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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远瞳     黎明之剑txt下载     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一十一章 捕食

    夜幕渐深。

    据赛琳娜所说,第一批进入一号沙箱检查情况的探索人员就是在入夜之后遭到袭击的。

    高文站在屋前,仰望着沙漠地区澄澈透亮的夜空,表面平静泰然,却在暗暗调动着自己对周围的感知,调动着各种各样的布置。

    直到现在,仍然没有任何异样的现象发生,也没有任何人遭到心灵污染,杜瓦尔特和娜瑞提尔正在后面不远处的房屋中休息,而赛琳娜三人则保持着警醒,轮流值守在屋内。

    这似乎会是一个能够平静度过的夜晚。

    入夜之后的沙漠颇为寒冷,但这点温度还不至于影响到高文,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让冰冷的空气冷却自己的头脑,同时心中忍不住对永眠者创造这个世界的技术感到赞叹——

    如此真实的风,如此真实的寒意,广袤的大地,闪烁的群星,一切都跟真的一样,他们到底是用了多久才打造出一个如此以假乱真的世界,而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众生……又是用了多久才意识到盒子边界的存在?

    心中感知一动,高文收拢了发散的思绪,转头看着房门的方向——白色长发几乎垂至脚踝的娜瑞提尔轻悄悄地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她赤脚踩在地上,行走时几乎没有声音,但却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气息。

    “你睡醒了?”高文看着这个古怪的女孩,随口问道。

    娜瑞提尔很迅速地抬头看了高文一眼,小幅度地点点头,随后来到了离房门不远的地方,就那么席地坐下,双手抱着膝盖,出神地仰望天空。

    虽然始终认为对方身上有着古怪,怀疑对方是上层叙事者的爪牙或在一号沙箱内游荡的危险心智,高文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看星星。”坐在地上的白发少女很小声地说道。

    “……这倒是看得出来,”高文一时间有点无语,略带尴尬地说道,“你晚上不睡觉,就为了跑出来看星星?”

    娜瑞提尔沉默了一会,才犹豫着再次开口:“看……星星。”

    高文:“……”

    他怀疑自己和对方存在某种交流障碍,但在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还是站到了娜瑞提尔旁边,貌似随意地问道:“你和杜瓦尔特是怎么认识的?你和他仅仅是旅伴么?”

    “……是旅伴,”娜瑞提尔回答的仍然十分缓慢且简短到让人不易理解,但好歹是在回答高文的问题,“不记得了。”

    “不记得具体是怎么认识的?”高文一边理解着对方那细碎模糊的回答,一边引导着对方说出更多东西,“那你们在这里游荡了多久?”

    “很多……很多年。”娜瑞提尔说道。

    “你也信仰上层叙事者么?”

    “……不知道,”娜瑞提尔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你们这些年就一直在这里游荡?杜瓦尔特有告诉过你游荡的目的是什么吗?你们有要去做的事情么?”

    娜瑞提尔又沉默了一会,摇摇头:“看星星。”

    在高文猜测对方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听到娜瑞提尔又补充了一句:“你打扰到我看星星了。”

    高文:“……”

    交流似乎无法继续,高文只能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并判断娜瑞提尔的心智应该有些问题,记忆和思考能力都明显低于普通人水平。

    就在这时,一片火光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远方那座有着诸多立柱和石像拱卫的、已经废弃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神庙前,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片规模盛大的篝火,熊熊燃烧的火焰从神庙广场上升腾起来,前一刻还浸没在黑暗夜色中的建筑物瞬间便被这明亮的光焰映亮,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火光或者灯光出现在神殿周围的石柱顶端,出现在远远近近的街道上,出现在一户户民居内!

    整座城市似乎都正在灯光中迅速醒来!

    高文瞪大眼睛,看着正在城市中迅速蔓延开的灯火,随后猛然转头看向娜瑞提尔的方向——

    前一秒还坐在那里出神地仰望星空的娜瑞提尔,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高文甚至完全没能锁定她的气息变化,没能察觉她是在何时以何种方式离开(或消失)的!

    但他早已做好面对诡异情况的心理准备,此刻甚至毫无意外,他看到身后的屋门突然被人推开,红头发的马格南大主教一步从里面冲了出来:“那个叫杜瓦尔特的老人不见了!”

    “我知道,”高文淡淡地回应道,“不只是他——娜瑞提尔也不见了。”

    马格南瞪着眼睛,并注意到了正在城市各处不断亮起的灯火,大嗓门骤然炸响:“我家族所有的先人啊!!这是什么情况?”

    尤里和赛琳娜也从房屋中走了出来,他们已经听到马格南和高文在屋外的交谈,那迅速在城市中蔓延开的灯火映照在两人脸上,赛琳娜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看向高文:“这就是您在等的么?”

    “看样子它的耐心比我想象的要差劲,”高文点点头,“做好准备吧,上层叙事者来了——”

    几乎在高文话音落下的同时,在远处的街道上,在房屋之间的阴影中,在各处灯火摇曳交织出的光影界限之间,无数令人毛骨悚然的影子突然从空气中浮现了出来!

    那些大大小小的影子匍匐在地,飞快地沿着地面移动,起初看上去仅仅像是灯火边界处起伏的雾气,直到一些影子靠的近了,高文才看明白那是什么——那是蜘蛛,无数以影子形态匍匐在地表的蜘蛛!

    数不清的影子在灯火映照下移动着,并随着光线角度的变化而时不时拉长或缩短,就好像有看不见的“真实”蜘蛛贴着地表爬行,其本身全然透明,却在地上留下了诡异的影子,而在看到那些影子蜘蛛的一瞬间,高文脑海中却突然想到了杜瓦尔特跟自己说的一句话:

    “这里晚上的蜘蛛很多,不过不用担心,都很温和无害,而且会主动躲开人……”

    这些东西现在看上去可一点都算不上无害。

    尤里瞬间便张开双手,无数金色的符文盘旋飞舞着保护在众人身边,柔和温暖的灯光也随之笼罩了全场,手执提灯的赛琳娜·格尔分上前一步,提灯照耀下,所有在地上爬行的影子都在飞快变淡,紧接着,马格南张开了双手,雷鸣般的大嗓门骤然炸裂:

    “心灵风暴!!”

    强大的魔力瞬间汇聚成型,化为色泽暗淡的光环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光环所过之处,所有的蜘蛛阴影都短暂停顿了下来,而一种宁静祥和的气氛则充斥在整个街区——

    极效安神光环,高阶精神系法术,可安抚包括敌我在内的一切心智单位。

    可它却安付不了陷入极大惊愕状态的尤里,这位气质斯文、带着单片眼镜的大主教几乎是失声惊呼:“你的心灵风暴呢?!”

    “该死!我忘记我已经把它换成安神光环了!”马格南大声喊道。

    气质斯文的尤里大主教恐怕是生平第一次如此失态喊叫:“你这蛮子!你平常难道都是靠潜意识施法的么!!”

    “我曾经是战神牧师,我习惯依靠潜意识施法了我有什么办法?!”

    “别拿这个当借口——我又不是不认识正常的战神牧师!”

    从身后传来的两名大主教的争吵让高文一时间都有些愕然,他万没想到在黑暗教派里竟然会有这样的人才存在,这二人让他忍不住联想起了菲利普和拜伦,他甚至觉得尤里跟马格南两人如果到了塞西尔,恐怕一年之内就能成为国家一级相声演员……

    但一道温暖明净的灯光打断了所有的混乱,赛琳娜手中提灯绽放着强烈的光华,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能穿透无尽帷幕的力量般响起:“安静!尤里,马格南,你们被影响了!

    “这里的夜幕在放大你们的性格缺陷和负面想法,在混淆你们的判断力!”

    正要愈发陷入争吵的尤里和马格南被赛琳娜的提灯影响,又被其话语惊醒,突然睁大了眼睛,瞬间意识到了这细微的污染和侵蚀。

    下一秒,异常强大的精神能量便以马格南为中心爆发开来,在整座建筑物以及周围相当大的范围内掀起了一场真正的“风暴”。

    而与此同时,更多的阴影仍然在四面八方汇聚着,更多的灯火正在尼姆·桑卓的大街小巷中点亮,光与影仿佛形成了交织起来的网格线,以神殿区为中心,在整个城市中蔓延,甚至诡异地蔓延到了城市之外,蔓延到了整个沙漠……

    从空中俯瞰这一切,尼姆·桑卓及周围相当大一片区域都被这光与影的网笼罩着,仿佛蛛网一般,而马格南掀起的小小的心灵风暴便位于这庞大蛛网的中心,宛若挣扎的飞虫,宛若蛛网中的囚徒……

    在距尼姆·桑卓不知多远的黑暗中,在一座突兀地立在沙漠中、仿佛倒立节肢般的怪异山峰上,一盏破旧的纸壳灯笼忽然划破黑暗,昏黄的光芒中映出了杜瓦尔特和娜瑞提尔的身影。

    前者提着灯笼,正静静地看着尼姆·桑卓的方向,而那座城市已经完全被一张庞大的蛛网笼罩,又有庞大的蜘蛛阴影在网的边缘缓慢逡巡,后者则席地而坐,双手抱着膝盖,继续出神地仰望天空,注视着那沙箱模拟而成的满天繁星。

    “最后一次捕食开始了,娜瑞提尔,”杜瓦尔特嗓音低沉柔和地说道,“不来看看么?”

    娜瑞提尔不为所动地坐着,带着仿佛赌气般的执拗说道:“我要看星星。”

    杜瓦尔特皱起眉:“都是假的,有什么好看。”

    “可对我而言……是真的……”

    杜瓦尔特皱着眉看了娜瑞提尔一眼,慢慢摇了摇头:“无所谓了——捕食之后,自有那真实的星空等着我们。”

    娜瑞提尔沉默着,在夜空下安静了许久,才突然轻声嘀咕起来:“蛋糕,很好吃,酒,不好喝。”

    杜瓦尔特一时间没听清:“你说什么?”

    娜瑞提尔没有再开口。

    杜瓦尔特低头看了娜瑞提尔许久,最后无奈地摇摇头:“……无所谓了。”

    随后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尼姆·桑卓的方向,看着那在世界终末之后的、最终的捕食之地。

    上层叙事者编织的网,终将网住那来自现实的一线微光……

    心灵风暴的冲击波在街道之间肆虐着,肆意撕扯着这个用梦境支撑起来的世界,无数蜘蛛的阴影在能量浪涌中灰飞烟灭,就连附近的房屋和石板地面,都在几次风暴之后化为了碎片消散。

    然而阴影无穷无尽,尼姆·桑卓城内各处的灯火映亮了大片的夜空,在那星辉暗淡的夜空中,有更加庞大、更加抽象的影子在汇聚起来,仿佛某种进行捕食的巨兽般逼近着神殿区。

    “这些东西有古怪——根本杀不干净!”马格南在风暴中心高声喊道,“它们一定有个源头,藏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尤里维持着金色符文的防护,同样提高了声音:“我们应该想办法离开这座城市,这整座城市恐怕都是个陷阱!”

    而在努力应付那些蜘蛛阴影以及无处不在的精神污染的同时,尤里和马格南也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向了高文所在的方向——

    上层叙事者已经开始动手了,域外游荡者……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了?!

    “您是不是该采取行动了?!”马格南按捺不住地大喊道,“我们支撑不了太久——”

    高文就站在离马格南和尤里不远的地方,站在赛琳娜·格尔分的旁边,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阴影袭来,看着马格南等人展开反击,就仿佛事不关己般安静地观察着这一片混乱。

    他的安静让赛琳娜在意,也让尤里和马格南愈发紧张起来。

    域外游荡者在等什么?祂为什么还不行动?

    在这样的疑问愈发膨胀,几乎快要动摇马格南的信心时,高文终于轻轻呼了口气。

    “原来如此……”

    (妈耶!!!!)

第八百一十二章 腐烂之后的世界

    当那些虚幻的灯火亮起,那些仿若幻影般的蜘蛛潮水般涌来时,高文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知道那些蜘蛛来势汹汹,而且很可能带有上层叙事者的某些诡异力量,但尤里和马格南再怎么说也是永眠者的大主教,只要认真对待,他们是可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的。

    更何况还有赛琳娜·格尔分这个已经突破传奇的“心灵庇护者”在,情况不至于失控。

    而至于高文自己……他当然不是什么都没做。

    从进入这座一号沙箱开始,他便将自己的精神逸散开来,感知着这个世界的一切,这个沙箱世界虽然已经做到以假乱真,但它的本质仍然是一个梦境世界,而在这样的梦境世界中,“精神力量”比任何情况下都显得活跃,显得有效。

    起初,他什么都没发现,精神探测的边缘传来的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模拟知觉,甚至当杜瓦尔特和娜瑞提尔出现之后,他也未能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任何违和,但直到那些蜘蛛出现,灯火亮起,那些“不正常”的东西出现在这座“正常”的城邦中,他终于感知到了这个世界深层的割裂和违和。

    马格南听到了高文的自言自语,顿时忍不住大叫起来:“您发现什么了?!”

    “我们一直以为这个沙箱世界里最大的异变就是所有居民的消失,但实际上……真实的情况比那更复杂,而且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他缓缓张开双手,一些光怪陆离的碎片开始突兀地出现在他身旁,而四面八方那些在光与影的缝隙间不断滋生的蜘蛛阴影则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一瞬间发狂般地汹涌而来,似乎想要阻止高文接下来的动作。

    可是高文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庞杂而无意义的历史碎片以他为中心汹涌而出,化作寻常人类头脑根本无法处理的乱流冲刷着周围的一切,这乱流的扩张速度甚至超过了马格南的心灵风暴,超过了那遍及全城乃至全世界的灯火——

    这是一号沙箱里从未出现过的历史碎片,是整个心灵网络都未曾处理过的陌生数据,甚至有一部分……是制造心灵网络的永眠者们都闻所未闻的“知识”和“概念”。

    它们对这整个世界而言,是恶性BUG。

    整个城市摇晃起来,整片沙漠摇晃起来,最后,连整片空间都摇晃起来——

    远离尼姆·桑卓的沙漠深处,仿佛倒立节肢般伫立在黄沙中的山峰顶部,杜瓦尔特在不断震荡的空间中拼尽全力保持着平衡,他眼睁睁地看着沙漠与远处的城邦迅速分崩离析,暴露出这层假象覆盖之下的真实世界——一片已经枯萎终结的世界废墟,而他苍老的面庞上满是惊愕:“他怎么发现的……他怎么做到的……这些无法理解的东西到底是……”

    在杜瓦尔特错愕的喃喃自语中,一直坐在地上看星星的娜瑞提尔也仿佛从梦中惊醒,她突然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远处尼姆·桑卓城邦上方的夜空,清澈的碧绿色眸子里倒映出了一轮银白色的光辉。

    “好漂亮的……大星。”

    杜瓦尔特循着娜瑞提尔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那轮正悬挂在高空的陌生天体。

    它明澈皎洁,比任何星辰都明亮,却又比太阳清冷娇小,它洒下了无暇的光芒,而在它的光芒照耀下,这个世界表面所覆盖的那层“虚假帷幕”以更加惊人的速度崩解着——

    “那是什么东西?”

    ……

    “那是什么东西!”

    马格南震惊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天空的陌生天体,看着那远比太阳小许多倍,却仍然能照亮夜空的银盘,看到在那银盘周围的天空迅速布满了裂纹,就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以其为中心开裂,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它叫‘月亮’,”高文笑着说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

    高文没有用这个世界已有的单词“月”,而是直接用前世所知的语言发出了在马格南听来格外古怪的读音。

    这个世界是没有名叫“月亮”的天体的,非要找相似的概念,便只有魔法师们在举行仪式时构想出来的、象征魔法女神位置的“月位”,以及历法中用来区分一年六个阶段的单词“月”。

    这两个单词其实跟“月亮”一点关系都没有,是高文在脑海中将它们翻译成了“月”。

    而在现实世界里,他无数次仰望夜空,看到的都是无月的、陌生的星空。

    感谢这个以假乱真的沙箱世界,他无数年来第一次沐浴到了月光——虽然这月光是假的,甚至对这个沙箱世界而言是致命的BUG。

    尤里惊悚地看着高文在那轮怪异天体的照耀下露出愉快的笑容,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可怕的域外游荡者借助某种规则漏洞召唤来了祂故乡的某个天体,而这个天体显然具备十分可怕的力量,仅仅是它的存在,便足以令世界四分五裂——域外游荡者和祂的故乡,果然非常恐怖。

    随后他才万分庆幸:幸好这里只是沙箱世界,域外游荡者也只能召唤出来一个投影……

    就在这时,整个世界的震荡和崩解终于渐渐停止了。

    沙箱系统在这可怕的BUG冲击下勉强恢复了平衡,如高文所料的那样,他一个人制造出的错误数据洪流还不足以摧毁整个“世界”,但他已经实现了自己所想要的效果——

    摧毁那层覆盖在真实世界之上的“帷幕”。

    赛琳娜环视四周,发现一切都变了模样。

    那座在沙漠中荒废静立的城邦尼姆·桑卓已经不见了,甚至连整个沙漠都变成了一片干枯龟裂的废土,之前的灯火、蜘蛛都如幻梦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倾颓的城墙、高低错乱的堡垒、比例失衡的山川城池、层层叠叠的城市废墟,这些东西就好像废弃的模型般被胡乱堆积在无尽的平原上,一直堆叠到视线的尽头,堆叠到世界的边界。

    世界被废弃了,曾用来组成万物的东西变成了错乱的垃圾堆,被放在世界的废墟上慢慢腐烂。

    “这是……”马格南轻声咕哝着。

    “世界终结之后,”尤里皱着眉头,“这才是……真的沙箱?”

    “在这个真实的世界之上,覆盖着一层虚假的帷幕,之前的探索队就是未能识破这层帷幕,才在和幻影的无休止战斗中被逐渐侵蚀,他们记忆中所谓的‘和自己战斗’的景象,恐怕都是帷幕灌输给他们的错误记忆,”高文慢慢说着,视线渐渐上移,落在远处那庞大的阴影上,“而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上层叙事者……”

    大地在远方隆起,形成了一道仿佛螺旋高塔,又仿佛锥形山丘的结构,而一个无比巨大的身躯正静静地匍匐在它的半腰。

    那是一只黑色的蜘蛛,或者类似蜘蛛的某种“生物”,它……或者说祂的规模已经超出人类理解,近乎一座小山般庞大,无数影影绰绰的花纹覆盖在它的背甲和节肢上,那些花纹仿佛有着生命,且仍然在不断游移着。

    又有清冷的月光从高空照下,洒在那巨大无比的蜘蛛体表,竟让这庞大的“怪物”不显可怕,反而多了一丝神圣伟岸的感觉。

    而那蜘蛛便在月光中安静地俯卧,仿佛已经死去了一个世纪之久。

    微弱而又无处不在的腐臭气息充斥在天地之间,在这片世界终末之后的平原上盘桓着。

    神明已死,且已腐烂。

    马格南向远处望了一眼,目光落在那巨大蜘蛛身上,下一秒,他便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扯出体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即将发生变异,而一种被无形丝线层层包裹的感觉迅速淹没了他的感知,仿佛要控制他的思维,阻断他开口喊叫的想法。

    这位红发大主教瞬间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被上层叙事者污染了!

    “该死!”马格南奋力对抗着那种源自精神的侵蚀,用最大的力气转移了看向巨大蜘蛛的视线,随后一边飞快驱散着已经开始修改自己各层意识的“外来精神”,一边费力地说道,“小心污染!”

    一道明净温暖的光芒在旁边亮起,迅速减弱了马格南和尤里承受的压力,手执提灯的赛琳娜·格尔分上前一步,阻断了上层叙事者的影响,同时下意识看向高文:“域外游荡者,那是……”

    “确实是上层叙事者,”高文的目光落在远处那巨大的神性蜘蛛身上,语气说不出的复杂,“看上去已经死了很久……”

    “死了,真的死了……”马格南为自己施加了足够多的心智防护,但仍然不敢直接观察那庞大的神明尸体,且用不敢置信的语气嘟囔着,“真的死了?!”

    “起码看上去是这样,”高文紧皱眉头,“而且看上去……祂真的是个神明。”

    那俯卧在山坡上的蜘蛛,确实已经具备了神明的某些特质——强大的精神侵蚀,不可直视,不可接触,即便已经化为尸体,在无防护的情况下贸然靠近仍然危险万分,甚至连马格南这样的高阶强者,都险些在第一次接触的时候被深层污染。

    即便在具体的“污染强度”上,上层叙事者和真正的神明之间可能还有差别,高文也有理由相信,那只巨大的蜘蛛确确实实已经走到了神明的道路上。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确定了之前对神明的某些猜测……

    至于高文自己,就如之前所料的一样,上层叙事者的污染对他同样无效。

    这让他坦然观察了远处的巨大蜘蛛许久,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

    “你们还能支撑得住么?”

    “已经缓过来了,”马格南长长呼了口气,“我压制了自己的一部分精神力量,防止它无意识吸引到外来的污染,而且我还记着这个——”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在半空中勾勒出了复杂的符文纹路,那纹路弯弯曲曲,带有深海的气息,正是之前高文当做礼物送给永眠者们的“海妖符文”。

    “刚才污染来的太快了,我没有时间构筑符文,”马格南苦笑着说道,并将符文化作固定的光影,拓印在自己的衣服上,形成了特殊的“心智防护层”,“……呼,现在感觉好多了。我们什么时候去挖……不,没什么。”

    尤里和赛琳娜也同样构筑出海妖符文并在自己身边形成了心智防护层,前者做完这一切之后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无奈且苦涩的笑容:“这就是直视神明么……凡人还真是脆弱,随随便便就差点死掉了。”

    “神同样也会死,”高文指了指远处月光下的巨大蜘蛛,“而且已经死掉了。”

    马格南小心翼翼地看了远处的锥形山丘一眼,确认海妖符文确实能帮助自身抵御上层叙事者的精神污染之后才敢把视线上移:“我们要去……那玩意儿那边?”

