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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苍叶孤城     长空赋txt下载     长空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二章 破败

    几经令人窒息烽烟仍旧弥漫在郊外,映着血色的夕阳久久不散。

    云稹在一旁怔了片刻,忽然翻身上马喝道:“快赶路吧!这荒郊野外的晚上没个着落,长安城就在不远处了。”

    众人眼见这番景象也只好如此,也顾不上感怀径直上马前行。此地距长安东市不足百里,但是甚为偏僻以致没人愿意在此处开馆。官道上的景色虽是在春夏之交,却丝毫不显融融生机,反而时不时地给人一种萧瑟与荒芜。

    他们到长安门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皎洁的月光斜斜挂在天际,周围偶尔会传来几声怪鸟的聒噪与蝉鸣。

    长安,东门紧闭。

    大约是守城的将士看见了迎面疾驰而来的人马,不由有些慌张地喊道:“兀那汉子,今夜已到了四门紧闭的时候,想进城的明天再做计较。”

    云稹抬头望了望城墙上高高在上的守城军士,扬言道:“这位军爷,你也道这天色已晚,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如何安身?还请大发慈悲让我等进城,日后必有重谢!”

    他的话说出后,许久没了动静,估摸是在与他的上司合计着对策。

    过了一会,刚才说话的那个军士仿佛换了种口气似的,喝道:“尔等速速离去,否则弓弩不长眼睛。今已乱世,命都快没了还要你的好处作甚!”

    云稹似乎有点不悦,催马走到城楼跟前欲要争辩,却被身后赶上来的云端拽住,道:“稹儿,算了吧!何必难为他们,你忘了以前为父曾住的那个去处了?”

    “这帮不中用的迂腐之辈,活该被人欺压……”云稹临走之际也不忘发几句牢骚,但是人已催动马匹跟随云端而去。

    云端以前住的那个山洞离此倒也不远,反正有月色相伴,所以他们并不太着急赶路。

    等到了那里的时候已经快子夜时分,乱石犹在此处横七竖八地躺着,似乎从来就没人动过。想来刚才那军士说的也是,命都难以保住,谁还愿意去理会这些过了气的断壁残垣。

    进洞以后,云稹等几个晚辈囫囵地收拾了一会,大概看起来还有些能住人的样子,怎奈地方并不算宽敞,再者云稹跟几个长辈坐一起也没话说,岂不被活活憋死,遂自告奋勇地替他们出去守护,进接着崔昊和拓跋武也出了洞。

    云端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叹息了会,就在篝火旁与其他几人合计起了大事。

    乱石岗上零星散布的岩石,不乏有几块高大的,云稹三人挑了一块宽敞的躺在了上面,反正这个时节的夜晚算不上清冷,只能以凉爽形容。

    三人各自开了许多玩笑,笑声在旷野上传个不停。在丑时与寅时交际之时,崔昊和拓跋武已然有些倦意,不谋而合地先后沉睡了过去。

    向来睡意少点的云稹,由不得觉得有些冷清,只好孤零零地欣赏着天际的星河,无意之间他瞧出西南方向红光乍起,没过多长时间,那片光芒完全掩盖住了星辰之色。

    “这又出什么乱子了?”

    云稹口里嘀咕了一句

    ,回首见窑洞里仍有火光闪烁,不时还能听出几句闲谈之声。

    当下拾起身子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边望着天际的腥红边跑向窑洞,探头探脑地轻声喊道:“师父,你睡了没有?这外面的天色有些不大对劲……”

    裴松正和云端几人商议如何挽救局面的事情,听见云稹的怪叫声,略微回身,狐疑道:“稹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下。”

    云稹并不回答师父的问话,兀自望着那片越来越浓的血色,急的直跺脚,一遍又一遍地开始催促裴松。

    裴松诧异地望了望面前的几人,纷纷开始走出窑洞,顺着云稹的手指望去。

    现在那片红色已不是刚才的样子,倒像是一滩漫无目的血气,不知要散到何处。

    就在他们盯着遥遥天际斜望的时候,不远处的上空卷起一道白光,瞬时四周寒风开始肆虐,那白光不偏不倚地撞在了红光上,慢慢地开始融合,直至最后才恢复了天色、星辰原有的样子。

    “第二次了,老道我见它是第二次呢!”裴松面色突然变得苍白,盯着那逐渐消散的血色与白光怅然叹道。

    云稹回想到上次他与师父在甘州也见过这样的情景,然后没过多久就发生了成都被围攻的事情。那场战事一开便是一年之久,更无奈的是原本和睦美满的家庭也随风而散……

    然而,他的宿命似乎每次都和这种天象,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不知这次久违的预言又将对他造成什么灾难。

    风阳真人捻须长叹道:“西南陲暮血光见,百尺竿头落白芒。神魔斗法失天色,无奈到头皆枉然。”

    “真人,此话何解?”

    云端隐约觉得风阳真人含沙射影的谶语,好像和云稹有些关系,急忙催问是什么意思。

    可是风阳真人仅仅笑了笑,不再回复。

    徒惹地众人不快不说,心里更是倍加压抑,裴松瞥了眼茫然的云稹,笑道:“稹儿,血魔功可算是重现人间了,余下的事情不管有多么难,你都得坚持走下去,这是天门选择我们为传人的使命。”

    寒气慢慢地散去,清风徐徐吹来,在场的人逐一返回了窑洞,各怀心思,始终无法安睡。

    云稹被风阳真人那几句话说的有些犹豫,独自站在空地上望着天色反复吟了数遍,只见血色褪后的天际上泛起了一片茫茫白气。

    经过了一整夜的烦恼,云稹第二天清晨略显疲惫,他们仍原地返回从东门而进,期间少不得被军官查点。

    磨蹭了很长时间,最后才全部放行了过去。

    “师父,咱们进城后住哪里啊?”云稹定眼望着眼前纷杂热闹的场景,再联想昨天荒郊发生的一幕,不免心生唏嘘,油然询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裴松和云端几人私下商议过好几次,但就是没有个定点。

    客栈里鱼目混杂,三教九流的人皆在,虽然打听消息方便但是长此以往未免会走漏消息;若是在长安找户可靠的人家,现在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寻找。

    “如果大家没有能去的地方,就去我家吧!”

    众人闻言,回头侧望身后,原来说话的是崔昊。

    崔昊低头走到他们前面,颇有内疚地说道:“以前我父亲做错了事情,现在我这个做儿子的是该想办法去弥补一些才是。”

    裴松见云端有些难为情,可是现在除过崔昊提出的建议,好像也没有什么可行的了,便做主定了下来。

    几人在大街小巷的穿越了数次,辗转才来到崔府门前,但见外面的朱漆已然渐落,相比周围茂密幽幽的树木更显得格格不入。

    崔昊皱了皱眉,直接冲向府中,院内的青苔已快弥漫直亭前,似乎很少有人去打扫过,歇斯底里地急喊了几声却丝毫不见有人回应。

    云稹在他的肩上拍了拍,道:“先别着急,咱们去大堂看看情况再说。”

    当下两人一前一后地奔入堂上,可是四处空无一人,除了拐角的别院不时发出扫帚划地的声音。

    崔昊放慢了脚步,忐忑之情油然而生,走进别院才见是位苍髯老翁信手扫着地上的尘埃,打扫地倒也干净。

    “齐伯!是……你吗?”心里莫名充满了恐慌的崔昊,对着老翁的身影惊问道。

    老翁艰难地回身,将扫帚夹在怀里,双手揉了揉迷离的眼神,顿时老泪幡然而下,道:“少爷,是你……老奴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

    面对如此光景,崔昊长吁了口气,强忍着内心的酸楚,脸上挤出一丝苦笑,道:“齐伯,府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伯便找了块干净的石凳让两人坐下,他站着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说了个干净。

    原来自上次崔焕阴谋败露之后,便有不少朝廷的官员检举他,皇帝少不更事差点查封了崔府。

    饶是有几位官僚的庇佑,但是仍被他人明抢暗偷地将府中的财产、物资洗劫一空,到最后下人们也纷纷离开,齐伯心念崔焕的一饭之恩才留下来,每天都要在崔焕的灵堂别院清扫数遍,今天这才是第二遍。

    崔昊听闻往事,闭眼咬牙,缓缓问道:“那我母亲……她现在人呢?”

    齐伯沉默了半晌,长叹道:“主母在你走后,有逢此劫难,每天以泪洗面,没过多久已经撒手西去了。少爷,你可要节哀啊……”

    崔昊对父母的影响算不上熟悉,可是乍闻双亲先后而逝,心里颇不是滋味,哽咽了会,手指向眼前的屋子,道:“那便是他们灵位所在之处吗?”

    “恩!”

    齐伯蹒跚着脚步向前走去,掀开了房门,顿时香火味道扑鼻而来,看来他时常都会回来上香,里面的香烛尚未燃尽。

    崔昊和云稹各自上了一炷香,崔昊平复了会纷乱的心思,道:“齐伯啊!这些日子倒是苦了你,放心吧,以后我一定不忘你对我父母的恩情。”

    齐伯擦了擦泪角处未干的泪水,激动地笑道:“这都不算什么,只要少爷回来就好!你的屋子我时常打扫,你们快随我来吧。”

第三十三章 街头

    齐伯兴致勃勃地将众人各自安顿了下来,转身准备晚上的伙食去了,楚晚晴和雪姬念齐伯年迈主动帮忙,除云端等几人去了祠堂上香外,大堂上空留云稹和崔昊。

    “云少,你曾经恨过我父亲吗?我想听实话……”崔昊不知怎地,突然闷声问出了这么一句。

    云稹踟蹰了一会,苦笑道:“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我是表兄弟,他是我亲娘舅,恨他做什么?要怪只能怪这个世道不公,处处沾满血腥与悲伤。”

    这些话刚好被走到门前的云端听见,当下皱起了眉头,回忆起往日和崔焕一起平匪患的日子,那是多么地痛快,可惜……

    “姑父!你何时也到了此间?”崔昊见云端矗立在门口,一动不动地若有所思着,上前寒暄道。

    云端闻言,缓过了神态微微含笑道:“昊儿,别太感伤这些尘事。人终归是要面对离别与死亡的,只有这样活下来的人才会真正成长。你比稹儿沉稳,日后定能成大唐的栋梁之才,兴许这样也可以告慰你父母的在天之灵。”

    这些话崔昊从没想到会被云端说出,当下不由感激道:“姑父严重了!侄儿还盼着姑父栽培……”

    就在两人化解了心里恩怨,敞开心扉交流之际,裴松却急匆匆地从门外赶了进来,道:“不好了,王仙芝这次动了真格,竟然在沂州大败后诈死而逃,利用朝廷兵马休整之际,迅速直扑阳翟等重要城池。刚传出来消息,皇上欲要派兵出潼关阻击王仙芝西进,进而全歼匪患……”

    “那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还得星夜赶赴潼关?”云端略微有些怅然,愤愤地跺着脚怒道。

    裴松略有滞色,苦笑道:“想必现今也只能如此了,阻止王仙芝的阴谋才是最重要的。”

    一听他们在此地屁股都没坐热,又要出发到潼关,云稹便有些难受,道:“师父,咱们这是要起身去潼关吗?”

    裴松见状,笑了笑道:“这次崔昊家里出了这档子事情,你和他就不用去了。为师和你父亲几人前去即可。若有难处,自会有人来知会于你……”

    云端绷着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话。

    等裴松去通知其他人的时候才啃了啃嗓子,道:“稹儿,你且过来,为父有些话对你说。”

    云稹支吾半晌,对着前面的身影一顿埋怨,大家都是亲人,有什么不能当着讲的,这人可真是越老越麻烦。

    倏地,云端在前面站定了身子,后面的云稹没料到这茬,只好也停下脚步,问道:“爹,怎么呢?突然感觉你整个人好像怪怪的,你没事瞒着我吧?”

    云端摇了摇头,叹道:“稹儿,你可知罪吗?”

    空穴来风的一句话倒是真把云稹怔住了,半天也开不了口,倒底是知罪还是不知罪,倒真难说得紧了。

    酒喝多了,醉也不醉,这个我倒是知道的。可是老爹突然问起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啊?云稹边揣摩着云端的想法,边茫然地回道:“孩儿不知又做错了什么,请爹爹明示

    。”

    望着眼前尚不开窍的孩子,云端此刻真是有心无力,对天长叹道:

    “稹儿,我们云家一门忠烈,先不说远的那几辈祖先,就说近的你祖父云辰亦将亦儒,养育为父弟兄四人。当年他领着你大伯和二伯连番数次讨伐吐蕃,略有战绩,最后一次出征时,你大伯二十有一,你二伯才十八岁,可就在家人都一如既往地等他们凯旋的时候,却传来了被人坑害的消息。你三叔那时也就十五岁,正值血气方刚,听到消息之后偷偷跑出了府邸寻仇,谁知次日黄昏被人送回的只有头颅。”

    说到此处云端紧握的双拳,时不时地“咯吱”作响,看得出这些深藏不露的事情对他影响颇重。

    云稹痴痴地听着父亲的讲述,临末才打断道:“这些事情你从来没跟我说过,我怎么知道咱家还有如此虐心的一幕。”

    云端挺直了身板训斥道:“为父不说它,是因为你那时候根本不配,再者为父打心眼里不愿意见你再去打打杀杀了。我们云家对大唐所做出的牺牲已经够多了,你又是一脉单传……所以只好让你读书练字,希望能在你这代上躲过征战沙场的宿命。”

    原来这才是父亲逼我学那些文邹邹东西的原因,可是……

    “那现在你又何必提起呢?”云稹不明所以地问道,他实在搞不清楚父亲今天为什么说这么多以前从未听闻的事迹。

    云端冷静了许多,搭手在云稹的头发上抚摸了片刻,道:“孩子,也许这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吧,你误打误撞地跟裴松入了天门,学了一身的神通,那你就绝对不能辱没我云家名声,哪怕是死亡,也得坦然面对。”

    这些话从素来投身戎武的云端口中说出,每个字都感觉铿锵有力,云稹内心里已有些折服。

    “也没别的事,这次把你叫出来就是再想跟你唠叨几句。可能你也长大了不爱听,有时候为父也觉得说够了显麻烦,你好自为之吧!”

    云端说完将云稹揽入怀里抱了片刻,便一声不吭地弃他而去,院落的一角只就下了云稹和随风飞扬的柳树枝条。

    等云稹缓过神来的时候,云端已和裴松等人没了踪影,破旧的饭桌上正扬着浓浓的香气,可是谁也没胃口下噎。

    楚晚晴囫囵地夹起筷子,望着他们三人问道:“你们都是怎么呢?雪姐,你先说……”

    雪姬闻言,苍白的面色上多出了圈圈红晕,柔声道:“听说我师父她们现在也在长安,我想去拜访一下。可是又怕……”

    “不打紧,我陪你去。她们不让进去,咱们回来便是!”云稹喝了几口清汤,直言不讳地回应道。

    雪姬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娇羞地耷拉下了头,径直动起了筷子。

    “大哥?”

    云稹猛地听见楚晚晴问他,心知她想知道什么,便说道:“我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爹爹这次走的太急,还有许多事没来的及问,所以才有些惆怅。”

    “原来你是为这些事情郁闷啊,那你等他回来了,慢慢问便是。表

    哥,你呢?”

    云稹心里暗自嘀咕这楚晚晴还是自己妹妹不,父亲随他们远赴战场他不担心,倒是对崔昊柔声细语的,可谓是关怀备至。

    崔昊苦笑了片刻,道:“云少,其实我想了许久,总觉得有些事咱们还得做。”

    “什么?”

    “譬如当日咱们两个在书房的戏言,现在正是实现的时候。”

    云稹大吃一惊,筷子“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怔怔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要做官?”

    崔昊替云稹拾起了筷子,用餐巾擦拭过后,塞在了云稹手中,笑道:“正是!不仅要做官而且得做大官,我想来想去只有这样才能帮到你和姑父。”

    “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崔昊见云稹迷茫地看着自己,忽而笑道:“干嘛!只不过让你陪我去见一个人即可。”

    “谁?”

    “田令孜。”

    “哦!”云稹从内心深处就抵触做官的人,总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事前事后黑吃黑,在这个世道做官没一点的意思,远不如快活潇洒。

    但是崔昊有这个意思,他断然不能拒绝,更何况他这样做,楚晚晴也许也能沾点光环,不再孤苦。

    “着急吗?如果不着急,我先想陪雪姬了却一桩心事,再与你同行。实话说,我现在对官府的事情一点也没有兴趣……”

    云稹和崔昊之间,向来都是敞开心扉地谈论,从不藏掖。

    崔昊点了点头,终于拾起了自己的筷子,闷着头接连吃了两碗米饭才罢休。

    楚晚晴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想提醒一下但是碍于情面也只能闭口不言,一时也只能哭笑不得。

    云稹和雪姬随便用过了些饭菜,早就察觉出他们两人有些碍眼,就借口陪雪姬逛街,出门扬长而去。

    “傻小子,你真就这样把晚晴给了崔昊?”

    云稹被雪姬这声问得瞬时没了脾气,急忙把她拉出大门外,道:“你胡说什么,感情这东西是水到渠成好不好。你瞧他两个大活人,哪个会是省油的灯,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做这主啊!”

