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五章 尖锐的诅咒
苏子籍沉思良久,方说:“拜月祠这线,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应国掺和进来,怕是所图非小,不要追查得太粗暴,免得打草惊蛇。”
“但要查的更细,用民不用吏,让百姓在日常里监督,路先生,你可让石承颜主办此事,你给予指导。”
石承颜是地头蛇,的确更适合追查此事,野道人想了想,点头称是,对石承颜这外人,自然不会有任何担忧。
“至于这个白乐康。”苏子籍踱了几步,不由浮现出冷色。
“还是我代王根基太浅,所以别人看着恭敬,其实内心还是觉得我可欺,要不,这个白乐康,怎么不去诈蜀王、齐王,而来我代王府?”
苏子籍口中说着,脸上却渐渐和缓,看着野道人,慢吞吞说:“这人先不要动,给钱给待遇,放长线钓大鱼,配合调查,再明刑正典。”
“这里没有外人,皇上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诸王都在准备,我不能让代王府觉得可欺,一旦有乱,人人都会投奔强者,因此你不要心存犹豫,有手段就使出来。”
“……是!”野道人见苏子籍这样说话,深深一躬,喑哑着嗓子说着:“士为知己死,主公对我以国士,我必以国士报之。”
说着低头沉思,转眼就想出了二三个办法,正想说话,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简渠来见。
“进来……”苏子籍微微一怔,转脸笑着,简渠入内,禀报了一些府内的本职之事,又说:“主公,今晚千棋湖的文会已在准备,去了上百个举子,您可还有别的吩咐?没有,臣就去打探情况。”
苏子籍一笑,说:“先不忙,此事,本王有了新想法。”
简渠眼皮跳了下:“您的意思是……”
“今晚的文会,本王亲自去。”
“主公,您刚刚处理了几个神祠,虽震慑住它们,焉知不会有信众想报复?此时参加文会,您应该不会带太多人吧?这太危险了!”
不光是简渠,就连野道人也有些不赞同,劝说:“臣附议,而且主公您亲身前往,怕难以听到真话。”
谁会这么傻,会当一个亲王的面评价亲王的事?到时听到的怕都是恭维。
苏子籍难得见这二人着急,也不逗他们,直接说出打算:“以代王去自然不妥,以举人参加,自然无妨。”
说着,一挥手,喊着:“来人!”
片刻,就有一个仆人进来,托盘里是一套半新不旧的举人服饰,这可不是伪造,当年上京就穿过。
见主公要“白龙鱼服”,野道人跟简渠更眼皮直跳,面现担忧。
可自家的主公自家知道,虽不是诸王翻脸无情,但也不是下了决定后悔轻易更改主意的人。
知道劝说不了,甚至怀疑主公在这情况下微服私访,或还有用意,野道人沉默了下,就:“那臣也愿往。”
苏子籍倒没反对,说:“好,路先生就跟我一起去,再带上薄延,余人就不必去了。”
这余人里同样包括简渠。
改变计划是因从野道人里得知应国插手一事,让苏子籍有了不好的预感以及急迫感。
这次大郑争龙,怕不仅仅有皇子内争,外藩也可能插手。
“时间太短暂了,可以说,皇子争龙,除了皇帝本身意志,皇子个人,特别是声望也很重要。”
“我来京时日尚浅,这方面其实很难迅速赶上。”
“要弥补,就得靠文心雕龙,因此必须亲自去看一看,听一听,才能对它的作用,有更清晰的了解。”
在这样的情况下,野道人久混江湖,更是合适。
简渠怔了下,心中不愿,还是应道:“是,我这就去唤人。”
薄延自升职成了武官,又向代王献了忠心,中午暂时无事,就在府内开辟出的演武场练了几场,突有人来找,说是让他换一身私服去见代王,忙擦了汗,换了一身衣裳过去。
到了厅里,就见苏子籍正出来。
薄延顿时眼睛一亮,只见苏子籍一身宽衫大袖,已穿得半旧,束着木冠,衬的更是姿态从容,令人一见忘俗。
薄延心里不禁暗想:“代王真的有忘尘公子之仪。”
只是代王这一身服不是王爷该穿的,而是举人服,有些发懵。
野道人就吩咐:“王爷要去私服看看民情,你负责保护安全,明白么?”
“……啊,明白了。”薄延知道代王之带他与路先生微服私访去千棋湖文会,心中就一动。
让他独自一人保护微服私访的代王,这可是代表着信任!
否则为何不带老府卫,只让他一人保护王爷?
薄延立刻就应了。
因是微服私访,所以就不能用代王府牛车了,毕竟王府牛车都有标志,一看就知道车上是谁。
几条街外就有车把式租车,苏子籍带着同样换了私服薄延跟野道人出去,从侧门出,门口这时路人跟附近小摊都不少,出去时,还听到许多叫卖声,也没引起太多人注意。
倒距离代王府门口不远的一个售卖糖人的小摊,有个平平无奇青年正与小贩买糖人,眼睛时不时瞥向王府门口,恰看到了从侧门出去三人,看了一眼,就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些。
“糖人我不要了,钱给你。”小贩做的糖人才刚开始,青年随手扔下铜板,就匆忙离开。
从这小摊向着相反方向大约走了一条街,街头有个布庄,青年匆忙进去,与其中一个伙计耳语了几句,这伙计就塞给一块碎银,青年捏了下,满意转身离开。
密室里,依旧光线幽暗,桂峻熙手里拿着三根香,点燃,冲着前面,嘴唇微动,默念着,片刻就将这三根香插在了香炉里。
随着三根香的烟蜿蜒升起,在这密室内弥漫,在香炉正对着的地方,模糊的影子又多了两个,与先前影子一起扭曲舞动,仿佛是许多饥饿的人在争抢吃食。
烟就朝着黑影涌去,黑暗中,光点快速闪烁,香也在快速消耗。
片刻,当香燃烧速度渐渐慢下来,黑影也终于不再挤来挤去,却并没有就这么平静下来,犹如吃饱喝足终于有了力气,尖锐的诅咒声,也在这密室内此起彼伏响起。
“代王不得好死!”
“好恨啊!我誓要灭代王满门方能解恨!”
“辱没神明!不得好死!”
第八百二十六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桂峻熙能听见这些尖锐诅咒,他却仿佛没听到一样,只看着这些黑影扭动,面显一丝讥笑。
“这些神灵,原本不能显圣,反有些神圣,现在却原形毕露。”
“也对,打落的神灵,多半是出身不正,自然没有多少教养。”
“不过,总算这些神在京上百年,几百年,有点根基,信众中总有几个愿意出死力的人,这就是不小的力量。”
外面响起手指叩打门扉声音,三长两短,这是来给送消息的人与商量好的暗号。
桂峻熙走过去,打开密室的门,带着让人分不清喜怒的表情,立于门口,与外面的人面对面,问:“代王又有动作了?”
他身后的黑暗中,黑影还在尖锐叫着,骂着,诅咒着。
桂峻熙面前的人,却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是觉得不仅眼前这先生给一种越发阴冷可怕的感觉,身后没有光线的密室,也仿佛藏可怕的东西,让他光站在门口都鸡皮疙瘩冒出来,心里发寒,不太舒服。
不过,他这恍神也就是一瞬,很快就收敛了,没让看出来,回话:“先生,您之前让盯着代王府,倒真有消息传回来,说是代王身穿举人服出了王府,身侧也只带着两人。”
穿着举人服?
其实代王没有几个人亲自看见过,这也是苏子籍换身衣服就敢去文会的原因。
桂峻熙就是一挑眉:“白龙鱼服?你没有看错?”
没想到代王在这时,竟还有这种微服私访的兴致?才又平几个信众颇多的神祠,就不怕只带两个人出去被人寻仇?
虽说代王不出京,可京城治安说好也好,说不好也难说,当初新平公主还带着不少骑士,也不被人当街截杀过?
但转念一想,代王不是没成算的人,这时出府,莫非另有打算?
可恨的是,鲁王府的武力,几乎连根拔起,有幸存的也散了,自己尽一切力量,借着鲁王的名义,才勉强凝聚了一些,原来是十分之一都没有。
现在还能运作,是神祠的人填补了基层。
才想着,桂峻熙身后一瞬间的安静,更疯狂声音涌进了他的耳朵。
“我已经按动了信众给你做事,传递消息,你什么时能使代王死?!”
“如今就是个好机会!他多活一日,我就难受一日!你快派人杀了他!”
“杀了他!让他死!让他死!”
这些声音不止言语上逼迫桂峻熙,更有一种直刺魂魄的力量,虽这些黑影单论实力,已衰败到了只能勉强维持,狼狈不堪,但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桂峻熙原本就受过伤,这时脸色一青一白,咳嗽起来。
来人一惊,失去了鲁王,大家都不好过,听说桂峻熙暗里有着鲁王的授意,想东山再起,大家才跟着,现在他要是出事,大家都没有希望了,当下关心问:“先生,您没事吧?可是病了?”
桂峻熙掩去脸上一闪而过的暴戾,努力平静情绪,说:“无事。”
但刚才放下手时就看清了,手心已是一点红。
将手心放下,不让对面的人看到,现在这时间,其实是自己狐假虎威,出任何纰漏都可能有大事,桂峻熙当即:“代王白龙鱼服,这机会难得,走,我们跟上去。”
离开了密室范围,他的脸色仍苍白脆弱,看着就弱不禁风,明明已酷夏,穿一身不算薄的文士袍,却不仅不出汗,还有些畏寒。
桂峻熙自己倒不怎么在乎身体,边走边吩咐:“你再派几人,分别将代王白龙鱼服的消息,传给蜀王、齐王——对了,还有应国的人。”
说着,桂峻熙浮出一丝冷笑。
“是,先生。”
齐王府
齐王托腮在厅里看着歌舞,舞女身姿婀娜,随着悠扬乐声,时而聚拢,时而散开。
坐着看着的齐王,仿佛是看得目不转睛,实际上在走神。
因着代王冒头的缘故,齐王与蜀王之间的关系已变得更复杂,尤其鲁王被降为了宁河王,这对齐王更是一个敲打——就算是朕的儿子,贵为亲王,也不是不可以贬黜。
可以说,鲁王被废,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就是诸王渐渐闹腾,而皇帝身体渐渐经不起折腾了。
这敲打只是正巧鲁王遇上了。
但这重重一击,的确使列王如老皇帝所愿,这段时间不太敢公开冒头,就怕也落得一个宁河王的下场。
但这并不是说就认命了,齐王心里憋着火,其实一直在想着找机会憋个大的,将代王小子直接打压下去。
“蜀王说的是,这一二年变化太快太大,但总是对代王有利。”
“我不信代王就是鸿福在天,必是他使了什么诡计,让我们查不出来。”
“宁河王也是废物,既然猜到了谁害他,竟只能给我提供这点帮助,妄想我替他出头报仇?想的倒美!”
