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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空蝉     一剑封天txt下载     一剑封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因果

    名利于人心,是致命毒药,也是致命诱惑,包着蜜糖的毒药,总会让人忍不住去吞下,即便是知晓其中的凶险,也愿意拼死试之,而对于山巅上的修士,世俗中的名利诱惑,不过过眼云烟,而对于久居市井的,能令之智昏的唯有名与权力。

    王元宝回头看到的,却是令他彻底死心的一人,张隋手中的刀,还在王元宝的腰间,血止不住地汩汩而流。

    绝望,莫过于心死。

    张隋惊恐地看着王元宝,双手不住地发抖,他没有想到王元宝竟然还能回过头来,七窍流血,人同血葫芦一般,此刻手却握在刺向他的刀柄之上,与张隋双手的灼热截然不同,冰冷,自指尖长驱直入,直达心底。

    看着面目全非的张隋,王元宝自嘲般笑了笑,拿起张隋的手,一刀又一刀,刺向自己,破革一般的声响,在如今的寂静里,分外突兀,张隋颤抖着,看着面无表情的王元宝,想张口说些什么,但却给王元宝抢了先。

    嘴角的鲜血,不断滴落,王元宝拿起张隋的手,在自己胸口处狠狠扎了一刀,皮笑肉不笑道:“这几刀,当我还你和婶婶的恩情,最后这一刀,是我要还的利息,以后,你我再不相欠。”

    张隋浑身颤抖着想要松开握住刀柄的手,但是王元宝的手却如同钢铁一般,牢牢握着张隋的手,缓缓将刺入自己胸口处的刀拔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句话张隋只在戏文本子和说书先生那里见过听过,看过听过,让人热血沸腾,但是当真见到,张隋却只觉得恶心,猩红的鲜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让这个连鸡都未曾杀过的少年不住地打着冷颤,泪水留下,模糊了双眼。

    王元宝伸手推开了身如糠筛的张隋,心中虽然绝望,但却莫名轻松了许多,人情恩债,总是难以还清,如今却在这寥寥几刀之下,尽数还清,着实讽刺。

    张隋握着沾染着鲜血的匕首,在地上瘫成了一团,娘亲让他做的,他都一丝不苟地去做了,只是杀了王元宝这件事,却是他自己的决定,那个算命的女冠仙师说过,世间最重要的,不是那庙堂里的权势,也不是说书人口中江湖的潇洒快意,而是长生,人生百年,如同白驹过隙,名利权势不过过眼云烟,只有长生才是真正的真实,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等的事在戏文志怪的本子里,屡见不鲜,张隋做得并没有错,算命女冠仙师说过,长生大道之前的挡路之人,皆是自己的心魔,必须铲除,张隋面前挡路的,就是与之情谊深厚的王元宝。

    推开张隋,王元宝转身,九河君蒋图却早就不见了踪影,只有蒹葭一人站在那里,冷冷盯着血葫芦一般的王元宝。

    趋利避害本就是山野散修的保命手段,作为九河龙蛇江湖共主的九河君蒋图更是如此,方才那道剑光骤然而至时,他就萌生了退意,在飘絮巷杀伤自己阴神的,正是方才那道剑光,中四境虽然可以在世俗王朝之中横行无忌,但是遇到八境以上的兵家武夫和剑修,也是须得避开的,八境以上的武夫本就不多,而剑修更是凤毛麟角,这二者皆是有名的难缠鬼,山野散修杀人或许还得寻求个消弭因果的法子,而兵家武夫和剑修则是根本就不须想这般多,九河君蒋图方损失了可以趋利避害的红衣枯骨狐魅,他却是没有与一位剑修扳手腕的勇气。

    王元宝冷笑着,而蒹葭见此,硬挺的剑眉紧皱,她着实有些惊讶,这般重的伤,还有心湖之上的明显震动,莫说是武夫,就算是攀山五境中人也得身死道消,但是王元宝却仍能站起,不过一境的武夫,这骨头却是当真硬。

    而令九河

    君蒋图避退的剑光,蒹葭自然也是看到了,不过她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能杀得了真龙血裔的剑修,寥寥无几,而五境以上的剑仙皆去了瀛洲山海关去争夺那“天下八斗”的剑道气运,所以,蒹葭根本就不畏惧能让中四境避退的剑修。

    王元宝冷笑道:“还不杀了我?”

    语落拳出,不过百步的之隔,健步如飞,如同离弦之箭,王元宝冲破了三焦玄关之下的窍穴,早就将要摸到凡夫武道二境的门槛,如今生死之战,却是早就将那半生不熟的憾鼎拳意吃了个小半,百步之内,却是足可以拳出如雷,身形如电,兵家拳术,本就是动静之间,如涛如岳,起落之间,如猿似雀。

    周身经络之中少得可怜的武运疯狂流转,尽数落在了王元宝拼尽权力的一拳之上,武运紫胎在气府丹田之内汲取着英魂体魄之中的精粹真气,不断引动着蕴藏在这街巷之中的稀薄武运,筋骨之间,闷声如雷。

    蒹葭紧皱的英挺剑眉又紧了一分,原本给那剑光击散的真龙血焱又在指尖跳跃,这因果无论如何都是要承的,蒹葭也就再没了丝毫顾忌,指尖跳跃的真龙血焱愈发汹涌,本就赤红异常的焱火,仿佛又沾染了鲜血一般,闪烁着妖媚的光。

    屈指一弹,四朵娇艳欲滴的焱火飘然而出,迎风招展,着实妖媚。

    王元宝竟然丝毫不避躲,心湖之上的心魇求死碑早在张隋将匕首刺入王元宝身体之中时,就已经爆发,如今王元宝只想着一件事,那便是,要么两败俱伤,要么,同归于尽。

    只是蒹葭却丝毫没有给王元宝留下这个机会,又是四道煌煌天威般的电光骤然而至,徐白露乃是北阳王朝的皇储,身边怎会没有寻常江湖武夫都随身携带的符,走江湖,会遇见的事,千奇百怪,随身带些符纸倒也是防范于未然,只是徐白露这等高高在上的皇储傍身的符怎么会是求个安心的无用纸,蒹葭屈指弹出的四道煌煌天威一般的电光正是徐白露随身携带的保命符之一,由已然在山野散修群起而攻之灭亡的青虚道宗所制,品秩极高。

    焱火,电光。

    汇聚在一起,着实声势浩大,这等的手段,杀一个一境武夫,是杀鸡用了宰牛刀,品秩极高的雷霆符,灭杀阴神的赤焱,这规格只怕要比攀山五境巅峰的还要高出许多。

    拳焱交接之时。

    变故陡然发生!

    蒹葭眼前忽然浮现出诸多各色丝线,而她自己指尖也缠绕着许多丝线,而原本已经激射而出的赤焱与煌煌电光,竟在此刻静止,而自己指尖上缠绕的丝线正是自那激射而出的赤焱与煌煌电光处而来。

    而王元宝也默然静止,他身上却也浮现出诸多各色丝线,有缠绕在张隋身上的,也有延伸至远处的,而其中最为显眼的,却是自心窍之上延伸至蒹葭心窍之上的蓝色丝线。

    这是因果线。

    世间的一切,皆有因果,种因结果,因缘果报皆是如此,但是每个人身上缠绕的因果之线,却是无论如何也是看不到的,山巅之上的修士也只能凭靠着推演,来了结自己的因果,而如今,蒹葭和王元宝竟然看到了自己身上所缠绕的因果之线。

    墨色悠然而至。

    缠绕在蒹葭指尖的赤色与蓝色因果线在这墨色之下变成了空白,而失去了因果线的真龙血焱同符雷霆,皆在这墨色之下失去了颜色,一如烟云消散,让人不能知其所终。

    抹去因果,非大能不能为之。

    掌缘生灭本就是圣人才能掌握的手段,如今却在龙

    场镇中的小小街巷之中显现,着实会让人大跌眼镜,但是眼前的一切却无不彰显着这掌缘生灭的威势。

    而王元宝拳头之上缠绕着的因果线也在这墨色之下尽数消散,就一如重拳落在了棉花之上,没有丝毫可用力之处。

    但就在此时,王元宝与蒹葭心窍之上延伸的蓝色因果线竟在这时,由蓝转为墨色,不断递进,那能够抹去因果线的墨色在此时也无能为力,那墨色之中竟然蕴着煌煌天威。

    “唉,还不打算动手吗?”

    一声轻叹,在这静默之中落下,因果之线骤然褪去,原本沉浸在黑白二色之间的街巷,在此刻重新焕发了色彩。

    禁锢陡然撤去,王元宝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

    蒹葭却是比王元宝要好上一些,瘫软坐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此刻她心湖之上的小龙宫竟然被加持上了一道黑色因果之线。

    身着鹅黄襦裙的窈窕女子款款自街巷深处走来,默无声息,径自走到昏倒在地上的王元宝,也不顾王元宝身上的血污,将他抱起,临走时却回头看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蒹葭。

    蓦地,蒹葭心中一寒。

    犹如一柄冰冷飞剑插入心窍之中一般,这般的眼神,蒹葭却是如今都未曾忘记,目光之中的冷冽杀气,让蒹葭极为熟悉,那是剑修方才有的,能让真龙血裔都也为之胆寒的目光。

    但也只是一,惊鸿一瞥,但对于蒹葭来说,却是犹如丧钟一般,真龙尚且躲不过剑仙的飞剑,陨落剑下,自己这等血脉不纯的真龙血裔,如何与之抗衡,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剑光骤然而起,再没了踪影。

    蒹葭强撑着站起身,心湖之上波澜顿生,不同于心湖涟漪可千里传音,这波澜更像是煌煌天威。

    “因果,已经在你心湖之中,莫要再自作聪明,就算是你逃到天涯海角,杀你,也是易如反掌。”

    漠然置之,蒹葭独自走出街巷,因果线已经在心湖之中,小龙宫上缠绕的黑色丝线,正是因果报应。

    张隋握着匕首,瑟瑟发抖,目光呆滞,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只是盯着手中血迹干涸的匕首。

    人总是在不断欺骗自己,就算心中有了杀人的念头,却一直为自己杀人找借口,张隋同样也是,手中的匕首,是张隋自己在贩货郎担子上买来的,杀人,一瞬间会让人热血沸腾,但是杀过,或者失败后,那源自心底里的恐惧与空虚,会产生一种幻觉,张隋如今就在这境地里。

    或许,张隋所存的心思,不外乎是对自己富贵长生的期待,但是,抛弃了自己所拥有的友情,真的值得吗?

    这是个问题。

    但是张隋思考的却不是这个问题,失败了,全部都两空,竹篮打水一场空。

    街巷转角处,正阳山女冠仙师蔡绻淡淡看着如同痴呆一般的张隋,冷哼一声,如此不成事,就算是资质再如何好,也是烂泥扶不上墙,但是,押宝如此,就不能再后悔,一锤子的买卖,蔡绻很清楚那些中间渔利之人是何等的嘴脸,正阳山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若是没了后继地弟子,只怕这道统就是彻底完了!

    张隋失魂落魄地起身,步履维艰地走出街巷,他想回家,回到折柳巷,富贵长生,都没了,他心中所想的,就只是回家倒在床上睡去,富贵在天,娘亲说的不对!

    王元宝末了看他的眼神,张隋久久不能忘记。

第六十一章 背叛

    苏有生横抱着王元宝,剑光撕裂了云涛,其实王元宝与蒹葭和九河君蒋图遭遇的地方,距离白头山不远,也就走几步的事,但是苏有生却御剑上了白头山这着实是多此一举,王元宝腰间与胸口处的伤口仍旧汩汩地流着血,若是就这般走上白头山,只怕还未到一半,王元宝就一命呜呼了,苏有生身前的鹅黄襦裙给血染红,但她却丝毫不在意。

    当年无定河边,苏有生身上沾染的血,比之这身前的小片,当真是小巫见大巫。

    王元宝眉间氤氲着一团黑气,却是让苏有生皱起了眉头,旁门左道的术法,虽然入不得山巅人物的眼,但是解决起来,却是如同吞了苍蝇一般,苏有生屈指一弹,一道剑气自指尖射出,向着王元宝眉心而去,没有想象中的鲜血四溅,原本氤氲在王元宝眉间的黑气遇到剑气雪消雨霁一般消弭。

    王元宝虽然陷入了昏迷,但气府丹田之内的武运紫胎却始终没有停止运转,微薄的武运在武运紫胎的调动运转之下,在受损的经络窍穴之间缓缓流动,不断修补着受损的经络窍穴,这便是武运紫胎的好处,纵然伤势如何重,但只要有一息尚存,那便绝没有身死道消的可能。

    大红色的平安结从王元宝的衣衫之间露出一角,血葫芦一般的王元宝衣衫上早就给血染红,但这平安结却依旧如新,只是苏有生看见的却不是大红色的平安结,那些红线缠绕之间,盘旋着一条条黑色的“蛇”足有十数,但却如同众星捧月般,围绕着一条身形粗壮的“蛇”,那由黑气聚集的大“蛇”额角竟然有了一个独角。

    苏有生伸手摄过王元宝脖颈上悬挂着的平安结,嘴角上扬,这施术之人着实下了一番功夫,连独角的蛇妖精魂都舍得,所图可是不小,那盘旋在平安结上的独角蛇妖精魂似乎是感受到了威胁,不住地颤抖着。

    随手一拍,剑气绕指柔般禁锢住了平安结上盘旋的独角蛇妖精魂。

    旁门左道,入不得眼,但是可以做个收藏。

    王元宝此刻身上其他的伤口却是不再流出鲜血,只是胸口处的伤口极深,却是不断向外渗血,但好歹没了性命之忧,昏睡之中,王元宝不住地往苏有生的胸口处拱,那里的温柔,让人心惊。

    苏有生眉头一蹙,冰霜白皙的脸上,竟然也浮现出两抹绯红,但王元宝却在将要接触到那惊人的温柔时停了下来,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口中喃喃道:“娘……亲……”

    眸中温柔,比之胸口处的温柔更为似水。

    白头山上,依旧云遮雾绕,这时从山下上山的,大多都给人说是不要命的,那些不信邪的年轻人,也都是这时候上山,看似晴朗,云雾之中也能看清楚许多本影影绰绰的景物,但是一到云雾深处,却是再也找不到原本的路径与方向,其中虽然有些演义的夸大,但是所言却并非虚假。

    苏有生所驾驭的剑光并没有因为这遮人眼眸的云雾而停下,反而愈发快,宛若实质般的云雾竟然在剑光的威慑之下让出了一条道路。

    道路尽头,是一座青竹楼,云深尽处,谁也不会想到会有如此的境地。

    剑光转瞬之间就到了青竹楼下,苏有生将王元宝从怀中放下,拎着王元宝的衣领,走到青竹楼前,毫无风度的一脚踹开了紧紧关闭着的大门。

    “这门,你是打算赔呢?还是欠着?”

    青竹楼内极为空荡,类似于书斋的构设,却没有一本书,只有楼阁之上仅有的书架寥寥摆放着几本崭新的线装书,那深蓝色的封皮之上,墨迹似乎还没有干

    涸。

    从楼阁之上走下一个手中还拿着本不知道具体年份的古旧书册的老者,耳廓之上还夹着支饱蘸浓墨的笔。

    苏有生也不多说,将王元宝扔在地上道:“自然是你自己去修,你我皆在一人身上押得注,死了,你我都落不到什么好处。”

    利益纠葛,只在一句话之间,苏有生不愿意去多说,都是聪明人,全部挑明,吃相委实太难看。

    老者极为显著的一个特点却是双眉不同于常人是黑色或是老人的灰白色,而是金色,闻言将耳廓之上的毛笔取下在古旧书册上划了一笔道:“你从我这里赢走的练气法门,给了这小子?长生同名两桥都断成了废墟,你这不是坑我吗?就算是结成了武运紫胎,这森罗天下八斗的武运早就给那些个九十境的分了个干净,剩下的二斗,瀛洲山海关的母老虎教出来的徒弟眼见就要得手,你这是坑我啊!”

    苏有生冷冷道:“你想输?”

    龙场之局,早就在洞天一战之后开始布局,其中最早下注的,就有苏有生和金眉老者,赌局就是如此,要么输得一塌糊涂,要么赚得盆满钵满,但是若是想要中场退出,所要承担的不止是倾家荡产的后果,还有气运与因果的报应。

    金眉老者不会不知晓后果,“那水火之争,盛衰早就有了定论,输与赢,要早就不是方两能够控制的,我赌的是森罗天下百年后的武运,而你赌的是气运,这个小子,你当真要押注到底?”

    苏有生道:“要。”

    雾语气淡漠,就像是说起旁人的选择,能敢于入局的,都是狠人,金眉老者将毛笔重新夹在耳廓之上,手中的古旧书册随手抛下,那书页之间,没有丝毫字迹,只有金眉老者方才所划出的那一道墨迹。

    伸手握住王元宝的手,金眉老者将昏睡之中的王元宝拉起,雄浑武运浩浩荡荡涌入王元宝的经络窍穴之内,犹如浩荡武卒,长驱直入,势如破竹,一路攻城略地,原本紧紧封闭的窍穴,在这雄浑武运之下,溃不能防,而盘踞在王元宝胸口处窍穴内的灵气仿佛是畏惧这武运,龟缩在窍穴中,丝毫不敢露头。

    而王元宝气府丹田之内的武运紫胎却没有排斥这股雄浑武运,反而如鱼得水,跟随着那雄浑武运一路撒欢,原本只是破开一境的三焦玄关在这潮水般的浩荡武运之下,直捣黄龙,一路没有阻拦,轻松长驱直入。

    就在这时,王元宝心窍之内镇压心湖中蛰龙阴神的十一境武运似乎是给金眉老者这浩荡武运惹恼了一般,竟然顺着王元宝不设防的经络窍穴向着金眉老者的浩荡武运汹涌而去。

    金眉老者的浩荡武运犹如剽悍武卒,而在王元宝心窍之中的十一境武运却似铁甲浮屠,举手投足之间,气势骤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森罗天下的仅剩的二斗武运,我赵畏的弟子,也能与争之一二!!”

    苏有生也感受到了王元宝体内所发生的一切,这出乎了她的意料。

    谁人都知晓变数,但变数的最后,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透,所以敢于押注变数的人,其实就是在与天赌,能否胜天半子,皆系在变数一身,更多的,却是输天全盘,但王元宝却给了苏有生和金眉老者赵畏一个惊喜。

    一声龙吟在青竹楼内铮然啸天。

    失去了十一境武运的镇压,早就将狻猊藏器中四境修为与玄黄龙气化为己有的蛰龙阴神自心湖之中抬起了头。

    龙抬头。

    这才是真正的龙抬头,开启春季纷繁的,不是惊蛰的春雷,

    也不是春分的雨水,而是二月二的龙抬头。

    惊蛰与春分皆已成为过往,而王元宝心湖之中的蛰龙阴神却刚刚抬头!

    盘踞在心湖之上的雾气,尽数散去,给蛰龙阴神重新吸入了口鼻之中,原本沉闷的心湖骤然清爽,丝丝缕缕的细雨在心湖上落下,没入枯燥的心湖之畔的土壤之中。

    春来,未晚。

    隐匿在心湖同命长生二桥残垣之间的心魇求死碑,给这丝丝缕缕的细雨洗礼,求死二字中的黑色雾气不断向着已经长烟一空的心湖之上蔓延。

    只是还未到心湖边,已经抬头的蛰龙阴神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肃杀秋风骤然在心湖之中腾跃而起,黑色雾气甫一接触肃杀秋风,如同云消雨霁一般,在秋风之中散去。

    黑色雾气散去,但肃杀秋风却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继续夹携着肃杀之意向着残垣断壁之间隐匿的心魇求死碑呼啸而去!

    在威势面前,所有的抵抗都无用武之地,心魇求死碑不断以黑色雾气抵御着肃杀秋风的侵蚀,但却节节败退。

    轰隆一声,心魇求死碑骤然崩塌。

    …………

    折柳巷中,在张隋家中推演天机的正阳山女冠仙师蔡绻如遭重创,七窍眉心血汩汩而下。

    心魇求死碑被人给破去。

    蔡绻指诀接连不断,与心魇求死碑的心神涟漪果断而弃,断臂求生,方才是正途,为了一个对于大势趋势毫无影响的傀儡而遭受重创,委实不值得,既然想成大事,就须得舍得。

    有舍,方才有得。

    …………

    姚经看着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不禁有些动容,他原以为能够驱使南楚顶尖谍报机构九方阁的女子,最不济也得是浸淫权谋之道数十年的老妪,那知晓却是眼前这个有些过分年轻的妇人裴苇。

    五百重甲军早就隐匿在了暗处,另外姚经八境武夫的实力,皆是姚经的依仗,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个能够在龙泉王朝以及北阳王朝两个庞然大物的压制之间还能够腾挪运转自己谍子的女人会没有后手,如此孤身只影来与自己“捉对厮杀”。

    姚经道:“裴夫人,南楚暗弱,那朝堂与边疆都从根上糜烂,你这等惊才绝艳的人物,又何必非要将自己绑在一架将要沉没的战车之上,这不值得,你如此大才,放到哪里,都是能够翻云覆雨的人物,这大势所趋想必你比我这个糙汉子武夫要清楚得多,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是愿意,我龙泉王朝镇国府的大门,始终会为您敞开。”

    裴苇波澜不惊道:“都说姚将军是讷于言,精于事,而今一见却是发现原来的那些传言皆是不可信的,姚将军的口才,可是比那善于游说的谋士更厉害些,竟然将我这个蒲柳之姿的妇人给说动了不少,看来,姚将军出身说书先生家的事,倒也是所言非虚啊。”

    姚经眉头青筋暴起,他确是出身于龙泉王朝地位最低的优伶世家,但是得了机缘入得兵家武庙成就了八境武夫的境界,也在沙场之上用军功与血,赢了新的出身,他最忌讳的,便是旁人提及他优伶世家出身之事,如今裴苇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语气之中却极尽揶揄,这如何能让姚经不怒?