    “出息!”雪姬不屑一顾地望了眼云稹,眼神中流露出的尽是鄙夷之色。

    两人并肩同行,穿越了好几个大街小巷,才来到比较热闹点的街口。云稹细想原先此处几条街道都是车水马龙的,现在却成了无人问津的荒凉境地,真是世道变迁渺渺无常。

    “糖葫芦!”

    雪姬一声尖叫,还不等云稹反应过来,那小碎步已向小摊贩身边走去。

    呃呃呃。

    也算是个成年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馋嘴,真是无语。

    云稹苦苦埋怨自己身边的女孩,一个竟然比一个奇葩,越来越觉得有些受不了。

    正在他冥思遐想纷纷的时候,一顿叫声犹如滔滔江水泼了过来:“傻小子,身上带没带钱啊,反正我已经吃了两串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三十四章 天山少女

    夜晚的长安街头,没有白天的冷淡,大抵是贩子们迫于生计才出来做些其他的“勾当”。

    总的来说,所卖的东西都很便宜,而且各式各样的物品绝对让人看得流连忘返。

    糖葫芦这种东西似乎都是小儿科了!

    闹市在东街最为显眼,这边的夜晚从来没有宁静一说,来自五湖四海的商贾只求能在此糊口,其中也不乏许多别有用心的人来往,譬如说暗探之类的。

    云稹向摊贩付了钱之后,却被前面不远处的一位俊秀的少年吸引住了,怔怔地向那边望着。也许是望得时间长了,少年开始有所怀疑,不由着手忙手下的活计,但是从他生疏的技艺来看,这绝非他的本行。

    “傻小子,你在看什么东西,恁得出神。”雪姬左手拿着满满一把糖葫芦,右手单捏着一束,口里塞满了东西,支支吾吾地说道。

    云稹见状,莞尔一笑,径直向少年的摊子上指了指,道:“我瞧那个少年有些好奇,咱们不妨过去戏耍他一番。”

    一听云稹想要捉弄别人,雪姬当下便眉开眼笑,竟连吃糖葫芦的事情也忘了,顺手将一把糖葫芦塞在了旁边的小女孩手中,蹦跳着跟云稹向少年那边走去。

    大约快走到摊子跟前,雪姬却憋着苦相,急忙将云稹拽住在边上,道:“算了吧!他只是个卖枪的,没什么好稀奇,还不如去那边看看杂耍。”

    “卖枪的才好玩呢,你等着看戏吧!”云稹说话期间,眼光却一直落在那角落的少年身上,从未离开。

    少年一身整洁的白衣,长发用冠巾束起,单留一撮斜斜地耷拉在左脸一侧,倒像是个王孙贵族的模样,可是长袖之下的双手不自觉地抖动不已,兴许是在警惕什么。

    毕竟在春末夏初之际,夜里真的算不上是寒冷。

    “这把枪怎么卖?”云稹从十来把枪里面,挑了把最不起眼的,向少年问道。

    少年见云稹是要来买枪,心里的忐忑似乎早已放下了许多,顺手接过了枪杆,道:“大爷,实在抱歉!这把枪乃是在下之物,不外卖的。如果你想要其他的,随意挑,价格方面可以商议。”

    云稹没想到这具不起眼的枪,竟会是他的防身兵器,更觉诧异,笑道:“你这人倒真是古怪,哪有将上门客人拒绝的道理?你叫什么名字?”

    “王铁枪!”

    这名字无疑是假的,因为如此俊秀的英豪人物,怎么会起那般平凡的名字。既然他不愿意说,云稹也不强求于他,继续道:“做生意首先是你的东西得有卖点,其次才能讲求诚信之类的,像你这般傻站在一旁,如何能赚钱糊口,何不趁现在人多,站出来耍上几招花式,兴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少年沉默了半晌。

    望着一边渐渐朝他靠拢的闲客,略微有些紧张,道:“不得不承认你比我很会做生意,但是你搞错了一件事情。”

    “哦?何事......”

    少年不慌不忙地将自己那把铁枪用备好的布料缠裹

    了起来,悠悠寒声道:“枪乃军兵之王,只杀人不显技。”

    云稹还真没想到这话能从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口里说出,再看他那副铮铮铁骨的样子不由发笑,引得众人也大笑不止。

    “你......你们笑什么?”少年似乎有些不快,暗地里摆好姿势,阴冷的寒光不时从炯炯的双眼冒出。

    周围的人还在笑,笑的是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竟会说出这等傻话,可云稹见他刚才所做的那几招连贯姿势,再也无法笑出口来,凝神道:“你杀过人没有?”

    “杀过!”

    “为什么要杀人?”

    “我想成名。”

    很多人见这个俊秀的少年说话,竟与吹牛没有两样,似乎还要夸张,尽皆发笑着离开了少年的摊子。

    可是云稹并不要觉得好笑,很明显这孩子自始至终都未曾开过玩笑,道:“成名的人都会有一个响亮的名字,你还是把你那个名字趁早改了的好。”

    少年再次沉默无语,望着渐行渐远的云稹,突然奔出摊子,大喝道:“我的真名叫做王彦章!”

    整条街上的人都笑了,都以为这孩子想成名的发疯,不过这名字倒也中听,就是还没有听过而已。

    云稹回神笑了笑,目光中多是赞许,拱手道:“我叫云稹!”

    两人初次见面已有了种惺惺相惜的意思,却见王彦章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喊道:“喂!小心身后......”

    云稹不疑有他,翻身退却了几步,再看身后的雪姬已被寒芒二使擒在了手里。

    寒使已带着雪姬远去,芒使阴笑了片刻也转身几个徘徊,就消失在了茫茫人烟中。

    云稹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变故,错愕地望着前面似乎还没怎么反应过来,肩上却被人拍了拍,他再次转身看去,原来是卖枪的少年王彦章。

    “我陪你去救她!”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有股冷冰冰的韵味,但是很直接也让人听起来倍加舒服。

    云稹苦笑了片刻,指了指摊子,道:“你难道不怕影响了你的生计?”

    其实云稹早已瞧出了王彦章卖枪只是个幌子,这回语意双关倒真让王彦章有些接不了话。

    ......

    只见王彦章撂了句“你这人真是讨厌” 径直向前走去,云稹见他如此热心肠,当下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聊了许多的话题,但每次提及他的活计,都被王彦章以各种借口搪塞了过去。

    出了东市,眼前便是一片幽静的密林。

    走在前面的王彦章突然停下了脚步,寒声说道:“我这次陪你去救她,只因你是云稹,毕竟你也算是个成了名堂的人,不至于让我**份。”

    云稹真的不太明白眼前的这个半大孩子,说出的许多话虽然傻里傻气但是总透露出一股倔强与霸气。

    “你不该来这里的,跟着我不一定会让你成名,反而很可能有诸多的危险存在。”云稹实打实地劝说着王彦章

    ,不为别的,只为这个少年有着曾和他一样的热血。

    王彦章略微含笑,道:“没什么,反正明天我都是要出关的人,今夜能帮你做点事也挺好。兴许......”

    “兴许什么?”

    突然有些惆怅的王彦章叹气道:“下次如果再见很可能你我会成仇家,你说这短暂的友谊,你要还是不要。”

    云稹现在是真对这孩子产生了兴趣,狂笑道:“下次见面那是下次的事情,不过今夜的朋友我还是与你交定了。”

    说罢,二人皆狂笑步入密林。

    怎奈一入林子,总觉得那里像是迷宫一般找不出通路,直到清晨两人又徘徊到了原地。云稹喟叹道:“天亮了,看来咱们的情谊溜地挺快,你也到离去的时候了。”

    王彦章并不回复他,径直握着铁枪一步步地没入东市,空留云稹对着幽森的林子发呆。

    也许有时候只有心静下来,才会辨别出自己本难以料想的事情。

    “哗啦哗啦!”

    款款而流的水声慢慢地窜入云稹的双耳,云稹举目望去仍是一片密林,映着阳光出入不定的雀鸟时常来返,他索性蒙起了眼睛,试探着向密林再次走去。

    他一直循着流水的声音,在林子里东飘西荡,直到快正午时分还在林间流浪。不过,很明显的是流水声已经很接近他了,看来他的这个方法果真有效。

    没过多久,他面前突然传来了一声脆笑,道:“难得啊!你竟然会用这种方法走出幽魂林,看来我师姐的艳福真的不浅,难怪她会为你叛出师门,还真让人有些羡慕......”

    云稹听这声音就在附近,当下就扯下蒙眼的碎布,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突如其来的光芒,不得已让他再次紧紧闭起了双眼,且听那女的取笑道:“你这是想弄瞎自己吗?”

    云稹不想理会她,过了片刻,他感觉双眼与周围能融合与一处,便睁了开来。

    这次他才能勉强看得清眼前女子容貌,一袭黄衫紧裹在她婀娜的身躯上,体态虽不如雪姬般妖娆但也不乏成熟的味道,香肩上斜斜搭出一柄宝剑,正用偌大的眼神看着自己。

    云稹不觉看的时间长了,忽而害羞地垂下了头,彬彬有礼地问道:“姑娘,你既然是雪姐的同门师妹,可否......”

    “实话说吧!本姑娘此行就是奉师命请你回趟清风楼,没成想你瞎转悠了一夜,还未前来。空害的本姑娘白白等了这么长时间,你说你该怎么赔?”

    云稹闻言细想,天山上下来的女子怎么都是这么难缠,说不出地刁钻古怪,分明是她先戏耍于我,现在反而说起我的不是,一时没了争辩的理由。

    “算了!你跟我来吧,不过见了我师父可不能提起这档子事,不然......你休想再见我师姐。”

    望着阴里阴气的妙龄女子,云稹长吸冷气,闷着头跟她直走,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不快与酸楚。

第三十五章 楼中人

    比起宽广无垠的林子,湖面就略显得有些微不足道,顺着流水潺潺,寻目望去不难发现其上矗立的山庄,分外清晰。

    庄名清心水榭。

    楼曰清风。

    能配得上如此雅名的景点实在不多,名副其实的更是屈指可数,但此地无疑是极少数里的一处。

    望着如此美景,云稹不禁慨叹道:“烟雨长桥迷香草,

    暮霭山郭转朱家。

    谁道寒波难轻舞,

    几醉春风隔岸花。”

    “吆!真没看出来,似你这般地公子哥竟能吐出几句酸溜溜的诗文,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嘛。不错,不错……”

    云稹没成想此女子虽有些刁钻跋扈,却不似雪姬那般对文言生疏,当即渐生好感,略略谦虚了一番,道:“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雨诗雅,你呢?”少女含羞说道,凝神盯着云稹苦等他的回答。

    云稹真是哭笑不得,她既然奉师命前来请我来此,却怎么不知我叫什么名字。

    沉默了半晌,道:“在下云稹,多谢姑娘前来指路。”

    雨诗雅回身点了点头,口里面反复念叨着云稹的名字,忽然轻声飞纵入了湖面,矫捷地身姿如蜻蜓点水似的,须臾到了对岸水榭。

    “好轻功!”云稹见状,不由喟叹道。

    不过,他自己却面对随微风起伏的湖面时,不敢保证会像雨诗雅般轻易掠过而且不沾一滴湖水。

    雨诗雅站在对面,扭头一笑,背依亭柱做起了冷眼旁观的姿势,大声喊道:“先别着急夸我,你要能在一柱香时间和我一样过来,自然能见到我师姐。否则……”

    云稹见此情形,哪能甘心她羞辱,好胜心陡然升起,难道我还会输给一个黄毛丫头不成,刚才她的身法虽说是轻盈无比,不过能从此出过而不湿衣者,湖下定有文章。

    说不定会是暗桩之类的,也犹未可知。

    主意笃定,他便闭眼回想雨诗雅刚才过湖的一幕,脚底落处貌似暗合三才章法,嘿然笑道:“有劳姑娘挂念,用不了一炷香时间,我自然可以渡过此湖。”

    雨诗雅还以为云稹在吹牛,不以为意地低头笑了笑,可当她抬眼望于对面林前时,哪还有云稹的踪迹,忽觉身后有所异样,抽身回转之际,云稹却已兀自在旁偷笑个不停,道:“如何?现在可以带我去见你师父和师姐了吧。”

    “你……怎么做到的啊?”雨诗雅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怔怔地望着眼前男子。

    云稹微微含笑,并不回答。

    也许是因为跟师父修炼时间较长的缘故,她向来对自己的武功自负,就连雪姬这个名义上的师姐,背地里也真不怎么放在心上。

    哪知道今日见到云稹以前所未见的身法,游刃有余地从对岸跃上水榭,还气定神闲地能谈笑自若,当下便有些说不出口的难受。

    可能是意味的震惊亦或是不甘的嫉妒吧!

    然而云稹既然渡过了湖也没违反规则,任她多般为难也只能拱手引路。

    一路上,雨诗雅好奇地追问了云稹七八遍

    刚才的问题,皆被云稹一笑置之,她只能徒然生出许多闷气。

    此时,两人各有各的疑虑,穿梭过了拱桥后,没费多少功夫就到了清风楼楼底。

    雨诗雅心中还生着气,横剑拦住了云稹,冷声道:“你在外等候片刻,我先进去向师父通传一声。”

    云稹心想天山派也算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像通传之类的繁文缛节定是避免不了的,当即应允,在楼外站定。

    过了好长一阵时间,仍然不见音讯,云稹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不由地开始来回踱步。

    忽然从阁楼顶层悠悠弥漫出一句:“凄清水榭邀清风,风生水起。”

    这似乎是一副对联的上句,说话者应该是想对云稹再次考究一番。

    云稹暗思水榭邀清风,清风徐徐激荡起水波粼粼,这句倒也生动形象。

    “花都”对“水榭”,“凄清”能用形容热闹之类的词语代替,可选“缤纷”。

    “幽泉”可对“清风”,“风生水起”可比“泉涌花落”。

    短短冥思之后,清笑道:“缤纷花都戏幽泉,泉涌花落。”

    语气中豪迈之气溢于言表,余音袅袅自底而上。

    不多会时间,阁楼上便传出鼓掌的声音,那声清脆的音调又一次响起,道:“云少侠,果真才思敏捷,妙句啊!”

    声音未尽落完,雨诗雅辗转从阁楼里走出,笑盈盈地说道:“快上去吧!我们师父有请少侠……”

    其中“少侠”两个字音调压的特别重,云稹知道她有口无心也不在意,撇下她径直登上了阁楼顶层。

    阁楼共有五层,每层内部的装饰各不相同,有温馨惬意,有清新脱俗……

    奇怪的是,云稹越走近顶层,他的心里越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终于到了!

    “是你来了吗?快进来。”里面的人似乎对云稹很客气,或者可以说是亲切,听见外面的动静急忙吆喝道。

    云稹迟疑了片刻,顿觉这声音出奇的熟悉,竟像是从哪里听过似的。

    与以下几层不同的是,阁楼的顶层里面修饰地却很简单,除过桌椅板凳之类的用具,唯一能算得上起眼的就是那片青涩帷幕。

    隔着帷幕隐约可见里面的主人,身着一袭天蓝色的布衫,虽在阁楼里面却好像仍带了块纱巾,不知搞得什么名堂。

    “坐!”

    云稹应声而坐,正色直视前方,不愿多言。毕竟这次到这里,一半是他自愿另一半却是受邀而来,在陌生的环境下不言或者少言,总归对自己有利。

    帷幕后的面纱之下,银铃般的声音又起:“你姓云?”

    云稹嗯了一声,仍不想多说其他。

    她停顿了片刻,问道:“不知你家居何方?还有什么亲人……”

    素无瓜葛的两人,此次刚见面就被人查起家谱,云稹不由地生出些顾虑,可仍然回答道:“在下姓云,单名稹。自幼在甘州城长大,父亲云端乃是西北节度使……”

    他能回答她,只因他感觉她不是坏人。

    滔滔不绝的介绍

    尚还没说完,帷幕后的身影却有些动容,晃动了片刻,颤声道:“稹儿!真的是你?”

    云稹莫名其妙地望向里面,但深知长幼有别,她既然不愿意现身相见,自己定不能勉强,迟迟地问道:

    “你究竟是谁?我怎么总觉得跟你有种熟悉不过的感觉……”

    帷幕后的人隐约开始发出啜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道:“傻孩子,我……是你萍姨啊!”

    萍姨?

    她不是失踪近七八年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竟然成了天山派的掌门?

    一连串的问题涌向云稹的心间,可是没有一个能有答案。

    云稹口中的萍姨,本来是他母亲崔兰芝的陪嫁丫鬟——萍儿,她一直安分守己地待在云家,对那时的云稹更是好的没法说。

    当时因为楚晚晴幼小的缘故,崔兰芝没功夫同时带两个孩子,只能把较大的云稹拜托在萍儿的手里。

    云稹回想着往日萍儿对他的好处,蓦地心里一酸,弱弱地问道:“萍姨,真的是你?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家里人找了你好长时间。我没想到雪姬口口声声里的出尘师父竟然会是你……”

    出尘并没有直接回应云稹的疑问,似乎有些难言之隐,总在有意无意地逃避,道:“稹儿,你母亲遇难的事情,我很难过。其实,这次下山主要也就是替你母亲报仇,再来看看你们兄妹。”

    云稹见她不好回答,便很知趣地不再追问,忽而试探道:“萍姨!那雪姬她?”

