剩下几株灵药,还是未曾成熟的,李鹤因为久不见光而略显苍白的脸sè顿时青黑一片,发出一声咬牙切齿咆哮:“何方宵小,祸害王枢师兄药田,若让我逮住,定要将你抽筋扒皮!”

    这番咒骂自然不可能有人回应,李鹤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清点起损失来。

    “我去他娘的,本以为这次帮着王枢师兄看护血骨花可赚上一份人情,也好助我突破境界,可晋升内门弟子,如今将他这药田被毁成这般模样,我还有何颜面去见他。”李鹤心头叫苦不迭,忽然觉得这山谷中安静的有些过头,仔细一忖,这才发现护园灵兽不见踪影,顿时明白过来:“这畜生坏我大事!”

    不算山势阻隔,白猿巢穴距离幽谷不过百丈距离,而那李鹤怒极之下,声音也是不曾收敛,张潜自然将那幽谷中传来的声音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处药田竟然是王枢执事的,果然如我所料。”张潜心头倒也不惧,这看护药园之人显然不曾发现什么线索,不可能寻到他头上来,只是白猿巢穴就在其眼皮子底下,恐怕不能久留了。

    等那谷中渐渐安静之后,张潜裹了一包眼下用的上的灵药,提了几葫芦猴儿酒,与白猿作别之后,便回焰狱峰去了,那些分辨不出药xìng的灵药,眼下也无用处,干脆就藏在这白猿巢穴中。

    想来寻常之人也不会对山中一头白猿起疑,无需担忧什么。

    当天中午,便倒了五谷堂,不料碰见了李贵,那猴儿酒装在葫芦里倒是不曾让他发现,只是怀里揣着的那些灵药却被他看见了,如今这厮见着张潜如见鬼一般,远远便绕道走,张潜也懒得与他多说什么,这些rì他都在山下,就算有人怀疑,他也可扯个幌子遮掩,反正多数灵药都让他藏了,这事情也未往心头去。

    两三rì中,倒也平安无事。

    每rì醉心于修炼,实力rìrì见涨,身轻如燕的境界也已稳固下来,踏雪无痕,入水不沉皆不在话下。

    而今道渊之术也奠定了一定根基,双手至小臂都完全被软鳞覆盖,用大袖遮住,倒也没有人察觉,厮杀之时,这便是他最大的依仗,只要容他近身,便是心魔丛生之境的修士也要让他活活撕裂身躯。

    这段rì子,张潜未曾找过李贵麻烦。

    久而久之,他心头那团yīn霾也就渐渐消散了,复仇之心逾渐强烈,盘算着时rì,血骨花应该已经成熟可供采摘,李鹤自然也该回来了,忍着心头那丝强烈的躁动,将担水劈柴的事情做完,便去道宫中去了,刚走至山门前,便见一个消瘦的身影从山下万阶云梯上飞奔而来,脚下飘忽,与地面一沾即逝。

    百丈山路,只用了聊聊数息时间便已至尽头,在山门前停下。

    李贵神sè一喜,没料到这般赶巧,在这遇见了同乡李鹤,挥手喊道姓名,此时他正心情糟糕,但顾及同乡情面却也不好敷衍,停下来与他寒暄几句,那李贵有求于他,嘴上言语自然极为好听,倒是让他忍不住与他多言了几句,将药田被盗一事与他说了一番,这李贵听到此处没有来就想到了张潜。

    “我却知道这事情是何人所为。”李贵眉间露出一丝寒意。

    李鹤正愁怎么与王枢解释,听闻此言先还不信,但见他如此认真,便将信将疑起来,“是谁?”

    李贵便将那rì所见之事与李鹤仔细说了一番,也不隐瞒张潜欺辱他之事,这李鹤听闻之后,也是心生隐怒,心头邪火似乎找到了宣泄口,不在压抑着,他如今本是去道宫递交这刚采摘下来血骨花,见着王枢肯定要提及药田之事,还没想好说辞,眼下却是找到一丝线索,自然不肯放过,便与他一同去了。

    “不管这张潜有没有胆子盗取灵药,我却是需要一个替死鬼,你又欺我同乡,便怪不得我了!”李鹤心头生出一丝歹意,魔宗之人行事本就不讲道义,一切只以自身利益为重,他却没什么负罪感,其实他心里也是不怎么相信李贵所言,一个入门不足三月的小杂种,怎么能作出这么胆大妄为之事。

    至于张潜暴打李贵虽是不假,可他也明白自己这同乡是个什么货sè,并非觉得不可思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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