    不过姚经却强压下了怒火道:“裴苇,你莫不只是来逞口舌之快?我给你两条路,投降或者是死,全有你自己决定。”

    裴苇轻蔑一笑。

    “我选第三条,你死。”

    话音刚落,拳势笼罩了如山岳一般矗立的姚经。

第六十二章

    姚经冷笑一声,这个女人对于自己的手段太过自信,自信往往会变成自负,姚经在沙场上见过许多同裴苇一般的人,自信于自己的谋略与手段,但却往往不得善终,刚愎自用的,本就不适合在沙场征伐,权谋手段在沙场之上,只会成为桎梏自己性命的致命一击。

    裴苇淡淡挥手,数十道银色符如同刀剑,自裴苇袖中疾飞而出向着稳如山岳的姚经弱点而去。

    破空声,在这风声中,不断递进。

    姚经却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裴苇袖中飞出的银色符,他认得,兵家甚少制符,但是却不代表没有,那如同刀剑的符,正是兵家少有的“刀剑符”只是品秩却不甚高明气机全然紊乱,

    姚经的铁甲横练对于抵挡这品秩低下的刀剑符绰绰有余。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宛如刀剑的银色符纷纷落下。

    健步如飞,姚经虽然铁甲横练功夫顶尖,但是手上功夫也是八境武夫中可跻身上层的,半步崩拳,这是凡俗杀人拳术,市井江湖里的武夫用这半步崩拳,挨上非死即伤,这等狠辣拳术,在姚经手中,更展露出其原本的狰狞。

    裴苇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符会不起作用,雍容华贵的容颜之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激怒姚经,兵家武夫八境之后,最头疼且难以控制的,就是胸中的那无尽杀气,杀人者人恒杀之,就算是武夫与剑修杀人不沾染因果,但是,这后遗症却丝毫不会少。

    一连串炸响,在裴苇身前数十步之内轰然响起,四周才萌发出来的鹅黄萌芽在这半步崩拳的拳势之下四散纷飞。

    裴苇眸中冷芒一闪,数十道冷冽寒光自她腰间激射而出,如同孔雀开屏一般。

    姚经清楚地看到那数十道冷冽寒光之后到底是什么,造型极为诡异弯曲的飞刀,锋锐的刃尖之上,还泛着着幽幽的乌蓝色,这飞刀法宝之上,显然是淬毒过的。

    姚经拳势一转,生生停住了自己已经踏出的半步,原本沉寂在数十步之内的拳势骤然炸开,罡风吹拂,将裴苇新剥鹅蛋般的面庞刮出了血痕。

    而淬毒的飞刀法宝却没有给罡风阻挡,一路势如破竹,若说方才四射犹如孔雀开屏,这时,那数十柄淬毒飞刀法宝如同乘风破浪的蛟龙,向着已经远远退去的姚经追去,法宝既然祭出,那不见血,定然不会轻易飞回。

    裴苇只是攀山五境,纵然法宝诸多,但是能够驱使得炉火纯青的,也就只有这傍身不离的飞刀法宝,剩下的,皆是一击未果,便成了废铁的。

    姚经久经沙场,自然不会因为这区区数十柄淬毒的法宝而逼迫地走投无路,龙泉王朝与赤焱王朝边境的征伐,不比北阳与南楚的差,动用的,不仅仅只是那些士卒,更多的还是随军的修士,大抵都是些走旁门的山野散修,这些控物的伎俩,姚经早就吃透了其中的关窍。

    一拳挥出,却不是半步崩拳的拳势,浩浩荡荡,如同铁甲浮屠铮然过境,紧紧缀在姚经身后的飞刀法宝在这铁甲浮屠般的拳势阻隔之下,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城墙一般,再无法递进,姚经的铁甲横练不止是躯体,更多的还是他赖以在沙场点兵的兵家武夫拳术。

    “出来吧!”

    姚经敛然收拳,猫捉老鼠的游戏,玩得久了,自然就会失去它原有的趣味,攀山五境对上八境武夫,无疑是以卵击石,姚经之所以会同裴苇交手,不过是出于尊重,这等不让须眉的女子,值得他这个沙场上的战将尊重,

    当然,其中还存着戏弄之意。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自山野之中井然有序,五百重甲军士卒皆身着乌铁铸造且绘制着符文的铁甲,周身皆紧紧包裹在铁甲之中,唯有一双视死如归的眼睛露出,手中的硬弩,战刀在阳光下,泛着昭示着死亡的寒光。

    姚经轻轻点了下挂在脖颈上的一枚甲丸,周身泛起流水一般的涟漪,一袭乌黑战甲覆盖在了姚经精壮的躯体之上,纵然占着优势,姚经也不敢大意,败兵者犹可胜之,这个道理,姚经深以为然,既然裴苇敢于孤身一人,自然不会没有依仗。

    姚经冷冷盯着裴苇道:“裴夫人,如今纳降,还是有机会的,若是兵戎相见,那就没有了逞口舌之利的余地了,你这等不让须眉的女子,何苦非要与南楚这等的大厦将倾绑在一起?”

    姚经所说的皆是实话,南楚如今的境地,就是大厦将倾,而朝堂上的那些清流,却还做着推到大厦的最后打算,反正无论如何,这些人皆有后路,灭亡与否,都不能阻挡他们的青云路途,裴苇无奈一笑,但是这些她也只能在心中有数,在外人面前却是根本不会表现出来。

    裴苇道:“姚将军,你不必再说,妾身在剑书之上说得明明白白,徒费口舌,倒不如直接生死来得痛快,你若是当真敬佩,就给妾身一个痛快,莫要做那无用功!”

    姚经冷哼道:“举。”

    五百重甲军皆在姚经的一声令下,举起了左手中的硬弩,镌刻这符文的弩箭,在阳光之下,让人不由得心惊胆战。

    龙泉王朝境内,市井江湖之中,敢于同朝廷阳奉阴违的,皆在姚经率领之下的五百重甲军的溃不成军,那些在市井江湖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江湖大佬,都成了这五百重甲军的刀下鬼,稍小些的山上宗派也老老实实听从朝廷的调遣,这五百重甲军中,就有不少山上修士。

    裴苇面对这些让那些山上宗派心惊胆战的重甲军,竟然丝毫没有惧色,这着实令姚经佩服,敢于直面死亡的,当真是猛士。

    这裴苇不仅权谋手段老道,心胸气概与他们这些须眉男子汉不遑多让,若是南楚由这等人物坐龙庭,南楚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人割地赔款的地步。

    “射!”

    姚经冷声喝道,敬佩归敬佩,但是却不能影响姚经的决断,虽然皎皎洲与南瞻洲远隔重洋,但是他也不希望南楚有这等的人才,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杀了,也不能便宜了南楚!

    数百枝弩箭带着各色术法光芒从天而降,经过五百重甲军士卒精粹真气加持的弩箭,比之符更为摄人心魄。

    一道身影自五百重甲军之后箭射而出,转承之间便冲到了身着乌黑兵甲的姚经身前,这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好在姚经这八境武夫的修为不是平白得来的,退避不及,只能挥拳迎上,两道雄浑的拳罡碰撞,不匮于雷霆炸响,震得五百重甲军士卒一阵恍惚,耳中嗡嗡之声悠长。

    姚经没有想到,裴苇的后手竟然就在自己身后的重甲军之中,竟然也是八境武夫,近身捉对厮杀,若是修士,这时只怕早就给捶杀在了当场。

    但是好在姚经身着的兵甲乃是仿制春秋乱世时,墨家机关道所制的护身甲丸,虽然是仿制,但品秩却要比那些粗糙的,仅仅镌刻这符文的铁甲要高上不知多少。

    半步崩拳拳势轰然炸开,而那突进而来八境武夫丝毫没有避躲,同样是半步崩拳,两相碰撞,却是又一道雷霆!

    五百重甲军士卒还未从方才那拳势雷霆之中缓过神来,又给这新鲜出炉的

    拳势碰撞震得脏腑错位,一口鲜血喷出,浑身瘫软。

    而那铺天盖地的弩箭,失去了精粹真气的加持,也纷纷失去了准头,杂乱无章地落在地上,不断炸开,术法加持,其威力自然不会小,只是,裴苇还是能够应付过来,说不上轻松,颇为狼狈,但也总比失去了性命要好。

    二者所使出的拳术,皆是江湖中的大路货,但是威力却要比那些寻常的游侠武夫巨大,崩拳的威力,皆在一个崩字之上,二者拳势碰撞炸开,姚经藉着这个空档,骤然倒飞出去,而那突进刺杀的武夫却紧紧缀了上去。

    趁你病,要你命。

    争斗不是请客吃饭,也不是你来我往的礼尚往来,而是捉对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败退的空挡之中,往往就隐藏着致命的破绽。

    突袭姚经的正是老江湖鹿鸣鸿,他深谙武夫与江湖间的关窍与隐秘,姚经拖开二者的距离,就是为了给他施展傍身的手段累积时间,老江湖鹿鸣鸿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紧紧缀了上去。

    姚经却是有苦难言,方才半步崩拳就是在仓促之间施展出来的,脏腑已经收了震荡,窍穴内的武运还好,只是气府丹田内的精粹真气却不断震荡,失去了指挥。

    八境武夫也分高低贵贱,姚经算得登堂入室,而老江湖鹿鸣鸿也是炉火纯青,二者虽然只隔着一线,却是云泥之别,姚经不得不暂时避开老江湖鹿鸣鸿,调整自己气府丹田之内紊乱的精粹真气。

    轰然雷霆一般的拳罡轰击向姚经,姚经躲闪不及,乌黑的兵甲之上浮现出一个硕大的拳印,姚经本就震荡的脏腑又遭此重创,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姚经生生给吞了下去。

    原本占尽天时地利,却失算在了一个女子的手上,姚经恼怒异常,但更多的却是愧疚。

    此来太平书院的山长张载厚就曾告诫姚经,来龙场镇莫要争夺所谓气运,只要做好锦囊之内的就好,剩下的,静观其变就好,但是如今的境地,皆是他一人的争狠斗勇所至,这让他如何不愧疚?

    但是老江湖鹿鸣鸿却不会再给姚经的后悔的机会,又是一记崩拳,姚经强压下经络窍穴中的紊乱精粹真气,一个刁钻至极的转承,姚经避开了老江湖鹿鸣鸿的崩拳,隐没入了山林之中。

    “鹿伯,穷寇莫追!”

    裴苇见鹿鸣鸿还要追击败退的姚经,忙开口大喊道。

    穷寇莫追,这个道理鹿鸣鸿自然是懂得的,但是就这么放走了姚经,就相当于放虎归山。

    如今与姚经结下的梁子,已经没有了和解的余地,如今不乘胜追击,杀了姚经,以后得变故,谁人也不能知晓,方才与姚经交手,鹿鸣鸿感觉到姚经距八境的炉火纯青只差一丝,如此放虎归山,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裴苇还待继续阻拦,但鹿鸣鸿却恍若未闻,径自向着姚经逃去的方向追击而去。

    五百重甲军士卒一时半会儿根本就不能起身,裴苇自然不用担忧自己的性命安全。

    鹿鸣鸿追击姚经,裴苇不放心,姚经纵然败退,但是如今骊珠已然出世,龙场镇中的局势早就不甚明了,若是此时鹿鸣鸿陷落,自己只怕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

    念及至此,裴苇忙在双腿间贴上两道符,向着鹿鸣鸿与姚经逃去的方向追去。

    ……

    白石巷中,三姓世家的族长皆聚集在韩家的府宅之中。

    各家族长面色阴沉,他们要思虑的,是他们数百年都不曾提及的一件往事。

第六十三章

    白石巷中韩家府宅内,掌握着龙场镇世俗权柄的众人皆知如今之局势,却没有一人愿意开口,议事的正堂之中,沉默异常,平常时候,商量权柄分配时,却没有这般的沉默,每每争斗得面红耳赤,不开交,而真正到了该出力时,却一个个跟没了卵蛋的阉人似的,再没了往日为了蝇头小利争破头的勇气。

    韩家家主韩滔是今年三姓祠堂的主祭人,但是他却没有拿出主祭人该有的气魄,反而只是偷偷地瞅着正堂之上端坐着的商家家主商止,如今能够拿出主意的,就只有商止这个过分年轻的家主,三姓十家,其中能够拿出手的主事人,也就商止一人。

    但是商止端坐在正堂之上,高深莫测地闭目养神,不多时,正堂之下的各位掌握权柄的高位者,皆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没了主心骨,再不商量出个章程来,如何能够面对如今的大势。

    堂中嗡嗡声不断,商止慢慢睁开眼,扫视了一遍正堂之中这些让龙场镇寻常百姓仰望的存在,微微冷笑,三姓十家皆是自棠棣洞天练气世家分化而来,洞天崩塌之后,借着手中的权柄,与老秀才达成了如今各自安好的局面。

    一代不如一代,这个道理却是真理,如今能够让商止看上眼的,只有堂下沉默地看着寻找后路的一个少年,商止还记得这个少年,三姓十家里许姓的独苗,许多愁。

    “够了。”

    商止淡淡开口,语气平淡,但是却极具威势,上位者的权柄在握,这等威势很是摄人心魄,正堂中的嗡嗡私语声戛然而止,那些原本低着头商讨着自己后路的高位者都抬头看着过分年轻,但威势自成的商止,期待着从他口中能够得出个章程来。

    见稳住了场面,商止开口道:“龙场镇,我们三姓十家的少年人,是不用想着出去了,当年的章程就是,少年人只要不是给押宝人选中的,便不能出龙场镇一步,如今骊珠出世,押宝人纷至沓来,你等愿意给押宝人奉上自己家的少年人吗?”

    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不过还是有人开口道:“自然不愿意!”

    附和声越来越大。

    商止淡淡一笑道:“所以,这些年来跟着押宝人出去的,尽是些寻常人家的少年人,而你我都在这其中拿了不少好处,这香火情倒是结下了,不过,方两如今却是要让我等三姓十家的少年子弟出几个,去跟随那押宝人,跟了押宝人出了龙场镇的,能回来的,又有几个?就算是回来的,非伤即残,全身而退回来的,范老成可算一个,但是你们能够保证我们三姓十家子弟碰上的押宝人是百家圣人吗?”

    “不能!”

    见众人的心思都给自己调动起来,商止眼中的笑意愈发浓厚,这就是他想要的,只要众人心思皆在一处,那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商止道:“我们要做的,就是不听方两的,将我们三姓十家的子弟送出龙场镇,就算是死了,那也是值得的,给人握着生死大权,着实不舒服。”

    李家家主李絮迟疑道:“那,这出龙场镇的,应该选哪家的子弟?”

    商止伸手指向站在人群中默默思索的许多愁:“就是他。”

    众人的目光皆聚集在了少年人许多愁身上,这个眼眸四方白的少年人,此刻楞楞地看着指向自己的商止不了置信道:“我?!”

    “就是你。”

    闻言,一众掌握龙场镇权柄的高位者皆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选自家的子弟,这便是好的,至于谁家的子弟,他们并不关心,能扛着三姓十家规矩而抗

    拒不遵的,着实少见。

    商止环视了一圈,心中冷笑,这些人的心思他如何会不清楚,不成器就是不成器,有这样的父母长辈,若是还有成器的子弟,这着实是怪事。

    许多愁半天才从惊疑中缓过神来,他是代替自己父亲来的,原本只是以为走个过场,那知晓自己竟然给三姓十家的主心骨给看中。

    商止挥手让许多愁跟随他过来,许多愁有些迟疑,但心中的不安和好奇却由不得他自己,脚步不听使唤一般,跟着商止走进了后堂。

    后路的探路人已经选好,那三姓十家的高位者就没有必要继续待在这里,纷纷怀着各自的心思走出了白石巷韩家府宅。

    韩滔起身送客后,径自一屁股坐在了竹椅上,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自己激动的心绪,原本以为商止会将他与南楚勾结的事在这议事堂内尽数抖落出来,但商止却只是选出了为三姓十家后路的探路人,这如何能不让韩滔松一口气,三姓十家的规矩森严,韩滔所做的私通外人,那可是要烙印阴神放逐瀛洲的惩戒。

    既然已经无事,韩滔自然而然地开始思虑商止所图谋之事。

    押宝人与三姓十家的关系类似于老相识的卖家与买家,龙场镇在棠棣洞天之时,原称却并不是龙场,而是养龙地,所谓养龙,即是汇聚山水灵气与气运,强行将气运与山水灵气强加于一方土地之上,时节变化,饮水居土,山根水脉皆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人之资质,养龙地,养出的皆是资质惊艳之人,而押宝人则是洞天崩塌之后出现的,规矩,总是在人惯有的习性中形成的,押宝人所谓的“卖”其实就是赌,一人是赌,两人也是赌,既然赌,就不能反悔,押宝之名,即是如此而来,养龙地中跟随押宝人出得龙场镇时,签订却是有契约,不至将押宝钱还尽,便不能回龙场,只是百年来,能还尽押宝钱回来的,却是寥寥无几,给三姓祠堂看门的范老成就是少数能够还清押宝钱回来的,还有的,还了押宝钱,就再也没有了音信。

    韩滔清楚这些其中的龌龊,所以才会勾连着南楚的裴苇给自己找后路,谁也不能保证,那些给押宝人带走的人会不记恨他们这些掌握权柄的高位者。

    每个押宝人在带走看中的“商品”时,还会给他们这些中间人些许好处,相当于是香火情,毕竟这是个长久的生意,有些微末的香火情,总要比那些点头之交的买卖要好做,只是如今这般直接抛开押宝人自寻生路,却是商止的心思。

    …………

    姚经压着自己脏腑的震动,紊乱的精粹真气已经趋近平静,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气府丹田之内运转的武胎却运转凝涩,老江湖鹿鸣鸿突袭他时,竟然将一道阴柔精粹真气打入了自己的气府丹田之内,阻碍武胎运转,姚经此次是吃了大亏,终日打鸟,却给鸟啄瞎了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未做成,反倒给“猎人”将羽翼尽数折断,姚经覆盖于身上的甲丸却是给他挡住了诸多拳势的威势,只是破损严重,暂时无法再用。

    气机牵引,姚经眸中冷光闪过,老江湖鹿鸣竟然紧紧缀在自己身后,这斩尽杀绝,趁你病要你命的江湖作风,果然不愧被称为老江湖。

    不过此时却不是思虑这些事情的时候,姚经理顺了紊乱的精粹真气,回头一拳递出,接连不断地拳势碰撞在老江湖鹿鸣鸿身前不断炸开,罡风自拳势碰撞之中不断吹拂而出,似刀如剑,鹿鸣鸿一时不察,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竟然给罡风斩断。

    老江湖鹿鸣鸿却浑不在意,姚经可以算是一头睡虎,若是放虎归山,南

    楚定然不会好过,两洲虽然横隔沧海,但是南楚的蛟龙渡口早就给北阳占据,若是姚经回龙泉王朝以后,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南楚,腹背受敌乃是兵家大忌,单线对阵北阳,南楚兵力就已经吃不消,更何况是两线作战,所以老江湖鹿鸣鸿必须杀了姚经,不为朝堂上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清流,也不为龙椅上的小皇帝,只为自己家族中的子弟,鹿鸣鸿也得冒这个险。

    而裴苇效忠是她裴苇的事,鹿鸣鸿才不愿为一座即将倾倒的大厦陪葬。

    眼前一阵恍惚,姚经骤然坠地,一身浩荡武运在此时竟然仿佛被压制一般,根本就施展不出,极为狼狈地自半空落下,以一种难以启齿的姿势摔到了地上。

    戏文本子中有个招式足以形容姚经此时的境况,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青石铺就得路道自然不会如同女人的温柔,姚经头晕目眩地自地上爬起来,却看见一只布满老茧的手伸在自己眼前。

    “要帮忙吗?”