    出尘闻言,叹息了片刻,苦笑不已:“怎么?你这小鬼也想开始祸害我徒弟了吗……”

    这个……

    云稹整个人忽然安静了下来,没了答复。

    “傻小子,你放心!我不会伤她就是,不过她跟不跟你走,全得凭她的意思。”出尘说着话从帷幕后走了出来,薄如蝉翼的面纱在脸上起伏不定。

    云稹摇头苦笑。

    “稹儿,听说你现在是天门的掌门,不知是真是假?”

    忽如其来的一问,倒让云稹有些惊异,愣愣地点了点头。

    “很好!如果我天山派愿意并入,不知你……”出尘说出了她一直隐匿的想法,期盼着云稹有所回答。

    云稹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一直躲藏在门口的雪姬和雨诗雅显出了真身,雨诗雅跺脚道:“师父,你干嘛要给这傻小子做仆人嘛,你那么高的本领……”

    “住口!”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出尘呵斥雨诗雅,而且当着外人的面。过了片刻,出尘也许是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分,怜惜地抚了抚徒弟的脸颊,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解释。

    沉默了很久,才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为师得云稹母亲的庇护才能活命,现在她的儿子有了麻烦,这个忙不能不帮。”

    云稹听到这里,摇头苦笑,上前握住了出尘的手,道:“萍姨,神州即将来临一场浩劫,你如果想帮我就答应我返回天山。”

    出尘也是聪明人,知道云稹所说的意思,怎奈她心意已决,就绝不会轻易改动。

第三十六章 魅影

    清风楼上,雨诗雅正以天山派与云稹的天门合并之事,与师父出尘争辩利害,言语机锋地相持不下。

    云稹摇了摇头,对目前的情形着实陷于两难,不自觉地移步到了雪姬身边,互相冷冷相望了片刻。

    可能是出尘平时对于雨诗雅比较宠溺,凡事处处相让,雨诗雅倒也对师父颇为孝顺,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不怎么违背。也不知今天是怎么回事,竟让出尘有些下不了台面。

    云稹细细想来,雨诗雅似乎对唐廷有所成见,只要一提及为李家人做事,俏脸上登时会阴暗下来,蓦然道:“诗雅姑娘好像对李唐有些不满……”

    起初他也是凭空臆断,没想到一语既出就有了效果,雨诗雅闻言就嘟囔着嘴唇站在一边,久久不再说话。

    雪姬也对此有点好奇,悄悄凑到出尘身边,哑然问道:“师父,小师妹她是什么来历,怎么……”

    出尘瞥了眼角落旁的雨诗雅,叹息了片刻,道:“她跟你也差不多,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她的父亲乃是当朝宰相刘瞻……稹儿,说起她的父亲,想必应该与令尊还有些交情。”

    当然,刘瞻对他来说有着说不出的熟悉,可令他诧异的是,既然她是刘瞻的孤女,那刘娥又将是什么人?

    不禁问道:“萍姨,不知刘相爷有几个女儿?”

    出尘还未搭话,雨诗雅冷哼道:“当然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只不过自幼就被送往天山学艺,才在他们的魔爪之下能侥幸逃脱一劫。”

    云稹错愕不已,茫然道:“实不相瞒,令尊去世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他特意嘱咐我要保护女儿,只是……”

    雨诗雅看样子也有些惊异,前后打量着云稹,颤颤地问道:“只是什么?”

    湖水的倒影光芒通过隔窗闪过,楼宇内斑斑点点地绰影现于众人眼前。

    云稹双眼迷离,注视着金色的夕阳,神态极为萧索,有气无力地道:“只是他让我保护的女儿,另有其人,她叫做刘娥。”

    什么?

    雨诗雅如发疯似的嘶吼道,扑在出尘的怀里支吾哭了起来,道:“师父,没成想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一家好惨啊!”

    出尘慈善的脸色上多出了一丝愁容,绝口不提其他,只是将爱徒在怀里搂地更紧了些。

    雪姬望着师父对雨诗雅的怜惜样子,忽而发现自己倒像是个被再次遗弃的孤儿,形单影只地斜靠在云稹怀里。

    若隐若无地香气不断刺激着云稹的神识,慢慢地,云稹竟有些不太自然,伸手将旁边的雪姬安抚下来,道:“萍姨,刘娥究竟是何人?她为什么要假扮刘相爷的女儿……”

    出尘苦笑,叹道:“傻孩子,你就是自幼被我们惯坏了,总以为人心是好的,遇上事情根本难以分辨是非。难道到现在你还分不出真假吗?”

    她说话间,缓缓地撕下了脸上的面纱,道:“你瞧我脸上的伤痕,就是被那妖女所害而成。她可以幻化成任意人的样子,手段毒辣转攻心计,她的真

    名叫做魅影。”

    魅影!

    如魅似影,形影不离。

    只要是她盯上的人,至今很少有活着离开的,也许出尘倒是个例外。

    不过,那些终究是出尘不愿提及的往事,云稹听了她们师徒的对白,已然没有心思再去追问下去,此刻他不由地替天儿担心了起来。

    毕竟天儿还是个心智未开的孩子,很容易被她欺骗利用,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傻事,急忙道:“萍姨,我现在想趟回天门!”

    出尘乍听之下,只是错愕了片刻,没有阻拦也没问缘由,径自低头看着怀中的爱徒。

    雪姬见状,急忙走近出尘身旁,拉起她的手使劲摇晃道:“师父,徒儿也想去……”

    出尘本来想阻拦雪姬的,毕竟她论资排辈才是天山派的佼佼者,早就想着把掌门之位传给她,奈何她红尘纷扰难断。现在好不容易放下了对沈峰的纠缠,转眼又似乎对比他小几岁的云稹开始有些迷恋。

    却听怀中的雨诗雅娇羞地笑道:“师父,徒儿也想去……那妖女就在那里,不报此仇实在有些难平徒儿胸中怒气,还望师父恩允。”

    出尘长吸了一口凉气,道:“稹儿,你小子也太坏了。我看得上眼的两个徒弟先后都要跟你,倒让我这做师父的成了孤家寡人,好不凄凉啊!”

    云稹面皮通红,却没心思回复出尘,每当心念及刘娥之事,总会有些想不通,她是那样的弱不禁风,怎么会是她们口口声声中的妖女魅影?

    雨诗雅已不再是半大孩子,早就明了是非,脸色倏地泛起了红晕,佯怒道:“师父,谁会看上他那般痴傻的人儿,待徒儿了了心愿,定随师父上山修行。”

    出尘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忽然口气变得柔和了许多,怔怔地望着云稹问道:“稹儿,你父亲他……”

    云稹不防出尘竟会有此一问,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如今战事纷纭,他已经前赴潼关去了。”

    出尘不再说话,形单影只地踱步到窗外,凭空远眺在湖面上来回荡漾野鸭,不时发出咕咕地名叫,喃喃地叹息道:“潼关么!看来又和他错过了相逢的时间,你们想走的话就走吧,我想独自一个人安静会。”

    云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想不通萍姨怎么突然会对云端那么关切,回眸看了看窗下的黄衫倩影,便领着雪姬和雨诗雅只身下楼向湖心漫步而去。

    “稹弟,你不是还答应了崔昊去拜访田令孜,咱们是不是先该去和他道个别才好?”雪姬忽然想起云稹临走时答应崔昊的事情,至今他们消失了一天一夜,总该对崔昊有所回复更为好些。

    云稹直勾勾地望着雪姬,他怎么也没想过雪姬竟也会如此替他着想,俨然笑道:“全听你的!”

    此刻,他缺的就是能给他带来主意的人,无疑雪姬此次做的足够让他满意。

    “唉吆喂,你们能不能别这样深情款款的啊,难不成真想把我当成空气?”雨诗雅凝眉嗔道,斜斜的眼角处略显不高兴,须臾别过身子径

    直前行。

    空留下之前暧昧的两人难堪,雪姬在云稹胸口轻轻捶了一拳,就娇羞地扭身疾跑去安慰雨诗雅这个古灵精怪的师妹。

    云稹摆了个无所谓的姿势,继续信然向前走向了拱桥。

    过了石桥,出出入入些许时间就到了湖边的水榭亭前。雨诗雅俯身贴在雪姬身边轻语道:“师姐,你让那呆子带你过去吧,我想在后面偷学点本事……”

    连番被她捉弄数次的雪姬,神色略有不悦,但见师妹一副可怜巴巴乞求的姿势,不由心软了起来,别过身子喝道:“呆子,你还不带我过去?”

    云稹心里对这两人真是哭笑不得,只好走到湖畔顿了片刻,狐疑地向雨诗雅望去,暗道:这女的年纪虽轻,可是鬼点子着实不少,幸好我有神功在侧才看得清下面的暗桩已发生了变化,不然非得和雪姬出丑不成。

    心念及此,云稹便有意在雨诗雅面前显露轻功,当下讥笑了片刻,将雪姬搂在怀里就飞身纵入湖面,之后脚底一踏便浮空丈余。

    紧接在空中如陀螺般旋转个不停,看得雨诗雅都有些痴了,本来想捉弄他们,让云稹在雪姬面前出丑,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给云稹成就了美差,气的她直在湖畔瑟瑟发抖。

    因住在这里时间长了,对此处的阴阳格局变化都了如指掌,找准方向后信步踏水而过。

    三人到了对岸之后,雨诗雅越看云稹的神态越气恼,径直将雪姬带上几个纵落就没入林子,急喊道:“你要是真有本事再从此林走出,我绝对服你。”

    云稹摊开双手,气得他阵阵苦笑雨诗雅鬼灵精不已,幸好有雪姬夹在中间为两人调停,雨诗雅才负气将云稹带了出来。

    雪姬白了眼雨诗雅,道:“师妹,你能不能别再闹了,他现在该忙的事情很多,这次去天门实在是计划之外的事。潼关那边现在成了什么样子犹不可知,你却还嬉闹不已……”

    雨诗雅嘟嘴不答。

    潼关。

    河在关内南流潼激关山,因谓之潼关(此句借用郦道元《水经注》)。

    其地处黄河渡口,是长安至洛阳驿道的要塞,素有“百二重关”之称。

    它位于关中平原东侧,地形地势极其险要,南接秦岭。东南毗邻禁谷,谷中之南有十二连城,北通川流、黄河抱关而下,西面更延华山无期。

    是故其周边山连山,峰接峰,幽谷绝崖上乌云浩浩,高山狭路而深渊处处,中间几经有一条容车马通过的羊肠小道,古来险者莫左其右,当与西蜀之道可媲美。

    此时的潼关已是饱经沧桑战乱,随君主易变而迁徙不定,现在黄、渭河南岸。

    城郭处筑有四门,分别为定远东门,镇远西门,平远南门及怀远北门,其上不乏有高大城楼林立并肩,远远望去犹如孤独勇士誓死捍卫中原似的。

    王仙芝不归阁的人马加上黄巢的潮生堂,约能达到二三十余万的阵势,偌大的队伍浩浩汤汤地自秦岭开来。

第三十七章 血溅潼关

    猜不透的世间真情,道不尽的人间磨难。

    如此凡尘,谁愿流连!

    ——————————

    时值春逝,夏日初归。

    蝉鸣还未开始,雷雨天气却似乎并没遵守约定的时间,比往年来的早了许多。黑压压的乌云弥漫在旷野之上,没有一点没有一丝风吹,整个天际变得死寂。

    雨,将至未至。

    雷却已先动。

    通天彻地的雷声震耳不绝袭来,城楼上端坐的几位将领与武林人士正商议如何御敌。

    裴松认为此刻不宜交战,道:“草贼势力日渐庞大,我军与其相差太过于悬殊,为今之计只能固守此关隘以待援兵。”

    好歹他是以前做过天子身边谋士的人,在众人之中略有威望,不断在为他们陈述要害及见解,倒让不少人开始附和。

    云端沉吟了半晌,举目向城外山郭望去,道:“万万不可!现在城内粮草独缺,外援又不知何时能到,倘若闭关锁城迟早又会落个成都被围的下场。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伺机而动,取主动权在自己手上,还有一线生机。”

    裴松见云端当众驳回他与部下的见解,似乎有些不太尽人情,需知此时有一线生机还是值得人庆幸的,哪怕它很渺茫,如果当即驳回,定让其他人更加惶恐。

    遂略有不悦,沉声道:“那依将军之意,该当如何御敌?”

    云端本就是武将出身,对官场风云、人情冷暖并不通达,这也是当时他为什么被派去镇守西北的缘由之一。

    今见裴松相问,便不疑有他地谈论道:“贼寇十余万之众纷至沓来,粮草定然在后保护的极为周全。以少胜多者在于精,先可令哨骑迂回不定骚扰其后,再派出精锐之旅出潼关四门自作疑兵,使其前后不接,待其困乏时一鼓作气,直捣中军,方有胜算。”

    裴松没想到云端平时一副耿直冷言的样子,但若论起打仗的事情,方圆百里都含在了他算计之内,果真是术业有专攻,自愧不如。

    他精于政事搭理,却在兵法上略显不足,刚听云端一言后,甚觉此法可行。

    三日后,大雨如期而至,双方兵马不得不暂时搁置起来,这番战争前夕罕有的平静似乎成了上天格外地恩赐。

    可是,唐军军营并没有丝毫懈怠的迹象,反而在云端的安排下,辗转数队人马先后潜入敌后,开始实行了战略的第一步。

    似乎这一战,唐军占了先机,至少云端在这场雷雨到来时是这样想的。

    一切的布局进展地格外顺利,起义军的后方已被那些人马搞得团团转,又碍于天色不敢冒然前行出击,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后方自乱阵脚。

    前方却并没有如云端所料的那般脆弱,他先后派遣的部队都没讨着好处,或死或伤不等。

    无疑是前阵里出了会统率兵马的能人。

    俗话说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大概本事高强的人遇上了同道佼佼者自然会多出几分新鲜感,有了争强好胜的心思。

    云端趁雨后初晴之际,豁然向前阵出兵。

    不过,他作

    战的时候很小心,每队约莫百人,分四门而出。每一门而出的队伍,又有四队作为替补,所以此次与以往不同,既是分兵而治也是车轮消耗。

    本来一切进行的比较顺利,反正派他们出场的目地并不是交战,打不过或打得过都活着回来就行。但是,正午时分却传来了北门第三对被围的消息,云端不明所以直接率领了百余骑人向北飞奔而去。

    倘若换作其他的将领,他大可以说“以大局为重”之类借口的搪塞过去,可那人绝对不行,如果不去救,这辈子他绝不会安心。

    被围困的将领名叫马遵,他与云端可以说是惺惺相惜的至交。自平定三王之乱后,他被敕令守潼关,云端镇西北,两人各自一守一镇就是十多年。

    十多年间,他们关系却从未间断,一直互有书信往来,各自诉说作为将领心里不由己的不满与乱时局的悲愤。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当他赶到那边的时候,马遵却和起义军合兵,作为一处。

    这一幕,云端始终不敢相信,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

    被人出卖的感觉绝对不是很好,尤其是亲信朋友。

    云端率领百余骑立在起义军千万兵马面前,面不改色地望着马遵,茫然质问道:“你……这倒底是为了什么?”

    可马遵除过羞愧地低下头,似乎别无选择。

    无言以对。

    云端此刻已没了求生的**,只想带这些守城军能冲到哪里就停在哪。

    他手中的槊如蛟龙出海,身先士卒地为守城军闯前殿后,在万军之中游刃有余地撕开了道口子,自北方一直率他们逃了过来。

    箭雨如蝗。

    百余号守城军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战马狂嘶疯吼在旷野,漫卷的黄风仆天盖地而来,背后的追兵从未间歇过。

    当他在距离潼关十里的时候,旁边仅存的骠骑已不到三十人,在骏马奔驰的一刻望了眼身后追赶不休的起义军,顿时豪气油然而生,策马拈弓搭箭。

    弓如弦月。

    箭踏流星。

    一张一弛,身后应声而倒者,不乏其数,更有些许还是地宫比较出众的头目,尽皆先后地做了云端的箭下亡魂。

    潼关,北门。

    两军阵前旌旗招展,呼喊声震天动地,攻城的已做好了准备,防守的却似乎有些畏惧。

    风阳真人望着城下的人马,不由迟疑了一下,道:“但愿云将军此行吉人自有天相。派出去干扰敌军的十六队人马,已回来了十四路,独缺他和……”

    裴松和慧空站在潼关城楼上,凭高而望,四周全是王仙芝所聚齐的义军,各式各样的兵器霍霍生风,侧目而视东北角陆陆续续撤回了百来号骑兵,正向潼关奔来。

    “完了!东门和北门已被他们围的水泄不通,云将军这次突如其来地奔来,必中其埋伏……”

    慧空虽是出家人,但见此情此景也有些揪心,道:“阿弥陀佛!此时出城恐怕……不如等他们战在一处,咱们再出其不意地袭击一番,兴许……”

    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法子,倘若此时出城迎敌必定落

    个城破人亡的局面。

    云端尚不知敌兵来势如此凶猛,围攻西门的起义军竟比他先到达潼关北门城下。

    回身望去,后有追兵在即,前面又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立马站定正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从围城的军队里面传来一声:“云将军,东门和北门都已被围,你还不投降吗?”