齐王觉得自己不是傻孩子,才不会干这事,除非宁河王能拿出更有诚意的筹码。
“大王!”在面前的舞姬又换了个舞,一个管事从外面急匆匆进来,俯在齐王耳畔说了两句,齐王顿时一拍手。
乐师跟舞姬都停下来,撤下去。
两旁正巧坐了个王府的幕僚,心一惊,就知道,这可能是又出事了,原本已有些困意的人,也都微直起身体,看向了坐在正中的齐王。
齐王扫看了一下,这人名字是祝饮香,就说:“祝先生,就在方才,宁河王的人传来消息,说代王要参加千棋湖在今晚的文会,只带着两个人,白龙鱼服,扮成举人前去了。”
说完这句,齐王皱眉,他其实听到这传来的消息,最大感觉就是,鲁王都变成了宁河王了,还有这样强的情报网?
还是只桂峻熙这人有本事?这桂峻熙既掌握这力量,或可以收服。
祝饮香若有所思:“真是宁河王的人?”
管事看了一眼齐王,见着无话,就代答:“是,是原本鲁王府放出去的刘力夫,我们查过底。”
祝饮香听着,沉吟下,突然之间看了一眼齐王。
“大王,代王只带两人出府,机会难得,是不是做点什么?”
齐王听了无语,冷冷横了一眼:“做什么?天子脚下,你想让本王对一个亲王做什么?蠢货,给我滚出去!”
“……是!”祝饮香本是想要在齐王面露面,结果一出口就被呵斥,忙顺势退了出去。
但等祝饮香退了出去,齐王蹙眉踱了几步,脸上浮现出狠色。
“查不出代王动手的痕迹,难道是天命?”
“哼,我命由我不由天,真到不得已,也许可以用这策——死人是没有天命的,当年太子,就是榜样。”
第八百二十七章 双子星
京城北面较偏僻区域有一条街,住着许多商人,因多是外地商贾在京城买的宅子,平时常住的少,这就使得这条街与别的街道不同。
这里既有大宅林立,也有小宅紧凑,虽看着还算齐整,又人烟稀少,透着一种寂寥荒芜,偶尔有牛车经过,也是匆匆行过。
其中就有这么一栋宅子,前后两进院,因是普通商人住,门庭窄小,里面面积不算太大,进了大门就是商人自己连同几个仆人住的地方,后面是堆放杂物用,并不怎么使用。
就算大门全打开了,也就只能使一辆普通牛车勉强穿过,所以在宅子旁开辟出了一片空地,专门用来停靠旁的牛车。
到了快傍晚时,只有几户院子升起炊烟,远方传来牛蹄声,一辆由一头牛拉着的朴素牛车由远而近,抵达了这一户门前,停了下来。
“吁——”驾车的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缰绳拉住了,就从车上跳下,跟着下来的是一个中年文人,但这人不是真正的主人,文人转身,就搀扶着一人下来,最后下来的这个,身着青衫,修眉俊眼,虽只是普通举人打扮,却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
“这就是刘达的住处?”青年抬头看了一眼这宅子,轻声问。
中年文人就说:“公子,就是这里。”
“阿大,去叫门。”青年收回目光,淡淡吩咐。
魁梧汉子应了一声,就大步流星上了台阶,啪啪啪叩打门扉。
“谁啊?”过了一会,里面就有人走过来,隔着门问了一声。
“我家公子姓曹,远道而来,前来见一见故人。”门外叩门的汉子答。
“曹公子?”门子听了,不知道这来的“曹公子”是谁,就问:“是哪位曹公子?”
“休要多问,你去禀报,你家老爷自然清楚。”阿大不客气的回话。
这么不客气,门子反倒心里已突,京城的贵人实在太多了,一不小心就可能给自己或主人带来祸端,忙说:“请稍等片刻,我这去禀报老爷。”
脚步声就向正屋跑去。
“老爷,老爷!”
商人刘达正与爱妾嬉闹,他年过四十,看着没怎么发福,被揽在怀里的女子也就是二八年纪,美目流转,正用嘴叼着葡萄,要喂给老爷吃。
因着说笑着,他虽听到了外面的敲门,知道有人来了,却没在意,直到门子跑了进来,才随口问:“怎么,又有人来了?谁啊?”
“老爷,对方说是远道而来的曹公子,还说您一听就知道是谁,您看……”
“曹公子?”刘达本来有些醉意迷蒙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哎哟!”美妾被猛地推开,轻呼了一声,刘达也没理会,他腾地站起来,头就有些晕。
那位怎么会跑到郑朝的京城来?这可不是过去了啊!
“老爷?”
似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刘达先清了清喉咙,对爱妾吩咐:“你先回你屋,一会我与曹公子叙旧,不要打扰。”
商人的妾,就是随买随卖的奴婢,平时也见多了自家老爷与人喝酒说事,立刻乖巧应了,退了出去。
刘达略整了整衣服,才小跑着出去,亲自开门去迎,越过门口汉子,看向身后的青年,腿一软,险些当场跪下。
但在与那青年目光对碰,刘达立刻勉强撑住,微哈着腰,热情说:“曹公子,许久不见了!”
曹公子微笑:“是啊,这次上京特意来看看你。”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里面请!”一面将门外三人往里让,一面吩咐门子将曹公子乘坐牛车安置到一旁。
曹公子进来宅子,初时看着的确像是温文尔雅的客人,可等他被让进了小厅,没了外人,直接表情淡淡的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已吩咐仆人自己要与曹老爷叙旧,不接待客人也不准打扰的商人刘达,进了这小厅,将门一关,就噗通一声,朝着青年跪了下来。
商贾之气也随之一变,叩头说:“大王,您怎么来了?若让伪郑的人发现您的踪迹……这、这是何等危险!”
原来这位居中坐着的曹公子是已在应国登基的应国新主曹易颜。
一年多时间,足使曹易颜在应国渐渐坐稳王位,特别是连连二次大胜,气质带着几分杀伐,原本虽自矜是魏国继承人,可贵气总觉得有点虚,现在却沉凝下来,实实在在了。
刘达乃跟了很久的老人,又是曹易颜在一年多前就吩咐潜伏在京城的嫡系,曹易颜略一点首,从容说:“起来吧,不要紧,孤新得两块地已划分了郡县,一般事有内阁主持,而这里更需重视,毕竟……时不待我。”
应国附近的二个小国,一方面是应国事实上无主,无人主持讨伐,一方面是留着才能使郑朝放心——独大自然引人注意。
但现在天机已显,曹易颜自然不会再纵容,吞并二国,就可得一倍疆土,人口也增了七成,实力大增。
并且过程里也建立自己身是国主的威信。
当然,办完这一切,就得迅速进入京城——他想知道,天机到底在何处。
想着,就让刘达汇报这一年多大郑京城的情况。
“大王,这一年多来,要说京城变化最大,还要属代王……”刘达报告京城的演化,着重讲了代王的晋升。
“才一年,由代侯、代国公、至代王。”
“大家都在说,当年皇上珍爱太子,可惜病死了,现在找到了太子的儿子,就算不立刻立太孙,也会照顾重视——现在果然证明了。”
说到这里,刘达还不错:“这是京城的舆论,许多人这样说。”
“哦,京城这样传说?”
当过掌握一国的大王,曹易颜微睨了一眼,就若有所思。
“与代王晋升成对照,就是诸王不顺,其中最不顺,当属鲁王了,听说鲁王的母妃与水云祠关系亲密,鲁王未必是皇帝的亲子。”
“现在降成宁河王,也在情理内,毕竟有嫌疑。”刘达说的津津有味,将被京城百姓怀疑戴了绿帽子又被降为郡王的前鲁王一一说明。
苏子籍成了代王,这事曹易颜其实已听说过,但更详细的内容却不知,此刻坐在厅内,听着讲述,不由得微微变色。
太快了。
这苏子籍,从刚与其认识时的举人,到现在代王,才用了多久?
莫非,苏子籍就是当日双星之一?
第八百二十八章 越乱越好
当日星空异相,升冲起二颗星直射紫星,紫星受此一冲,竟然有些偏移,也有些黯淡。
“为政以德,譬如帝星,居其所而不移,众星拱之。”
帝星偏移就意味着动荡,黯然就意味就失德,曹易颜之后不久,就接过了应国的权柄,心中更是觉得自己应了天命。
大郑必亡,大魏当立。
可这两颗星,却使曹易颜久久不能释怀。
“第二颗星,应的是谁,难道是代王?”
苏子籍实在可疑,别说是刚被认回去的前太子之子,就算养在皇帝身边的皇孙,又能谁升的这样快?
年轻一代诸王,现在就只有三个亲王一个郡王,其中就只有苏子籍是皇孙,余都是皇子,这样可怕的升迁,苏子籍比自己想的还要厉害。
不过,这也符合自己对代王的认知,现在鲁王失势,变成宁河王,京城局势大变,下一步该怎么做?
代王假如就是第二颗星,与我是敌是友?
曹易颜起身,在屋内踱步,很快就转身问跟进来不出声只默默听着的中年文士:“钟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大王,臣不懂天机,但也略懂相术,鲁王格局看似平庸,其实深藏福运,怎么会败的这样快?要找个机会看看。”
文士钟萃,也并非是外人,而是大魏遗族,话说大郑开国三十年,现在处于微妙的阶段。
再过去二十年,当年遗老遗少都死光或老朽了。
现在是最后一批元气了。
曹易颜在没去应国前就收服了此人,此人有学问,还懂一些阴诡之术,就成了曹易颜幕僚之一,这次曹易颜返回郑国,也带上了。
听了钟萃的话,曹易颜点点头,的确要看看宁河王现在是什么情况,才能进一步定夺。
他现在虽是应国之主,但作小国之主,想要谋取天下恢复故国社稷,绝不能行差错步,错一步,就可能前功尽弃了。
才想说话,就听脚步声,接着就是敲门声,总算有些规矩,还在外面叫喊:“老爷,有急事,有急事。”
屋内几人都不说话,曹易颜立刻就看向了刘达,刘达立刻明白了,立刻起身直接打开门走了出去。
“混账!”刘达一出去,就劈头盖脸骂了外面的人一顿:“我不是说了,我要与友人叙旧,不许打扰吗?你是耳朵聋了?”
那个仆人有些委屈,忙低声:“老爷,您虽刚才吩咐了,可您之前同样吩咐过,若是桂先生有什么消息送过来,就不许耽搁,要立刻禀报您……”
“哦?他送消息过来了?什么消息?”刘达就是一惊,立刻平复了怒气,问。
仆人回话:“来人说了,代王只带着两个随从,刚刚前去千棋湖参加文会了。”
千棋湖文会?
代王只带着两个人微服参加?