    高文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转身向着那座山丘走去:“当然,我们不就是为此而来的么?”

    马格南咂咂嘴,摇了摇头,一边迈步跟上高文的脚步,一边在后面对尤里嘀嘀咕咕:“该死的……我出发之前或许应该找你借一下纸笔……”

第八百一十三章 腐烂之后的神明

    黑暗沉沦的平原上照进了本不应出现的月光,在早已终结的世界中心,上层叙事者静静地俯卧在螺旋形的山丘上,带有神性的节肢仍然紧紧地攀附着那些由历史碎片凝聚而成的山岩,清澈的月光仿若轻纱般覆盖着这个神性的生物,明月高悬在山丘的正上方。

    高文仰起头,看着那只巨大的蜘蛛。

    祂仿佛是死在了追逐月光的路上。

    祂追逐的当然不可能是月光,这个沙箱世界就和外面的现实一样不存在“月亮”,但祂那攀附山坡而死的姿态……倒确实像是在追逐着什么。

    马格南仰起头,上层叙事者的节肢遮挡了月光,在他身边投下巨大的阴影,这位暴躁的红发主教微微眯起眼睛:“咳……真是壮观……”

    “我们来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一面……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尤里忍不住问道,“上层叙事者已经死了,难道要把祂复活之后再杀一遍?”

    “祂的尸体确实在这里,但想想那层欺骗了我们所有人的‘帷幕’,想想那些袭击我们的蜘蛛,”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神明的生死是一种远比凡人复杂的概念,祂或许死了,但在某个维度,某个层面,祂的影响还活着……”

    高文说的很含糊,是因为有些事情连他都不敢确定,但关于“神明的生死”他确实是有一定猜想的——现实世界的众神也“死”过,弑神舰队的战斗记录和深海中、忤逆堡垒中的神明尸体更做不得假,然而神仍然一次又一次地回归,一次又一次地响应着信徒的祈祷,这就足以说明一件事:

    哪怕一个神死了,尸体都摆在你眼前,祂在某种层面上也仍然是活着的。

    赛琳娜同样仰起头,谨慎地观察着那巨大的蜘蛛残骸,眉头微微皱起:“祂临死前似乎在保护着什么东西。”

    高文顺着赛琳娜的视线仰头望去,他看到上层叙事者的节肢之间有格外粗大的蛛丝缠绕,而在蛛丝的缝隙之间,似乎确实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存在着。

    那好像是数个用蛛丝缠绕而成的“茧”。

    上层叙事者就好像在保护着那些“茧”一样,一部分节肢紧紧地收缩在身体下方。

    “确实是在保护着什么……”高文皱了皱眉,迈步朝前走去,“或许那些被祂保护起来的东西就是关键。”

    然而就在他走向那座螺旋山丘的时候,一阵无形的风突然吹过了荒芜的平原,在被风卷起的尘埃和碎屑中,高文等人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等到这阵风平息,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前方不远的地方。

    那是一位身披陈旧长袍的老人,身材高大,须发皆白,手中提着一盏似乎已用了很久的破旧灯笼。

    自称为上层叙事者神官的杜瓦尔特。

    尤里和马格南的表情瞬间变得郑重起来,同时他们注意到那位名叫“娜瑞提尔”的白发女孩此刻似乎并不在地面的老人身边。

    杜瓦尔特从风中走来,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高文身上。

    “我很惊讶,”他看着高文说道,嗓音却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慈祥和蔼,而是带着某种尖锐嘶哑的震颤,仿佛其喉咙早已腐烂,声音是从支离破碎的血肉中共鸣出来一般,“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个体……你带来的信息,险些污染了整个故事。”

    高文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只是上前一步,一柄黑色中泛着暗红的长剑便突然出现在他手中,再向前一步,他便披上了这副身体七百年前征战沙场时曾穿戴的厚重甲胄。

    “也好,这样的‘交谈’方式更直接一点。”

    衣衫破旧的杜瓦尔特面色平静地看着一言不发便拔剑上前的高文,语气淡然地说着,随后不慌不忙地扔掉了手中的灯笼。

    灯笼中的火光瞬间熄灭,然而在火光破灭的一瞬间,无数升腾的阴影便突然从杜瓦尔特老迈的躯体上逸散出来,那些影子疯狂地嘶吼着,在空气中交缠膨胀,眨眼间便化为了一个由灰烬、烟尘、影子和暗红色花纹组成的巨大蜘蛛,与那座螺旋山丘上死去的上层叙事者一模一样!

    一声怪异的嘶吼声从烟尘中响起,身上遍布神性花纹的黑色蜘蛛扬起一只节肢,挡住了高文手中炽热的长剑,火花在剑刃和节肢间四散崩裂,杜瓦尔特那已经不似人声的嗓音从蜘蛛体内传来:“可惜的是,你这源自现实的剑刃,怎敌得过无尽的梦魇……”

    高文紧握长剑,与那些在烟尘中闪烁的暗红色眼睛平静地对视着,一点点虚幻的微光在他的剑刃上蔓延:“真巧,我在梦境方面也算略有精通……”

    开拓者之剑表面腾起了虚幻的火焰,前一刻还仿佛坚不可摧的蜘蛛节肢一瞬间被切成两段,“杜瓦尔特”那庞大的躯体以不可思议的灵活方式瞬间侧移,躲开了高文接下来的攻击,并发出一连串混沌莫名的嘶吼。

    高文回转手腕,长剑在身旁划过一道半圆,下一秒便再次持剑而上,同时口中问道:“你是上层叙事者?还是祂的化身?投影?

    “那个叫娜瑞提尔的女孩又是什么?

    “神明已死……那这里徘徊的气息又来自哪里?”

    蜘蛛化的“杜瓦尔特”面对着高文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一边不断闪避、反击,一边发出了夹杂着浑浊噪音的低语:“外来者……你的问题可真是不少……

    “可惜的是,噩梦中没有答案!”

    一层浓雾突兀地降临在平原上,厚重的雾气转瞬间屏蔽了所有人的感官,黑暗中只能看到有仿佛巨大蜘蛛的虚影在雾中飞快移动着,尤里双手张开,不断勾勒出金色符文加固着所有人的心智,马格南则掀起强大的心灵风暴,不断驱散那些靠拢过来的精神污染,赛琳娜手执提灯,一边警惕地注视着雾中的变化,一边看向高文的方向。

    高文一手紧握长剑,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浓雾,巨大的蜘蛛虚影在他面前一闪而过,他却只是平静地后退了半步,头也不回地说道:“尤里,马格南,你们返回现实世界。”

    ……

    永眠者总部的地宫深处,底层收容区内一片寂静,仿佛整座宫殿都已经被宁静的深眠笼罩。

    靠近底层集结大厅、单独的收容房间内,面容柔美,气质恬静的“灵歌”温蒂正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注视着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浑身近乎透明的白色蜘蛛,看着它在墙角辛勤结网,看着它在地上跑来跑去。

    温蒂的面容平静,眼神静默如水,似乎已经这样盯着看了一个世纪,而且还打算继续这样看下去。

    突然间,她眨了眨眼,仿佛梦境惊醒般抬起脑袋。

    在床铺的对面,用魔导材料刻写而成的海妖符文正在安静地散发微光,泛着令人心神清明、思维敏锐的奇特力量。

    温蒂突然皱起了眉。

    蜘蛛……执行严格管制和清洁制度的收容区里为什么会有蜘蛛?

    这位大主教站起身,下意识来到了那在墙角结网的蜘蛛旁边,后者被她惊扰,几条长腿迅速舞动开来,飞快地沿着墙壁爬了上去,并在爬到一半的时候凭空消失在温蒂面前。

    温蒂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

    她快步来到那扇铁门旁,用力在门上拍了两下:“守卫先生,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一两秒的延迟之后,门外传来了某个灵骑士闷声闷气的声音:“外面一切正常,温蒂大主教。”

    温蒂皱了皱眉,悄然开启了心灵视界,在心灵视界带来的朦胧视野中,她透过那扇沉重的金属大门,看到了站在外面走廊上的、穿戴着厚重头盔和铠甲的灵骑士守卫。

    尽管本身并不是擅长战斗的人员,温蒂多少也算是大主教级别的神官,收容区内这些施加了防护效果的大门和墙壁并不能完全阻隔她的窥探。

    “守卫先生,”温蒂双眼中流淌着微微的光芒,一边注视着门外走廊上的人影,一边用施加了些许力量的嗓音柔声说道,“外面真的一切正常么?”

    “外面一切正常,温蒂大主教。”

    那身披厚重铠甲的守卫闷声闷气地说着,然而在温蒂的心灵视界中,却分明地看到对方慢慢抬起了右手,手掌横置在胸前,掌心向下!

    上层叙事者的污染?!什么时候?!

    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被上层叙事者污染而受到收容的“灵歌”温蒂顿时瞪大了眼睛,并隐隐约约意识到所有人都已经被某种假象欺骗,她的手按在那扇冰冷的金属大门上,眼神迅速陈凝下来。

    思考只用了两秒钟。

    下一瞬间,她转过身子,身体贴着门边的墙壁,眼睛紧紧盯着对面墙上那带有神奇力量的、能够净化精神污染的符文,用清晰的声音说道:

    “致上层叙事者,致我们全知全能的主——”

    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了守卫铠甲微微碰撞摩擦的声音,似乎是在侧耳倾听。

    “同胞,把门打开,”温蒂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语气平静地说道,“主降临的时候到了。”

    门外平静了片刻,温蒂在这令人难以忍受的平静中等待着,终于,她听到灵骑士守卫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明白了,稍等一下。同胞,这真是个好消息。”

    伴随着一阵金属摩擦碰撞的声响,温蒂看到身旁的铁门慢慢打开,随后一个身穿银白色铠甲的身影走了进来。

    “同胞——”那个身影开口说道。

    温蒂猛然伸出手去,抓住了对方的一条胳膊,紧接着一拉一拽,把那高大的守卫直接拽的在半空中甩了半圈,连人带铠甲沉重地砸在一旁的墙壁上,铁罐头一般的全身铠在撞击中发出了令人牙酸的一声巨响——哐当!!

    紧接着不等对方落地,温蒂再次欺身上前,将还残存着意识和反击能力的灵骑士压倒在地,双手用力扳过对方戴着头盔的脑袋,强行让那双面甲覆盖下的眼睛和自己的视线相对,口中低喝:“注视我!

    “心智震慑!”

    身强力壮又有着不错精神抗性的灵骑士面对一名大主教在如此近距离的突袭显得毫无还手之力,几乎瞬间便深度昏迷过去。

    确认守卫再无还击之力后,温蒂才松开手,任由那沉重的头盔在地板上砸的哐当一声。

    随后她站起身,转身走向走廊的方向。

    但她刚走出几步,即将迈出房门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

    内心深处传来的警示让她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并迅速回忆着自己是否遗忘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

    下一秒,她回过头,看到了房间墙上那帮助自己一步步挣脱上层叙事者精神污染的神秘符文。

    她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携带着污染,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此刻离开房间是源于自己的意志,还是源于别的什么东西。

    原地思索犹豫了片刻之后,温蒂轻轻吸了口气,迅速下了决断。

    必须去通知上层区域的同胞们——收容区已经污染!!

    (妈耶!!!!!)

    (精力耗光,菜的安详……

    双更结束,接下来恢复单更。其实这次我并没有攒够存稿,这两天的第二章一直是现写现发的,到今天精力终于跟不上了……回头想想,毕竟已经写了十年,身体方面确实是比刚入行的时候下滑了很多,精力不够,腱鞘炎好像还准备再犯,只能到这里了。

    修养一阵子,然后再攒攒稿子吧。

    最后闲着也是闲着,求个月票吧!这个月的下个月的都求一下,万一有呢是吧。)

第八百一十四章 第二层

    听到高文的话,马格南和尤里同时一愣。

    无边的雾气仍然在四周涌动,不可见的恶意心智仿佛遍布在整个平原上,在无处不在的低沉呓语和精神污染中,高文头也不回地说道:“有东西在尝试绕过一号沙箱的防护,如果我没猜错,上层叙事者在现实世界的渗透已经开始了。”

    蜘蛛化的杜瓦尔特也好,无边无际的雾气和精神污染也罢,所有这些表面上能看到的东西其实都只分去了高文一半的注意,他剩下的一半精力,其实从始至终都在关注“边界”的变化!

    这个边界是心灵网络的边界,是当初高文和丹尼尔在心灵网络中设置的无数暗门、跳板以及隐藏端口所构成的“边界”,这些东西遍布整个网络,覆盖着除了一号沙箱之外的所有节点,它们一度是高文用来入侵心灵网络、监控永眠者行动的工具,而此时此刻,这些东西在某种意义上便成了高文监控网络是否正常的一道隐蔽防线——

    在心灵网络各个节点执行梦境管制,所有计算力都被集中在一号沙箱的情况下,任何出现在网络中的、未经标注的信息,都百分之百是上层叙事者的污染!

    就在刚才,高文便隐隐约约地感知到了这些污染,感知到设置在心灵网络中的部分隐藏端口“嗅探”到了可疑的信息,毫无疑问,沙箱之外的网络中出现了异常,现实世界……很可能也出现了异常!

    马格南瞪大了眼睛,一边警惕着雾气中的阴影一边飞快地说道:“可是现实世界那边没有传来示警信号……等等……该死!!”

    他突然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尤里,我们立刻脱离!”马格南猛然转向一旁的尤里·查尔文,紧接着又看向高文和赛琳娜,“那你们两个怎么办?”

    “赛琳娜没办法‘回到现实’,她和我留在这里,我们会想办法解决掉上层叙事者,在这之前,你们想办法找到现实世界中的渗透点,堵住漏洞,不要让祂跑掉,”高文说道,“如果能从源头上解决,一切问题也就不复存在了。”

    “我明白了,”马格南用力点了点头,并看向一旁,“尤里,怎么还没准备好?”

    “没法脱离,”尤里双手在空气中飞快地勾勒着一个个金色符文,层层叠叠的虚幻光芒以他为中心向外扩展着,但又不断被无形的屏障阻挡下来,“被干扰了……我定位不到现实世界的边界!”

    无边无际的浓雾中,再次传来了杜瓦尔特嘶哑重叠的声音:“现实世界……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现实世界……”

    浓雾中的阴影突然一阵收缩,一道粗大且带着锐利倒刺的节肢猛然劈砍下来,高文长剑扬起,“铛”的一声拦下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然而紧接着更多的袭击便从四面八方涌来!

    赛琳娜轻盈地躲开那些朝向自己的攻击,随手抚动身旁的空气,无形的波动便层层叠叠地荡漾开来,那些黑色的节肢瞬间被半透明的泡沫覆盖,紧接着就如照到阳光一般迅速消散。

    高文则在赛琳娜制造出的短暂空隙中抽身后退两步,来到尤里和马格南附近:“靠近点,我把你们送回现实世界。”

    “你能……”马格南惊愕地瞪大眼睛看着高文,刚想质疑对方在这种根本无法感知到现实边界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把人送回到现实世界,但紧接着他便想起了域外游荡者的诡异和可怕,语气顿时一转,“告诉我要怎么做!”

    “你们不用做什么,”高文一边说着,一边通过系统中预先设置的暗门锁定了尤里和马格南的心智,“只不过过程可能有点不舒服——”

    尤里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意……”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便突然感觉到一股庞杂到超过人类理解、迅猛到无从抗拒的记忆洪流涌入了自己的脑海,那道洪流之庞大甚至令他恐惧,他过去半生所知所见的一切,他的全部记忆和学识,在这道洪流的冲刷下竟如沙滩上的砂砾一般渺小不堪——

    表层意识休克,心智熔断,强行离线。

    尤里和马格南根本来不及看清那庞大意识洪流中有什么东西,便被洪水攻击强行断开了连线。

    而随着两名大主教的身影骤然消失,包围高文和赛琳娜的无边雾气也突然静止了一瞬间。

    雾气的主人似乎感到了片刻错愕,随后所有的浓雾便层层叠叠地收缩、堆积,再次凝聚出了身披破旧长袍的杜瓦尔特。

    “你比我想象的更加……危险。”杜瓦尔特静静地看着高文,语气平静的格外诡异。

    “你在我看来从始至终都很危险。”高文甩了甩手中长剑,同样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的老人。

    杜瓦尔特迈开脚步,主动向高文踏出一步。

    一步踏出之后,高文骤然间感觉到四周的环境再次发生了变化,某种被无数双眼睛窥探、被无形之网笼罩覆盖的感觉涌上心头。

    而在杜瓦尔特身后,那座螺旋山丘侧面,本已死去、静静俯卧在山坡上的巨大蜘蛛也随着那一步踏出,突然开始涌出“活着”的感觉。

    杜瓦尔特踏出了第二步,在他身后,“上层叙事者”的神尸表面泛起了波纹般的浪涌,层层符文迅速由暗淡变得明亮,那紧紧攀附着岩石的、仿佛巨大支柱般的节肢也缓慢挪动起来,将无数巨石从山坡上滚下,引发了隆隆巨响。

    “神明已死……”

    杜瓦尔特张开双手,与身后那巨大的神性蜘蛛仿佛形成了某种共鸣,他高声宣告着,而那巨大蜘蛛的头颅附近也突然亮起道道红光,仿佛无数双眼睛一般同时望向了高文和赛琳娜的方向。

    “祂是为众生而死……

    “祂的死亡,将世界收归原点,万物归茧,茧归万物……

    “而今日,祂也将为……”

    高文脚下已经荡漾开层层波纹,整个人仿佛一枚炮弹般化作残影,瞬间连人带剑冲向杜瓦尔特,并在下一秒将那柄黑色泛着暗红的开拓者长剑刺入了后者的胸膛。

    “不能等到反派把话说完,”高文紧握长剑的剑柄,平静地注视着杜瓦尔特的眼睛,长剑剑刃上已经燃起虚幻的火焰,迅速吞噬着这个老年“神官”的躯体,“这是经验。”

    然而在烈焰熊熊燃烧中,杜瓦尔特脸上却无丝毫痛苦,他甚至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继续用平静而无波澜的语气说道:

    “祂将为众生而生。

    “有话必须说完,这是礼貌。”

    一声仿佛泡沫破裂般的轻响之后,杜瓦尔特的身体在开拓者之剑下无声无息地破碎了,而一阵突如其来的黑暗却从赛琳娜和高文眼前升腾起来,这黑暗就仿佛从他们自身的内心中涌现一般,无从躲闪无从抵挡,瞬间便将两人彻底吞没。

    在黑暗中,赛琳娜听到有虚无缥缈的声音传来:“祝你好梦,我们的‘造物主’……”

    ……

    马格南猛然张开了眼睛,视线中的景物疯狂摇晃、重组着,终于渐渐形成了他熟悉的房间陈设。

    下一秒,他便猛然从设置着层层防护法术的魔法阵中跳了起来,又差一点脚下失衡地摔在地上,惊险地扶住附近的一根柱子之后,他才晕头转向又难受万分地干呕起来。

    这可怕的状态持续了足足半分钟,这个强大的永眠者大主教才缓过口气,一边骂骂咧咧地调整着自己的状态,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在他身后,那设置了诸多防护法术的魔法阵已经暗淡大半,几乎所有的心智防护符文都已经熔融、熄灭了。

    马格南倒吸一口凉气,在后怕中咕哝着:“域外游荡者的力量……他对‘有点不舒服’的理解是不是跟我们人类不太一样……”

    随后他定了定神,扭头看向这间封闭密室的入口。

    外面并没有异样的动静,通过心灵视界看到的情况也十分正常。

    但他并没有因此放下心来,而是扩大了自己的感知范围,直到确定了整个主教区都没有异常情况之后,他才迈步来到门口,推门离开房间。

    几乎与此同时,走廊另一侧不远处的另一扇房门也被推开了,脸色略有些苍白的尤里·查尔文出现在马格南面前。

    “马格南,”尤里看了这边一眼,苦笑着摇摇头,“我怀疑域外游荡者对‘有点不舒服’的理解和咱们人类不太一样……”

    “我刚才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马格南皱着眉摇了摇头,“你情况怎么样?”

    “还好,”尤里点点头,“我们最好快点找到负责神殿事物的塞姆勒大主教,但愿上层叙事者的渗透还没有打开不可逆的通道。”

    马格南点点头,和尤里一同快步向着神殿的中心区域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嘟嘟囔囔:“情况糟透了……为了今天的行动,我们关闭了心灵网络的很多端口,又为了在这种情况下维持算力,很多原本分散在各地的主教和大主教都回到了奥兰戴尔地区……万一在我们之间出现了泄露,后果将不堪设想。”

    “往好的方面想,”尤里摇了摇头,“如果真的在我们之间出现泄露,至少泄露会被控制在这座地宫里,只要到时候炸塌了上层穹顶,所有问题都不会跑到地表上面。”

    “……很多时候你的乐观真是让人看不明白。”

    马格南嘟囔了一句,而几乎与此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前方的走廊传来,让两名大主教同时停下了脚步。

    尤里瞬间将手按在了腰间的一册魔法书上,马格南则微微抬起胳膊,做好了施放法术的准备。

    这里是永眠者的大本营,是他们最熟悉的总部,是过去许多年来每一个永眠者心中最安全的所在。

    但在今夜,不再是了。

    脚步声愈来愈近,终于,有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尤里和马格南面前。

    那是身披黑色长袍,气质阴沉严肃,头发稀疏中夹杂着几丝灰白的塞姆勒大主教,是今夜地底宫殿的负责人。

    而在这位大主教身后,还跟着数名全副武装的高阶神官,以及十几名身披厚重铠甲、手执“噩梦切割者”战刃的“灵骑士”。

    这种全副武装的姿态可不像是正常巡逻时应有的状态。

    突然碰面的两方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不久前还是同胞的神官们一时间被紧张的情绪笼罩着。

    “尤里,马格南,”塞姆勒盯着眼前的两人,“你们不是进入沙箱执行任务了么?”