    云端一怔,定眼向前面望去,只见东门的阵心中缓缓走出位白袍小将,银鞍白马,手提一柄略显破旧的沉铁枪,年龄仿佛比云稹还要小一点,英俊的脸上稚嫩之气尚未褪去。

    “小将军可否通名!”云端戎马一生,还从未见过如此年轻的小将,不由心生喜爱之意,默默夸赞不已。

    只见少年将军并不答话,一路径直催马奔来,云端见状,大为皱眉,当下横槊在前,迎着少年将军冲了过去。

    长枪、红槊还未曾正面招架一个回合,忽然听闻身后劲风疾驰而来,此刻云端一心御敌,哪里顾得上防备这些,刚转过身还不及反应,就被两枝箭结结实实地捅在了身上,翻身落马,人却依着长槊东摇西晃。

    一枝箭独插在他的左胸,另一枝虽然箭身被云端握在手里,可是箭头已没入他的咽喉。

    激扬的黄土岭上,云端兀自握着长枪丝毫没有倒下的意思,但是脸色抽搐不定,极为难受。

    少年将军豹眼圆睁,大喝道:“这是何人施放冷箭伤人?”

    再见军前那些蹑手蹑脚的杂兵,少年将军顿觉失望,他上前想扶住云端,却被云端乏力地驱逐了过去。

    此刻的云端定眼望着他所剩下的三十余人马已被乱军砍杀殆尽,双眼直勾勾地瞪着眼前的少年将军,甚是摄人心魄,心里却已释然,眼神中似乎还或多或少有种恳求的意思。

    “云将军,你是要让我动手吗?”

    云端这才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一次比一次的痛苦。

    少年将军闭起眼睛,脸色微微一沉,倒转枪头,恭敬地说道:“云将军,小人名叫王彦章,黄泉路上记住吾名,来世再见也好寻仇。”

    说罢,银枪直穿云端胸口,他振臂一呼将云端的尸体挑在枪尖头,直至云端体内黑血不再涌出。

    箭头有毒。

    王彦章只是想在云端戎马倥偬的生涯里,画上个完美的句号,如果到头来他带着肮脏之物死去,也是一种莫大的不幸。

    王彦章空对着云端的尸体,深深地鞠了一躬,皱了皱眉,策马奔到阵前,喝道:“夏侯重明,你这卑鄙小人快滚出来受死!”

    众将士知道夏侯重明是王仙芝的亲信,自然不好得罪,纷纷告勉。

    恰时,唐军开城如蜂窝般涌出,密密麻麻一片压了过来。王彦章只好回转枪头,大杀四方后,直至黄昏才郁郁退兵。

    残阳如血,烽火燎原。

    双方互有死伤,难计其数,谁也没占到便宜。

    当慧空和裴松在万千铁蹄踏过的黄土岭上找到云端的时候,只见他已被黄沙埋没了半个身躯,空流了半张蜡黄的脸色在外,血尽气绝,不禁让人唏嘘。

第三十八章 烽火连城

    慧空见曾经叱咤疆场的挚友,竟成了今日的悲惨局面,暗自唏嘘不已。

    “贼兵完全退了没有?”裴松瞅着云端的尸体,默默鞠了一躬,向周边怒吼道。

    此刻全是哀鸿遍野,谁还能顾得了回答他的疑问。还好风阳真人在他身边,犹豫道:“道友,生死都是等闲事,还请节哀!云将军一生驰骋沙场战功赫赫,料他也想过会有马革裹尸的一天,现在还是将他送回故土,入土为安是好……”

    裴松瞪了眼旁边的风阳真人,跺脚长叹:“多么赤忱丹心的将军,怎么说没就没了,这可让老道怎么跟我那徒儿交代?哪有这么悲催的厮杀场面,还没正式交锋就倒了下去。”

    言语之间甚是窝火,长须漫漫随风而起,双眼窝子底下蕴藏的泪花几经快要流出似的。

    慧空在场沉默了许久,佛号宣起:“阿弥陀佛,老衲与云将军红尘中尚有一丝未断,还望道友恩允,让老衲带他于甘州城安葬。至于云稹那边可让孟寒光去通报,潼关要塞还需各位周旋,老衲尽量速去速回……”

    他说的合情合理,裴松能有什么理由去阻拦他,当即允诺。返回潼关后,派人定制了上好的木料棺材,准备将云端运往甘州城安葬,孟寒光已悄然奔出城外,疾驰在官道上向长安赶去。

    慧空骑马而行于平坦大道,眺眼望去,只见八百里秦川纵横尽皆迷失在了雨雾之中,全没了夏初该有的容貌。再回想起以前与云端、崔焕在烽烟里厮杀的场景,饶是他已出家在外,心里也倍感压抑。

    潼关,东门定远。

    依着高楼上的鼓鼓清风,裴松和风阳真人一直注视着慧空他们远去,没入峰前拐弯,方才吸了口凉气,道:“道友,贼兵实力不容小觑啊,咱们是该想个其他的法子御敌了。这次轻兵冒进中了他们的下怀,可惜了云将军这条热血汉子……”

    清风初歇,凄冷地细雨又断断续续地从阴沉沉的天际洒下,突然让人生出一股冰凉的意味。

    “你慌了?”

    风阳真人突如其来地从口中说出了这句耐人寻味的话,裴松扶着去年刚修建的城墙苦笑,道:“没有,只是刚好感觉心里有些乱而已。”

    风阳真人略有深意地一笑,继而言道:“万物之法破空消逝,这都是天行大道,谁也不能脱去此行之苦。道友和慧空似乎在血泊中渐已迷失了本心,心既然乱了,又将如何冷静处理尘事呢?”

    晚风骤起,夹杂着淅沥的雨滴哗哗落个不停,不出片刻两人浑身已然湿透。须发上的雨水有节律地开始流下,但是他们好像都没有离去的意思,突然裴松混乱的脑海里得出空闲,有了阔别已旧的宁静。

    雨落风吼依旧,可是这些嘈杂俗气的外境,已全然不能留住入定的裴松,他整个人就像是忘我一般,屹立在风雨成楼之上,不为任何杂陈所动。

    风阳真人早已有所察觉裴松的动静,但见他骤然忘我之时,狂笑不已,道:“想我入道三十年未曾达到的境界,竟然因缘际会地

    让你捷足先登,真是让人羡慕不已啊!既然你与那本《韶华经》有缘,老道我今日就成全你。”

    说罢,扬手从裴松后背渡入股股真气,悠悠絮叨道:“韶华易逝如春去江水,三分归元,五分成气,余下两成,一分筑汝丹田气,一分化作血精神。习我之道,为汝清悠,承天地之妙法,纵四海兼五岳,茫茫然不可无量者,当成韶华真经。”

    裴松自师承天门后,习九渊心诀数十载,到头来却在无意间悉数给了徒弟云稹,已是万法俱空之态。

    现在经这股真气引导,丹田处渐渐沉闷异常,时而不时有种向外涌出的冲动,但他尚且不知自己已然修成了学道之人梦寐以求的功夫韶华真经。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风阳真人从裴松的后背徐徐撤出内力,睁眼环顾周围,但见已是风歇雨停。

    “造化啊!原来韶华经初成是这个样子……”

    城郭之外的风雨犹在肆虐,只是因裴松悟通韶华经后,他们两人周边的气机悄然发生了些许变化而已。

    那里的时间就好像静止了似的,风不动云不留,又何谈风雨之说,风阳真人一时竟看得啧啧称奇。

    “咳咳咳……”

    裴松开始咳嗽不止,盘膝交错的腿部关节已有些发麻,见风阳真人诧异地审视着自己,茫然道:“真人,我这是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一时都忘了个干净?”

    就在裴松起身的一刻,风似乎比之前更为凛冽,雨珠就像连成一条线似的,哗哗而落。

    风阳真人这才明白过来,此法名曰韶华,亦可让时间停滞,但在这之后将悉数返回,是故虽在道法之外又将轮回于道中,无量循环。

    “早知这样,你再参悟上些时间,害得老道我猝不及防被整了个大满灌……”风阳真人并没有向裴松多做解释,反而一直催促他赶快回去,兀自在下城楼之际喋喋不休地埋怨道。

    两人一前一后刚回到府中,就听院落处牛角号作响,还不及换身衣服的裴松抽身走出,拦住了位兵卒,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被拦的兵卒才来充军不到一月,那被做官的这般整过,哆哆嗦嗦地说道:“俺也……不曾听他们……细说,只是岳将军催促……着集合。”

    裴松见状,心知自己问错了人,低头进门就胡乱换上了一套干净衣服,急忙向岳霖将军的大帐走去。

    “岳将军,怎地如此慌张,前面又发生了战乱吗?”裴松人未到话先至,在大雨中胡乱束着腰带,丝毫不顾忌身份。

    岳霖见裴松竟这般焦急,也不敢取笑于他,径自低头道:“道长,出大事了!城外的十二连城不知被何人同时点起,现在冲天的火光何狼烟,仍在大雨中不熄不灭,简直就是一大奇观啊。”

    裴松哦了一声,他当然知道十二烽火连城的厉害,闷头进帐便掀开羊皮地图,圈圈点点地看了半会,暗自沉吟了起来。

    “道友,如何?”在旁替裴松掌灯的风阳真人,他对行军打

    仗素不关心,如今迫于形势好奇地问道。

    裴松眉心紧锁,在桌案上狠狠地拍了一下,道:“完了,这下全完了。十二连城想必已尽皆归于贼军,日后定对潼关守城大大不利啊!”

    甲胄在身的岳霖,伏倒在案边,不以为意地道:“烽火台上的兵卒全是在老兵中精挑细选的勇士,应该不会……”

    “如何不会?”

    裴松将羊皮地图卷起,狠狠地扔在地上,痛斥道:“谁让你们私自做主,下令高台筑坛以做信号的。如今十二连城在烟雨朦胧下,里面的大火竟然不熄不灭,定是有人故意作势以诓我守城军出去。要知道贼兵倘若真的到来,谁还会如此有心思在雨雾下点筑烽火?”

    岳霖被裴松一顿冷嘲热讽,犹如当头棒喝,瞬间没了脾气,支吾闪在一旁不语。

    裴松叹息了会,独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道:“岳将军,你让大家不要再忙了,快些回去休息。”

    面对裴松的冷言冷语,岳霖变的毫无脾气,道了声诺径直奔向外面的雨夜。

    云稹自上次从清风水榭出来后,便和崔昊此了行,带着天山上出来的两个鬼灵精,一路说说笑笑向天门赶去。

    五月五,端午佳节。

    这天长安的天气出乎意料的好,整个太阳暖洋洋的洒在崔府的院落里,当然别的地方也是一样。

    楚晚晴怀抱着一只蓝眼睛的波斯猫,斜靠在吊椅上恣意地晒着太阳,崔昊一边在苦读着书籍,一边时不时过去凑在波斯猫身前戏耍一番,倒也很惬意。

    “表哥,田相那边还没有消息吗?”楚晚晴见崔昊玩心大起,也就不怕打扰他读书,好奇地问道。

    崔昊点了点头,踟蹰道:“是啊!都三天了,推算时间的话他应该收到了我的拜帖。不知……”

    他还在犹豫的时候,齐伯却慌张地赶了过来,道:“少爷,有大喜事啊!田相家的管事刚才递上了回贴,看来你的书信,相爷已经拜读过了。”

    崔昊接过回帖,打开一看,里面并没有他想象的华丽辞藻与虚情客套,只写着偌大的一个“准”字。

    不过,这些似乎已经够了。

    楚晚晴喜上眉梢,由衷地替崔昊高兴,凑在跟前欢喜不已。谁知她怀中的那只波斯猫竟歇斯底里地啼叫了起来,起初他们都以为是它也在替主人高兴。

    直到崔昊看见了大汗淋漓的孟寒光,脸上的高兴须臾散尽,道:“孟大哥,你不是去了潼关吗?”

    孟寒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道:“崔少侠、晚晴小姐,云端云将军战死沙场,不知我们门主何在,小人此来特地报信。”

    “喵……喵……”

    楚晚晴惊慌失措地将猫丢在了地上,撕住孟寒光的衣领,吼道:“怎么可能?父亲他那么英武……会不会是……”

    乍见孟寒光羞愤地低下了头,情知此事不假,昏沉沉地向前走了几步,便栽倒在地上。

第三十九章 梦幻泡影

    世间的疾苦犹如支离破碎的榴莲,是谁家的琴声抚乱了凡尘情缘,欲或是权?

    ————————————

    孟寒光从崔昊口中得知情形,来不及再做其它决定,径直拾起马鞭,轻身翻上了门外的马匹。

    悠悠然的嘶鸣之后,便响起了地蹄声,转瞬间又消失匿迹。

    崔昊见楚晚晴略有好转后,在祠堂也设立了云端的灵位,陪同楚晚晴兀自在祠堂守了一夜,直至次日天明。

    “少爷!”

    崔昊乍闻齐伯的声音,回身见他手提着扫帚向他这边缓缓走来,默然道:“她可睡下了?”

    唰唰唰……

    地上并没有什么杂物,就连尘土也不见得很多,也不知齐伯在低头扫些什么。可能是齐伯年迈之余,耳力开始下降,过了许久才道:

    “睡下了,睡下了!晚晴小姐说是想吃点酸的,老奴听闻田相家有颗杏树,它上面的果实比其它地方的杏树熟的快点。去年端午的时候,隔壁几家的少爷们还偷吃的津津有味哩……”

    说完之后,他便向祠堂缓缓走去。

    田相?

    他这是在提醒我前去赴约吗?崔昊诧异地望着齐伯,深邃的眼神里多出了一丝感激,收拾了片刻后,出门扬长而去。

    长安到天门山的路程有点远,更何况云稹一路上带着那两个活宝,自然走地比较慢些,此刻才到碧江之前。

    雨诗雅从还未到过江南,乍见一路上的干涸尽去。放眼望去,两岸青山夹杂着云雾缭绕,倍加显得新奇,犹如仙境一般,打心眼里生出了喜欢之意。

    “有船!”

    忽然,云稹听见雨诗雅拼命地开始吆喝起来,也转向江心望去。但见客船正是来回摆渡他好几次的那只,不由生笑,大喝道:“船家,快点过来!”

    但令他错愕的是,他激动的喊声过后,船头的人依然没有动静,与其说是在划船还不如说是随波逐流。

    正当云稹纳闷的时候,却见船头的人去了舱内,不一会儿便招手喝道:“今日不便摆渡客人,还请见谅哦……”

    说话的人带着颀长的斗篷,所以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从声音来听应该是个年轻人无疑,云稹不由开始起了疑心。

    云稹再看那人正在怔怔地望着他,好像连划船的事都忘了。他皱了皱眉心,暗问自己:

    老头去了哪里?

    难道真被上次的事情吓得不再划船了吗?如果真是如此,他那身手艺倒挺可惜的。

    在这世道,要真挑选个不在无时无刻变化的东西,倒也挺难。因而云稹没有问年轻人其它,既然人家不愿意也没必要强求。

    既然成了错客,也只能等其他的客船摆渡他们了。

    可是雨诗雅却不这么想,怒道:“他为什么不渡我们过江?真是岂有此理,看本姑娘砸了他那只破船……”

    说罢,她逆江奔跑在岸边,不时骂不绝口地从地上拾起石子向江中扔去,无奈她与船舶相距甚远,根本无法如愿,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它从

    江心溜走。

    云稹蓦地苦笑,忽听江上鸣声大震,急忙回头望去。但见数只大船悠悠地从江心驶了过来,杨帆上面的旗帜正是天门所有,他们也拐了个弯,正准备逆流而上。

    “前面的不知是哪位堂主?”云稹心想天门中兴许是出事了,眼见他们离开便凭借内力,将声音推送了过去。

    周围远远地还响着他的余音,可依旧没人回答。不过问候过去不久,延绵于江上的船只却纷纷掉过了头。

    云稹也不知怎地,见自家的船只开来,心里却忽然有种难以抗拒的压抑,隐约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船舶悠然靠岸,站在船首的不是别人,正是素来沉稳的向麒麟。

    云稹率先开口,纳闷地问道:“向堂主,你们这是……天门出了何事?”

    向麒麟沉默了片刻,暗黄的脸色上多出了一丝尴尬,下船跪倒在地,道:“门主,属下办事不利,没能替你照顾好天儿……”

    天儿?

    云稹定了定摇曳的身子,不顾青红皂白地怒吼道:“他出什么事了?天门上万余人怎么连个孩子也看不住,传出去不怕世人笑话。”

    向麒麟见云稹如此恼怒,便不再说话,将沉闷的头颅耷拉地很低很低,原本这件事就是他的失察造成的,现在不管云稹如何责备,他只能坦然接受。

    “门主……”

    向麒麟忽听身后传来了屠冽天的粗犷声音,不由皱起了眉头,沉声道:“四弟,你退下!休要多嘴……”

    从二人言语表情来看,这其中似乎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云稹按捺住了自己心里的焦急,叹道:“屠大哥,你有事就说吧!”