    声音如同三月春水,若不是手上的老茧,姚经或许会将其当做一个翩翩少年郎,但是姚经久经沙场如何会认不出少年手上的老茧是常年握刀而磨炼出来的。

    一时犹疑,却又听那少年郎道:“不必担心,帮人不收钱,杀人才收。”

    姚经伸手抓住少年郎的手自地上站了起来,终于看清了这个比之常年练刀的老刀客都要粗糙的手的少年郎的脸,并没我什么让人一眼就可以记住的特征,只是眉毛极为浓黑。

    老江湖鹿鸣鸿也追击而至,见姚经同一个腰间挎刀的少年郎站在一起,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事出反常即为妖,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察言观色,这看似普通的少年郎虽然遮掩了自己身上的气机。

    但是身上的血腥气味却不住地钻进鹿鸣鸿的鼻腔之中。

    似乎是感受到了鹿鸣鸿的敌意,挎刀少年郎笑了笑:“你是在找她吗?”

    语落,一个包裹从少年郎手中扔到了看江湖鹿鸣鸿面前。

    沾染血色的包裹自然打开,却是一个怒目圆睁的男人头颅。

    老江湖鹿鸣鸿瞳孔紧缩,这个头颅的主人,他是认识的,攀山五境中极为善于隐匿的修士,因为不放心裴苇,鹿鸣鸿就让其紧紧跟在裴苇身后,不得远离三尺,此刻他的头颅却被一个少年郎扔在自己眼前,鹿鸣鸿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挎刀少年郎道:“怎么样,要不要好好谈一谈,这个头的价钱可是很高的,若是你想要,也到是可以送你,但是这个人,你就不能再动了。”

    鹿鸣鸿死死盯着眼前的头颅,心思疾转,舍得必须要有个决断,挎刀少年郎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要让鹿鸣鸿放弃追杀姚经,挎刀少年郎既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跟在裴苇身边的隐匿修士,自然也可以杀了他,老江湖鹿鸣鸿没有把握将这个挎刀少年郎给杀死,只能舍去些东西。

    一言不发,鹿鸣鸿伸手摄过地上的头颅,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点觉悟,鹿鸣鸿还是有的。

    鹿鸣鸿离去,挎刀少年郎才看着有些提防的姚经道:“我可是救了你,救人,也得给钱,走,我们去商量一下救你该是怎么个价钱,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我的名字叫做伊二三。”

    姚经身不由己地跟着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向着一处极为偏僻的小巷中走去,既然要做生意,那就不能给人知晓。

    这个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却是极为欣喜,今天遇到的这两人都极为上道,可是省了他不少麻烦。

第六十四章 何谓天

    龙场镇中一系列变故,除非是掩耳盗铃故作不知,五百重甲军士卒的变动,谁人会看不出其中的端倪,但其中的关窍却要另当别论,不过这一切皆逃不过方两观山海的手段,不过他却没有料到名家的趋刀人竟然也会来这龙场局中渔利,名家虽然是诸子百家中不显山露水,但是能名列诸子百家的,怎么会是区区而已?

    方两叹了口气,眸中的疲惫神色愈发浓厚,但是更多的却是坚毅,当年的押宝人与三姓十家定下的契约,方两怎会不知,但是其中的变数却从未摆上台面来,纵然是真正能够看中眼的押宝人也不能预测其中的诸多变故,方两如今陷入的局面就是动弹不得。

    震慑蒹葭的因果线,尚且是方两勉力而为之,变数已经成了真的变数,没有人能够再去把控这局势的走向,倒也不是什么坏处,那些隐匿在暗处想着渔利的家伙,倒是无所遁形。

    学堂外的门,被人推开。

    一位头戴高冠的儒生从学堂外走进来,人还未进,笑声却是先人一步进来:“方师兄,你这真是好手段,师弟我可是万分也比不上你,当年我还不服气方师兄你的手腕,如今我却是真正的服气了,将诸般势力皆拖入这龙场赌局,不得不去下注,这般的胸襟和气魄我是万万也做不到的。”

    方两闻声并未回头道:“赵谦之你可是谦虚太过了,这样说却是虚伪了,旁听的人众多,而能将一个一穷二白的游牧骑兵压制下的小国调教成一方大王朝,三千人里,也就唯有你一人得了师父的权谋手段,如此说,只怕不是来揶揄我这个小小的教书匠不是?”

    来人正是赵谦之,一身儒生装束却始终遮掩不住他身上的权势气焰,这个被称为“夜枭”的北阳王朝宰辅,正是老秀才三千旁听弟子中的一人,与方两交好,老秀才的学问,不仅只是事功学问,百家学问里的长处,老秀才皆可以精通无忌,只是,能够得其中精髓的,寥寥无几,而赵谦之就是能够领悟其中精髓的一人之一,听方两这般说,赵谦之无言一笑,当年他确是不服气方两,如今他却是真的服气,偌大的阵仗,交给赵谦之这个权谋中人,只怕也不能如同方两安排地妥当。

    方两自古槐树下站起身,面对着一副求教神色的赵谦之道:“既然你能够亲自来,想必不会什么也不拿就轻易走了,说吧,来到我这学堂里,没了权势地位,只有同窗之谊,再遮遮掩掩,那可就不厚道了。”

    赵谦之闻言道:“方师兄,这二洲合并之事,当真吗?”

    南瞻洲与皎皎洲原本就是同一块陆地,只是因为沧海变迁,分裂成了如今的南瞻与皎皎二洲,十里不同天,百里不同俗气,这其间横隔着数千里沧海,但两部洲之间的王朝皇室,所说的雅言,皆是极为相似,或是一脉相承,这便是两部洲之间的香火之情,龙场赌局之中的一部就是两部洲之间的合并。

    赵谦之不是蠢人,两部洲合并,自然不会如同市井小民两家妇人争吵和好一般简单,山水气运与土地城隍皆是需要考虑到的,山根水脉若是紊乱,只怕这两部洲世俗王朝将会出意想不到的乱子,赵谦之将北阳境内的山水福地之中的山上宗派尽数铲除,就是为了两部洲的合并,但是如今,他却不得不谨慎,山水气运可是连结这两部洲四大王朝之间国运的存在,哪怕错一点,也是会影响到市井小民的,战火荼毒,流离失所,这可不是赵谦之想要看到的,虽然他想要一统南瞻洲,但是北阳王朝的军队军纪早

    就给南镇抚司给整治地异常清明,老秀才的事功学问与权谋手段,其中更多的,是针对于山巅宗派与那些修士的,市井中的安定,才是事功学问的真谛。

    方两淡淡道:“大势所趋,必然而为之,两部洲黎庶的福祉皆在这合并二字之上,兵祸自然会有,但是,这却不是我要去思虑的问题,而是你们要去思虑的,兵祸,皆在你们这些宰辅的权柄之下,问我,不如问你们自己手中的权柄。”

    人心**,着实是人间最不可直视之物,头顶太阳虽然不可直视,但给人的却是温暖,而人心**却是无尽的贪婪与阴暗,事功学问中对于人心**的剖析不可谓不深,但是,如同赵谦之这般身居高位,手握权柄的人物,虽然可以明了人心**中的阴暗,却无能为力,但凭清风肝胆走万仞绝壑的性子,早就在不断地消磨中没了踪影,赵谦之虽然比之旁人更清楚其中的关窍,但是,局势权力可控,人心不可控,就算北阳可以在赵谦之的权谋手段下安分守己,但他却不能保证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心**阴暗。

    赵谦之良久未曾开口,方两的话,就如同当头棒喝,兵祸,果真是避免不了的,那他此来,还有何作用?徐白露登基路上的障碍,赵谦之不会去代劳,而能做的,就只有在两部洲合并后的善后事物,此来,却是有些多余了。

    就在赵谦之想要开口告辞时,方两却道:“徐白露登基,他身边的蒹葭,该如何处置?”

    终于还是提到了这个问题。

    赵谦之直视着方两晨星一般的眸子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本就是天命所归,既然不能阻隔,又何必去做那些无用功?”

    方两道:“只怕,这不是你的真心话,登基做了龙椅,那可就必须自断长生与同命二桥,五境之上的人物尚且不能抵御真龙血裔对于心性的潜移默化,你对徐白露就如此自信吗?我言尽于此,这龙场,屠龙杀孽已经足够深重,我不介意去再杀一条真龙血裔。”

    方两说罢,便伸出手来,将古槐树下的一枚古拙铜钱捡起,说多了,是会错的,对于占谦之,只能点拨,不能直接插手他的心思之中,这是老秀才说的。

    赵谦之面色陡然间阴沉下来,徐白露断去长生同命二桥是必然的,但是蒹葭却不会,但是二人的大道契合,若是断了,那就不会仅仅只是徐白露一人的事,而是他与蒹葭一同承受的劫数,水火之争,赵谦之可是比谁都要清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能幸免的,无异于是在做梦。

    桃花山上的变故,赵谦之手中还有老和尚顾两禅的舍利,若是从深说起,顾两禅之所以会死,也是水火之争落败之后的劫数,而那个王元宝,赵谦之不敢妄言,牵扯太广。

    方两道:“不若你我先赌一局,输赢的结果,就赌我的生死,你赢了,我便随你去往北阳,但是你若是输了,就得按我所说去做一件事。”

    赵谦之道:“可以,但是这赌注,未免有点大。”

    这时一个兴奋的声音自学堂外传来:“赌注不大,还有什么意思,玩的就是刺激,赵谦之,你这是躲在宫墙里久了,连性子都跟宫墙里的女人一般了。”

    赵谦之闻言道:“那也比你好过,十二枚压胜钱全部抵了账,你想赌,也是赌不成的,也就只能逞逞口舌之利。”

    方两与赵谦之相视而笑,眼中的笑意愈发深厚,果然,那声音的主人就坐不住了,赵谦之的激将法奏效了。

    锦衣道士李余欢自学堂外大跨步走了进来道:“既然你如此说,我如何没有赌注!我还偏要赌!”

    方两笑而不语,既然有了冤大头,他自然不会去阻止赵谦之去坑骗锦衣道士李余欢这个自愿上钩的冤大头。

    赵谦之道:“那你先拿出诚意来,空口白舌的,如何能让人信服,莫不是你这十二楼城观的小天君喜欢空口白话的许诺不是?”

    锦衣道士李余欢对着一副揶揄笑容的赵谦之怒目而视,气冲冲道:“大不了,冯那里铸造的剑器给你们抵上,怎么样?”

    方两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有了冤大头,赌局总会有许多意思,输得最多的,不是方两与赵谦之二人,而是锦衣道士李余欢这个十二楼城观的小天君,白龙鱼服,不就是让人坑的吗?

    而锦衣道士李余欢这个十二楼城观的小天君还傻乎乎地中了赵谦之的激将法,跳进了别人为他编织好的圈套之中,他若是不输个底掉,那就算是对不起赵谦之所学的道理。

    …………

    白头山上的青竹楼中,王元宝躺在地上,眉间的黑气与身上的刀口皆消失不见,只有衣衫上的血迹,仍旧如故。

    手指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王元宝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刺眼的阳光让他不由得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只是一会儿,适应了阳光之后,王元宝看到的却不是他想象之中的阎王殿,而是一座从未见过的楼阁,自己就在其中。

    “醒了。”

    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王元宝抬头望去,却发现空荡地楼阁之内竟然还有一个长相怪异的老者,最让人能够记得清楚的,就是老者的两道金色眉毛。

    王元宝点点头,却见金眉老者从楼阁顶上一跃而下,站在了自己眼前,二话不说就是一拳递出,王元宝始料不及,给老者一拳击中的小腹,一阵热流涌动,但是却始终未从喉头喷涌而出。

    还未等王元宝缓过神来,又是一拳递出,不过王元宝却没有坐以待毙,原本在沉寂之中的武运骤然发力,迎着老者的拳头递出,拳势碰撞,虽然没有雷霆乍惊般的声响,但其中的气势罡风也将王元宝脏腑震动。

    “你为什么要打我!!”

    王元宝话刚落地,胸口便又一痛,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了楼阁的墙上。

    金眉老者赵畏冷冷道:“好好的八境拳谱,竟然给你练成这般样子,真是暴殄天物,废物,果然不一样,还敢问缘由。”

    王元宝捂着胸口站起身,这时他也悟出了其中的关窍,老者虽然下手极为狠辣但是却没有任何杀心,王元宝纵然给打得肉疼,却始终没有受伤,就算是受伤,也只是皮外伤,就连武运都未曾凝涩。

    但是,王元宝却给金眉老者赵畏的“废物”二字激起了血性,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废物,王元宝也不例外,既然没有性命之忧,那何不战个痛快!

    王元宝一身武运涌动,拳势架子摆开,竟然隐隐有了筋骨之间的闷响,金眉老者赵畏见王元宝终于有了战意,这才淡淡道:“还有点男子汉的血性,若是怂得连个卵蛋都没有,这憾鼎拳可是给血性汉子练的。”

    王元宝趁着金眉老者赵畏开口的瞬间,拳势骤然炸开,健步如飞,突进到金眉老者赵畏身前,一拳递出。

    金眉老者赵畏不屑一笑。

    一拳平平递出。

第六十五章 堕落

    白头山上原本的平静,给不断地惨叫打破,拳拳到肉,这是青竹楼内的真实写照,只是,给拳拳到肉的不是金眉老者赵畏,而是王元宝,每一拳都以极为刁钻的方式捶击在王元宝身上,虽然没有杀心,但是王元宝一身武运毫无用处,武运防御到哪里,金眉老者赵畏的拳头就捶击在哪里,若是能抵御住还好些,但是王元宝的武运却根本就对金眉老者赵畏的拳头没有任何的削弱,反而愈发疼痛,铁打的汉子给金眉老者赵畏这般捶击也是承受不住的,王元宝纵然有千百般不愿示弱,但是却口嫌体正直,身上不断传来的疼痛让王元宝不由得不断惨叫。

    好在白头山上并没有什么飞鸟,这时候正是倦鸟归林,王元宝的这一声声惨叫,定然会惊起一滩鸥鹭。

    赵畏似乎对于王元宝的惨叫恍若未闻,手上的气力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向,但是每一拳递出的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王元宝也勉强可以接下金眉老者赵畏的拳势,但还是挨在身上的比较多。

    憾鼎拳第一式本就是与人相磨的水磨功夫,王元宝倒也没有在这不断接拳挨捶中失了气力,打得好扎实,总归不会吃亏,王元宝一直坚持的水磨功夫如今却见了好处。

    金眉老者赵畏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憾鼎拳本就是他传出的八境武夫拳谱,其中的关窍与奥妙,他自然是清楚的,但是王元宝这般能将第一式水磨功夫打得如此扎实,甚至有了些许炉火纯青的意味,不过就算是将第一式练到武夫八境,若是只一味防守,那就是做了缩头乌龟,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憾鼎拳是个以力憾鼎的拳架,王元宝这一手拳架非但没了出拳的气势,就连防守也破绽百出,金眉老者赵畏越想越气,一拳递出,本含而不露的拳势武运骤然绽开,王元宝防守不及,给这一拳捶中了气府丹田,武运紫胎运转陡然凝涩,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地疼痛,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看着倒在地上的王元宝,金眉老者赵畏只是冷冷地了一眼,便纵身上了楼阁之上,铺平三境之路,本就是一个极为让人不爽的事,森罗天下的武运如今只剩下二斗,而女武神的弟子如今的境界,可谓是武夫同境界中最强,金眉老者赵畏如今想做的就是以自身的武运铺平王元宝此后的三境,同境界之中的最强,赵畏没有觉得自己不如那个瀛洲十一境的女武神,同样都是十一境武夫,赵畏不会如同那些自愿放弃的家伙,如今的这二斗武运,就如同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皆是武运紫胎,只不过是两境的差距,赵畏不信王元宝就是再如何驽钝,在同出一源的浩荡武运之中,也破不了气府丹田之上的三焦玄关。

    王元宝昏倒,周身武运不住地涌动,各个窍穴都被赵畏以武运与拳势一一捶击,本来紧紧封闭的窍穴,竟然给这外力撼动,有了松动,气府丹田之中的武运紫胎在赵畏浩荡武运的冲击之下,运转骤然加快,在经络窍穴中巡弋的武运集结,铁骑一般犹如钢铁洪流,向着那些紧紧封闭的窍穴涌去,铁骑凿阵,又一次上演,只是这次地冲击三焦玄关,不是走火入魔的前奏,而是实打实的破境之势,捉对厮杀的砥砺,拳意的领悟,王元宝皆有,如今就只是差一个机缘,而赵畏的武运铺平三境,就是这份机缘。

    白头山上,渐渐下起了雨。

    云雾缭绕的白头山依旧是在神秘之中给人仰望,没了云雾,没了神秘,这白头山,或许还不如那些在莫名江边的清秀高山。

    狻猊藏器拖着姜黄色的葫芦,又一次踏入了白头山,它自从给镇压之后,就一直在白头山上,每日里看的,皆是些一样的景物,除了修行,还是修行,封印解除,自由倒是自由了,但是精魂却给王元宝心湖之内的蛰龙阴神拘禁了去,自由,陡然又成了梦幻空花,但是好在王元宝不懂得那些旁门左道的共通之术,也没有攫取它吐纳的水运灵气,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狻猊藏器陡然间竟然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精魂拘禁在王元宝心湖之内,若是王元宝死了,它也是活不了的,狻猊藏器可没有视死如归的风骨,它活了不知多久,自然清楚,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个人间至理,只要活着,总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也是它不断吐纳水运灵气给自己留后路的缘故。

    他不知道王元宝到底是遇见了什么事,但是死亡的阴霾一直盘旋在它的心湖之上,不时让它心惊胆战。

    但是就在狻猊藏器以为自己就要给王元宝陪葬之时,事情却有了转机,原本不断压抑在心湖之上的死亡阴霾渐渐散去,恢复了本来的平静,但是狻猊藏器可不愿意如同这般一直被动等死,它与自己的精魂自然是有联系的,但是保命的手段却是没有,这时它想到了王元宝放置在卧房中的姜黄色葫芦,这个让它都觉得发自内心恐惧的葫芦,怎么看怎么像失传已久的剑仙的“养剑葫”,狻猊藏器强忍着自己内心的恐惧,拖着姜黄色的“养剑葫”向着白头山而去。

    “养剑葫!!”

    蔡绻心中大惊,继而又是大喜过望,她原本就只是为了通过狻猊藏器这个她看不出原形来的妖兽来找到没有被张隋杀死的王元宝,不仅仅是为了继续争夺气运,更多的还是想要亲自会会这个竟然能够破去旁门左道中可算是顶尖的方术,心魇求死碑的王元宝,但是狻猊藏器带给她的,却不仅仅只是惊讶,而是惊喜。

    养剑葫对于一个剑修而言,如同本命飞剑一般珍贵,但是自从春秋乱世之后,养剑葫就销声匿迹,再没了踪影,有迹可循的,就只有当年剑斩真龙的青莲剑仙的那个养剑葫,不过,青莲剑仙早就远游了无尽之乡,有迹可循又变成了死胡同,蔡绻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够与剑修当做至宝的养剑葫如此之近,想要得到,几乎就只是举手之劳,不禁大喜过望。

    狻猊藏器正待踏入白头山的云雾之中,数道金光如同天罗地网般向着它铺天盖地而来,周遭的灵气一阵波动涟漪,竟然走了些许禁锢的意味。

    看清楚那数道金光之后的符,狻猊藏器眸中金光闪过,它此来不是为了给自己找麻烦,而是为了不被动,自然不会与之纠缠,拖着养剑葫,如同一阵罡风一般,窜入了白头山云雾缭绕的山道之中。

    数道金光粲然的符落在了地上,却是做了无用功,蔡绻自树后走出,面色阴沉地看着云雾之内的不甚明了的景物,原本摆在自己眼前的机会,竟然就这么逃走,这让蔡绻心中竟然隐隐有了些许怒气,正阳山的道诀,本就是斩去自身的所有**,以求无欲无求,无情无义而走上长生大道,而如今蔡绻心中竟然有了怒气,这不是好事。

    白头山中的一切,蔡绻看不真切,就连以中四境金丹修为才能够施展的法眼去观整个白头山上的山根走势,竟然也模糊不清。

    但是眼前大利,不比那些个蜗角之利,就算是上五境剑修,也不免会动心,蔡绻自然也是不能免俗的,心中有了决断,蔡绻祭出数十道品秩不低的护身符,径自走进了白头山的云雾之中。

    …………

    姚经跟着自称伊二三的挎刀少年走进一处偏僻的小巷中,心思疾转,但是却一一否决了自己的那些个蠢念头,能将步入八境炉火纯青境界的老江湖鹿鸣鸿三言两语就给逼走,这等实力,绝不是他姚经一个堪堪登堂入室的八境武夫能够与之匹敌的。

    走到小巷尽头,一口水井映入眼帘,而长满青苔的水井旁摆放着一张木桌,两把交椅,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径自坐在了一张交椅上,道:“别愣着,快坐啊,我坐着,你站着,这不是显得我狂妄吗?”

