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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远瞳     黎明之剑txt下载     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永眠者

    在位于北方的康德领,康德家族世世代代居住的古老城堡,衰老的维克多子爵正在接见领地上的商会代表。

    接待厅中点亮着许多灯火,然而魔晶石灯发出的明亮恒定的光芒却仍然驱散不了这座城堡中常年盘踞的黑暗阴森,长方形的大厅里除了子爵本人以及几位商会代表之外便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仆人,每一个人的影子都被魔晶石灯发出的光芒映照在地上,拉得老长,弯弯曲曲,朦朦胧胧。

    然而每一个站在大厅里的人却都意识不到这里的阴森和恐怖,在商会代表看来,今天的领主大人仍然一如既往的和善与优雅,并且宽宏大量地许诺着对商人和领民都有好处的事情。

    “今年的最后一批草药、魔药都已经收割,粮食也有个不错的收成,”一名商会代表躬身说道,“魔药都找到了买家,但草药今年的销路不佳。”

    “不用担心,派尔克斯先生,”维克多子爵温和地微笑着,安慰自己领地上的大商人,“很快来自圣灵平原的商队就会来,霜林堡会来购买一大批药材的,大家一年的辛劳都不会白费。”

    这位衰老的子爵笑的非常温和,而且眼底始终带着善意,很少有贵族会用这样的态度和不是贵族的人交流——虽然他们的礼仪标准让他们在和下等人说话的时候也会用上无可挑剔的礼貌用语,但他们的眼神和表情却不可能如此“到位”,维克多子爵却是个例外。

    他是出了名的“对平民亲切、友好、公正而宽容”的老好人,虽然他在贵族的圈子里深居简出,然而领地上的每一个平民却都爱戴且敬仰着自己的这位老领主。

    “子爵大人,感谢您为了领地上的人而奔走,”另一名商会代表诚心实意地说道,“还请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不用担心,我这把老骨头还健壮着呢,”维克多子爵笑了起来,“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快要从圣灵平原游历回来了,等他接管了家族里的产业,我再休息也不迟。”

    随后,这位子爵便开始向大商人们询问起关于领地今年行商出入以及棉花、矿石的采购情况,他询问的细致而专业,而这在当代的贵族中着实少见。

    但突然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风吹过了城堡的大厅。

    明明四面八方点的都是明亮而且不会被风吹动的魔晶石灯,可是大厅里的光芒却像烛火遇上气流般突然摇晃、晦暗起来。

    大商人们仍然没有注意到大厅里的变化,周围木然站立的仆役们也没有任何异常表现,可是维克多·康德却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抬头看了一下城堡晦暗的顶棚,双眼中一瞬间闪烁出仿佛星光般的淡紫色魔法光晕。

    随后他对着眼前的商人代表们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意:“抱歉,先生们,今天的会面恐怕不得不结束了,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同一时间,在安苏东境附近的一处隐秘山洞中,盘根错节的藤蔓蜿蜒生长,在山洞中心的巨石上纠缠成了仿佛巨大囊胞般的形态,而突然之间,囊胞打开,一个美丽却透露出诡异的女性身影从中显露出来。

    她有着墨绿色的长发,皮肤白皙而面容姣好,但在那身仿佛神官长袍般的衣裙下摆,露出来的却是仿佛树根般盘根错节的可怕肢体。

    万物终亡会的女教长贝尔提拉,自从上次离开极南境之后,她便蛰伏在这处靠近东境前线的隐秘据点中,通过无处不在的植物观察着整个东部地区的局势变动,但一个通过隐秘途径突然传来的消息却将她从与植物共生的状态“惊醒”过来。

    这位女教长皱起眉头,墨绿色的长发在身后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着:“一个主教级的永眠者……成功接近并侵入了高文·塞西尔的精神世界?!”

    ……

    高文行走在一片黑暗中。

    他仍然清晰地记着之前发生的事情:那个可疑的佣兵头目突然间抬起头来,对着自己露出诡异的笑容,并用一种仿佛混杂了许多人声的怪异腔调叫出自己的名字。

    随后他就被某种力量带到了这个一片黑暗、混沌的古怪空间里。

    他完全可以肯定,自己被某个强大的力量摆了一道,但这种力量应该并不是那个佣兵头目自带的——对方的身体素质与气息强度都毫无疑问只是个低阶的骑士,而且在那个佣兵头目突然抬头的瞬间,高文还记着自己感应到了一个强大、混乱的力量突然在那名骑士头目的气息之中浮现出来,其过程就如“降临”一般,所以他猜测那佣兵头目应该只是一个媒介,他或许是某种牺牲品,用来将这个强大的力量送到他高文·塞西尔的面前。

    经过一开始的慌乱之后,高文此刻已经镇定下来。

    他在黑暗中随意走动了一会,却感觉不到体力的丝毫流逝,这说明这里极有可能并非实体世界,而只是某种存在于思维中的“假想空间”,他怀疑自己被困在了某个精神牢笼里,但作为一个曾经被困在卫星里至少几十万年(也有可能几百万年,毕竟他到后面就压根不计算年月了)的、已经实打实变异了的灵魂,他对这种受困甚至产生不了一丁点紧张感。

    这个世界上再厉害的强者,能跟天上的卫星比运行寿命么?

    我老人家当年可是挂在天上看着你们学习直立行走的!

    就是因为心中有着这一份卫星成精的傲气和镇定,高文对眼前的情况毫无惧色,在确认行走无法脱离当前空间之后,他便干脆地原地站定,然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黑暗。

    就好像当年俯视着那一成不变的海洋和陆地一般。

    他相信,某个把自己拉到这片黑暗空间中的存在绝对有着某种目的,对方或许就在某个地方静静地观察着自己,而以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或者说全部碳基生物的耐心来看,对方都耗不过自己。

    ta一定会忍耐不住主动蹦出来的。

    要说高文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希望这个“假想空间”能跟大多数故事里的设定一样,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否则外面的赫蒂等人万一以为自己又挂了就不好办了——俩大孙女说不定会把自己再埋一遍,而琥珀则会在自己再次下葬的时候把整个坟里的东西都掏摸走……

    妈耶,想想就好可怕。

    高文脑海里转着有的没的各种念头,也不知道这个假想空间的时间到底流逝了多久,随后他突然看到眼前的黑暗中浮现出了一抹虚幻般的微光。

    看来那个静静旁观的“存在”终于忍不住了。

    高文微笑起来,看着眼前那团光芒越来越凝实,越来越靠近,并终于变成了一个身披洁白长袍、脸上带着光滑白色面具、看不出男女的人影,他听到那面具下面传来了同样分辨不出男女的低沉嗓音:“高文·塞西尔公爵,您比我想象的更有耐心,也更镇定,真不愧是七百年前的大英雄,您的这份心性是我在其他人身上不曾见到的。”

    “你的耐心就比我想象的差远了,”高文淡淡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在这里跟我耗个百八十年。”

    “请不要带着怨气,我邀请阁下的手法或许粗暴了点,但我的根本目的只是想和阁下好好谈谈——或许换个谈话的环境您会舒服一点?”

    这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白袍人一边说着,一边随手一挥,于是周围的黑暗空间一瞬间便浮现出了无数色彩和线条,而这些色彩线条又在转瞬间组合成为各式各样的事物——高文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生机勃勃的花园中,周围生长着茂密的花朵与低矮灌木,一些面孔依稀有点印象的仆役在花园中走来走去地忙碌,而在旁边不远处,则可以看到城堡高大的主建筑。

    这一切看上去都有些眼熟。

    高文稍微思索了一下,才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中找到对应的画面,他狐疑地看了眼前的白袍人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我还原的不到位?”白袍人故作惊诧地说道,“我已经很努力按照那些古老的记忆碎片在还原这个地方了,您看,那些仆役,他们的面孔您不熟悉么?这城堡的大部分场景就是从他们的记忆中提取的,您看那些植物,还有那些建筑……与您记忆中的塞西尔城堡有什么不同么?”

    高文还没回答,那白袍人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啊,从梦境中提取的记忆确实有可能存在歪曲,这样不符合事实的城堡或许反而会让您感觉不快,那这样的环境呢?”

    随着白袍人话音落下,高文眼前的景象再次一变,七百年前的塞西尔城堡和花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处位于高空的平台,平台上摆放着精致华贵的圆桌与座椅,圆桌上是各色点心和茶水,而在平台之外,则可以俯视到一片壮丽的城市。

    那城市有着无数华丽的洁白建筑,高耸的法师塔与浮空水晶点缀在城市的各处,充盈着魔力光辉的蓝色光流在建筑物之间流淌,将整座城点缀的仿佛人间天国,城市上空还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巨大的、漂浮着无数符文的半透明护盾,而在更远的地方,则可以看到有一道连接着天地的蓝色光柱从城市之外拔地而起,仿佛地球传说中的巴别塔般直入天际……

    古刚铎帝都,还有……深蓝之井?!

    “这份场景您会更喜欢一些么?”那白袍人在圆桌旁坐下,纯白光滑的面具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中却带着笑意,“毕竟您也是经历过刚铎辉煌时期的人物,或许您会更喜欢回忆人类帝国全盛时期的壮美景象?”

    “抱歉,刚铎帝国全盛期的时候我只是帝国北部边境的一个骑士学徒,我可不知道繁华的帝都长什么样子,”高文大大咧咧地在那圆桌旁坐下,坐在白袍人的对面,“不过这风景确实不错,我还能看看当年的深蓝之井是什么样子。”

    “那我就放心了,”白袍人愉快地说道,“那么,永眠者已经向您表达了敬意,接下来,就是您表示配合的时候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作大死

    永眠者。

    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高文心中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他思索过是什么人或者什么势力会来对付自己,并且采用这种“不同常规”的手段——居心叵测的王都贵族只敢做些暗地里下绊子的小动作,王室方面则目前还没有任何与自己作对的必要,而除此之外,塞西尔家族并没有和目前世界上的任何势力产生什么利益纠葛——除了那些天生跟所有人都犯冲的邪教徒。

    而在最主要的几个邪教势力中,永眠者是最诡异莫测,也最擅长心灵方面邪术的。

    高文带着好奇再次打量了周围的景象一圈,他不得不感叹这场“幻象”的技艺高超,视线中的一切都仿若真实,不管是那些高耸的魔法塔还是笼罩在帝都上空的巨型能量护盾,亦或者帝都旁边的深蓝之井光束,都看不出丝毫幻象的瑕疵来,而且这里还有着真实的触觉,眼前的圆桌和身子底下的椅子都给人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高文甚至有理由相信——桌子上的那些茶点在吃进嘴里的时候都是会有味道的。

    这实在是个很容易让人沉沦其中的世界。

    但这个世界越是真实,他心中就反而越发警惕。

    所以他控制好了自己脸上的表情,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丝毫情绪地随口称赞了一句:“我听说永眠者擅长制造幻象与梦境,但这是我第一次亲身接触,不得不说,你们在这方面的技术很高。”

    “如果人依靠所谓的视觉、触觉、嗅觉才能感知到世界的存在,那么只要完美模拟了这些东西,所谓现实和虚幻还有什么区别呢?”白袍人用那种不辨男女的怪异声调说道,“比起沉沦而黑暗的现实,如果有一个完美的梦境不是更好么?”

    “但在这个‘完美’的梦境里,阁下这副打扮是不是扎眼了点?”高文看着眼前的白袍人,终于忍不了对方那种猎奇的打扮和不男不女的声线,“不管你要和我谈什么,总得以真面目示人吧?而且到现在你还没介绍过自己是谁,这似乎也不是很符合与人交谈的礼仪。”

    “在下只不过一个区区的求道者而已,永眠之人不需要什么姓氏与名字,而至于所谓的真面目……果然是拘于现实世界的人会说出的话,”那白袍人感叹着,而他的形象则突然变化起来,那面具就仿佛流水般消融在他脸上,但在面具之下的却是一副不断改变的,甚至在男女老幼各种面容之间切换的容貌,“可惜拘于现实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永眠的梦境是何等伟大,在这个完美的世界里,所谓个体的容貌已经变得毫无意义,那么您觉得我用哪种容貌更合适一点呢?是这一张……还是这一张?”

    白袍人的面孔不断变化着,但每一副面孔中都带着嘲讽与鄙夷,高文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那自己给自己捏脸,等了半分钟才淡淡说道:“就这么变着吧,不断刷新挺好的。”

    白袍人的面孔突然停止了变化,定格在一张冷峻的中年人面容上。

    “看来您有着充足的耐心来和我消磨,可惜我没有耐心了,”这个面容冷峻的中年人终于不再说废话,他直勾勾地盯着高文的眼睛,“我把阁下叫到这个地方,其实无非是想向您了解一件事。”

    “什么事?”

    “您在那些失落的海域中,到底看到了什么?”

    高文之前的镇定多多少少有几分是表演的,但这时候的蒙圈却是真的:“你说什么?”

    然而白袍中年人却把高文这种一头雾水的表情当成了某种愚弄,他皱皱眉:“您不用假装糊涂,你我都很清楚所谓‘永暗海域’指的是什么东西,外人或许谁都不知道您那次秘密的出航,但当时与您一同踏上航路的人还是有活着回来的——我们都很清楚您当年带着明确的目的进入了永暗海域,并在那里得到了某种启迪,甚至带回了某种东西……而我们对此万分好奇。”

    高文心中突然翻起了一阵波澜。

    这个永眠者邪教徒知道一段连高文·塞西尔自己都已经不记得的秘密!

    他提到的永暗海域是什么?他提到高文·塞西尔的秘密出航是什么?启迪以及带回的东西又是什么?!

    高文突然联想到了那些水晶,那些由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交给秘银宝库保管、但却在记忆中丝毫没有留下印象的水晶——难道一切事情都在这里联系到了一起?!

    然而高文这时候必须强行把所有的惊愕与心理波动都掩藏起来,他迫切希望可以从眼前这个邪教徒口中套出什么话来——对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高文·塞西尔的体内藏着一个外来的灵魂,这就是哄骗对方的突破口!

    “是你想知道,还是你背后的永眠者教团想知道,或者……是更多的人想知道?”他表情严肃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语气中没有丝毫动摇。

    “如果我说这只是我个人的好奇心,您恐怕不会信,”中年人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这是整个永眠者教团都在关心的事情——请相信我,与那些立志毁灭世界的团体不一样,永眠者虽然也被你们视作‘邪教’,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保护世间众生而已,虽然我们有时候的手段会不被外人理解,但我认为,如果您在永暗海域中得到的启迪是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那么您一定会理解永眠者的所作所为。”

    高文·塞西尔在那个所谓的“永暗海域”得到的启迪,会导致他认同永眠者这种邪教团的行为?

    这句话信息量更大了!

    高文更加努力地板起脸,盯着中年人的眼睛,“关于我在永暗海域的事情,还有谁知道?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过,当年跟您一起出航的人有活着回来的,而且不止一个,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地告诉您,其中包括永眠者安插在您身边的眼线,”中年人坦然答道,“而至于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请放心,人很少,哪怕在永眠者教团中,也只有噩梦主教以上的少部分人才了解部分情况。我们无意将这个秘密扩散开去——这没有好处,而且对于健忘且庸庸碌碌的普通人而言,七百年前的古老秘密也不是他们会关心的事情。”

    “我确实从那里带回了东西,”高文决定稍微松一下口,随后继续套话,“但你们怎么肯定,如果我在那里了解到了所谓世界的真相,就一定会理解你们这些邪教徒的思想?换句话说——你怎么确定我会配合你?”

    高文试图让眼前这位废话很多的邪教徒主动说出他所了解的那部分情况,说出当年高文·塞西尔起航前往永暗海域的前因后果,然而眼前的中年男人却突然闭上了嘴巴,直到几秒钟后才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是的,我当然知道您不会配合我,也知道您不会回答我的任何问题,您是七百年前的大英雄,怎么可能因为一个邪教徒和您废话了几句,就坦然地信任并把秘密告诉对方呢?

    “相同的道理,您又觉得我为什么会陪着您在这里说话,并且一个接一个地回答您的问题呢?”

    随着那中年人的话音落下,高文身旁的所有景象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刚铎古帝国的城市开始崩塌,天上的魔法穹顶四分五裂,而一阵又一阵的噪音则浮现在他的精神世界中!

    他终于知道了真正的危机在什么地方,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一个狡诈的邪教徒会在跟自己交谈的时候主动透露出那么多信息——虽然他从刚才开始就在怀疑、警戒着对方有什么阴谋,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对方的阴谋是什么。

    有什么东西正在入侵他的意识!正在窥探他的记忆!

    “在永眠者的梦境中,即便是巨龙也会逐渐沉沦,”那中年人站了起来,摆着点心和红茶的圆桌在他身前化为一团不断蠕动的星光,并渐渐消散,“精神与意识真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人依靠它才能成为人,但人又几乎无法控制它的运行,在一个人的潜意识中,所有事情几乎都是自动运转的,哪怕是传奇级别的人物,也会在这里露出最大的破绽。”

    高文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开始松动,有一个外来的“阅览者”正在寻找这些记忆的切入点,他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思想,控制着那些仿佛幻灯片一样开始脑海中浮现的记忆片段,而控制这一切带来了极高的精神压力,让他甚至无法再开口讲话,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中年人的眼睛。

    “您在这里与我交谈,便是在逐渐敞开您的记忆大门,不管您是回答还是询问,这种‘交谈’本身都是在建立连接——包括现在,您听着我的声音,您接受着我传来的信息,在这个过程中,您的意志壁垒也在不断瓦解,而很可惜的是,您几乎无法阻止这个过程……”中年人的笑容越来越灿烂,显然他已经胜券在握,“啊,您的抵抗确实很顽强,相当符合您大英雄的身份,但是您不知道么?永眠者最强大的力量并非幻象或心灵攻击,而是窃取别人的记忆,并将这些记忆加工成为自己新的力量……同时也让这种‘记忆路径’成为一种跳板,您会忘了这次会面,而我则会在读取完您的记忆之后在您的潜意识里留下一个传送途径,以便于我的意志可以随时‘降临’在您的身体上……没错,没错,您刚才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可怜的佣兵的身影,是的,就是那样的跳板,永眠者在梦境与思想的世界中漫步,依靠的便是那样的跳板……”

    高文默默地在脑海中整理着自己的记忆片段,完全没有回应邪教徒的任何挑衅,终于,在脑海中那些吵杂的噪音加强到无法忍受之前,他完成了最终的整理。

    在白袍中年人惊诧的视线中,高文抬起了头,脸上带着隐藏了好久的笑意:“你确认……要看看我的记忆么?”