刘达听了这消息,心里就一动,忙挥手让仆人下去,快速折返,关上屋门,就对着曹易颜禀报:“大王,刚刚宁河王的幕僚桂峻熙传来消息,说代王白龙鱼服,只带着两个随从,去了今晚千棋湖的文会,您看……”
“桂峻熙?此人你可了解?”这名字曹易颜听过,此时再次听到,就问。
“桂峻熙原本是鲁王的谋主,许多事都和他脱离不了关系。”刘达神色有点凝重,对曹易颜解释一下桂峻熙曾经在鲁王府的地位,又说了现在的处境,说:“虽这位桂先生现在似被通缉,可在京城的人脉势力却不小,原本臣还怀疑他是虚张声势,现在看来,鲁王,哦,现在是宁河王了,的确把他当心腹,掌握着不少的暗线力量。”
说着,就把桂峻熙几次表现说了。
“空架子,可办不成这样多的事。”
曹易颜听了,若有所思。
前鲁王,现宁河王,竟还有这样的潜势力?
宁河王过去虽是诸王之一,可与齐蜀二王相比,却仿佛透明人一般没什么动静,这样一个低调的皇子,竟是扮猪吃老虎?
但随即又一想,自己当初作前朝皇室后裔都能蛰伏拜道人为师,在大郑忍辱负重多年,大郑的皇子为了争嫡而蛰伏,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宁河王有这力量,虽有点出格,但也可以接受。
想着,曹易颜就笑了下,随口问钟萃:“你说齐王蜀王知道了这事,会不会趁机动手?”
钟萃说着:“大王又在开玩笑了。”
说着,神色就凝重起来:“当然不会,还不到这地步,争嫡斗争素有规矩,要是谁坏了规矩,惊动了郑朝皇帝,怕谁先下手谁就先出局。”
“而且,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种坏规矩的,怕立刻引起围攻,谁不怕?”
曹易颜听了颌首,大魏也有争嫡,也出过直接刺杀见血的事,但开头的皇子,的确立刻被诸王围剿了,第一个出局。
曹易颜立在小厅上,略一思忖就笑:“你说的对,齐鲁等王,断不可能行刺杀之举,至少在这时不会。”
“除非到了图尽匕现,刺刀见刀之时。”曹易颜说到这里一笑,笑容冷森森:“可我不是郑朝的皇子,乱中才成取胜啊。”
钟萃一怔,就立刻说着:“对,我们不是郑国的人,郑国只有越乱越好。”
曹易颜来回踱了两步,倏然转身问:“千棋湖文会的船上可有我们的人?”
这问的就是刘达了,刘达忙答:“大王,凡是京城各大文会,臣都会安插一些我们的人。”
“不过,专业的,称得上顶尖的刺客,并没有。”
毕竟上百人的文会,都能听到一些消息,若能拉拢一二举子为他们所用,不必发展成自己人,事实上利用就很好了。
将势力渗透进郑朝的朝廷上,这是曹易颜本就想做的事,而刘达是早期就跟着曹易颜的老人,可不是应国的人,自然希望自家主子能复辟成功,恢复前朝大好河山。
曹易颜很满意,点点头:“顶尖的刺客没有不要紧,就是来个袭击,不求伤人,只要弄出事端就好。”
“京城代王遇刺,不知道卷起多少风浪,最好让伪郑的皇帝和王爷都个个猜疑提防草木皆兵才对。”
“是,那小臣就传令让他们弄出一些事端。”刘达忙躬身应着,就要退出。
“且慢。”曹易颜喊住,见着刘达诧异,“啪”一声合上了折扇,说:“孤这次来,也再想看看代王的风采,走,我们也去看看。”
第八百二十九章 一只灰鸽
千棋湖
傍晚,牛车一辆辆到岸,再由小船送去湖中画舫,来来往往,十分热闹,清风卷着花香扑面而来,都是衣冠楚楚的读书人,不少都露出陶醉。
“千棋夜景,自此而始矣。”
往往这时,驾小船的艄公一晚上就能得到不少赏赐,他们虽身居下贱,眼睛很毒,能辨认出哪些是打肿脸充胖子的读书人,哪些是出身不俗的公子,就算穿着刻意隐瞒身份,也能看准一二。
这不,王老二刚刚带大儿子划船送两个举子上船,从身边经过的是同干这营生的老相识,瞥见老东西船上载着个年轻人,看衣着,看折扇,立刻就明白是一个公子。
“不是那些只吃豆腐青菜的老举人。”
虽说举人都不穷,可离乡抵京,京城又大不易,花费不少,许多举人都不敢浪费盘缠,而这人明显不是,有钱人。
想也知道一会可能会有打赏,王老二有点羡慕。
“狗东西,又给他载到了豪客……咦!”
才想着,王老二突抬头凝望,话止住了,眼中涌起惊色,原来是一点鸟影飞来,转眼飞近,赫然是一只灰鸽,只是体积是普通鸽子一倍有余。
“灰鸽。”王老二喃喃说,不动声色就拿住,就在脚下取了个纸条,展开一看,就寥寥几个字。
“回去,我们去岸上等人。”王老二立刻说着,说着丢个小鱼过去,这灰鸽一口咬住,竟然就立刻吞了下去。
然后它就展翅飞起,也不怕京城多有鹞鹰,转眼就消失。
“爹,上面有差事?”大儿子低声问着。
“不错。”王老二闭口不说,等到船抵达了岸,也就四处打量,也没有等多少时间,目光一转,王老二的眼就一亮。
岸堤上来了三人,前面的是两个文人,一人穿举人服饰,手中拿的是汉玉坠儿檀香木折扇!
给青年撑伞是个中年人,一脸书卷气,起码是个秀才,后面还跟着英俊男子,看模样不是读书人,更像有功夫的随从。
这就不但有钱,还有势,看来是目标了。
王老二的目光再次落在前面的年轻举人身上,就算自己是大老粗,还觉得修眉凤目,暗想:“画舫中女人看见了,怕是倒贴都愿意。”
王老二打量着,三人就已到跟前,忙朝三人见礼,赔笑:“公子,你可是要去参加文会?”
“正是。”被王老二问的苏子籍看了一眼远在湖中央的几艘画舫,说:“还要劳烦载我们过去。”
“哎哟,公子,小人可当不起劳烦二字,这本就是小人该做的,还请上船。”王老二忙躬身说着。
这几艘小船,本就与千棋湖的画舫有联系,就算没有举子打赏,只要载过了客,拉上了羊,一日下来,画舫也会给银钱。
小船可容纳五六人,除撑船父子,正好能容纳苏子籍三人,三人都识水性,自然不怕翻船,可就算这样,薄延和野道人都无心看四周景色,都有些警惕,立于苏子籍左右。
王老二看着一凛,顿时示意儿子:“小心些,是贵人。”
苏子籍立于船头,这时丝丝小雨下来,在这天气,不但不凉,落在脸上凉丝丝很受用,这时夕阳而下,夜色渐深,一艘艘画舫已点了西瓜灯,在微风细雨中缓缓航进。
不远就是莲花,虽没有白天清楚,可无论是岸堤还是湖上画舫,都挂着灯笼,蒙蒙细雨斜斜打下来,也只略湿衣襟发丝,不至于影响人观景,甚至在画舫看,这样的小雨夜景,更惹得灵思。
一片清阴覆绿苔,水晶帘外小船开。
西风吹起芙蓉露,只有秋香入座来。
一阵婉转的歌声,飘在烟水蒙蒙的湖面上,还能听着里面嘻笑,苏子籍立在船头上,晚风拂动衣摆,思潮起伏。
“所谓靡靡之音,也就是这样了,真是盛世之景。”
要是普通官员,说不定还觉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可苏子籍为政之道16级,自然知道,国家之衰退失败,大半系于体制,小半在于君王,与商女又有何干?
商女唱,舞女旋,是她本份,是她谋生之途,何需质问?
“只是这江山如画,谁主沉浮?”
“就看文心雕龙之能了。”
苏子籍若有所思,路过画舫,最小也是船舱可容纳数十人,大的三层,歌声琴声,不断从画舫上传来。
千棋湖文会,就在最大艘画舫上举办,离得近了,就能看到这艘三层画舫雕梁画柱不说,竟还有走廊环绕着画舫四周,可凭栏眺望。
雕花镂空的木窗,有的推开了,有的半开,琴声从里面传出,比方才经过几艘画舫可要奢华,并且这歌声也是这里传出,可见就算同样歌姬,这里请的歌姬也是更高级一些。
“公子,到了。”王老二将船划到画舫旁,自有爬梯,三人上阶,里面的人已经迎了出来:“三位,快里面请。”
不必苏子籍吩咐,野道人就扔给王老二一小块碎银子,三人上了画舫,就见着王老二接了,见苏子籍进去,就打个手语。
迎接的伙计一见,也是眼一亮,高声吆喝:“贵宾来了,大家用心伺候啊!”
这吆喝有点响亮,内容却没有问题,野道人回首看了一眼,笑着:“画舫待人果然热情。”
才说着,就发现里面不少举人,苏子籍看时,楼下散坐几十个人,三五成群,都是举人,秀才都不多,有的已经醉眼迷离,有的吟诗作词。
底楼没有歌姬,二三楼有,无论是上去还是下来,都是自便,无人拦阻。
区别就是底层可以让素不相识的众人搭讪闲聊,二三楼可以让一些熟悉的举子有方便处讨论。
苏子籍三人进去,论身份仅仅是水滴落入大海,只是气质出众,也惹得人注意,不过大家都是取乐,也就一眼罢了。
野道人还是有警惕心,看了下四周,低声:“公子,我先去转转。”
苏子籍点头,野道人就走开。
薄延一直跟着苏子籍,几乎寸步不离,因不少举子这次来都带随从,苏子籍身后跟着薄延同样也不是引人注意的事。
第八百三十章 五年养望
苏子籍走了几步,就听到不远处几个举子正说话,聊风花雪月之事,几人说的最多,是“秦大家”。
“秦大家?”正说到兴头上的几人,忽听旁有人诧异了一声,他们也没在意。
“不知你们说的秦大家,是哪一位?”那人又问。
谁这般不知趣?几个举子都有些不耐烦,其中一人就转过身看去,打算敷衍一二,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一个风姿卓绝的年轻举人,正笑盈盈望着自己,这举子脸上的神情顿住,转而惊讶。
文人多颜控,喜欢美女不假,同性风姿卓绝相貌堂堂,也会高看一眼。
甚至过去还有人只看长相,就非要嫁女的事,发生过这事还是高官。
转身望过去的举子也不例外,语气也温和:“这位兄台,你有点眼生,是新来京城准备明年赶考的举人?”
眼前这人看起来实在年轻,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穿着举人服饰,这应该就是已有举人功名,京城可不曾听说过有这样年少风姿的举人,但刚刚抵达京城,就不奇怪了。
苏子籍笑笑,说:“正是,所以对京城的事不甚了解,方才听你们提到秦大家,就有些好奇,是不是打扰了?”
“怎么会?”这举子心生好感,忙说:“来参加文会便是有缘,有什么打扰不打扰?”