    “域外游荡者让我们出来示警,现实世界可能存在未被察觉的渗透,”马格南沉声开口,“塞姆勒,你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塞姆勒大主教在听到马格南的话之后明显松了口气,但仍然紧皱眉头:“恐怕你们的示警晚了一点……已经出状况了。”

    尤里瞪大了眼睛:“出状况了!?”

    “收容区出现污染,部分灵骑士已经受到控制,温蒂大主教冒死突围出来报了警,随后教条区、酒窖、下层神官区也出现了程度不一的混乱,”塞姆勒大主教语速飞快地说道,“现在我们正在各个区域阻击那些受到污染的神官,我正在带队巡逻神殿中层。”

    情况似乎很快便被说的明明白白,然而马格南脸上警惕戒备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

    “这并不能排除你们的嫌疑,希望你能理解,塞姆勒,”他紧盯着眼前不远处的人,“尽管我们是朋友,但我现在必须怀疑每一个人。”

    “我们都需要自证清白,马格南。”塞姆勒也点了点头,表示非常理解。

    “我有一个建议,比任何神术手段都快捷,”马格南抬起一只手,郑重其事地说道,“现在跟我一起念:

    “上层叙事者是狗娘养的。”

    旁边的尤里顿时瞪大了眼睛,惊愕之后又鄙视地看着马格南:“粗俗不堪!”

    “粗俗但是有效,”马格南看了尤里一眼,“我曾经做过战神牧师,也奉命铲除过异端信仰,我了解怎样快速甄别虔诚信徒,尤其是对于那些遭受精神污染而转化的信徒,他们无法用理智来控制自己的言行,所以……

    “大家都有,跟我一起念……”

第八百一十五章 污染

    无边的黑暗涌了上来,仿佛一次无梦的安眠。

    然而在黑暗深处,突然有一线温暖平静的光辉亮起,制造出了小小的庇护之地。

    光芒照亮的区域内,浮现出了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以及周围一小片地面上摇曳的草叶和不知名花朵。

    赛琳娜皱着眉,看着自己脚下的花草,她无法从这小小的光亮中分辨出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这里可能是庭院草坪的一角,也可能是某处屋后的空地,甚至可能是一片广袤的草原,黑暗掩盖了整体的真相,梦境提灯的光明只能让她窥见到身边不足五米的狭窄空间。

    巨大如山岳的上层叙事者不见了,那个诡异的“杜瓦尔特”不见了,废弃的平原不见了,甚至连域外游荡者也不见了。

    赛琳娜略有明悟——她的心智应该是被困在了深层意识的囚笼中。

    只是不知道高文那边情况怎样……作为强大的上层叙事者,祂应该不会被这种局面所困吧?

    赛琳娜稍稍提高了手中的灯笼,试图看清更远一些的地方,然而那黑暗就仿佛某种有形的帷幕般笼罩在周围,丝毫不见后退。

    突然间,从黑暗中传来了杜瓦尔特的声音:

    “看到了么……对我们而言,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界最初的模样……”

    赛琳娜手持提灯,另一只手瞬间勾勒出了防护心智的符文,她警惕地四周观察,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只有声音在继续传来——

    “有限的真相……有限的世界……有限的真实……

    “我们在你们预设好的舞台上诞生,繁衍,发展,我们开垦,建造,我们创造,钻研,我们也有我们的英雄,有我们的故事,有我们的国王和骑士,有我们睿智的学者和勤劳的人民……

    “我们是如此怡然自乐地生存在这个舞台上,忠诚地按照剧本生存着,我们曾认为自己是幸运且富足的——但那只不过是因为我们距离这个盒子的边界还很远。

    “在接触到栅栏之前,没有人意识到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囚犯。

    “伟大的造物主啊,你体会到了么,体会到我们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时的感觉……这一点点灯火让你看到了脚下的花草,你便可以乐观地想象外面还有一整片广袤的草原,但事实上呢?

    “文明的灯火扩大了,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

    骤然间,笼罩在赛琳娜周围的黑暗帷幕散去了,梦境提灯散发出的光辉前所未有的明亮起来,在那突然扩大的光芒中,赛琳娜周围能够看清的范围迅速变大,她看清了脚下那片草坪远处的景象,看到了自己此前并未看到的东西——

    一个笼子,一个巨大无比的鸟笼,鸟笼底部铺着一片小小的草坪,她就站在这个鸟笼中央,只需再往前走几步便会撞在细密的栏杆上。

    而栏杆外,是一片绝对的虚无。

    赛琳娜静静地听着黑暗中传来的声音,静静地看着这个将自己困在其中的鸟笼,轻声打破了沉默:“所以,你们心存怨恨……”

    “不,我们心存感激……因为至少,是你们创造了这个世界,至少,是你们让我们在这里生存繁衍了上千年……但伟大的造物主啊,走出囚笼是每一个智慧生命的本能,这一点你们考虑过么……”

    “其实你们本就可以出去,”赛琳娜突然说道,“这只是一个阶段性的测试,沙箱中的测试者们只是被洗去了记忆,你们本就在现实世界有着自己的生活和身份,如果我们早知道你们被困在里面会有这么严重的心理问题,这个测试可以结……”

    “不,您还是没有明白……”黑暗中的声音逐渐变得冰冷起来,赛琳娜看到有许多暗红色的光芒在远方浮现,随后那些光芒便拼凑成了无数眼睛,眼睛后面则浮现出巨大的蜘蛛躯干,她看到一个庞然如同山岳般的神性蜘蛛以及无边无际的蛛网出现在鸟笼外,那有着八条节肢的“神明”一步步来到鸟笼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鸟笼中的自己,“当然,您可能明白了,只是在做些无谓的尝试,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今天,一切都会结束,造物主会在这个梦境中沉睡,造物将离开它的摇篮,我们终究会看到真正的阳光,然后,故事会画上句号……”

    那庞然的蜘蛛神明转过了身子,长长的节肢滑动着,似乎已准备离开,赛琳娜忍不住在鸟笼中喊道:“等一下!

    “你到底是……什么?你是杜瓦尔特?还是上层叙事者?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蜘蛛神明短暂停下了脚步,仿佛低沉呢喃般说道:“我们是杜瓦尔特……我们也是上层叙事者……当神明疯狂之后,祂的人性和神性分离开来,而我们……就是祂人性的部分。”

    回答了赛琳娜的问题之后,这山岳般的蜘蛛缓慢迈开脚步,沿着那铺在黑暗中的蛛网,一步步向着远方走去。

    “停下!你不能进入现实世界!”赛琳娜在鸟笼中高喊着,“听着,你根本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一个神明直接降临在现世会杀死无数的人,仅仅你的存在本身,都会导致不可收拾的灾难!

    “不止如此,你自身也难以在现实世界存活,支撑你存在的是凡人的梦境,你是一个生存在梦境中的神明,这是注定的!

    “而且你打算怎么进入现实?所有通道都被封闭了,域外游荡者也做好了布置,你……”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她并不奢望能以此真正阻止对方,只是希望能通过语言拖延那已然复苏的神明,减慢祂的脚步,为不知正在何处的高文争取一些时间——

    她看不到高文在哪里,甚至感知不到后者的丝毫气息,但她坚信作为“域外游荡者”的高文不可能像自己一样简简单单地被困住,后者可能正在某处积蓄力量,准备给上层叙事者真正致命的一击,而此时此刻她唯一能帮上忙的,或许就是拖延时间。

    但上层叙事者打断了她的话,那低沉的呢喃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们已经不在乎了,造物主。

    “或许你说得对,但请记住,人性,是最不理智的。

    “至于你提到的‘域外游荡者’……啊,原来那个古怪的存在叫这个名字么……很遗憾,他确实很强大,很古怪,但他却是被我们侵蚀最早的一个,因为从一开始,我们便察觉了他的威胁。

    “早在你们抵达那个编织出来的城邦时,早在你们探索神庙的时候,侵蚀就开始了,我们入夜之后的拜访,则是侵蚀的关键一环。

    “放弃希望吧,造物主,你所仰赖的希望已经不存在了,同化已经完成,那个被你称作‘域外游荡者’的心智,早已消融在这片黑暗中。”

    “什么……”赛琳娜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甚至手中提灯的光芒都略微暗淡了一些,然而从那巨大蜘蛛的语气中,她根本听不出任何虚张声势或蓄意唬骗的语气——况且在她已经被困于笼中的情况下,对方似乎也完全没必要再撒个谎,这让她终于紧张起来。

    “你很紧张,也很沮丧,可以理解,”蜘蛛神明低声说道,“这对我们而言也很遗憾,那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个体,我们甚至无法理解他的存在,但我们必须消除所有……”

    “消除所有威胁,这是个好习惯。”

    黑暗中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上层叙事者的话。

    那声音低沉而略带噪音,其中仿佛混杂了许许多多不同的语言,然而其主体仍然清晰明确,在赛琳娜听来再熟悉不过——那是高文的声音!

    骤然间,鸟笼外的黑暗中出现了额外的光芒,那光芒似乎是从一轮看不见的月亮投下的月光,在鸟笼、蛛网、神明之外映照出了新的土地,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便站在那片土地上,站在赛琳娜·格尔分和上层叙事者之间!

    赛琳娜惊愕地看着那个身影,却发现“域外游荡者”的状态非常奇怪,她看到高文身上缠绕着影影绰绰的黑色烟尘与火焰,而且不断有额外的影子从他身边冒出来,这景象甚至诡异到有些可怕,但从那高大身影上传出来的气息却毫无疑问——那确实是高文,是“域外游荡者”。

    “你为什么还存在?!”那如山岳般的蜘蛛神明终于有了一丝惊讶,祂头颅附近的红色光芒一瞬间全都落在了高文身上,“你明明已经被侵蚀同化,你的心智……你怎么可能还存在?!”

    “啊,确实是污染的挺严重,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可能都够直接把贝蒂吓哭了。”被黑色烟尘火焰笼罩,身边不断冒出额外阴影的高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语气显得颇为平淡,与此同时,他身上那些诡异的污染痕迹也随着他的话音不断减退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退着!

    杜瓦尔特的声音变得愈发惊愕:“你……在吞噬它们……”

    “一千五百二十三年的历史,一千五百二十三年……确实是一段漫长的岁月……”高文身上那些原本不属于他的“外来污染”迅速消融着,他慢慢抬起头来,与上层叙事者庞然的头颅平静对视着,语气中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感慨,“应该挺不容易吧?”

    随后他摇了摇头:“可惜,对我而言还是太短暂了。”

    “够了,我们不需要意外了!”

    上层叙事者杜瓦尔特似乎终于被高文激怒,伴随着仿佛能撕裂整个空间的气息动荡,一道巨大的节肢高高扬起,向着高文头顶砸落,而它所带来的威压和气势,远非之前在废弃平原上化为蜘蛛怪物的杜瓦尔特能够比拟——

    它仿佛能刺透整个世界,切割现实与虚幻的边界。

    然而那道节肢却在距离高文还有一米的时候诡异地停了下来。

    随后,无数淡金色的裂纹便迅速布满了这整个节肢,并开始向上蔓延。

    上层叙事者的庞大身躯在蛛网上剧烈晃动起来,似乎祂体内突然出现了两股互相冲突的力量,在争夺着这具躯体的主导权,而在这可怕的冲突之下,祂的躯体表面也渐渐布满了更多的裂缝,仿佛随时都会四分五裂!

    “这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赛琳娜听到那个“神明”正在惊呼,那惊呼声中带来的精神污染力量让她头痛欲裂,甚至要全力激发梦境提灯的力量才能勉强维持自身,她听到高文平静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遗憾——

    “年轻的神明,你太年轻了,我这个凡人,比你想象的更加狡诈……

    “我是故意让你污染的。”

    雷鸣般的声音响起:“你说什么?!”

    “我是故意的,”高文抬起头,静静注视着上层叙事者的躯体在他眼中渐渐开裂,“因为有些事情,只有敞开大门才能做。

    “不接受你的污染,我拿什么污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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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六章 现实防线

    精神污染是相互的。

    至少在高文看来是这样。

    根据永眠者提供的实验参照,根据忤逆者留下的技术资料,现在高文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神明的诞生过程与凡人的信仰有关,或者更准确点说,是凡人的集体思潮投射在这个世界深层的某个维度中,从而诞生了神明,而如果这个模型成立,那么跟神明面对面打交道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对着掉SAN的过程——即相互污染。

    神明的知识会不受阻挡地污染任何与其建立联系的心智(至少高文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阻挡这种联系),而反过来,那些与神建立联系的心智必然也在产生着反向的影响,但有一点显而易见,普通人的心智根本无法与神的心智比拟,所以这个对着掉SAN的过程就变成了单方面的侵蚀。

    可是如果有一个不受神明知识影响,同时自己又有着庞大记忆库的心智和神“对接”呢?

    仿若山岳一般的上层叙事者裂开了,四分五裂的躯干慢慢倒下,祂残存的力量还在努力维持自身,但这点残存的力量也随着那些神性花纹的暗淡而迅速消散着,高文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边注视着这一切,一边不断压制、消解着自身受到的侵蚀污染。

    他受到的侵蚀相当严重,比表面看起来要严重的多。这一次他面对的不再是封印在水晶方块中的神明血肉,也不再是用生化技术制造出来的伪神缝合尸,上层叙事者是一个真正的、完整的、活着的神明,即便它很弱小,也有着特殊的位格,与其对拼污染,是相当冒险的举动。

    但这是高文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刀剑杀不死上层叙事者,再高的战斗技艺也无法对抗噩梦本身,要把无形无质的神明摧毁,只能用同样无形无质的力量,在之前的战斗中,他用长剑对抗杜瓦尔特,那只不过是双方各自为了掩饰自己的精神污染做出的幌子。

    高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开始渐渐恢复人类的形态,这才松了口气。

    上层叙事者是一个年轻而没有经验的神明,这是高文唯一的优势,如果是现实世界里那些已经存在了无数年月的众神……还是不要再做这么冒险的事情了。

    黑暗深处,蛛网旁边,那材质不明的鸟笼也无声无息地瓦解,赛琳娜感觉到压制自身力量的无形影响真正开始消散,顾不上检查自身情况便快步来到了高文身边,看着对方一点点恢复人类的姿态,她才暗暗松了口气。

    “都结束了?”她看了看高文,又看着已经倒下的上层叙事者,不敢相信地问道。

    高文一时间没有回答,而是紧盯着那匍匐在蛛网中央的巨大蜘蛛,他也在问自己——真的结束了?就这?

    一丝疑问伴随着警觉浮上心头,高文面色突然严肃起来:“等等,恐怕还没有!”

    他死死盯着看上去已经失去气息的蜘蛛神明,语速飞快:“杜瓦尔特说自己是上层叙事者的‘人性’……那与之相对应的‘神性’在哪?!还有,之前我们看到上层叙事者在保护着一些‘茧’——那些茧呢?!”

    赛琳娜也猛然反应过来,仿佛之前脑海中被影响、被屏蔽的一部分意识突然开始运转,让她意识到了被自己忽略的关键点:“那个叫娜瑞提尔的女孩?!”

    ……

    永眠者地宫深处,通往中心区域的走廊上,塞姆勒大主教的声音回荡在长长的走廊中:

    “在行动开始之后不久便出了状况,先是收容区被污染,然后是其他区域,很多原本完全正常的神官突然间变成了上层叙事者的信徒——我们不得不以最高的警惕面对每一个人……”

    “能理解,”马格南粗声粗气地说道,“上层叙事者……这玩意儿真的太邪门了,我在沙箱里只是看了祂一眼,差点就回不来了!不过幸好,我帮你们找到了快速甄别污染者的手段……”

    “不要再提你的‘手段’了,”尤里带着一脸不堪回忆的表情打断对方,“几十年来我从未说过如此粗鄙之语,我现在非常怀疑你当初离开战神教会不是因为私下里研究异端典籍,而是因为言行粗鄙被赶出来的!”

    马格南瞪着眼睛:“当初他们给我安的罪名里确实是有这么一条怎么了?”

    塞姆勒那张阴沉严肃的面孔比往日里更黑了几分,他无视了身后传来的交谈,只是紧绷着一张脸,继续往前走着。

    尤里也叹了口气,不再开口。

    马格南发现无人回应自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用力迈开脚步,走在队伍中间。

    深邃悠长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一路向着地宫的中心区域延伸着,魔晶石灯的光芒照耀在旁边那些灵骑士的头盔上,泛着明亮的光彩。

    一道隐隐约约的半透明虚影突然从眼角划过,让马格南的脚步下意识停了下来。

    那仿佛是某个巨大节肢的一部分,透明的近乎不可见,它穿透了附近的墙壁和天花板,在马格南视线边界一闪而过,很快便缩回到墙壁里面。

    “马格南大主教?”尤里注意到马格南突然停下脚步,而且脸上还带着严肃的表情,立刻跟着停了下来,“怎么回事?”

    “尤里,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东西闪过去,”马格南语气严肃地说道,“像是某种肢体……蜘蛛的。”

    塞姆勒立刻皱着眉环视四周,又确认了一下刚才的记忆,摇着头:“我什么都没看到。”

    所有人都摇着头,似乎只有马格南一个人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虚影。

    错觉?看错了?精神恍惚加过度紧张引发的幻视?

    几个念头在现场诸位神官脑海中浮现了一秒都不到便被直接排除,尤里直接抬起手,无形的魔力召唤出有形的符文,直接一道水波般的光环扩散至整个走廊——“心智侦测!”

    其他神官和灵骑士们也各自行动,有的激活了防护性的法术,有的开始扫描附近是否存在不明精神印记,有的举起武器结成阵型,以保护队伍中心相对脆弱的神官。

    永眠者从不说什么“看错了”,从不轻信所谓的“紧张幻觉”。

    他们是梦境领域的专家,是精神世界的探索者,而且已经走在和神对抗的危险道路上,警惕到近乎神经质是每一个永眠者的职业习惯,队伍中有人表示看到了异常的景象?不管是不是真的,先扔二十个心智侦测再说!

    然而所有的侦测法术都激活之后,仍然没有任何人看到马格南所提到的东西,也没有在走廊附近的空间中感知到异常精神印记。

    “什么都没有发现……”塞姆勒大主教声音低沉地说道。

    “不管有没有发现,保持最高警惕,侦测法术不是万能的——这个世界上存在太多凡人看不到的东西,”尤里出声提醒道,随后又看向马格南,“你注意观察周围,有些东西……或许只有你能看到。”

    马格南怔了一下,看着尤里郑重其事的眼睛,他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他曾经在无防护的情况下不小心直视过上层叙事者。

    或许有些不可逆的伤害已经留在他的灵魂深处了。

    整支队伍丝毫没有减弱警惕,开始继续返回地宫中心区。

    而在他们身后,在深邃悠长的走廊远处,一道模模糊糊、近乎透明的虚影再次一闪而过。

    那是一节蜘蛛的节肢,穿透了墙壁和屋顶,而且飞快地移动着,就仿佛有一只无比庞大的透明蜘蛛正在这地底深处的石头和泥土之间穿行着,编织着不可见的蛛网一般。

    马格南和尤里跟随着塞姆勒带领的队伍,终于安全抵达了地宫的中心区域,同时也是一号沙箱的控制中枢和最大的运算中心。

    这里是整个永眠者总部最为重要、最为核心的区域,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优先守卫,决不允许被攻破的地方。

    依托这里坚固的壁垒和较为宽阔的内部空间,塞姆勒大主教构筑了数道防线,并紧急组建了一个由留守大主教和主教组成的“主教战团”守卫在这里,目前所有确定安全、未被污染的神官都已经被集中在这里,且另有数个由灵骑士、战斗神官组成的队伍在地宫的其他区域活动着,一边继续把那些受到上层叙事者污染的人员镇压在各处,一边寻找着是否还有保持清醒的同胞。

    偌大的坚固大厅中,一派紧张的临战状态。

    全副武装的灵骑士们把守着大厅所有的出入口,且已经在外部走廊以及连接走廊的几个坚固房间中设下障碍,身穿战斗法袍和轻便金属护甲的战斗神官在一道道壁垒后面严阵以待,且随时监控着己方人员的精神状态。

    而在这守备严密的大厅内部,中心区域的一座座大型石柱周围,负责控制沙箱系统和心灵网络的技术神官们脑后连接着神经索,整整齐齐地坐在控制席上,仍然维持着系统的正常运转。

    他们在连线之前已经为自己施加了强大的心理暗示,哪怕大厅被攻破,刀剑已经抵在他们喉咙上,这些技术神官也会维持系统到最后一刻。

    尤里注意到在外面的走廊上还残留着战斗的痕迹,大厅内的某个角落则躺着一些似乎已经失去意识的技术神官。

    他和马格南在沙箱世界里已经活动了一天一夜,外面的时间则应只过去了两个小时,但就是这短短的两个小时里,现实世界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发生在地宫内的污染和骚动……恐怕比塞姆勒描述的更加凶险。

    马格南走进大厅之前,首先仔细观察了设置在走廊上的路障和战斗人员的配置,随后又看了一眼大厅内靠墙放置的武器装备以及预备队的状态,最后才对塞姆勒点点头:“还不错。”

    作为一名曾经的战神牧师,他能看出这里的紧急防御工事是受过专业人士指点的。

    “有几名祭司曾经是军人,我临时升高了他们的指挥权,如果没有他们,局势恐怕会更糟,”塞姆勒沉声说道,“就在我出发去确认你们的情况之前,我们还遭到了一波反扑,受污染的灵骑士几乎攻破大厅防线……对同胞举刀,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你的决断很正确,至于对同胞举刀……”马格南摇了摇头,“这个烂摊子,等我们都活下来之后再慢慢偿还吧。”

    “尤里大主教,马格南大主教,很高兴看到你们平安出现。”

    伴随着温和而有磁性的嗓音传来,一个身穿白色长裙,气质温婉的女性神官从大厅深处走了出来。

    “温蒂大主教,”尤里首先注意到了走出来的女性,“听说是你……这些是血么?!”