    中年人愣了一下:“你……”

    高文完全放开了自己心灵的限制。

    “如果说每个人的意识世界中都存在一堵记忆之墙,那么我的这堵墙其实并不是为了保护自身,而是为了保护像你这样莽撞的窥探者。”

    高文完全站直身体,静静地看着那中年人慢慢瞪大他那极端恐惧的双眼,看着他开始发出疯狂的嘶吼,看着他的面容仿佛蜡般融化,看着他的身体扭曲崩溃,甚至在崩溃成一滩血肉之后仍然有嘶吼声凭空传来。

    “保底几十万年的监控资料库你都敢看,脑壳不要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被吞噬者

    高文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灵魂早在穿越发生的时刻便已经完全变异,否则没有任何解释可以说明为什么一个人在天上挂了几十上百万年之后竟仍能保持神智的正常,而且不但神志正常,还记忆清晰——过去几十上百万年俯视大地所收集到的庞大到令人恐惧的信息数据,可以丝毫不差、毫无损毁地保存在他的记忆中,直到现在仍然能够准确读取。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永眠者邪教徒的灵魂显然没有进行过这种改造。

    在短短几秒钟内遍历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年的庞大监控记录,对本质上仍然是凡人灵魂的邪教徒造成了毁灭性的影响。

    当那个永眠者邪教徒的心智与灵魂逐渐崩塌成无意义的碎片时,高文恍惚间接触到了一些意识的残片,这些凌乱破碎的数据流入他的脑海,在他那庞大到令人恐惧的记忆体量中激起了一点近乎无法察觉的浪花,如果不是高文精神集中,他恐怕甚至不会注意到自己从这个邪教徒的残魂中掠夺了一些东西过来——而在仔细感应之后,他确认了那是邪教徒残存的一些记忆。

    可惜的是,量很少,并且支离破碎不成逻辑,而且由于邪教徒本身的思维混乱,那些记忆中也充斥着大量混沌无规律的扭曲阴影和疯癫的臆想——更糟的是由于永眠者沉醉于梦境之中,这些记忆的真伪也就变得无从分辨,高文并不能确定那些画面中有多少是实际发生的,又有多少是永眠者睡梦中脑补出来的。

    只是根据少数能够读取的资料,他明白了眼前这个永眠者的“存在”形式。

    对方似乎抛弃了自己的肉.体——或者是将自己的肉体转化成了某种可怖的、非人的形态,他在邪教徒的记忆中看到一些疯狂的仪式,那仪式中有肢体消融、灵魂脱出躯壳的景象,而之后便是邪教徒在一个个新的躯壳之间游荡、在他人的梦境与记忆中漫步的场景。

    这个永眠者似乎“飞升”了自己的灵魂,从而具备了这种在人类心智之间转移的可怕能力。

    幸运的是,这种飞升仪式显然要求甚高,而且之前对方言谈间也泄露了他在整个邪教团体中主教以上的地位,所以具备这种可怕能力的邪教徒应该极少,并且他们大部分时间应该也不会在现世活动。

    周围的混沌空间仍然在不断崩解,支撑它存在的力量已经退去,而在这个“梦境”彻底消失之前,高文抓紧时间集中起精神,在永眠者邪教徒那残存的一点灵智中努力搜寻着可能有价值的情报。

    ……

    在康德领的古老城堡中,维克多·康德正脚步匆匆地走在通往城堡下层的走廊中,魔晶石的灯光将整条走廊映照的影影绰绰,但在这个老子爵的身旁,阴影却仿佛某种恒定的装饰品般盘踞着,他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了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影子随着他匆匆的脚步而不断拉伸、变形,就仿佛有着自己的意志一般。

    老子爵的双眼中闪烁着越来越虚幻的星光,他的脚步愈发匆忙,甚至渐渐出现了一丝踉跄,他来到了城堡下层,一扇看起来颇为沉重的橡木门耸立在他眼前。

    维克多子爵在门前站住,脸上突然浮现出了犹豫和茫然的神色,就仿佛那门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但他却不敢真的开门去验证一般。

    他就这样犹豫了一小会,才终于把手放在门上,但在他自己发力推开大门之前,那扇门却突然自己打开了一条较宽的缝。

    一点影影绰绰的灯光从门背后泄出,一个提着提灯的、穿着白裙的长发女人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这是一个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她的皮肤白皙,容颜美丽,但却隐隐带着一种病态,浑身透露出一种柔弱到惹人生怜的气质,她拿着提灯,惊讶而好奇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子爵,露出一个微笑:“亲爱的,怎么了?你要让我出去吗?”

    “我……不,没什么,”老子爵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犹豫,但下一秒,所有恍惚和担忧的表情都从他脸上消失了,他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露出微笑,看着眼前年轻的妻子,“没事了,我只是来看看你。距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会,你回去睡吧,好好补个觉,然后起来和我共进晚餐。”

    格外年轻的子爵夫人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可是亲爱的,我已经不困了。”

    “听话,回去睡觉,”老子爵摇摇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我过会来找你。”

    年轻的子爵夫人眨了眨眼,似乎安心下来,她点点头,便拿着提灯再次退回到门内,那沉重的橡木大门随之缓缓闭合,在空无一人的城堡走廊中响起一阵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响。

    维克多·康德在门口站了一阵子,表情茫然了一下,随后重新恢复了往日里那种沉稳而平和的神态,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在安苏王国的东境附近,古老而隐蔽的山洞中,万物终亡会的女教长贝尔提拉骤然睁大了眼睛。

    作为教会中频繁与其他邪教团接触的“外务主教”之一,她长期和几个永眠者高层保持精神联系,而这次一个永眠者主教贸然接触高文·塞西尔让她产生了些许的不满,只是那毕竟是其他教团的事情,她无权干涉也不好劝阻,便只能等对方完成接触之后再询问是否有所收获。

    她相信那位主教一定会有收获——毕竟,今日的高文·塞西尔早已不复全盛,七百年的沉睡削弱了他的肉.体和精神,而一个有着接近传奇实力的噩梦主教在精神层面与这样一个“伪传奇”较量,不可能落入下风。

    可是她等来的不是那名永眠者主教大获成功的消息,而是对方的灵魂发出的一声哀嚎,以及通过精神联系传播出来的巨大恐惧。

    随后那个属于永眠者的心灵反应便消失了,仿佛被某种可怕的吞噬者一口吞下,彻底消化般完全消失。

    贝尔提拉从精神联系中感受到了那种巨大的恐惧,以及隐藏在恐惧中的意外和惊惶,但她完全想象不到高文·塞西尔的意识世界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吞噬掉一个主教级别的永眠者,甚至还让他在临终前如此恐惧——那些擅长玩弄人心的教徒可是制造和享受噩梦的行家里手,他们的心志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在疑惑间,贝尔提拉选择造访另外几个与她有所联系的心智,那是永眠者教团在安苏的几名高阶成员,也是和那位陨落的永眠者主教保持联系之人。

    但在精神连接建立之后,她开口询问之前,一名噩梦主教便主动发来消息:“罗德里克主教陨落了。”

    “他是在和高文·塞西尔的精神接触中被吞噬的。”另一名噩梦导师补充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贝尔提拉难忍好奇地问道,“他在陨落之前有发出任何消息么?!”

    永眠者之间的内部精神联系要远比和外人的精神联系紧密,贝尔提拉没有从罗德里克主教的临终思维中听到任何言语,但或许其他保持连接的永眠者能知道些什么。

    精神连接中的几个心智沉默了几秒钟,终于,一个噩梦主教回复了:“他只来得及向外发出一句话——”

    下一秒,罗德里克被吞噬前所嘶吼出的、带有强烈执念与感情印记的一句话便在贝尔提拉的脑海中炸裂:

    “不要来窥探这个非人的灵魂!!”

    ……

    高文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仍然站在那个关押俘虏的小屋中。

    那名被永眠者当成跳板和牺牲品的佣兵头目已经倒毙在地上,这个健壮的男人七窍流血,整个头颅就像被煮过一般通红,甚至还冒着微微的热气,他那扭曲的表情足以说明他在死前遭受了怎样恐怖的痛苦,而那名佣兵法师则仍然昏昏沉沉地坐在旁边,似乎对身旁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

    赫蒂、皮特曼、琥珀等人则站在他的周围,每个人都用紧张而关切的目光看着自己。

    “怎么了?”高文甩甩脑袋,将脑海中残存的那一点不适感彻底清除出去,随后长出口气,“我刚才是不是失去意识了?”

    “先祖,您没事太好了!”赫蒂终于长出口气,冷汗在她放松的一瞬间才从额头流淌下来,她不顾风度地冲上来检查着高文的情况,“您没事吧?您没事吧?刚才那个佣兵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强大的魔力,随后您便站在这里一动不动,我们每个人都吓坏了!”

    “我没事,我没事,”高文安慰着已经有点炸毛的大孙女,紧接着皱起眉,“我失去意识多长时间?”

    “并不长,大概只有几分钟,”皮特曼也擦了擦额头冷汗,“幸亏您没事,否则我今天得横着出去——肯定有人要说是我折腾假药出了岔子。”

    琥珀立刻瞪了小老头一眼:“真的跟你折腾出来的这些可疑药膏和熏香没关系?!”

    “确实跟他没关系,”高文摆摆手,心中确定了在那个意识空间中的时间流速看来确实跟外界不一样,他在那里面感觉至少过了大半天,可是在外面才只有几分钟而已,“刚才有一个永眠者邪教徒试图侵蚀我的精神。”

    所有人大吃一惊:“永眠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再次入梦

    听到高文的话,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永眠者?!”

    这是完全出乎他们预料的,就连一向沉稳的赫蒂都差点拿不住自己的法杖,她瞪大眼睛看了那个倒毙在地上的佣兵头目一眼:“这个佣兵是永眠者邪教徒假扮的?!”

    “不,他只是被永眠者当成了跳板,”高文揉着眉心,说着自己从邪教徒那里得到的情报,“这个家伙大概是在过去的某个时间不幸做了一个噩梦,而一个强大的永眠者邪教徒借助噩梦在他心灵中留下了坐标,这样一来,他就成了个一次性的‘载体’,可以让那个邪教徒在有需要的情况下快速‘降临’。”

    这般诡异的事实让琥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种邪教徒怎么听起来比什么万物终亡会还邪门?!”

    “永眠者确实比万物终亡会更加诡异,”皮特曼沉声说道,作为真正接受过传承的德鲁伊,他对邪教徒方面的事情了解颇多,“永眠者是梦境之神教会堕落、转化而来,他们原本是安抚人心、驱逐噩梦的牧师,但在堕落之后却变成了编织噩梦与恐惧的行家里手,最强大的永眠者主教们都有在人的梦境中行走的能力,而且他们可以把人和人的梦境串联起来,从而让自己更加神出鬼没,防不胜防。他们特殊的能力让他们比一般的邪教徒更令人恐惧,但多少算个好消息的是……永眠者的行事并不像万物终亡或者风暴之子那样极端血腥,他们只是把人拉入各种各样的噩梦或幻象中,偶尔做些绑架的事情,但很少会主动制造杀戮。”

    听到这,赫蒂也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也听说过永眠者教团的事情,他们确实很少制造大范围的死亡事件,但他们的行动却比别的邪教团更诡异怪诞,我个人感觉他们这种仿佛隐藏着什么巨大计划,平常不怎么杀人的邪教团体要更加可怕一些。”

    高文深有同感:“只要是黑暗教派,就没有不危险的,他们不杀人,就只能说明他们会做比杀人更可怕的事情,而那些事情比制造杀戮还防不胜防。再者说了……永眠者是除风暴之子外唯一一个跟万物终亡会打交道的黑暗教派,万物终亡与风暴之子都是残酷血腥的教派,能跟他们相处到一起的永眠者……不可能是良善之辈。”

    “我越听越瘆得慌了,”琥珀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仿佛要把鸡皮疙瘩搓下来一般,紧接着她好奇地抬头看着高文,“那刚才你是被永眠者拖到他们的‘噩梦’里了?然后呢?你跑出来了?”

    高文笑了笑:“我们在意识世界里较量了一下,然后那家伙就死了,多半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琥珀哦了一声,赫蒂也颇为崇拜且信服地看着自己的太祖祖祖爷爷,只有皮特曼怀疑地上下打量了高文几眼:“能够进行意念降临的永眠者……会是小角色?”

    “反正没我厉害,”高文耸耸肩,“反正那家伙已经死了,他生前有多厉害也不重要。”

    赫蒂显得有点忧虑:“但关键是一个永眠者邪教徒为什么会袭击您……上次的万物终亡会还可以说是个意外,那堕落德鲁伊真正的目标是坦桑镇,可是这次的永眠者明显就是冲着您来的,那个佣兵头目在被‘占据’的时候清楚地喊出了您的名字!”

    高文表情跟着严肃起来,他知道赫蒂的担心不无道理。

    死而复生的高文·塞西尔,确实已经开始引起某些黑暗势力的注意了。

    从那名邪教徒的残魂中读取的记忆虽然不多,但也可以拼凑出他在最近期的一些思想和经历。高文可以确定那名邪教徒在南境活动多年,他在这一地带数以千计的受害者身上留下了噩梦坐标,而那个佣兵头目正好是其中之一,他在捕奴行动中被高文抓获这件事本身只是个巧合——但那个佣兵头目背后的永眠者盯上自己却不是一天两天的。

    从交谈中得知,那个邪教徒很在意高文·塞西尔的某次秘密出航以及所谓的“永暗海域”,所以在高文揭棺而起并把消息传出来之后,那个邪教徒恐怕就已经在计划这次接触了。

    而恰巧落入高文手中的佣兵头目只是提前给了他个完美的良机,只不过那个邪教徒自己都不会想到,他竟然就直接栽死在了这个良机里……

    一个永眠者主教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袭扰的结束,高文认为肯定还有别的黑暗教派或者神秘组织在盯着自己——那所谓“永暗海域”和“秘密出航”恐怕牵扯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它足以让最警惕最隐蔽的邪教主教都铤而走险,自然也能引起其他潜藏者的好奇心。

    但问题是他高文自己也很好奇那所谓的“永暗海域”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事到如今,高文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那个永眠者主教死的很是干脆利落,他没有掀起一点波澜就死在了塞西尔家族的领地上,这或许能给某些窥探者一些警告。

    反正如果还有胆大的要来找麻烦,高文也没别的办法,他只能接着,毕竟他现在是拖家带口的,总不能一言不合其怂如风吧?

    皮特曼看了看表情严肃的高文,又看了看一脸忧虑的赫蒂,他轻声叹息,同样露出严肃的表情说道:“公爵大人,我认为您这次是时候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辞职申请了……”

    “你要真想跑,现在就已经没影了,你是那种会在跑路之前好好跟老板打招呼的人么?”高文瞥了这个德鲁伊之耻一眼,随后摆摆手,“反正来了我就接着,三两个小鱼小虾还不至于能掀起多大风浪,我就不信那帮夹着尾巴过了七百年的邪教徒现在敢组织一波大军打过来。”

    随后,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仍然昏昏沉沉的那名法师佣兵。

    赫蒂见状立刻问道:“先祖,还要继续审讯么?”

    高文摇摇头:“已经不用了,把他继续关着,过一段时间再看情况。”

    他没有考虑要直接处死这个法师佣兵,但也并不打算把对方放掉——将北方荒野的那次解救流民行动视作一次战斗的话,眼前这个佣兵就是塞西尔家族的战俘,按照这个时代的法律,此类战俘会被直接当成奴隶,以终生劳役来弥补其主人在战场上抓捕他而损耗的武器和人力,可是高文现在还没想好要给这种“战俘奴隶”安排什么样的劳动改造。

    塞西尔领现在很缺人,所以高文并不介意让这样一个俘虏通过充当劳动力来发挥价值,这比处死或流放都划算得多,但对方毕竟是个二级的施法者,把他直接扔到西边的矿山里挖矿一来浪费,二来高文还不放心,所以具体让他干什么……还真得好好考虑考虑。

    赫蒂对高文的安排没有异议,不过她还是很在意这些佣兵在白水河北部的旷野中捕掠流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不调查康德家族雇佣这些佣兵捕掠流民的事情了?”