    屠冽天瞥了眼地上跪倒的向麒麟,只身到了云稹身旁,道:“门主,还请随属下移步几许……”

    两人信步在沙滩上走了百来步,屠冽天犹犹豫豫地想了半晌,才说道:“门主,属下说件难以置信的事情,若有得罪,还请见谅……”

    云稹阴沉的脸上已多了些许无语,冷声哼道:“想说就说,怎么这般婆妈?”

    江上的清风徐徐从两人身旁拂过,冷清中还夹杂着些特有的湿咸气息。

    “我想说的是……刘娥。她……好像越来越有些不对劲……”屠冽天似乎鼓足了勇气才将这些说出口来,之后连连接着粗喘。

    她终于要忍不住出手了吗?

    云稹提悬的心眼顿时像被塞住似的,双眼无神地望着江面波涛起伏,故作镇定地叹息道:“她怎么呢?”

    屠冽天见此情景,觉得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就把近日所发生的怪事一一道出,临末沉声道:“就在刚才,她又把天儿带上了船,不知去了哪里?属下等人只好全部出动,看能否拦截住她……”

    原来这都是真的,清风楼里她们讲的并没有假,她不是刘娥而是魅影。

    “算了!你们赶不上她的,她连我都骗过去了,何况是你们……”云稹细想刚才那船头年轻人定眼望自己的神情,蓦地回想起了出尘的话。

    魅影向来神

    出鬼没,可以用任何人的容貌出现,叫人防不胜防。

    “屠大哥,咱们回去吧!天门现在的摊子看来是越来越乱了,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还需……”

    云稹想说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嘶长鸣,不禁收了收心神,回头见来人,整个人顿时变得苍桑无力。

    孟寒光!

    他来此地做甚?难道是潼关破了吗……

    云稹望着来人,闭眼不语,脑海里的联想纷纷袭来。

    “门主!”孟寒光嘶哑地音调里带着急喘,满面的尘埃空留着双明亮眼神,夺目逼人。

    云稹将他扶起,苦笑道:“你怎么来了?潼关那边……”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凑了过来,这些人都是天门收集五湖四海的侠义之士,平日里受了天门颇多恩惠,是故今日见云稹有了难处,尽皆上前看能否帮忙回报。

    云稹并不为其所动,略有些空虚的双眼,正狠狠盯着孟寒光,气氛倍加凝重。

    “门主,前不久云将军遭贼寇围困,战死沙场了……”

    至于孟寒光后来说了些什么,好像也没多大关系,云稹只觉得身子一空,整个人有些发软,双腿不住地打着哆嗦,脑海里纷扰的思绪油然而生。

    雪姬深情地注视着云稹,见他这副苍然的样子,忍不住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就在双手交错的刹那,一股寒气自手脉直逼雪姬心间,她惊慌之下只好无奈地退在一边,远远望着云稹一时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门主……”

    孟寒光、向麒麟及屠冽天三兄弟不住地呼唤着云稹,其它那些江湖上的英豪也有些动容,纷纷嚷嚷不已。

    沉默中的云稹,回忆着父亲云端过往的一生,或喜或忧,时而激动时而落魄,可到头来总归于虚无缥缈。

    云稹回神过来,迎着江上的清风叹息了片刻,冷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江湖纷乱,你等皆是神州英豪,如若愿意者可随我平叛。如果不愿,大家一拍两散,他日是敌是友在做打算……”

    这些人在此些时间里饱受煎熬,总听闻地宫的人马攻城掠地,无恶不作,又不能一展拳脚,早已有些愤愤不平,说白了就只等有人一声令下,必将全力以赴。

    “我等愿意为门主马首是瞻,力拒地宫……”

    “门主切莫心慌,某虽为绿林倒也深知大义,决不与贼子沆瀣一气,定报此仇以消门主怒气。”

    ……

    众人都开始明志,看得出来他们饱含斗志。云稹见状,深深鞠了一躬,道:“不愧是我天门男儿!我云稹今日对江立誓,不灭地宫,誓不为人。”

    孟寒光乏力地笑了笑,道:“门主,云将军是被一位叫做王彦章的小将刺死的。”

    云稹乍听之下,不由恼火,一掌拍向旁边的礁石,石屑顿时簌簌掉落不止,道:“原来是那个卖枪的小人儿,我这就去潼关寻他去……”

    就在他向前走了十来步的时候,忽然被人拽住,迟迟不撒手,云稹只能回头望去。

第四十章 路见不平

    两军对峙于潼关,数月间的你攻我夺下来,慢慢地已进入了相持不下的局面。

    潼关真是个险地!

    云稹将天门竟三万人马通通托付给了向麒麟,自己带了孟寒光、雪姬和雨诗雅匆匆地绕长安而过,马不停蹄地向潼关奔赴。

    六月,三伏天里。

    日头晒得土地皱巴巴一片,处处皆是裂开的缝子,春时还能看过眼的绿茵茵原野早已不在,接着来的便是荒凉与凄楚。

    云稹一路从官道上疾驰而过,眼见两旁的凄惨景象,略显愁容。其中有相依相偎于光秃秃的树下乘凉的母子,也有饿的翻白眼的七八旬苍髯老者,更有嚣张跋扈惯了的衙役和兵士,似乎正在与他们纠缠不清。

    “住手!”

    云稹在一个不知名的村子里见此情形,不由有些动容,匆忙间勒马喝斥道。

    眼前两三个军官正在拖拽着一位年轻壮年,一边上还有位哽咽的妙龄女子,怀中尚在襁褓里的孩子嘶哑的哭声,让人听着颇为难受。

    柴门口的路边还有零星散布的七八个官军,正嬉笑指点眼前的这一幕情景,猛地听闻云稹那声吼声,诧异地回头打量不已。

    “我说,你们几个是干嘛的?不知道朝廷颁布了充军令吗,信不信本将拿你们充数……”

    拿鸡毛当令箭的官军,反倒先数落起了云稹这几个爱管闲事人的罪状,说话间已不顾壮年男子的反抗,兀自朝云稹这边走了过来。

    云稹心领神会地看了看身边的两个美貌女子,摇头叹息了片刻,便和孟寒光跃下马将那些官兵狠狠地收拾了一番,将他们如同捆粽子似的,一个劲地缠在了一起,时而呜呜地叫个不停。

    云稹从男子口中得知,这些官兵原是李家庄老爷李贺的家丁,暗自假扮成官兵准备让他充军,之后才好霸占他的妻子。

    “那个李老爷原来是个好色之人咯?”

    云稹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年轻人有些错愕,紧张地在云稹身边捅了几下,示意不要再说下去。那成想云稹好像不明所以似的,反倒说的更加起劲,言语之际全是喷李贺这个道貌岸然的土财主的话,吓得在旁之人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孟寒光知道云稹想的是什么,急忙上前劝阻道:“门主,潼关那边……可不要因小失大啊!”

    云稹闻言,突然将他拉在一边低声数落道:“孟大哥,你我起兵啸聚于山林之间,不就是为了普天下的百姓能过好日子吗?今日云稹遇上此事决不能善罢甘休,说实在的,倘若潼关破了急的还是李唐的昏庸君王,受苦的过来过去还是百姓,对吗?”

    孟寒光一时凝噎无语,云稹的话也倒是在理。不过,他总感觉云稹在此次的决断中,又有些感情用事了,但是碍于情面也不好说破,反正这里离潼关也不算太远……

    “你等十一人可以滚了,不过得留下你们这身行头,以后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还在为非作歹,定取你们的狗命!”云稹用剑尖抵在他们的脖子上,悠悠放出狠话,吓得几人

    顿时没了脾气,瑟瑟哆嗦着允诺不已。

    云稹见几人走远,脸色倏地翻了翻,将剑柄斜搭在肩上,一双贼眉鼠眼的眼神盯着眼前的年轻人团团打转,阴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颤抖着往身后的美妇身边蜷缩了片刻,探头探脑地回应道:“俺叫做李大牛,这是俺的婆娘美凤,求各位好汉开恩放了我们……下辈子定……”

    云稹听惯了客套的话,顿时扬起手阻止道:“李大牛,你愿意带我去找那个老混蛋吗?我定让你们一雪前耻,兴许还能取几个钱发财也未可知。”

    “俺……”

    李大牛在这个落破的山坳里是出了名的怕老婆,虽然在此处的人家不多,也就四五十余户。但是,一提起李大牛这人,那可是人们茶余饭后的长谈笑柄,一直被他们津津乐道。

    美凤似乎是个有些胆气的,板着脸对李大牛吼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我怎么眼瞎就跟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懦夫?今天几位大侠救我们于危难中,现在要带你发财你都拒绝,你还算是个人吗?”

    云稹听了那个说不出那里有问题的理由,差点没笑出口来,忍俊不禁地继续欣赏着眼前两人的戏份。

    隔了半晌,终于在婆娘的逼迫下李大牛有了点血性,道:“俺愿意,俺啥也愿意还不行?”

    云稹大笑了片刻,指点着地上不多不少的十一套衣服,道:“大牛哥,你替我找上七八个村里的年轻人,我这就带你们来个劫富济贫。”

    李大牛也不问原因,径直跑下了前面的陡坡下,没过一会就带了十来个粗糙汉子前来。

    几人从正午一直商议到了黄昏,才有了个简单的眉目,当然这其中有人喜有人忧。

    突然听雨诗雅起身,怒道:“凭什么让我扮作被抢劫过来的女子,这里的女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

    雪姬微微蹙额,看了会云稹,当即挺身而出,道:“师妹年幼,行事也过于匆匆,不如就让我与她一起去,好歹也有个照应啊……”

    云稹怔眼望着雪姬,一时也没说出个肯定的话,还好孟寒光机灵,察觉出云稹的难处,便顺口替他答应了。

    黄昏时分,云稹带了十来个汉子将雪姬和雨诗雅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缓缓地向数十里外的李家庄走去。

    山路环绕不定,等他们到了李家庄的时候已是深夜,一路上那些备受压迫的民众滔滔不绝的数着李贺的罪状,云稹的脸色也随之阴晴不定。

    花天酒地是小,豪取强夺是大,云稹没想到在长安王城的眼皮子底下竟会有如此嚣张跋扈的土皇帝存在,越想越气,慢慢地生出了杀心。

    李家庄,方圆百里皆是李姓,因为外姓人都已经被李贺的家丁赶走的差不多了,李贺妥妥地成了当局的扛把子,所以此地的人见了他都会称他一声“太公”。

    夜黑风高的晚上,做些鬼祟的事情可是倍加地方便,这些都对云稹来说是小儿科把戏。他自幼和崔昊在大半夜会搞些活动,采王太爷家院子里的

    花或是偷杨太公家的狗,回来再和崔昊分享一下战果。那些遭殃的人家碍于他是节度使的孩子都忍气吞声,对于这些小事也置之不理。

    “大侠,前面的高大院落就是李太公的府邸了,咱们……”李大牛看似有些害怕地望着云稹,哆嗦着说道,毕竟这是他初次行盗窃的事,更何况目标还是没人敢惹的李太公。

    李太公,李贺原本姓离,只因他家权大势大,在这附近迅速起身,就连官府办事也得给他们几分面子。离贺见状,自认为他如此风光,可堪比李唐皇室家族,索性改姓为李,成了名副其实的土皇帝。

    当然,这些琐事自然也不会流传于皇宫,因为没人笨得会给自己惹麻烦。

    云稹立在墙垣底下,瞅了瞅周边的地形,冲上面的家丁喊道:“兄弟,快开府门。我们哥几个给太爷猎到艳福了……”

    果不其然,院落上面的人沉默了半晌,大笑道:“真没想到,太公将你们打发出去,本想着这么长时间不会来已有点恼怒,谁知你们还有这般本事。好好好,你们稍等……”

    没过多长时间,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随之满院通彻的灯火齐明,恍如白昼。

    李贺的家丁自然对这些刚入门的人不怎么在意,谁也没发现什么破绽,只是对雪姬和雨诗雅这两个美女倍加留意,不时地咋舌赞叹。

    “太公!他们抓到货色了,那可是实打实的美人儿啊,看得小的腿都软了……”禀报李贺的人脸上的激动不已,嘴角泛着白沫赞叹道。

    在大厅里乘凉打盹的李贺悠悠醒了过来,随手一个耳光挥了过去,痛骂道:“娘的,有货色不带到厢房,还过来报个鸟……滚!”

    李贺艰难地起身站起,去厢房见了两位美女后,眼珠子都快泛白了,信手一扬赏了一锭金子给手下,道:“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拿去给他们吃酒……”

    这是李府的规矩,每次有能干的人来到,先犒赏后挂名,显然这是李贺看得起他们。

    但是,他哪能想到的是,酒菜还未备全,就连他手边的绳子都没来得及解开,就听见外面熙熙攘攘的喊叫声,他只好抽身出门,乍见院落厢房处处陷于火海,才知中了别人的全套,不顾美人径直逃了出去。

    更没料到的是,他从后花园绕过去没走上十余步,就被李二牛喝住,随之越来越多的人敢了过来。

    都说怂人也有胆子大的时候,就像李二牛这样平时怕婆娘怕到极致的人,却在今天做了件出其不意的事情。

    也许是怒到极点了,他用腰间的斧子瞅中李贺砍了下去,顿时鲜血四溢,李贺当时就殒命倒在了地上。

    之后,家丁与众人便在大火之中肆意抢夺财物,丝毫再顾不上云稹等人。

    云稹在外看着大火里交错不定的人,苦笑道:“这才是趁火打劫……”然后头也不回地从李家庄出去,没入了无际的黑夜中。

    当李大牛等人反应过来,已没了云稹他们的影子,只好席卷着各自的东西,缓缓而归。

第四十一章 破关

    云稹自从从李家庄出来后,虽然那次大获全胜,让所有人分封了财物,可是自己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一路上总有些心绪不宁,当他们赶到潼关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正午。

    此时,潼关东门下已被王彦章的军队围了个水泄不通,呐喊之声通天彻地地弥漫在崎岖的山坳中。

    云稹等人从南门悄然入内,几经周折才见到了师父裴松。彼此寒暄了几句后,只字不提云端身亡的事情,就把云稹带上了城楼,却见黑影乱窜,叫喊声、金戈声不绝于耳。

    “师父,那个白袍将军?”云稹信手指着城下正在军队前面指挥的人,凝神问道。

    裴松皱眉,黯然失色地叹道:“他就是王彦章……”

    “哦?还真是他么,今日正好与他了结些事情。”云稹听到这里,将手搭在城墙上,微微含笑着说道。

    “稹儿,有些事情你还是得先想好,如今到了这步田地,你可不能任性胡为……”

    裴松见他面有愠怒之色,急忙劝解道,一边替他分析着潼关内外的形势,怎奈云稹此时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眼巴巴地瞪着王彦章不语。

    不及裴松阻难,云稹翻过城墙,从上一跃而下。

    这一变故,委实让两军的将士瞠目结舌,怔怔地互相望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行事。

    云稹从数丈的城墙上落下,中途只是翻身抚了衣袖的功夫,已安然落在东门下面,便信步向前又走了百来步,驻足暴喝道:

    “王彦章,你这缩头乌龟,还不出帐答话。”

    他独自一人立于起义军阵前,萧索的形态底下蕴藏的却是无尽的恨意,清风不时吹拂起他的衣角,嘶嘶直吼。

    白鬃马铃声突然响起,隔了一小会,从对面的阵中闪出了位少年,正是铁枪王彦章。

    他见云稹这般发怒,定是由于上次他父亲的事情,反而彬彬有礼地笑道:“云大侠,久违了!想不到我上次的一句戏言,竟成了真话……”

    云稹蓦地想起王彦章上次在林子中说的话,叹道:“王彦章,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也罢!你既知我身份,相必也知道我这次来的目地。”

    “知道。”

    云稹冷哼道:“你与我父亲都是两军将领,虽是各为其主,但也不能出此龌龊手段坑害于他吧!你今日要是说不明白,我定与你不会轻易作罢。”

    “打仗没有手段高明不高明的,只有胜负。你身为将门之子理当明白,你要是非得动手,我也奉陪到底……”王彦章冷冰冰地说着一字一句,自始至终没有看云稹的表情,不知他是气愤还是沮丧。

    “嗖、嗖、嗖。”

    三支冷箭从万军之间飞出,迎着云稹的面门而来,王彦章见状,心乱如麻地咬牙反转枪头,径直赶了过去。

    云稹以为这些都是王彦章的手段,费力躲避了箭芒的攻击以后,见他已快近自己身边立住。

    王彦章口齿微动,想问云稹有没有受伤

    ,但转眼又想,云稹肯定对自己的误会又深了一层,果断将欲出口的那些话又咽了下去,沉默无言。

    “小人!我父亲就是被你用此下作的手段害死的吗?想你也算是少年俊杰,他日必能成为一代将才,不料竟做起冷箭伤人的勾当,事后还敢站于我面前,实在是不知羞耻!”