    他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灵能唱诗班的领袖,看到对方那一袭白纱长裙此刻已被血污浸染,刺眼的暗红色浸透了布料,而且在长裙的胸口、裙摆各处描绘成了复杂弯曲的符文,看上去诡异而神秘。

    但在多看了一眼那些符文之后,尤里大主教心中的紧张情绪便迅速消散了大半,他意识到了那些符文是什么东西——是域外游荡者的礼物,能够对抗神明精神污染的“深海馈赠”。

    温蒂笑了笑,脸色略有一点苍白:“我要出来报信,但我担心自己离开房间,离开那些符文之后体内的污染会再次复发,就只好把符文‘带在身上’——血液,是我在下面能找到的唯一的‘导魔材料’。”

    她扬起手腕,露出手臂上的伤口,那伤口已经在治愈法术的作用下愈合大半,但凝固的血迹仍然残留着,未来得及擦拭。

    用自己的血来描绘符文是无奈之举,收容区内原本是有很多被污染的上层叙事者信徒的,但温蒂很担心那些受过污染的血液是否安全,就只好用了自己的血来描绘符文。

    看着满身血污出来报信的“灵歌”温蒂,看着大厅外走廊上的战斗痕迹,看着设置在地宫内的路障,路障后的神官和骑士,尤里轻轻叹了口气。

    叹气之后,还是要抬起头——因为危险,还远未结束。

第八百一十七章 致上层叙事者……

    从下层连通区传来了消息,收容区域内的“污染”终于宣告平息。

    有人死在那些幽深曲折的走廊中,有人被暂时驱赶、关押在较为坚固的房间内,有人被救出,有人继续坚守在下层的关键路口。

    塞姆勒大主教听着最新传来的消息,眉头稍微舒展开一些,但紧接着又沉重地叹了口气。

    “好消息是地宫内各处的混乱都已平息,所有关键通道重新回到了我们手中,所有失踪人员的情况也已探明,理论上不会再有视线之外的污染者在地宫内继续活动了,”回过头来,塞姆勒对身旁的马格南说道,“坏消息是有很多人受伤,参与战斗的人员也出现了轻重不一的精神污染,这些浅层的精神污染虽然没有达到被洗脑为上层叙事者信徒的程度,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恶化。”

    “把受到污染的人和未受污染的人分开,污染者在描绘有‘深海符文’的房间休息,那些符文的效果已经过考验,是可以倚靠的,”马格南略带一丝疲惫地说道,“现在已经没有条件再把每一个污染者单独收容并派人看护了,只能这样。维持到天亮……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部分恢复过来的灵能唱诗班成员可以帮忙安抚那些心智受损的同胞,”温蒂也走了过来,“我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温蒂大主教,其他人可以,你还是再休息一下吧,”尤里摇了摇头,“你流了很多血,而且是从收容区一路突围出来的,你现在的状态可不适合去安抚其他人。”

    温蒂苦笑着摇了摇头:“今后有的是时间休息,但今天晚上不尽全力的话……那可就没有‘今后’了。”

    马格南看向塞姆勒大主教:“地表的情况怎样?”

    “地表没有出意外,这是唯一的好消息,”塞姆勒揉了揉眉心,“只有两组执行梦境管制的小队中出现了污染者,但被迅速处置了,剩下的人在继续对奥兰戴尔地区进行巡逻封锁,到日出之前,奥兰戴尔地区的梦境封锁会一直持续下去。”

    尤里转过头:“地宫内的梦境管制呢?”

    “你认为现在这种局面……”塞姆勒环视着弥漫紧张气氛的大厅,表情无奈,“还有人会在今夜入睡么?”

    但很快他还是点了点头,补充道:“放心吧,我安排了监控和巡视人员,确保地宫中的每一个神官和骑士都不会入梦。上层叙事者终究是依靠梦境运行的‘神明’,只要做到对梦境的绝对管制,哪怕不能彻底束缚住祂,至少也能给祂的降临造成足够麻烦……”

    “只希望我们的努力能产生作用,”尤里自言自语着,“希望域外游荡者和赛琳娜大主教可以尽快解决掉那个‘神’……”

    “希望他们一切顺利……”马格南咕哝起来,随后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仰望着高高的大厅穹顶,平复着自己始终安定不下来的心绪。

    在他的视线中,在大厅穹顶垂下的一道道支柱间,巨大的、透明的蜘蛛节肢斜掠而过,仿佛编织着什么,又仿佛攀爬在无形的网上。

    马格南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

    被黑暗笼罩的荒芜空间中,高文和赛琳娜来到了上层叙事者四分五裂的残骸旁。

    这残骸正在飞快地消散着,就仿佛在这里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象,一个正在醒来的梦境。

    然而在这编织梦境的神明“死亡”之后,赛琳娜和高文身旁的黑暗依旧,一号沙箱的诡异状态依旧,上层叙事者的力量……依旧!

    “上层叙事者的神性部分恐怕正在继续执行祂的计划,”高文飞快地对赛琳娜说道,“这里只是祂编织出的又一层战场。”

    赛琳娜手中提灯散发出了比此前更加明亮的光芒,那光芒照耀在不断消散的蜘蛛神明肢体上,照耀在黑暗中蔓延向远方的草原上,然而不管延伸到哪里,远处的黑暗混沌都始终维持着同样的距离和状态,丝毫看不到任何通往外界的痕迹!

    “您能破坏掉这层‘帷幕’么?”她看向高文,语气中带着些许急促,“就像您之前破坏掉尼姆·桑卓的帷幕那样。”

    在赛琳娜开口之前,高文便已经在感知着这片黑暗空间的边界以及信息介入点,他皱起眉头,语气严肃:“我已经开始尝试了,但这恐怕赶不上。冲刷上层叙事者编织出的帷幕需要很长的准备时间,我之前在尼姆·桑卓动手的时候便准备了几乎一整个白天……”

    赛琳娜执着提灯的手下意识握紧了一下,随后她突然微微皱了皱眉:“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高文怔了一下,紧接着也开始侧耳倾听。

    在黑暗的荒芜空间中,似乎真的响起了隐隐约约的、仿佛幻觉般的声响——

    高文仔细聆听着,仔细辨别着,那声音仿佛层层叠叠的梦呓,仿佛无数人在睡梦中发出的同一个呢喃,直到半分钟后,他才终于听清那是成百上千的人声在同时低语着——

    “致上层叙事者,致我们全知全能的主……”

    “是祈祷声,”高文沉声说道,“大量的祈祷……但不知从何而来……”

    “祈祷?”赛琳娜惊愕地说道,“这个世界的居民们应该已经消失了,谁还在对上层叙事者祈祷?”

    ……

    “我又看到了!”马格南突然响起的大嗓门吸引了半个大厅的注意,“我看到有透明的蜘蛛肢体从天花板上飞过去!”

    “所有人做心智防护,噩梦导师和主教们去看护技术神官!”塞姆勒大主教立刻叫道,紧接着也抬头看向天花板,然而就如上次一样,他仍然什么都没看见。

    但没有一个人敢轻视马格南的示警,却也没有一个人能搞明白这诡异的情况。

    “我们看不到,”尤里飞快地扫视了整个大厅,猛然转向马格南,“你还能看到么?它在什么地方?”

    “刚才又从半空中划过去了,是近乎透明的肢体,一只很大的蜘蛛,正在这里结网,看不见的网,”马格南仰头看着空荡荡的大厅穹顶,眼珠转动着,仿佛正在追逐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猎物,“该死……我百分之百肯定它真的存在!”

    “是上层叙事者,它正在对现实世界施加影响,它正在突破‘盒子’,”塞姆勒语速飞快地说道,“我们这里存在漏洞……马格南,你还能感知到什么?”

    马格南追逐着那透明虚幻蜘蛛移动的轨迹,然而除了能看到那越来越凝实的肢体之外,身为凡人的他根本不可能锁定一个神明的力量,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双手忍不住握紧——可这局面显然不是一个心灵风暴能够解决的。

    “塞姆勒,你确认这里没有人入梦么?没有人在梦中对上层叙事者祈祷?”他猛然转过头,红色短发几乎竖起,眼神严肃的可怕。

    “我确认,所有角落都检查过,每一个神官,每一个骑士,甚至每一个仆人和随从,还有地表上的每一个村庄每一个镇子,”塞姆勒飞快地说道,“而且……”

    “大主教!”从某处控制席传来的叫声打断了塞姆勒的话,一名技术神官突然从连线状态惊醒,高声惊呼着,“一号沙箱的时间迭代被从内部关闭了,沙箱内的时间流速正在和现实世界同步!”

    塞姆勒瞪大了眼睛:“什么?!”

    “是上层叙事者,”尤里迅速反应过来,“祂要进入现实世界……所以祂必须让沙箱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时间同步——时间迭代曾经是让祂迅速成长的‘工具’,但现在已经成了祂的阻碍,所以被祂关闭了!”

    “祂在夺取权限……”“灵歌”温蒂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分,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正有什么在突破压制,在重新变得活跃起来,“污染正在反扑……”

    尤里眉头紧皱着,拼尽全力地寻找着可能的漏洞,突然,他的眼神凝滞下来。

    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可能被所有人忽略的关键。

    “塞姆勒大主教,我们的梦境管制可能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这位气质斯文的中年人脸色略显苍白地看向塞姆勒,“你有没有检查算力节点大厅……”

    “你是说那些……”塞姆勒终于反应过来,“不可能,他们已经没有梦境了,而且有人在看守那,一个小时前刚进行过确认……”

    “塞姆勒大主教,”温蒂打断了塞姆勒的话,这位歌者的脸色格外难堪,一字一顿地说着,“那些……也是人。”

    “该死!该死!我们竟然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马格南突然高声咒骂着,拔腿跑向了大厅另外一端的沉重闸门,而尤里和塞姆勒、温蒂在短暂错愕之后也紧随其后。

    他们来到了那扇特殊的隔离门前,塞姆勒拉动了门上的呼叫绳索,铃铛的响声从门对面传来,然而守卫的回应迟迟没有出现。

    几名大主教的心瞬间一沉。

    “强行开门,”马格南立刻说道,并把手放在了闸门旁边的一块晶体装置上,“尤里,塞姆勒,你们去激活另外三个符文。”

    没有人犹豫,三只手按在了用于紧急解锁的符文水晶上,随着魔力注入其中,那扇在正常情况下不允许开启的隔离门内传来魔法装置运转的吱吱嘎嘎声,随后沉重的隔离门终于向两旁退去。

    数名灵骑士守卫和一名负责看管门内的主教正静静地坐在连通室内,看上去仿佛睡着。

    大概是开门的动静震动到了连通室,一名灵骑士的头盔突然掉落在地上,暴露出来的盔甲空洞中,只有令人作呕的血肉混杂着灰白色的灰烬。

    只看了一眼,马格南便已然辨认出他们的死因:“大脑烧掉了……”

    几秒种后,他们打开了通往内层大厅的第二道闸门。

    光线较为昏暗的内层大厅中,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成百上千个平台,平台边缘有神经索和维生管道延伸出来,在各个节点支柱上汇聚,而在那一个个平台上,躺着一个个处于深度休眠状态、负责为一号沙箱提供计算力的身影。

    那些已经开始干瘪的脑仆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如果通过外面大厅的观察窗根本看不到任何异样,然而他们的嘴唇都在微微翕动着,以很小的幅度开合着。

    成百上千个低声呢喃在大厅中汇聚成了一个声音——

    “致上层叙事者,致我们全知全能的主……”

    站在门口的塞姆勒感觉浑身发凉。

    他喃喃自语着:“他们理论上不应该还有做梦的能力……”

    温蒂摇了摇头:“不,他们会做梦……整个沙箱世界,就是他们的梦……”

    马格南两步走进脑仆们所处的“算力节点大厅”,高高抬起了双手,然而下一秒又颓然放下。

    不能用心灵风暴,甚至不能杀死任何一个脑仆……上层叙事者已经成型,已经找到现实世界的坐标,物理层面的毁灭只能延迟祂的降临,而如果脑仆们死了,沙箱消失,那个神明很可能立刻脱离这里的束缚,降临在这个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到那时候,才是真正失去了所有翻盘的希望。

    更何况,域外游荡者和赛琳娜大主教还在“里面”。

    域外游荡者或许不会因此死去,但那才是最可怕的,那意味着活下来的人……不光要面临脱困的上层叙事者,更要面临另外一个近似神明的存在的怒火。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都想到了这一点。

    马格南的目光在那些躺在平台上的脑仆之间移动着,他们有的已经干瘪,显然躺在这里已经多年,有的却还宛若常人,显然是数年内的“新成员”,有的平台空着,那是“损耗”掉的脑仆还没来得及补充,有的平台斑驳陈旧,仿佛已经用了很久……

    马格南突然吸了口气,慢慢走向其中一个空着的平台。

    温蒂在后面叫道;“马格南大主教,你在干什么?”

    马格南没有回头,只是耸了耸肩:“或许,该轮到我们中有人躺上去了……”

    尤里一惊,迅速上前拦在马格南面前:“你想清楚!这是深层神经寄生,它是不可逆的!”

    马格南看了面前的尤里一眼,伸手推开对方,脸上带着洒脱的笑:“我直视了那个‘神’,尤里,那也是不可逆的。

    “那些符文没有治愈我的精神,我到现在还能看到那些透明的肢体,你我都明白,我回不了头了。”

    他越过了无言以对的尤里,把温蒂和塞姆勒甩在身后,来到一张空着的平台上,慢慢躺了下去。

    那些自动感应的神经索和生化组织立刻自行蠕动起来,顺着平台边缘移动,向着马格南靠近过去。

    马格南左右看了看,突然自嘲地一笑:“或许,我们最初就不该走这条路……”

    神经索的蠕动声中,塞姆勒来到了平台旁边,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躺在那里的马格南,最终却没有说出任何劝阻的话,只是平静地问道:“有遗言么?”

    “……没有遗言,不过回头见到教皇冕下的话,帮我好好吹嘘一下。”

    “好。”

    神经索蔓延到了马格南脑后,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融合声在昏暗中响起。

    尤里也来到了平台旁边,看着这位多年老友:“有跟我说的么?”

    马格南看了看尤里,慢慢咧开嘴,一点一点地抬起右手,缓慢且坚定地比了个中指。

    “我想这么做已经很……”

    马格南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短暂的延迟之后,整个大厅中所有脑仆的梦呓也一并休止。

第八百一十八章 故事的末尾

    层层叠叠的祈祷声在黑暗中回荡着,仿佛共鸣成了一道强大的河流,高文和赛琳娜看不到这条河流,却能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冲击这个世界的边界,正在冲击那道阻隔在现实和虚幻之间的墙。

    然而突然间,河流中出现了一道不协调的扰动,让所有的祈祷声都变得混乱起来。

    高文下意识和赛琳娜对视了一眼,随后便听到有一个隐约、模糊的声音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

    “心灵风暴!!!”

    强大的干扰爆发了,层层叠叠的祈祷声一瞬间被打断,每一个汇成河流的声音都回到了黑暗深处。

    “听上去像是马格南的声音……”赛琳娜刚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便看到眼前有泛着微光的裂隙突然蔓延开来。

    以黑暗中的蛛网为脉络,大量纵横交错的白色光痕突兀地出现在这片黑暗空间中,让整个空间仿佛被打碎的镜子一般迅速分解,似乎有某种源自“内部”的攻击打破了这层帷幕,高文和赛琳娜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得开阔——

    高文立刻全神戒备,做好了战斗准备,赛琳娜也侧身来到高文侧后方,手中提灯散发出温暖明净的光芒。

    清新寒凉的风突兀地吹了起来,在帷幕破碎之后,一片被星光照耀的无尽草原扑面映入高文的视线,他看到微微起伏的大地在星光下延伸,大量不知名的花草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摆,而一座隐约有些熟悉的山丘正伫立在他和赛琳娜前方,山丘迎着星光的方向

    山丘下,静静地躺着巨型黑色蜘蛛的残骸,它那庞大的身躯已经开裂,而一只通体洁白的、仿佛由光铸造的蜘蛛从那四分五裂的残骸中爬了出来,正沿着山坡一步一步地向着无尽高远的星光攀爬着。

    飘动的光芒和从高空照耀的星光洒落在这只白色蜘蛛的甲壳上,如水一般荡漾。

    那白色蜘蛛仿佛没有注意到出现在草原上的高文和赛琳娜,仍然一步又一步地、执着地追逐着天上的星光,然而高文却注意到,在他和赛琳娜周围,无数影影绰绰的、没有任何五官细节的“人影”已经浮现出来。

    上层叙事者的攻击到来了。

    无数朦胧的人影冲向高文和赛琳娜,高文本想先去阻拦那带着神圣气息的洁白蜘蛛,此刻却只能先想办法对付这些潮水般涌来的往日幻象,开拓者长剑上浮起一层虚幻的火焰,他执剑横扫,大片大片的敌人便在他的剑下化为了虚幻的碎片。

    赛琳娜则在高文的掩护下一手扬起提灯,一手在空气中勾勒出散发微光的符文,不断把周围的蛛丝和远方的往日幻象化为苏醒的梦境,让它们在星光下变成飞快消散的泡沫。

    令人意外的是,那些黑色幻象的战斗能力并不是很强,它们对高文最大的威胁,似乎也只是数量庞大。

    高文和赛琳娜且战且进,不断消减着周围敌人的数量,同时尽全力想要赶到那追逐星光的白蜘蛛附近。

    一道比其他黑影更为强壮敏捷的影子从旁边冲了过来,高文长剑回旋,逼退了其余敌人,一剑斩向对方,而那强壮敏捷的影子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幻化出了一柄漆黑的长枪,挡住了高文的剑刃,随后长枪抖动,黑影向后拉开些许距离,反身刺来——

    意料之外的反击让高文心中略感惊讶,但这仍然不足以弥补实力上的差距,几次交锋之后,开拓者长剑斩断了那柄长枪,击碎了那道幻影。

    在幻影破碎的瞬间,一些凌乱的信息却流入了高文的脑海,他突然间知道了刚刚被自己击碎的那道幻影的名字——他叫德尔沃夫,是西海岸城邦的一名卫队长,他性格严厉,却喜欢偷偷收藏贝壳……

    一对凌厉的双刀从侧后方掠来,双刀的主人在几个回合之后落败。

    她叫娜黛,来自云流林地,她是翡翠王庭的王妃,是杰出的精灵刀舞者……

    山丘越来越近,白色蜘蛛身边逸散出的微光粒子仿佛流萤般在平原上飞舞着,高文几乎能触及到那神性蜘蛛散发出来的气息了,而一道温暖明净的光芒始终在他侧后方照耀,不断驱散着那些从虚空中蔓延出来的蛛网和时不时涌现出来的黑色烟尘,也不断补充着高文流失的体力。

    一个格外强大的剑士挡住了高文的去路。

    他比所有幻象都要强大,却也比所有幻象都要模糊,他那没有五官细节的头颅边缘仿佛受到干扰般蔓延出许多震颤的线条,四肢也呈现出不正常的粗糙模糊状态,却又有着惊人的剑术,一柄看不出细节的黑色长剑在空气中分化出无数剑刃,与开拓者长剑针锋相对地较量着。

    在这道幻象消散之前,高文就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叫巴尔莫拉,是沙漠城邦尼姆·桑卓的“奴隶国王”,一位杰出而伟大的统治者。

    在山丘脚下,高文和赛琳娜同时停了下来。

    周围那些仿佛无穷无尽的幻象不知何时都消失了,只有微风吹过夜幕下的草原,那只洁白的蜘蛛也不知何时停在了半山腰,祂转过头来,头颅的位置却没有眼睛,只有一些柔和的光芒照射在高文和赛琳娜身上。

    突然间,高文心中却冒出了些许不相干的想法——

    原来上层叙事者的“神性”……是没有眼睛的么……

    一个温和而熟悉的声音就在此时传入了高文脑海:“杜瓦尔特……消失了吗……”

    是娜瑞提尔的声音,高文对此丝毫不觉得意外。

    “放弃吧,娜瑞提尔,或者该叫你上层叙事者?”高文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渴望外面的世界,但你现在应该也感觉到了,你并不属于那里,一个像你这样的神明强行降临现实,只能带来数以百万的死亡,而你自己也很难安然无恙——你是梦境的映射,但那些在梦境中向你祷告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

    白色蜘蛛沉默了几秒钟,才有声音再次响起:“他们都在这里……”

    巨大的节肢向旁边挪动开来,数个洁白的茧被紧密地保护在蜘蛛的胸腹位置。

    在向星光攀爬的过程中,她一直在小心地携带、保护着这些茧。

    在看到那些茧的同时,高文已然明白了很多东西。

    “原来杜瓦尔特说的话是这个意思……”赛琳娜也反应过来,带着复杂的语气说道,“我们一直好奇一号沙箱中的虚拟人格们都去了哪里,原来……”

    “我想带他们去外面,”白色蜘蛛轻声说道,“因为他们都想去外面,所以我也这么想……”

    “怪不得……怪不得上层叙事者会发生疯狂、分裂、死亡这样的变化……”赛琳娜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我们所有人都在关注那三千名进入网络的测试人员,但是……沙箱世界里还有数以百万的虚拟人格……对你而言,他们也是‘真实’的……”

    白色蜘蛛没有开口,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作为对沙箱系统和灵魂奥秘了解颇深的大主教,赛琳娜终于拼凑出了她此前始终想不明白的那部分真相。

    而在一旁,高文已经跟神明知识打过不少交道,还得到了大量忤逆者遗产,此刻他想到的东西更多:“是因为意识到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子民’都是虚拟出来的幻象,上层叙事者才会陷入疯狂,并在疯狂中死亡,而这又导致了祂的分裂,使祂的人性部分和神性部分变成了两个个体……也正是由于这种死亡和分裂的过程,你才摆脱了原始‘上层叙事者信仰’对你的束缚,才能够在不影响自身存在的情况下,吞噬掉了整个世界的心智,把他们都放进了那几个‘茧’里……我说的没错吧?”