    “啊……对,”高文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看来与那个邪教徒在意识世界中的交锋还是造成了影响,他竟然完全忘记了审讯这两个佣兵的原本目的,“我有点疲惫,把这件事忘了。好吧,赫蒂,皮特曼,这件事交给你们两个,趁着药水和仪式的效果还没结束,询问一下康德家族在霜月捕奴到底是为什么。我得回去休息一下,你们之后把审讯的结果告诉我就行。”

    在安排完这边的事务之后,高文便返回了自己的帐篷。

    他确实疲惫了——精神世界深处的疲惫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浮现出来,让他意识到自己与那个邪教徒的交锋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轻松。

    哪怕身为卫星精,调动那庞大的记忆去吞噬另外一个心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回到帐篷之后没过多久,他便在自己的床铺上沉沉睡去,并飞快地进入梦乡。

    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中。

    这条走廊是典型的安苏风格,与南方贵族喜欢的城堡建筑有着同样的内饰和支撑结构,走廊两侧的支撑柱均半埋在墙壁里,而每个支撑柱上都镶嵌着一盏点亮的魔晶石灯。

    可这并不是塞西尔家族以前的古堡,也不是坦桑镇的莱斯利家族城堡,不是高文记忆中所知道的任何一座城堡内部的样子。

    几乎在第一时间,高文就意识到自己恐怕又进入了一场梦境,而且还是以意识清醒的状态进入的梦境,刚刚与邪教徒接触过的经历让他瞬间全神戒备地警惕起来,并在心中忍不住嘀咕:

    “怎么这么快就又来一波?这帮邪教徒是救爷爷的葫芦娃么?”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次的情况与之前不太相同——他并没有在一个完全混沌的空间中醒来,也没有人神神叨叨地闯入自己的梦境,他还有一种只要自己愿意,随时都可以醒来的感觉,比起被永眠者拖入假想空间,这更像是一场正常的梦。

    唯一与入梦不同的,就是自己保持着异乎寻常的清醒。

    不,还有更多的不同……

    高文心有所感地看向自己的手,有意识地勾勒了一下某样物体的形态,下一秒,他便发现自己手中多出了一罐听装的可乐。

    在这个清醒的梦境中,他似乎可以创造出自己内心所想的事物。

第一百七十章 阴影中滋生

    高文在这个清醒的梦境中漫步着。

    他不知道这种变化的原理是什么,但他猜测这变化的原因多半跟那个倒霉的永眠者邪教徒有关——在吞噬对方那些残存心智的过程中,他接触到了永眠者的零星知识,那些零星知识并不仅仅是记忆资料那么简单,作为超凡领域的“知识”,它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它们为高文带来了这种在清醒的梦境中活动的能力。

    高文一边走着,一边时不时按照心中所想在手中塑造出一些东西,并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这种“塑造”的局限性。大概是因为自己并没有获得真正的永眠者力量,所以他在梦境中所塑造的事物仍然有着十足的“空想”特性,仅仅具备以假乱真的外观,但却没有真正的作用。

    他制造出来的饮料没有任何味道,他按照记忆塑造出的手机也无法开机使用。

    而那些压根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空想物品就更是连外形都很难长时间保持了。

    但就是从这残缺无用的能力中,他不断了解着永眠者这一特殊异端教派的本质,以及他们可能的目的。

    沉浸于永恒的梦境之中,尝试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寻求解脱——这大概就是永眠者的追求。他们在梦境世界中塑造假象的能力在高文看来已经达到了完全以假乱真的程度,事实上如果不是提前知道真相,任何一个进入永眠者梦境的人都会瞬间迷失在那个虚假的世界中,而对于心志薄弱之人,哪怕提前知道了真相,也很容易沉溺在假想世界各种美好的事物里。

    虽然外界对永眠者的评价是“制造噩梦的行家里手”,但高文在吞噬了那个邪教徒的残存心智之后,隐约意识到那些编织人心的教徒真正追求的恐怕其实是一个美梦——而制造噩梦只是他们达成目的的某种手段。

    高文走过长长的走廊,在这陌生的地方,他的心智沉静如水,而思绪则格外敏捷。

    套用前世的一句话,沉醉于虚拟世界的人多半是为了逃避现实,而永眠者在高文看来就像是某种群体性逃避现实的虚拟世界狂热者,但他们所逃避的又具体是现实世界的哪一部分呢?

    是魔潮所引发的社会崩溃和生存环境恶化?是宗教格局的变动和其他教派的排挤?亦或者……是众神已死的真相?

    眼前的走廊到了尽头,一扇沉重的橡木门立在眼前,高文皱了皱眉,他在那橡木门上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徽记,是康德家族的徽记。

    是因为最近自己在关注康德家族的事情,所以他们的家族徽记出现在了自己做梦的场景里?或者说……这里真的就是康德城堡?

    高文皱着眉环视四周,他确认自己从未到过这个地方,而正常情况下,人类梦境中是不会出现超出自己记忆或者认知的事物的,哪怕出现了光怪陆离的东西,那也多半是平日里所见的事物在潜意识中扭曲而来,但是这个梦境中的一切场景都稳定有序,甚至墙壁上的花纹和每一盏魔晶石灯放出的光辉都毫无瑕疵,联想到自己所吞噬掉的永眠者心智,高文突然怀疑这个场景恐怕脱胎于那个邪教徒的记忆。

    那个邪教徒在康德城堡中活动过?

    犹豫了片刻不到,高文便伸出手去,用力推开眼前的橡木大门。

    大门背后是一处仿佛地窖般的空间,宽广,深邃,笼罩着昏暗的光线,作为城堡中的地下结构,这个“地窖”的规模已经远远超出了必要,以至于仿佛是将地表上的宴会厅搬到了地下一般,而在这样一个宽广异常的空间中,高文看到有一根根直立的柱子连接着地面和上方的石质顶棚,那些直立的柱子表面似乎有着文字。

    高文凑近其中一根柱子,赫然看到那上面根本不是什么文字,而是无数用指甲抓出来的深深凹痕!

    在看到这些凹痕的一瞬间,高文便感觉自己眼前的视线骤然一花,紧接着四面八方昏暗的空间中便浮现出了大量如水般的波纹,在波纹荡漾之中,无数影影绰绰的事物脱离了潜意识层的“伪装”,出现在高文眼前。

    那是一个又一个形似人类的虚影,有着半透明、灰白色的形体,以及模模糊糊并且隐隐透露出麻木表情的面容,他们影影绰绰层层叠叠地站在这里,那虚无的双眼空洞地凝望着整个“地窖”的中心。

    这些人影浮现出来的时候吓了高文一跳,但后者随即便意识到这些影子根本没有察觉自己的存在——或者说,这些影子恐怕压根没有思考的能力。

    在镇定下来之后,他循着这些影子注视的方向望去,结果赫然看到这间“地下大厅”的中心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石质的平台,在那平台上,则摆放着一口巨大而华丽的棺材。

    高文皱起眉头,穿过身旁影影绰绰的无数人影,向着那巨大的棺材走去,但他刚走到一半,便听到耳畔浮现出了一个虚幻模糊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是有两个人正在交谈,但却断断续续难以分辨,高文仔细竖起了耳朵,才听到几句较为清晰的内容:

    “……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从噩梦中醒来,一切都仍然美好……”

    “……梦与现实,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失去了他们……”

    “永眠者会帮助你的,你不要害怕,不要相信那些对我们诋毁的谣言,我们就如七百年前一样,仍然致力于将众生从痛苦中解救,只不过七百年前我们让众生远离噩梦,而今天我们让众生远离噩梦般的现实……

    “你只要把它放在这里,为它提供充足的养分,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逝去的,终将归来,不仅在梦境中归来,也会在现实中归来……”

    这交谈声低沉而又模糊,并且带有严重的失真,以至于高文甚至无法判断对话人的男女,但有一点他几乎可以肯定,说话的人中有一个就是被自己吞噬掉的那个永眠者邪教徒!

    从梦境中醒来之后,高文立刻第一时间叫来了赫蒂与皮特曼。

    “先祖,我们已经询问完那个佣兵法师了,”赫蒂还以为高文把自己叫来是要询问对俘虏的审讯进度,于是一见面便说道,“他们确实是在为康德家族做事,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雇主让他们抓捕流民是做什么,只有一点能确定——他们从未见到被他们抓回去的流民在日后以奴隶的身份在康德领上出现,也没见到有奴隶贩子从康德领带走那些人,被抓回去的流民就好像蒸发一样消失在了那片土地上。”

    高文皱了皱眉:“果然……”

    “果然?”赫蒂一愣,不明白高文什么意思,“您知道什么了么?”

    “恐怕我得立即前往康德领一趟,”高文在此前已经做出了决定,此刻直截了当地说道,“越早越好。”

    这次赫蒂是真的惊住了:“前往康德领?您去那里做什么?难道要亲自去找康德子爵质询有关流民的事情?这种事……”

    “比那更严重,”高文严肃地说道,“我在此前和那个永眠者邪教徒对抗的时候接触到了他的一部分意识碎片,刚才那些碎片的内容浮现了出来,我看到那个邪教徒把一样东西交给了康德领的某人——极有可能就是现在的维克多·康德子爵,而那东西是一件邪物,它已经在那片土地上呆了很多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这期间它一直在汲取活人的灵魂成长着!”

    “汲取活人灵魂的邪物?”皮特曼大吃一惊,“难道那些被抓进康德领的流民……”

    “多半是被喂掉了,”高文皱着眉,“那东西已经成长到很关键的时候,但还没有完成最后的蜕变,可一旦它完成了……我担心包括坦桑镇、新塞西尔以及更北边卡洛尔领在内的所有区域都会被它的力量笼罩进去。”

    高文这并非危言耸听,因为在那个梦境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支撑着那个梦境世界的、正在不断成长的某样“物品”的存在。

    他能感受到那个物品蔓延出来的力量,能感受到它对相当大范围内所有人类心智的影响,或许是因为吞噬了那物品原主人的心智碎片,高文已经与那东西建立了某种细微的联系,这让他几乎百分之百地可以肯定:一旦汲取了足够的能量,那件被邪教徒安置在康德家族古堡中的诅咒之物就会爆发出相当可怕的力量,而新塞西尔领和坦桑镇的普通人将无一幸免地被卷入其中!

    已经威胁到了自己头上,他就没法坐视不管了。

    高文这严肃的态度也感染到了赫蒂,后者跟着紧张起来,并产生了一丝忧虑:“先祖,您在坦桑镇已经以身犯险了一次,这一次……”

    “不,这一次反而不会那么危险,”高文摇了摇头,“只要我及时找到它,那么它对我就是毫无威胁的——我有办法能控制它。”

    他的回答颇有自信,这让赫蒂也稍微安心了些,但后者还是忍不住关心道:“可如果维克多·康德子爵已经被邪教徒完全蛊惑并控制,他会不会对您不利?”

    “在这整起事件中,只有一个人具备威胁到我的能力,”高文看着一脸关心的赫蒂,微微笑了起来,“但那个人已经在意识空间中被我摧毁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永暗海域的传说

    无论如何,康德领都是必须要去一趟的,而且高文要亲自去。

    安苏王国体制松散,王室对边远地区的保护力度就如统治力度一样低下,而且南部地区承平日久,战斗力再强的军武家族在这种环境下也会慢慢衰颓,所以身处极南境的高文几乎不可能指望任何来自第三方的支援(这种环境大概也是导致邪教徒能够对这一地区进行大肆侵蚀的原因之一),而等不来支援只是高文决定亲自动身的其中一个因素,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在那“梦境”中看到了一样东西。

    他对赫蒂和皮特曼提到永眠者在康德城堡中留下一样邪物,但他并未说明那“邪物”是什么东西,然而事实上,他已经看见了那样事物,并且认出了它。

    那东西就位于地下大厅中心的华丽石馆前,像个接受供奉的“圣物”般被放置在一个小型祭台上,它是一盏精致的魔法提灯,而在七百多年前,高文·塞西尔将它作为一件礼物送给了当时在开拓者队伍中担任随军牧师的赛琳娜·格尔分。

    那曾经是一位温柔沉静的女士,是一位被开拓者们深深信赖的、在黑暗与恐慌的年代用梦境治愈过无数战士的心灵创伤的梦境之神女神官,她虔诚的信仰和杰出的贡献让她在不到三十岁就成为了北方开拓军中的梦境主教,如果命运没有开个恶劣的玩笑,那么她甚至有可能成为梦境教会教皇的候选人之一,成为一个像高文·塞西尔那样鼎鼎有名的开拓英雄。

    但在那次尝试沟通众神的神秘仪式中,她随着当时的梦境教会教皇前往了先祖之峰,没有人知道那次仪式以及之后举行的会议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高文只知道,在那命运的一天之后,包括德鲁伊教派、梦境教会、风暴之神教会在内的数个教派便成为了人类社会的敌人。

    没有公开宣布的决裂,没有宗教朝堂的辩论,几个教派就好像是同时发了疯一般冲出了先祖之峰的会场,随后他们分布在整个大陆各处的信徒也好像接到了某种指令般同时离开了各自的教堂与集会所,某个不可见的巨大心灵之网似乎从那一天起便笼罩了每一个黑暗教派的成员,在短短几天内,几大教会先后堕落,并彻底消失在世人眼前。

    由于当时的整个先祖之峰都被圣光教会和战神教会的武装神官封锁,因此谁也不知道那天的实情如何,几大正神的发言人在那之后对外的解释是“少部分极端的教会无法接受与其他信仰和平共处的条件,因而选择叛逃”,但在高文·塞西尔,以及日后的高文心中,他始终对这个解释心存疑虑。

    而至于赛琳娜·格尔分,她也是从那天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昔日用梦境抚慰战士们的伤痛,被开拓者们信赖的温柔女神官消失了,她可能像一部分堕落德鲁伊那样冲进了刚铎废土,也可能变成了某种更扭曲、更黑暗的存在,高文不知道那位旧日友人最终的结局是怎样,他只知道,七百年后的今天,赛琳娜·格尔分的一件遗物出现在了这里,被作为某种邪恶献祭仪式的核心安置在康德家族的古堡中。

    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回收那东西,这或许那有助于他搞明白七百年前的先祖之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至少搞明白最初的那批神官在堕落为邪教徒时都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在康德古堡中进行成长蜕变的邪恶力量还没有进入全盛状态,根据梦境中感应到的进度,高文可以慢慢筹备,来给自己安排一个既能够进入康德古堡,又不会引起维克多·康德子爵警惕和怀疑的机会——他不打算全副武装地打进去,而要在事件爆发前找个机会阻止它。

    一位公爵要拜访一位子爵是很麻烦也很引人注意的事,但一位目前只有名号,本质上只是个开拓领主的公爵要拜访“邻居”就不是那么复杂了,高文知道康德领出产的粮食和草药有很大一部分会被送到坦桑镇,随后被塞西尔领购买回去,而且前不久塞西尔领还从坦桑镇购买了一批奴隶(是正规的、由奴隶贩子售卖的奴隶),这就意味着两个领地其实有着不少贸易往来,这就是个造访的理由。

    他准备了一套说辞,并交代赫蒂去办:“派信使过去,就说我将会造访,商讨来年采购粮食与药材的问题——塞西尔领会大量采购物资,而这些东西从坦桑镇的市场上倒手一次不但价格上涨,还很耽误功夫,我们可以在塞西尔领和康德领之间建立一条新商路,反正咱们也准备开发白水河北岸了,这件事值得我去跟他谈谈。”

    赫蒂点点头:“我明白了。”

    在安排完这件事之后,高文揉了揉眉心,把注意力放到了另一件事上。

    “你们两个听说过‘永暗海域’么?”

    赫蒂与皮特曼顿时一愣,面面相觑。

    而高文看到这俩人的表情,心里顿时就是一沉:看来指望不大了。

    赫蒂是接受过正统贵族教育,而且点了不少神秘学知识的法师,在正统历史与博物知识上应该算是专家,皮特曼则是接受过社会的教育,而且点了不少坑蒙拐骗学知识的逗比,在野史逸闻与唬人怪谈方面也算是专家,这俩人的知识面形成互补,拼起来几乎就是个异界版的知乎——要是这俩都压根没听过“永暗海域”的话,那他在正常人的知识领域里大概是打听不到这方面的消息了。

    “这听上去像是迷信的水手们会编造出来的名词,”赫蒂皱着眉,猜测着说道,“海洋常年笼罩在魔力漩涡和风暴中,几乎没有船只敢挑战深海,偶尔有胆大的冒险家出海试图寻找航道也鲜少有人活着回来,久而久之水手们就编造了各种跟海洋有关的迷信故事,还给那些发了疯回来的冒险家所念叨的各种奇诡海域起了各种各样的名字……先祖,您是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

    “也是从永眠者邪教徒的记忆里,”高文在这方面没有隐瞒,并随之看向皮特曼,“你好像有话说?”

    老德鲁伊虽然刚开始听到“永暗海域”几个字的时候也是一脸茫然,但在赫蒂讲述那些水手的迷信故事的时候却渐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于是高文好奇地问了他一句。

    “是的,大人,如果您对一些野史怪谈感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跟您讲讲那些流传在民间的、上不了台面的故事,”皮特曼点点头,“我确实听说过‘永暗海域’,但它并不是人类创造的词汇,事实上它源于白银精灵,是在精灵中流传的故事——所以刚才我一下子没联想起来。”

    “白银精灵的野史怪谈?”高文顿时大感意外,他没想到一个永眠者邪教徒口中提到的“永暗海域”竟然是个源于白银精灵的词汇,“那帮超级能活的长耳朵还会传这种东西?”