    姚经苦笑着坐下,狂妄,这个挎刀少年郎伊二三着实狂妄,也有狂妄的资本,自己若是也有这等的实力,只怕也会如此狂妄。

    似乎是看出了姚经所想,挎刀少年郎伊二三自井台边拉出一根麻绳,而麻绳的另一端则系着一个水桶,与平常打水用的水桶一般无二,随手一抛,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将水桶抛入水井之中,不一会儿就听到了砰然水声。

    一桶刚打上来的井水摆在了姚经的眼前,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两只瓷碗,挎刀少年郎伊二三从水桶里舀出两满碗井水,推到姚经面前一碗道:“出门在外不能喝酒,怕误事,先来碗井水压压惊。”

    姚经看着眼前纯澈的井水,倒也没有怀疑,拿起瓷碗一口饮尽,清冽的井水自喉咙直达气府丹田,原本紊乱的精粹真气竟然尽数回归了秩序。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也喝完了自己碗中的井水,将碗放下,颇有些江湖人的豪迈,该喝的喝完了,该说的也说完了,那就应该来谈谈价钱的事情了:“我救了你,这是不收钱的,但是我帮你杀人,可是要收钱的,不能坏了规矩,来吧,你准备用什么来给钱?”

    姚经闻言面色陡然垮了下来,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这看似淳朴的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却是个老江湖,该说的,该做的,都滴水不漏,就连讲价钱都如此清新脱俗,救人不要钱,杀人要钱,但是姚经可没有让他杀人啊!顶多是挎刀少年郎伊二三救了他,这应该是不能收钱的。

    看出了姚经的疑惑,挎刀少年郎伊二三道:“那个人头,我可不做赔本的买卖。”

    原来挎刀少年郎伊二三竟然把那个他杀了的裴苇身边的护卫修士算到了姚经的头上,姚经道:“在下也是出门在外,不知道小兄弟要多少钱?我也好回到朝堂之后给你。”

    见姚经如此上道,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喜笑颜开道:“别,我也不要你钱,你们在这里的押宝,就能抵账,与人方便,我也方便,出门在外,财不外露嘛。”

    姚经一听却是变了脸色,原以为挎刀少年郎伊二三会狮子大开口,索要诸多山水钱,哪知道他一开口就要龙泉王朝在龙场镇的押宝人的利益,当即道:“不行!”

    但是还没等到挎刀少年郎伊二三的回答,姚经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一头倒在了地上。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道:“怎么这么不上道呢?不就是一个人吗?财大气粗还这么小气,活该被人给追杀!”

    自姚经怀中摸出一枚古拙铜钱,却见铜钱之上镌刻这两个篆文“白露”二字。

    将铜钱揣进怀里,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走出了小巷。

    押宝,就得有押宝人的觉悟,纵然给人抢了,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这就如同是押宝人在龙场镇押宝一般。

    押宝赚了,旁人不能眼红,亏了,也只能自己去吞下苦果,方两所说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故道之将行也”就是这么个理儿。

    或许有些不讲理,但是这世间的规矩,又有哪几个是讲道理的呢?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凡人不可语道。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心情颇为不错,押宝人的资格自己有了,而且还没有费什么大气力,这可要比给爷爷做苦力要来得舒服。

    眼前忽地一闪。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眸中冷芒大炽,手已经搭在了腰间刀柄上,出门在外,事事都得谨小慎微,就算是身负**力,也不能保证不会跌跟头。

    “把压胜钱交出来。”

    语气冷漠,眼神更为冷漠,仿佛是一块经年不化的寒冰。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松了口气,手从刀柄上拿开如释重负般笑道:“给你也可以,但是,你得来追我,哈哈。”

    话音刚落,刀光一闪,挎刀少年郎伊二三骤然远逝。

第六十六章

    押宝人的资格,就只是一枚平凡无奇的铜钱,确实有些讽刺,能让诸多人争得头破血流的,竟然只是些许看似平常的东西,这样的事,很多。

    权衡,一权一衡,不过是人家关门闭户所用与称量事物的极平凡的物件,但是一旦赋予了其权力的威势,这再平凡不过的物件,陡然变得稀有起来。

    人世间,就是如此荒诞,但是这荒诞背后,才是真正的世间,着实讽刺,嘲讽这荒诞的人,又不得不在这荒诞之中活下去,没了嚼谷,再怎么嘲讽,也会死。

    而人没有直面死亡的勇气,更何况,饿死,是最凄惨的死法。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走出小巷,却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到了小巷中,拿起了水井旁桌子上的两个瓷碗,向着腰间一拍,两个瓷碗不见了,咫尺物件和小天地,本来就是为了装这些杂乱的物件的。

    出门在外,好多东西都不如自己家里的好用,挎刀少年郎伊二三最喜欢的就是这句话,出门在外,最能慰藉乡愁的,就是自己最熟悉的物件。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最喜欢看自己的爷爷拿起瓷碗喝酒的潇洒模样,嘶嘶地咂吧着嘴,入喉炽热狠辣的酒水,似乎是天地间最美味的琼浆玉露。

    趁着爷爷不注意,挎刀少年郎伊二三也曾经尝过那粘稠却又澄澈的酒水,没有那么好喝,很辣,后味竟然还是苦的。

    还没有井水好喝。

    迈着轻快的步子,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又一次走出小巷,天边乌云密布,似乎是要下雨,快入夏了,倒也是要多下雨才能迎接夏季。

    摩挲着手中的铜钱,挎刀少年郎伊二三笑了,四方白的眼睛也蕴着笑,如一陂春水荡漾,原本平平的面容,在此刻稀有。

    …………

    狻猊藏器一直向着白头山深处跑去,在常人手中极为轻巧的姜黄养剑葫,在狻猊藏器看来,重逾千钧。

    那个令人生厌的婆娘还紧紧地缀在自己身后,狻猊藏器不得不不断变换着路径,纠缠是最令狻猊藏器头疼的。

    蔡绻紧紧缀在狻猊藏器身后,方才的符构成的天罗地网之中,其实还藏着一道追踪气机的符,百丈之内,令人无所遁形。

    但是蔡绻也极为恼火,那个看不出原形的妖兽,竟然如同老鼠戏弄猫一样,不断以极为刁钻的方式,变换着逃跑的路径,

    白头山上少有人走,草木茂盛,遮掩着本就如同羊肠般的小道,四面皆是草木带着或尖锐或长钝的枝刺,纵然蔡绻周身环绕着诸多护身的符。

    面对着这些浸润着山水灵气而长大的草木,也是没有任何办法,蔡绻身上的道袍,却是给草木的尖锐枝刺给划破了许多,虽然不至于春光乍泄,但是一抹雪白露出,还是免不了的。

    这更让蔡绻这个骄傲的正阳山女冠仙师几乎要气疯了,莫说无人看见,但是这等羞怒更甚,若是同等境界的仙师还好些,毕竟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但是给一个妖兽戏弄,如何能忍得下去。

    一道银光乍然激射而出,带起如刀似剑的罡风吹拂,身前周遭的茂盛草木陡然纷纷成了破碎的枝叶,而那道银光却没有就此止步的意思,罡风吹拂,不断向着狻猊藏器而去。

    狻猊藏器是故意如此,乱了修士的心境,就算是金丹境界的修士也会露出破绽。

    心境,最为重要。

    锋锐如刀的罡风夹携着银光粲然的符,向着狻猊藏器脖颈处激射而来,如同飞剑凌空,千里之外取人首级般。

    蔡绻大怒,施展出的符品秩自然不会低,而以剑修剑气为勾勒符胎的“纵剑符”,是修士护身的极为珍贵的符,其中耗费的山水钱更是数以百计,百枚山水钱足够攀山五境的修士在山巅买得件品秩不错的本命法宝。

    而蔡绻挥手便是耗费山水钱极多的“纵剑符”这可大大出乎了狻猊藏器的意料,眼见银光粲然的符横贯而来,狻猊藏器低头,但却仍然给那符之中绽开的剑气削去了一寸鬃毛。

    而这

    仍然不算完,那银光粲然的“纵剑符”竟然又滴溜溜一转,向着狻猊藏器的眉间而来,相隔不过数十步,宛若实质的剑气迎面,如同锋锐异常的飞剑直顶在眉心一般。

    避闪不及,狻猊藏器心湖之中的小龙宫中的寥寥无几的玄黄龙气骤然自小龙宫中喷涌而出,狻猊藏器眸子中的金色愈发浓厚。

    就在这时,那势不可挡的剑气符,竟然有了一丝凝滞,剑出无悔,就算是剑气也是一般,想要让剑修的飞剑剑气生生凝涩,这须得极大的代价。

    蔡绻一阵心神恍惚,今日带给她的惊喜当真是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不仅仅只是那传说中的剑修至宝养剑葫,原本只是以为四个不入流的小妖,竟然可以使得“纵剑符”中的剑气生生凝滞。

    养剑葫,可以禁锢飞剑剑气的妖兽。

    蔡绻还未从惊喜中缓过神来,狻猊藏器一个转承,趁着“纵剑符”剑气凝涩,翻入了一处草木茂盛之处,羊肠小道在草木枝叶浮隙之中若隐若现。

    “这二者,我必须得到!!”

    蔡绻再也顾不得那些与寻常草木截然不同的草木枝刺,纵身跃过,眼前的利益,不再只是蜗角小利,这可是一场泼天富贵。

    贪婪,本就是人心**之原罪。

    修士更是,长生大道,本就是与天去赌,与天去拼,这也是最大的贪婪。

    面对着泼天富贵,没有一人能够放的下,蔡绻心中的贪念大炽,长生之外,便是法宝与权力能够动得修士之心。

    狻猊藏器的淡金色毛皮在苍翠欲滴的枝叶之间分外扎眼,更何况,它的身上还有蔡绻追踪气机的符。

    “这婆娘怕是失了智,怎么一直追着我不放?!当真以为我这堂堂的真龙血裔是个缩头乌龟不是!”

    狻猊藏器停步,转身,眸中的金色光芒浓郁地几乎能够滴出水来,方圆百丈之内的时光流水陡然间凝涩起来。

    似乎是给阻塞了的水道一般,蔡绻身形一动,却是竟然再没有法子往前一步。

    “时光流水!!!”

    蔡绻心中的震惊,波澜一次比一次汹涌,就像是一个许久未曾有过钱的乞儿,忽然捡到了一个锦囊,原以为只是有些许的银两,但是打开之后却是自己的出身皇族的证据。

    捡到宝的欣喜却是冲昏了蔡绻的头脑,欣喜之后,却是狻猊藏器的杀机。

    张口呼啸,一道金色雷霆骤然自狻猊藏器口中激射而出。

    如同离弦之箭,向着蔡绻心窍之处攒射,被时光流水禁锢的蔡绻这时才感受到来自死亡的威慑,周身符各色光芒骤然亮起。

    周遭草木之中的灵气给符如长鲸吸水一般,尽数吸收,皆聚集在了蔡绻身前,原本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景色,陡然间如同进了深秋。

    金色雷霆与符所形成的光幕碰撞,其声如雷,将这空荡的白头山之内的鸟兽惊散,惊蛰时候的春雷也没有这般响亮。

    二者不断消磨,蔡绻竭力支撑着符光幕,汲取的灵气愈发浩瀚,方圆百丈之内竟然再没了绿色的草木,如同深秋叶黄枝枯,无尽萧瑟凄凉。

    狻猊藏器比之蔡绻更为吃力,原本这个杀手锏是为了对付与它有水火之争的蒹葭,如今却不得不用在了这个失了智的疯婆娘身上,小龙宫中的水运器具与玄黄龙气不断消磨,这让狻猊藏器极为肉疼。

    辛苦汲取精粹水运,结果一战回到一穷二白的时候。

    狻猊藏器欲哭无泪。

    蔡绻眸中冷光闪烁,若是一直这般对峙下去,没了草木灵气的支撑,自己周身洞府窍穴中的灵气根本无法支撑如此之多的高品秩的符运转。

    屈指一弹,一根碧绿色的针器,嗡然飞出,其上萦绕着的青碧色寒气,让人不寒而栗,就像是择人而噬的毒蛇。

    跃过金色雷霆与符光幕构成的绝缘之地,碧绿针器如同饿了许久的毒蛇,向着狻猊藏器的眉心激射而去。

    就在碧绿针器接触到狻猊藏器的眉心不过三

    寸时,一道虎啸龙吟般的声音突兀而起,那碧绿针器仿佛是受到重创,竟然铮然四碎。

    蔡绻口中鲜血喷涌而出,蕴养在窍穴.洞府之中的本命法宝,无往不利的“青锋针”竟然铮然四碎,连一点征兆都未曾有。

    符光幕骤然消弭,而金色雷霆循隙而入。

    “噗!”

    又是一口鲜血,蔡绻眸中的神采陡然暗淡了许多,心神受损,窍穴.洞府之中的灵气也给金色雷霆震散诸多,偷鸡不成蚀把米,是形容蔡绻最合适不过的。

    而狻猊藏器如同脱力一般,倒在了地上,姜黄色的养剑葫就静静地躺在狻猊藏器身边。

    蔡绻揩去嘴角的鲜血,却没有上前去拿那剑修至宝养剑葫,反而朗声道:“何方道友,不如现身一见,如此暗箭伤人,阻我理料自家灵兽,可是不厚道。”

    话还未说完,蔡绻手中早就多了数道淡金色的符,品秩不低。

    “呵呵,要见我老头子,不如先跟这不入流的武夫过过招。”

    声音在空荡的山谷之间荡漾,再定睛看去时,狻猊藏器与那剑修至宝养剑葫竟然皆不见了踪影。

    而眼前却多了个冷眼相看的少年。

    蔡绻心中一惊,这个少年,正是在心魇求死碑下都未曾死的王元宝,如今竟然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如同这般精气神皆奕奕的,却是她未曾意料的。

    “受死!”

    先下手为强,蔡绻自然不会让一个武夫占得先机,武夫终究是武夫,就算是不入的,也不能让其近身,修士体魄终究是孱弱的,与横练体魄,专以捉对厮杀的武夫是本质上的不同。

    况且蔡绻乃是一位符师,与寻常修士的体魄更是比不得,若是给武夫近身,那就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

    数道符接连飞出,在空中四散,但是却隐隐成了一个八方的阵势,这是专门克制捉对厮杀的符阵,只是冷眼旁观的王元宝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仇恨,在许多时候,比之清醒,要更为强悍,王元宝知晓了自己与陈越的一切皆因九河君蒋图与这个曾在折柳巷口算卦的女冠而起,如何能不恨?

    符阵还未成形,王元宝一个箭步冲出,如同离弦之箭,而拳收腰间,腰马合一,这分明是半步崩拳的拳架。

    金眉老者赵畏拳打王元宝时,用得最多的,却不是憾鼎拳,而是江湖人都会的大路货,半步崩拳,王元宝挨得多了,竟然摸索出了其中的关窍,如今施展开来,竟然也颇有几分神韵。

    拳打卧牛山,分手校大龙。

    这便是半步崩拳的拳势。

    气势如虹,拳出如雷,拳打卧牛山,分手校大龙,这不是前人诓骗后人的虚言,任何一门武夫拳术,皆是惊才绝艳之辈方能创出。

    那些所谓的“拳本有问题”,不肖子孙者居多。

    蔡绻四散递出的符,金光乍泄,原本枯竭的窍穴.洞府之中的灵气,如今随着这乍泄的金光潮水般汹涌而出。

    八道光幕天罗地网一般骤然降下,挡在了蔡绻身前,与王元宝面前。

    半步崩拳在江湖武夫手中断然不能与这山巅的符阵势相提并论,但是落在了兵家武夫手中,那就是天壤之别。

    王元宝并没有因为仇恨而疯狂,反而更为冷静,那符金光所化的光幕,阻挡在面前,王元宝一拳直直递出。

    风雷之声,隐隐作响。

    铺平了三境的道路,王元宝递出的每一拳,皆有了精气神的韵律,虽然不好看,但却古拙异常。

    崩拳起意在大敦,王元宝气府丹田之内的武运汹涌,自脚掌着地发力,一拳接一拳的递出。

    “轰!”

    轰鸣乍起,一道光幕骤然破碎。

    这却不再是崩拳的拳势,而是憾鼎拳的第一式。

    金眉老者赵畏眼中终于有了笑意。

第六十七章

    赵畏眼中的笑意,来自于王元宝终于领悟到了些许憾鼎虽然拳的真意,虽然憾鼎拳的第一式是个水磨功夫,但是却远非只是水磨功夫,打磨心性的目的更多。

    而王元宝先前所掌握的,不过是最为粗浅的皮毛,虽说也有些意味,但终究是皮毛,不能算得上入门,只能说是摸到了门槛。

    而金眉老者赵畏给王元宝喂拳,生生铺平了三境的道路,这不仅仅只是境界修为上的铺平,最多的,却还是那拳势与拳意的铺垫之上。

    王元宝又是一拳递出,拳拳如丝,连绵不绝,但每一拳挥出,都是当真有了些“憾鼎”的意味,又一道光幕骤然破碎。

    但王元宝眼中却没有些许的喜色,束手待毙的人,绝不会有,山巅修士更是如此,蔡绻见此却是大吃一惊。

    她原以为王元宝最多不过是个一境的武夫,符成阵,困住他绰绰有余,但是随着符光幕的崩溃,蔡绻才发觉,王元宝绝非一境。

    蔡绻眸中异色一闪,原被她强压在心中的念头陡然间又浮上心头,她此来,不外乎就是为了养剑葫和那个强大的妖兽,而杀了王元宝不过是个添头。

    迫于金眉老者赵畏的威慑,蔡绻强压下了心中的杀意,但是如今的局势不由得她去做这些瞻前顾后的傻事,争斗无非二字“生死”而已。

    既然王元宝自己送上门来,自己要是还优柔寡断,只怕会身死道消,给武夫近身,是最不明智之举,哪怕是攀山五境之上,给武夫近身捉对厮杀,也只有死路一条。

    心中有了决断,蔡绻指尖跳跃着的幽茫,不住地拉伸摇曳,蔡绻朗声道:“前辈,这争斗的规矩你只怕比我还要清楚,都是山巅上的人物,您插手,会不会有些面皮上不好看?”

    金眉老者赵畏闻言冷哼一声:“堵老夫的嘴,你这个婆娘倒是精细,争斗的规矩,还用不着你来提醒老夫,不过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蔡绻嘴角勾起一抹笑,她要的就是这句话,护短的山巅人物着实不少,先堵住了金眉老者赵畏的嘴,自己就算是杀了王元宝,也只是落了个失手二字,绝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王元宝自然也听到了二人的言语,挥拳如风,最后的几道符光幕骤然崩塌。

    健步如飞,王元宝三两步直入了蔡绻的中门,两拳平平递出,没了半步崩拳的气势,也没了憾鼎拳第一式的拳势,只是犹如孩童打闹一般,两拳平平递出。

    金眉老者赵畏眸中浮起了一抹惊讶,王元宝如今表现出来的,着实让他大吃一惊,只是喂拳,就能学会威势最大的两个拳架,这足可以用上惊才绝艳。

    瀛洲的那位武神的弟子,只怕也不过如此,金眉老者赵畏心中的笑意愈发浓厚,原以为是快石头,结果是块金子,其中的喜悦,不足为外人道也。

    就算是同命长生二桥皆断,赵畏也有把握去与那瀛洲的那位武神去争上一争这森罗天下仅剩的二斗武运。

    看着一副搏命打法冲上前去的王元宝,赵畏丝毫不担心,武夫的打法,本就是不占天时地利,只占人和,捉对厮杀就是在搏命。

    王元宝两拳平平递出,蔡绻却没有躲避的意思,反而径自迎了上去,看似平淡无奇的两拳落在蔡绻的小腹之上,拳势武运轰然绽放。

    浩浩荡荡如同一线大潮,汹涌而过,王元宝的臂膀竟然蒸腾起了雾气,只有两个拳头犹如中流砥柱一般,稳稳地印在蔡绻有些春光乍泄的小腹之上。

    但如同天河大潮一般的武运拳势却在蔡绻身前止步,丝毫也没有办法再进一步。

    流水一般的涟漪在蔡绻周身浮起,一领墨绿色的

    甲胄浮现在蔡绻周身,将那春光乍泄的道袍尽数遮掩,足以让人目眩神迷的春光,也尽数遮掩在了墨绿甲胄之下。

    灵气涟漪不断,而墨绿色甲胄也如同平静江面一般,似乎给风吹过,就会泛起涟漪,足见覆盖在蔡绻身上的这领甲胄品秩之高。

    兵家武夫的甲胄,皆是由着墨家机关一脉所制,但是其依照的依旧是兵家老祖的五副祖宗甲打造,而蔡绻身上的这领甲胄,正是墨家机关一脉仿制最为纯熟的一领祖宗甲之一。

    墨色天青甲。

    兵家武夫甲胄虽说是给兵家武夫所用,但是修士自然也是可以使用的,所耗费的不过是些许灵气而已。

    王元宝拳势武运无法在进一步,但这并不代表着蔡绻需要等待,挥手而起,指尖上跳跃摇曳的幽茫骤然成了一柄古拙剑器。

    剑器带起了阵阵罡风,向着王元宝脖颈处呼啸而来。

    修士其实也是可以驭剑的,但是不同于剑修的御剑,御剑驭剑,二者虽然只差一字,但是其中却是差着十万八千里,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其中的关窍,大抵如此。

    只是,蔡绻手中的剑器,却不是飞剑,而是以符拘禁的一柄剑修佩剑,品秩虽然不甚高明,但是蕴养时日长久,竟也有了些许灵性,成了蔡绻手中的杀手锏。

    王元宝眼见躲避不及,电光火石之际收拳矮身,将脖颈这等要害生生移开。

    “嗤”

    钝刀破革之声让人听得牙酸,王元宝趁着这一个空档,半步崩拳拳势骤然展开,筋骨间雷鸣沉闷,纵然血流不止,染红臂膀,这隆隆如雷的拳势已然击打在了墨色天青甲之上。

    “轰隆!!”