“再者,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至于秦大家……她可是京城万花楼的名妓,想要见她一面,都需至少十两银子,听她一曲,需三十两,想要成她的入幕之宾,就要看她是否能看入眼里,非是王侯公子、作词大家,怕是少有能如愿,不过她的才艺的确非同寻常,光一手琴,就技绝京城。”
苏子籍对这事不感兴趣,只借着这话题,与人混熟。
他点了下头,如人所愿露出惊讶:“看来秦大家,的确了不得。”
“是啊,所以今日文会没能请到她,实在是可惜,原以为她能来。”举子摇头晃脑的叹着。
说完,就又冲着苏子籍:“这位兄台,还未问你如何称呼?”
“免贵姓苏。”苏子籍答。
“苏贤弟,我姓陈,痴长你几岁,你不嫌弃,可称呼我为陈兄。”陈举人说着。
苏子籍拱手:“陈兄。”
陈举人又热情邀请:“我正准备去二楼,不如苏贤弟同去?楼上那些人此时怕正议论最近的事,我看苏贤弟气度不俗,或能谈得来。”
苏子籍本不想去,虽这次千棋湖文会,多是刚到京城的举子参加,可万一遇到了熟人,就有些尴尬。
但一听上面的人正在讨论最近的事,苏子籍就改变了注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薄延要跟着,苏子籍朝微微摇了摇头,薄延只能在楼下等着,耳朵动着,听着动静,好随机应变。
苏子籍跟着这陈举人拾级登楼,见二楼有六间雅座,桐油地板擦得明净,用屏风隔离着,隐隐看见一个大卷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陈举人已经推开门进去,笑着:“你们倒讨论的热闹!”
里面几桌,有十几个举子坐在一处,走近时,恰在讨论“代王”。
就听一人站起来,大声说着:“代王虽做事有些刚烈,可也要看冲着谁,为了什么事,代王处置都是些淫祠,淫祠又盘踞京城许久,信众颇多,若不用雷霆手段,焉能铲除毒瘤?”
这声清朗,苏子籍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才上来,就有举人给自己说话,顿时看了上去,只见是个貌不出众的举人,衣着半新不旧,却也干净利索,略一迟疑,就听着对面也有一人说话。
这人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潇洒大方,摇着一把素纸扇子,不疾不徐:“刘贤弟说的没有错,自古刑典,可轻可重,唯取之时事。”
“淫祠盘踞京城许久,为祸甚烈,不用重典,安能治之?所谓矫枉必先过正,就算有利有弊,也是利大于弊。”
“不然,乱世用重典,可淫祠并无刀兵,可徐徐图之,现在这样酷烈,动辄杀人抄家,怕有伤盛世和祥之气。”
几人都是举人,发言有褒有贬,苏子籍听着这些,问了一句:“你们说的代王是哪位?”
大家顿时觉得诧异,陈举人忙解释:“苏贤弟才刚到京城不久。”
哦,原来如此。
众人这才了然,京城外面对京城内的发生的事以及舆论如何,的确可能不知情。
大家都理解了,刘举人就笑着:“我也是新来,才到京城不过半月,提前来京准备会试。想必兄台你也是第一次参加文会吧?便新来京城,若参加文会,也定会知道代王大名,这可是一位身具侠气的王爷。”
“有侠气是没有错,可王爷是天璜贵胄,龙子龙孙,要的可不仅仅是侠气。”
几个举人又争吵起来,楼下薄延离得远,用了耳功,也能听到楼上的谈话,听到这些读书人虽有争论,但多半称赞代王,也不禁与有荣焉。
“大王如今威名赫赫!”他暗暗想着。
苏子籍听着他们的争吵,暗暗沉思,看来文心雕龙,的确大有奇效,自己名声,已经深入人心。
当然,有些人持不满态度,也可以理解。
才想着,一声响起:“苏贤弟?”
顺着声音望去,就见一个青年人过来,笑盈盈望着。
苏子籍看着此人,觉得有点眼熟,青年人就说:“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曹易颜。”
曹易颜?苏子籍这一惊非小,青年容貌虽然变化不大,可面相气质变化颇大,若不是主动提及,苏子籍还真未必能想起来。
曹易颜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已成了代王,过来就问:“苏兄看上去容光焕发,可是发财了?”
这是一句玩笑话,苏子籍也就随口:“你也是,发财了?”
四目相对,片刻两人都笑了。
不远处站着曹易颜的幕僚,隔着十几步打量苏子籍,就是一皱眉。
曹易颜似乎只是萍水相逢,与苏子籍说了几句,就走到一旁与别人说话,幕僚趁机过来耳语两句,曹易颜也微微皱了下眉,随后松开:“怎么这样多事,那就走吧。”
曹易颜主仆下楼时,不远野道人回来,恰看到了,顿时蹙眉。
“公子。”
不过眼下不是细想时,深深朝已经走开二人看了一眼,野道人上楼,对苏子籍低声报告自己转了一圈的见闻。
“主上,许多人都听闻了公子威名,总体都在称颂。”
这至少值五年养望,苏子籍颌首,正想说话,目光一瞟,却见一个举人似乎喝醉了酒,踉跄着过来。
第八百三十一章 有刺客
“……”
这本来没有啥,可人一靠近,别人都没有察觉,苏子籍已心里微微一动。
“似乎有杀气,冲着我来?”
此番白龙鱼服,主要就是亲自听听民间舆论,可以说临时起意,别说外人,自己府内知道的都不多。
“该不会是刺客吧?”
现在竟能感觉到杀气,苏子籍立刻警觉,临时起意都被人盯上,或不仅仅是内奸的事,而是有人常盯着代王府的出入,要不,不会这样快。
想到这里,不由笑容转淡,自己本没有以身作饵,看看是否能钓上一二条大鱼的意图,那实在有点蠢,但事实上有了,却也不妨利用。
只是,谁要杀自己,诸王真有这么蠢?
历代争嫡,从没有听说过暗杀,这可是立刻自绝于朝廷,自绝于皇帝。
杀气刚才一闪,很快就又收敛了,能有这样的手段,怕不是寻常之辈,苏子籍怕有所误会,目光再次扫下周围。
二楼处读书人渐多,三五成群议论,往这来的不少,但稍加注意,左侧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似乎喝醉了酒,脚步踉跄过来,相隔已不远,很快就能走到自己身侧了。
“必是此人无疑。”
虽这人已看不出杀气,但还在靠近,换了别人,有疑似刺客靠近,怕立刻就会小心以待,可苏子籍却只是一哂,转眼看向了刚才通报了名字的刘时廉刘举人,只见还争论的厉害:“依我看,代王作的对,现在虽开国不久,可贪腐却已经不小了,上次邸报说,火耗已有二三分,多有实际一倍有余,必须严厉处置。”
“严厉处置?年轻人,治大国如烹小鲜。”对面一个中年举人笑着:“火耗粮耗其实是必然的事,运输冶炼都有损耗费。”
“这项只能细,严厉处置一刀切,却未必是主意。”
“那依你之见,就得纵容了?”刘时廉嘿嘿冷笑。
中年举人轻轻合起折扇,说:“火耗粮耗是必须,从中渔利也是明摆着,可要清,可不容易,或可以统一征课,使其不能随意增减。”
这恰是苏子籍感兴趣的,火耗粮耗也是历史上的疑题,这人竟然想到了火耗归公,可谓明见。
所谓的火耗归公,根本问题就是,民间流通着碎银,官府收了,就得炼成官银运到省藩库和户库,这里就有损耗问题,郡县根据本省情况,每两银加火耗数分至1钱不等,数无定额,从中渔利。
而火羡归公就是统一征课,存留藩库,进一步就是酌给官员养廉。
“这位是高裕高兄了,说的有理,不知还有没有进一步的高见?”苏子籍顺势起身过了几步,这样说着。
说实际,千年之间,这个弊端不知道为什么谁也没有注意。
那就是,朝廷原有金银巨万,可不断的融炼、剪开、再融炼,每循环一次,金银就至少损耗百分之一二。
就算是一亿两金银,往往一百年就全部消耗完,这就是为什么朝廷越来越出现金银荒的原因。
火耗归公许多人赞,其实不过是小人之计,根本没有到这层次。
根本解决方法也非常简单,就是铸造可流通的标准金银货币,一两还太重,还必须剪开,铸造半两或四分之一两就可正常流通了。
这样的话,每年朝廷不但可收铸币税,并且可以完全避免所谓的火耗,金银也可以越来越多(因有开采),不消百年,储备量就可比现在多三倍以上!
等于整个朝廷的财富和流通多了三倍!
虽现在有刺客,可这次遇到这二个人,一个是持之公义,一个是眼光锐利,苏子籍不由惊喜,细细而问。
要是高裕能看见这点,就算日后给个宰相,又如何?
这策就抵百万。
“再有良策?”高裕看了一眼苏子籍,叹着:“我却是想不起来了。”
苏子籍不由有些惋惜,而看见主公突然穿插到人群中,没有隔几步的野道人,心里就一跳。
他是最早跟着苏子籍的人,苏子籍这姿态在旁人看来十分正常,可落在野道人眼里,就代表着情况有变。
薄延离稍远一些,野道人不动声色,临对着楼梯朝薄延使了眼色。
“……”薄延一凛,已拾级登楼,向苏子籍而去。
也就在这时,那人已离苏子籍只隔两人距离。
苏子籍现在的身份就是一举人,与别的举人探讨事情,就算走动,也再正常不过,潜伏过来的刺客,却因此暗暗蹙了眉。
目标人物这是有所察觉,还是没有察觉?他原本很快就能凑到跟前下手,可偏偏几步就走开了。
突起的警惕,让他也小心起来,往挪去,却没发现目标人物有异动,真察觉到了,此时不该立刻叫人保护?
手指微微握紧,从他身侧走过两个壮汉,都穿着统一服饰,腰间配着刀剑,从走路就能看出,应是江湖人,现在是画舫的保安。
这二人虽武功比他弱,但做刺客讲究的就是出其不意,没得手之前,他自然不想引起注意,所以在二人经过时,不得不停顿一下脚步。
等着两个壮汉过去,才加快速度,朝着目标人物行去。
而在这时,还有人也在关注着代王。
此人身着酱色读书人袍,看起来三十岁年纪,嘴上有短须,五官平庸,看起来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举人,但仔细观察,就能看出此人脚步轻盈,似有些武功。
虽说读书人也有不少习武健体,但真修出武功的少之又少。
此人一直默默跟着代王,距离代王又始终有段距离,手里虽无纸笔,每每目光扫过代王接触过的人,甚至说的话,都默默记录下。
此时这个人,也同样感觉到哪里不对,他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一流,虽不是做杀手出身,但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是毫无所觉的读书人可比。
“那人是谁?难道也是王爷派来盯着代王的人?”