    “生活在大陆南部的白银精灵建立了这片大地上最古老的文明社会,比人类在大陆中部崛起还早了上万年,如今虽然最初的精灵帝国已经失落在历史中,新生的白银帝国却继承了古精灵帝国的很多历史文献,但由于年代过于古老,再加上上古时期活跃的各种元素生物、异兽很容易和神话传说混在一起,所以那些历史文献也有着大量的错漏不实之处,它们演变成野史怪谈也是很正常的,毕竟精灵也只不过是凡俗物种嘛,”皮特曼笑了起来,“而关于永暗海域,则是各种精灵传说中最离奇的一个。”

    随后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咳咳。在关于永暗海域的传说中,精灵谈及了自己一族的起源——据说世间原本压根没有白银精灵,也没有灰精灵、暗精灵等各种精灵亚种,只有一种天生具备强大力量而且永生不死的‘原初精灵’生活在遥远的另一块大陆上。

    “在上古的某一天,那块大陆发生了灾害,于是一群原初精灵便乘坐着可以在海面上空悬浮疾驰的‘方舟’逃离了他们的先祖大陆。这些精灵在被迷雾与魔力漩涡覆盖的无尽之海上遭遇了迷航,并在迷航半个月后突然闯进了一片永远处于黑夜、永远被星光笼罩的海域,而在那片海域的中央,耸立着一座极端宏伟、极端高大的巨塔,那巨塔有着山岳一样的身姿,其顶端笔直地探入星空之中。

    “迷航的原初精灵们被巨塔和星空所触动,于是在星光下虔诚地祈祷,希望能找到一片新的生息地,而他们的祈祷竟然通过巨塔被传达到了群星中的众神的耳朵里,于是星光便降下赐福,巨塔打开了大门,让原初精灵们踏入其中。

    “所有的原初精灵都走进了塔里,他们在那塔中看到无尽其妙的事物,有宇宙星空的投影,还有世间各种动物、各种矿物、各种植物的演变过程,他们意识到这塔中蕴藏着不可思议的知识,于是竟然动了贪念——他们不再满足于在塔的外层暂避风浪,而尝试要进入塔的内层和高层,去触摸那些知识。

    “于是巨塔降下了惩罚,一种光辉充盈了整座塔,那些妄图窃取知识的原初精灵被光辉笼罩,按照他们侵入的程度不同,他们在光芒中被改造了生命形态,变成了畏惧阳光的暗精灵、身材矮小的灰精灵、无法长时间离开水的海精灵,还有缺陷最少的白银精灵——因为白银精灵的族群畏惧塔的力量,并没有过多地踏入禁地,所以受到的惩罚也最小。

    就这样,永生且强大的原初精灵变成了具备各种缺陷的亚种精灵,而这些亚种们在惊恐中逃出了巨塔,回到了他们的方舟上,并离开了那片被他们称作‘永暗海域’的、永远被夜幕和星空笼罩的、耸立着一座巨塔的神秘之地,而他们漂流到如今的洛伦大陆,则是在那之后的事情。”

    皮特曼喘了口气,摸着自己的胡子:“大人,这就是关于永暗海域的传说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康德领的客人

    皮特曼所讲述的这个故事引起了高文巨大的兴趣,同时也让他产生了大量无法抑制的联想。

    很多人会把野史怪谈当成不值一提的荒诞故事,但同时也有很多人愿意承认,哪怕再荒诞不羁的野史怪谈,也总有一些源自现实的映射存在。

    而在那些寿命悠长、对历史记录远比人类详尽且连贯的精灵身上,高文更加相信他们的传说故事是有事实可循的——尤其是那些关于在海面上空漂浮疾驰的方舟、永远夜幕的海域、通天的巨塔方面,这些超出洛伦大陆凡人认知的事物在白银精灵的传说中竟然被描述的那么详细,那么确凿,这让高文不得不有所联想。

    在这块洛伦大陆之外,果然存在其他的大陆?

    在这块大陆上的文明发展起来之前,别的大陆上已经出现了文明?

    “原初精灵”乘坐一种在海面上方漂浮疾驰的方舟逃离了故土,那方舟的本体是什么东西?从描述上看……难道是某种类似地效飞行器的事物?或者大型气垫船?

    永远笼罩在夜幕中的海域呢?难道是位于极夜范围内?在这颗星球的南北极同样存在极昼极夜现象么?

    而那座在传说中的巨塔又是什么?它显然不是某种自然产物,而更像是人造出来的,塔里面还有着星空的投影和动物植物矿物的影像资料……难道和那个留下了监控卫星的远古超级文明有关?!

    如果当年的高文·塞西尔所进行的秘密出航真的是找到了永暗海域,找到了那座巨塔,那么那些水晶就是对方从巨塔中带出来的东西?

    无数的信息好像在这一瞬间串联到了一起,事情的前因后果仿佛要露出一些眉目,可是当高文仔细探寻分析的时候,却发现仍然分析不出什么结果来。

    情报太过凌乱破碎,中间又夹杂着很多语焉不详的传说、怪谈、推测,不确定的东西太多了,完全不足以让他把当年的真相完全拼合到一起!

    这一刻,高文甚至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想要造一艘大船,直接跑到王国北部边境出海探险的冲动,去找到那永远笼罩在夜幕中(也可能在特定时间会处于长时间的极昼状态)的海域,去看看那座传说中的巨塔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这种冲动在他胸膛中鼓动着,他不得不深吸了口气,默默思索着领地目前的资源储备,科技基础,工业生产能力,以及山中宝库剩下的金银,把这些东西挨个过了一遍之后,他的冲动完全消失了,而且心拔凉拔凉的……

    “先祖,您没事吧?”赫蒂关切地看着高文,后者脸上的情绪变化让她很担心老祖宗会不会有再次去世的可能(而且看情况这次去世还很不安详),但幸好高文及时回了神,对着她摆摆手:“别担心,没事。”

    “您对永暗海域感兴趣?”旁边的皮特曼说道,并紧接着皱了皱眉,“但恕我直言,哪怕是在强盛的白银帝国,永暗海域也只是个故事而已,总所周知,风暴、迷雾和错乱的魔力场封锁着整片海洋,哪怕以精灵的技术力量也没办法做到在远离海岸线的海域进行导航,技术衰退之后的人类各国就更是不可能了。当年风暴之神教会还没堕落的时候,风暴祭司们还能引导船长们在大陆周围的一些特定航线内航行,但现在风暴之神教会已经堕落成了风暴之子,再也没有人可以在海洋上航行了……”

    难得这个小老头可以用这么严肃认真的态度规劝一下自己,高文还是颇为感动的,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已经七百年了,各国还是被困在大陆上,无法前往远海么?”

    “偶尔会有大胆的探险家去挑战海洋,但活着回来的不足三分之一,而且哪怕回来也多半疯疯癫癫,被远海中的混乱魔力环境弄坏了头脑,”赫蒂摇摇头,“而且挑战大海又有什么用呢?财富皆源于陆地,不管矿物还是作物都只有在陆地上才能得到,挑战海洋实在看不出必要。目前大陆上唯一对海洋有些开发的就是提丰帝国,但他们也只不过是在近海的地方找到了一些魔法材料而已……”

    高文闻言忍不住皱起眉看了赫蒂一眼:“你真的认为海洋中没有财富么?”

    “海洋中的财富?”赫蒂一愣,“人是一种生活在陆地上的生物,海洋中能有什么对我们有用的财富?”

    高文看着赫蒂,很想来一场慷慨激昂的启发和教育,但很快他便发现这些说教对于知识与眼界受限的赫蒂而言根本没什么用,所以最后只能叹了口气:“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这片大陆对于启迪了心智的人类而言,实在太狭窄了——别的不说,来一场魔潮都没地方躲啊。”

    来一场魔潮……没地方躲……

    这句话立刻给了赫蒂一些触动,但她刚想再问些什么,高文却已经提起了另一件事:“先不说这些了,赫蒂,我想让你帮我收集一些书卷资料。”

    “还是各个派系的基础法术和施法理论资料么?”赫蒂下意识问了一句,这方面的资料是高文最经常让她去收集的。

    但高文的回答却让她很是意外:“不,是关于我的生平传记。”

    “关于您的……生平传记?”赫蒂困惑地眨眨眼,这个要求实在怪异得很,普天之下大概也就只有自己这个死着死着就突然蹦起来的老祖宗能提出来了,“您是指哪种形式的?王国官方发布的英雄传记么?”

    “不光要那种,还有各种民间版本,任何一种描述我生平的东西我都要,”高文实在不好跟对方解释他是想寻找那次明明发生过,但却消失在高文·塞西尔记忆中的秘密出航的线索,便只能提出这种笼统的要求,“哪怕野史杂谈,甚至乡下人吓唬孩子的荒诞故事都要。”

    赫蒂的表情古怪起来:“您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高文刚想编个理由,比如对这七百年里人们的思想变化感兴趣啥的,旁边的阴影中就突然蹦出个琥珀来,而且这个琥珀还在balabala:“他闲的呗,想看看这七百年里哪个刁民想黑他……要么就是看看大家是怎么夸他的,自个暗爽一把……”

    在琥珀从阴影里蹦出来的一瞬间,赫蒂就已经轻车熟路地抄起法杖摆了个平沙落雁的起手式,但半精灵小姐自从上次被敲打过一波之后自己也涨了记性,瞎BB完的一瞬间就窜到了高文身后,把后者当成掩体挡在身前,还探出半个脑袋挑衅着:“rua——我就不信你敢对着你祖宗……妈呀疼!!”

    她后半句话没说完,就被高文顺手拽着耳朵拖了出来,高文一边拖着还一边特好奇:“你是怎么想的,编排完别人之后还躲到当事人身后找安全,难不成我就不打你了?”

    “哎妈我错了错了错了!”琥珀几乎是连窜带跳,“耳朵要抽筋啦,耳朵要抽筋啦!”

    于是,帐篷里就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派出信使数日之后,来自维克多·康德子爵的回信被送到了塞西尔家族的领地上。

    那位老子爵对高文公爵的造访意愿表达了极高的热切,并盛情邀请高文去参观康德家族引以为傲的古城堡和庄园,于是,在信使返回的第二天,早已做好准备的高文便踏上了前往康德领的旅途。

    他乘一辆马车出发,刻意没有多带随从,除了驾车的马夫和两名士兵之外,他只带上了担任贴身护卫的琥珀,以及前不久刚刚护送流民返回领地的菲利普骑士。

    在康德领边缘的村镇与农庄剪影出现于道路尽头的时候,天色便渐渐阴沉下来,寒冷的风裹挟着湿气与泥土的气息在大地上席卷,风中带来了雨水将至的信号,似乎在这霜月之末、雾月降临前的时刻,这片土地将迎来一场豪爽的降雨。

    在这场雨之后,安苏王国短暂的秋季也就宣告结束,接下来便是这个北方王国漫长的冬天,首先是长达六十天的、多雾且湿冷的雾月,随后便是六十天的冷冽之月,全国性的降雪将断断续续地持续到复苏之月降临为止,即便是塞西尔领所处的“南境”,也会被霜雪覆盖。

    毕竟,整个安苏王国都是在大陆北方的。

    也不知道荒野上的流民们在最冷的日子来临之前是否来得及抵达塞西尔领接受庇护,不知道领地上的冬季建设计划是否能按预期的实现,不知道安苏与提丰边境是否会在这个冬天开战……

    高文拉开车厢侧面的盖板,在逐渐阴沉而变暗的天色中,他已经可以看到康德古堡耸立在侧前方的一片山坡上,那座古老的石质建筑从领地上最高的地方拔地而起,几个黑沉沉的塔尖直指着正布满阴云的天空,而在城堡下面的广阔土地上,则是鳞次栉比的城镇建筑。

    现在夜幕与阴云同时将至,天色的提前变暗让城镇中渐渐亮起了稀稀落落的灯火,高文细数着那些灯火的数量以及分布,判断着这片土地的贫富和秩序。

    灯火比想象得多,而且城镇各处皆可看到。

    一滴雨斜斜地穿过了马车车棚的挡板,落在高文脸上,随着雨滴一同穿进来的还有萧瑟的寒风,琥珀在车厢一角使劲裹了裹身上的毯子,迷迷糊糊地嘀咕起来:“高文,关窗户……”

    高文笑了笑,把挡板放下,防水木板制成的车棚顶上已经响起了渐渐密集起来的雨声。

    马车从康德领肥沃并且已经完成收割的农田之间疾驰而过,在马车来时的方向上,通往领地外的道路渐渐被雨帘遮蔽,变得模糊一片,不可辨识……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安的风

    雨开始下大了。

    寒冷的气流带来了愈发寒冷的雨,按照这一地区往年的天气,这或许是降雪前的最后一次降雨,而康德领一向是整个南方地区降雨最丰沛的地方,此刻也不例外。

    雨滴已经连成雨帘,顺着风势倾斜着挂在天上,泼洒在旷野中,也泼洒在城镇里,泼洒在康德家族古老的城堡外墙上,雨水汇聚成水流,沿着那因时光侵蚀而斑驳凹凸的暗红色尖顶和黑色外墙流淌而下,并在愈发昏暗的天光中呈现中一种黑油般发亮的质感。

    但是城堡厚重的外墙隔绝了外面风雨的声音,也隔绝了不断加强的寒冷气息,在古堡的大堂中,魔晶石灯照亮了所有的角落,往日里那种哪怕点满灯光也会影影绰绰的情形不知何故消失了,现在整个古堡都在魔法灯光的映照下变得灯火通明,再加上各处熊熊燃烧的壁炉和火盆,整个家族城堡中充满了光明和温暖的气息。

    仆役们在各处卖力地擦拭着桌椅与灯架、雕像,让所有这些具备历史和家族荣耀的事物在灯光中闪闪发亮,他们谈论着外面越来越冷的天气,谈论着今年领地上庄稼和药材的收成,也谈论着子爵老爷今天要招待的贵客——整个城堡都从两天前就开始打扫,所有东西都变得焕然一新,那客人的身份可不一般。

    然后他们看到城堡里的老管家,上了年纪却仍然腿脚矫健的卡特老先生从大厅的楼梯上风风火火地跑了下来,身后还跟着女仆和男仆的总管,他们像一阵风般地跑过整个大厅,跑向那扇大门,女仆长同时还在高声对那些手脚笨拙的女仆喊话:“赶快把水桶收起来!”“不要把抹布留在台面上。”“傻姑娘,快回厨房去!不能让公爵看到一个穿着脏裙子的低级女仆站在大厅里你明白么?!”“所有人回到自己的位置!客人来了!”

    维克多·康德子爵从二楼的楼梯走下来,在管家快要接触到大门的时候,他正好站到大厅中心的位置,这个位置可以让他以最恰到好处的路程张开双手欢迎贵客,既不会让客人等待太久而尴尬,也不会让城堡的主人殷切的像个下等的仆人。

    老管家来到了大门前,掏出手帕仔细擦过手,同时在心中默默数着时间,按照塔楼的卫兵传递消息的时辰以及自己的行动速度估算着敲门声会在什么时候响起。

    当他默默数到三十的时候,大门被叩响了。

    不能让公爵这样的贵客敲第二次门——哪怕负责敲门的只是公爵的车夫或者卫兵也是一样,但也不能立即开门,这会有失体统,所以卡特又在心中数了三下,在第二次敲门声响起之前,他命令大门两旁的士兵拉动了轮盘。

    极为沉重、可以抵御攻城锤八十二次撞击的“家门”在铰链和轮盘的力量下打开了,吱吱嘎嘎的沉重声响中仿佛带着康德家族三百年的威严。

    而一个有着七百年威严的人走进了大门,寒冷的风雨在他身后卷入大厅。

    立刻有仆人上前接过客人解下来的披风或帽子,并有杂役跑出去接应停在外面的马车,高文带着琥珀和菲利普骑士走进了康德堡的正厅,他看到一位头发快要全白、脸上已经有很多老年斑、穿着黑红色长外套的老贵族张开双手向自己迎来,这位维克多·康德子爵比他想象的要老一些,但腿脚显然还很好。

    “啊,今天这座城堡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尊贵的客人,一位活着的传奇!”康德子爵高声说道,“真抱歉让您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登门——如果我能有控制天象的法术就好了。”

    “事实上我很喜欢下雨的天气,”高文没有接受子爵的拥抱,仅仅和对方握手,这并非冷漠,而是高爵位与低爵位见面的规矩:低爵位者必须表现出相当程度的热情与尊敬,但除非双方是明确的隶属关系,否则高爵位者必不能接受,只是应该还以一定程度的礼貌,这些乱七八糟的传统在高文看来简直麻烦的要死,但这时候遵守一下并不会掉块肉,“在雨下下来之前我已经看到了康德领肥沃的土地,雨落下之后我又看到了不错的雨景,这还是挺值的。”

    “您能满意那是最好,”维克多·康德笑了起来,笑容平和而坦然,像个再正常不过的、上了年纪而且家教良好的老绅士,“我已经为您准备了接风的宴席,就在这间大厅后面的餐厅里。”

    琥珀一直低着头站在高文身后,这么严肃正经而且“贵族范儿”十足的场合是她很不适应的,所以也就难得地保持了安静,不过在听到“吃饭”的时候她的耳朵还是出卖了自己,那双源自精灵血统的尖耳朵立刻便抖动起来,跟雷达似的在脑袋上转来转去,仿佛在搜索着更多跟“吃”有关的信息。

    高文则是一边笑着应承一边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位老子爵的样子。

    苍老,但仍然健康,笑容坦然,气质温和中带着一点轻松,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一点跟邪教徒有关的气息。

    可这并不能作为判断的依据。

    他微笑着,接受了老子爵的宴席邀请,带着琥珀和菲利普骑士走向康德城堡的深处。

    ……

    在同一时间,位于圣苏尼尔城的白银堡中,老国王弗朗西斯二世正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一封封密函。

    这些密函都来自王国各处由国王直接册封的“王党贵族”,包括三位边境大公爵的领地周边也存在这样的人物,或者更直接点说就是“眼线”,这种传承自开国先君的制度七百年都延绵不断,是安苏王室对整个国家控制力的重要依仗,雾月内乱以及第二王朝的“私生子软肋”曾一度让这套体系失去了作用,但经过百年重建,尤其是在几位公爵为了王国稳定而先后做出的妥协之下,这张属于国王的情报网到今天还是如第一王朝时那样有效地运转着。

    大部分由国王直接册封的贵族都位于南方,剩下一小部分则分布在王国其他各处,平日里这些眼线传回来的密函都汇报着各自土地上的情况,那些情况都天差地别,基本上没有什么共通点,但最近一段时间传来的密函却出现了让弗朗西斯二世隐隐不安的趋向——

    关于各种黑暗教派活跃的报告越来越多了,并且全国各地到处都在增多。

    虽然直到今天,这些增加的报告也只占了全国的不到一成,但它们分布的如此之广,这就已经足够让老国王心生忧虑。

    安苏确实有着腐朽的体制,但国王基本上都是聪明人。

    现在,他眼前的是来自南境安德鲁·莱斯利子爵的一封密函,这封密函上的内容比其他各地贵族所报告的事情更加重大:

    坦桑镇内出现万物终亡会教徒,邪教徒一度潜入城堡并用邪术控制了部分人员,幸得高文·塞西尔公爵支援,公爵铲除了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的邪教徒。

    老国王不会知道安德鲁·莱斯利子爵已经在这封密函中隐去了很多真相,比如已经落到高文手中的永恒石板,以及他本人被邪教徒控制的细节,并且他还把整件事的危急程度有意识地降低了很多——但即便这样,这封密函中透露的情报仍然足够让老国王心惊了。

    原本只敢在暗处活动的邪教徒,这次竟然直接入侵一个实地贵族的宅邸!