    蔡绻借势倒飞出去,胸中气血一阵翻腾,覆盖在身前的墨色天青甲原本平静如江面涟漪,如今却深深凹陷下去,显露出两个拳印。

    而王元宝则跌倒在了地上,大口地喘息,肩膀上的剑伤汩汩地流着鲜血,若说与九河君蒋图同蒹葭的争斗是生死之局,那与蔡绻这一战,就是搏命之局。

    生死之中,或许还有变数,但是搏命之间,却是再无退路。

    市井中的流氓地痞,皆怕搏命之人,也是这个道理,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就只为了杀一人,这就是搏命。

    蔡绻心中萌生了退意,她只是中四境,还远未到九河君蒋图的金丹境界,如今所施展的,皆是她的压轴手段。

    这些足以轻松灭杀攀山五境修士的仙家手段,却在一个小小的最高不过三境的武夫身上失去了作用,这不由得不让蔡绻惊惧。

    虽说已经堵住了金眉老者赵畏这个疑似八境武夫存在的嘴,但是,山巅上除了发道心誓,能够遵循自己承诺的修士能有几个?

    长生大道上,本就是踽踽独行,谁也不会因为一个所谓的承诺而放弃自己的大道之行,蔡绻也是如此,所以她很怀疑金眉老者赵畏承诺的真实。

    王元宝气府丹田之中的武运骤然一空,但他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道:“再来!”

    但这看似极为硬气的话语背后,却是已经外强中干的躯体,武运紫胎已然陷入了沉寂,

    三境武夫,虽说要比一境要强,但是王元宝只是被金眉老者赵畏铺平了三境的道路,真实境界依旧停留在一境。

    方才的拳势武运,皆是透支着气血强行挥出,如今王元宝窍穴经络之中游弋的不再是武运,而是占据了窍穴开辟了洞府的灵气。

    蔡绻脸色阴晴不定,目光不住地瞥向冷眼旁观的金眉老者赵畏。

    若是当真再来一次,只怕身上的这一领墨色天青甲就再也承受不住,这领兵家甲胄虽

    然品秩高明,但是早就损坏了符胆,方才那强行承受王元宝半步崩拳的一击,已然接近了极限。

    若是再来,只怕真正受创的,会是她蔡绻。

    就在蔡绻游移不定之时,一阵浩荡,且煌煌的天威骤然而至,将整个龙场镇笼罩其中。

    蔡绻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未到金丹境界,面对这等煌煌天威,仍旧犹如蝼蚁一般渺小,金眉老者赵畏抬头望向龙场镇,眸中异色迭起。

    就在这时,王元宝本就透支殆尽的气力给这煌煌天威压制,骤然一松,身子竟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而躲在金眉老者赵畏身后的狻猊藏器更是惊恐万分,这煌煌天威之下,就算是真龙也无法与之抗衡,当年镇压它的天威都远未有这般强大。

    蔡绻趁着如此空档,强压下心湖之中的惊涛骇浪,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竟化作了一道血光骤然远逝。

    金眉老者赵畏没有去理会借着血遁之术逃走的蔡绻,拖着已经陷入昏迷的王元宝向着白头山下走去,时候已经到了。

    该争夺的,早就该开始了。

    …………

    天威之下,能保持着淡然自若的,也就只有方两一人,当年跟随老秀才一同去见过许多世面,其中给这天威震慑,可是不少。

    姜阿源与韩慎看着淡然自若得有些过分的师父,竟然有些打心底里的寒凉。

    方两似乎是看出了姜阿源与韩慎的不安,将最后两本书册放在了书箱之中,摸了摸两人的头笑道:“别哭丧着脸,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师父教了这么多书,能学得进去的,也就你们两人,师父能教给你们的,也就只有这么多,这是去龙泉王朝终南书院的信。”

    说着,方两将两封早就写好的信递到了姜阿源与韩慎的手中继续道:“路途遥远,没人看护着,我不放心,所以我给你们找了个师叔,到时候,你们自然能够见到,好了,你们走吧。”

    如同安排后事一般的话语,就连顽劣的韩慎也能够听出其中的意味。

    姜阿源如何听不出来?

    就在韩慎同姜阿源准备开口的刹那,方两挥袖,二人只觉眼前恍惚,就再没了知觉。

    方两自言自语喃喃道:“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这是曾经与老秀才一同读过的词,如今读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

    许多愁看着面前这个四方白眼睛的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挎刀少年郎,道:“你来我家做什么!?”

    手中的菜刀不由得握得更紧了些。

    挎刀少年郎正是伊二三,许多愁的小动作逃不过他这个玩刀的行家里手,但他却不动声色道:“你想学能够潇洒走一回江湖的功夫吗?”

    许多愁手中的菜刀已经提到了身前:“不想!”

    “唉,那就怪不得我了,小师弟。”

    话音未落,许多愁眼前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就是当头一棍,天昏地转,再没了知觉。

    “唉,不上道啊,这么大的机缘还能给拒绝了,这小子真不上道,还非得让小爷我亲自动手,真是……”

    “我去,那货怎么又跟过来了!”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扛起给他一刀鞘敲晕的许多愁骤然远逝。

    …………

    沧海之上,也能感受到煌煌天威。

    中年儒士抱着手中的剑道:“青儿,这回你可是要过瘾了,能跟圣人的手段走上几招,你可是如今的森罗天下的第一剑。”

    似乎是在回应中年儒士,怀中的剑嗡嗡地颤动着。

第六十八章

    沧海重洋之上,静谧安然。

    而一切的宁静皆是为将来的暴风骤雨做着最后的铺垫,大幕拉开之时,总需要报幕人,中年儒士拍了拍怀中剑,无奈一笑,但眸中却是无比的坚毅。

    出身稷下学宫的中年儒士,虽然有着天下最失意的响亮名号,但是在口含天宪,代表着煌煌天威的圣人眼中,依旧是蝼蚁,只是要比那些更为渺小的蝼蚁大上一些。

    真正能入得圣人眼的,怕只是老秀才那般的“异端”。

    中年儒士闭目感受这代表着天道的煌煌天威,心湖之上的桎梏终于有了松动,天威煌煌一如人间王朝权柄,只是人间王朝的权柄终有更迭白骨血色交替,但代表着“天威”的圣人却是永生的。

    权柄加永生,无疑是致命诱惑,就算是一杯毒人脏腑骨髓的毒药,也会有人喝下。

    权柄予人,权力存于人心,信则有,不信则无,惑人的伎俩,如浮影游墙。即便是矮小之人,也能投射出巨大的影子。

    而永生却没有权柄就如同失去了一切,眼前白骨,手中血色,其实就只是为了永生与生杀予夺的权柄。

    人间帝王,山巅圣人,皆是如此。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所谓“口含天宪”大抵就是,在这片天地的规则之下,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这座天下的规则,是由圣人定立的,而“天宪”即是专属于圣人的权柄,人间山巅,熙熙攘攘,皆是为了一个“利”字,谁会愿意将自己的权柄分给他人?

    中年儒士缓缓开口,沧海之间的浩荡水运与天地之间周流不止的灵气,骤然凝滞,一纤一尘,皆入眼中,仿佛这座天下运转的规则就在眼前,轻呼出一口浊气,慢慢睁开了眼,中年儒士神采奕奕的眸子中,多了些许明悟。

    周流不止的灵气水运又一次凝滞,比之中年儒士方才所体现而出的更为霸道,但这霸道之中,却有着浩然正气。

    中年儒士眼眸之中,终于有了正色,缓缓抽出剑鞘之中的佩剑,刹那之间,剑气陡然自剑鞘与锋刃之间恣意纵横。

    “魏平生,你果真要阻挡我!”

    这座天下,本就是圣人坐镇,所有龌龊勾当皆逃不过圣人察探,老秀才去海河洲时本就存了些许恶心圣人的心思,自然不会遮掩天机。

    中年儒士魏平生终于抽出了剑鞘之中隐匿的佩剑,正色道:“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再反悔,至圣先师留下的经典之中,可从未教人去背弃承诺,忠人之事,你我皆心知肚明。”

    天下三座学宫,稷下是在山巅中最为显眼的,而剩下的两座,却异常低调,即使其中的圣人足可以与至圣先师比肩,却早早地远游不知去了何处,而稷下学宫的圣人,说到底,承袭了诸多学问,却依旧只是学舌鹦鹉。

    如今眼前这位即是如此。

    稷下学宫文庙之中文脉繁多,但眼前这位能掌握圣人权柄,所凭靠的,却不是该有的学问道理,而是借着至圣文脉的名头沐猴而冠,礼圣亚圣不屑于此,这圣人名号,自然落到了其头上。

    委身于云雾之中的儒家圣人闻言倒是沉默了,魏平生所说确实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儒家的学问,本就出自诚和忠,还有胸中一口浩然正气,魏平生只一句话,抓住了其中的关窍,便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此来的,却远远不止儒家圣人一位。

    魏平生眼前一阵恍惚,眼前出现了一位头戴芙蓉冠,身着绛紫色道袍的少年人。

    紧接着,又是煌煌天威如昼,一位武夫装束的中年男人也敛然而至。

    相比于委身于云雾之中的儒家圣人,后来的两位委实更为大气许多,本就是摊开局面的事,遮遮掩掩的,却是失了气度。

    似乎也是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妥,儒家圣人挥袖

    荡开云雾,颇有些拨开云雾见日明之感。

    魏平生手中的剑,在此刻竟然开始颤抖,三家圣人齐至,这等的场面,只怕是当年的洞天之战,也不曾有过,而此方重洋沧海之上,却齐聚了如今森罗天下掌握权柄的三家圣人。

    “那我们二人,也是不能过去吗?”

    头戴芙蓉冠冕,身着绛紫道袍的少年人悠然开口,竟给魏平生一种恍若隔世之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不曾以一瞬,三家圣人之中,最为莫测的就是这个少年圣人。

    魏平生握住手中剑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这忠人之事,我不能失信。”

    淡淡看了魏平生一眼,头戴芙蓉冠冕的少年圣人却也不再开口。

    一时间,气氛凝涩。

    良久,打破这异常平静的却是那个兵家武夫装束的中年男人:“既然如此,倒不如做过一场,既全了你忠人之事,又不至于阻碍你我。”

    头戴芙蓉冠冕的少年闻言倒是没有异议,点了点头,既然无法谈拢,倒也真不如直接做过一场来得痛快。

    倒是儒家圣人却是有些犹豫,若是口诛笔伐这般的儒家手段,他自然是不会有任何异议,毕竟魏平生出身稷下学宫,若是当真就如此做过一场,撕破脸皮,却是极不好看的。

    还未待儒家圣人这个丰神如玉的谦谦君子开口,魏平生径自开口道:“如此最好不过!”

    既然拔剑,就没有因为旁人三言两语就收回的一说。

    魏平生所求的,正是如此,口含天宪他已然有了明悟,但是真正的圣人手段,他却还未见过,如今正合了他的心意。

    话语未落,魏平生骤然而动,身形如剑,如雷似电,向着那兵家武夫装束的中年男人激射而去。

    与剑修手段不同,御剑杀人是剑修主流,但魏平生则是其中的异端,他不像是剑修,反而像是行走江湖的剑客。

    儒家圣人与头戴芙蓉冠冕的少年,巍然不动,并没有出手的意思,圣人出手,一人足矣,若是出手,不免有欺辱小辈的名声。

    那兵家武夫装束的中年男人淡然自若,仿佛直扑而来的,并不是足以击杀上五境修的剑,而是一道流光。

    …………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扛着许多愁,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之中逃窜,但是身后追击他的人,却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若是平常时候,挎刀少年郎伊二三早就拔刀开斩,但是现下却不得不忙于逃窜,身边有个拖油瓶,无论如何也不能停下。

    况且,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可没有与身后追击自己那人搏命的勇气,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很有这个觉悟。

    眼前一阵恍惚,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心道糟糕,再没了逃跑的心思,人家都追到眼前了,再跑,不是往人家的刀口上撞不是?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也是个老江湖,停下倒也没有沮丧,反倒颇为活络起来:“吴大哥怎么有兴趣来跟弟弟我耍闹,莫不是上回的酒我爷爷没还给您不是?”

    站在挎刀少年郎伊二三眼前的,正是无情客,挎刀少年郎伊二三不知道他此来的目的,倒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提还好,无情客闻言伸手揪住了挎刀少年郎伊二三的耳朵。

    “臭小子,莫不是以为走了几年江湖就不知道个尊卑长幼?别以为就只有你爷爷能教训你。”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没想到无情客竟然伸手揪住了自己的招风耳,一双四方白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口中不住地求饶:“别揪,小弟错了,小弟错了,哎呦,疼!”

    好汉不吃眼前亏,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心中暗暗腹诽,等小爷我出了这龙场镇,非得找几个有名的说书先生好好编排一下你无情客的风流事,不是怕媳妇吗,小爷我让你揪我耳朵!

    无情客似乎是看出了挎刀少年郎伊

    二三心中所想,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揪得更加大力:“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里的花花肠子,怎么,还想着出了龙场镇,就去找说书先生去编排我,你这可是不厚道。”

    说着,无情客松开了挎刀少年郎伊二三的招风耳。

    苦着脸看着眼前一副我就知道神情的无情客,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心虚地低下头,不敢与无情客对视。

    “你爷爷让你来这龙场镇做什么?”

    无情客开口问道,他知道伊二三不会无缘无故来趟浑水,这小子精明着呢,若说是趋利避害,没人能和伊二三比。

    果然,不出无情客的意料,挎刀少年郎伊二三道:“爷爷说,这次他要下注,但是不能自己来,所以把我从北麓洲给找了回来。”

    无情客道:“那你可知道陈越的事?”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惊讶道:“怎么?!陈家的那个老家伙竟然舍得把陈越放出来!”

    一记爆栗落在了伊二三的头上,无情客冷冷道:“你再说一遍试试,我不介意把你满头敲成包。”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捂着头,不敢再言语。

    叹息一声,无情客摆了摆手道:“赶紧滚蛋,别在我眼前晃悠。”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如蒙大赦般,扛起方才丢到地下的许多愁,一溜烟地消失在了无情客眼前。

    无情客幽幽叹息,沉默走出这纵横交错的小巷,看来,自己那个便宜姐夫,果然也参与进了这个赌局之中,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是在这龙场镇,却反了过来,自己这个旁观者却已然迷茫。

    …………

    蔡绻自白头山上逃出,已然元气大伤,方才所施展的,乃是正阳山品秩最高的血迹遁符,虽然品秩极高,但是其中的后遗症却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代价就是以气血代替灵气。

    墨色天青甲,符剑,蔡绻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一败涂地,只是一个小小的一境武夫,她举手投足之间就可以碾杀,但是如今她却实实在在地败在了一个一境武夫手上,还付出了如此代价。

    如今的龙场镇所有的布局已然展开,早就成了是非之地,蔡绻此刻所想,就是退出龙场之局,她认输,本就是不自量力,输了也就输了,若是没了命,那长生大道就成了空话。

    折柳巷中平静依旧,丝毫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蔡绻成了惊弓之鸟,但最起码得中四境修为还在。

    “出来!九河君蒋图,堂堂九河龙蛇的江湖共主,竟也玩如此下作手段,这面皮,怕是不要了?”

    蔡绻没有猜错,话音未落,一阵熟悉的笑声自折柳巷口传来。

    身着湖蓝色道袍的九河君蒋图缓缓走入折柳巷笑道:“蔡道友,你我不过半斤八两,你如此抬举我,只怕是有些过了,蒋某人本就是看着手段坐上的权位,蔡道友可莫要高看蒋某人。”

    蔡绻冷冷地盯着如同笑面虎一般的九河君蒋图,并不说话,如今的局势很明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蔡道友,你看那是谁。”

    忽然,蔡绻只觉一阵阴冷,再回头时,看到的,竟是张隋那面若死灰的的脸。

    刀尖自蔡绻心口突出,刀刃上的幽茫不住涌动,这柄匕首,蔡绻认得,这是她给张隋的。

    窍穴.洞府之中的灵气骤然凝滞,九河君蒋图轻笑着自巷口走入,拍了拍蔡绻已然僵硬的脸颊笑道:“放心,你会成为我最新的阴物傀儡,中四境之下,无人能敌。”

    匕首自心口拔出,却没有沾染一滴血,经由九河君蒋图重新凝炼的匕首,自然要比原先更为阴毒。

    张隋默默收起匕首,站在九河君蒋图身后,等待着九河君蒋图的吩咐。

    就在这时,一阵铮然之声响彻云霄。

    剑器司署中,竟然绽放出道道毫光。

第六十九章

    剑器司署之中,却远没有剑器司署之外一般众人仰望,冯只是静默地看着已然成型的剑器,这只是开始,淬火成行,未开锋刃的,终究只是剑器。

    剑者,兵也。

    锦衣道士李余欢带来的,本就是一块即将淬火成型的剑胚,但却不知为何,剑胚之中却没有剑胎,冯所铸造的,不是剑器,而是剑胎。

    极有规律跳跃的,是剑炉中的火焰,剑器同冯一般,静默在泛着青色的火焰之中,任由百般灼烧。

    如今的剑器司署当中,静谧安然,五百重甲军虽然开拔,但是方圆几里之内,依旧无人敢来,说不定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卒回来,保不齐就得一命呜呼。

    冯很享受这种暴风雨将要到来时的宁静,跳跃的火舌跃出了剑炉,落在冯的掌中,狂躁不安的火焰骤然安静,如同一只猫,落在主人手中,安静享受这片刻的温柔。

    剑器之中,剑胎如同脉搏般跳动,不禁让人想起心脏的跳动,生机勃勃。

    时间差不多了,冯挥手将掌中安静异常的火焰打入剑炉之中,高涨的火舌陡然落下,但若是靠近,就会发现,原本只是泛着青色的火焰,如今,已然纯青。

    冯不再犹豫,屈指一弹,指尖一连串血色飞入剑炉,落在了剑器之上,纯青的炉火,不断炙烧着,但落在剑器钝刃的血珠,却没有被纯青炉火蒸发。

    又是屈指一弹,接连不断地血色自冯指尖飞起落入剑炉之中。

    春秋乱世之时即有以铸剑人血脉入剑炉,开灵淬锋的事,冯这般做,却不是为了效仿前人,只是这剑器竟然不愿开锋!

    历来只有铸剑人为剑器开锋,却没有剑器不愿开锋的。

    冯本就是铸造剑器的宗师人物,如此境况却也是第一次见,锦衣道士李余欢将剑胚带来时,气息便不如其他剑胚气息纯澈,而是驳杂异常。

    数道血色接连飞入,却依旧未能让剑炉之中的剑器开锋,冯眸中异色大涨,却停下了指尖血色的飞入。

    一人一剑,就如此静默。

    气氛如今煞是尴尬。

    冯似乎是想到了些许的蛛丝马迹,有些沉寂在心湖深处的记忆,就一如湖中石,沉默,但若是想起,就会溅起波澜。

    “哈哈哈,原来如此,老牛鼻子存得竟是这个心思,当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诡计,只怕那些个所谓的圣人,也比不过你个白毛老狐狸,哈哈哈!”

    沉寂的剑器司署,回荡起冯舒爽的笑声,一旦想到了事物之间的关窍,那这些令人足以绞尽脑汁的,霎时豁然开朗。

    而就在这时,压落的火舌骤然腾起,原本静默在剑炉之中的剑器,竟然有了类似于胎儿一般的勃动。

    冯没有上前察探,既然想通了其中的关窍,自然不需要再去耗费心神,不过顺其自然而已。

    一道血色在纯青炉火之中蔓延,圆钝的锋刃缓缓在血色之中绽开。

    …………

    方两俯视着龙场镇,心中再没了波澜,这个赌局,老秀才与他布置了上百年,如今就要一一实现,竟生出一种不真实之感。

    世间之人,皆愿俯视人间,但却不愿抬头去仰望人间,抬头与低头,本就是两种大道,一者惟愿长生,万物皆为蝼蚁,一者愿长在人间,万事万物皆入我心。

    方两所做的,正是后者,老秀才一直说,山巅修士皆为长生,就连稷下学宫也不能免俗,但是长生之后呢?

    红花绿叶白莲藕,皆是同出一源,只不过是观想的方向不同,老秀才没有说过长生的对错,因为他们也是在求长生的一途之上,既然也在,就没有资格去谈论旁人的对错。

    世间山巅,没有对错,

    只有输赢。

    事功学问就如此,莫论前尘有悔,但求今生无愧,对错,永远只存在于人的心中,却永远不会影响权柄的更迭。

    也包括这龙场镇的赌局,不就是为了赌一把这如今森罗天下的天道权柄不是?