    云稹本已怒到极点,再见王彦章这副表情,更加确定害云端的人是他无疑,顿时起了杀心。

    却见王彦章催马又上前了几步,拱手道:“云大侠,你可否再等我些许时间,让我了却一桩心事。反正依你的武功,取我首级应是易如反掌……”

    云稹对王彦章这个少年,心里并不怎么排斥,如果没有云端这档子事,兴许一辈子都不会和他去为敌,沉思了半晌,道:“快滚……”

    羞愧难当的王彦章转身之际,又见一枝羽箭横空飞来,急忙侧身躲了过去,便不顾背后云稹的喊骂,向自家阵中刚才射箭的方向策马奔腾而来。

    盾牌之下的夏侯重明兀自半张着弓,箭还未搭稳在弦上,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白袍小将军,刚准备呲牙笑迎,结果一杆寒枪直没入了他的心脏,裂开的笑容还没合上就沉沉地倒了下去。

    王彦章抽出腰间的宝刀,手起刀落,将其首级挑在枪尖,又冲出阵营,望了望云稹,将首级扔在地上,大笑道:

    “云稹,这狗才两次三番害得我颜面失尽,已被我一枪挑死了。小人已杀,你若还想向我寻仇就尽管来与我一战。”

    云稹定眼瞅了瞅夏侯重明的首级,眉心大皱,再见王彦章宝马上的弓箭整整齐齐地悬着,似乎并没有用过,还有两者箭身的质地也有所不同。

    一念及此,便冷哼着别过了头,冷冷地眺望远方金阳。

    “稹儿,不可留他!”

    突然城楼上传出一道浑厚的声音,云稹回身望去,原来是裴松在高楼上立着。

    云稹苦笑了片刻,道:“王彦章,你说过的,人总有些迫不得已的时候,我想你明白。”

    王彦章也苦笑着回道:“当然明白。”不过,说话之间,他的铁枪已然回转了过来,俊秀的脸上浮出了阵阵阴气。

    云稹立在地上,从肩上摘下了天行剑,此剑一出便觉得寒气逼人,他默默地望了眼天行剑,终于狠下了心疾奔向前方。

    枪是兵中之王。

    剑乃器中之仙。

    两者能在沙场相见,实属不易。但见王彦章一杆沉铁枪耍的如囚龙出水似的,奔放洒脱又不乏凌厉的攻势,一时竟与云稹斗了十来个回合,才转身向另一侧逃逸而去。

    云稹不依不饶地追了过去,哪知他在半路又使了招回马枪,几经让云稹有些措手不及。

    王彦章把云稹引入山涧之口,沉声暴喝道:“攻城!”

    这一变故委实惊人,云稹以为王彦章是强弩之末,所以才放心追赶,哪里料到他到了绝地反而喝令部下攻城,此时云稹已然救之不及,暗叹此人实乃稀世悍将,可惜明珠暗

    投……

    忽听东门城楼上传出唐军嘈杂地呼喊声,偃旗息鼓不响,纷纷开始四散。

    云稹望着东门的情形,蓦地心想:如此不堪的江山,保它何用?可怜父亲一腔孤勇却换来了今日的涣散,可悲啊……

    此时的王彦章也没想到东门竟会不攻自破,诡异地笑道:“云稹,大唐日渐衰竭,你父子的忠心可嘉,让人钦佩。可惜时不与你,不若……”

    云稹听罢,突然将天行剑插在地上,狂笑道:“混账!子不言父勇,我云稹虽没父亲的气魄,但是也不到黑白不分的时候,看招……”

    虚晃一招后,云稹手背过天行剑于其后,飞奔向潼关。

    身后的王彦章,踏马狂追不止,云稹迫不得已回身又与王彦章战在一处。

    一招相击,王彦章手里的沉铁枪被内力震得嗡嗡作响,双臂也不由开始发麻。

    惊慌失措的王彦章策马奔到两军阵前,反转枪头又晃了一招,云稹自上次被阴后,这次已有了防备,天行剑交错在铁枪上,时不时火星四溅地冒出,云稹脱身倒转,横空一剑挥去,王彦章头顶的银盔瞬间破解肢解,飘逸的秀发任凭风吹飞舞。

    云稹悄然落地,冷声言道:“王彦章,我并不怕你那边声势浩大。如果我云稹不惜性命,真地拼杀起来,也能让你三军人马十去七八。”

    “哼!”王彦章冷哼了一声,神色中颇有不服。

    云稹嘴角讥笑上扬,一溜烟的功夫竟没了他的人影。

    王彦章正觉得奇怪,突然身后传来了乒乓接连倒底的声音。不及他回头探视具体情形,云稹已又回到原地。

    “嘣嘣嘣!”

    沙场上多出了三颗血淋淋的头颅,咕噜噜地已滚到了王彦章的脚底下。王彦章脸色唰地一下变得凝重,死死盯着云稹的举措,好像很怕他再胡乱杀人。

    “哎!王彦章,刚才如果你信我说的,也许他们也不会死……”云稹擦拭着剑锋上的鲜血,悠悠吐道:“我敬你是条汉子,实在是不忍杀你,想必现在你心知肚明,我全力以赴的话,你未必能走地过三招。”

    “大唐乱世已显,实乃无可救药。君才俊志满,在此间恐怕一辈子也难成大器,只是别人的刽子手而已,不若趁早另寻明主,方不负君一身才华。我好言相劝,听不听皆任君自夺……”云稹说罢,双足在黄土上轻轻一点,已飞身没入城楼,跳跃之间定在了最高的阁楼之上。

    这一幕的变化之快,实在是出乎大家意料,不禁各自张望天际,一时全部愣在当场。

    突然城楼上又传来了云稹的声音,沉闷异常地道:“王彦章,大唐衰微,吾与汝皆已知晓……不过,这些都与城中百姓无关,今日我放你入城,不可妄杀百姓。否则,天涯海角你也终归是吾剑下亡魂……”

    王彦章听完之后,长吁了口气,左手一扬,道:“三军听令!进驻潼关,不得侵扰民众,如有犯者,定斩不饶……”

第四十二章 雨落倾城

    潼关东城已破,里面的情形纷乱到了极致,哭爹喊娘的遗弃小孩,慌不择路的客商,全涌向了其它各门。

    东城除了有些逃不了的老弱病残,俨然成了一座空城,就算如火如荼的夏日也搁不住它的凄冷阴森。

    遥遥天际的雨幕似乎又要袭来,傍晚的氛围极度地低沉,王彦章带着数百人进了东城打探消息,至于其他人全立于城外,一动不动。

    “将军,城内已空!”

    王彦章望着士兵的报告,凝神不语,闷了半晌后,挥手示意部下撤离。

    王仙芝风闻夏侯重明被王彦章刺死,已怒气冲冲地从中军大帐赶了过来,一起来的还有黄巢。

    夏侯重明素有心机,如果死在了唐军任何一人手下,王仙芝估计也只能草草了事。但是,杀死他的人并不是唐军里的人,而是与自己同时揭竿而起的黄巢部下。

    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王仙芝并不恼怒一条狗被杀,比起这个更在意屠狗的人。这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与黄巢之间从起事到现在,已各自手握重兵,时常会因些分割小事而闹得很不愉快,因此想趁机杀杀他的锐气。

    可惜,年轻气盛的王彦章他哪里明白这些,只顾了出口恶气,从没想过他会引起两位将军的不满。他刚从城里出来,就被自己的部下擒了起来,他也算是有点操守的人,所以并不反抗,只是茫然地问东问西,然而并没有人答应他。

    “我再问最后一遍,为何抓我?”

    这次似乎是有些怒了,他自问每次冲锋陷阵都对得起自己的部下,更对上司的命令从不违拗,何故今天会是如此下场?

    他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因为一条狗,而让所有人的命运都发生了转变。

    “把他给我提上来。”

    突然一声冷哼悠悠传来,王彦章闻言,抬头见两旁的士兵纷纷错开,之后那人才显出了容貌,金色的甲胄明晃晃地发着光亮,花白的胡须飘忽不定地摇曳于眼前,身后蓝色的披风呼呼起伏。

    王彦章蓦地定了定心神,细想如此神气的人,相必应该是军中的重要人物。难道他会是……

    军中的两位主帅,他曾听闻朱温说起过,他们直系于黄巢的潮生堂,而另一些人就像夏侯重明,隶属于不归阁的编制。两者虽然同属于地宫统辖,但在私下里常与鸡毛蒜皮的事纠缠不清,互有抱怨。

    再看旁边的青年人,山羊胡须留得不怎么有个性,但依然有种说不出的英气,正在私下打量着他。

    顿时,他明白了自己所犯下的罪是什么了,能惹得两位主帅同时兴师动众的将军,估计千百年也仅此他一人了吧!

    “属下参见两位主帅!”

    朱温上前一脚将他踹于地上,拔出腰间的宝剑,怒目而视,道:“庶子,你有何权利,竟敢谋逆本帅身边的人。今日,让你再明白些道理……”

    只见王仙芝举起宝剑,狠狠地刺了过来,王彦章自认倒霉,已紧闭双眼等死。

    谁知,半道里只听哐啷一声,金戈交鸣,宝剑的龙鸣声徐徐传来,没有间歇

    王彦章睁开眼一看,原来是黄巢挺身而出,从王仙芝手底下将他救了出来,剑拔弩张的两人兀自大眼瞪小眼地敌视个不停。

    “二位主帅,何必如此!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待小将押他下去重责几十军杖,以了二位心结……”

    从黄巢身后闪出了一位年龄与黄巢相差无几的青年将领,名叫做朱温,黝黑的面容略显些臃肿,横肉堆满的笑意阵阵传来。

    黄巢心知其意,微微颔首,道:“还不快滚,都矗到这里徒让人晦气……”

    两人一唱一和地就将王彦章带了下去,王仙芝碍于情面不再理会,冷哼了几声,怒气冲冲地立在夏侯重明尸体旁,突然奋力一剑将地上的死尸头颅砍下,吼道:“来人!丢荒岭,喂野狗。”

    黄巢微微蹙额,心里的怒气似乎并不亚于王仙芝,但仍自作镇定地上前道:“阁主,还请早点回帐歇息,这天色估摸着又要有大雨将至……”

    “你自个回去吧!”王仙芝冷漠地哼了句,翻身上了一匹战马,喝令道:“地宫不归阁的人马,通通入驻东城,待雨季过后,攻破城池,屠杀三日,以敬死去的兄弟。”

    连番征战下来,无论是潮生堂或是不归阁的人马都已是人困马乏,一听不归阁的人要先入潼关东城,潮生堂的人不禁在底下窃窃私语起来。

    黄巢也不姑息,立马呵斥道:“吵什么吵,还不收拾退回军营?”

    东城黑夜里的大门兀自敞开着,不过并不是王仙芝开恩让里面的人撤出去,而是专门运送尸体的通道,俨然如同地狱般。

    他虽说城破后屠城三日,但在今夜已将满怀的杀意迁就在了城内老弱病残身上,刀刀见血,枪枪含仇。

    一夜后的东城夹杂着斜风细雨,鲜血已化作街道上的积水,徐徐流向其它各地。

    第二天,东城,谪仙楼。

    在这座平日里达官贵人满座的阁楼上,卜渊正在向王仙芝汇报着战况:“将军,昨夜咱们共杀死了七百二十八人,其中妇女有一百三十四人,青年男子居多三百五十六人,老人及其孩子两百三十八人,无一幸免。”

    “嗯!”

    卜渊继续说道:“他们的尸体全部被抛在了西边的荒野,听闻那里豺狼虎豹很多,相必……”

    “好。”

    王仙芝每次听卜渊的传讯,做出的回答都很间接,因为他觉得没必要再细问,反正卜渊总会告诉他,万幸地是卜渊从没有让他失望。

    “潮生堂那边刚有人过来询问这边状况,顺便问到了攻城的期限……”卜渊是个聪明人,总把话说的很委婉,让王仙芝有时候想生气也挑不出理由。

    “告诉他,明日便可!”

    王仙芝说完便凝神不语,无意间搬弄着拇指上的扳指,两股卧蚕眉下的眸子倍加深邃,似乎又在谋划着下一步的行动。

    血,从赤红色到浅红色,在街道上的雨水里浮起浮沉,直至最后融为一体。

    夜,本是寂静的,今夜似乎仍是这样,不过略有不同的是,此夜的静是死寂死寂的静

    ,没有一丁点的活跃气氛,就连原本空中来往的倦鸟也像是在夜间迷路似的,不再返回。

    东城门前面仍有搬不完的死尸,士兵们不敢休息,连夜赶着送往城郊的野岭弃尸。

    雨却没有停的意思。

    东城街道上的拐角处忽地多出两道人影,鬼魅般地立在暗影中,徒留了两双发白的眼神。

    “门主,这是谁做的?”

    “不清楚……反正应该不是王彦章,我想他不敢,也不会。”

    云稹和孟寒光伫立在风雨飘摇的黑夜里,望着城门口来往挪动尸体的士兵,突然生出一种有种说不出口的悲凉。

    夜里仅有谪仙楼的灯火尚未熄灭,通红地映照在朦胧的雨夜大街。

    “你走吧!我先去那里探个究竟?”云稹对身边的孟寒光低声暄道,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谪仙楼,思绪万千而来。

    孟寒光犹豫了半晌,迟疑地迈开了步子,嘴唇微启,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云稹却已只身窜向谪仙楼底。

    他也只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缓缓没入黑夜,向北城天街走去。

    雨落倾城,不乏是一种别样的绝唱,虽说不能阻止人间杀孽,至少它也可以还给生者一个没有血腥的城池。

    云稹趁着风雨作响的一刻,纵身一跃上了阁楼,伏在楼檐边,静静地侧耳倾听着室内的举动,连大气也不敢出。

    阁楼内的灯火阑珊处,主仆二人犹在对白,王仙芝端坐于正堂俨然没有丁点睡意,一旁站立的仆人卜渊,仍然毕恭毕敬地等候着他的吩咐。

    “外面好像有人在喧闹?”

    “……也许他们还有事没做完。”

    “如果是帮死人做事,就算了吧!反正今天死了的定然活不了,活着的明天还会死,何必浪费那些精力……”

    “是!”

    “下去让他们休息吧,下雨的天气正好可以用来休息。”

    ……

    阁楼里突然间变得倍加安静,主仆两人之间的谈论似乎到了尽头,没有在说下去的意思。

    沉寂延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卜渊的声音又沉闷地响了起来:

    “阁主,此次因为王彦章的事,您似乎和黄将军闹得有些不愉快……”

    “难道你觉得我做错呢?”

    “不敢……只是我们现在还需要黄巢的帮忙,潮生堂似乎比我们想像中的还要强大。”

    阁楼内传来了一声冷哼,紧接着是不断地叹气。

    云稹听到这里,错影一闪已轻轻到了地面,转而一溜烟向北城奔去,任凭街道上的雨水打湿衣角,自始至终也未停歇脚步。

    王仙芝回眸盯着窗外,沉声道:“他好像走了!”

    “是的。”

    “现在黄巢应该收到我的信笺了吧,但愿他会……”

    卜渊望着略有些惆怅的王仙芝,缓缓说道:“他会来的,也必须来,因为潼关本身就不平凡。”

    岂止是潼关,是夜同样不会平凡,风雨以后又将重闻血腥。

第四十三章 撼军易,挠天难

    云稹一路飞奔到了北城天街小巷,破门而入后,却发现裴松等人在堂上端坐,面面相觑不知议论着什么。

    “师父,你们怎么……也没睡?”

    裴松瞥了眼通身湿透的徒弟,略有些不快,冷声道:“外面这么大的雨,谁能睡得着。你怎么这般样子,又跑哪去疯了?”

    师徒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全然不顾旁人的落寞,奈何他们几个人此时心里的凄冷,又怎会用言语描述。

    “东城里面的人,全死了……”云稹擦拭着雨水,粗气急喘之中犹带着点惶恐不安,望着裴松将他所见所闻一字一句地说出。

    ……

    沉寂的屋子里,除过风雨大作似乎找不出一点生机。

    裴松长长吁了口白气,怪里怪气地道:“稹儿,这些可是你亲耳所闻吗?”

    说话间,他从桌上捻起了张褶皱的信笺,信手递给了云稹。

    云稹茫然地接过后,目过十行之余,怔怔地问道:“这……不可能,它是从哪里得来的?”

    “阿弥陀佛!”

    突然,从屋角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影,口宣佛号,正是从甘州敢来的慧空和尚。

    他与云稹搭理后,说道:“老衲也是从东城过来的,檀越所见所闻七八是实情,不过似乎被王仙芝给骗了。因为他求援的信笺,却在不经意间落在老衲手中,可叹他现在还在空等……”

    云稹双腿不住地开始发软,心里乱的一塌糊涂,六神无主地望着手里的信笺,忽而苦笑忽而凝眉,若有似无地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明明听他说……”

    看着眼前惶恐不安的徒弟,裴松蓦地心里一恸,倒了杯热茶给云稹,之后又将生锈的乌黑茶壶放在了火盆上烧烤。

    期间没有一人说话,或沉思或臆测,任由火盆里不时发出噼里啪啦地木屑被烧之音,也不管壶里冒着滚滚白气的沸水。白气纷纭而上,渐渐弥漫到了整间屋子,气氛异常的压抑。

    “云门主,还望休要慌张,为今之计乃是趁热打铁,离间黄巢与王仙芝两人,兴许还能有挽回的余地……”

    裴松猛地眼神中透出一股悦色,诧异地问道:“和尚,你此言何意,休要妄打诳语,让人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慧空呲牙一笑,缓缓地移开水壶,又填了几根碎木屑,顿时劈哩之声又作,盆里的火光大盛,他起身道:“前日,老衲收到了顽徒的书信,心中说他已拜入田令孜的帐下。虽说老衲不愿意让他步入官僚浑水中,但他信誓旦旦地道:只有里应外合才能还天下太平。老衲也甚觉有理,今可修书一封,让其上奏朝廷分裂王、黄之间的联盟,然后逐个击破。”

    夜里的风雨似乎更急了些,淅沥的声音搅乱了原本应有的死寂,这区区不到百来平米的房内也莫名多出几分了生机。

    云稹一杯热茶下肚,慢慢地多出了些暖意,震惊之下的心里也恢

    复了几许平静,沉声道:“就听你们的,慧空大师现在就去修书,其余的人都随我整顿兵马,杀向东城。”

    裴松信步在室内走了几圈后,转到云稹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云稹的肩膀,柔声道:“稹儿,你父亲的事情,实在是我们大家难以抹去的心病。但是,既然我们这些人活了下来,定要为死去的人做更多的事情。你明白吗?”