    他们曾经不管是用活人献祭,还是用死人尸骨举行仪式,都不会让真正的贵族紧张,因为那些行为都是在“贱民”身上发生的,那些邪教徒似乎很会遵守游戏的底线,从未把手伸到贵族体系里面,但现在……风向变了。

    偏偏发生在这种时候,发生在安苏和提丰帝国关系最紧张的时候,原本弗朗西斯二世在知道提丰帝国不会在今年冬天发动战争的时候还稍微松了口气,并认为自己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进一步加强边境军备,为战争打好基础,但现在他突然觉得,那些邪教徒恐怕并不想让他有这份余裕。

    就在老国王愁眉不展的时候,一股和煦温暖的感觉突然充盈了整个房间。

    他有点意外地抬起头,正看到身穿一身白色神官袍的维罗妮卡走进了房间。

    这位“圣女公主”带着笑意和一点点撒娇的模样,走向自己的父亲:“父王,我询问了艾登大人,他说您还在书房。”

    “维罗妮卡,我的女儿……你今天怎么来了?”弗朗西斯二世有点意外地看着维罗妮卡,他这位女儿虽然还保留着公主的身份,但却已经是正式皈依的圣光之神教徒,她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圣光大教堂里呆着,很少有回到白银堡的时候。

    “您忘了么?今天是我离开大教堂,来城堡里看您的日子,”维罗妮卡笑着说了一句,在胸前画出圣光之神的徽记,“侍奉主,也不能忘记侍奉父母,这是圣光的教义。”

    “看我这脑子,”老国王忍不住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我记错日子了!”

    “没关系,王国的重担压在您身上,您应该先以国王的责任为重,”维罗妮卡一边说着,同时注意到了弗朗西斯二世脸上的疲惫神色,她抬起手召唤出一道圣光,用神术缓解着父亲的精神压力,“父王,发生什么事了么?”

    弗朗西斯二世叹着气:“邪教徒,万物终亡会,永眠者教团,还有像黑石教派、深渊追随者那样零零碎碎的小教派,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在这入冬的日子里一个个都开始找麻烦了。”

    听到“邪教徒”三个字,身为虔诚圣光信徒的维罗妮卡立刻忍不住皱皱眉:“愿圣光拯救那些被暴徒侵害的可怜人……邪教徒总是到处蔓延,可惜除了圣光教派与战神教派之外,其他教派的神术面对那些邪教徒的邪术太过无力了。”

    弗朗西斯叹口气:“放心吧,那些邪恶之徒不敢在王城捣乱。”

    维罗妮卡看了一眼那些来自王国各地的、带有特殊印记的密函,双手交叠放在胸口,虔诚地说道:“圣光会庇护安苏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莉莉丝·康德的造访

    由于预定了要在康德领做客几天,所以在颇为丰盛的迎接宴会之后,维克多·康德子爵便为高文以及他的随行人员安排了休息的地方。

    这座古老的城堡带给高文的感觉并不怎么好。

    虽然它内部充盈着光明和温暖,随处可见的魔晶石灯以及被擦拭一新的门窗桌椅都驱散了夜幕降临所带来的压抑,可是高文心中仍然不断浮现出令人不快的感觉,他仿佛能透过那些明亮的窗机和粉刷过的白墙看到这城堡深层的模样——在那些光鲜的覆盖物背后,是黑沉沉的冰冷石块,是滑腻的苔藓和纵横的裂纹,还有在那些潮湿的裂隙中不断滋生的阴影与病菌。

    在与维克多·康德简短交谈之后,高文便以旅途之后需要先休息为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是专为尊贵客人设置的客房,有着和城堡主人卧室一样华丽的陈设与温暖的壁炉,而在他的房间两旁便分别是琥珀和菲利普骑士休息的客房,再他们房间对面还有可供客人下棋娱乐的休息室以及专门品茶读书的地方。

    窗外的雨仍然在下,并且有随着风势愈演愈烈的迹象,高文来到窗前,透过这昂贵的人造水晶看着雨夜中的康德古堡。蜿蜒的水流在窗扇上形成了不断变幻的轨迹,也让外面的景象不但朦胧,而且扭曲,而在这朦朦胧胧的扭曲视野中,他可以看到康德古堡的几座塔楼在对面的夜幕中耸立着。

    那些塔楼的基座有几扇亮起灯光的窗户,朦朦胧胧地勾勒出建筑的轮廓,但它们的上部却黑沉沉一片,几乎融入到这黑暗的夜色中去。

    高文皱眉仔细观察那些塔楼,在集中注意力之后,他突然看到其中一座塔楼的中部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隙。

    那裂隙仿佛在黑暗中蠕动着、生长着,迅速蔓延到了塔楼的整个上半截,它们一点一点地变宽,从裂隙中泄露出仿佛血一样的光芒——最高大的那座塔楼在这血色的裂隙中显得支离破碎,并以一种慢镜头般的姿态一点点崩落下来,中间还夹杂着许多人的惊呼和号叫。

    高文迅速惊醒过来,风声和雨声再次透过窗户传入屋内,他看到对面的那座高塔再一次恢复了完整,之前的崩裂与喊叫声都像是梦境般消失了。

    但高文却不会真的把那当成是错觉,他立刻皱起眉,心中产生疑惑:“城堡里有某种大规模的幻象?”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突然从门外传来,似乎是朝着这个房间而来,高文迅速整理好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等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才过去开门。

    门打开了,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身穿白色长裙、手中提着提灯的女士站在门外,这位女士有着亚麻色的长发,脸色似乎是因病弱而显得格外苍白,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那里,脸上似乎带着一点拘谨与紧张地看着高文。

    高文不动神色地打量了对方一眼,随后露出好奇的模样:“女士?”

    “您好,请问您就是高文·塞西尔公爵么?”门口的女士用一种很低的嗓音说道,似乎是说话声音大一点便会上不来气似的。

    高文点点头:“我是高文·塞西尔,女士您是哪位?”

    “维克多·康德是我的丈夫,”这位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左右的病弱女士小声说道,虽然声音很低,但语调中仍然有着贵族仕女应有的优雅,“我是这座城堡的女主人,我的名字是莉莉丝·康德。”

    “子爵夫人?”高文颇为意外地看着对方,他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已经垂垂老矣的康德子爵竟然会有一位如此年轻貌美的妻子,但想到贵族的“传统”,他的意外之情并没有持续太久,而只是好奇为什么之前没在宴席上见到对方,也没听那位老子爵提起她,“之前的晚宴您没参加?”

    “我身体虚弱,病痛让我没办法和很多人在一起进餐,也没办法在白天的时候出来迎接客人,”莉莉丝·康德歉然地说道,“我知道您会来造访城堡,但我的丈夫坚持让我休息到晚上再出来——现在我的精神好了一点,他便让我来跟客人打个招呼。”

    随后她将提灯挂在门旁边的钩子上,微微弯腰致意:“欢迎您的到来,伟大的高文·塞西尔公爵,也请您原谅我之前无法尽到作为此地女主人的责任。”

    “啊,不用介意,”高文心中一个接一个地冒出各种猜测与怀疑,但脸上的表情却仍很淡然,“你是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能出来活动么?哦,我懂得一些药剂方面的知识,说不定能对你的健康有所帮助。”

    莉莉丝·康德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我的丈夫为我请到了最好的药剂师,只不过我的虚弱不只是因为疾病,还因为天生的体质,这是没办法用药剂治疗的。但还是很感谢你的关心,公爵阁下。”

    高文没有将眼前的子爵夫人邀请进屋的打算,因为对方是孤身造访,这种邀请便是不礼貌的——哪怕这里是康德家族的城堡也是一样,他只是站在门口与对方寒暄了几句,随后这位女士便告辞离开了。

    而在对方离开之后,高文的眼神才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对方手中的那盏提灯!

    那正是高文在梦境中看到的、位于康德家族城堡底层充当仪祭中枢的魔法提灯,正是七百年前高文·塞西尔当做礼物送给当时的梦境主教赛琳娜·格尔分的那盏提灯!

    但高文并没有当场指出,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因为他没有从那盏提灯上感受到任何魔力波动,这说明那盏提灯是“假的”——要么是一件赝品,要么那提灯已经被魔法力量改造,其真正的力量核心仍然沉睡在这座城堡的某个地方,而在这种情况下贸然行动,很可能只会坏事。

    这时候从旁边传来的一个声音打断了高文的思索:“咦?老……高文,你站门口干嘛呢?”

    只见隔壁的门被推开了,琥珀的半个脑袋从门框里探出来,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而且她也没等着高文回答,紧接着便兴致勃勃地伸出手摇了摇,手里抓着一副纸牌:“我在房间里发现一组‘国王套牌’!你把隔壁那个扑克脸叫过来咱们三个打牌呗!”

    “我是打算把你们叫来,但可不是打算打牌的。”高文无奈地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随后去敲响了菲利普的房门。

    等把所有人集中到自己房间之后,高文提起了刚才造访的那位女士:“刚才我见到了维克多·康德的妻子,莉莉丝·康德,她看起来很不对劲……”

    听完高文描述,琥珀的尖耳朵立刻抖动了一下:“那么老的老头娶了个几乎能当他孙女的老婆?噫——你们这帮当贵族的真不要脸。”

    然后紧接着她的思维就发散开来:“还是我这样有精灵血统的好,我要不说别人就不敢猜我的岁数,哪怕你这个七百岁的娶了我,也可以出去腆着脸跟人说我跟你其实同岁……”

    一贯严肃认真的菲利普骑士顿时几乎是惊悚地看着琥珀,半精灵少女满嘴跑火车的说话方式再次把这位可怜的正直骑士撞的七晕八素。

    而高文对琥珀的回答就是照着脑壳敲下去:“说正事!”

    “我们没听说有这样一位‘子爵夫人’存在,”菲利普骑士严肃地说道,“那位维克多·康德子爵也没提起,这很不正常——哪怕子爵夫人因为病弱而无法出来见客,子爵本人也不至于连提都不提吧?而且城堡中的男仆女仆那么多,也没有一个人私下里谈论到这里还有个女主人……这太奇怪了。”

    “要这么说的话,我之前还跟城堡里的人闲聊来着,”琥珀揉着被高文敲过的脑壳,也参与到正经的讨论中,“他们虽然没提起城堡有个女主人,但他们提到那个老子爵有个儿子,叫贝尔姆,但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城堡,说是去中部地区游历了,几十年都没回来的样子……”

    高文摸着下巴:“几十年不回来?这是去游历了还是让人给卖了啊!”

    琥珀翻着白眼:“说不定是去给中部地区的哪个有利益交换的大贵族家里当人质了呢?你们贵族不是都兴这个么?”

    “别瞎说,我们当年可不时兴这个,”高文立刻严肃地说道,“我们那时候订立盟约依靠的都是自觉,可不靠什么交换人质的小把戏。”

    菲利普骑士顿时一脸钦佩:“那才是正直诚实之人应做的事。”

    “不,主要是开国的老鸽普遍脾气暴躁,那时候谁说话不算话是要被全国贵族揍的——有时候国王有空了国王都亲自过去揍,因为交通不方便,大家有先有后,上门打人的开国老鸽有时候连续一年都会络绎不绝,那是真不敢违背盟约啊……”

    菲利普:“……”

    “妈哎,当年那么耿直实诚的开国贵族们怎么都变成今天这样了,”琥珀却是对高文描述的那个时代很向往,联想到如今风气还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总之那个叫贝尔姆的康德家族继承人确实是出去游历了,因为他时常会有书信寄回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在那个老康德子爵死后,贝尔姆·康德就会结束游历,回来继承家业。”

第一百七十五章 调查

    雨在第二天的时候停了,但天空仍然阴沉。

    康德领被笼罩在一片长久的阴云之下,冬天之前的最后一次雨水总是迟迟不愿离去,在未来的几天内,这片土地应该还会迎来数次中等规模的降雨,而这样丰沛的雨水对领地上的特产——魔药是极有益处的。

    大部分魔药在冬天也会生长,虽然它们的根须和植株呈现出干枯死亡的模样,但施法者们都知道,它们的“灵性植株”仍然受着魔力环境的滋养,并会在第二年复苏之月重新恢复生机,而它们在冬季里能成长多少,相当一部分就取决于霜雪降临前的最后一次雨水。

    高文在城堡的餐厅中与维克多·康德子爵共进早餐,由于子爵夫人病弱无法见客,子爵的独生子又不在领地上,偌大的餐桌旁竟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用餐,纵使那些餐具华丽,佳肴鲜美,这种吃早饭的氛围也让高文颇为不适。

    他更喜欢那种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围坐在桌旁的氛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和一个贵族老头隔着一张长长的桌子遥遥相对,相互之间说句话都恨不得产生延时的架势。

    “希望您在这座老房子里休息的还好,”维克多·康德切割着眼前的面包,一边开口说道,“这城堡太旧了,我准备有生之年再让它翻新一次。”

    “这里很舒适,比我想象的舒适,”高文颇有点言不由衷地称赞道,“古老的城堡给人以安全感。”

    维克多笑了笑,看向高文身旁:“您的两位亲随似乎一大早就离开了?”

    “他们不太适应拘束,我让他们去镇上散散心,在乱糟糟的酒馆里他们反而更舒服一些。”

    “可以理解,事实上我年轻的时候也更喜欢酒馆胜过这安静的城堡,”老子爵举起眼前的酒杯,“当然,在您面前我还只是个晚辈。”

    高文举杯回应,并顺口说道:“子爵夫人的健康很令人担忧,她具体是生的什么病?”

    维克多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脸上随即挂起笑容:“您已经见过她了?”

    按照那位莉莉丝·康德的说法,明明应该是这位老子爵安排她去向高文问好的,但这时候维克多却表现的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高文掩饰住了心理变化,维持着淡淡的笑容:“在昨天晚餐之后,她来向我问好,但她的脸色很差。”

    “我可怜的莉莉丝,”维克多子爵叹了口气,“她的身体状况一直不是很好,不能见阳光,也不能承受吵闹,以至于只能长时间住在北塔,只有夜晚才能出来活动。但她是个很善良的人,我对领民的宽容态度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她的影响——她总是劝我要多考虑那些住不起好屋也吃不起肉食的人的感受,但她自己的身体却越来越糟。”

    康德子爵对自己领地平民的仁慈与宽容,这一点高文在昨天听到城堡中一些仆役闲谈的时候便有所耳闻,而这也是让他大感意外的地方之一:他原本已经先入为主地判断维克多·康德很有可能是永眠教团的邪教徒,或者至少已经受到了邪教徒的控制和蛊惑,因此才会做出抓捕流民进行邪恶仪祭的事情,但他万没想到,自己在进入康德领之后所听到的所有言谈都是在赞美这位老领主!