    方两不屑于隐瞒,老秀才也是一般,既然做出,又何须费尽心思去隐瞒这本就已然摆在台面上的事物。

    抬头仰望,方两似乎看见了隐匿在云空之中的星辰与明月,但是将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但是就如此而来,却是有些让人大跌眼镜,铺垫如此之多,却只是如此而来,着实有些仓促,但棋局赌局皆是如此,就一如天道,算命人经常在口中念叨的,不过一句“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方两与老秀才可没有狂妄到能够摆脱天道,龙场镇的前身即是在天道之下,如今亦是,只不过是所守规矩的多少而已。

    煌煌天威潮水般汹涌而入,龙场镇中,山脉水运,天地灵气,骤然凝涩,生生不息,如今成了禁锢,同一块巨石压在胸口无法呼吸。

    遮掩在龙场镇众人眼前的迷雾,陡然散去,拨开云雾见日明,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欣喜,反而是接踵而至的沉闷与后悔。

    圣人,本就是只存在于山巅与人间传说之中的人物,庙堂供奉,功德华服,享受香火,如今圣人的煌煌天威亲至,本想要把水搅浑,浑水摸鱼的,却是打消了最后的算计与心思。

    任何鬼蜮手段,在真正的光明正大之下,会无所遁形。

    徐白露同蒹葭仰望着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他们看到的,不是白云舒卷,而是阴云密布,蒹葭更是心湖小龙宫颤动,圣人的天威,早就深入了她的骨髓之中。

    感受到了蒹葭的恐惧,徐白露紧紧握住了蒹葭的手,眸中尽是坚毅。

    老江湖鹿鸣鸿同华贵妇人裴苇,心如死灰,所有的谋划,尽数破产,就连如今最后的杀手锏,也在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少年郎不攻而破。

    姚经则是一如以往的静默,他经历的,也是大败,将龙泉王朝所押筹码,尽数输尽,但他却丝毫没有心灰意冷,本就是一探究竟,求不得,就不在奢求。

    这是终南书院的山长张载厚给他的最后一枚锦囊之中所写的,姚经性子本就洒脱,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贬谪少不了,但是只当是去书院学些道理而已。

    折柳巷中,张隋娘亲跟在九河君蒋图身后,不住谄媚地笑着,因为操劳而隐匿在愁苦之中的温柔与姿色陡然绽放,不由得引人注目。

    九河君蒋图强压下心中大炽的**,这日子还长,他自然会有机会让这个颇有风韵的女人乖乖爬进自己的兰芝庭,只是如今最为紧迫的,是如何脱身。

    张隋冷眼旁观,王元宝所说的话,一直回荡在他耳畔,一如神人呓语,梦中呢喃,挥之不去,杀了蔡绻之后,张隋却丝毫没有对于杀人的恐惧。

    这也是九河君蒋图所看中的。

    …………

    龙场镇中诸人各怀心思,而除去外来者,龙场镇中的老人,三姓十家,更多的却是期待,龙场镇本就是壶中天,困在其中的,就是笼中雀。

    如今头顶有了一处破损,能看到与笼中和壶中不一样的风景,何人不会动些许心思。

    三姓祠堂的看门人范老成最为冷静,他清楚壶中天笼中雀的心思,也知晓这赌局的关窍,所以冷静。

    酒过三巡,范老成却冷笑起来:“哼哼,该来的,躲不掉,何必去自寻死路?三姓十家,惊才绝艳?出了这壶中天,做不了这笼中雀,只怕迟早就会成了旁人口中食。”

    山巅上的手段同鬼蜮伎俩,范老成很是清楚,当年押

    宝出龙场,他领略的,是无尽的杀戮同着不知从何处而来,却足以取人性命的阴谋诡计。

    未经过杀戮与血腥洗礼的三姓十家,纵然有着春秋乱世之时练气底蕴,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安逸久了,自然想要作死,范老成可没有这个义务去陪着这些妄自尊大的家伙们去作死。

    “方两,你这么做,当真值得吗?尽心尽力,养出的却是如此一般的忘恩负义之徒,纵然是大机缘摆在眼前也不会去捡的废物,值得吗?”

    三姓十家所做的鬼蜮伎俩,范老成只怕比他们还有清楚,拿起筷子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说得就是三姓十家那些个妄自尊大的废物。

    范老成不由得怀疑起方两的所作所为。

    但他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守好这个三姓祠堂,这是他的承诺,也是心中念想。

    …………

    陡然间起了风,春来未晚,但是倒春寒却是向来不收规矩,来时无踪迹,走时徒留人叹息。

    风中,倒是夹杂着些许的雨丝。

    方两站在风中,手中的压胜钱剩下的,还有两枚。

    “清明”与“芒种”。

    沧海重洋之上的变故,若是再探察不出,方两就当真成了瞎子与聋子,天下最失意魏平生,拔剑阻圣人。

    这样的故事,落在说书人口中,定然会给编排成大部头,足以讲上个三天三夜,保不齐还会给魏平生一个大败圣人的名头。

    只是,念想终究是念想,做不得真。

    煌煌天威接连而至,沧海重洋之上,徒留魏平生一人的叹息。

    云雾散去,既然来了,那就没有必要水遮掩自己的行踪。

    儒家圣人的口诛笔伐。

    道家圣人的逍遥齐物。

    兵家圣人的武运昌隆。

    皆代表着天道的煌煌天威,齐聚在这棠棣洞天崩溃之后唯一的养龙地上,这是千百年都未曾有过的。

    “方两,你可知罪!”

    率先开口的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儒家圣人。

    若是当真排起长幼尊卑来,老秀才一脉,只怕比这如今的儒家圣人还要高出许多辈分来,儒家圣人如此做,却是要堵住与他同来二人的嘴。

    自家事,自家绝。

    头戴芙蓉冠冕的少年只是淡淡看着站在学堂之中的方两,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而武夫装束的中年男人却是一副阴晴不定的神态。

    方两淡然一笑:“我有何罪!”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二者皆有罪,但结果却是截然相反,如今方两所做的,与二者别无二致。

    龙场的赌局,所为的,正是属于天道,属于圣人的权柄。

    这是罪吗?

    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这市井之中最是粗糙的一句话,却是最好形容如今局势的话语。

    权柄握得久了,也该是时候交出来了。

    这是老秀才同方两所说过的,永生与权柄结合,本就是一种畸形,圣人就是这扭曲之中的摆渡人。

    只是,如今的摆渡人,却自顾自地做起了让人间仰望的存在。

    方两的话在儒家圣人耳中,无匮于是惊雷乍起,但他却没有任何话可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头戴芙蓉冠冕的少年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顺其自然吧,你的罪,不可赦。”

    闻言,方两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一般。

    “如此,只怕你们没有这个机会!”

    两枚一直沉寂在方两手中的铜钱骤然激射而出。

    山脉水运,轰然运转!

第七十章

    三家圣人面色骤然一变!

    就连一直一副超然物外的头戴芙蓉冠冕的少年也不禁变了脸色。

    两枚压胜钱不过是百十枚山水钱中山水灵气的百倍而已,但是就连三家圣人也未曾想到过,这龙场镇中的赌局竟然是如此凶险!

    方两淡然自若,这一切都还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同老秀才,可谓是真正的胆大包天,皎皎洲与南瞻洲自洞天之战后,按着诸家圣人的心意分裂,那十不存一的养龙地,也就仅剩龙场镇。

    养龙地十不存一,终究是遂了这些身着功德华服,享受庙堂香火的圣人之心,但如今,方两要做的,正是要将这皎皎洲与南瞻洲重新合并。

    棋盘既然已经大乱,方两能掌控的,唯有这两大部洲之间的气运。

    “方两!尔敢!!”

    兵家武夫装束的中年男人最先沉不住气,两部洲之间气运虽然同出一源,但却经历了百十年的衍化,早就截然相反,纵然还有一丝香火情,但是强行合并,却是要荼毒生灵的。

    滔天武运骤然爆发,足以崩碎天地屏障的拳罡轰向方两。

    雷霆乍惊,兵家武夫最高之境界,不止八境,而如今森罗天下诸多兵家武夫之中,十境之上的,却是屈指可数,如今兵家坐镇的圣人,却是实打实的十一境。

    拳罡如雷,撕破了阻挡在方两身前的疯狂运转的山水气运与天地灵气,势如破竹般,直击方两心窍。

    十一境武夫,就算是当今儒家圣人,也是须得小心应付的,春秋乱世之际,正是武夫最为昌盛之时,那时的兵家圣人,却是虚无缥缈的凡夫武道十二境,一拳即可破天,而如今能登临十一境的武夫已然达到了春秋乱世兵家圣人之地位!

    拳罡扑面而来,方两却丝毫没有躲闪,就算是十五境修士硬扛十一境武夫,那也是老寿星吃砒.霜,捉对厮杀本就是修士所不擅的,更别说是以口含天宪,口诛笔伐的一个读书人。

    而方两就如此巍然屹立,拳罡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近一步。

    天地之间,竟然突兀生出一种如同大地一般的厚重沧桑之感。

    本打算坐山观虎斗的儒家圣人又一次变了脸色,稷下学宫文庙之中顶着君子名.器的读书人,皆有至圣先师赐字,但如今这个赐字,却是由他来代劳,但是方两尊卑长幼却是要比他还要高出一筹。

    而老秀才更是同四圣三贤诛心问道的存在,而那时,至圣先师还在这座天下。

    儒家圣人一时间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纵然他接过了稷下学宫文庙圣人的权柄,但是,承袭却始终没有足以立身的学问,纵然有如此权柄,却依旧只是个守成资质。

    他所赐的字,与至圣先师所赐字,是天壤之别。

    果然不出他所料,天地之间大地一般厚重沧桑的气息,在方两身前显现出了两个古拙篆书,与稷下学宫文庙之中的灵位之上所镌刻的字体一般无二!

    “厚德!”

    儒家圣人终究还是没有压制住自己心中的震撼,稷下学宫之中最高品秩的本命字,不过是“圣”与“贤”二字,但是能承受得起的,却只有寥寥数人,而方两身前的二字,却是比之“圣贤”二字品秩更为高绝的“厚德”!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这是至圣先师对于君子的定义,也是儒家最为精义的学问,但是能够得到这寥寥数语之中只言片字作为本命字的,却是凤毛麟角,就连他也不过只是一个“贤”字名.器。

    拳罡止步,沧桑厚德载物,这是天地之间最为无私,最为悠久的大道,虽然平常,却又让人无法忽视,头戴芙蓉冠冕的少年人如同秋水一般的眸子中有了一抹异色。

    掌中浮现出一柄残损的木剑,头戴芙蓉冠冕的少年轻轻抚摸着掌中木剑,轻喝一声:“去!”

    纵然声音不大,但落在龙场镇中诸人耳中,却是不匮于是雷霆入耳,残损木剑如同一条金弦,拖着诸多符文激射向那挡在方两身前的“厚德”二字。

    而儒家圣人却也不再作壁上观,有其他两家圣人拖着方两,他自然可以以一己之力掌控如今已有失控趋向的山水气运与天地灵气。

    两枚压胜钱悬浮空中,莫名江与天柱山的山脉水运皆自压胜钱中汹涌,向着沧海重洋之上浩荡而去。

    儒家圣人再不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相,他眼中如今看到的,却是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的因果丝线,这不仅仅只是两大部洲气运之间的,更多的,却是王朝市井与山巅的因果线。

    冷汗潸然而下,儒家圣人古井无波的心湖之上,早就泛起了波澜,老秀才一脉,果然都是些彻头彻尾的疯子,事关两大部洲生灵的性命,山巅气运,却如此胆大妄为!

    因果线纵横交错,儒家圣人却再也顾不得仔细理顺错综复杂的因果线,眸中冷芒乍现,一道道因果线骤然断开,但这却是徒劳无功。

    沧海重洋彼岸的南瞻洲,青衣江与眉峰山之间,一位身着玄色剑衫的老者静默看着悬浮在空中的两枚压胜钱,若是临近压胜钱之上的篆书大字,却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大寒”与“冬至”。

    青衣江与眉峰山,在两大部洲未曾分裂之时,本就是同出一脉,如今以压胜钱引动山水气运,却是最轻松不过,只是这两大部洲合并之时,如同土皇帝一般的山水神祗却是麻烦。

    皎皎洲却是没有这般的麻烦,身着玄色剑衫的老者腰间的剑,血犹腥,山水神祗在上五境眼中,不过是大一些的蝼蚁,既然不识时务,一剑斩了,就如同吃火锅涮毛肚一般简单。

    沧海重洋之上早已掀起了滔天浪潮,天下最失意魏平生擦拭着佩剑上的血色,三家圣人果然不是他这个方才领悟口含天宪的读书人能够抗衡的,倒是自己走着托大。

    两大部洲的山水气运已然来到了沧海重洋之上,魏平生纵剑而上,一枚压胜钱自其手中落下,悬浮在了空中,山水气运藉着压胜钱骤然平静下来。

    这是一座桥,连接着两大部洲山水气运,香火亲情的一座无形之桥,同样也是赌局之桥。

    魏平生心中的震惊,却是不比如今苦苦支撑的儒家圣人好多少,老秀才果然是疯子,当年敢同四圣三贤诛心问道的胸襟气魄仍旧未曾消失,反而更甚!

    儒家圣人却是再也支撑不住,这龙场镇中的因果线,绝非错综复杂,剪去的,也仅仅只是些许旁支末节。

    而山水气运之桥却已然构成,如今再做这些无用功,倒不如直接将方两这个罪魁祸首拿下来得直白。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浩然正气凛然而至,这座森罗天下本就是儒家之天下,坐镇南天的,亦是儒家神人,如今稷下学宫文庙圣人口含天宪,随之降下的,自然要比之兵道二家圣人要强悍许多。

    方两身前的“厚德”二字虽然阻挡了拳罡与木剑之威,但他却很清楚这座天下的规矩,儒家天宪就是这座天下中最为浩荡的天威。

    煌煌天威如雷,骤然落下!

    本命字,顾此失彼,身死道消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一股勃勃生机却又突兀而至,煌煌天威如雷,却在也勃勃生机之下黯然失色!

    儒家圣人眸中尽是震惊,他万万没想到,方两却不仅仅只有一组本命字!!

    阻挡煌煌天威如雷的,又是与沧桑厚重的“厚德”二字截然不同的“天行”二字!!

    “不可能,这不可能!没有人能同时得到至圣先师的两组本命赐字!这是假的,对!这绝对是假的!!”

    儒家圣人如今的心湖之中,那座以学问与圣贤书堆砌的文庙却是不住地颤抖,方两的本命字,却是连他都望而不可及的精义之字!

    还是两组!

    妒火中烧,但是最起码的理智儒家文庙圣人却还是有的,他挥手散去煌煌天威,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但还是有些颤抖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方两,若是你此刻收手,稷下学宫文庙之中定然有你一席之地,就算是我这文庙圣人的功德华服也是可以给你的!”

    头戴芙蓉冠冕的少年与兵家武夫装束的中年男人闻言大为诧异,能让稷下学宫文庙圣人说出这般礼贤下士,甘愿放弃权柄拉拢的,不愧是老秀才一脉的人物。

    方两闻言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若是我方两贪恋权柄,如今稷下学宫文庙之中,早就有了我的一席之地,但我师父进入文庙诛心问道之时,我就早断绝了这权柄之念!”

    稷下学宫文庙圣人闻言却是陷入了沉默,当年老秀才一脉自诛心问道之后,就被文庙除名,就连老秀才的偶像也不断给后来的小辈排挤出了文庙,如今自己却以这权柄文庙供奉拉拢,着实是自寻烦恼。

    能到得方两这般境界的,谁人还会将那些权柄放在眼中,只要方两愿意,只怕稷下学宫大祭酒的权位也要给他腾出。

    既然如此,话不投机半句多。

    煌煌天威又一次降临,比之上一次更为浩荡!

    龙场镇中,能有幸观这煌煌天威圣人的,寥寥无几,王元宝却正是其中的一个。

    昔日里谦谦君子般的方先生却是如此人物,比之那些戏文本子之中的武林盟主,文脉共主却是更要气势磅礴。

    王元宝抬头仰望,方先生在他心中,犹如心中月,眼前灯,如今仰望的,不仅仅只是方先生,更多的,却还是一个梦。

    一个登临天下之巅的梦。

    如果说邋遢天君谢宗师在王元宝心中装下的是一座江湖,那方先生在他心中装下的,却是山巅与人间,这二者合起来,就是天下。

    金眉老者似乎是看出的王元宝心中所想,眸中笑意更浓,方两所求的变数,与他自己所押注之人,果然是这变数!

    轰隆!

    如同天雷滚滚之声在天地之间响起,却要比天雷坠地之声更为沉闷!

    三家圣人脸色皆大变,部洲之间的气运牵引却不再是气运运转,而是实打实的部洲牵引!!

    此刻皎皎洲与南瞻洲各个王朝之中,皆发生着天崩地裂一般的恐慌,纵然不是地动,但是如此骇人之势却是千百年都未曾见过。

    那些原本就隐匿在山野村中的各大势力纷纷揭竿而起。

    战火,必然。

    沧海重洋之上,浪潮分开。

    魏平生纵然是见过诸多大场面之人物,但在这两大部洲合并之威势,却仍旧震慑了他的心神。

    天地在此刻缓缓,光阴流水仿佛在此刻停歇,等待着分裂百年的两大部洲破镜重圆,那些纵横交错,错综复杂的因果线,在此刻骤然崩溃,皆落在了方两身上!

第七十一章

    两部洲之间的沧海重洋,如今只不过是诸人眼中的一道鸿沟,只不过这鸿沟,将会在眨眼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来回往复于沧海重洋之上的蛟龙舟,停泊在远离沧海重洋分开见底的波涛汹涌之处,若是平常打渔船或是渡海舟,只怕这时早就葬身鱼腹。

    山水气运在这道已然见底的鸿沟之处相互牵引,沧海重洋犹如杯中溢水,向着两旁不断涟漪,只不过,这涟漪未免有些太过汹涌澎湃。

    魏平生嘴角上扬,这失意得意,皆在这一幕重现沧海桑田变化之中变得微不足道,人的悲欢,起落得意与否,皆不过是因为物我之间的关联而已,但在沧海桑田之中,没有任何悲欢可以存留。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两方分隔了百十载的部洲一如诗,一如词,当分隔两地乃至于分隔两洲之时,思念,来得让人措不及防。

    相比于皎皎洲那些隐匿在山泽旷野之中的势力揭竿而起,南瞻洲却是异常平静,北阳全境之内,皆由南镇抚司分司接管了诸州府郡县权柄,倒也安然无事。

    只不过南楚却远没有这份安然,朝堂之上,罪己诏,天怒人怨之声,不绝于耳,清流在国泰民安之时,或许是百姓口舌,但内忧外患之间,却是犹如那多嘴鹦鹉,聒噪不停。

    这便是区别。

    鸿沟一点点缩小,皎皎洲同南瞻洲愈发临近,隔海相望即可见人,百十载的思念,百十载的悲欢,皆在这一道窄窄的鸿沟之际,绽放。

    轰隆!!

    春雷惊蛰一般的声响,在两洲之间回荡,如今,似乎不能再称之为两洲,南瞻洲与皎皎洲,本就是同出一脉,应是一洲。

    青衣江,莫名江。

    白头山,眉峰山。

    再没了山海阻隔相逢在一起,山水气运在此刻,也再没了生分,交揉缠绵。

    …………

    方两满面疲色,两枚压胜钱也同完成了使命一般跌落尘埃,疯狂却又生生不息的山水气运在此刻,陡然宁静。

    三家圣人脸色阴沉,这赌局,他们输了。

    龙场镇中的赌局,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无数利益纠葛,因果轮回,但是却从未想过,老秀才一脉,竟然存着如此的苦心。

    方两淡淡一笑朗声道:“棠棣洞天,最后能称之为洞天之地,崩塌。”

    语气之中,无尽疲惫。

    而抬头仰望着天空之上那震慑心神的身影,那些一直隐匿在阴暗处的身影,骤然一震,他们没有想到,如今竟是这般局面。

    利益,是人间与山巅毒药,只要有了心思,就会被眼前的蝇头小利而蒙蔽,就算身前身后,皆是鸿沟,也漠然置之。

    三家圣人冷冷地看着始终淡然自若的方两,这是对他的尊重,若说方才两洲未曾合并之时,儒家圣人只当方两是足以配享文庙香火的寻常君子圣人,如今却改变了方才的看法。

    方两足以开宗立派,有自己的立身学问。

    相比之下,兵家武夫装束的中年男人却远没有想如此之多,也不如头戴芙蓉冠冕的少年人那般平静以待,而是胸中腾起熊熊怒火。

    方两纵然以一己之力将两部洲合并,但却会荼毒生灵,最明显的,就是又会有烽火连天,兵家虽然入世为将帅,但兵家要义却不是以杀止杀,而是止战。

    烽火连天,莫说生灵,只怕是市井山巅也再无宁日,烽火一旦燃起,原本的目的会随着杀戮尽数改变,儒家文庙虽然构建了尊卑礼教,但是在战火之中所谓的礼教与尊卑皆是空话。

    兵家武夫装束的中年男人冷声开口道:“方两!你荼毒两部洲生灵,战火重燃,你可知会有多少百姓会因为你一人之私陷入战火之中?!”