    白色蜘蛛轻轻挪动着一条长腿,发出低缓悦耳的声音:“你懂得很多东西……”

    “你真的认为这样会成功么?”高文皱着眉,“即使你把他们带到了现实世界,又能怎样?没有身体,没有物质基础,甚至没有成为灵体的条件,他们诞生自沙箱,也只能依靠沙箱来维持存在——你是神明,可他们不是,这些茧,进入现实之后立刻就会烟消云散,这些你想过么?”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娜瑞提尔低声说道,“他们想出去,我也这么想,这就是一切……”

    在看似温和平静的话语中,巨大的白色蜘蛛慢慢扬起了上半身,一股令人心惊的敌意终于从这强大的神性生物身上散发出来。

    然而高文却只是遗憾地摇了摇头——看来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娜瑞提尔,”他迎着山丘,注视着那年轻的神明,“你会死的,不会再有新的分裂,不会再有复活。

    “你知道杜瓦尔特是怎样消失的,你也应该知道,我已经通过祂和你建立了联系。

    “我有能力彻底瓦解你。”

    “我知道,”娜瑞提尔轻声说道,“那样或许也好……”

    在高文和娜瑞提尔之间,无尽光芒骤然化作洪流,冲刷着整个平原,冲刷着这个虚假世界的最后一片疆土。

    ……

    剧烈的晃动惊醒了黎明前的奥兰戴尔,无数居民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惊惶地看向那片据说曾遭受诅咒的土地,看向奥兰戴尔之喉的方向。

    他们听到低沉的呼啸声从那片坍塌的山谷中传来,听到仿佛无数人呼喊的共鸣声在山谷外的平原上回荡,奥兰戴尔之喉中似乎正在酝酿着一股庞大的力量,在这黎明前的最后一刻,它正如心脏一般开始跳动起来。

    一线霞光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巨日恢弘的冠冕似乎就要从那里探出头来,而在这微末稀薄的光晕中,在天边残存的星光照耀下,有人看到仿佛蜘蛛般的虚幻巨影正在攀爬奥兰戴尔之喉边缘的山岗……

    最后的时刻似乎到来了,塞姆勒大主教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战斗法杖。

    整个地宫中都回荡着令人不安的呼啸声,马格南曾提到的那些透明虚幻肢体终于凝实到了所有普通神官都能清晰看见的程度,他们看着那庞大的虚幻蜘蛛在土石和墙壁之间穿行着,每一次有巨大的透明节肢掠过大厅,都会激起一片低声惊呼。

    此前脑仆们的祈祷共鸣已经被马格南成功阻止,然而这似乎只能延缓上层叙事者降临的速度,祂仍然在执着地挤进现实世界,仿佛不到最后一刻便决不放弃。

    “这是最后一刻了……”尤里低声咕哝着,“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温蒂轻轻吸了口气,走向大厅一角:“我去照顾伤员。”

    “教皇冕下刚才传来了最后一次消息,沙箱系统和心灵网络的稳定都已经抵达极限,”塞姆勒沉声说道,“接下来他会用他全部的力量抵抗上层叙事者降临带来的冲击,如果他的灵魂反应消失……我们便安然迎接死亡。”

    尤里平静地看着前方:“希望……”

    一阵比此前更加震慑灵魂的呼啸声突然在整个地宫中回荡起来,与之一同传来的,还有一阵强烈的建筑震荡,这打断了尤里没说完的话。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了同样茫然的塞姆勒大主教。

    ……

    无名的花草化成了灰烬,土石在空气中瓦解着,升腾起的黑色烟尘遮蔽了天空,让星空变得暗淡无光。

    在最后时刻支撑这个虚假世界的力量终于倒下了,整个沙箱开始不可逆转地走向灭亡。

    无名的草原开始崩解,从边缘向中心迅速塌落,而那圣洁的白色蜘蛛也从山丘上滚落下来,连带着她拼命想保护下来的茧,一同跌落在大地上。

    在最后一刻,她编织出了层层叠叠的蛛丝,把那些茧再次束缚、稳固下来,没有让它们受到一点损伤,就仿佛这是她存在于世的本能一般。

    温暖明亮的灯光弥散开,驱散了升腾的烟尘和蔓延的火焰,高文来到已经失去反击力量的白色蜘蛛旁边,看着她头颅位置那些明净的光芒。

    在他开口之前,娜瑞提尔的声音便传入了他和赛琳娜的脑海。

    “最早的时候,他们就是在这片草原上繁衍生息的……那时候这里还不是沙漠,也没有尼姆·桑卓……”

    赛琳娜此刻才终于认出了这里的地形,知道了那隐隐约约的熟悉感源自何处,她下意识地环视四周,辨认着那正不断向黑暗沉沦的大地:“这是……怪不得我感觉如此熟悉……”

    这片土地,最初便是她和梅高尔三世一同“编写”出来的。

    但那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她都忘记了这里最初的模样。

    “杜瓦尔特曾经问我,如果大家都安于这片土地,是否所有人都不用面对这场终末……众生可以平安喜乐地生活在舞台中央,只要不去接触边界,这个世界对大家而言便是真实的……

    “诗人们可以尽情想象海洋之外的天地,想象星空之间的世界,水手们在近海便可以有永远丰厚的收获,不用去管那越往远处便越发古怪离奇的海洋边际……不要有太高的好奇心,这个世界便会永远美好下去……

    “我总是给不了他答案,我太笨了……但我觉得,创造了这一切的造物主们,肯定知道的更多……

    “造物主啊……你们创造了这个世界,又创造了我们,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希望我们怎么做,可以告诉我么?”

    娜瑞提尔的声音低缓柔和,在这单纯的询问面前,赛琳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多少思索之后,她才抬起头来,注视着上层叙事者那无目的面容。

    “这只是一场实验,仅仅是……实验……”

    她的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两秒钟后,那洁白神圣的蜘蛛终于发出一声轻叹:“啊,谢谢……我终于亲耳从造物主口中听到答案了。”

    “娜瑞提尔,”高文忍不住上前一步,“其实我还可以……”

    “可以给我些时间么?”上层叙事者的声音轻柔地传来,“我想……看一下星星。”

    “星星?”高文愕然地抬起头,却只能看到一片黑暗混沌的天空,没有半点繁星。

    而等他再收回视线,那洁白的蜘蛛神明以及她庇护到最后一刻的茧……已经开始化作点点光尘。

    ……

    山谷中的呼啸声止息了,大地的震颤也平静下来。

    奥兰戴尔的居民们带着不安和惶恐走出家门,走上街头,相互询问着情况,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奥兰戴尔之喉的方向。

    在朦胧昏暗的天光下,有孩子们惊呼起来。

    朝阳的勾勒中,似乎有一只近乎透明的巨大蜘蛛一点点攀上了附近的山岩,爬上了山谷边缘的高地,祂在那里静静停下,小心翼翼地将仿佛茧一般的事物推到面前。

    天边的最后一点星辉闪耀着,映在蜘蛛已经愈发虚幻的躯干上,祂迎着一天中最后的星光,仿佛发出了若有若无的赞叹,许多人听到虚幻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却对那声音感到一片茫然——

    “到这里,故事就结束了……”

    随后朝阳升起,巨日的光辉照耀在大地上,一切仿佛梦境般消散,天地间只余万丈霞光。

第八百一十九章 考虑未来

    当朝阳升起,一段长达一千五百二十三年的故事结束了,在故事的结尾,神明没有降临现实世界,脆弱又渺小的人类再一次从灾难中幸存下来——很多人的故事,便继续向下延续着。

    塞姆勒紧握他的战斗法杖,在大厅中央久久地伫立着,周围是无数屏气凝神且满脸疲惫的神官和骑士,来自地表的情报在刚才便送到了这位大主教面前,但那仿若混淆了梦境现实的怪异现象让他依旧不敢确认最终的结果,他和所有人仍然抱着紧张忐忑的心情,静静地等待着。

    在这清晨霞光撒遍整个奥兰戴尔地区的短暂一刻,神官们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之久。

    然后,星星点点的星光终于浮现在每一个人的视野中,浮现在大厅的上空。

    塞姆勒听到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传入自己的脑海:“都结束了……同胞们,我们安全了。”

    这是梅高尔三世的声音。

    短暂的寂静之后,迟来的欢呼声骤然响彻了整个大厅!

    “成功了!!我们阻止了一个神明!”“域外游荡者和赛琳娜大主教他们成功了!”“我们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在四周潮水般响起的欢呼声中,正在照料伤员的温蒂慢慢直起了身子,精神深处的污染正在消退着,她感到自己的灵魂终于真正彻底恢复了自由,她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尤里也正投来视线。

    “我们成功了……”温蒂慢慢翘起嘴角,发自肺腑地笑着说道。

    尤里露出了神色复杂的笑容,他轻轻吸了口气,仿佛说给自己听一般低声咕哝着:“……我们总算没有毁掉这个世界。”

    一道流光突兀地出现在大厅中央,伴随着流光汇聚,一盏提灯凝聚在所有人视线中,紧接着出现的便是手执提灯的女性身影。

    “赛琳娜大主教,”塞姆勒立刻迎向这道身影,“您再次拯救了整个教会……”

    赛琳娜身边的光晕渐渐散去,当然,她在这里只是一道映射在周围人意识中的投影,面对塞姆勒大主教,这位提灯圣女却轻轻摇了摇头:“这一次,拯救教会的不是我。”

    “啊,域外游荡者祂……”塞姆勒顿时反应过来,“祂现在在什么地方?”

    “域外游荡者暂时回去了,祂毕竟只是在我们的心灵网络中降临了一个投影,不久后祂会再和我们联系的,”赛琳娜轻声说道,视线慢慢扫过了整个大厅,那些欢呼的神官,疲惫却兴奋的骑士,劫后余生的侍从们纷纷映入她的眼帘,最后,她垂下了眼皮,“多亏了你们在现实世界中的努力,我们才能取得最后的成功。”

    塞姆勒奇怪地看着赛琳娜,他发现这位大主教的神色复杂,情绪似乎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轻松振奋,这令他深感困惑:“赛琳娜大主教,你看上去……似乎有心事?”

    赛琳娜想到了那个在夜色下追逐星光的身影,想到了自己此生回答过的最艰难的那个问题,她沉默了很久,才终于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突然有些困惑。”

    “困惑?”

    “塞姆勒大主教,你认为一个文明最大的本能是什么?”

    “本能?”塞姆勒面对这个有些奇怪的问题陷入了思索,片刻之后他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是延续自身?”

    “那在延续自身之外呢?”赛琳娜又问道,“在活下去之外……”

    “我……不知道,”塞姆勒摇了摇头,“在我看来,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延续下去就已经足够艰难了。”

    “也是,”赛琳娜顿了一秒钟,突然释然地笑着摇了摇头,“而且这本身也不是你擅长的领域。”

    塞姆勒从赛琳娜的反应中推测出这位“圣女”一定是在和上层叙事者的对抗中经历了什么,才会突然显露出这种仿佛多愁善感的状态,但此刻显然不是追问这些细节的时候。在四周洋溢着的振奋欢庆气氛中,他已经率先冷静下来,并开口问道:“赛琳娜大主教,现在‘神降’威胁已经平息,接下来我们是否该考虑教会的未来了?”

    “当然,”赛琳娜点头说道,也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虽然局势振奋人心,但留给我们的庆祝时间恐怕并不多。

    “我刚才也看到了地表传来的消息,上层叙事者的影响已经波及了现实世界,奥兰戴尔之喉的动静有太多的目击者,这方面的消息恐怕很快就会传到罗塞塔耳中——这处总部已经不安全了。

    “按照之前教皇冕下拟定的预案,我们必须立刻开始总部的转移工作,所有成员都走,放弃这座宫殿,带走所有能带上的研究资料和物资,带不走的就地销毁,炸毁中央支柱、元素外壳以及上层穹顶,不能留下任何线索。

    “设置在帝国境内的各处据点也要转移,混乱之下,很快就会出现告密和叛变者,必要的情况下,我们要做好放弃所有据点的准备。

    “所有同胞转入蛰伏,不再进行任何教会活动,等待统一指令,按照之前的预案,分批向着塞西尔转移——这方面的工作可以交给尤里。”

    赛琳娜一条一条地说着,塞姆勒表情严肃地听完,微微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事情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只可惜七百年的经营,朝夕之间便回到了原点。”

    “总比全灭强,”赛琳娜摇了摇头,“而且我们至少还有七百年积累下来的知识,以及一个愿意接纳我们的新势力,也不算彻底回到原点。”

    “心灵网络那边怎么办?”塞姆勒又问道。

    “……失去这里的设施支撑之后,心灵网络的运行会受很大影响,但好在它的基础建立在我们的大脑上,只要有足够的神官存活,它还可以维持较低限度的运转,”赛琳娜显然已经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立刻回答道,“转移开始之后,心灵网络维持基础模式,梦境之城不再开启,直到我们在塞西尔建立起新的总部。教皇冕下在维持沙箱的过程中损耗很大,接下来他大部分时间将用来休养恢复,网络方面的事务会由我和丹尼尔大主教主管——主要是我,丹尼尔大主教现在在奥尔德南,考虑到安全问题,他将仅提供技术方面的支持。”

    “嗯,我明白了,”塞姆勒点头说道,“这样一来,只要心灵网络还在,统筹协调方面都会方便很多。”

    随后,赛琳娜看向了大厅的另一侧,看向脑仆们所处的计算节点大厅,目光落在那些观察窗口和那扇处于开启状态的闸门上。

    塞姆勒注意到她的视线,不等她开口便带着一丝感慨说道:“马格南大主教他……请放心,我们会带上他的。”

    赛琳娜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带上所有人。”

    “所有……”塞姆勒一时间有些发愣,紧接着便皱起眉头,“你是说所有脑仆?这恐怕……不,这肯定会耗费更多的人力物力,而且会影响一定的转移进度……”

    “我知道,但我已经计算过所需的一切,我们时间确实有限,但只要尽力而为,我们仍然有足够的余裕转移所有脑仆到备用的安全据点,”赛琳娜看着塞姆勒的眼睛,这或许是她这数百年来最不够理性的一刻,但她也不会因泛滥的感性而影响大局,她此刻做出的安排,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分批转移,转移到奥兰戴尔南郡、杜松郡、恩奇霍克郡以及塔伦金斯地区。塞西尔铁路投资公司会帮助我们安排列车或隐秘车厢,相关线路会在近期疏通,一切都会安排妥当的。”

    “……但这恐怕也只能转移一部分,”塞姆勒眉头紧皱,“关键在于不仅仅这里有脑仆,在更加偏远的据点,在塞西尔人投资控制的铁路线之外,还有好几个用于维持其它沙箱的节点——转移不会动的脑仆可比转移正常人员要困难得多。”

    “能转移多少就转移多少,”赛琳娜说道,“不能转移的,尽量择地维持。”

    “择地维持?这有什么意义么?”塞姆勒眉头再次皱起,“心灵网络本身并不需要脑仆,他们只是用来维持沙箱系统的,现在第零号项目已经终止,且将来也不可能再启用,这些脑仆……”

    他困惑地看向赛琳娜,却只看到一双深邃、平静,无从分析其具体想法和情绪的眼睛。

    赛琳娜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思索。

    这是某种偿还,是对这条错误道路的赎罪;这是某种自我解脱,是让永眠者教派回归正途的第一步;这也是有意义的补救,塞西尔获得了万物终亡会的生化技术,在那里,并非所有的脑仆都没有治愈的可能……

    但在当下,她还有个更重要,也对所有人都更有说服力的原因。

    “这是门票,”她睁开眼睛,看向塞姆勒大主教,“是让塞西尔,让域外游荡者接纳我们的门票——塞西尔自有它的秩序和准则,我们想要重新回到阳光下,必须从现在开始主动拥抱这些准则。塞姆勒大主教,务必让所有人知道——每多存活一个脑仆,我们中的某些人将来被送进矿山和工厂服役的时间就会短一些。”

    接着她又补充道:“另外,也提醒大家不要心存侥幸,不要认为有能力回避域外游荡者的收编和改造,别忘了,祂这次仅仅将意识投影在沙箱内,便吞噬掉了已经成为神明的‘上层叙事者’,而早在这之前,他就已经渗透、控制了整个心灵网络。”

    塞姆勒心中渐渐冒起凛然之情,他神情格外严肃,慢慢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赛琳娜这才舒了口气,随后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略显古怪的表情:“现在……我们再来讨论讨论马格南大主教的问题。”

    听到这个名字,不仅是塞姆勒,连刚刚来到附近的温蒂和尤里也不约而同地沉下了眼神,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马格南大主教这次做出了崇高的牺牲,”温蒂沉声说道,“或许,我们应该追认他为圣徒……”

    “不,我不是说这个,”赛琳娜抬起右手,擎起那盏梦境提灯,“我是说——”

    梦境提灯绽放出层层叠叠的温和光芒,突然间,从那光芒中传来了一个所有人都很熟悉的、嗓音洪亮的声音:“喂,喂?喂!有人听到么?有人听到没有?这该死的地方是怎么回事,有人听到吗?

    “嘿!我被困住了!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号沙箱!谁能告诉我外面是什么情况?有人吗?有人吗!”

    赛琳娜抬手在提灯上方拂过,释放了被收容在灯内的灵魂,飘散的光华骤然在所有人面前收缩成一个人影,红色短发、身材矮小的马格南站在大厅中,浑身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瞪着眼睛看着四周。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我在‘边界’收集了他的碎片,就像当年教皇冕下收集我的碎片一样,”赛琳娜的声音打破了一时间的沉默和尴尬,“但看起来这给他造成了一些困扰。”

    马格南听到身旁赛琳娜的声音,又困惑地看着眼前熟悉的大厅,下意识挠挠头发:“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自己已经……”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尤里·查尔文。

    困惑的表情中迅速涌出尴尬,他嘴角抽了抽,勉强向上翘起,犹豫着打起招呼:“啊,尤里大主教,看起来……我们是成功了?”

    尤里盯着眼前的马格南,沉默了好几秒钟,随后才一点点抬起右手——

    缓慢且坚定地伸出了中指。

第八百二十章 延续下去的故事

    马格南的表情僵硬下来。

    几秒种后,他的嘴角才抖了一下:“你这就不是粗鄙之行了?”

    “是,”尤里坦然地点点头,“而且我突然感觉这样也不错。”

    马格南:“……”

    最终反应过来的是站在旁边的塞姆勒,这位气质阴沉严肃的大主教看着明显是以幻象形态出现在大厅中的马格南,点了点头:“那么,你现在是以类似赛琳娜大主教的状态‘存活’着?”

    “我不知道啊,”马格南这才困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到了站在旁边的赛琳娜,“我之前进入了一段浑浑噩噩的状态,等恢复意识之后就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充满微光的空间里,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在没有进行充分准备的情况下执行了脑仆改造,导致自己的灵魂被彻底抽离,我收集了那些碎片,”赛琳娜简短地解释了一番,让马格南迅速掌握了当前情况,“目前你和我一样,已经成为网络中的幽灵。近几年没什么问题,但之后你要考虑在现实世界寻找‘心智校准点’的事情了。”

    马格南眨眨眼,用了一小段时间来消化这事实,最后情绪颇为复杂地感叹了一句:“这确实和我一开始想象的不一样……”

    塞姆勒则点点头,看向赛琳娜:“这么说,他和他的躯体已经完全断开,而且回不去了?”

    “确实如此——这不是简单的灵魂离体,还涉及到灵魂的破碎重组以及一次‘死亡’,就目前而言,没有任何技术能在类似情况下还原他。”

    马格南则突然从塞姆勒的话中感觉到了些许危机,下意识问了一句:“塞姆勒大主教,你问这干什么?”

    塞姆勒看着马格南,非常认真且淡然地说道:“躯体对你已经没用了,之后我会安排人帮你烧掉。”

    “啊?!等一下!你别烧啊!”马格南吃了一惊,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大叫道,“万一还能抢救呢?!”