因他混在人群中,他在暗,别人也在暗,反容易找人,很快就锁定让他感觉不对的目标。
只盯着看了一眼,就微微皱眉。
“此人看着可不像是盯着代王的人,更像是……杀手。”
他家王爷乃是齐王,说这京城中跟代王不合最深,怕是市井之人都能想到自己家王爷身上。
可自己家王爷并无趁机刺杀代王的意思,有的话,必会通知,不是自家王爷,又会是何人,竟派了这样的人靠近代王?
难道是蜀王,或现在降为郡王的前鲁王?
难道他们是想趁着代王微服外出,痛下杀手,解决争嫡对手?
到了这一刻,齐王府出来的这跟着苏子籍的人,脑袋一片乱,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办,是该向代王示警,还是就这么旁观?
示警,会不会暴露了自己?
旁观代王被杀,会不会反让自家主子得渔翁之利?他不禁有些犹疑。
第八百三十二章 来的好快
更远一点,已走到楼梯口的曹易颜,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隔着几个读书人的身影,他看到安排刺客已成功靠近了代王,本以为立刻就能看到混乱,结果就是这么巧,刺客若无其事凑过去,代王竟然就离开,二人这么你来我往两次,甚至让曹易颜觉得代王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什么。
“难道代王早就猜到了什么?”曹易颜才有点想法,刺客终于抓住代王停下与人说话的机会,如鱼进了水,很快就“游”到了身侧。
“你们在说什么,是说耗余?”
一靠近,刺客根本不犹豫,先装作普通读书人欲与苏子籍说话,突然间,手伸进了怀中,就是一拔。
怀中短刀,大约仅仅是军刀三分之一,看着不显眼,此刻拔出,却寒气逼人,杀气腾腾。
刀光一闪,就已刺了上去。
“有刺客!”几步远外的野道人顿时大惊失色,大叫了一声扑过来。
“噗”恰在这时,苏子籍侧退一步,只传出一声裂帛,大袖裂了一条大缝,堪堪贴着肌肤,却没有伤着。
“运气?”短刃只差了一分,刺客一顿,已无暇思索,人一缩,贴身一靠,随即身刀似已浑然为一,往上一划,对着苏子籍的脖子划去。
脖颈是要害,划中不说人头落地,中了必难保命,可见是杀人来的。
这变故,其实就发生在一瞬,野道人叫声连同着刺客出手,让周围都身体僵住,竟一时难有反应。
曹易颜在远处看了,微微点首。
“这刀法有点火候,让我看看代王的虚实。”
“休得伤得主公!”才想着,就见楼梯处一道灰影,才听到风声,一刹那,长刀贯入,惊心动魄的震鸣,火星飞溅,对面刺来的刀光突然爆散。
“啊,有刺客!”
“快来人,抓刺客!”
随着格档,周围原本压抑住的声音,这才倾泻的洪水一样一涌而出,惊声连连。
曹易颜看得分明,心里多少有些失望,没能趁着这机会看看代王的虚实,实在是可惜。
但这本就是顺带,他摇了摇头,当机立断:“一刺不中,就断无成功之理,不过我们的目的也达到了——代王遇刺,此船不宜久留,走吧。”
“还有,吩咐我们的人,把齐王府的嫌疑留下。”
“明白,我们的船在外面等着。”钟萃跟几个人混在人群中,护着曹易颜就往下走。
在人群骚乱的节骨眼,顺着人流快步走下去,就连与擦肩而过往上爬的穿着统一服饰的壮汉,也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毕竟人人都在逃。
“铮”一声,刺客斜震出数尺,刚才一击不中,就知道不妙了,突袭失败了,身向下一伏,急冲几步,就要逃离。
这时已由不了转念,一人挡住,长刀袭进,沉喝声传来:“贼子,还不纳命!”
“铮铮铮……”金铁交鸣声,二楼刀光飞腾。
“主公!小心!”
野道人此时已挤回到苏子籍身侧,刚才直扑,桐油地板擦得明净,脚一滑,却重重摔了一下,怕是早就青肿了,衣冠也歪了,他也不去理会,拉着苏子籍就往后退。
因不知人群中是否还有刺客,此刻堪称小心警惕。
聪明人永远知道趋吉避凶,大家都是读书人,谁都不笨,纷纷走避,整个二楼大乱,有躲避不及时的人,被刀伤到,越发引得惊恐不安。
“哎哟,快让让,快让让!”惊到了的读书人四处逃散,其中就有一个看着毫不起眼的秀才,一边逃,一边慌不择路,直接就撞到了同样往外逃的齐王府的人身上。
齐王这人,本就因代王突然遇刺一事惊住了,生怕又出了什么事,心神不宁,这才没有注意到四散开的普通读书人中竟早有人盯上了自己,这一撞,只听一声,似乎掉了东西在地上。
齐王的人心里就是一跳,想回头去看,可现在人在楼梯上,被人群挟裹着往下去,想要挤回去看看掉落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人犹豫间,就已被推着走远了。
又见到这艘画舫的护卫纷纷往上去,他只能咬咬牙,赶紧趁乱躲开。
更远处,已是来到甲板的曹易颜,耳朵动了动,里面一声,别人听不到,他听得清楚,知道事情办成,笑着跳到了临着一艘船上。
这船小了点,跟钟萃等人一上船,就很快移开,朝着远处行去。
才离开,就听到举办文会的画舫上,惊声更胜,显然是画舫的人在控制局面。
其实就算不控制局面,画舫在水上,只要小船不接人离开,想要走,谈何容易?
而这些,都与曹易颜无关了,他设计了一切,自然将后路想得周到,并没有被困在画舫里。
回程时,甚至还欣赏了一下风景,还别说,不说莲花,远一点岸堤不远,虽这时入夜,可灯光明亮,栉比鳞次的店肆都开着,行人熙熙攘攘,丝丝雨霾在微风中洒落,反更增了情趣,一派盛世繁荣之景。
就算已是应国的王,可仍觉得,单论风景,也是这边独好。
“这大魏的京城,这大魏的江山,终要回到我的手里。”
船靠岸,自然有一辆外表普通的牛车停下,有人默不出声扶着上车,曹易颜上车坐了,说:“回去!”
车夫一声吆喝,牛动了,一起一落悠然而行,穿过一条街,就抵达到了一处,牛车就一顿停住了,曹易颜才下车,就听见了隔壁街一阵马蹄声。
“来的好快。”
曹易颜快步进去,这处暂住的是临街的楼,共两层,奔到二楼,推开窗,顺着打开的缝隙向下望去,就看到一队骑兵从眼皮子下奔驰而过。
将窗合上,有人安静进来,上茶跟果点,曹易颜坐在座位上,慢条斯理喝着茶,心里沉思。
“反应这样快速,伪郑还堪称精锐。”
“大业怕是艰难啊!”
钟萃这时坐在下首,也喝着茶,不吭声。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跪倒禀报:“大王,代王遇刺一事,已被顺天府府尹接手,顺天府衙役现已围住举办文会的画舫,不仅刺客被拿获,在大船上还发现了一块齐王府的令牌。”
这事本就是曹易颜交代,又亲自过去了,亲眼看到刺杀现场,此刻听到后续,自然略觉得满意,觉得这件事并没有脱离自己的掌控。
“嘿,不管别的,伪郑的皇子凤孙,相互刺杀,事情闹到了这地步,我看你们怎么办。”
第八百三十三章 齐王刺客(上)
码头
此时暮色中,但见远远灰暗的京城城楼,到处点起“气死风”灯,隐隐只见水中到处停泊的是船,但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已消失不见,此时一片安静,一个个甲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按刀冷冷扫视任何一个试图靠近的人。
京人立刻知道出了事,不少人躲在远处,特别是酒馆以及茶馆,不时窥探着。
“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有贵人被刺杀!”一个中年人神秘看看左右,诡秘说:“死了好几个人。”
“你怎么知道?”
“我侄子就在画舫上,刚才传了个短话!”说话人连连叹息:“哎呀,现在画舫上,真血流成河!”
人人瞪圆了眼,又津津有味,一个穿着秀才服的年轻人用折扇打着手心,一哂:“别乱瞎掰,画舫都不许靠岸,你侄子怎么传下话来?千里传音么?”
中年人看了一眼是秀才,也不直接驳斥,只说:“也许我瞎掰,可你们看,这样多甲兵,这架势是小事么……看,顺天府的人来了。”
众人一惊,不由凑到窗口目光看去,但见宽阔码头,一辆牛车而至,微啸的风吹过,站在笔直的甲兵一动不动,一派肃杀,袭得众人都打了个寒噤,一人长叹一声:“的确,出大事了。”
大郑虽已进入安定阶段,但对战乱的敏锐恐慌,仍会在人心中窜起。
这一年内,京城发生太多事,表面上已压下去了,可实际上不过是嘴上不说罢了,很多人心里都在犯嘀咕,隐隐不安。
无论害死了不少人的地动山摇,还是亲王被贬,又或诸神祠被处理,好坏都有,却都指向了一个问题,就是:变故。
京城,怕要生大变故啊。
千棋湖素是文人墨客喜欢游玩之处,现在夏季,寻常百姓也爱来湖畔乘凉散步,结果又闹出了事,还来了这样多甲兵,怎能不让人心中惶恐?
同样心中不安,还有刚从牛车上下来的顺天府府尹潭平,因着急,下车时甚至一绊,几乎摔个跟头,幸被仆人抢前几步一扶,扶住了。
“老爷,小心。”
潭平站稳了身,暗暗庆幸。
本来涉及到这等事,已经是麻烦,要是摔了一交,传出去,怕有御史弹劾一本“有失官容”,罚俸还是小事,评价就不好了。
这时,一个顺天府的捕头急匆匆从远处走过来。
捕头虽是捕快之长,遇案奉命带差镇压,但其实都是无品,只是此世有着武功,因此虽不给别的职位,尚有官帽可赏,一般不超过九品。
这就是名捕的待遇。
上次代王要了个官身赏给石承颜,其实就是归于此种。
顺天府当然不会没有能干的人,这人就是名捕,很让上官放心。
“丁太平,船上到底是什么情况?遇刺之人真是代王?”潭平急急问着,这人是自己提拔的,受自己恩惠,可以放心用。
丁太平忙躬身:“大人,我等已乘小船上去拜见,发现遇刺之人的确是代王!”
哎哟,最糟糕的事情出现了!
潭平顿觉头疼,心里更暗暗埋怨,一个堂堂亲王,要出行为何不带仪仗,非要白龙鱼服,这不是给刺客机会么?
“代王可负伤?”潭平有些胆战心惊地继续问,别说死了,要是受了点伤,自己就脱不了关系,谁叫自己是顺天府府尹,治安活该自己负责。
“大人勿急,代王并没有受伤。”丁太平立刻看出了恩主的担忧,连忙回话:“且刺客已被当场拿下,只是……”
“只是什么?”潭平听着代王无事,本来松了口气,看出丁太平还有话要说,且这话还有些难以说出口,心里再次一沉,招手让其再靠近两步。
衙丁太平这才低声说:“但现场还有齐王的人……”
“什么?”潭平差点绷不住表情:“齐王的人?此话可当真?”