    其声犹如洪钟

    大吕,在龙场镇之中回荡。

    方两不置可否,只是淡然道:“若是你们当真为这森罗天下的百姓着想,只怕这句话,是得由我问,你们所求的,不过就是稳定,足以使得你们这些稳坐庙堂,身着功德华服的圣人享受世间香火,我不知道你们这般说的,到底是立身于何处,世间香火,还是自己身上的功德华服?”

    兵家圣人给方两这一番话堵住了口舌,想驳斥,却又抓不住方两言语之间的破绽,一时间,竟面红耳赤。

    方两这般说,已是诛心之论,如今的森罗天下,旁的不说,他们这些身着功德华服的圣人最是清楚不过,圣人庙宇香火已然有了隐隐崩溃趋向,这与当年棠棣洞天崩塌何其相似。

    尸位素餐,只怕还是轻的。

    儒家圣人终究还是开口道:“这天下的规矩,既然定下,就须得有人遵循,遵循自可安然无事,任由大道长久,但若是有了异端,就须得给这违反规矩付出代价,修士如是,圣人如是。”

    这番话,是说给方两听的,这森罗天下的规矩,本就是这些圣人制定,其中凌驾于这规矩之上的,依旧是圣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永远都只会是一句虚言,天下规矩,亦然如是。

    方两朗声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森罗天下的规矩,只怕唯有圣人不会违逆,大逆不道,大道不逆?”

    大逆不道,这才是大道本质。

    顺凡,庸庸碌碌。

    逆天,大道长生。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就是世间山巅,乃至于天下的规矩,拳头大,就是规矩。

    森罗天下之中,拳头最大的,无出于圣人,所以规矩由圣人制定,而违逆规矩最多的,依旧是圣人。

    而凡人还须得给他们歌功颂德,阴晴圆缺,旱涝丰欠,皆在圣人的喜怒之间。

    庙宇香火鼎盛,不见得人间安乐,庙宇荒芜,不见得人间悲苦。

    香火,最是无用,也最是诱人。

    儒家圣人没有沉默,这是诛心之论,诛心之言,方两所说的,是实情,也是真的,若是沉默,只怕会让自己立身的学问动摇,这才是最恐怖的。

    “方两,束手就擒,还能落得个保全,若是反抗,只怕身死道消。”

    儒家圣人冷冷说出最后一句话,仿佛给这句话抽出了最后一丝气力,声音竟然有些嘶哑。

    方两笑了笑,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自登临山巅,领略到世间春风,身死道消又有何惧?”

    语落,春风乍起。

    头戴芙蓉冠冕的少年人拈起一缕抚身春风,眸中惊讶,心中敬佩淡淡开口道:“他要兵解!”

    闻言,儒家圣人眸中冷冽,断然喝道:“临!”

    儒家圣人君子口含天宪,煌煌天威骤然而至,天雷滚滚,罡风阵阵,一道道来自混沌之间的剑气盘绕环旋!

    无毒不丈夫,方两纵然兵解,但其真灵仍会游荡在在这天地之间,更何况方两身负至圣先师所赐本命字,这是稷下学宫如今立身学问的大敌,若是就此放过,只怕在这礼教崩溃的边缘,稷下学宫一脉,将会因他而陷入深渊!

    儒家圣人不得不做这等阴损之事。

    头戴芙蓉冠冕的少年道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等斩草除根的阴损手段,只怕也就是儒家圣人能够做出,当着如此之多修士,这脸面犹可抛弃,这厚黑的学问,足够深厚。

    头戴芙蓉冠冕的少年道人方才所说的那一声兵解,早就入得了抬头仰望这圣人诛心诸人耳中。

    九河君蒋图早就裹挟这张隋母子二人逃出了龙场镇,而老江湖鹿鸣鸿同华贵雍容的妇人裴苇也黯然退去,姚经则是早就远离了龙场镇,蒹葭同徐白露给赵谦之扔回了南瞻洲。

    如今留下的,皆是龙场镇中人。

    当然,除

    去王元宝。

    王元宝仰望着,方两犹如圣人一般的身影,鼻腔酸楚,眼前灼热,但却始终没有那灼热咸苦的泪水落下。

    “方先生……”

    金眉老者赵畏淡漠地看着如今天空之上的一切,听得王元宝的喃喃自语,却是淡淡的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而就在这时,以方两为中心的十里春风之中骤然飞出两道光芒。

    向着王元宝激射而来,煌煌天威也就此轰然落下!

    荒火,罡风,天雷,滚滚而下。

    春风依旧如故,煌煌天威落下,却在春风十里之间逐渐消弭。

    儒家圣人眸中冷厉更甚,又喝道:“兵!”

    天地之间影影绰绰,仿佛又千军万马踏天而来,洪流一般涌向那温润春风,与那沧桑厚重,生机勃勃相向而行!

    而那自春风之中飞向王元宝的两道光芒在来到王元宝身前的刹那,一者骤然停止,另一者依旧迅疾,直入王元宝心窍之中。

    一方温润印玺落在王元宝手中,而那直入王元宝心窍之中的光芒在入得心湖之中后,便没了踪影,似乎从未有过。

    “帮我照顾好姜阿源和韩慎。”

    方两的声音在王元宝耳畔响起,春风一般,来无影去无踪。

    王元宝只觉有春风拂过心湖,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道剑光骤然而至,没有花哨,简单,冷冽,却又杀意纵横。

    煌煌天威竟在这剑光之下黯然避退!

    而就在这时,春风,已然消散。

    方两生前身后,皆如春风。

    儒家圣人脸色阴沉,只是他还未开口,那剑光之后的来人便开口道:“我叫不过,不过一死的不过。”

    头戴芙蓉冠冕的少年道人嘴角上扬,大袖一挥,陡然消失。

    这些事,他不愿再掺和,既然已经涉及了儒家文脉的道统之争,自己这个道家人物,若是再没有点自知之明,只怕是失了智。

    而那兵家武夫圣人也冷哼一声御风远去,能做得圣人名位的,都是人精,若是再看不出其中的关窍,就如同头戴芙蓉冠冕的少年道人所说一般,失了智。

    儒家圣人冷冷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剑客装束的不过,道:“方两兵解,难道你也想步其后尘?”

    不过冷笑:“圣人又如何,不过我一剑的事。”

    儒家圣人面色极为不好看,但是却不得不承认,天威也可退去的剑客,只怕绝不是轻松相与的。

    方两已然兵解,自己也没有再停留的必要,儒家圣人冷哼一声骤然远逝。

    大幕已然落下,该退场,也该算账。

    …………

    锦衣道士李余欢蹲在剑器司署之外,等待着冯出关,这剑器司署之中,不断传来犹如孩童呼吸一般的纯澈气息。

    李余欢不禁欣喜万分,自己来这龙场镇就如同散财童子一般,不仅没了身上仅有的压胜钱,还给赵谦之那老狐狸给算计,把剑器都给押了上去,若是输了,只怕自己别再想着出十二楼城观了。

    春风吹拂而过。

    本欣喜的李余欢脸色陡然苍白,他只当方两与赵谦之只不过是为了讹诈自己,那想得到,方两竟然真的……

    而就在这时,剑器司署紧闭的大门打开,一阵剑气纵横,但落在李余欢身上,却是轻柔异常。

    冯大跨步走出剑器司署,深深呼出一口浊气,眼眸之中精光乍现,手中的这柄剑,是他所铸造剑器之中,最为得意的。

    颇为不舍得将剑器扔到李余欢手中,冯道:“事了,我也该走了。”

    李余欢一愣:“去哪?”

    冯淡淡道:“回家。”

    虽然说的轻巧,但其中的分量,却是掷地有声。

第七十二章帷幕落下剑气停

    回家。

    这个词每每说出,比之那些悲欢离合的告别相逢,都来得要自然许多,人一生,总角之时,离不了家,少年之时,却千方百计地要离开家,在江湖市井打熬数十载,却又想要回家。

    或许,每个人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回家,而不是真正的浪迹天涯。

    冯说出这最是令人温馨的二字,心中的沉重,陡然间全部放下。

    剑器司署之外的变故,冯很清楚,当年的小镇早就不复存在,这龙场镇,按着老秀才与方两所说的,早就成了一个名利场,而冯与他们,皆是这名利场里的守门人,门外敲门,门内开门,但是开门与否,却又有着这样那样的门槛。

    看似矛盾,却正是底线。

    方两兵解原就在冯的预料之中,或许在那些山巅修士与市井小民眼中,他们这些曾登临山巅看人间的人物,根本就不会死,身化金刚,魂如神祗,但是在真正的生死面前,他们却看得很开。

    命,是山间荒草,光阴流水与这天道,皆是一把快意刀,你我不过山中草,割去,还会长出来。

    冯叹了口气,他没有方两那般身化春风的勇气,因为他有着牵挂。

    “这把剑,原本就是有名字的吧?”

    见锦衣道士李余欢一直紧紧抱着手中的那把缓缓氤氲灵气的剑器,冯问道,这也是他的疑惑,剑胎不全,剑胚却成,这着实是个怪事,铸剑,最忌讳狗尾续貂,就算能续出比之前者品秩更高的,也同前理。

    锦衣道士李余欢抱着剑器道:“原来是有名字的,只不过,既然由你重铸了,那这名字,还是得由你来取。”

    冯闻言,转身走入剑器司署,不多时又走出,手中多出了两块已经不知被多少剑器消磨过的磨刀石,接过锦衣道士李余欢递过来的剑器,缓缓拔出。

    寒光温柔,剑气缠绵,但这如同春风一般的温柔缠绵之中,却是有着从容不迫。

    磨刀石消磨着剑器上的温柔,温柔犹如铅华,被磨刀石消磨殆尽,显露出的,不再是那令人心安的气息,而是直达心窍的锋锐,抵在心湖之上,从容而又冷冽。

    锦衣道士李余欢打量着冯手中的两块磨刀石,开口道:“这拜将台的砖石,当真是为剑器开锋的上品,你也真是舍得!”

    听着锦衣道士李余欢的感叹,冯道:“这柄剑器的原来名字。”

    语气斩钉截铁,犹如命令一般,锦衣道士李余欢眉目之间挣扎了许久,到底还是瞒不住,只得开口道:“思无邪。”

    冯眸子凝涩,他早该想到的,如今森罗天下之中,能够不成剑胎,先成剑胚的,也就只有手中这把“思无邪”剑。

    “你不该让我给它起名,剑胎纵然重铸,但其中的精髓,却仍然是它本源的,我该走了。”

    说罢,冯将最后一块拜将台砖石消磨殆尽,还剑于鞘,这剑,仍旧是他铸造过,最好的。

    剑气骤然而起,冯的身影随着这剑气倏忽而去,两部洲已然合并,纵然再远,也比不过沧海重洋,而如今,只不过剑气几停的事。

    李余欢默然起身,冯避开了关于方两的话题,他却避不开,到现在,他若是还看不出这“思无邪”剑的归属,只怕还不如十二楼城观里扫地的小道士。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能清楚记得几百年前旁人欠下的账,还不怕失了脸面派出上五境修士去讨债的老牛鼻子师父,怎么会这么轻易让人从他的口袋里把人情债还了,只怕比登天还难。

    “唉,怎么出来一趟,人情债,赌债一大堆!”

    锦衣道士李余欢苦着脸看着手中已然开锋的“思无邪”剑,原来老牛鼻子还有自己的面瘫师兄不愿意让自己出来,确实是有原因的。

    败家啊!

    只是,人情债可以欠着,不过是招呼一声的事情,山巅之上的修士,人情债最多,但是,赌债无论如何都是要还的,六月债,来得快,就算是方两兵解,但是这债却不能欠。

    他李余欢可不想给那个方两的冷得同万年玄冰一样的师弟给来上一剑。

    李余欢心中愁苦,心外却是一派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无债一身轻,有债难安宁。

    自己那个面瘫师兄说得果然不错,自己不仅败家,还傻,欠债不还的手段一点没学到,反而入不敷出。

    一人远去。一人又至。

    剑器司署如今的街巷之中,还是空空荡荡,五百重甲军士卒早就没了踪影,但是,龙场镇上的人,却没有一个愿意回来。

    而剑器司署没了主事人,也冷冷清清。

    如今来的,自然不会是那些三姓十家的子弟。

    来人,锦衣道士李余欢却是认识的,鹅黄色襦裙,腰间悬着一柄小巧裁衣刀,眉目冷清,但是却有着一双桃花眸子,惹人喜欢。

    李余欢心中一紧,抱住怀中的“思无邪”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可是他还债的最后一根稻草:“你要干什么?”

    开口,却是有了些许的颤抖。

    谁不知晓剑修,那可是山巅之上有名的难缠鬼,不仅是争斗难缠,这杀人越货的,也不会少了,可你却还不能说,飞剑抵在心窍上,你不点头也得点头。

    来人正是苏有生,看着如同老母鸡护崽一般的锦衣道士李余欢道:“来拿剑。”

    果然,锦衣道士李余欢强撑着道:“这剑,你不能抢!”

    话语强硬,但是这语气却是有了哀求,若是山巅修士见了,只怕要说李余欢没有骨气。

    只是,常年混迹在瀛洲山海关的剑修,说要你的剑,不给,你有这个勇气吗?

    苏有生道:“为什么?我不抢,只是来拿。”

    锦衣道士李余欢如遭雷击,自己怎么给这姑奶奶出了个主意!

    就在李余欢懊悔不已的时候,苏有生道:“抢,也不错。”

    语气极为认真,不似做假。

    李余欢脸垮了下来,隐隐带着哭腔道:“姐姐啊,不能这样儿,我这剑,真不能给你啊!”

    苏有生淡淡看了看李余欢手中的剑道:“不错,我很喜欢。”

    姐姐啊,您喜欢,您可以去其他地方去瞅瞅,别说买,就算抢,我也给能给您背黑锅,但是这剑真不能给。

    当然,这话李余欢只能在心中说一说,若是开口,保不齐就得挨上一剑。

    陡然间,李余欢眼前一阵恍惚,再一看,手中的“思无邪”却是跑到了苏有生手中。

    拔剑出鞘,剑气骤然。

    苏有生嘴角上扬,宛若一只偷到了鸡的小狐狸,还剑于鞘,既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就没有再停留的必要了。

    正待转身时,锦衣道士李余欢喊道:“姐姐啊,你……”

    话还未说完就给苏有生地笑容打断:“怎么,有什么事吗?”

    李余欢咽了口唾沫,看着苏有生那足以融化寒冰般的笑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道:“没事没事,姐姐你很配这把剑!”

    “哦,那就好。”

    说罢,苏有生转身向着剑器司署街巷之外走去,李余欢欲哭无泪。

    …………

    山水气运氤氲,莫名江与青衣江在次汇流,水运比之以往更为精粹,而白头山与眉峰山遥遥相望,断裂百年的山脉也已然连接,山根水脉,是天下的根本,也是修士山巅灵气的根本。

    金眉老者赵畏叹了口气,王元宝看着手中的印玺呆呆发愣,这场变故,无匮于桃花山上的变故,对于王元宝来说,皆是犹如晴天霹雳。

    老和尚顾两禅于王元宝如师如父,而方两于王元宝更像是一位醇醇教诲人生道理的先生,这二者在王元宝心中,前者给了王元宝往后的念想,而后者,则是让王元宝找到了以后得立身处世的学问与心境。

    如今,却相继陨落。

    王元宝却早已不是那个涉世不深的小和尚,人间的悲欢,他曾经在市井之中冷眼旁观,方两的问心路途也曾有星辰落入眼中。

    眼前灯与心中月,皆为自己的悲欢。

    人遇到足以欢喜忧愁之事,无非二者,欢喜者喜上眉梢,快意大笑;忧愁者愁眉苦脸,木然大哭。

    这些有用吗?或许会令自己心中好过,但这些,于事无补,欢喜者,大笑过之后,茫然无措,继续庸碌;忧愁者,痛哭之后,

    依旧找不到自己所求。

    但人间,却正是如此。

    山巅修士斩却的,正是此中情感。

    茫然无措之后,悲欢之后,该做的,是对自己心境的掌控,王元宝紧紧握着手中的温润如玉,抬头,眉目之间,没有往日的茫然空洞,也没有悲戚,有的只是坚毅。

    少年变成了他想要的模样,就是岁月给他的最好奖赏,王元宝在这一瞬间,成长。

    金眉老者赵畏对着敛然落在不远处的剑客模样的冷峻青年不过点了点头,便背着手向着白头山走去,铺平了三境武道,剩下的,全靠自己去摸索。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王元宝看着金眉老者赵畏慢慢走远,没有开口,这个时候,不该说话,也不能说话,落寞,总是在转身的刹那给人看出。

    赵畏如此,世人皆如此。

    剑客模样的冷峻青年不过向着王元宝走来,不过眨眼间,就已然来到了王元宝身前。

    狻猊藏器感知到了危险,心湖之上的小龙宫骤然颤抖,这是唯有剑仙方才能够带给真龙血裔的恐惧。

    但是这个恐怖如斯的剑客模样的冷峻青年却没有理会狻猊这个血统纯正的真龙血裔,而是定定地看着与之对视的王元宝。

    或许是有了手中的印玺,王元宝丝毫不畏惧以一己之力退去三家圣人的剑客模样的冷峻青年不过,生死看淡,又有什么可以畏惧?

    对视良久,气氛颇为沉闷。

    狻猊藏器心中不住地打鼓,纵然看上去这个剑客模样的冷峻青年不过是与那个镇压自己却兵解的方两似乎是一伙的,但是如今却没了把握。

    看着与之对视的王元宝,狻猊藏器只祈祷着自己不会有事。

    “我叫不过,不过一死的不过,我是一个剑客。”

    剑客模样的冷峻青年不过先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闷。

    “我叫王元宝。”

    依旧在对视,但是原先的剑拔弩张皆在这两句之间,烟消云散。

    “你想学剑吗?”

    “学剑做什么?”

    “闯荡江湖,在其中学学人间的道理。”

    “那好。”

    对话就是如此简洁,也如此简单,一旦两个简单的人碰到一起,一切遮掩,都是虚妄。

    “我教你学剑,你不必在意,这不是我的原本的意思。”

    剑客模样的冷峻青年不过淡淡道。

    这就是他原本所想,毫不遮掩,就如此直白的说出,长生同命二桥皆断,而剑修须得练气,方才能温养飞剑,这是个逃避不开的现实。

    王元宝举起手中的温润如玉道:“是因为他吗?”

    “嗯。”

    剑客模样的冷峻青年不过点点头。

    “那我们开始吧。”

    “好。”

    有些事,就是这么简单,狻猊藏器已然呆了,原本以为会有一番做过,如今所如此轻易就结束了,而且,一位剑仙,退去三家圣人的剑仙,要教给王元宝这傻小子剑修的法门。

    这着实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确实发生了。

    …………

    街巷阴影处走出来两个中年人,一个眉目坚毅如铁,一个却翩翩如玉,是两个极端。

    翩翩如玉的中年人开口道:“养剑葫都借出去了,你可真是舍得下本钱,方两也就罢了,一个同命长生二桥都断了的少年,能成气候吗?就算是养龙地里出来的,骊珠也入了心湖,但是,你这样又送人情,又送机缘,不亏吗?”

    眉目坚毅如铁的中年人道:“那又何妨,谁也不晓得这个变数能走多远,保不齐以后还会遇见,萍水相逢,犹能遇见宝,更何况是诸多人都押宝的一个少年。”

    翩翩如玉的中年人道:“也是,这如今的局势,像极了春秋乱世,由不得我们不信。”

    “武夫剑修,两者气运准备皆然加身,果然有趣。”

    “对,天道崩塌,这又是龙蛇辈出的时候,百蛇一龙,谁做龙,谁做蛇,你我皆可以拭目以待。”

第七十三章少年当远游

    日子,一天到晚,四时皆不同。

    姜阿源坐在小院之中,抬头仰望着天空,阳光自天井四四方方地口中落入,乍泄在人身上,好不温暖。

    天井之下,是一株即将开花的玉兰树,庭中有芝兰,便是富贵吉祥之家,这是方先生说过的,也是书上写活的,只不过,书上的晦涩,方先生说的通俗。

    韩慎挠着头似乎在纠结着什么,自从三天前方先生把自己和姜阿源送到了这个地方后,姜阿源每天做得最多的,就是仰望着天空发愣。

    以往若是韩慎每每拿姜阿源作弄寻开心,免不得要挨上一顿好打,如今,就算韩慎绞尽脑汁,如何作弄或者逗姜阿源开心,都是徒劳无功。

    姜阿源就好似将自己封闭到了一个看不见的壳里,除了阳光,旁人根本不能接近。

    韩慎与姜阿源在这小院之中一直待着,门打不开,似乎是从外面锁上,姜阿源没有去推门,推门的是坐不住地韩慎。

    方先生所说的话,像极了那些临近入土之人所说的遗言,女子的心思,始终是要比男孩要细腻许多,方先生给他们二人的信,姜阿源早就拆开,其中的内容,无非不过是一个先生对于自己学生的嘱托与期许。

    龙泉王朝的终南书院,姜阿源曾经在许多书册上看到过,那是龙泉王朝文脉共主张载厚所创立,是龙泉王朝文风最盛之地。

    是龙泉王朝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学问地,与平步青云之地。

    但是就是这样一座龙泉王朝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书院,姜阿源却丝毫没有想要去其中求学的**,一丁点儿也没有,她宁愿一辈子都待在龙场镇。

    女子无才,女子有才,皆是同一结局,无非就是嫁与人妻,生儿育女,生养终生。

    但是方先生却从未对姜阿源说过这样的话语,而对于那些吹嘘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读书人嗤之以鼻,那些读书人之所以会如此说,无非就是恐惧自己的特权给他们所轻视之人打破。

    读书人在这世间,最大的努力,便是熟读经典,做一些不知所云,为圣人立言的文章,其实都是些狗屁不通的文字游戏,断章取义居多。

    姜阿源思绪纷飞,想了许多,却始终在逃避一个问题,方先生究竟怎么样了?