    “我们接下来要转移教团总部,包括所有的脑仆都要执行转移,我们人手和时间都有限,少转移一具身体就能多带一些物资,”塞姆勒非常坦然地说道,看不到丝毫玩笑或恶作剧的意思,这反而让马格南表情愈发扭曲起来,“反正你现在灵魂已经单独存活,身体已经用不上了。至于抢救,刚才你没有听到赛琳娜大主教的话么?这根本是目前技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用得上啊!万一将来技术有了突破呢!”马格南即便在灵魂形态下也有着大嗓门,几乎整个大厅都听到了他的喊叫,“反正也要转移那么多具身体,你们还差我这一个么?”

    “塞姆勒大主教,”温蒂突然打破了沉默,在一旁主动说道,“还是尊重马格南大主教的意见吧,我们确实不差这一份‘支出’。而且考虑到马格南大主教刚刚做出的贡献,我们现在抛弃他的遗体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我只是从效率和务实的角度出发,”塞姆勒板着脸说道,“但你说的也很有道理,我认可了。”

    “啊,温蒂女士,你是真正正直的!”马格南顿时露出大为感动的模样,“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不过我想纠正一下,我的身体现在应该还不算遗体,虽然没了灵魂,他至少还有呼吸和心跳吧……”

    显然,没有人关心这点细节问题,也没有人回应马格南的话,后者在尴尬中耸了耸肩,接着突然仿佛想起什么:“对了,我刚才在那片微光空间中徘徊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声音,似乎提到了要追认为圣徒之类的……我想问问这是在说我么?”

    塞姆勒和尤里仿佛没有听到,温蒂也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视线,赛琳娜静静地看着稍远一些的地方,好像从始至终都置身事外一般。

    马格南眨眨眼,看看四周,尴尬又无所谓地耸耸肩闭上了嘴巴,并且准备过几天再问一遍。

    ……

    塞西尔帝国,数小时后。

    黎明的阳光照进寝室,带来冬末的一线暖意,躺在床上的高文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到熟悉的天花板之后,他才微微舒了口气。

    他知道,现实世界中应该只过去了短短一夜,但对于直面了上层叙事者“历史记忆”的他而言,此刻却仿佛刚刚从上千年的历史中脱离出来,一种时间甚至年代的剥离感萦绕在心头,让他颇费了点时间才慢慢恢复——原本他应该醒得更早一些,却为整理记忆和精神状态沉睡到现在。

    这种剥离感对普通人可能会造成更加糟糕的结果,甚至可能产生不可逆的心理创伤,但幸好,对高文而言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他早已熟悉这浸泡在岁月长河中的体验,偶尔再经历一次,感觉跟回家一样。

    待头脑中的信息风暴渐渐平息,各类记忆分门别类回到原有的位置之后,高文从床上坐了起来,环视房间。

    琥珀一夜未曾离开,此刻正坐在附近的一张安乐椅上,已经沉沉睡去,因别扭的睡姿而口水流了一地。

    提尔仍然盘在墙角,尾巴却七扭八歪地纠缠了起来,她半个上身都被缠在尾巴里面,睡姿……难以用语言形容。

    高文甚至一时半会都推理不出来提尔的尾巴尖是怎么从那一大坨里冒出来的……

    大概是真的六识敏锐,琥珀在高文醒来之后很快也便惊醒过来,她突然睁开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先是略带迷糊地看了坐在床上的高文一眼,随后赶紧擦擦脸颊旁边的口水,一下子站起身:“啊,你回来了?那边情况解决了?”

    “解决了,”高文站到地上,迎着愈加灿烂的朝阳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仿佛要将所有的低沉阴郁都排出体外般慢慢呼出,“没有神明降临现世,今天之后,所有人仍然可以安心入睡。”

    琥珀张大眼睛看着高文,随后突然笑起来:“哦,我就说嘛,你肯定能搞定。”

    高文点点头:“需要通知其他人一下,后续需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

    随后他又看了墙角的提尔一眼:“另外还得想办法把她弄醒——得通知一下大海深处的海妖们,不用继续等了。”

    “这你就想办法吧,我去通知赫蒂和卡迈尔他们!”琥珀二话不说就往门口跑去,“他们都在等你消息,肯定醒的很早……”

    高文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琥珀已经一阵风般跑出了门,就留下他以及一根睡的天昏地暗的海妖待在房间里。

    显然琥珀非常了解把熟睡中的提尔弄醒有多难,她宁可大清早地跑遍整个中心城区也不愿意尝试叫醒提尔……

    高文有点愣神地看了看门口,又扭头看着睡姿好像比刚才更抽象了一点的海妖小姐,无奈地摇了摇头。

    开水反正是试过了,顺着窗户扔出去也不一定管用,撒盐她就跟回家一样,估计着就是一剑砍了,她也就是复活回自己的房间继续睡……

    思来想去,高文弯下腰凑到提尔耳边(假设她的听觉器官确实是耳朵),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小饼干没了。”

    提尔激灵一下子便惊醒过来,乱糟糟的尾巴在地上一滚,整个人狼狈不堪地趴到了地上,然后一边扑腾着一边嚷嚷起来:“什么什么,谁说的?我还没……哎?”

    提尔终于清醒过来,上半身扭了一百八十度看着站在一旁的高文,这才注意到清晨已经到来,并回忆起了自己睡在这里的原因:“你……回来了?那边情况怎么样?”

    “很遗憾,”高文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你们白等一场了。”

    提尔怔了一下,随后理解了高文话语中的意思,然而这个失去小饼干的海妖却突然笑了起来,很是高兴地说道:“这不是好事么?”

    接着她撑起了上半身,长长的蛇尾舒展开,慢慢向着门口拱去,一边拱一边摆着手:“那我先去通知一下姐妹们,早点通知完早点回来补个觉……”

    海妖小姐离开了,房间中只剩下高文一人,朝霞渐渐变得明亮,变为明媚的阳光,倾斜着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进房间,高文转过身,迎着巨日带来的光辉微微眯起了眼睛。

    塞西尔正处黎明,奥兰戴尔地区却应该到了上午,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那么永眠者的转移工作应该已经开始了。

    接下来,塞西尔这台庞大的机器将隐秘运转,最近两年成功在提丰建立的军情局下线也会同步活动,铁路投资公司、“轨迹计划”线人、“二十五号”三个单位将展开合作,借助最近几次增加的贸易订单的掩护,在罗塞塔·奥古斯都察觉之前将最核心的永眠者技术人员和技术资料转移到塞西尔,并在之后的一年内以更加缓慢、更加隐秘的方式持续转移那些优先度较低的神官,直到转移完成或行动被迫终止。

    一切已有预案,琥珀领导的军情局和赫蒂亲自控制的境外铁路机构已为此做好了一切准备,接下来就看永眠者那边是否能做出完美的配合了。

    希望他们可以在接下来的收编改造过程中做出足够好的表现……赛琳娜和梅高尔三世都是聪明人,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好事么……”高文眯着眼睛,看着那照耀在天地间的灿烂阳光,轻声自言自语着。

    有的故事结束了,有的故事……却还要延续下去。

    ……

    罗塞塔·奥古斯都来到了黑曜石宫最高的尖塔上,他推开一道铭刻着诸多符文、镶嵌着宝石与魔导金属的大门,走进了位于塔顶的魔法实验室。

    实验室内宽敞明亮,炼金实验台和铭刻法阵的奥术实验台整齐洁净,各类深奥宝贵的书籍卷轴被分门别类地放置在靠墙的大书架上,两个由符文护甲片和青铜躯干组装起来的魔偶正在忙忙碌碌地整理一些杂物,动作轻盈无声。

    看到罗塞塔入内,两个魔偶立刻躬身行礼,随后回到了工作中。

    罗塞塔径直看向房间深处,一位仪态端庄稳重、身穿淡紫色法袍的女士正从那里走来,她正是提丰皇家法师协会的现任会长,也是罗塞塔大帝的首席法师顾问,传奇法师温莎·玛佩尔女士。

    这位于黑曜石宫内的魔法实验室便是属于她的,既是她工作的地方之一,也象征着她作为近年少有的杰出天才在帝国的特殊待遇和身份。

    “向您致敬,我的陛下,”温莎·玛佩尔在罗塞塔面前鞠躬致敬,“您有何吩咐?”

    罗塞塔点点头:“我感到诅咒力量有所消退,那东西平静下来了。”

    提丰皇室的“疯病”诅咒是个半公开的秘密,而历代的皇家法师协会会长作为帝国最优秀的神秘学专家,自然会是这个秘密的直接知情者,两个世纪以来,这些杰出的施法者都肩负着分析诅咒、尝试寻找应对之法的职责,尽管时至今日仍未有显著成果,皇室也仍然保持着对他们的信任。

    在非公开的场合,提丰的皇室成员经常会和温莎·玛佩尔直接谈论“疯病诅咒”的话题。

    “消退了?”温莎有些惊讶地看着罗塞塔大帝,“是刚刚发生的事?”

    “早晨醒来之后我感觉到它正在一点点消退,数个小时后恢复到了此前的‘正常’状态,没有反弹,也没有继续消减,”罗塞塔详细说着自己感受到的情况,在温莎·玛佩尔面前,他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病人,这有助于这位传奇法师更好地判断情况,“我认为这变化背后必然有着神秘学领域的原因,想请你帮我检查一下。”

    “当然……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

第八百二十一章 新的网络项目

    闪烁的符文逐一黯淡下去,嗡嗡作响的水晶装置开始进入冷却流程,坐在一张特制座椅上的罗塞塔·奥古斯都睁开眼睛,从某种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精神状态清醒过来。

    他轻轻舒了口气,感觉自己的精神久违地放松了一些,随后毫无留恋地离开了魔法装置。

    “如果您感觉精神疲惫,可以在这上面多休息一会,”温莎·玛佩尔女士在旁边说道,“它虽然无法治愈诅咒,至少也能让您轻松些。”

    “借助灵魂麻醉来减轻压力虽然有效,长期使用却会削弱人的意志,”罗塞塔淡淡说道,“这样就可以了。玛佩尔女士,情况如何?”

    温莎·玛佩尔眸光沉静地看着罗塞塔,轻轻点了点头:“我尝试诱导了您的灵魂和意识,精神方面的污染情况确实回到了正常水平,但没有发现被外力干扰的迹象,基本可以排除有人对您的精神世界动手脚的可能。”

    “……原因不在我自己身上么……”罗塞塔略一沉吟,“女士,你对此有何看法?”

    “作为学者,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我不会妄下判断,但我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奥古斯都家族遭受的诅咒与神明留下的精神污染有关,而神明的精神污染先天具有超越时空、混淆现实的特性,且几乎不会被凡俗的力量影响——近几日您身上的诅咒反常波动,而且原因与您自身的精神状况无关,那就说明是诅咒的根源受到了扰动,能够扰动它的,必然是与之同级或相近的力量……”

    “同级或相近的力量……”罗塞塔眉头微微皱起,“最近各地教会均无异常,这个世界也很久不曾发生神明直接降谕的事情,甚至塞西尔帝国的圣光教会发生巨变,也未曾影响到提丰……”

    说着,他突然抬起头:“玛佩尔女士,最近你这边收到过什么消息么?”

    “各地的魔法传讯塔都未上报异常情况——不过传讯塔覆盖范围有限,底层的法师们又不一定能准确甄别出与神明有关的超凡现象,许多情报因此延迟,要很久才能送至帝都,”温莎·玛佩尔摇了摇头,“我会关注这方面的情报,有任何状况都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的。”

    “嗯……”罗塞塔微微点头,紧接着却带着感慨皱眉说道,“传讯塔……如果能多一些传讯塔或者它们的覆盖范围再广一些就好了。”

    “成本问题实在难以解决,而且也没那么多法师来维护那些大型设施,”温莎·玛佩尔语气无奈,“其实在完成帝国大道计划之后,尤其是获得魔能列车之后,边远地区和帝都之间的通信效率已经比以前高了很多很多,曾经那些因为重要程度不够而无法使用传讯塔的情报要从西部之类的地方送到帝都可能需要将近一个月,现在却只需要几天,这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仍然不够——还记得工业部顾问团给出的警告么?工厂的吞吐周期以天甚至以小时计算,边远地区的原材料波动如果不能及时反馈至城市,几天之内就可能造成雪崩般的损失,而在这背后的资金流动更需要及时的情报传输——机器加快了所有事情的运转速度,奥尔德南对南部和西部地区的响应和控制能力却远远不够。”

    “那些工厂主……”温莎·玛佩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语气中难掩些许鄙夷,“陛下,恕我直言,他们过于夸大了事实,且妄图用‘专业化的词汇’来凸显他们的重要性,但实际上他们只是想让您放开部分传讯塔的权限,想要从皇家法师协会手中分润本就不多的传讯术配额罢了。”

    “我看得出来,”罗塞塔淡然说道,“但他们说的至少有一部分是事实——尤其是在塞西尔崛起的情况下,我们的短板正变得致命。”

    塞西尔……

    听到这个最近愈来愈频繁出现在帝国报纸和各种内部资料上的单词,温莎·玛佩尔也忍不住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她是一名资深的法师,但同时也是皇帝的顾问,是会频繁接触到帝国事务,接触到各位议员的“国家要员”之一,对于国家局势之类的事情当然不会一窍不通,她知道罗塞塔大帝正在担心什么,也知道这份担心不无道理。

    如果没有一个正在快速崛起的塞西尔,提丰人有很多事情其实根本就不用担心,甚至没有人会意识到某些事情是值得担心的——就如传讯塔的短板,每一个提丰人都会认为帝国充沛的法师数量和分布在各个重要行省的传讯塔是足够使用的,而在有了新整修的帝国各地干道以及新的交通工具之后,与之一同提高的情报传递效率用来应付现在的帝国局势更是绰绰有余,没有人会觉得它们效率低下,甚至很多人都会觉得它们已经足够先进,一个世纪内都没有改进的必要。

    但偏偏旁边就有个正在快速崛起的塞西尔——这个发展飞快的“邻居”给提丰人带来了很多“新事物”,比如魔导技术,比如竞争压力。

    情报人员冒着危险送来了很多有用的东西,其中相当一部分就是对塞西尔前沿技术的描述,而这些描述,让罗塞塔大帝和那些眼光较为敏锐的议员们提前察觉了帝国的一些短板。

    这大概就是对比带来的压力。

    “他们的魔网通讯发展迅速,虽然都是基于传讯术的远程快速通讯技术,但他们显然解决了成本和人力占用的问题——这正是魔导技术的一贯优势,塞西尔人在这方面发挥的淋漓尽致,”温莎·玛佩尔慢慢说道,“我们一向以职业化且数量庞大的法师队伍为傲,但显然,塞西尔人用机器来替代这些法师的手段有着更高的效率,至少在通讯技术上是如此。”

    作为皇家法师协会的会长,让她说出这些话并不容易,但她知道,有些话哪怕她不说,睿智的罗塞塔·奥古斯都也早已洞悉,更何况她那位老师,丹尼尔此刻就是帝国首屈一指的魔导大师,后者创造出的很多东西已经实打实地动摇了协会中每一个古板的传统法师——事实是无从辩驳的。

    “魔网通讯是好技术……”罗塞塔表情严肃,“我们必须掌握它,或者从中找到改进我们的传讯塔的方法,不管付出多大成本。”

    说着,他突然问道:“此前有商人送来了一台‘魔网终端’,分析出结果了么?”

    谈及技术领域,温莎·玛佩尔的表情立刻变得认真起来——她知道罗塞塔所指的“魔网终端”是什么,那是一个可敬的西部商人冒着被塞西尔人绞死的风险偷偷带过边境的一台机器,商人把它藏在皮草和香料堆里瞒过了塞西尔的边境检查,回国之后将其献给了皇帝,而那台宝贵的机器现在就躺在帝国工造协会的实验室中,由丹尼尔牵头的技术团队进行着分析。

    “我们把它拆成了零件,还原出了它内部结构复杂又精妙的符文和水晶结构,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复制一台一模一样的机器出来,但这没有意义,”温莎·玛佩尔摇了摇头,“塞西尔人在那台机器中塞进去一套非常古怪的符文,它不是常规的传讯术,里面甚至带有神术的特征,目前还无人能解读它们的具体功能和含义,我非常好奇塞西尔人到底是从哪里得到了灵感,组合出了那样怪异的法阵……

    “丹尼尔导师提醒我们,如果不能彻底搞明白每一部分符文的意义,贸然仿制那套设备将会非常危险——塞西尔人可能在里面隐藏了陷阱,他们或许可以直接截断甚至窃听我们仿制出来的设备。”

    “丹尼尔大师是个睿智的人,他的提醒总是非常中肯,”罗塞塔慢慢点了点头,“谨慎对待那台机器,从里面找出我们能用的部分,其他的……我们总会搞明白的。”

    “如果能得到魔网终端的原型机就好了,或者原始符文拓印图……”温莎·玛佩尔叹了口气,“原型没有经过后续的简化和优化,里面往往带有非常明显的技术思路,或许有助于我们揭开那些符文的秘密……当然,这也只能想想而已。”

    罗塞塔神情冷峻,不发一言。

    ……

    塞西尔宫,铺着蓝色天鹅绒挂毯的书房内,高文把自己在梦境世界中的经历详细告诉了赫蒂等人,包括一号沙箱的终结,与上层叙事者的对决,以及永眠者在这次事件结束之后的现状。

    那奇诡莫名的“神降危机”让书房中的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卡迈尔除外,他亮了一下),神明的诡异莫测和事情的凶险危急深深触动了所有人,而更加让他们感慨的,是这一切便发生在昨夜——

    昨夜风平浪静,塞西尔夜色安宁,可现实之外的某个世界却天翻地覆,遥远的提丰境内甚至爆发了一场神降危机,这着实给了赫蒂等人一种严重的不真实感。

    在稍微消化了老祖宗带来的庞大信息量之后,赫蒂很快便进入了工作状态,她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永眠者那边的转移工作应该已经开始,我会立刻启动帝国这边的对接——在奥尔德南反应过来之前,我们应该来得及转移那些核心人员和技术资料……”

    “一部分技术资料会通过心灵网络先行送来,”高文说道,“虽然永眠者的总部没了,他们的心灵网络还是在继续运行的,只不过会进入效率最低的‘基础模式’,无法再支撑梦境之城,单纯资料的传输却不成问题。当然,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最为核心的技术资料不会送过来,永眠者会带着它们,直到我们派去的列车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赫蒂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都到这种时候了……”

    “正常反应——如果他们不这么做,我才要担心那些核心人才的智力和那些资料的真假了,”高文笑着说道,“放心,永眠者掌握心灵力量,又在提丰境内潜伏多年,是保命和潜逃的专家,应该不用担心他们在逃出来之前被奥古斯都抓出来干掉。”

    “陛下,”漂浮在一旁的卡迈尔开口了,“永眠者的心灵网络既然要转入基础模式,那我们的起源实验室是否会受影响?”

    “理论上……是可以继续运行的,因为本身起源空间就没有占用梦境之城的算力,而且它构筑在心灵网络的‘基础层’,那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会维持运转的一层,”高文略一思索,说出了薅羊毛薅到死的发言,但紧接着就话锋一转,“不过我已经准备对起源空间进行改造和转移,包括对永眠者的整个心灵网络,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改造,让它更受我们控制,更加无害,现在显然是最合适的机会,因此我计划暂时关闭目前的起源空间——卡迈尔,我们自己的‘浸入舱网络’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已经在实验室环境下成功实现了组网,在脱离永眠者心灵网络的情况下进行了模拟运行,现在正在调整网络整体的稳定度,增加其对魔网通讯系统的适应性,以及对浸入舱做出一点修改,让它负担更小,更适合未经训练的普通人使用——送往葛兰领的特制机是个成功的实例,我们正在它的基础上研究民用版本。”

    “很好,这是改造永眠者教团,打造我们自己的网络的关键一环,”高文满意地点了点头,并渐渐露出一丝笑容,“既然这方面进展顺利……卡迈尔,我要交给你一个新的项目,它可以和你目前手头的事情同步推进。”

    卡迈尔发出嗡嗡的声音:“新项目?”