丁太平忙回话:“大人,这事卑职怎敢欺瞒,齐王府的人要跳船时,被人直接按住了,后来嚷嚷着自己只是秀才,因怕事才想跳水。”
“但当场有人认出了,说他是齐王府的一个家仆,根本就不是秀才。之所以会搜人,说起来还跟他掉落一个令牌有关,不是令牌掉了,被人捡到,也不会去仔细查。”
可见,这事就是这样凑巧。
潭平满嘴苦涩,什么巧不巧,在他眼里,不过都是自己倒霉罢了。
难道自己还是逃不了搅入诸王倾轧的命运?
无论是在京城根基甚深的齐王,还是如日中天的代王,他都不想靠近,他做这个顺天府府尹,本就是身处在漩涡中,平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万事不去掺和,希望能混个好下场。
可千算万算,都算不出这些王爷不是省油的灯!
此时被搅入了诸王的争斗,无论得罪哪一方,怕都难以有个好结局。
一时间,潭平满口苦涩,咽了下口水。
要说自己毫无野心自然是矫情,谁家当官不想入阁拜相或博个从龙之功,可也要先有命才成!
自己的能力自己知道,自己的运气自己也知道,没有祖坟冒青烟,就是个寻常之人。
能到现在位置上,都属运数了。
既怎么都爬不上位极人臣,现已混到了三品,能平安当官,年老致仕,自己搏个谥号,儿子也能庇荫,就是一向的目标,可惜,现在怕是不成了。
脑海中闪过这念,潭平叹了口气,声音有气无力:“你等,都随本官去迎船只抵岸吧。”
因画舫上人不少,为防止可疑人员在顺天府到来前跑了,画舫的舫主一面报官,一面将船依旧停在千棋湖湖中央,直到衙役用小船上了画舫,与交涉过了,这才慢慢靠岸。
此时,正在缓缓靠岸的画舫上,苏子籍作被刺杀的对象,同时还是代王,自然被安排在二楼的一处,旁护着的就是薄延,野道人也在跟前,至于画舫上护卫,都撤到了楼梯口跟一楼,不敢离代王太近。
苏子籍看起来毫发无伤,就连躲闪时有些凌乱的衣襟也都整理过,此时坐着,听人禀报了消息,就笑眯眯一转:“齐王派人刺杀我?路先生,这事你怎么看?”
第八百三十四章 齐王刺客(下)
野道人皱眉沉思,良久才说:“虽说文会上混入了齐王的人,但刺杀您的人,却未必就是齐王所派。”
说着看了一眼苏子籍,苏子籍“哦”了一声,示意继续。
“首先,就是齐王现在没有必要这样做,齐王虽脾气暴戾,却并非傻子,当众刺杀亲王,坏了规矩,惹得皇上大怒,只会让别人坐收渔翁之利,对齐王并无任何好处。”
“就算退一万步,有着刺杀嫌疑,这刺客也太差了。”
“刺客的武功,放在江湖上,大概也就是一二流之间,本来算是高手,可在刺杀主公这事上,就太寒酸了。”
“堂堂齐王府,就这点货色?臣都不敢相信。”
“臣觉得,此事有蹊跷,或真正幕后之人,是打算挑拨您与齐王的关系。”
说到这里,野道人苦笑了下。
“就算这样,怕我们和齐王,都得吃闷亏。”
苏子籍站起来,对着舷窗,外面光色甚暗,只有码头上灯笼照着,恍惚之间,似有鬼魅,不由蹙眉。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代王与齐王关系早就不睦,朝堂上也算撕破了脸,可文斗跟武斗还是有很大区别,明着使绊子跟暗中派人刺杀,更有着天壤之别。
前者不过就是争嫡常态,算不得什么,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就算败了一方,未必就会死。
后者可就是真撕破了所有遮羞布,连最后的退路都斩断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真到关键时,这样干也就算了,能赢,就是枭雄!
可现在哪就到了那时了?
皇帝虽有些病歪歪,可大权在手,丝毫不曾旁落,之前鲁王被封亲王也有几年,再低调也是有人脉的王爷,还不是被皇帝一句话就给废了?
仍旧是郡王又如何?被皇帝厌弃,又从亲王贬为郡王,满府仆人全斩杀,被圈在府里不得出去,这跟废人也没有多少区别。
苏子籍也是如野道人那般想,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像是齐王的手笔。
更可恶的是这是阳谋。
点了下首,苏子籍神色忧郁,说:“我也是这感觉,这是导火索,把我和齐王的矛盾直接撕开,难道是蜀王的挑拨?”
就算之前再针锋相对,只要没闹到你死我活地步,还有缓和余地,至少在世人眼里,有血缘关系的叔侄,打断骨头连着筋!
现在闹出一场刺杀,只要传开了,怕都要觉得自己与齐王是生死仇人了。
到了这时,就算齐王与自己生死相斗,也要相互势力相信才成,这就如赶鸭子上架,鸭子自己是否愿意,已经不重要了。
挑拨他与齐王的人,是不是蜀王?
就在苏子籍想着时,脚下一晃,随后稳住,野道人一直估摸时间,立刻说:“主公,船应该是靠岸了。”
果然片刻,就有一个官员从楼下小跑上来,在苏子籍面前跪倒:“臣潭平见过王爷!”
“潭大人请起。”苏子籍淡淡的说着。
潭平这才起身,对苏子籍说:“是臣无能,才让王爷受此惊吓,不知王爷可负伤?”
虽早就知道代王毫发无损,可该问还是要问。
本来潭平大小也是重臣,不必这样,可现在出事了,只得这样请罪,这就是君臣分野了。
苏子籍就一摆手:“多亏我身边的侍卫反应快,本王倒不曾受伤。”
潭平见代王态度还算和气,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一半,但想到这次的事牵涉了两个亲王,就又觉得脑袋疼起来。
脑袋疼归疼,该办的事还是要办,潭平请安完,就恭声:“此处已不安全,王爷是万金之躯,坐不垂堂,还请移步。”
请着到了一楼,看了一眼被抓起来两人,潭平冷声:“将他们都带回顺天府!”
话音刚落,就被一个声音阻拦。
“慢着。”
说这话的人还不是别人,正是代王。
潭平诧异看过去,就见代王举步走来,那姿态,看着倒不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刺杀,但脸上也的确没有什么笑容,虽长得好气质好,可不笑时,那模样硬比诸王怒时还要让人心下一哆。
潭平的话顿时就堵在了嗓子眼里,只能看着代王走到身侧,朝着被制住的两人看去。
“我要向这二人请教些问题,所以还请潭大人稍后片刻。”代王在请教二字上重重一顿,见没有人反对,特别是当事人也没有人反对,就走到了被制住的齐王府仆人前。
这齐王府的仆人,从被抓住起,就懊恼不已。
这一晚可是屡屡出错,不仅在发现刺客踪迹时没想着赶紧走,居然还晚一步出去时被人碰掉令牌,这也就罢了,还被人给捡到了。
现在“人脏俱在”,就算是立刻自尽,怕也只会落得一个畏罪自杀的罪名,不仅无法给主子解决麻烦,还要成更大麻烦。
所以现在就算心里忧虑,也硬挺着没敢寻死,此刻看到代王走到自己跟前,就更屏住了呼吸。
就听面前皇孙开口:“刺杀本王的人,可是你带来?”
“当然不是!”齐王府仆人连忙否认,自己还算有点脸面,真有,不会不知道。
“那你有无参与刺杀?”
“没有,小人发誓,这件事真与小人无关!”
生怕代王不信,他还解释:“我与这刺客根本就不认识,且真是我所为,我怎么可能带着令牌留在船上,等着被抓,这岂不是蠢到了极点?”
“唔?”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
“你获得卫侧传授的谍报,是否学习?”
“是!”
“谍报3级,588/3000”
连跳三级,倒并非是这人很厉害,而是结合了苏子籍原本知道的知识,当然那些知识都是捕风捉影。
“此人竟然还是齐王府重要的骨干。”苏子籍一凛,又问了几句,只听卫侧嚷嚷:“小人只是爱慕文学,故前来观礼,并无别事。”
一口咬定了。
潭平不由暗暗点首,这人有点脑子,一口咬定了,才有台阶下,一转眼,却见苏子籍含着一丝笑,不由一凛。
上次鲁王府仆人告主,代王也在场,虽怎么都查不出有什么设计,但这太巧合了些,政治许多时不需要证据,就起了疑心。
现在又有这神色,难道又有大事?
才想着,苏子籍已转过了脸,这人身上汲取到了谍报的经验,可对自己现在地位来说,没有太大意义,但因此知道了此人的心中所想。
人在被问到问题时,嘴上可能说了假话,心里大多都会想着真相,这是大多数人的本能,通过经验汲取,就能携带些零星思考,单是这项,苏子籍就知道,这次刺杀的确不关齐王的事。
苏子籍看向刺客。
“齐王府的人,说不认识你,你可认识他?”
第八百三十五章 查下曹易颜
刺客嘴里没堵毛巾,听到代王这样问,敛起一刹间的恐惧,说着:“小人的确不知道齐王府。”
这话一说,众人暗松口气,却见这刺客说着:“但我本来是贫穷出身,十三岁时几乎饿死。”
“有人救济了我,才活了下去。”
“我不知道这恩人是谁,但给我看了信物,说以后会问我讨这人情,就是这卫侧给了信物。”
“说你作恶多端,我刺杀不但是还人情,还是代天行道!”
苏子籍一怔,突然一笑,就问:“我怎么作恶了?你听了吩咐,难道也不自己查下?”
这不是好借口,不说全国,起码在京城附近,代王名声并不算差。
刺客呸了一声,扭头看向别处,却是不答。
苏子籍还要再问,刺客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哽咽:“不管谁是谁非,我受人大恩,却不得不报。”
说着,就要咬舌自尽,丁太平乃是京城名捕,自然留心,一见此,就“咔吧”一声,手疾,直接掰住刺客的下巴,直接给卸了。
就算这样,也咬了些舌尖,鲜血喷出。
是个死士,这透露的信息已经非常明显,很多人立刻信了,齐王私下招揽死士,都不由自主看向卫侧。
卫侧心中一寒,自己有没有用信物驱使这刺客,自然没有,可这话合情合理,一时反驳不得,只得青筋蓬起,口中反复说着:“你胡说,你污蔑。”
苏子籍盯着刺客深深看了一眼,却不再问,转身对潭平说:“潭大人,你可以让人带走了。”
“来人呀,都堵住嘴,拉下去。”潭平求之不得,擦了擦汗,忙吩咐衙役推搡着二人离开。
潭平自己小心翼翼护送着苏子籍上了牛车,又吩咐几个衙役一路护送,眼见着代王离开,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又是满脸霉气,重重一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牛车远去,现在渐渐入秋,又是入夜又下着雨,街衙巷陌几乎没有行人,车厢一片死寂,只听得牛蹄踏在泥水,以及细雨打着油布时紧时慢。
苏子籍沉下了脸。
“原来是曹易颜。”
就在刚才,别人都以为,他对刺客问话毫无收获,实际上既没有反驳他的“请教”,又回答了,苏子籍就能得到一些线索。
刺客回答中携带的信息,直指一个人,曹易颜。
“可惜信息太少,但刺客的主人必是曹易颜,难道曹易颜是蜀王的人?”