    云稹点了点头,跨步急出了屋子,没入了北营大帐中。众人怔了怔片刻,纷纷披上蓑衣也向军营行去,毕竟军中之事恐怕以云稹的号召力,还是有些掣肘的。

    北营大帐,或明或暗的灯火下时而会传出几声惨叫,大抵是前些日子受伤的军士还没有恢复所发的呻吟,云稹低着头仍没有停下,可是步伐已慢了许多,不由自主地回眸望着大帐余晖下影影绰绰闪动的人影。

    “云少侠,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云稹闻声向后回头望去,定眼细细观察此人,但见他身披金甲,腰间的宝剑仍在晃动,英武的面色上正挂着几分疑虑,只好拱手道:“不知您是哪位将军?怎么也……”

    那金甲将军闻言,顺手拍打了打蓑衣上的雨水,连连咳嗽了几声后苦笑道:“少侠昨日在潼关关前展尽了风头,自当是天下少有的英豪,我等微末小将你又怎会知晓?”

    “这……”

    他望着云稹略显羞涩的稚嫩脸蛋,忽而狂笑不已,道:“云将军驰骋沙场数十载,常待补下如同兄弟没一丁点的架子,今日见他的后人也是这般,真是三生有幸。末将岳霖有礼了!”

    “你竟是潼关的镇边将军岳霖?”云稹讶异地望着岳霖,不有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岳霖嘿然一笑,扬手散去了身后的三五个兵丁,揽着云稹共同往大帐行去,边走边打趣地取笑道:“少侠,我们年纪相差并不大啊,有点不可思议吧!”

    这也正是云稹所好奇的事情,像他们二十出头就做将军的委实罕见,除非是能征善战而功勋卓著的人就是背景庞大朝廷关系很硬的官代子弟。

    然而看岳霖弱不禁风的样子,丝毫不像是能征善战之人,想必……云稹没有在往下去细想,因为他人已到了帐中,不管岳霖如何做的将军,他怎么也得有些礼貌,好歹他现在也算是寄人篱下。

    云稹见岳霖东忙西乱地翻找着东西,对眼前的情势好像并不着急,自忖他还是开门见山的好,否则等王仙芝有了喘息的机会,再和黄巢合兵一处,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于是,云稹移步到岳霖身旁,拱手道:“岳将军,云稹此次前来是与你商议退兵之策的,现在东城内只有王仙芝的军马在内,如果星夜冒雨发兵,定会有出其不意的收获。”

    岳霖似乎对这些事充耳不闻,仍在找着他找的东西,过了一会,只见他眉飞色舞地翻出了一张破旧地图,欢笑道:“找着了,找着了!”

    立在身旁的云稹忽然生出一丝不悦

    ,皱了皱眉,但是碍于情面不好作怒,只好隐忍不发。

    就在云稹思绪纷扰的时候,却听岳霖含笑说道:“兄弟,你别着急啊!那东城是我故意舍弃的,为的就是请君入瓮或者说是关门打狗,他既然来的了,出去可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刚才翻出的东西乃是东城布局的详图……”

    云稹目瞪口呆地望着岳霖,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塞在咽喉深处似的,突然间觉得岳霖从骨子里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既没了将帅的气息又添了几分莫名其妙的情切意味。

    “你心中猜想的不假,我是继承了我父亲的职位,在此守关已经三年。这些年多亏了身旁那些跟随我父亲的忠心将领指导,才安然无恙地度过了些平安日子。你知不知道‘在其位谋其政’这句话做起来有多难吗?”

    云稹听着岳霖倾诉往事,期间明白过来他是从他父亲岳寒关手中接替的职务,朝廷只顾着挥霍丝毫想不起潼关的重要,在岳寒关死后,他们联名上表举荐不到十八岁的岳霖为震关将军时,朝廷只回复了句“任君自夺”。

    他也只好在数位将领的热情推举下,登上了守卫关口的众人,开始了他度日如年的生涯。本来三年都未曾有过重大的事故,谁知今年春末会出这等乱子,给朝廷连番上表数次,每次皆是无终而过,幸好在临危之际有了裴松等江湖义士的襄助,岳霖这才放下了原本的担心。

    云稹听完,顿时对岳门中两代人肃然起敬,要知道大唐那般昏庸不堪,若是换做他人早已置之不理,当然内心里对大唐在惋惜之余也生出了一点从未有过的保护信念。

    “稹儿!”裴松还未进军帐,就大声喊了几声,似乎是在搜寻云稹的身影,声声之中带着点急切的韵味。

    岳霖摒弃了与云稹的谈论,含笑着走出了军帐将众人请入,又在桌案上点起了数盏灯火,才缓缓掀开了破旧地图。

    七八人围成圈子,互有指点地构思着进兵东城的线路,直至天明才有了可行的方案。

    “时色不早,该动身了!”裴松望着晨曦的微弱光芒,不由再次催促道。

    岳霖手持兵马虎符,急宣召各路将领进帐听令。

    他将万余人马分作了四处,一路绕北城而出埋伏于东城山岭,以挫起义军的救援部队的锐气,另一路在南面策应以防起义军逃窜,其余两路各自西门和北门悄然出动,直抵东城杀敌。

    分封已毕,此时城内除了数千的老弱妇孺也就空留了五百余的镇守兵力。

    如果这次没能成功,那么潼关的一切可能都要结束,能看得出这次岳霖也是下了血本。

    来回在雨中攒动集结的兵马搅乱了清晨的宁静,地上的泥泞夹杂着浑浊难闻的恶臭,阵阵从东城外袭来。

    云稹身披一副银色铠甲,立在东城山坳处望着那些誓死如归的勇士,不由叹道:“撼军易,挠天难。”

第四十四章 水火迷局

    滴答不停地雨水在交错的马蹄边上匆匆滑落起伏,暗昏色的晨曦里没有一点动静,整条街上犹如尘封已久似的。更有将士说,这里死的人太多,地方可能也不干净,总让人觉得有种阴森气息。

    自始至终,云稹没有见到一个巡逻的兵丁,就像是他们已从城中凭空蒸发地干净利落似的。

    谪仙楼已被千人军马团团围定,楼上的灯火却还未熄灭,映着晨曦的曙光,乍隐乍现地徒留了点点猩红存在。

    那楼目测有三四丈之高,共达六层,云稹不假思索地想到,就那点地方根本不可能容纳的下王仙芝的几千号人马,难道……

    云稹想到此处便转眼望了望身边的岳霖,两人虽说相识的时间不长,但自问也算不上是什么糊涂之辈,当然明白这意外这什么?

    “我先进去!”

    云稹策马向前行了十余米,猛地起身一转,脚尖踏在了马鞍上直直落在了谪仙楼的二层楼檐,抬头往上眺望,怎奈迷离的细雨打乱了他的双眼,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好再次翻身而起向顶层跃去。

    好不容易跳跃到了顶层,云稹扶稳了楼檐借着渐渐清明的天色望去。

    阁楼里面并没有人迹,他不经意间回眸看了眼底下一片迷茫的眼神,心里突地一乱,情急之下直直破窗而入。

    自他入内后就再也没了他的动静,不知出了什么事情,空让地下的千余人停滞在风雨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空耗着时间去等。

    雨还是照样落个不停,说不清比原来大还是小,反正并没有人去关心它的存在。

    正当岳霖等的百无聊赖想返回的时候,只听一声巨响,随后在顶层的楼窗里斜斜地飞出了一件物事,夹杂着木窗碎屑径直定在了对面的城墙上。

    原来是面铜镜!

    镜子面盘不小,但从高空落下而不跌撞,相反却四平八稳地插在了比它更为坚硬的石墙上,单凭这份力道拿捏的准确精度来看,阁楼里的人想必也是稀世的武学高手。

    岳霖不禁开始为云稹的安危开始担心了起来,虽说云稹的功力身法他们是有目共睹的,但是江湖纷乱不一,难免会有顶尖高手的存在,譬如地宫的高手就不少。

    他越想越不对劲,犹豫地将右手扬了起来,然后又缓缓放下,一连踟蹰了数次,才决定率领几个人进去查个究竟。

    哪知他的坐骑还未移动,楼顶上突然破空而出来了两人,拳脚相交之下正拼地你死我活,他抹了抹脸上汩汩而流的雨水,定眼向空中望去。

    但见楼顶上的其中一人银铠错综,应该是云稹无疑,但是另外一人身穿青色宽袍,长发已在打斗之间散开,不时还伴着几分雄浑的吼声,身法似乎堪比云稹,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岳霖沉寂思考的这段时间里,楼顶上方的两人又拆解了十余招,只见云稹长剑的绰影虚晃了一招,转身疾驰而下,到了五楼楼檐上,傲然而立,道:“王仙芝,我云稹对你好话说尽,你现在回头

    还来得及,兴许还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在等你,否则……”

    “哼!”

    王仙芝冷哼一声,身影忽地闪到云稹身边,任凭云稹百般逃逸,两人的距离终归只差一步之遥,追逐中王仙芝仍不忘振振有词地说道:“云稹,你小子是老夫很少看得起的一类人,不如跟老夫联手平天下,事成之后,皇位归你。”

    云稹闻言,觉得有趣,倏地停下了身影,笑道:“吆!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等心思,且不说我不想违逆反抗朝廷,就算我做皇帝了,那你了,你想做什么位置呢?”

    王仙芝侧身拂须,阴笑了片刻,自当云稹已然中计,便步步紧逼道:“老夫事成之后,定慕圣贤作风,回去躬耕于春秋,悠然自得,绝不反悔。”

    云稹细想了片刻,口风突兀一转,道:“你也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如就此作罢,回去深山养老。如果李唐的儿皇帝敢做出忤逆害民之事,云稹自忖也有能力将他擒住,到时候再请你老人家回来,享享清福。如此一来,你两手空空就能取得成就,岂不快哉?”

    王仙芝皱眉不语,心里暗自骂云稹狡猾,本来是他先说项云稹的,转眼间却变成云稹来说服自己,顿时尴尬中加了些恼怒。

    一言不合,王仙芝又运起掌风,飘飘然地向云稹这边挥来。

    云稹情急之下只好避其锋芒,矫捷的身子连番躲过了十余次攻击后,已定在了三楼边上一角,悠然道:“王仙芝,我有一事不明,你的虾兵蟹将去了哪里?这样下去总会有些不公平,抛过我欺负你老不说,单着千张弓弩也就够你消遣得了……”

    王仙芝闻言,从怀中掏出了一根响箭,揭开盖子后,嗖地一声冒出了道绿茵茵的光芒,以飞快的速度划向天际,在长空深处爆裂而响。

    “都什么年代了?你们真的以为老夫蠢到会用书信传讯不成,现在我想他们已快到西城了吧!”

    云稹从没想过还有这种变故,难怪东城内空无一人,原来王仙芝给他们来了招计中计,先让云稹假意听到他与卜渊的谈话,然后怕他们起疑心,命人送信于黄巢,中途故意被人截住。

    “云小子,你跟老夫斗,注定还是差很多,不如听了老夫的良言相劝,我们……”

    “住口!”

    云稹暴喝了一声,天行剑锋芒毕露,唰唰唰地横空刺了三招,携带着雨滴的剑气宛如水柱,分外的冰凉,一道道的向王仙芝疾驰而去。

    虽被王仙芝几经周转后躲过,倒也确实费了不少周折,暗思这小子的武功路数杂乱无章,剑招也不及裴松精妙,但归根结底来说这份内功已超越我们这些人许多,今若留他在世,日后定成祸害。

    云稹见状,暗自纠结了片刻,笑道:“王仙芝,我师父上次差点就被你害死,这笔账,我作徒弟的不得不还。你敢与我换个环境一战吗?”

    王仙芝悻悻地甩了甩宽袖,双手萧然地搭在背后,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冷哼了一声便不再搭话。

    只见云稹口齿微动,却没有声音发出,王仙芝不由地暗叫奇怪。

    “苍穹冥啸!”

    王仙芝脸色倏地变了变,一脸茫然地望着云稹说道:“谁?是谁教你这功夫的?”

    云稹依旧停留在阁楼上的角落,任凭风雨肆虐,他使用的功夫是叫做苍穹冥啸不假,可王仙芝怎么知道的,而且从他的神色中不难看出,的确很慌张。

    “岳霖,你还不动手吗?”

    云稹莫名其妙地喝了一声,携着天行剑化作寒光挺身而去,王仙芝见状,侧身一避之后,反手一掌奉还云稹,云稹不得已又倒转剑锋化去他的绵绵掌劲。

    “岳霖!”

    在谪仙楼底一直旁观的岳霖,随着云稹一声比一声沉闷的呵斥声,蓦地硬气心肠,哆嗦的右手上连五指也蜷缩在了一起,伸不开来。

    终于忍了又忍,右手一挥,道:“全军准备箭阵!”

    这是云稹刚才用那种奇怪的传音方法告诉他的,岳霖虽然挺佩服云稹的武功,但是千万枝羽箭袭来,那可是会……

    绷紧的弓弦被拉地吱吱作响,弓弦上的羽箭似乎有些按捺不住,立刻就能呼之欲出似的,现在只等岳霖一声令下。

    “放!放箭!”

    云稹在混战之际,风闻耳旁劲风乍起,知道是岳霖他们已开始放箭,也不管身后密密麻麻的箭雨,挺身与王仙芝重新战在一处。

    由于两人彼此的牵制,让箭雨有了可趁之机,没过一会儿各自就都挂了点彩,尤其是王仙芝,除过些许皮外伤,左胸还明晃晃地插着一根羽箭。

    也许是有了箭伤,王仙芝脸色变得狰狞起来,血色也消失殆尽,怒道:“云稹,你小子够可以的!无毒不丈夫,好,好得很!”

    说话之际,身子已有些摇摆不定,此刻他与云稹之间的较量已然分出了高下,碍于左胸的羽箭,他不可能在云稹的剑下讨得好处,哪怕云稹现在也受伤不算太轻。

    正当两人相持不下的时候,云稹向楼底下望了望,见岳霖他们已撤出了东城,暗自苦笑,道:“你严重了,我也不想这样,只是这世道里像你我这样的人,最多能活一种。你不死,我活不好!”

    王仙芝嘴角上挂着一丝鲜血,狂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如刍狗,老夫岂能尽如他意摆弄,天子无道,四海蒙尘,生灵的命运就像是飘在河流里的稻草,载浮载沉,谁都可以欺凌与他!”

    这些话无疑说到了云稹的痛处,望着王仙芝的颓丧神色,满腔的杀意开始渐渐涣散,闭眼冥想了片刻,反手将剑插在地上,双掌运足力道拍在了王仙芝的胸口,箭尾直接被那股力道带着飞了出去,王仙芝也摇摇曳曳地从三楼坠下。

    云稹拾起了阁楼上插的天行剑,信步落于东街小巷,也不看王仙芝是否存活,道:“你若还活着,咱们前面的账就算两清。”

    说罢,还不及云稹反应,只见一道虚影闪动,地上的王仙芝却没了踪迹。

第四十五章 如故

    云稹被刚才的这一幕,整的头晕目眩辨不清,究竟是谁在刚才救走了王仙芝,他肯定不会是黄巢,从身法中就可以排除这一点,另外黄巢可能比云稹更加不希望王仙芝活下来。

    难道是他?

    云稹蓦地回想起孩提时见到的那人,宽刀似的眉毛,阴暗深邃般的眼神,加上他脸上的刻痕,后来才明白那叫做金印,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被刻上它。

    那一袭宽松的紫袍下倒底暗藏着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看他的样子富贵的可比皇胄,却又冷漠的如同幽冥,他倒底是站在那边的?

    他曾传过云稹一套功法,叫做苍穹冥啸,那是套类似隔空传音的绝技,云稹当时也是一时好奇也就没怎么在意。可就在刚才,王仙芝竟也识得这套功法,想必他们之间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云稹小友,十年不见,你可还好啊!”

    正当云稹步履蹒跚地漫步前行在东街上苦苦思虑时,耳边却响起了那人的声音,分外真切。

    苍穹冥啸!

    云稹回顾四周并不见那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只好信口喊道:“先生,真的是你吗?当日长亭一别,云稹也没想到再见之时,竟会是这种局面,但先生既然出道又何必藏掖不见故人?”