    他无法判断自己从城堡仆役口中听来的闲谈有几分真伪,这时候也只能顺势往下说:“善待领民是每一个领主的职责,我们当初开拓出这个王国就是为了保护子民的,而不是要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

    “是啊,可惜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还记着这一点了,”维克多的叹息仿佛是发自肺腑,“越来越多的贵族忘了自己的先祖第一次拿起刀剑是为了什么,我们原本是保护平民的一道屏障,是让他们能安心生活的倚靠,是引领他们走向富足保暖的向导,但现在的大部分贵族都是在城堡和庄园里长大的,他们把别人的服侍和供奉当成了理所当然,竟全然忘了自己还应该有些责任……咳咳……”

    维克多似乎是说的有点激动,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好不容易平复之后他长出口气:“我每年都要花去很多时间在领地上的每一个农庄和药田视察,以确切掌握当年的收成,防止过高的税赋压力让领民们饿肚子,而且还要花很多精力去和商人们打交道,保证领地里富余出的药材和粮食都能找到买家,这样我的领民就能有足够的金钱去修葺房屋、购买燃料来过冬,但却因此而缺席了很多所谓的‘上流聚会’,以至于被那些庸俗的南方贵族们当成深居简出的怪人,没有品味的庸人……唉。”

    维克多子爵一口气说了很多,等说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尴尬一笑:“抱歉,年纪大了之后就有话多的习惯,但我想您应该能理解我——因为我听说您也是很善待领民的。”

    “当然,”高文微笑着举杯,“这是每一个领主的义务。”

    ……

    同一时间,在城堡外的镇子上,琥珀正捧着一杯冒着泡沫的麦酒,听着那些无事可做的农夫与匠人们吹嘘着他们那贫乏无趣的日常生活,脸上正装出感兴趣的样子,心中却筹划着还需要多少杯酒才能换到自己想听的内容。

    农事已经结束,天气也不适合任何外出的工作,于是尚且有点闲钱的富农和工匠便会在镇子的酒馆中消磨他们那并不值钱的时间,康德领与坦桑镇一样是南境少有的几个富裕领地之一,居住在这里的平民自然也会更频繁地光顾诸如酒馆、赌场这样的地方,而对于这些人,只需要几杯麦酒和几句恭维,琥珀就能套出他们全部的秘密。

    对于从小到大都混迹在此类场合的琥珀而言,这是个很愉快的过程。

    尤其是当买酒的钱还不用自己出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愉快了。

    她穿上了符合身份的一身行头:黑色的皮甲和略有些破旧的斗篷,再加上腰间时不时便会探出头的短剑以及绑在手腕上的“幸运石”,一个流浪战士的形象便完整起来,而平民对这种人是敬畏又好奇的,套话会变得很容易。

    酒过三巡,谈够了农田与老宅子里的鬼怪故事,琥珀觉得是时候聊聊领主了,便带着好奇的表情看向坐在桌旁的、领地上的铁匠:“我听说你们的领主是个很会治理领地的人,真的假的?”

    “我可不懂治理领地是怎么一回事,”铁匠喷着满嘴酒气,眼神迷糊地说道,“但维克多老爷确实是顶好顶好的人……嗝,有他在,大家就都能吃饱肚子,哪怕冬天也能吃个半饱,领地可已经有十几年没饿死过人啦!”

    再往南,还有个地方的平民不但饿不死,还偶尔能有肉吃呢。

    琥珀心中嘀咕着,脸上却带着赞叹:“那可不简单!”

    “可不,维克多老爷真是我见过最慈善的领主老爷,”另一个上了年纪的酒客接过话头,“不过我听那些往城堡里送蔬菜和牛奶的人说,那城堡倒是挺阴森的,总有一种哪里在漏风的感觉……”

    一个略有些发福的酒馆侍女砰一声把木杯子放在酒客面前:“别瞎说!城堡又不是你的破茅草房子,送菜的老乔治多半是喝醉了酒,把自己在泥坑里吹的冷风当成是在城堡里了!”

    这位胖胖的侍女说了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却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那看来维克多还真是个不错的领主,”琥珀摇头晃脑地说道,“只是不知道子爵夫人怎么样——”

    这话一说出来,现场却诡异地安静了那么一瞬间。

    有人在面面相觑,有人在低头喝酒,而上了年纪的人则皱着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琥珀见状立刻意识到这里面有内情,便好奇地问道:“怎么了?你们怎么这个反应?”

    “你是外地人,不知道也正常,”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老人开口了,他应当是一位富裕的地主或已经退休不干的工匠,贫苦人里是很少会有这个年纪还没有死于伤病的老人的,而这样的人不单了解平民的生活,也会对领主的事情有所耳闻,“子爵夫人……那怕是已经有几十年了吧?她死的时候……”

    “子爵夫人死了?几十年前就死了?!”琥珀顿时大吃一惊,“怎么死的?”

    “那是个可怜的女人,整件事都格外凄惨,那种事不该发生在一个好人身上。”老人皱着眉,他似乎不愿多说,但酒精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言语,而且旁边一些不太了解过往事情的年轻人也在催他开口:“山德鲁老爷子,说说吧,我从小就听人谈论这件事,但从没听全过——您年岁大,总该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琥珀颇为欣赏地看了那个发出催促的年轻人一眼,决定再用高文给自己的钱请对方喝一杯。

    而似乎经历过当年事件的老人则叹了口气,饮下一口酒之后慢慢说道:“那是三十……大概三十年前吧,也可能更久点,那年也是这个月份,也是下雨,但雨下的格外的大,而且下了好几天……

    “那时候维克多老爷还年轻,那时候的他就跟现在一样是个公正、仁慈的好领主,当时他从隔壁镇子视察谷仓回来,子爵夫人跟他在一起,还有他们的独生子,贝尔姆少爷。他们驾着马车从西边的路往回赶,虽然下了大雨,但他们还是上了路……他们当时真应该在隔壁镇上多待一天的,唉。

    “我不说你也能猜到,那么大的雨,那么湿滑,肯定是要出事的——马车在老山坡那边出了事,车翻了,打着滑从老山坡最高的地方掉进山涧里,整辆车摔的七零八落……整整一夜过去,都没人知道领主一家子在外面出了事,直到第二天太阳出来,雨停了的时候,子爵夫人才满身是血地出现在镇上……她几乎是爬进镇子的,遍体鳞伤,哭的几乎要断过气去,她说她眼睁睁看着老爷和少爷在她面前被甩到车厢外面,落到了不知道哪里,让我们赶快去救他们。”

    老人说到这,忍不住唏嘘了一阵,又喝下一口酒才能继续说下去:“我们把夫人护送回了城堡,然后立刻派人去老山坡寻找马车和老爷、少爷的下落,但整整三天,除了一些血迹和马车碎片之外,我们就只找到两匹马的尸体。

    “夫人就天天在城堡里以泪洗面,唉,那是个善良的好人,她一直都很照顾领地上的穷苦人,从她嫁到这地方的那天起,她每年冬天都要给穷苦人发木柴和黑面包,但她却遇上这种事。整整三天,丈夫和儿子都没有被找回来,所以她终于是发疯了。据当时在城堡里做工的仆役出来之后说的,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喊大叫,然后又跑到城堡各个阴暗的角落中,跟她幻想中的丈夫和儿子对话,最后她终于把自己关进了城堡北塔的地窖里,在那里喝下了毒药,结束了自己的痛苦。

    “第四天,维克多老爷和贝尔姆少爷活着回到了城堡,他们没死。”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迷梦

    菲利普骑士走在田间地头,被雨水浸透之后的泥巴路坑洼难行,但借助着超凡职业者强大的身体素质和协调能力,他已经在这片地区活动了许久。

    这里是位于城堡周边的土地,从法理上,它们是直接属于领主本人的,在此耕作的皆是隶属于康德家族的农奴,而现在,由于收割已经完成,秸秆也被焚尽,土地上已经看不到劳碌不休的农奴了。

    这土地肥沃而蕴含着不可思议的魔力。

    菲利普骑士并不是农户出身,而是一个根正苗红的贵族骑士,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了解土地:像骑士这样的底层贵族是经常要和土地打交道的,他得亲自管理自己的农庄,亲自监督庄稼的收成和播种(虽然现在它们都已经随着旧塞西尔领的一把大火而消失了),因此他很能分辨土质的好坏,以及土壤中是否蕴含足以让魔药生长的力量。

    他在一块农田旁蹲下身子,将手放在那泥泞的土地上空,一点稀薄的光辉随之从土壤中浮动出来,并一点点逸散在他的手掌和泥土之间,这位年轻的骑士随之微微皱起了眉头。

    就如猜测的一样,这些魔力并非土地本身蕴含的,而是来自外界,有某种外来的因素正在影响这一区域的魔力平衡,造成了这种违背自然的魔力富集现象。

    菲利普站起身,看着不远处那座位于山坡上的古老城堡,他已经查看过许多地方的农田,并发现越是靠近城堡的田地,魔力富集现象就越是明显,而在距离城堡最近的几块土地,就是生长魔药的地方。

    在没有德鲁伊施法催化的情况下,普通的土地上要自然生长出魔药可不容易——越是人类开发彻底的地区,土地中蕴含的魔力就越是衰退的厉害,如果说常规的农田要耕作两年就休耕一年的话,那么一块可以生长魔药的土地至少得休耕三倍的时间才能缓过劲来,但在康德领,魔药的产量一直在稳定上升,出口从未间断。

    显然是那座城堡正在释放出足以造成魔力富集的能量波动,然而昨晚住在城堡中的时候菲利普已经仔细感应过,那城堡里是毫无异常魔力反应的,他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属于邪教徒的邪恶气息。

    ……

    在康德古堡中,高文在维克多子爵与老管家卡特的亲自带领下参观着这座三百年历史的建筑,他们刚刚离开一座有着丰富藏品的陈列室,这时正走在前往图书馆的路上,一路维克多子爵都在带着自豪的神色向高文介绍这座建筑物的历史,以及他的家族是如何在三百年前崛起,并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但维克多子爵毕竟已经上了年纪,他比卡特管家还大很多,而且早年间曾因为某次事故而落下了筋骨上的毛病,带领客人参观到中途的时候,他的体力便跟不上了。

    这位老子爵不得不满怀歉意地向高文告退,表示要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而高文则当然不会追究这些——他在卡特管家的带领下照样可以很好地参观这里。

    宽阔悠长的走廊一时间变得只剩下高文和一个上了岁数的老管家,两人走在被挂毯和壁灯装饰的长廊内,而后者则尽职尽责地继续着介绍城堡的工作。

    高文突然打断了他:“卡特先生,你为康德家族服务多少年了?”

    “快五十年了,公爵大人,”老管家带着自豪说道,“从我还是个侍童的时候,我就在照料这个家族。”

    高文赞许地点点头:“一位优秀的仆人,那你肯定很了解这个地方,还有子爵的家族。”

    老管家矜持地点着头:“是的,我了解这一切,就如了解我自己的手脚一般。”

    “昨夜,我在我的房间中看到对面有一座高塔,那高塔被几座较小的塔衬托着,在雨夜里显得很是壮丽,”高文说道,“那座塔是干什么的?”

    老管家脸上的矜持和自豪表情顿时僵硬了那么一瞬间,随后微微皱眉:“公爵大人,那是北塔,请恕我无礼,但那是无法给您参观的地方。”

    “北塔?”高文微微一扬眉毛,“啊,我之前跟你的主人闲谈时听过,子爵夫人似乎就住在北塔……是我莽撞了。不过子爵夫人常年就住在那座塔里么?她不在城堡中居住?”

    “唉,女主人的身体恶化之后,就一直住在那里,”老管家摇了摇头,“她不能见光,也不能忍受吵闹,北塔是城堡中最清净的地方。”

    “我不应该打听别人的家事,但我确实对这件事很好奇,”高文继续说道,这方面的私事别人可能不好意思打听,但他一个从七百年前复活过来的活体先烈可没什么不好意思,“你们的子爵夫人似乎比子爵年纪小很多啊。”

    “子爵夫人是十年前才嫁过来的,”老管家怔了一下之后才回应高文的话,“在那之前……”

    一边说着,老管家一边露出回忆的神色:“原本的子爵夫人因为一次意外事故去世,子爵便独身了很多年,我们高兴看到他能从那可怕的悲剧中走出来。”

    高文露出好奇的神色:“事故?什么样的事故?”

    “很抱歉,公爵大人,我不能继续和您谈论这方面的事情,”老管家终于拒绝继续回答,“这不是我的本分。”

    高文不在意地笑了笑:“没关系,是我问的太多了。让我们继续参观吧——我对图书馆之类的地方是最感兴趣的。”

    在傍晚的时候,出去查探消息一整天的琥珀和拜伦回到了高文面前。

    “大人,土地确实有不正常的魔力富集现象,”菲利普骑士首先汇报道,“现象的中心点就是这座城堡,但奇怪的是除了魔力富集本身之外,我并没有在城堡中感受到任何不正常的魔力波动,也感受不到这里有邪教徒散发出的邪恶气息。”

    “我打探到的消息比你的情报吓人多了,”琥珀颇为得意地看了菲利普一眼,随后故意压低声音,用一种阴测测的语气跟高文报告,“外面的人说,那个子爵夫人……”

    高文不等对方说完便主动开口:“应该早就死了,是吧?”

    琥珀神神叨叨到一半就突然愣住,然后瞪眼看着高文:“你跟踪我啊?!”

    “猜的,”高文笑了笑,“这种故事通常都是这个展开。好我不打断你了,你继续说。”

    琥珀撇撇嘴,感觉好不容易酝酿的气氛都被搅合没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这是说起来还真挺让人唏嘘的,几十年前……”

    等琥珀把自己所知的事情都说出来之后,菲利普骑士忍不住按了按胸口:“真是可怜的人……命运不公平的地方太多了。”

    “如果那个子爵夫人几十年前就已经死了,那你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个十有八九得是个幽灵!或者是被那位看起来挺和善的维克多子爵用某种方法‘复活’过来的‘人’,”琥珀语气阴森地说道,一边说一边把自己吓的浑身起鸡皮疙瘩,“肯定是那个维克多子爵受不了妻子离世的打击,于是受了邪教徒的蛊惑,用邪术来复活死人或者给死人招魂,他抓捕流民应该就是为了维持仪式的……故事里都这么讲!噫——吓死我啦!”

    “自己讲个鬼故事把自己吓个半死,胆子小就别学人压低声音说话,”高文瞥了这个精灵之耻一眼,随后摇摇头,“那位莉莉丝·康德应该不是亡灵。”

    琥珀和菲利普异口同声:“为什么?”

    “亡灵没有这么高的灵智,她身上也没有任何与亡灵类似的气息,而且最重要的,亡灵无法说出自己的名字——那个莉莉丝·康德却是把自己的名字清清楚楚说出来了,同时我也确定过,这个名字是真实的,”高文慢慢说道,“种种迹象显示,莉莉丝·康德不是亡灵。”

    琥珀上下打量了高文一眼:“你这话就没说服力了,谁说复活过来的人就一定是亡灵的,你不就是个活蹦乱跳还能说出自己名字的特例么?万一那个维克多子爵也找了个跟我一样厉害的暗影宗师去撬他老婆的棺材板呢……”

    高文扬起手打断了这个精灵之耻的跑火车行为,不紧不慢地说道:“先别忙着说你的结论——我这边也是发现了一些事情的。”

    “你发现的?”琥珀一愣,“你发现到什么了?”

    “今天我和城堡里的管家谈论起那位子爵夫人,他毫无迟疑地回应了这个话题,并表示现在的子爵夫人是维克多·康德在十年前迎娶,而之前的子爵夫人则是在某次事故中当场去世,”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同时我也留意了城堡中仆役们的谈话,还私下里接触了几个,发现他们都有同样的认知。”

    菲利普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在昨天,城堡里还没有一个人谈论‘子爵夫人’!”

    “是的,今天有人谈论了,而且不但谈论,他们对这位‘子爵夫人’还有着一整套认知,这套认知跟琥珀在城堡外面听来的消息偏差巨大!”

    “怎么会这样?!”琥珀一头雾水,“谁给他们下了精神暗示?”

    “或许是类似精神暗示的东西吧……”高文慢慢说道,“但根据永眠教团的能力,我更愿意把这称作是在……补充设定。

    “这座城堡或许整体都笼罩在一个巨大的幻象中,而我们的到来和活动破坏了这个幻象的完整性,创造幻象的人为了让这里的一切继续正常运行,不得不开始给它补充设定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浅睡

    高文所说的“补充设定”在琥珀和菲利普骑士听来是个很新鲜的词汇,但解释其含义却并不复杂,高文只是三言两语,二人便理解了这个词的意思。

    “也就是说,这个城堡里在进行的就好像是一场舞台剧,而城堡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身处其中却不自知的‘演员’?”菲利普骑士说着自己的理解,“平常他们就像被催眠一样生活在这里,因为被长期精神干涉,所以他们压根意识不到日常生活中的违和之处,可是咱们这样的外来者却打破了舞台剧的‘逻辑’,剧情和事实的不符导致这场戏演不下去了,所以创造并维持这个舞台的幕后主使者不得不给自己的‘剧本’打补丁?”

    琥珀上上下下地看了菲利普骑士好几眼,直把这个正直而实诚的年轻人看的浑身发毛才开口说道:“噫——你这说的我更浑身起鸡皮疙瘩了!”

    “大人,我认为我们应当立刻阻止这个邪恶的仪式!”菲利普没有搭理琥珀,而是一脸严肃地说道,“康德领抓捕流民这种行为恐怕不是最近才有的,他们这一恶行甚至可能隐秘进行了长达几十年!这期间进入这片土地并下落不明的无辜者应该都成为了维持幻象的祭品——要将整个城堡都置于这种邪术影响下,所需要的代价是巨大的!”

    “对,”琥珀难得表现出积极的态度,“每分每秒都是人命啊!”

    高文皱了皱眉,看着眼前两人:“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入手?”

    “实在不行就直接跟那个老爷子摊牌吧,当面对质,他要承认你就砍了他,他要不承认你就想法让他承认然后砍了他,”琥珀使劲撺掇着,“这城堡里应该没人能打得过你,到时候你先上。”

    不光高文,就连菲利普都已经对琥珀这种“谁先上都行反正我不上”的作风早就习惯,他只是鄙夷地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随后缓缓点头:“大人,毫无疑问,维克多·康德子爵就是这一切的主使者——整个康德领只有他有动机也有能力进行这一邪恶行径……”

    “维克多·康德就是黑手么……”高文没有正面回应二人的提议,而是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其实我有一件事想不通:哪怕康德领平常再不怎么跟外界交流,每年最基本的访客总该是有那么两三个的,难道说只有我们导致了城堡里的‘大型幻象’出现漏洞?以前来这里的人就从没发现过?那位莉莉丝·康德夫人每天晚上都会从北塔出来,在城堡里走动,就从没有别的仆役看到过她?如果有别的仆役看到过,那么那些仆役在离开城堡去办事的时候就从没跟领地上的其他人提起‘城堡里有一个活着的子爵夫人’这件事?”