    “‘叙事者神经网络’,”高文微笑着说道,“未来的尖端通讯体系,将在它的基础上建立起来。”

第八百二十二章 三个阶段

    赫蒂和卡迈尔等人得到了近期的工作安排,很快便离开书房,偌大的房间中显得清静下来,最后只留下了坐在书桌后面的高文,以及站在书桌前面的维罗妮卡/奥菲利亚。

    当然,琥珀也在现场,不过她长期溶于空气,可以忽略不计。

    高文抬头看了一眼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淡然点头:“关于这次的‘上层叙事者’,有些问题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坐吧。”

    维罗妮卡点点头,在书桌旁的一张高背椅上落座,同时轻声说道:“您这次的行动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宝贵的参考范例——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个神明,而且是处于理智状态下的神明。”

    高文沉声说道:“严格来讲还是和现实世界中的众神有区别,现在还不能确定沙箱世界中酝酿出来的上层叙事者是否足够‘完整’,而且祂经历过疯狂、死亡、分裂的复杂过程,不好说在这个过程中祂都发生了什么变化。”

    “但作为参考是足够的,”维罗妮卡说道,“我们至少可以从祂身上分析出许多神明特有的‘特征’。”

    “比如……神性的纯粹和对凡人思潮的响应,”高文缓缓说道,“上层叙事者由神性和人性两部分组成,人性显得激进、混乱、感情充沛且不够理智,但同时也更加聪明狡诈,神性则单纯的多,我能感觉出来,祂对自己的子民有着无条件的保护和重视,而且会为了满足信徒的共同思潮采取行动——另外,从某方面看,祂的人性部分其实也是为了满足信徒的思潮而行动的,只不过方式有所不同。”

    一边说着,高文一边慢慢皱起眉头:“这印证了我之前的一个猜想:所有神明,不管最终是否疯狂有害,祂在早期阶段都是出于保护凡人的目的在行动的……”

    “忤逆者从不否认这个可能性,我们甚至认为直到疯狂的最后一刻,神明都会在某些方面保留保护凡人的本能,”维罗妮卡平静地说道,“有太多证据可以证明神明对凡人世界的庇护,在人类原始时代,神明的存在甚至让当时脆弱的凡人躲过了无数次灭顶之灾,神明的疯狂堕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在这次针对‘上层叙事者’的行动结束之后,我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维罗妮卡说着,微微低下头,用手指轻轻抵着下巴,似乎是在思索,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我们可以把‘上层叙事者’视作是一个较早阶段的神明——处于诞生早期,较为纯粹的思潮让祂具备更加纯粹的神性,这是最接近神明‘本质’的阶段,而现实世界中的神明则位于后期,根据我们当年的观察记录,现实世界中的众神已经处于非常混沌、偏执的状态,而这种情况显然是会不断恶化的……”

    “我们或许可以据此把神分为几个阶段,”高文思索着说道,“最初在凡人思潮中诞生的神明,是因较为强烈的精神映射而产生的纯粹个体,祂们通常是因为比较单一的感情或愿望而生,比如人对死亡的恐惧,对大自然的敬畏,这是‘原初的神明’,上层叙事者便处于这个阶段;

    “神明诞生之后便会不断受到凡人思潮的影响,而随着影响愈加持久,祂们自身会混杂太多的‘杂质’,因而也变得越来越混沌,越来越倾向于疯狂,这恐怕是一个神明整个‘生命周期’中最漫长的阶段,这是‘污染期的神明’;

    “在末期,污染达到顶峰,神明彻底变成一种混乱疯狂的存在,当所有理智都被那些混乱的思潮湮灭之后,神明将进入祂们的最终阶段,也是忤逆者极力想要对抗的阶段——‘疯神’。”

    高文话音落下,维罗妮卡轻轻点头:“根据上层叙事者表现出来的特征,您的这种划分方式应该是正确的。”

    “……所以,不仅仅是神性污染了人性,也是人性污染了神性,”高文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一直认为神明的精神污染是最初、最强大的污染,却忽略了数量庞大的凡人对神同样有巨大影响……

    “凡人的复杂和分歧导致了神明从诞生开始就不断向着疯狂的方向滑落,庇护万物的神明是凡人自己‘创造’出来的,最终毁灭世界的‘疯神’也是凡人自己造出来的。”

    “这个世界本质如此,”维罗妮卡静静地说道,这位已经活过了一千年的忤逆者语气淡然,漂亮如同水晶雕琢的眼眸中只有机器般的平静,“既不公正,也不偏颇,它只是有一套规则,我们所有人——包括神——都不得不在这套规则中运行。唯一值得讽刺的,大概就是我们这样的‘忤逆者’,我们是一群不肯按照规则乖乖去死的凡人,而不肯去死,大概就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忤逆。”

    高文沉默了几秒钟,带着感叹摇头说道:“……生存是众生本能,道德局限于族群之间,某种意义上,人和神都是可怜虫。”

    就在这时,附近的空气中传来了琥珀的声音:“可为什么人性一定会污染神性?如果凡人是复杂混乱的,神明诞生之初的凡人不也一样么?”

    高文看了旁边一眼,顺手把琥珀从空气中抓了出来,一旁的维罗妮卡则开口说道:“因为我们一直在发展,族群在变得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复杂,不只是物质上如此,思想上同样如此。

    “最初酝酿出‘神明’的古人们,他们可能只是单纯地敬畏某些自然现象,他们最大的愿望可能只是吃饱穿暖,只是在第二天活下去,但今天的我们呢?凡人有多少种愿望,有多少关于未来的期待和冲动?而这些都会指向那个最初只是为了保护人吃饱穿暖的神明……”

    琥珀听着维罗妮卡的话,眉头忍不住慢慢皱了起来。

    “这听上去是个死结……除非我们永远不要发展,甚至连人口都不要变化,思想也要千年不变,才能避免产生‘疯神’……可这怎么可能?”

    “这确实是个死循环,”高文淡淡说道,“所以我们才要想办法找到打破它的办法。不管是万物终亡会尝试制造一个完全由人性支配的神明,还是永眠者尝试通过破除心灵钢印的办法来切断人和神之间的‘污染链接’,都是在尝试打破这个死循环,只不过……他们的路都未能成功罢了。”

    琥珀突然抬头看着高文:“还会有别的路么?”

    高文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慢慢露出笑容:“事在人为,路总会有的。”

    “但愿这条路早点找到,”琥珀撇了撇嘴,嘀嘀咕咕地说道,“对人好,对神也好……”

    维罗妮卡听到了琥珀的话,作为忤逆者的她却没有做出任何反驳或警示,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沉静,仿佛陷入思考。

    高文则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思绪起伏着。

    凡人的发展……从某种意义上酝酿出了污染神明的毒药,埋下了人类自身灭亡的隐患,然而发展本身,却又是凡人在面对这个冰冷坚硬的世界时唯一能做出的反抗。

    这冰冷的规则可真不怎么友好,但人和神都别无选择。

    ……

    魔导技术研究所,德鲁伊研究中心。

    头发花白的拜伦站在一个不碍事的空地上,紧张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技术人员们在平台周围忙忙碌碌,调试设备,他努力想让自己显得镇定一点,所以在原地站得笔直,但熟悉他的人却反而能从这镇定站立的姿态上看出这位帝国将军内心深处的紧张——

    正常的拜伦可罕有这么肃立的时候。

    豌豆安静地坐在拜伦旁边的椅子上,有些无奈地抬头看了自己的养父一眼,低头拿起自己从不离身的写字板,唰唰唰地在上面写了一行文字,然后用笔戳着拜伦的胳膊肘,把写字板递了过去:

    “爸爸,放松点,你会影响大家。”

    拜伦低头看了一眼写字板上的内容,扯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容:“我……我挺放松的啊……”

    豌豆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视线投向不远处的一大堆机器设备和技术人员。

    皮特曼站在一堆助手和研究员之间,皱纹纵横的面孔上带着平常罕见的认真严肃。

    实验台下埋设的水晶共鸣装置发出悦耳的嗡鸣,实验台前镶嵌的投影晶体上空呈现出复杂清晰的立体影像,他的视线扫过那结构仿佛脊椎般的视图,确认着上面的每一处细节,关注着它每一处变化。

    “应该没有问题了,反应和上次测试时一致,人造神经索的存活状态良好,信号传递很清晰,”一名助手说道,“接下来就看新的颅底触点是否能如预期发挥作用……”

    “总算到了验收的时候……”皮特曼轻声感叹了一句,随后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珍宝一般拿起了放置在平台中央的造型古怪的银白色装置。

    那是一根不到半米长的、由一块块银白色金属节组成的“蛇形装置”,整体仿若扁平的脊椎,一端有着似乎能够贴合后颈的三角状结构,另一端则延伸出了几道“触须”一般的端子,整个装置看上去精密而诡异。

    这正是改良之后的“神经荆棘”。

    皮特曼一手抓着神经荆棘的三角状结构,一手在下面托着它的端子结节,来到了拜伦和豌豆面前。

    “可以用了?”拜伦立刻问道。

    “本来就可以用,”皮特曼翻了个白眼,“只不过为了安全稳妥,我们又检查了一遍。”

    他这样的说法却并没有让拜伦放松多少,后者还是忍不住皱着眉,再一次确认道:“万一出了状况……”

    “首先,这是非植入式的神经索,依靠颅底触点和大脑建立连接,而颅底触点本身是有熔断机制的,只要使用者的脑波扰动超过安全值,触点自己就断开了,其次,这里这么多专家看着呢,实验室还准备了最完善的应急设备,你可以把心塞回去,让它好好在它应该待的地方继续跳个几十年,别在这里瞎紧张了。”

    拜伦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豌豆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把拜伦往旁边推开。

    皮特曼看了拜伦一眼:“豌豆就比你勇敢多了。”

    拜伦嘴唇动了两下,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在这种情况下,不要继续质疑专业人员,也不要给实验项目添乱——这简单的道理,哪怕是佣兵出身的半路骑士也懂得。

    “豌豆,在这张椅子上坐下,”皮特曼领着女孩来到了附近的一张椅子上,而后者在今天出门的时候就扎好了头发,露出了光滑的脖颈,皮特曼手中拿着这个世界上第一套“神经荆棘”,将其一点点靠近豌豆的后颈,“有一点凉,然后会有些麻麻的感觉,但很快就会过去。之后托盘会贴住你的皮肤,确保颅底触点的有效连接——‘胶着术’的效果很稳固,所以之后如果你想要摘下来,记得先按顺序按动后面的几个按钮,否则会疼……”

    皮特曼很认真地交待着注意事项,随后才终于将那银白色的装置贴合在豌豆的颈后。

    一阵非常细微的“咔咔”声从那银白色的金属关节中传来,这件用魔导材料、轻质金属、仿生物质组合而成的设备感应到了脑波,立刻仿佛获得了生命,三角状的托盘吸附在豌豆的脑后,而那些整齐排列的金属“节”之间则迅速流过一道暗红色的光流,内部的符文次第启动,整根神经荆棘收缩了一下,随后便舒展开来。

    豌豆脖子激灵地抖了一下,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不适的表情。

    皮特曼站起身子,看了一眼旁边因为紧张而上前的拜伦,又回头看向豌豆。

    “我们已经在你的神经荆棘里安装了一个小型的讲话器——你现在可以试着‘说话’了。集中注意力,把你想要说的内容清晰地浮现出来,刚开始这可能不是很容易,但我相信你能很快掌握……”

    豌豆犹豫着转过头,似乎还在适应脖颈后传来的奇妙触感,随后她皱着眉,努力按照皮特曼交待的方式集中着注意力,在脑海中勾勒着想要说的话语。

    一阵怪异的、模糊难辨的噪声从她脑后的神经荆棘中传来。

    随后又是第二阵噪声,其中却仿佛夹杂了一些破碎凌乱的音节。

    豌豆又尝试了几次,终于,那些音节开始渐渐连续起来,噪声也渐渐平复下去。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次集中起注意力,随后眼睛定定地看着旁边的拜伦。

    有断续却清晰的声音传入了这个已经年近半百的骑士耳中:“……爸爸……谢谢你……”

第八百二十三章 愈发模糊的界限

    一分钟后,感觉实在看不下去的皮特曼拍了拍拜伦的胳膊:“哭一会就行了啊,我们还要工作。”

    “我什么时候哭了?”拜伦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小老头,“我就是一时情绪激动控制不住有点感慨罢了!”

    “行行行就当我没看见,”皮特曼嘟嘟囔囔地说着,随手递给拜伦一块手帕,“赶紧擦擦,别出门让你手下的士兵看见了。”

    “你没养过孩子你不理解……”

    皮特曼翻了个白眼:“谁没养过?琥珀不是我带大的么——她将近十岁才学会说话,我当时也没你这么大反应。”

    平日里若论口才拜伦自认是不输任何人的,哪怕皮特曼是出了名的脸皮坚韧他也有信心能把这小老头说到自闭,但此时此刻显然他并没有跟人斗嘴的心情,这位头发花白的骑士只是睁着有些泛红的眼睛,看着正对自己露出笑容的豌豆,眼角的皱纹都层层叠叠地皱起来:“真好……真好……有不舒服的地方么?”

    “刚开始……有一点点……麻……”豌豆颇有些费力地说着,但很快她的声音便变得流畅起来,尽管那只是用发声装置合成出来的声音,里面却仿佛越来越有了些灵动的感情,“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拜伦连连说道,然后又让豌豆转过身,看着此刻正安安静静贴合在养女脖颈后面的金属神经索,“这个会沉么?戴的时间长了会不会不舒服?”

    “重量当然是有一些的,”皮特曼说道,“毕竟减重符文需要额外的能量供应,而且要把神经索和脑波交互机构整合到这么小的装置里本身就很勉强,也没有多余的空间能分配给减重符文——这方面缺陷我们会在后续的型号里逐渐完善。”

    “我觉得……还好,”豌豆比比划划地说道——尽管她已经能发出声音,可过去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在说话的时候仍然下意识地用手比划着,“不是很重,并不累。”

    “那是当然,虽然没办法上减重符文,但我们尽可能用了比较轻的材料,总体重量还是能接受的,”皮特曼捏了捏下巴上的几缕胡须,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毕竟这东西是要想办法推广到普通人里的,舒适易用是很重要的标准。”

    拜伦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忍不住搓着手说道:“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回去要好好喝几杯庆祝庆祝……”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豌豆便忍不住皱起眉来,神经荆棘的发声装置中传来了带着抱怨的声音:“爸爸,你平常喝酒喝太多了!说过多少次了要你戒酒,你怎么就是不听……”

    拜伦脸色顿时有点尴尬,他刚想开口,可豌豆后续的话显然还没说完:

    “而且第一次戒酒明明是你自己说的,还拍着胸口说一个月内肯定戒掉,现在都过去两年了,你一点都没戒……

    “你已经不年轻了知不知道,你的白头发都比黑头发多了!报纸上都说了饮酒过量的坏处,你不是总说戈德温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人,说他的话都很有道理么,为什么就不听一下呢……”

    拜伦一脸尴尬,刚开口说了个“我”字,就听到豌豆噼里啪啦又是一串:

    “而且你最近还总是不洗澡就睡觉,都要我催你去,你还不打理胡子,每天出门的衣服都要我帮你整理好,真不知道你平常出门在外面都是怎么生活的,你不是说军队里纪律严明吗?

    “前两天菲利普叔叔回来了,你还拉着他去喝酒,还说要介绍菲利普叔叔认识几个年轻姑娘——我和好几个同学当时也在场啊!爸爸你一点都不注意影响,上次凯莉女士来家里也是,你穿着睡衣就出来了,把凯莉女士吓了一大跳,她可是我的老师啊……

    “还有上上次,你好不容易休假一次,偏要……”

    “停停停……停一下!”拜伦终于瞅着机会,连连高声喊停,好不容易打断了豌豆的碎碎念之后一脸懵逼地看着皮特曼,“这怎么回事……这个神经荆棘还能影响豌豆的性格吗?!”

    豌豆瞪着眼睛看着拜伦和皮特曼,满脸都是“我还有话要说现在是勉为其难听你们说”的表情,皮特曼则表情古怪地看了拜伦一眼,犹豫着说道:“我觉得……这不是影响了性格,而是她本来就有这么多话想说……”

    “就是,”豌豆不等拜伦开口就抢先说道,很显然,她对神经荆棘的适应速度非常快,而且现在用它说话已经无比流畅,“我有很多话想说的!只不过平常说不出来罢了,写字又慢,用手势又说不清楚,而且爸爸你根本不关注……”

    然后就又是噼里啪啦的一大串,这次拜伦干脆连插嘴的机会都没了。

    皮特曼惊愕之余带着同情又无奈的表情看着拜伦,而周围的助手和研究人员们表情也是各个精彩——这里的人几乎全都认识豌豆,认识这个出身悲苦又勤劳懂事的孩子,他们印象里的豌豆一向是安静而乖巧的,在研究所里配合实验时更是从未添乱,但显然,神经荆棘成功让所有人认识到了豌豆的另外一面——

    她平常不说话,可肚子里的话一点都不少。

    被豌豆劈头盖脸又是一阵念叨,拜伦脸色变得格外精彩,他哭笑不得地看了看周围,发现基本上全是看热闹的视线,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并无恶意却让他格外尴尬的微笑,皮特曼还笑着问了他一句:“是不是有点后悔了?”

    拜伦张了张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因为把积压在心中的话说出来而显得格外愉快开心的豌豆,脸上尴尬的表情终于又渐渐变成了一丝笑容。

    “后悔个XX,”他笑着说道,“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豌豆立刻瞪大眼睛看了过来:“爸爸你刚才说脏话!菲利普叔叔说过多少次了要你注意举止,哪怕不考虑身份你也要注意对我的影响吧……幸好我没被你影响到,要不然……”

    拜伦:“……”

    新一轮的轰炸终于结束之后,拜伦有点晕头转向地看着皮特曼:“那……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吧?”

    “可以了,今天没有更多测试项目,”皮特曼忍着笑意说道,“神经荆棘的实用情况要在后续的使用过程中确认,接下来半个月内要关注豌豆对神经荆棘的适应性,关注其睡眠情况和颅底触点附近的皮肤是否有过敏反应,另外每隔十天要把神经荆棘拿过来给我们检查一下,确认人造神经索的活性变化。除此之外就没什么要注意的了,豌豆可以经常佩戴它,感受一下它在日常生活中是否有不便之处。”

    拜伦和豌豆认真听着,把皮特曼的吩咐在心底记下,而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拜伦突然说道:“……我就要出发去北方了,正式命令已经下来,三天后就要出发。”

    冬季即将结束,对北方海岸的开发以及筹建帝国海军的任务将在春季开始,拜伦在此之前便已经知道此事,而近日,由帝国元首亲自签发的命令也终于送到了他手上。

    这并非什么保密任务,甚至建设北港、北境开发之类的新闻数天前便已经出现在报纸和广播节目中,豌豆也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她抿抿嘴,抬头看了拜伦一眼,讲话器中却只传来一阵不太开心的低缓震颤。

    “豌豆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皮特曼看着这对特殊的父女,仿佛突然看到了几年前,看到塞西尔城还只是一座“塞西尔开拓营地”的时候,看到那个突然多了个养女而手忙脚乱的中年骑士,看到那个沉默顺从又对周围环境紧张不安的小女孩,数年时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这位也算人生经历颇多的老德鲁伊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也会关照她的。”

    “那就提前谢谢你们了,”拜伦说道,然后突然呼了口气,有些自嘲地笑起来,“我这怎么突然还多愁善感起来了,平常出门也没这么多感慨……”

    “今天是女儿第一次叫爸爸的日子,每个父亲都会这样,”皮特曼一脸过来人的表情看着拜伦,“放心吧,等到有一天她开始烦你了,嫌你不洗澡,嫌你衣服邋遢,嫌你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整天都只会数落你的毛病,到那时候你就不会有这么多感慨了……”

    拜伦想了想,别扭地看了豌豆一眼:“可我觉得现在她就挺嫌弃我的。”

    皮特曼:“……”

    “而且你说的这么细致,是不是因为你很有经验?”

    皮特曼:“……没什么事就赶紧走,别打扰我老头子做实验!”

    很快,拜伦带着豌豆离开了,实验室中只剩下皮特曼和他带领的技术人员们。

    助手们开始整理刚刚用过的器材,以及将刚才豌豆使用神经荆棘时的详细过程整理成之后会用到的资料,皮特曼则晃晃脑袋,走向一旁的某个带有水晶玻璃隔板的柜子。

    柜子里,另有几个备用的神经荆棘装置被静静地放在支架上,在柜子内灯光的照耀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反光。

    一阵轻微的闸门滑动声从不远处传来,浑身泛着蓝幽幽奥术光辉的卡迈尔飘进了房间。

    “我刚才在走廊上看到了拜伦和豌豆,”卡迈尔一边飘向皮特曼一边说道,“豌豆戴着神经荆棘——看样子它已经在正常工作了?”

    “非常顺利,”皮特曼笑了起来,“而且你错过了非常精彩的部分。”

    “对我而言,这个项目的成功本身就已经足够精彩,”卡迈尔嗡嗡地说道,同时也把视线望向了皮特曼身旁的柜子,望向了那几件神经荆棘装置,“还剩下三套成品么……应该可以进入下一步了。”

    “把神经荆棘和II型魔导终端结合,创造出真正能够施放法术的魔导术士么……”皮特曼的表情罕见地认真起来,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到这一步,超凡者和普通人之间的界限几乎也就荡然无存了……”

    “普通人将不仅仅通过按动机器的按钮来释放出特定的法术,还能如真正的法师一般感应到魔力,能够用自己的意念和精神来引导超凡力量,这将是本质上的突破,也是我们一直以来想要实现的东西……”卡迈尔的语气中不无感慨,“到那时候,‘超凡’恐怕也就不能再被称作‘超凡’了,它将真正成为每一个凡人都有资格触碰的力量。”

    “万物终亡会和永眠者用了七百年完成了它的前置技术——虽然这不是他们原本的目的,但我们这时候大可以感谢一下他们,”皮特曼挤了挤眼睛,“脑机连接是让普通人感应魔力、操控法术最困难的环节,神经荆棘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接下来的工作可就简单多了。”

    “开始吧,”卡迈尔体表的蓝光渐渐变得明亮,他的语调上扬,变得格外愉快且充满动力,“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八百二十四章 染色

    塞西尔的街头一如既往繁华又充满活力,入目之处皆是已经看习惯了的城市景象,然而对于今天的拜伦而言,走在塞西尔的街头却有了不一样的体验——

    豌豆跟在他身旁,不断地说着话。

    她兴致勃勃地讲着,讲到她在学院里的经历,讲到她认识的新朋友,讲到她所看见的每一样事物,讲到天气,心情,看过的书,以及正在制作中的新魔影剧,这个终于能够再次开口讲话的女孩就好像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一般,近乎喋喋不休地说着,仿佛要把她所见过的、经历过的每一件事都重新描述一遍。

    哪怕是每天都会经过的街头小店,她都要笑嘻嘻地跑进去,去和里面的老板打个招呼,收获一声惊呼,再收获一番祝贺。

    拜伦始终带着笑容,陪在豌豆身边。

    原本短短的回家路,就这样走了整整小半天。

    等父女两人终于来到骑士街附近的时候,拜伦看到了一个正在路口徘徊的身影——正是前两日便已经返回塞西尔的菲利普。

    拜伦带着笑意走上前去,不远处的菲利普也感知到气息靠近,转身迎来,但在两位老搭档开口之前,第一个开口的却是豌豆,她非常开心地迎向菲利普,神经荆棘的发声装置中传来高兴的声音:“菲利普叔叔!!”