    “不见十秋,人……如是;

    今子归来,终……如故。”

    沉郁顿挫地音调气息弥漫于东街小雨里,让人觉得他倍加神秘,短短两句话说完后,人已立在了云稹的身前。

    紫色的宽袍上袖口大张,宽硕的背影横留在云稹的眸子中,越看他越觉得不怎么真切,十年前花白的头发现在均已斑白,随风摇曳在其中,有种难以描绘的沧桑与无奈。

    云稹思绪万千地盯着他,沉吟起刚才那人所说的两句话:“不见十秋人如是,今子归来终如故。我变化了没多少,可你好像老的太多了点!”

    “哎!老朽举家无亲独余一人,东飘西荡不知年月,又怎么能跟正在壮年的小友相提并论呢!”

    听着他的叹息声,云稹蓦地放下了原先抱有的一丁点警惕,平复了些纷杂的思绪后,悠悠问候道:“先生游戏风尘可还好些,哪里知晓生在乱世中的不由己身才最为致命。”

    “你父亲呢?”

    “前几天……战死沙场了。”

    “那……你母亲她……”

    “两年前的……冬天也去了!”

    ……

    “崔昊那孩子他现在如何?”

    “他还好,在长安。”

    ……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便各自沉默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稹刚才见他对自己这般关心,又对自己身边的人了如指掌,不免好奇地问道:“先生,你与我云家有旧交吗?何以……”

    “如果老朽转身让你看到真面目,你就会觉得你问的这些有多么可笑!”那人说着话扬起宽袍大袖,缓缓地转了身子,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诧异万分的云稹。

    “夫子,怎么会……是你?”

    冷风鼓鼓地侵袭着两人的衣衫,紫袍老人摸了摸下巴上一尺有余的花白胡须,苦笑道:“鱼素尺,千张机,莫道花残相识,却又春风归去……”

    “夫子,此言何意?”

    老者突然仰天长笑,震得风雨也似乎放慢了脚步,笑声过后声音又转苍凉,道:“小友,老朽的真名就叫做鱼素尺,本在江湖上厮混度日,无意间学了一种武功可化作千万人的脸面,故人送外号‘千张机’。你所见的那两人皆是老朽游戏间的脸庞,也许这样你才会深信……”

    鱼素尺又幻化成了云稹十年前在长亭见的那人模样,宽眉毛幽黑眼窝,说不出的霸气又处处透露着慈祥。

    “如何……”

    云稹错愕之间早已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可是仍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救王仙芝这种人,直言问道:“先生所言,小子自当深信。可是王仙芝他乃奸佞之人,不知先生为何要出手救他?”

    虽是相问但语气中也包含了点责备,鱼素尺不由含笑道:“老朽纵横四海劳作一生,只教了两人些许皮毛功夫。其中一人就是王仙芝,另一个……就是小友,怎能亲眼看着你们童们之间自相残杀?”

    “什么?王仙芝的武学竟然是先生所授,着实让人猜测不透!”云稹震惊地望着鱼素尺,略有些讥笑,没来由地让王仙芝竟成了他名义上的师兄,不由有些尴尬的味道。

    鱼素尺心知其意,倒也任其讥讽不顾,继续叹道:“长空门人,应天道而生,顺天命而终。这也是你们之间的宿命,老朽只是在中间做个调和,要不然他如何第一时间知道《长空赋》的下落?你又怎会因缘际会之下得到《长空赋》,难道这不都是天意吗?”

    “你竟是巴陵道人的传人?”云稹错愕地问道,忐忑无章的心里纷乱不已。

    鱼素尺苦笑着撇了撇嘴角,怪罪般地道:“你这糊涂小子,难道你继承了长空赋后,不愿称老朽一声师父吗?”

    “这个……实不相瞒,我已拜入天门中,师父也自然有了,所以……”

    “天门吗?也可以,总好过仙芝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让人苦恼。”

    鱼素尺还想对云稹安顿些事宜,可就在他张嘴的一刹那,乍闻西面传来雷鸣般的连连爆破声。

    一次比一次的动静大,鱼素尺不知所以地瞥了眼云稹,只见云稹一拱手道了句“珍重”后,往西城方向飞奔而去。

    在云稹离开了没多长时间后,南面和北面也传来了爆炸声,转瞬间除过东城雨街头有些安逸,其它的方向全被吼声覆盖。

    鱼素尺挽起衣袖,扬起半张脸望向灰蒙蒙的天际,犹豫道:“仙芝啊!你也做的似乎太不近人情了些,好歹那都是生灵、人命,老朽不念及当日的誓言,定不会轻易将你放纵。但愿云稹能够阻止得了你,为师终有一日会亲自为你收尸……”

    说罢,自下而上慢慢化作水汽,与天街小雨融为一处,不知又去了哪里。

    当云稹赶到

    西城的时候,城门已被攻破,纷纷嚷嚷的起义军队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到处烧杀抢掠,顿时哭喊声、爆破声连成一片,说不出的难受。

    云稹信手拦住了几个准备对柔弱女子图谋不轨的兵丁,救下女子后转眼又将他们放走,没过多久他们仍然在西城胡作非为,不由叹道:

    “我做错了吗?战争的**难道真能泯灭人性,让他们变得冷血无情,不再知道珍惜这片故土……”

    “你也许是对的!不过,你能救得了我,却留不下潼关……”

    云稹闻声,向后急转身子,却见已是空无一人,顿时一脸焦虑地东奔西跑,找寻刚才他救下的女子,边跑边喊到:“我知道是你,你把天儿带去了哪里?你给我快滚出来……”

    但任凭他怎么叫喊,魅影也不现身,只是在天际悠悠传来咯咯的笑声,人俨然已离开的很远。

    云稹经过这一档子事后,整个人都变了,根本难以压制体内的热血涌动,只要遇上烧杀抢掠的起义军,便是一剑封喉,从不多说。

    没过多久,起义军或死或逃的,哪还敢在西城多多逗留片刻,如蜂巢涌动般争先恐后地奔向南面和北面而去。

    作恶的跑到哪里都是一样,似乎这种东西与生俱来,很少能被正义所压倒。

    涌向南城、北城的起义军恰好和刚从郊外撤回的守城军相遇,一下子乱成一锅粥,城内顿时传来阵阵的金戈争鸣和惨绝人寰的呐喊声。

    这场遭遇战打的很辛苦,冒着风雨你攻我夺,谁也不肯舍弃眼前的城池,相持不下。

    直至夜幕降临,整条街头上,除了小孩子的哭喊与妇女的啜泣声外,倒也还能算得上是宁静。

    城内的男人无声无息地眺望着远方死去的亲朋,各带着伤疤绷带面面相觑地互望着,没有一点说话的心思。

    夜里的细雨已慢慢停了下来,但是这丝毫提防不了肆意的清风,在原本夏夜的闷热里让人突如其来地有了种凄冷的感觉。

    云稹漫步在北街口,忧郁地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突然呜呜咽咽地传来一缕缕曲调,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又悲愤苍凉。他循着曲调信步走去,最后驻足在一阁楼门口。

    抬眼望去,阁楼上面书写着三个大字“望香楼”。顿时曲词听起来分外鲜明,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虽说这首古风曲子所饱含的韵味,夫子曾对云稹言明过,他还记得也正是因为这首词曲,他幼年的人生里第一次获得了夫子的“赏识”,被狠狠地痛扁了一顿。

    现在想起这些点滴往事,总有种让人哭笑不得的感觉,尤其是在今夜这样的环境下。无奈地是,他现在怎么也提不起心情去笑,反而莫名的想哭。

    他摇曳着头,垂垂低了下去,向望香楼里行去,因为他想见她。

第四十六章 望香楼

    望香楼,如同它本身的名字一样,是那些达官贵人与富家子弟去喝花酒的场所。

    云稹去那里却并不是和他们一样消遣时光,而是对吟唱的女子产生了莫名的兴趣,反正别人要钱他也没有。

    十足的穷光蛋。

    不过与那些穷人不同的是,他衣食住行都不愁,相反还比富贵人更加尊贵些,只是他平生对财宝这些向来不怎么看的重而已。

    望香楼里的人经过这次战乱均已跑的差不多了,连以前看家护院的人手都逃之夭夭,所以开门而入并不是很难。

    循着声音,云稹直直上了三楼,厢房门紧掩着,他望而却步地在门口立了半晌后,犹豫不定地扣了起来。

    “咚、咚、咚!”

    他敲门的时候很轻,每次中间还有意停顿片刻,以表示他对厢房内女子的尊重。

    “门没锁,进来吧!”厢房里面的人似乎有了回应,说话的人声音虽然很婉转,但是云稹能确定绝对不是他所听到的吟唱声。

    因为那女子的声音细腻中毫不缺少雄浑,甜美流溢里又饱含浪漫色彩,让人听着她的声音就能有种激动亢奋,至少刚才的那声似乎缺少了些条件。

    云稹应声推开了房门,一股恬淡的香气迎面扑来,香味不算太浓但也不能算是太淡薄,总之刚好引人。

    他有礼貌地关上了门,回身乍眼望去,里面的布局很有格调,天蓝色的帐帘垂垂落下,精美案具上的焚香屡屡绕梁,更值得一提的是粉色的帷幕里镶嵌着些许青涩的图纹,看上去端庄大气不失妖娆,富丽堂皇又囊括几点脱俗,能在此处呆上一会也算是福气。

    云稹也能算是出生名门大家,对这种善于布置的女子,不觉更加好奇了起来。

    “我家小姐说了,今时不同往日,客人想点什么曲子,她尽皆答应,分文不取。”传命的丫鬟身穿一袭粉色的裙摆,婀娜多姿的体态在裙摆的相衬下,尽显典雅端庄。

    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是这般模样,那帷幕后的主人必是超凡脱俗的闺秀,云稹开始庆幸他能到此地云游一番。

    “你这人怎么呆头呆脑的啊!”

    那丫鬟的脾气似乎不算太好,见云稹良久不说话,暗自发起了怒气,跺脚嫌弃道,可见到云稹俊美的容貌后又把羞涩的脸庞垂下,两颊倏地化作晚霞——红透。

    “紫鸢,你又开始顽虐了,让客人选好曲子,快快进来。”

    “哦,抱歉则个!”云稹听着帷幕后的优雅声音,学着书生的模样,微微下礼道:“就刚才的那首曲子吧!承蒙小姐不弃,我想再听一遍……”

    紫鸢掩着嘴唇,扭头忍着笑意,窃窃地嗔道:“真是个木头人,一点也不懂风情。”

    她进去后和里面的人说了几句后,顿时琴音大作,轻拢慢捻之际,一首曲子油然而生,曲风九转如水泄,嘈嘈切切错综的划拉声,声声直入云稹的耳帘,渐渐被其吸引,心境完全跟着琴音,或激昂或沉重。

    临末,她指间速转后曲调戛

    然而止,空留云稹仍徘徊在绕梁的余音与香气之中。

    云稹回神过来,扶掌大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云稹叩谢小姐恩赐佳音,怎奈囊中羞涩,不曾带的些金银珠宝,稍后定差人奉上。”

    ……

    里面的人并没有答复,云稹还以为是她生气了,急忙起身道歉。突然听到她噗嗤发笑,转而郑重地说道:“将军莫要多虑了,贱妾能与将军面前献技也许是前生的缘分未散,那曲曲金银对于这里来说更是不值一提。不知城中情形,现在……如何?”

    将军?

    云稹错愕地望着帘子那边,向自身打量了片刻,原来他还没来得及换掉铠甲,让里面的女子产生了误会。

    “将军,你还没回答贱妾的问题……”

    云稹本想怎么解释自己,岂料她逼问地很急,他还真没想到她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热血女流,顿时好感度又增添了不少,就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粗略的给她讲了一通,说到潼关城的惨状时,两人不免各自唏嘘。

    “将军辛苦了,贱妾虽为微末女流,但也知道卫国利民乃是蓬勃正道。只恨不能与你上阵杀敌,且抚一曲《淮阴平楚》与将军助兴。”

    云稹本意是要离开的,但不知怎地一听见那女子说话,双腿就像是瘫痪了似的,怎么也移动不了,硬生生地说了个“好”字,便重新坐了下来。

    这次她并不是弹琴而是选择了另一种乐器——琵琶,在转轴拨弦之际,曲调已油然成型,起承转合衔接地天衣无缝,让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从金戈铁马交错、摇旗呐喊到凯旋归来,那种厮杀时的激烈,近尾声时的悲壮之意,无不从她的音调里徐徐透露而出。

    云稹深为所动,眯起双眼冥想着当年霸王与刘邦的一幕幕战斗场面,叹道:“楚江翻浪助汉缨,关山难越不利行。倘使百年出彭越,春草十里必逢君。”

    他刚吟完还不及反应,帷幕后就响起了一阵扶掌的声音,那女子脱口赞到:“好诗文!”

    可能是她也觉得自己未免太过于轻浮,转而又作起矜持之状,柔声道:“敢问将军贵庚,何以能做如此大快人心的篇章?”

    云稹闻言,放下了手中的酒樽,优雅地谈论道:“小姐见谅!云稹今年二十有三,自幼便崇尚侠义之士,若要非在西楚霸王与汉王刘邦之间做出选择,我宁肯选择前者,好歹也算是光明磊落。恰逢小姐亘古绝伦之奏,才一时兴起信口胡言,万望恕罪。”

    “噗嗤!”

    帷幕后传来一声嬉笑,正是那位小姐身边丫鬟紫鸢所发出的,笑道:“那敢情好,没成想我家小姐的曲子还有这等功效。明天起,我便在外面摆个牌子,让所有秋季应试的来听听,没准儿还真能夺个状元哩!”

    说罢又是一顿大笑,幸而有那位小姐的约束,不然她兴许真能翻上天。

    “将军切勿怪罪,紫鸢这丫头自小跟着我,被宠坏了,性子也张扬了些……”

    云稹听着她的

    解释,尴尬之色稍微有点好转,连声道:“不敢,不敢!”

    “小女子姓徐,单名慧,刚刚听将军说自己的名字,可是叫做云稹吗?”

    云稹左右心里默念着徐慧的名字,听闻徐慧在向他问话,急忙守住底线不再细想下去。

    “正是云稹!”回完话后,云稹傻笑着想道:徐慧,这名字可真好听,想必人也是绝伦之姿,美貌非凡吧。

    “原来真是云少侠,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气魄,徐慧倒是失敬了。”

    云稹听见她如此夸赞她,诧异道:“小姐,咱们见过面吗?”

    “不曾见过。”

    “那……”

    “云少侠现在威名远播,潼关能不知你名声的人,恐怕扳指头都能数的过来呢!”

    徐慧言语之间似乎对云稹甚是看重,起身徘徊着说道:“少侠,出山以来在长安,白马从戎,解成都外患;少帝更替时,助其除奸佞;收服地宫五堡中四堡的堡主,创天门;后来在江边一人独战地宫两大高手,难分胜负;前几日就在潼关东门外,技压万千余人,震退王彦章……”

    这些几经都是云稹比较辉煌的战绩,经由她这么一提,云稹更觉有些汗颜,他虽挫败了王彦章,却没能挽回东城数百人的性命,一时语塞,难以启齿。

    “姐姐,他真有那么厉害啊!”紫鸢略微唏嘘了几声,不置可否地问道。

    徐慧笑而不语。

    紫鸢在帷幕的另一侧嬉笑道:“我就知道他长的挺好看,就是太木板了些。”

    徐慧急忙按住她的嘴巴,对她挤眉弄眼地教训了半天,忽然见云稹已准备悄然离去,才放开手心,道:“少侠,请留步。”

    说话间,人已走出了帷幕。

    云稹回头的一瞬间,但见徐慧长发及腰,身穿一袭浅绿色的轻衣,上面绘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纹,银色的绫罗腰带紧束在腰间,急促之余,淡妆粉色的脸颊上的微红尚未散尽,一双醉人的鹅卵大眼睛正痴痴地望着云稹,微笑间嘴角若隐若现的一双酒窝更添妖娆,一对洁玉般的酥胸正起伏不定,身材虽算不上苗条,倒也挺符合当时人们的审美。

    与徐慧相比之下,旁边的妙龄少女紫鸢就要相形见绌的多了,即使她也很美。

    徐慧人如其名,自幼蕙质兰心,聪颖可嘉,可惜生不逢时,本也算是出身于书香门第。他父亲原是当朝的礼部侍郎,怎奈被奸佞排挤诬陷,后来满门遭遇流放,众叛亲离之余,她迫于生计不得不委身于红楼,长与达官贵人献上一曲,博他们一乐呵,又饱读诗书或能填几首诗文给他们,从中取些赏钱。

    只因她从来卖艺不卖身,名气自然比不过长安的绿珠,江南的怀玉,也就慢慢埋没在了那些庸脂俗粉的虚名之下。

    但是因她才气过人,倒也有不少文人骚客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过恃才就会傲物,近二十多年来,她阅人无数还真没几个能对上法眼的。

    云稹无疑是比较另类的一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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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空赋介绍:
一曲长空饮悲赋,千里黄沙血拂尘。天地空积百年怨,星罗纵横落春秋。 杯中酒香寒蝉噤,哪知新月已初晴!九渊寒光谁堪度,入了空门佛伴灯。长空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空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空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