可苏子籍蹙眉咀嚼“主上”的词,心里顿有了疑惑。
“仅仅是蜀王的人,就算是受敬重的客卿,也难以用得主上这个词。”
“曹易颜,或真有问题。”
这样想着,苏子籍就对着对面侧坐的野道人:“你去派人查一下曹易颜,我觉得这人不简单。”
“是,臣也觉得此人突然来到京城有些可疑。”
对在文会上与主公搭讪的青年,野道人若有所思,微微闭上眼睛,刚才见了一面,论面相,曹易颜也算是贵格,过几年必可以为官,这几乎是预示会中进士,这也很平常。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一丝丝迷雾,看不彻,看不明,眉宇间更透露着一股阴气。
野道人本就不太放心,听到吩咐,立刻应了下来,又迟疑着说:“主公,这还可以缓下,您遇刺的事,怕已在京城传开了。”
代王在文会上遇刺,当着那样多人,就算调查时会暂扣,可这些人多数是举人,不可能长扣,一旦释放,这些人回去,不可能个个闭口不谈,但凡有一个与别人说了,这消息就会飞快传开,更不用说顺天府府尹带着衙役奔驰到千棋湖,这一路上就不知道惊了多少人。
“……”苏子籍也觉得麻烦,不过这麻烦总归虽牵涉到了自己,但最该烦恼的却不是自己。
“曹易颜这是想要搅浑京城的水。”
“从这一点来看,背后是不是站着蜀王,还未可知。”
“回去想想怎么应付这件事。”
虽说成功钓到了鱼,但这鱼未免太惊人些。
不过,曹易颜这人,苏子籍早就有所提防,只不过此人突然销声匿迹,也就暂时撂下了,没想到又会在此时跳出来,若此人真的背后有着什么势力,此时跳出来对自己倒未必是坏事。
真正麻烦的,是一直藏于暗处的老鼠。
会跳出来,就已由暗转明,再麻烦也能想办法应对。
牛车一顿,停住了,濛濛细雨中,野道人先下车,就见一个丽人在丫鬟婆子簇拥下,在台阶上迎出来。
“你怎么迎出来了?”苏子籍跳下牛车,就忙扶看起来只是稍微有些显怀的妻子,她的肚子虽还不明显,可苏子籍已有些胆战心惊,看着她走路都小心翼翼。
叶不悔因有孕,这几个月已是丰盈了许多,皮肤白皙,五官柔和,看着比刚到京城时柔美了不少,大约母性光辉中和她骨子里的一直压着的泼辣,看着就像是个真正性格温和的小女人。
抬眸看向苏子籍时,眸子里更盛着担忧。
“夫君,文会上的事可是真的?你没事吧?”
这样说着的时候,她还仔细端详了丈夫一番,见丈夫面色如常,从牛车上下来行动自如,不像受了伤,这才暗松一口气。
“我带着人呢,怎么会有事?”苏子籍扶着她往里去,说:“倒是你,天气虽转了些凉,可秋雨更是透骨,何苦特意到前面等我?就算担心我,让人到前面等着,见了再向你禀报,不也一样?”
“那如何能一样?”叶不悔笑着,见夫君露出不赞同的神情,立刻说:“放心好了,我这段时日胃口都好了,一次能吃一大碗,再不走一走,再过几个月,就要变得臃肿不堪了。”
这状似撒娇的样子,倒让苏子籍绷着的神情松了些,也跟着笑了。
眼见着丈夫没受伤,又察觉到气氛不对,叶不悔只让苏子籍送到正院门口,就说:“你们定是还有正事要谈,我让人给你们送一些水果,只管去忙你们。”
说着,就离开。
苏子籍看着她离开,含着笑,似乎入神了一会,才带野道人去了花厅,不一会,脚步声连绵,幕僚就都汇集于此。
第八百三十六章 奸细用武之地
花厅正中坐着苏子籍,两侧坐着野道人、岑如柏、简渠和文寻鹏。
在他们面前都放着瓜果,不过眼下谁都没将心思放在这方面,野道人将自己与主公在船上遇到的事,详细与三人说了一遍。
“好猖狂的贼子,竟敢在京城文会上公然行刺大王!”简渠怒着。
岑如柏的脸色也不好看,这事虽听着惊险,实则主公没受一点伤,可凡事就怕一个万一,万一之前行刺,主公受了伤怎么办?
自己不但是性命,还有家人,可全部寄托在代王身上。
苏子籍凡是在场人中神情最平静,扫视了一圈,说着:“你们的劝谏,先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这事必会惊动皇帝,现在我们该如何应对?”
简渠就说着:“主公,这事应该就是齐王干的,虽这人赃俱获看着像太容易了,可焉知不是大王之鸿福,这在历史上比比都是。”
“再者诸王中,齐王与您结怨最深,性格暴戾残忍,之前就曾派刺客入府,这种事,除了他,还有谁敢做?能做一次,就能做第二次!”
岑如柏摇摇头:“这可不一定,我觉得,刺客身后的人,明显不是齐王,与其说是诸王中的哪一个想要刺杀主公,倒不如说,是幕后之人欲挑拨主公与齐王的关系。”
“否则,以齐王的实力,既要彻底撕破脸刺杀主公,何必只派一个二三流?齐王府这些年,一二流高手也招揽不少吧?”
“更不会单打独斗。”
这话一出,坐在上座的苏子籍就暗暗点首,岑如柏的推测,与他不谋而合。
岑如柏继续说:“刺杀的事,想必已经传开了,皇上知道是迟早的实,与其等着皇上从别人听闻此事,倒不如立刻上书皇上,说这事有蹊跷。”
“岑先生的意思,是先提出这事有蹊跷,是有人在搅和风雨,这样就能提前在旋涡里抽身出来,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主公都不必受到影响?”
文寻鹏说着,却摇了下头,“这思路虽对,可你想过没有,主公真这么做了,皇上或会对主公多一些忌惮。”
事情才开始,这样敏锐看破的代王,怕不是皇上所需要,更不会喜欢。
岑如柏微微怔住,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说着:“多亏了文先生提醒,的确不能这样上书!”
苏子籍看着,喝了口茶,没有说话。
文寻鹏与岑如柏笑了下,再次面向苏子籍:“主公,就算明知此事是挑拨,您也不能提出这一点,若表现得太过,反倒容易被皇上做忌。人之常情最好,这样,进可攻,退可守。”
“常人的办法?”
常人受刺杀,自然大怒,督促顺天府破案,疑心齐王,甚至向皇上哭诉。
就算疑心齐王错了,最后发现是挑拨又如何,代王可真遭遇刺杀,刺杀者是谁派来,那是顺天府该查明的事,没必要抢了顺天府府尹的活。
苏子籍点了点首:“这话说的有理。”
现在死磕齐王,其实不符合皇帝的意思,皇帝要的是什么,是战略平衡,谁冒头就打谁。
现在鲁王已被按下去了,齐王又出事,自己就嫌疑最大了,哪怕这事没有证据证明是自己自导自演,但皇帝怀疑谁,也不需要什么证据。
但上书皇帝,说事有蹊跷,又太反常,显得太心机,不管是不是自导自演,上书来这一手,在皇帝大臣眼里,大概都是假惺惺的表现。
文寻鹏说了,与其上书皇帝指出其中蹊跷,倒不如只做寻常苦主,但这寻常苦主,也有怎么做之分。
苏子籍心中若有所思,接着问:“只按寻常人行事,又该如何?”
文寻鹏与三人互相看了看,四个人异口同声:“正常追索,问责顺天府即可。”
文寻鹏又补充一句:“大王应该向皇上哭诉,把疑心告诉皇帝,但不必深抓深究,这就是常人之姿。”
“既是如此,那就按照这个来。”苏子籍心中满意,吩咐着说着。
“简先生,你来起草这折。既要显出我对遇刺的怒气,又不能深入,只需正常上书即可。”
“是,臣明白。”简渠应声。
吩咐仆人准备笔墨纸砚,简渠站在桌前,想了想,提笔就写了起来。
论文采,简渠写这份折子绰绰有余,原本偏激在拜在苏子籍门下,就慢慢消散了,越发显出文采。
墨迹还没干,苏子籍就拿起来,看了一遍,点首:“这样就可,不必改了。”
这折子,苏子籍打算直接让人送上去,作亲王,他当然有直接上书给皇帝的资格,按说这折子他可以在朝堂上递给皇帝,可谁让他既是臣又是孙,现在递折子上去,就等于是以臣子加皇孙向皇帝诉苦。
不但亲近,而且也不闹大,局限在“家事”范畴内,要是闹到了朝堂,就是“国事”了。
事情议定,大家都放松不少,岑如柏就笑着:“顺天府方面,催促办案,就由我去当这个恶人。”
“那潭大人的头发也要白几根了。”
调笑完,众人就陆续告退,苏子籍也不留人,只问了一句:“神祠方面,还进行的顺利?”
“现在程序都是道梵两教提名,又报给内阁备份,能丢的责任都丢了,能抓的事也都抓了,方小侯爷,办事实在老道。”
野道人回了一声:“新收集的典籍,也都搬到了藏书阁,大王可检视一下。”
说完,见着无话,就退了出去,见着都走了,苏子籍想了想,唤着:“小白。”
声音不大,片刻,一只狐狸就雪团一样飞快从外面跑来,一直到苏子籍的跟前,尾巴柔软扫了一下苏子籍的腿,小狐狸一蹲,抬头望着叫了两声。
“小白,有事需要你去办……”苏子籍低声吩咐了几句。
小狐狸听完,点了下首,表示明白,随后就转身跑了出去。
看着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的白色影子,苏子籍坐着慢慢喝了半盏茶,这才放下了茶盏,轻笑一声向着藏书阁而去。
“府内奸细,总算有用武之地了。”
毕竟,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总养着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实在不划算。
第八百三十七章 折子
清晨,红日东升。
红墙绿瓦在晨辉下璀璨生光,太监宫女微低着头、快速安静走在路上,只有沙沙沙的布料摩擦声依次响起,少有别声。
一辆外表低调的牛车早早停在了宫门外,早就在宫外置办产业宅院的大太监马顺德,穿着一身新服饰,一下车,就有小太监搀扶。
等昂然走入宫门,更犹鹤立鸡群一般,吸引来自四面八方的注意。
这不仅是人靠衣装,更靠最近深受皇帝信任的精气神,首脑太监权势所带来的魅力。
“见过马公公!”
“给马公公行礼!”