    琥珀闻言皱起了眉:“没有别的访客发现倒好解释,正常来做客的人应该也不会跟咱们一样从一开始就抱着查探人家老底的心态到处打听情报,而至于城堡里的人……都被催眠了嘛,说不定他们只要一离开这座城堡,认知和记忆就完全变了呢?”

    看到高文还在一副思索的样子,琥珀终于忍不住念叨起来:“我要是你我就不犹豫了,那个老头明显就不对劲,你把他抓来敲打一顿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么!”

    菲利普骑士虽然平常显得古板,但在这种时候头脑却比琥珀好使:“您是担心万一判断失误,我们在这里的举动就会刺激到整个南部地区的贵族体系,导致他们对塞西尔开拓领产生警惕么?”

    “其实我倒不担心他们,南境那些大大小小的领主在我这儿并没什么存在感,”高文摇摇头,“我只是总觉得咱们忽略了什么,这件事虽然所有矛头都指向了维克多·康德,但……会这么简单么?”

    一个邪教徒,或者一个被邪教徒蛊惑控制的贵族,必然是极端警惕且狡诈的,尤其是他正在进行一桩见不得人的邪恶仪式的时候,他的警惕心会大到哪怕外来者仅仅是站在那里都会被其视作针毡的程度,可是那位维克多·康德从头至尾的表现都太过轻松,太过无防备了。

    这是单纯的演技高超?还是有着十足的依仗,所以根本不怕被拆穿?或者……真正控制这一切的人并非康德子爵本人?

    咔嚓——轰隆!

    一串巨大的雷声突然在高空响起,窗户外瞬间被照的亮如白昼,紧接着过了没几秒钟,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在城堡的石质外墙和水晶窗上洒下一连串密集的噪声。

    随着夜幕的降临,一场新的暴雨也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雷电的闪光透过了狭窄的高窗,让书房中骤然一亮,坐在书桌后的维克多·康德子爵突然抬起头,脸上表情一片茫然,而雷电的闪光则从他背后亮起,将他变成逆光中的一团黑影,让他的身影投射在书桌对面,投射在不远处的老管家卡特身上。

    当雷电的闪光褪去之后,书房中重新恢复了昏暗的照明,魔晶石灯的光辉在这个房间中再次变得诡异而晦涩,让一切都笼罩了影影绰绰的质感。

    维克多·康德子爵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卡特,你为康德家族服务了很多年。”

    老管家突然迈步,走向面前的书桌——或者说走向书桌后面的老主人,他面无表情,口中低声说着含混的话语:“入侵者已察觉二级意识层,潜意识屏蔽区出现松动。”

    维克多·康德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老朋友,你的奉献已经超过了你的责任,我很早就想对你道声感谢,但却没有说出口,这是我的遗憾……”

    老管家绕过书桌,站在老主人面前,他低下头,注视着自己曾发誓效忠一生的人:“计算节点正在受到威胁,暴露风险超过五成……优先保证计算节点的隐蔽性。”

    一柄银色的匕首被抽了出来,在昏暗的房间中亮起一星银光,随后划过短短的弧线,刺入一个并不算强健但却还有些温暖的胸膛。

    老领主的身体抽搐着,一阵怪异的声响从他喉咙中响起,而他的双眼则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仿佛幻梦般的星光,他看着管家卡特面无表情的脸孔,低声说道:“康德家族……谢谢……你的忠诚。”

    管家松开匕首,任凭老主人的血染在自己身上,把深色的外套和洁白的衬衣都染上血污,随后他转身,推开书房大门,大摇大摆地走到走廊上。

    一个正在拖地的女仆抬眼看到了管家从领主的书房中走出来,她慌忙站好准备打招呼,但下一眼便看到这位老先生衣服上所沾染的血污,以及他那张同样染血的、冷漠森寒的脸孔。

    管家卡特抬起手,一团淡紫色的、若有若无的能量光辉在他手上凝聚成形:“你看到了!”

    年轻的女仆终于克制不住恐惧地尖叫起来:“啊!!”

    女仆的尖叫声瞬间响彻了整整一层,甚至就连下面一层的房间中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正在高文房间中聚谈的三人瞬间便被这尖叫声打断,他们从叫声中听出了巨大的恐惧。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冲出房门。

    已经有值夜的仆人被这声响惊动,男仆和女仆们纷纷从各个角落跑了出来,各条走廊上一瞬间都是跑动的人影,而高文等人跑到城堡三层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那个发出惊叫声的女仆倒在地上,但却没有任何外伤,她只是因惊恐过度而暂时昏迷,在一盆冷水泼下之后,她很快便醒了过来,然后就大声喊叫着“管家被恶魔附身”、“他浑身是血”、“他从老爷的书房出来”之类断断续续近乎癫狂的句子。

    听到那女仆断断续续喊叫的话语,高文心中瞬间就是激灵一下子,一些骤然闪现的想法从他心头浮现出来,同时他大踏步走向前,看着那惊恐的姑娘:“管家往哪跑了?”

    “那……那边!”女仆伸手指着走廊尽头,一扇打开的窗户在风雨中剧烈摇摆着,“他对我释放了一个可怕的法术,然后就像幽灵一样飞出去了!”

    “法术?”高文低头看了一眼那女仆,却没有从对方身上看到任何法术伤害痕迹,但他没时间深思这些,而是转头看向琥珀,“你去追——如果找到了不要交战,及时回来报告!”

    琥珀不等高文吩咐完其实就已经在向着窗户跑去,一边跑身影还在一边渐渐变淡,她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大雨天出去追人要算奖金啊……”

    一道暗淡的阴影冲入了雨夜,高文则转头大步流星地走向不远处的那间书房。

    维克多·康德子爵直挺挺地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胸口插着一把尖刀,喷溅出的鲜血已经染红眼前的桌面。

    几个跟在高文身后的仆役见到此景顿时惊呼起来。

    菲利普与高文一同上前,这位年轻的骑士一边低声颂念着战神的名号,一边把手搭在了老子爵的口鼻之间,下一秒他便惊呼起来:“还有气!”

    高文这时候也注意到了那把匕首的位置:老子爵真的是运气卓越,这一刀虽然位置凶险,但竟好像被肋骨挡了一下,没有刺破心脏!

    他现在是失血过多而昏阙——但再拖一小会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高文立刻从怀里摸出皮特曼配置的特效治疗药剂,同时激活了骑士的技能“鲜血鼓舞”以暂时透支、延续老子爵的生命,并且高声喊道:“去请治疗者!圣光牧师或者德鲁伊都可以!”

第一百七十八章 渐醒

    高文不得不感叹那些治疗法术的神奇与便利——这个世界没有先进的医学思想,也没有对微生物感染、人体解剖、细胞生物学等方面的完整认知,对于平民而言,普普通通的伤口感染就有可能要了一个人的命,但与此同时,那些圣光与自然之道的掌握者却能用魔法做到超乎想象的“治疗”,只要付得起价钱,一个只剩下半口气的人甚至都可以在几分钟之后让伤口痊愈,转危为安。

    康德领并没有德鲁伊,但却有几名圣光牧师,其中一个便常年住在城堡中的小教堂里,他是领主的宗教顾问,同时也承担着维持领主健康的责任,在仆役的及时通知下,这名圣光牧师很快便赶到维克多·康德的书房,用圣光术拯救了这个老子爵摇摇欲坠的生命。

    高文站在一旁,旁观着那名牧师的忙碌。德鲁伊药剂已经为维克多·康德补充了急需的生命力,骑士的“鲜血鼓舞”则通过透支这部分生命力的方式让这位子爵流失的血液飞快得到补充,而现在,治愈的圣光已经被覆盖在伤口上,那名牧师一边虔诚地祈祷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匕首的握柄,随后他高呼着圣光之神的名号,飞快地拔出了这件凶器。

    圣光立刻鼓动起来,将伤口飞快愈合,同时调理着伤口内部破损的肌肉骨骼,而在这个过程中,圣光牧师始终在不断对圣光之神进行祈祷,以维持子爵身上的治疗效果不会中断。

    高文默默点点头,心说自己可算看见画风正常的圣光牧师了——那种用升龙正骨术和寸拳清神术的牧师都TM从哪点的技能?

    治疗过程应该还会持续一小段时间,仆役们正围拢在自己主人的身边,高文四下里看了看,开始自顾自地检查这间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人对他的举动提出质疑——普通的仆役认为这是公爵大人在检查凶案的现场,而原本有可能施加阻碍的管家卡特则已经变成凶犯,逃离了这个地方。

    高文的视线在这间封闭的书房中移动着,眉头微微皱起。

    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当做书房的地方——虽然它位于城堡的较高层,却有着相当糟糕的采光环境,古典城堡那种狭窄而令人不适的窄窗在这里尤为凸显,整个房间就只有那么一扇窄窗,这导致它哪怕在全天阳光最明亮的时候也无法为室内带来多少光照,而镶嵌在墙壁上的魔晶石灯则明显有些问题:哪怕所有灯都亮着,房间中也笼罩着一层朦胧昏暗的气氛。

    不,也不一定是魔晶石灯有问题……

    高文的视线落在其中一盏灯上,那盏灯的光其实很明亮,只不过它的光芒似乎被什么力量束缚着,所以才无法洒满整个屋子。

    那位看起来和善而开朗的维克多子爵平常就是在这样一个诡异的书房中办公?

    高文来到房间一侧,这面墙靠墙摆放着一个巨大的书架,大量装帧精美、封皮厚重的书籍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书架上,不少书本的书脊上甚至还镶嵌着金银一类的装饰物,这是贵族藏书的典型特征。

    在高文看来,这是多功能的体现——需要知识的时候可以用来阅读,需要防身的时候可以用来砸人,家道中落了甚至还能把书皮上的金子撬下来当启动资金重振家业,除了晚上靠在床上看出的时候容易被拍脸上砸个半身不遂之外,这些沉重华丽的书本简直是“知识就是力量同时还能是金钱”的典范。

    而且事实上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书本都是这样沉重华丽的——它们本就是只有富裕之人才能拥有的“奢侈品”,有时候城堡中的藏书数量甚至就直接彰显了一个贵族的身家和底蕴——哪怕他们本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翻阅几次。

    但康德子爵显然不只是单纯收集这些书本来撑面子而已,大多数书本的封皮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和变形,这是经常翻阅才会有的现象,而且其中一些书的封皮甚至还有被用胶、皮革、金银箔片修补过的痕迹,这就更是爱书之人才会有的举动了。

    只不过高文的视线在一本本书上扫过,发现所有的修补痕迹似乎都是很久以前留下的,那些金银箔片已经变了色,粘上去的皮革也被磨损的很厉害,而且整个书架上竟然连一本比较新的书都看不到。

    似乎从某一个时间之后,这位康德子爵就对这些“普通的书本”再也不感兴趣了?

    那他在阅读些什么?永眠教团留给他的邪术典籍?

    高文又转向书桌后面的另外一张小桌子,这张桌子上堆放着一些暂时用不着的文件和卷宗,高文的目光突然被其中一张展开的纸给吸引了。

    那上面草草记录着一些账目往来,似乎是还没来得及收进账本中的原始资料,而在几条记录中最显眼的,就是付给某个佣兵团队的酬金和下一次行动的定金,在具体雇佣内容上则写着“收集原料”几个字。

    这是雇佣佣兵抓捕流民的记录?证据?

    高文皱了皱眉,正要走近那张纸,却突然听到身后的仆役们传来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而一点额外的光芒则照进了这个略有点光线昏暗的书房中。

    高文有些惊讶地回头,正看到那位莉莉丝·康德子爵夫人站在门口,这位单薄到仿佛一个影子的病弱女士拎着提灯,大概她就是借助这盏提灯的光芒才从北塔一路跑到这里的;她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被众人簇拥的维克多·康德,脸上写满恐惧和惊愕。

    “这是怎么了!?”莉莉丝惊呼着,声音断断续续,“谁……谁能告诉我……维克多他是……怎么了?”

    “夫人,夫人请不要惊慌,子爵老爷他没事,”那名圣光牧师赶快站了起来,“感谢圣光之神的眷顾,子爵老爷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再加上惊厥昏迷而已,高文公爵及时给他喝下了药水,再加上我的治疗,他已经安全了。”

    一边说着,这位圣光牧师一边抬手试图召唤一道圣光来安抚这位惊恐的夫人,但莉莉丝·康德却直接无视了牧师,踉踉跄跄地快步跑到了维克多身旁,检查过对方确实还有呼吸之后,她才略松口气并看向高文:“谢谢您……谢谢您救了他。”

    “我应该做的,”高文微微点头,然后看向周围那些仆役,“这里挤进来的人太多了——你们的主人需要新鲜空气,除贴身仆人外,其他人都退出去。”

    高文并不是这座城堡的主人,但此时此刻他说的话却无人反对,很快大部分仆役便离开了这间房间,而在确认治疗法术已经生效、子爵本人不再需要额外的施法之后,那名圣光牧师也退了出去。

    康德子爵的伤口已经愈合,一名高级男仆擦拭着子爵身上的血迹,而后者终于悠悠醒转。

    他的视线聚焦了好一会才看清房间里的情况,他首先看到了高文,呆愣了一瞬间,随后则看到了站在眼前的莉莉丝,表情立刻紧张起来:“亲爱的!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听说城堡里出事了……”莉莉丝·康德显得有些慌张,“我就跑来看你……”

    “我没事,”康德子爵有些费力地摆了摆手,让仆人退下,随后气息虚弱地强撑着试图站起来,但这个努力却失败了,莉莉丝立刻上前扶住了他,他则反手抓住莉莉丝的胳膊,“你不用担心——反而你这时候跑来,让我很是担心。”

    “我……我还好,”子爵夫人慌忙说道,并飞快地对高文点了下头,“公爵大人第一时间救了您,还叫来了牧师——亲爱的,到底发生什么了?”

    “感谢您的出手,”维克多·康德立刻对高文道谢,并皱着眉慢慢吸了口气——伤口已经痊愈,但匕首刺入胸口的痛觉似乎还残留在他的心肺之间,“是卡特,卡特突然袭击我,我完全懵了,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边刺伤我,还一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说是城堡里有入侵者,还要保护什么……我现在完全是懵的!”

    紧接着这位子爵好像突然反应过来:“对了,卡特——他跑哪了?他有没有袭击别人?”

    高文刚想开口回答,一道阴影便突然在书房中凝聚成形,琥珀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他跑掉了。”

    半精灵小姐现身出来,身上被雨水浇的近乎湿透,她长长的耳朵在空气中抖了抖(大概是在甩水?),转头看向高文:“那个老管家绝对不是普通人!我看到他在城堡的尖顶上跑得跟飞一样,身影一下子消失又一下子出现,我开着暗影步都追不上他——最后我追他到了城堡后面的马厩附近,他就在那失去了踪影,我是彻底找不到了。”

    高文吓了一跳:“连你都无法追踪的人?”

    “是啊,那起码是个半神,”琥珀非常笃定地说道,“毕竟我是暗夜女神的神选……”

    高文就当没听见这句话。

    “他跑掉了,恐怕会成为一个威胁,”高文看向子爵和子爵夫人,“我建议你们加强城堡的守备。”

    “那是肯定的。”康德子爵用力点了点头。

    而莉莉丝也微微点头,但却突然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身体就好像失去支撑一样微微摇晃起来。

    康德子爵顿时一脸紧张:“亲爱的?”

    “我……我有点头晕,”莉莉丝捂着额头,语气有一点点痛苦,“我不舒服……”

    “你离开你的房间太久了!”康德子爵语气严肃起来,“你要赶快回去休息才行——放心,我会派多一倍的卫兵守卫北塔,而且只要我身体稍好一点,我就过去和你在一起。”

    “好……好的,”莉莉丝·康德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迷糊着服从了丈夫的安排,随后她拿起了放在旁边的那盏提灯,慢慢走向书房门口。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场好梦

    书房中终于只剩下高文、琥珀和康德子爵三人,菲利普骑士守卫在门口,一时间房间内显得格外安静。

    康德子爵缓缓呼了口气,感觉着自己正在渐渐恢复的体力,他露出一丝苦笑:“简直是一场噩梦。”

    “是的,简直是一场噩梦,”高文低头看了这位老子爵一眼,“我想你应该并不知道自己的管家突然性情大变的原因,是吧?”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是真的毫无头绪,”康德子爵似乎失神了那么一瞬间,随后苦涩地摇头,“他照顾我已经几十年了,一直忠心耿耿地服务于康德家族,但刚才他就好像变了个人……”

    “你听说过永眠者么?”高文突然打断了康德子爵的话,他盯着后者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道。

    旁边的琥珀不由自主地悄悄把手探向腰间的匕首,同时身子往高文的影子里缩了缩。

    “永眠者?”康德子爵皱起眉,随后缓缓点头,“是的,我听说过,他们是堕落的梦境之神信徒,据说会在人做噩梦的时候潜入受害者的意识,控制甚至取代后者的心智。难道说卡特是被永眠者控制了?”