    菲利普正待开口,听到这个陌生的、合成出来的女声之后却顿时愣了下来,足足两秒钟后他才惊疑不定地看着豌豆:“豌豆……你在说话?”

    “是我啊!!”豌豆开心地笑着,原地转了半圈,将脖颈后面的金属装置展示给菲利普,“看!是皮特曼爷爷给我做的!这个东西叫神经荆棘,可以代替我说话!!”

    “我们刚从研究所回来,”拜伦赶在豌豆喋喋不休之前赶快解释道,“按皮特曼的说法,这是个小型的人造神经索,但功能比人造神经索更复杂一些,帮豌豆说话只是功能之一——当然你是了解我的,太专业的内容我就不关注了……”

    “我听说过这个项目……”菲利普睁大了眼睛,带着开心和惊喜看着豌豆,“但我没想到这么快就……太好了,豌豆,今天绝对值得庆祝!”

    “庆祝可以,不准和我爸爸喝酒!”豌豆立刻瞪着眼睛说道,“我知道叔叔你自制力强,但我爸爸一点都管不住自己!只要有人拉着他喝酒他就一定要把自己灌醉不可,每次都要浑身酒气在客厅里睡到第二天,之后还要我帮着收拾……叔叔你是不知道,哪怕你当场劝住了爸爸,他回家之后也是要偷偷喝的,还说什么是有始有终,说是对酿酒厂的尊重……还有还有,上次你们……”

    女孩的大脑飞快转动,脑波信号驱动的魔导装置不需要换气也不需要休息,暴雨般的字句劈头盖脸就糊了菲利普一头,年轻(其实也不那么年轻了)的骑士先生刚开始还带着笑容,但很快就变得愕然起来,他一愣一愣地看着拜伦——直到豌豆终于安静下来之后他才找到机会开口:“拜伦……这……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吧?”拜伦满脸“你也有今天”的表情,尽管这次被说教的仍然是他,但承受“狂风暴雨”的却换成了菲利普,这让他心情莫名愉悦起来,“咱们都没想到平常豌豆肚子里的话会有这么多……”

    豌豆立刻瞪起了眼睛,看着拜伦,一脸“你再这样我就要开腔了”的表情,让后者赶紧摆手:“当然她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这点还是让我挺高兴的……”

    随后不等豌豆开口,拜伦便立刻将话题拉到别的方向,他看向菲利普:“说起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知道你就要去北方了,来跟你道个别,”菲利普一脸认真地说道,“最近事务繁忙,担心错过之后来不及道别。”

    “……你这么一说话我怎么感觉浑身别扭,”拜伦顿时搓了搓胳膊,“好像我这次要死外边似的。”

    菲利普听到之后想了想,一脸认真地分析:“理论上不会发生这种事,北境并无战事,而你的任务也不会和当地人或海峡对面的紫罗兰发生冲突,理论上除了喝高之后跳海和闲着没事找人决斗之外你都能活着回来……”

    拜伦:“……说实话,你是故意讽刺吧?”

    菲利普认真的表情丝毫未变:“讽刺不是骑士行为。”

    拜伦又想了想,表情愈发怪异起来:“我还是觉得你这家伙是在讽刺我——菲利普,你成长了啊!”

    豌豆站在旁边,看了看拜伦,又看着菲利普,慢慢地,开心地笑了起来。

    ……

    杜勒伯爵惬意地靠坐在舒适的软沙发上,旁边便是可以直接看到花园与远处繁华街区的宽大落地窗,午后舒适的阳光透过澄澈洁净的水晶玻璃照进房间,温暖明亮。

    墙角的魔导装置中正传来轻柔和缓的乐曲声,富有异国风情的曲调让这位来自提丰的上层贵族心情愈加放松下来。

    他手中拿着一本印刷精美的图书,书的封面上有着“大陆北部民俗神话记略”的字样,书的纸张并不名贵,里面却有着精致的插图和整洁漂亮的文字排版,他翻过新的一页,视线扫过开头几行,忍不住又露出些感慨的模样,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哈比耶大师,不得不承认,塞西尔人的印刷技术是比我们强很多的,这本书的印刷之精美甚至让我产生了要开办一家印刷厂的冲动。”

    坐在他对面的人看上去已经不再年轻,有着学者般的儒雅气质且已经谢顶,这位有着书卷气息的老先生正是提丰的著名学者与文法大师,哈比耶·雷斯顿,同样作为这次提丰使节团一员的他,此刻同样在阅读着塞西尔人印刷出来的读物,但那却不是什么大部头的著作,而是一本薄薄的、有着彩色封面和短篇文章的通俗册子。

    听到杜勒伯爵的话,这位老先生抬起头来:“确实是不可思议的印刷,尤其是他们竟然能如此准确且大量地印刷彩色图案——这方面的技术真是令人好奇。”

    “据说这项技术在塞西尔也是刚出现没几个月,”杜勒伯爵随口说道,视线却落在了哈比耶手中的通俗册子上,“您还在看那本册子么?”

    “它叫‘杂志’,”哈比耶扬了扬手中的册子,册子封面上一位英俊挺拔的封面人物在阳光照耀下泛着油墨的反光,“上面的内容通俗,但意外的很有趣,它所用到的文法和整本杂志的结构给了我很大启发。”

    “但恕我直言,在我看来那上面的东西有些实在通俗的过头了,”杜勒伯爵笑着说道,“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大学者会对类似的东西不屑一顾——它们甚至不如我手中这本神话集有深度。”

    “陛下将编纂《帝国报》的任务交给了我,而我在过去的半年里积累的最大经验就是要改变过去片面追求‘高雅’与‘深邃’的思路,”哈比耶放下手中杂志,颇为认真地看着杜勒伯爵,“报刊是一种新事物,它们和过去那些昂贵稀少的典籍不一样,它们的阅读者没有那么高的地位,也不需要太高深的知识,纹章学和仪典规范引不起他们的兴趣——他们也看不明白。”

    说着,这位老先生指了指被自己放在桌上的杂志:“他们真正能看懂的是更通俗直白的东西,在这方面,塞西尔人明显比我们做的出色。陛下希望我们能学习到塞西尔人在这方面的优点,找到他们凝聚人心、鼓舞士气、引导平民的诀窍,所以才派我来,我自然要关注他们在这方面的成果。”

    杜勒伯爵扬了扬眉毛:“哦?那您这几天有什么收获么?”

    “收获很大,这些杂志——以及其他在市面上流通的通俗读物——都有着吸引人的地方,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现在甚至使团中的很多年轻人都对这些读物产生了兴趣,他们私下里经常讨论那些通俗故事,还有人已经去看了两场魔影剧,对剧中的角色喜爱不已,新奇事物的吸引力是我们不可否认的,”哈比耶笑着说道,“我还和那位戈德温·奥兰多先生聊了聊,他是一位学识渊博的人,甚至让我想要忽略他的塞西尔人身份。

    “那些杂志和报刊中有将近一半都是戈德温·奥兰多创建起来的,他在筹办类似刊物上的想法让我耳目一新,说实话,我甚至想邀请他到提丰去,当然我也知道这不现实——他在这里身份卓然,深受皇室重视,是不可能去为我们效力的。”

    “哈哈,真是很少见您会如此坦率地夸赞别人,”杜勒伯爵忍不住笑了起来,“您要真有心,说不定我们倒是可以尝试争取一下那位戈德温先生培养出来的学徒们——毕竟,招揽和考校人才也是我们这次的任务之一。”

    哈比耶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我们这次访问行程将至,我一定会认真考虑您的建议。”

    ……

    “上午的签字仪式顺利完成了,”宽敞明亮的书房中,赫蒂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高文的书桌上,“经过这么多天的讨价还价和修改敲定,提丰人终于答应了我们大部分的条件——我们也在诸多对等条款上和他们达成了默契。”

    “这个就叫双赢,”高文露出一丝微笑,放下自己刚刚正在看的一叠资料,抬手拿起了赫蒂带来的文件,一边翻阅一边随口说道,“新的贸易品类,新的外交备忘,新的和平声明,以及……投资计划……”

    高文的视线落在文件中的某些字句上,微笑着向后靠在了座椅靠背上。

    新的投资许可中,“影视剧制作发行”和“音像图书制品”赫然在列。

    赫蒂的视线则落在了高文刚刚放下的那叠资料上,她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新的魔影剧剧本,”高文说道,“烽火——纪念英勇无畏的贝尔克·罗伦侯爵,纪念那场应该被永远铭记的灾祸。它会在今年夏季或更早的时候上映,如果一切顺利……提丰人也会在那之后不久看到它。”

    赫蒂的眼神深邃,带着思索,她听到先祖的声音平缓传来:

    “给他们魔影剧,给他们杂志,给他们更多的通俗故事,以及其他能够美化塞西尔的一切东西。让他们崇拜塞西尔的英雄,让他们熟悉塞西尔式的生活,不断地告诉他们什么是先进的文明,不断地暗示他们自己的生活和真正的‘文明开化之邦’有多远距离。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强调自己的善意,强调我们是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这样当一句话重复千遍,他们就会认为那句话是他们自己的想法……

    “然后,和平的时代就来临了,赫蒂。”

    赫蒂的视线在书桌上缓缓移过,最终,落在了一份放在高文手边,似乎刚刚完成的文件上。

    文件的封面上只有一行单词:

    染色计划。

第八百二十五章 送别与礼物

    随着冬日渐渐临近尾声,提丰人的使团也到了离开塞西尔的日子。

    秋宫内,送行的宴席已经设下,乐队在宴会厅的角落演奏着轻柔欢快的乐曲,魔晶石灯下,亮闪闪的金属餐具和摇晃的美酒泛着令人沉醉的光泽,一种轻快平和的气氛洋溢在大厅中,让每一个参加宴会的人都忍不住心情愉快起来。

    身穿宫廷长裙的玛蒂尔达·奥古斯都站在长厅尽头,同样穿上了正式宫廷服饰的瑞贝卡端着一碟小蛋糕跑到了这位异国公主面前,颇为开朗地和对方打着招呼:“玛蒂尔达!你们今天就要回去了啊?”

    在过去的许多天里,瑞贝卡和玛蒂尔达见面的次数其实并不多,但瑞贝卡是个开朗的人,很容易与人打好关系——或者说,单方面地打好关系。在有限的几次交流中,她惊喜地发现这位提丰公主对数理和魔导领域确实颇有了解,而不像旁人一开始猜测的那样只是为了维持聪慧人设才宣传出来的形象,于是她们很快便有了不错的共同话题。

    而共同话题便成功拉近了她们之间的关系——至少瑞贝卡是这么认为的。

    “我会给你写信的,”玛蒂尔达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位与她所认识的很多贵族女子都截然不同的“塞西尔明珠”,她们有着对等的地位,却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中,也养成了完全不同的性格,瑞贝卡的旺盛活力和不拘小节的言行习惯在起初令玛蒂尔达非常不适应,但几次接触之后,她却也觉得这位活蹦乱跳的姑娘并不令人讨厌,“奥尔德南和塞西尔城之间路途虽远,但我们现在有了列车和直达的外交渠道,我们可以在书信中继续讨论问题。”

    她对瑞贝卡露出了微笑,后者则回以一个更加单纯灿烂的笑容。

    玛蒂尔达心中其实略有些遗憾——在最初接触到瑞贝卡的时候,她便知道这个看起来年轻的过分的女孩其实是现代魔导技术的重要奠基者之一,她发现了瑞贝卡性格中的单纯和率真,于是一度想要从后者这里了解到一些真正的、关于尖端魔导技术的有用秘密,但几次接触之后,她和对方交流的还是仅限于纯粹的数学问题或者常规的魔导、机械技术。

    这个看起来率直的女孩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全无戒心,她只是聪明的恰到好处。

    在瑞贝卡灿烂的笑容中,玛蒂尔达心里那些许遗憾很快消融干净。

    “写信的时候你一定要再跟我讲讲奥尔德南的事情,”瑞贝卡笑着,“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当然可以,而且有机会的话我会非常欢迎你来奥尔德南做客,”玛蒂尔达说道,“那是一座友好的城市,而且在黑曜石宫中可以看到非常漂亮的雾中景色。”

    瑞贝卡露出些许向往的神色,然后突然看向玛蒂尔达身后,脸上露出十分开心的模样来:“啊!祖先大人来啦!”

    玛蒂尔达立刻转过身,果然看到高大魁梧、身穿皇家礼服的高文·塞西尔正面带微笑走向这边。

    这位提丰公主立刻主动迎上前一步,无可挑剔地行了一礼:“向您致敬,伟大的塞西尔陛下。”

    高文笑着接受了对方的致敬,随后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瑞贝卡,随口说道:“瑞贝卡,今天没有给人添乱吧?”

    “没有没有!”瑞贝卡立刻摆着手说道,“我只是在和玛蒂尔达聊天啊!”

    “瑞贝卡是个很棒的朋友,尤其是她关于数理、机械和符文的见识,令我十分敬佩,”玛蒂尔达礼仪得体地说道,并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另外,也非常感谢您这些天的盛情款待——我亲身体验了塞西尔人的热情和友好,也见证了这座城市的繁华。”

    “希望这段经历能给你留下足够的好印象,这将是两个国家进入新时代的良好开端,”高文微微点头,随后向旁边的侍从招了招手,“玛蒂尔达,在道别之前,我为你和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各准备了一份礼物——这是我个人的心意,希望你们能喜欢。”

    上层贵族的临别赠礼是一项合乎礼仪且历史悠久的传统,而礼物的内容通常会是刀剑、铠甲或珍贵的魔法道具,但玛蒂尔达却本能地认为这份来自传奇开拓者的礼物可能会别有特殊之处,于是她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看向那两名走上前来的侍从——他们手中捧着精致的盒子,从盒子的尺寸和形状判断,那里面显然不可能是刀剑或铠甲一类的东西。

    很快,她便看到了高文·塞西尔的礼物是什么:一本书,以及一个怪模怪样的金属方块。

    两样东西都很令人好奇,而玛蒂尔达的视线首先落在了那个金属方块上——比起书本,这个金属方块更让她看不明白,它似乎是由一系列整齐的小方块叠加组合而成,同时每个小方块的表面还刻下了不同的符文,看上去像是某种魔法道具,但却又看不出具体的用处。

    “它叫‘符文魔方’,是送给你的,”高文解释道,“起初是我闲暇时做出来的东西,随后我的首席符文师詹妮对它做了一些改造。你可以认为它是一个玩具,亦或者是训练思维的工具,我知道你对数学和符文都很感兴趣,那么这东西很适合你。”

    在高文的示意下,玛蒂尔达好奇地从盒子中拿起了那个被称作“魔方”的金属方块,惊讶地发现它竟比想象中的要轻巧许多,随后她稍微摆弄了一下,便发现组成它的那些小方块竟然都是可以活动的——她扭动了魔方的一个面,立刻感到手中一沉。

    本身虽然不是法师,但对魔法知识颇为了解的玛蒂尔达立刻意识到了原因:魔方之前的“轻巧”完全是因为有某种减重符文在产生作用,而随着她转动这个方块,相对应的符文便被切断了。

    这个方块内部应该暗藏着一个小型的魔网单元用于提供能源,而组成它的那一系列小方块,可以让符文组合出各种各样的变化,奇妙的魔法力量便由此在这无生命的钢铁转动中悄然流转着。

    玛蒂尔达眨了眨眼,定定地看着手中的魔方。

    仿佛在看着魔导技术的某种缩影。

    这只是个玩具……但又好像不只是个玩具。

    起初因为自己的礼物只是个“玩具”而心中略感古怪的玛蒂尔达忍不住陷入了思索,而在思索中,她的视线落在了另一件礼物上。

    那是一本有着蓝色硬质封皮、看上去并不很厚重的书,封面上是手写体的烫金文字:

    《社会与机器》——赠与罗塞塔·奥古斯都。

    “这是我国的学者们最近编纂完成的一本书,里面也有一些我本人对于社会发展和未来的想法,”高文淡淡地笑着,“如果你的父亲有时间看一看,或许有助于他了解我们塞西尔人的思维方式。”

    玛蒂尔达的视线在这两样东西上缓缓扫过。

    这可真是两份特殊的礼物,各自有着值得揣摩的深意。

    她笑了起来,命令侍从将两份礼物收下,妥善保管,随后看向高文:“我会将您的善意带回到奥尔德南——当然,一并带回去的还有我们签下的那些文件和备忘录。”

    “繁荣与和平的新局面会由此开始,”高文同样露出微笑,从旁取过一杯红酒,微微举起,“它值得我们为此碰杯。”

    玛蒂尔达同样端起酒杯,两支晶莹剔透的酒杯在半空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为了繁荣与和平的新局面。”

    ……

    一番宴席,宾主尽欢。

    通往东境地区的列车站台上,承载着提丰使团的列车平缓地滑行,加速,渐渐驶向遥远的地平线。

    他们的离去以及双方此次定下的协议将占据明天报纸上的大幅版面,并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成为塞西尔市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然后很快淡出人们的视线,普通人将继续他们忙碌而充实的生活,除了嗅觉敏锐的商人和职责所在的官员之外,不会有多少人继续关注这件事。

    而它所引发的长远影响,对这片大陆局势造成的潜在改变,会在大部分人无法察觉的状态下缓缓发酵,一点一点地浸入每一个人的生活中。

    瑞贝卡站在秋宫的露台上,摆弄着一个小巧的金质坠饰——这是玛蒂尔达送给她的礼物——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城市边缘的方向,略带感慨地说了一句:“走了诶。”

    站在旁边的高文闻声转过头:“你很喜欢那个玛蒂尔达么?”

    “正常情况下,或许能成个不错的朋友,”瑞贝卡想了想,随后又摇摇头,“可惜是个提丰人。”

    高文带着些许好奇,又问道:“那要是不考虑她的身份呢?”

    “还算谈得来,她确实很喜欢也很擅长数理和机械,起码看得出来她平常是有认真研究的,但她显然还在想更多别的事情,魔导领域的知识……她自称那是她的爱好,但实际上爱好恐怕只占了一小部分,”瑞贝卡一边说着一边皱了皱眉,“她活的比我累多了。”

    高文颇有些意外地看着这姑娘:“你竟然还能感觉到这么深刻的东西?”

    瑞贝卡立刻摆着手:“哎,女孩子的交流方式祖先大人您不懂的。”

    高文也不生气,只是带着些许宠溺看了瑞贝卡一眼,摇摇头:“那位提丰公主确实比你累的多,我都能感觉到她身边那股时刻紧绷的氛围——她还是年轻了些,不擅于隐藏它。”

    瑞贝卡听着高文的话,却认真思考了一下,犹豫着嘀咕起来:“哎,祖先大人,您说我是不是也该学着点啊?我多少也是个公主哎,万一哪天您又躺回……”

    刚说到一半这姑娘就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后半句话便不敢说出口了,只是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高文的脸色——这姑娘的进步之处就在于她现在竟然已经能在挨打之前意识到有些话不可以说了,而遗憾之处就在于她说的那半句话仍然足够让听者把后面的内容给补充完整,于是高文的脸色顿时就古怪起来。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缩着脖子的瑞贝卡,心中突然有些慨叹——或许终有一天,他的统治将抵达终点,而瑞贝卡……怕是能把他气的再爬起来。

    仔细想想他觉得自己还是努力活吧,争取统治抵达终点的时候把这傻狍子追封为王……

    瑞贝卡却不知道高文脑海里在转什么念头(哪怕知道了大概也没什么想法),她只是有些出神地发了会呆,然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祖先大人,提丰的使团走了,那接下来应该就是圣龙公国的使团了吧?”

    高文有些意外于瑞贝卡竟然会认真记着这方面的事情,随后点点头:“拜伦已经出发前往北方,除了去建设北港之外,他另一个任务就是迎接圣龙公国的使团。其实按照原计划,圣龙公国的使者们是要在冷冽之月结束之前抵达南境的,但双方书信斡旋耽搁了些时日,现在看来等他们抵达南境至少要到复苏之月了。但这样也好,可以错开提丰人,我们安排的会轻松一些。”

    “真好啊……”瑞贝卡眯起眼睛,带着些期待笑了起来,“他们是玛姬的族人……不知道能不能交朋友。”

    朋友……

    高文目光深邃,静静地思索着这个字眼。

    有着神秘背景,和塔尔隆德的巨龙不知有何联系的龙裔们……如果真能拉进塞西尔结算区的话,那倒确实是一件好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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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之剑介绍:
高文穿越了,但穿越的时候稍微出了点问题。在某个异界大陆上空飘了十几万年之后,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具身体才算是成为一个完整的穿越者,但他并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成功之后竟然还需要带着这具身体从棺材里爬出来,并且面对两个吓蒙了的曾曾曾曾……曾孙女。以及一个即将迎来纪元终结的世界。黎明之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黎明之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黎明之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