    逃避虽然可耻,但却有用,至少可以让自己心安许多。

    韩慎悄悄走到姜阿源身后,轻轻揪住了姜阿源柔软的头发,猛的一拽,然后远远地逃开。

    但是姜阿源却没有如同往日一般默不作声,而是站起身来顺手抄起一根早就准备好的枝条,向着韩慎追去,韩慎东躲西藏,做着鬼脸。

    但小院就如此大,躲来避去,也不过是徒劳的挣扎,不多时就给姜阿源揪住了耳朵,拖到了天井正中。

    “我不敢了,我错了!”

    韩慎顾不得耳朵上传来的火辣辣地疼痛,捂住自己的屁股,不住地求饶。

    但是这以往屡试不爽的求饶,如今却没有丝毫用处,湿软的枝条在空中带起一阵风声,重重落在韩慎的屁股上,噼里啪啦,煞是好听。

    不过好听归好听,韩慎的惨叫却是不可忽略的,这惨绝人寰的惨叫,响彻云霄。

    良久,这惨叫声方才停止。

    韩慎捂着自己给枝条抽打得火辣辣的屁股,趴在青石板铺就得地面上,耍着赖,既然打都打了,不得给个枣吃?

    姜阿源扔下枝条,走到天井边的椅子旁,坐了下来,不理会韩慎那幽怨地小眼神,悠哉悠哉地晒着太阳,心情却是好了许多。

    这就如同正想睡觉,就有人把枕头给你送来,韩慎正是这个送枕头的人。

    …………

    同样与韩慎一般的,还

    有王元宝。

    学剑与学拳完全是两个极端,练拳不过是水磨功夫,每日站桩练拳,淬炼武运,而金眉老者赵畏以自身武运与精粹真气给王元宝铺平了三境武道,再练拳,却是事半功倍。

    而练剑却是另一个极端。

    剑客模样的冷峻青年不过虽然自称是方两的师弟,但二人行事却是天壤之别,方两温润如玉,谦谦君子,而不过就一如他的模样,冷峻异常。

    剑修法门王元宝是学不成的,剑修究其本源,其实还是练气士,所修行的大道是剑,本命物也是剑,而剑修法门的第一个门槛,王元宝就是过不了的。

    同命长生二桥皆断,如何过练气这个门槛,着实是个问题,纵然王元宝窍穴之内也有灵气盘踞,但是,却是指挥不了。

    但是不过却丝毫没有觉得烦忧,世间不止练气士剑修,武夫同样有剑修,但却与不过这般的剑修截然不同。

    不过道:“还是站你的拳桩。”

    王元宝拳杀红衣枯骨狐魅之时,不过早就入眼,对于王元宝如今的境界亦是了如指掌,既然不能练气,那凝炼剑气驭剑还是绰绰有余。

    王元宝疑惑道:“拳桩?”

    不过点点头,还没等王元宝立好拳桩,一道浩瀚剑气自不过指尖骤然涌出,向着王元宝丹田气府而去,兵家武夫最看中的,就是气府丹田,而王元宝这般同命长生二桥皆断的武夫,想要学剑修法门,唯有这一条道路。

    锋锐异常的剑气陡然进入窍穴经络,王元宝气府丹田之内的武运紫胎立即有了排斥,气府丹田与经络窍穴之中的武运如同天下勤王一般,向着气府丹田之内汹涌而去,而剑气似乎没有与武运相抗衡的意思,只是默默盘踞在武运紫胎之旁。

    这时不过开口道:“跟着剑气运转!”

    王元宝忙沉下心神,跟随着剑气生生不息,向着窍穴经络之内缓缓流经而去。

    剑气不同于武运,也不同于武夫的精粹真气,剑气比之精粹真气更为简单,其中蕴含的,唯有锋锐。

    王元宝随着锋锐剑气在体内经络窍穴之中攻城略地,躲避着武运的追击。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生生不息之后,剑气仍旧需要重新进入气府丹田之内,这时武运已然在武运紫胎之旁蕴结成山,阻挡在剑气之前。

    而锋锐剑气在这武运之山的威慑之下,竟然转变了气息,锋锐陡然轻柔,一时间让武运紫胎找不到头绪。

    就在这时,剑气犹如纷扬大雪,飘然落下,纷纷扬扬鹅毛大雪,不断落在武运蕴结的山峰之上,一片两片,在武运蒸腾之中没了踪迹,但终究还是有更多的剑气雪花落下。

    仅仅不过眨眼之间,那武运蕴结的山峰之上,已然落白一片,山本无忧,因雪白头,如今王元宝气府丹田之内,除却武运紫胎,又矗立着一座剑气大雪山。

    蓦地,王元宝觉得一阵寒冷,但寒冷之后,骤然而至的,却是足以蒸腾肺腑的炽热。

    剑客模样的冷峻青年不过见此道:“这是剑气雪山,也叫剑气近,以后你出剑,皆靠这雪山冷热交替。”

    王元宝睁开眼,看着依旧冷峻的不过道:“谢谢。”

    认真,即是真诚。

    剑客模样的冷峻青年不过点点头道:“那个印玺给我。”

    语气不冷不热,但王元宝还是听出了其中的一丝情绪波动,方先生给王元宝留下的,除了已经入了心湖之中的骊珠,还有就是他随身携带的那方温润如玉的印玺。

    接过王元宝递来的印玺,不过摩挲着,似乎想要在这印玺之上得到些许温暖,却不知不过此时心中所想。

    老秀才说过,方两成道的机缘就在龙场镇,

    不过却远没有想到方两的成道机缘竟然是化做这世间的春风。

    登临山巅看人间,这是老秀才给方两的批语,方两的眼前灯,心中月的学问,给了王元宝,而他却真应了老秀才的批语。

    春风于人间,就是山巅。

    人间亦可尽收眼底。

    只是,人间的春,最是薄情,走时无踪迹,徒留世人空叹息,方两也是这般。

    “师兄,你也过不了一字情关。”

    不过眸中罕有地闪过一抹异色,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印玺之上只有两个古拙篆书,不过认得,是“厚德”二字。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不过将“厚德”印还给王元宝后淡淡道:“剑客,需要一把剑,我该走了,这剑,只能你自己去找。”

    说罢,不过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语落,人便已然现实在万里云空之中。

    …………

    王元宝一拳递出,砸开了紧紧扣在大门上的铜锁,推开了大门。

    韩慎跌坐在地上,他给姜阿源打得开花的屁股刚好,如今又重重跌落在地上,熟悉地疼痛骤然而至,让他不由得猛地站起捂住屁股大声叫喊。

    “疼死我了!!!”

    姜阿源给大门推开之后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但是她却还是感觉到了那光芒之后的人就是王元宝。

    起身,飞奔,入怀。

    一气呵成,紧接着而来的,便是嚎啕大哭,只一会儿,泪水便打湿了王元宝身前衣衫。

    少女再如何坚强,一旦有了依靠,心中加持的盔甲如何坚固,也会溃不及防。

    “呜呜呜呜……”

    王元宝手足无措,任由着姜阿源抱着自己嚎啕大哭,泪水是灼热的,这也是一个少女的灼热内心的绽开。

    韩慎幽怨地盯着王元宝,仿佛要吃了他一般,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只怕王元宝这时候早就死了千百万次。

    姜阿源止住了泪水,从王元宝怀中退出,纵然她无比依恋这个温暖怀抱,但心中的疑惑,让她不得不去面对自己的疑问。

    “王元宝,方先生他……”

    韩慎也罕有地收起了他那招牌式的轻佻与玩世不恭,静静地等待着王元宝的回答。

    王元宝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自己心中的波澜,笑道:“方先生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姜阿源紧紧盯着王元宝的眼睛,想要从中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能看到的,却只有坚毅与温暖。

    王元宝深知韩慎与姜阿源此刻心中所想,这与他下桃花山时一般无二,只是,王元宝经历多了,不再是那个连自己都开解不了的小和尚,如今,只有让姜阿源与韩慎心安,才是最重要的。

    “方先生担心你们俩独自前往龙泉王朝,要我护送你们两人,正好我也要出去见一见世面。”

    王元宝笑着说道,没有一丝异样。

    姜阿源将信将疑,但韩慎却接受了这个说法道:“原来方先生说的师叔就是你啊!不对,你怎么能做我师叔!”

    这尴尬又沉闷的局面给韩慎这个古灵精怪的家伙打破,着实让王元宝松了口气。

    说谎,是最累的事,一个谎话说出,就须得十个谎去圆。

    姜阿源蕴着泪水的眼眸之中,陡然有了光彩,她原以为王元宝只会是她的师兄,但如今却成了师叔,着实出乎意料,不过,这样二人相处之时将会更加自然。

    毕竟,师叔疼爱师侄天经地义。

    王元宝松了口气,拍了拍腰间的养剑葫,如今里面什么都没有,但是却总能让人安心:“明天,我们就出发,该出去见见世面。”

第七十四章 出山【求推荐,求月票,求收藏

    一夜无话,一夜无眠。

    王元宝默默运转着气府丹田之内的武运紫胎与剑气大雪山,谎言终究是谎言,就算是善意为先,谎言在许多时候,也是不能找到立足之地的。

    狻猊藏器王元宝把他留在了白头山上,无他,王元宝除却要按着方先生的安排,将姜阿源和韩慎送到龙泉王朝终南书院,心中更多的,却还是进入江湖。

    传奇事,仿若流星。

    王元宝自己希冀的本就是走入那个戏文本子纵马长歌,快意恩仇的江湖,姜阿源和韩慎,不过是一个契机,王元宝更相信是方先生给他的契机。

    窗边映月,繁星点点,不能安然睡去的人,都在仰望着星空,将自己的心事诉说给天际皓月,若是相思,更可以寄于繁星,流星而过,终会到达。

    姜阿源同样无法入睡,这样的夜里,能睡去的,也就只有韩慎这个粗线条的顽劣孩子,夜里静寂,又不是夏夜,能陪伴有心事的,头顶青天,眼中月。

    王元宝所说的,姜阿源没有全部相信,纵然王元宝的笑,能给她莫大的希望,但是有些东西,是遮掩不了的,正如她哭,强忍着,但只要触及,就立刻土崩瓦解。

    有时候,姜阿源很羡慕韩慎,没心没肺整日里以捉弄人为乐,就算被抓住,挨上两下,却永远不会放在心上,少年不识愁滋味,韩慎是真的不识愁滋味。

    “先生说的,是对的,想得多了,那些隐藏在心中的所有,都会纷至沓来,不求无悔,但求无愧,按着自己的本心去活,有着自己的底线,总不会差。”

    姜阿源睡不着,明日出行需要准备的东西,她早就准备好了,出远门,负箧求学,这是一个新奇的事,姜阿源的大哥姜山也曾带着姜阿源去过许多地方,但是却总是落脚即走。

    许多景物,在眼前一晃而过,或是怀着行路的疲惫,只是敷衍一看,能铭刻在心中的美好,真的很少,就算是记得的,也是模糊不清。

    蓦地,姜阿源竟然有些期待远行。

    在这龙场镇之中,也就同先生说的一般,是一座小院,能看到外面的,只有头顶的那一方小小的天井,方寸之间,能入眼的,也就只有方寸。

    读书如行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是真正的求学,尽信书,不如无书。

    先贤的经典,凝聚着千百代人的智慧,但是只会在纸上写出,终究只是皮毛,想要真正领会其中的精义,就须得从一言一行之中去体会。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这句话绝不是虚言,如今稷下学宫的文风,也就是仅仅只读圣贤书,做的是那些先贤的应声虫,而老秀才一脉之所以会给排挤出文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正是,老秀才的立身学问是:万事可疑。

    吱呀一声,开门声在静寂的夜里,煞是突兀,姜阿源趴在窗棂上,看见王元宝从房间中出来,如松柏一般站立,紧接着就是毫无新意的出拳,走桩。

    拳出如风,拳拳如捶,王元宝如今领略的,不仅仅只是憾鼎拳,金眉老者赵畏给他铺平三境武道之时,可是没少揍他,百十拳,拳拳不同,花样百出,而王元宝记得最清楚的,还是那拳出如雷的半步崩拳。

    崩拳之后,便是憾鼎。

    练武也是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然睡不着,又何必浪费时光,在那些烦恼之上,烦恼不会因为思索而消退半分,练拳刚好可以转移王元宝的注意。

    姜阿源趴在窗棂上,看着王元宝在小院之中拳出如风,看着看着,心中的愁绪竟也不知何时不见影踪,眼中心中,只有王元宝的身影

    夜还深,时间还长。

    一个拳出如风,在这长夜里掩藏着自己的心事,一个满心愁绪,看着前者拳出如风。

    渐渐地,有一人沉沉睡去。

    …………

    两部洲合并,带给其余王朝与郡县州府的,是恐慌或者兵祸,但龙场镇却一如中流砥柱,在这场席卷两部洲的“灾祸”之中,安然如旧。

    只是有人在这夜里却是辗转反侧,如果说,两部洲未合并之前,龙场镇是世间最后一块拥有养龙地的洞天福地之余,而现在两部洲合并之后,龙场镇却从洞天福地之余的宝座之上跌落凡尘。

    三姓十家在这龙场镇也是地头蛇,棠棣洞天未崩塌之前最为鼎盛的练气士族,如今却要真正成为那些泯然众人的财阀豪族,若是王朝或是藩属国世家大族,还好说些,但一个小小龙场镇的士族,着实让人难以心安。

    商止辗转反侧,睡不安切,枕边睡眼惺忪的娇媚女子斜倚着床头,慵懒撒娇道:“怎么了嘛,还睡不着吗?”

    锦被滑落,露出一抹动人心魄的白嫩,还有一点嫣红,若是平时,商止只怕早就扑了上去,只是今日,这等的秀色摆在眼前,他却丝毫没有一尝芳泽的兴致。

    三姓十家最后的希望,练气资质最好的许多愁,却不知给人掳到什么地方去了。

    若是方两不兵解,两部洲不合并,这时的三姓十家依旧是龙场镇,乃至整个森罗天下押宝人权柄的掌控者,而他商止这个三姓十家的主心骨,依旧是无冕之王。

    但是,如今他却自云端跌落尘埃,人一旦尝过权力的滋味,就再难以自拔,那些王朝的太上皇纵然退居后廷,却依旧把持着朝政,也是这个道理。

    押宝人带给三姓十家的,不止是资源,还有在这森罗天下的无数香火情,只要押宝人在这龙场镇押宝,无论成与不成,皆有了因果关系,也就有了香火情。

    看着沉思的商止,娇媚女子如同水蛇一般的白嫩臂膊缠上了商止的脖子,轻柔却又温热的气息在耳边盘旋,将商止脑海之中的愁绪骤然驱散。

    剩下的,只有眼前的娇媚,与身后的温软。

    “嘤咛”一声,娇媚女子倒在床上,媚眼如丝地挑.逗着气喘如牛的商止,春色满帐。

    一笑喜相逢,似嫦娥,下月宫。丹山念夜鸾求凤,天台路通,巫山簇峰。柳稍露,滴花心动。正情浓,鸳鸯枕上,又被五更钟。

    …………

    “呵呵,老商,你这后人也当真会玩,这样的秀色,却如同牛嚼牡丹,当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翩翩如玉的中年人颇为促狭地笑道,而被他称之为老商的眉目坚毅如铁的中年人,则是面色铁青,却又不得不忍着。

    哪家的子弟估计都不会愿意自家的长辈或者先人在自己情浓之时,在自己床第边看着,哪怕是灵位,当然,也不敢,在祖先灵位之前做这等事,只怕是要浸猪笼的。

    若不是翩翩如玉的风流中年人强拉着他来,只怕他也不会见这个普及没有出息的败家玩意。

    “老商,你说这三姓十家的练气世家的度牒,是不是也该换上一换了,如今这森罗天下可不比当年的春秋乱世,只要大势一乱,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些有度牒却实力不济的练气世家。”

    翩翩如玉的风流中年人收起了调侃之心,倒是正色起来,毕竟关系诸多后人子弟的身家性命,还有世家之后的走向,纵然他可以置身事外,但是也不得不插手。

    被风流中年人称为老商的男人道:“那不好吗?大浪淘沙,能存留下来的,才是有资格在这世间存留,且

    掌握权柄,这三姓十家如今,已然快要烂到根子上了,这样的烂摊子,就算你韩是非再如何插手,阻碍这大势所趋,这三姓十家,也必然覆灭。”

    风流中年人韩是非闻言道:“世人都说你商危是个极为护短的,我就说不是,如今终于是看出来了,你老商才是真正的铁面无私。”

    韩是非所说的,是实情,但商危却道:“护短?我倒是真想护短,但是如今不是春秋乱世,还有着那些个能护佑着这些世家的百家,人人自危,谁还会来管这些闲事?军功封侯,是我提出来的,但是落到自己后人的身上,却是下不去手,若说最置身事外的,也就只有你这个人精。”

    韩是非道:“这三姓十家的子弟,也该经历些许风雨,在温暖之中成长起来的,终究会给大势所趋淘汰,不过,这度牒还是不能留了。”

    商危点点头,免死金牌,丹书铁券,看上去光鲜亮丽,是权势巅峰,但是在真正的不管不顾面前,都是废铜烂铁,度牒护佑,还不如不要。

    夜色,重归寂寞。

    不过,飘然荡漾的点滴春色,比之夜色更为撩人。

    …………

    既然远行,就须得早起,趁着日头还不甚高起,也是为了斩断自己对于故土的依恋,要走,就不能拖沓,快刀斩乱麻,也省的自己后悔。

    王元宝背着书箱,里面装着的,是姜阿源与韩慎要带着的书籍衣衫,王元宝一身素色布衣,倒是按着戏文本子上的游侠装束打扮了一番,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是也颇有些行路人的模样。

    腰间除了给当做水壶用的养剑葫,还插着一柄匕首,这是王元宝与陈越从剑器司署里“偷”来的,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总比赤手空拳要好得多。

    韩慎苦着脸,早起可是如同要了他的命一般,而姜阿源却顶着黑眼圈,也好不到哪里去。

    王元宝回头望了望山川静默的龙场镇,转身离开。

    这是告别,无声告别,每一次的告别都是为了更好的相逢,白头山上依旧云雾缭绕,看不真切,但是云雾之中的青色若隐若现。

    “等等。”

    王元宝与姜阿源,韩慎三人回头望去,柳色青青之中,却是婷婷袅袅走来一个窈窕女子。

    一袭鹅黄色襦裙,腰间插着一柄小巧裁衣刀,不过她的手中却还拿着一把长剑。

    来人正是苏有生。

    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苏有生,王元宝有些不知所措,当真论起来,他接触的过的女子,除了姜阿源以外,寥寥无几,面对着苏有生,王元宝竟然脸红了。

    原本无精打采的韩慎陡然间来了精神,两个贼溜溜的眼睛不住地在王元宝与苏有生身上打量着,两人的年龄相差无几,只是女子要比男子长开得快,苏有生要比王元宝要高一点。

    这两人绝对有猫腻!韩慎异常兴奋,但姜阿源就像是韩慎的娘亲一样,对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小子了解甚深,还没等韩慎说出话来,就给姜阿源拖着耳朵带走了。

    “给。”

    苏有生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走近王元宝之后,就将手中的剑递给王元宝。

    王元宝一愣,但还是禁不住心中的念想接住了剑,气府丹田之内的剑气大雪山骤然炽热,而手中剑却也嗡嗡震颤。

    苏有生见此道:“不错,与你有缘。”

    还没等王元宝回答,苏有生便飘然远逝,只留下荡漾在耳畔的话语。

    “剑名思无邪,若是有机会,我在瀛洲山海关等你。”

    王元宝在风中凌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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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封天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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