    看到康德子爵这样的反应,高文面无表情,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情绪波动,随后他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好好睡一会,让体力恢复过来,而且我建议你最好多叫几个仆人来陪着你,你的年纪大了,这一次流逝了太多体力,需要有人在旁边照看才安全。”

    康德子爵诚心诚意地低下头:“谢谢您的关心。”

    高文和琥珀离开了书房,守候在门口的菲利普骑士立刻靠上前来:“大人,里面情况怎么样?”

    “康德子爵已经恢复健康——除了有一点虚弱,”高文一边快步向前走着一边低声说道,“目前的线索都指向那位老管家——最起码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菲利普骑士愣了一下:“表面看起来?难道大人您还有别的怀疑?”

    “那位卡特管家‘性情大变’的时机太恰到好处了,”高文皱着眉,“如果他就是永眠者教徒或者被永眠者蛊惑的超凡者,那他应该在咱们抵达城堡之前就做好一切应对,而如果他没能做好准备,那就干脆不要采取任何行动,因为所有捕奴计划都是康德子爵签的名,子爵夫人的‘复活’也会把嫌疑导向维克多·康德,那位卡特管家什么都不做,就可以自然而然地不沾染任何嫌疑——嫌疑早就在康德子爵身上了。”

    琥珀眨眨眼,也慢慢回过味来:“我记得是在咱们正讨论康德子爵的嫌疑时,卡特管家突然行刺的……这是把嫌疑主动转移到自己身上?所以那个管家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在保护自己的主人?”

    紧接着她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那把匕首会避开要害!”

    “这样一来,我们反而可以更加确定康德子爵就是这一切的主使者了!”菲利普脸上露出一丝热切,正义感开始在这位年轻骑士胸膛中砰砰跳动,“大人,捣毁邪教徒计划的时机到了!”

    高文脸色严肃,他心中仍然感觉自己错漏了什么,但最后还是不得不点头:“确实不能拖延了。但在惊动康德子爵之前,我们要先找到那个维持‘幻象空间’的核心,把这个仪式魔法终止并把康德子爵和那个魔法核心隔离开。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维持这个魔法的东西应该是一盏提灯。”

    “提灯?那个子爵夫人手里是不是就经常拎着一盏提灯?”琥珀一下子想了起来——她对任何看起来比较值钱的东西都很敏感,而那盏提灯看起来就很值钱,“就是那个么?那我把它偷过来不就得了?”

    “模样确实一样,但莉莉丝·康德手中的提灯恐怕只是个复制品,”高文摇摇头,“那盏真正的提灯有着非常明显的魔力反应,它应该是被安置在莉莉丝·康德平常经常呆着的地方附近。”

    三人这时候已经回到客房,高文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但并没有喝,而是在短暂思索之后看向琥珀:“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做你的老本行。”

    “没问题,这种事我擅长,”琥珀顿时一脸得意地拍了拍胸口,“说吧,康德家祖坟在哪?”

    “……我不是让你去挖人家祖坟!”高文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心说幸亏自己还没喝水,否则肯定被这个万物之耻给呛死,“我让你去找到那盏真正的提灯——如果可以的话,把它偷出来!”

    “所以最终还是要偷灯啊,”琥珀翻了个白眼,“那个也得给个大致范围吧?这个城堡可大着呢!”

    “北塔,莉莉丝·康德常年居住在北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在地窖里,”高文说道,“名义上,她是因为体质虚弱和惧光症而待在那里,但那更像是某种软禁。”

    琥珀眉毛一挑:“地窖?那种场所阴影力量浓郁的很,是我施展的地方!”

    等琥珀出发之后,房间里只剩下高文和菲利普骑士,后者安安静静地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负责警戒,高文则捧着水杯,仔细思索着心中那一丝违和感的来源。

    菲利普骑士打破了沉默:“大人,让琥珀去盗取仪式核心真的没问题么?就凭她的战斗力……”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根本不需要战斗,而如果真的遇上敌人又难以得手,那她肯定会第一时间跑回来的。”高文摇着头说道,他的视线落在手中的水杯里,那微微荡漾的水面上倒映着他的面孔,而他的思绪则飘在更远的地方,在思绪飘荡之间,莉莉丝·康德手中的那盏提灯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依稀记得,自己七百年前将那盏提灯送给赛琳娜之后,后者便将提灯的力量和自己的梦境神术融合在了一起,但具体的用法是什么来着?

    赛琳娜似乎提起过……她漫步于战士的噩梦之中,那梦境里经常充斥着扭曲错乱的道路和层层迷雾,而提灯则能够给她指引出正确的道路,让她不至于在梦境世界中迷失,并让她能看清梦境真实的模样……

    引路的提灯……提灯?!

    高文突然意识到自己最大的思维盲区在什么地方了。

    而意识到这个思维盲区的同时,一个古怪离奇的、让人难以置信的真相也在他的猜测中飞速成型,这个真相是如此违背常理,如此匪夷所思,但这恐怕才是这座城堡中真正在发生的事情!

    高文豁然起身,把手中水杯放在桌上,站在门口的菲利普骑士被吓了一跳:“大人?”

    “咱们搞错了!”高文飞快地走向门口,“从一开始就完全搞错了!”

    菲利普骑士被高文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的一懵:“搞错?搞错什么了?”

    高文的手按在门把手上,扭头皱着眉紧盯着年轻骑士的眼睛:“这不是康德子爵的梦!快跟我来!”

    二人离开了房间,而在快步穿过整条走廊的过程中,高文飞快地把自己的猜想和发现告诉了身旁的骑士。

    菲利普的眼睛越张越大,到最后整个人已经彻底愕然:“竟……竟然会有这种事?”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那琥珀岂不是真的会有危险了?!”

    “不,根据我的判断,现阶段她还不会遇到危险,因为造梦者还未醒来,”高文飞快地说道,“只不过现在咱们必须分头行动了……菲利普,我有个任务交给你。”

    “大人请吩咐!”

    “去城堡主建筑的后面,找到一个废弃的马棚,用你的侦测邪恶能力搜寻一下……”

    菲利普骑士领命而去,高文则飞快地走过走廊,走上阶梯,来到了维克多·康德的书房前。

    书房仍然跟之前一样笼罩在诡异的晦暗氛围之中,维克多·康德子爵静静地坐在那张沉重的书桌后面,仿佛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这位老子爵的视线落在眼前的几张纸上,直到高文走到他面前,他才迟钝地抬起头来,用一种淡然的语气开口说道:“您来了,公爵。”

    高文静静地看着这位子爵的眼睛,从对方的眼神中他看到了一丝悲哀,还有一丝释然,但却没有恐惧。

    “你似乎……知道我要来。”

    “有些预感而已,”康德子爵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您现在可以做您想做的事了。”

    “我来这里,只是想给你讲一个故事,”高文自己从角落搬来了一把椅子,坐在康德子爵的对面,他看着对方那张苍老的面庞,语气平缓而温和,“这个故事的开端在三十多年前,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在那一晚,康德领年轻的子爵,也就是你,乘坐一辆马车疾驰在雨夜中,车上坐着你的妻子和儿子。

    “因为一块打滑的泥巴或石头,马车滑入了山涧,而很不幸的是,你被甩出了车厢。

    “维克多·康德先生,你是当场毙命——还有你的儿子。

    “而你那更加不幸的妻子,莉莉丝·康德夫人,很显然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和压力……

    “所以,她选择让自己‘死去’,而让她的丈夫和儿子‘幸存下来’——至少在她的梦境中,事情是如此发展的。

    “这就是全部了,子爵先生。”

    维克多·康德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突然发出一声叹息,他的声音飘渺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简直是一场噩梦,不是么?”

    “是的,简直是一场噩梦。”

第一百八十章 永眠者的力量。

    暴雨倾盆,电闪雷鸣,来自北方寒带的冷风裹挟着同样寒冷的雨水泼洒在城堡的尖顶上,这一天,康德领最有威望、最为年长的那些人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梦,他们梦到时间仿佛倒退回到三十年前,回到了那个同样暴雨倾盆的晚上——他们那位年轻力壮而又公正仁慈的领主正驾着马车赶回城镇,而马车前方不远处便是康德古堡那高大威严的外墙和高塔,一切都被笼罩在雨水激起的雾气和夜幕之中,马车在无止尽的道路上奔驰着,仿佛一个醒不来的梦。

    高文走在深邃幽长的地下走廊内,这条走廊便通往城堡的北塔,原本应当守卫这段走廊的士兵们东倒西歪地倒在自己的岗位上,他们仍然有着气息,但精神却已经被剥离这个世界,进入了难以醒来的梦境中,而同一时间,这个梦境却也脱离了虚幻的束缚,它将它的触须延伸到现实世界,在由物质所形成的现实世界中留下自己扭曲的投影。

    斑驳的石墙上爬满青苔,青苔又连续不断地剥落下来,露出下面腐朽变形的墙面,走廊内部的时空逻辑在这一刻似乎失去了规律,梦境中的景象和现实世界的景象在同一个位置交替上演,而那些镶嵌在墙壁上的魔晶石灯也随之忽明忽暗,将灯具之间的一幅幅古代油画映照的阴森奇诡。

    轰隆!

    一声响雷划破天际,原本有着厚重顶棚、完全封闭的地下走廊竟被这闪电照得亮如白昼,那黑沉沉的顶棚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道巨大的裂隙,而在开裂的石块之间,可以看到黑沉沉的天空,暴雨自天空倾盆而下。

    高文抬头望去,透过走廊的顶棚依稀可以看到北塔的整个上半截都支离破碎地漂浮在天空,那些碎裂的巨石和屋顶就好像没有重力一样悬浮在雨夜里,随着狂风呼啸而不断打着转,相互撞击之间洒落一片片残砖碎石。

    他无视了这一切,径直迈过充斥着风雨的长廊,虚实不定的雨水洒在身上,时而让他浑身湿透,时而却又消失不见——每一次观察,都呈现出不同的结果。

    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门终于出现在眼前,就和之前在梦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高文伸出手,但在手指接触到门扉之前,大门旁的一片阴影便突然蠕动起来,琥珀的身影随之凝聚成形:“哎!高文你可来了!”

    高文看着琥珀:“你找到提灯了么?”

    “我就摸到这儿,这里已经能感应到很明显的魔力波动,但不管我怎么努力竟然都打不开这扇门!”琥珀的语气听上去格外沮丧,显然她之前信心十足,但身为一个神偷竟然打不开一扇古董木门严重打击了她的信心。

    “打不开门?”高文皱了皱眉,他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发现那条奇诡的走廊此刻又恢复了稳定,破损的墙壁和屋顶重新封闭起来,走廊内不再有四处乱窜的风雨,也没有斑驳的青苔和崩落的砖块,而走廊尽头的橡木大门则呈现出坚固完整的状态,虽然陈旧,却封闭的严严实实。

    高文看向琥珀:“你在这里的时候,看到走廊里的雨了么?”

    半精灵一脸茫然:“雨?走廊里怎么可能会下雨?”

    “看来你还在梦境里,”高文心中一片了然,“梦境中的大门是封死的,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开。”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向那扇橡木大门,随后微微闭起眼睛,在心中回忆起从永眠者邪教徒的心智残片中掌握的知识与力量:“只有在现实世界推开这扇门,你才会看到这座城堡真实的模样。”

    他重新睁开眼,走廊中呼啸着卷起寒冷的风和雨,黑沉沉的石质顶棚遍布着一连串崩裂的缺口,青苔爬满所有墙面,而那扇橡木大门则呈现出一副苍老斑驳、年久失修的模样。

    轻轻一推,大门便开启了。

    琥珀则在橡木大门被推开的瞬间瞪大了眼睛:她终于看到了和高文视野中一样的东西。

    半精灵小姐惊呼出声:“这……这里头怎么一下子破成这样?!”

    高文摇摇头:“因为这里已经整整三十年没修缮过了。”

    随后他走在前面,带着琥珀一同走入了这个维持着整个幻象的地方。

    橡木大门背后的地窖空间保存还很完好,上层的高塔建筑遮挡了从天而降的暴雨,四周嘈杂的声音一下子远去,整个世界都仿佛安静下来。

    朦胧的昏暗空间中,提灯的光芒突然亮起,那温暖温和的光辉驱散了黑暗,在光照范围内,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女性身影正浮现出来。

    她身后则正是高文之前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个石馆,而大量与梦境中一样的石质支柱则支撑着整个地窖,每一座石柱上,都闪烁着数不尽的微光符文。

    “莉莉丝·康德夫人,”高文静静地看着对方,“梦该醒了。”

    “公爵大人,您不该来这个地方,”莉莉丝的眼神中满是悲凉,“如果您当做一切都没发生,那该多好。”

    高文微微摇着头:“但它已经发生了,你沉溺在这个梦境中,只是自欺欺人而已——永眠者给你的根本不是一剂良药,你应该清楚得很,他们只是借你的手来汲取力量,他们给你的,只是一个幻象。”

    “但我愿意去相信它,它就是真的!”莉莉丝·康德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已经快要成功了,我已经成功了!只要你们不来,只要我不断催眠自己,我就会……我就会……”

    高文大声打断了这个在三十年前便已经陷入疯狂的女人:“你永远成功不了,因为永眠者给你的梦境力量有先天缺陷——造梦者自己永远是清醒的!这也是那些永眠者自己都解决不了的先天缺陷!”

    莉莉丝·康德的表情一瞬间僵硬下来:“为什么……你会知道?”

    “因为我吞噬了一个永眠者,得到了他的知识和记忆。”

    莉莉丝·康德的身影无法控制地摇晃了一下:“所以……你才会察觉到这里的真相?”

    “不,”高文摇了摇头,“虽然我得到了那个永眠者的知识记忆,但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确实还是被这个‘真实梦境’给欺骗了——只可惜你留下的漏洞太多,我才能一点点意识到真相。

    “维克多·康德的书房里有着很多旧书,最新的一本书都是在三十年前收藏的;

    “关于三十年前的那次事故,领地上的人和城堡里的人都呈现出记忆模糊的状态,而关于‘子爵夫人’一事,两群人更是有着截然不同的认知;

    “康德子爵看上去是整个城堡的主事者,但每次到涉及你的事情时,他都表现出明显的迟钝和茫然,这是因为你担心他意识到自己只是生活在一场梦境中,给他设下了严密的思维密锁;

    “但最大的漏洞还不是这些,而是你手中的那盏提灯——这个世界上恐怕已经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但我却认识它,那盏灯是我在七百年前当成礼物送给一位友人的,而它的作用便是让‘织梦之人’在可控的梦境世界里维持自我、寻找道路,换句话说,手持提灯的人,才是真正控制着梦境的那个人!”

    站在旁边蒙圈了半天的琥珀终于搞明白了整件事情,她顿时张大嘴巴,抬手指着不远处的莉莉丝·康德:“所以……所以三十年前……”

    “是的,三十年前的康德子爵和贝尔姆少爷其实真的身亡了,在马车摔下山涧的时候就当场身亡,而世人认知中在第四天发疯、饮下毒药而死的子爵夫人才是活下来的那个人。这个梦境不是康德子爵为了召回自己的爱人而造,恰恰相反,是子爵夫人接受了永眠者的力量,在梦境中重塑了自己的丈夫——甚至让自己的丈夫在这个梦境古堡里当了整整三十年的领主,治理了三十年的领地!”

    “他把领地治理的很好!他把城堡管理的很好!哪怕这里是一场梦境,这场梦境又为什么不能持续下去!”莉莉丝·康德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她那姣好的面容迅速布满仇恨与疯狂,而那盏散发出柔和光晕的提灯则骤然笼罩上了一层让人联想到星光的淡紫色光芒——永眠者提供的力量让这个女人维持了三十年的青春不老,可是现在终于到了邪教法术索取代价的时刻,前一秒还是她控制着提灯,后一秒,她却已经成为了这盏灯的奴仆,“你为什么要来破坏这一切!你为什么要来叫醒沉睡的人!如果你不来……如果你不来……一切都会永远美好!!”

    一个巨大而扭曲的黑色影子在子爵夫人身后成型,影子中闪烁着点点斑斓的星光,它突然从虚幻中凝结出了一根尖锐的手爪,呼啸着刺向高文的胸膛,而影子中传来的声音和莉莉丝·康德的声音重叠着响起:“破坏这一切,对你有什么好处!?”

    高文一扬手,开拓者长剑已经挡在那混沌利爪之前:“你用了成千上万人的性命来维持这一切,而且它还即将威胁到这整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所以破坏它就是对我最大的好处!”

    同一时间,在城堡主建筑后方的一片废墟中,菲利普骑士的长剑高高扬起,随后用力斩下。

    城堡正在他身后发出可怕的声音,一种低沉的轰隆声不断从北塔的方向传来,城堡的主体虽然仍旧完整稳固,可是整个北塔却在夜空中逐渐分崩离析,化为碎块分散漂浮在黑沉沉的夜色下,而且不断有巨大的砖块和屋顶分解、消失在那狂风骤雨中。

    但菲利普骑士却丝毫没有在意身后的变化,他忠实执行着高文的命令,在用侦测邪恶的能力找到了亵渎气息的焦点之后,便开始挖掘这片坍塌的废墟——骑士职业者强大的力量让他轻而易举地吹飞了那些腐朽脆弱的马厩废墟和石板地面,终于,一个被隐藏起来的入口呈现在他眼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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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之剑介绍:
高文穿越了,但穿越的时候稍微出了点问题。在某个异界大陆上空飘了十几万年之后,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具身体才算是成为一个完整的穿越者,但他并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成功之后竟然还需要带着这具身体从棺材里爬出来,并且面对两个吓蒙了的曾曾曾曾……曾孙女。以及一个即将迎来纪元终结的世界。黎明之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黎明之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黎明之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