一路走去,太监和宫女都行礼,几乎一眼望去,视野中,只能看到后脑勺,马顺德脸皮,也不禁动了动,有了几分得意。
“大丈夫,不,大太监当如是!”
如何不得意?
被姓赵的压了这样多年,虽也是大太监,却一直做不得首脑太监,现在姓赵的终于栽了跟头,而自己也摇身一变,成了皇帝跟前最受信任的首脑太监!
虽然跟赵公公同样受信任的大太监还有两个,但都并不经常跟在皇帝身边,威胁也就没那么大,现在马顺德可是皇帝跟前的第一人了!
做太监的无法传承子嗣,是残缺之身,这就越发爱权爱财,而有了权,财自然会滚滚而来!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马顺德眸子有点深沉,自己才上位,虽许多富商、官员捧着金银珠宝地契房契甚至美人来送礼,他也没收,现在到处是眼睛盯着自己,是巩固自己地位权利的最好阶段,绝不能让姓赵找到机会翻了身!
又或者给人作了嫁衣。
“赵老狗必须找机会一棍打死,不能让他翻身。”
“小事弄不死赵老狗,可惜的是,方真这厮,却没有和赵老狗联系。”
马顺德深深知道,赵公公深得皇帝信任,现在一时沉下去,不过是赵公公屡次乌鸦,惹的皇帝不快,说不定什么时又起复,回到了皇帝身边。
小打小闹没有用,必须刺痛皇帝的心,而最敏感的就是与诸王勾结,可惜的是,代王是收留了方真,方真和代王却没有联系赵公公。
“可惜,要是联系了,小事变大,大事变铁,非重重在皇帝心中扎根刺。”
想到这里,马顺德的脸上仍带一丝淡淡微笑,嘴里说:“都起来吧。”
就从这些行礼的人跟前过去,倒比过去还要更平易近人一些,可这并不能让这些太监宫女松一口气,反觉得这位大太监比之过去更深藏不漏,实在是一只可怕的笑面虎。
毕竟,那可是连赵公公都能斗倒的人……众人越发陪着小心,弯着腰,久久不敢抬起。
“干爹,这一身也就是您穿着才贵气!都说人靠衣装,儿子却觉得,衣装更得靠人才能显出该有的尊贵来!”里去时,干儿子之一环顾四周,看着小心翼翼奉承的人,也跟着得意,嘴里甜的犹抹了蜜。
马顺德跟大太监有一样的喜好,那就是爱权爱财同时,还喜欢收干儿子。
他一共收了二十六个干儿子,其中有几个是同族的子弟,算沾着一点血脉,都在外面做事。
剩下的干儿子,全是太监,年纪大的甚至比他也小不了几岁,小的则如眼前这小子一般,也就是十几岁,看着机灵。
这也有讲究,有年纪梯队,才能长期掌控宫内。
马顺德嗯了一声,嘴里教训:“勿要猖狂,干爹我现在的一切,都是皇上的恩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切不可得意忘形,忘了咱们的分寸!再说,姓赵的还活着,就还有翻身的可能,万不能在这时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干爹教训的是!”小太监忙应道,眼里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马顺德继续往里走,就看到一个小太监站在不远处,手里似拿着折子,见到,忙走过来。
“马公公!”小太监先殷勤行礼,弯着腰奉承一番。
马顺德心一动,站住瞥一眼:“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正要给公公您看。”这小太监立刻会意,忙将折子递给马顺德,说:“这是外面越过内阁直接递进来的折子。”
越过内阁递的折子,一般都是皇亲国戚有爵位的人所递,要么就是十分受皇帝信赖大臣递的密折,绝不是普通臣子能有的权利。
马顺德没有立刻接这折子,而是扫了一眼小太监,这人本是赵公公的人,现在一看赵公公失势而自己得势,就转过头来献媚,不由一蹙眉。
就算太监大多喜欢通透识时务的人,可这种轻易就叛主的货色,也很难喜欢,马顺德还真有些看不上这样的小人。
心里鄙夷,看了一眼后,微笑:“你倒是有心了。”
现在不管是谁,投靠来都得收下,等形成了声势,再徐徐剪除枯枝烂叶不迟。
得了笑脸,小太监脸上露出一闪而过的喜悦,将头越发低下,弯着腰,谄媚说:“小的一直都羡慕能跟着公公您的人,难得能给您老帮个小忙,莫说这是这等小事,就算是前面刀山火海,小的也敢闯一闯。”
这拍马屁的话,直白得让马顺德笑容都差点绷不住,忙接过手里两份折子,借着打开折子观看的工夫让小太监闭嘴。
第一份折子还没打开,只看封面的名讳,马顺德就微微一怔。
他又看了一眼面前小太监,以他的年纪、资历,混到现在地位,应该是略识文字,起码这封面上的名讳不会不认识。
这是代王的折子,这小太监真的是大胆,这样的折子都敢先给自己看,看来是活不长的货色,说不定不需要自己动手,就突然之间没了。
要知道,再怎么奉承,还是有一定规矩。
这小太监就没有。
马顺德又看了看下面折子,封面上是同样名讳,竟然也是代王所递。
代王递折子进来,是关于……刺杀的事?
马顺德若有所思,代王被刺杀的事,虽才昨夜的事,可已经轰动了京城,这时也不会有别事能让代王越过内阁直接递折子给陛下了吧?
马顺德低头看着两份折子,眼眸点点,神色阴晴不定。
最终,还是走到更偏僻处,看了看左右无人,将其中一份打开了,快速看了一遍。
第八百三十八章 彻查
“这份折子,竟然是给和尚道士请功的折子?”
“是了,这段时间,代王接连处理十六家神祠,都有清园寺的和尚,以及尹观派的身影,它们帮了忙,代王为他们请功也是正常,不过这样直白,明显招揽二派为自己所用,代王就不怕引起陛下的不悦?”
马顺德这样想着,将这份折子装好,看不出任何痕迹,才又打开第二份。
这一份折子上的内容,就“惊心动魄”多了,果然如马顺德所料,说的就是遇刺一事。
这份事关代王受刺而上的折子,马顺德逐字逐句仔细看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抚平了看过的痕迹,沉吟起来。
跟着的两个小太监,彼此之间谁也没看谁,都躬身等着马顺德的吩咐。
马顺德沉吟片刻,竟又展开第二份折子,仔细看了一遍,这才将折子放好,拿到手里。
截了折子献媚小太监观察着他的神情,试探:“公公,可是折子有问题?是不是……先扣几天?”
马顺德顿时从沉吟中醒转,说:“不用。”
心里暗想:“真是蠢货。”
“朝廷折子,都有流程和时日,何时递上,何时御阅,更有着规矩。”
“我等大太监,就算要扣,也是压在折子下面,皇上疲倦的话,就可能不阅,拖上几天。”
“而且,外将外臣的折子扣几天可以,代王可是陛下吩咐要密切注意的人,怎么能扣?”
“这厮敢擅作主张直接扣,真是短命鬼,不但没福,还可能牵连别人。”
“还是寻个机会杖毙了为好。”
马顺德这样想着,又有太监过来,这次是相熟的人,一叠内阁的折子递了过来,高有数尺。
马顺德扫了一眼,将代王所递的两份折子放入其中,就放在第三份,才吐出一口气:“进去罢,皇上或已经醒了。”
大魏改革,内阁处理政事,汇集到御书房,不需要每日上朝,一般是十日一朝,四品以上官员面上奏事。
但皇帝醒来,就习惯闻事,这勤奋是没有话说。
马顺德独自一人小心翼翼进了内殿,发现龙榻上已有了动静,一面悄无声息打了个手势,让宫女太监准备,一面自己小跑过去,扶着皇帝起来。
老皇帝神色疲倦起身,马顺德亲手接过宫女手里的毛巾,动作轻柔伺候着老皇帝洗了脸,又伺候漱口,直到太监宫女开始鱼贯而入在侧殿里摆早膳,老皇帝才清醒过来,淡淡问:“现在可有什么折子新递来?”
这话问的十分随意,马顺德心里一凛,忙说:“回皇上的话,内阁已有折子递上,还有六份折子别递。”
这六份折子都是越过内阁递进来,马顺德弯腰低头,将折子递上去。
“晤!”老皇帝似乎并不意外,随手翻了翻,就看见了放在第三的代王折子,直接抽出这两份细看,马顺德顿时一凛。
“果然,皇帝是知道昨夜发生的事,要是一时糊涂扣了不递上去,就立刻犯了杀身之祸。”
背心有些冷汗,马顺德小心翼翼观察着皇帝神色,发现皇帝神色一变,猜测皇帝看的这一份是哪一份时,就看到皇帝又挑了一份折子看了。
马顺德心里就有数了,皇帝刚才看的那一份,必就是代王遇刺的那份折子,因皇帝现在手拿着的折子,是顺天府府尹递上来的折子。
宗室与官员大臣所递折子有些区别,别人或看不出,马顺德这样大太监,扫一眼就能判断出来。
皇帝手里拿着两份折子,对比看,沉默移时,又看了代王又一份折子,良久才阴沉着脸说:“你可知道此折说了什么?”
说着,扬了扬手里代王的折子。
马顺德只看了一眼,就忙低下头,说:“奴才是皇上用久的人,知道规矩,怎敢私拆折子?”
“不过,这两份折子封面都写着名讳,想必是代王有事。”
“是啊,代王有事,代王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刺杀,最稀奇的是,齐王的人竟然就在当场,相差不过数尺,还掉了齐王府的令牌,你说,这是不是一桩奇闻?”
皇帝冷冰冰说着,手一挥,就将包括顺天府折子在内的三份折子,全部丢在马顺德的面前。
这就是要让马顺德看一看的意思。
“……”马顺德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可皇帝让看,就只能看,躬身拿起,就当是第一次看见一样,细细看了。
“代王说话,滴水不漏啊,我都找不出破绽。”
“不知是哪个幕僚代笔,又或是代王亲笔?代王曾是状元,却也不是不可能。”
再看一遍代王的折子,马顺德仍心里感慨,这份折子看似平常,实际上写折子的人是个高手!
折子就把当时的事情说了,当然字里行间充满被刺杀的惊愕委屈,哭诉一番,请皇帝为其做主。
相比下,顺天府折子,虽也是说了这事,但更谨慎客观,只描述,没有感情偏向,没有任何结论。
这也正常,涉及到亲王遇刺,这种事,哪一次发生不是预示要有大风暴到来?更别说现场还抓了齐王的人,齐王还偏偏在此之前与代王有仇怨,这事闹到现在,顺天府府尹怕已经头痛欲裂了。
最奇怪,也最无懈可击的是,代王的折子,自然满是愤懑,请皇帝严查,只是虽怀疑了齐王,却更怀疑是淫祠恶党反扑,并没有咬死是齐王。
马顺德遗憾,心想:“要是代王咬死是齐王,咱家还可以说代王有别的心思,趁机打击齐王。”
“代王要是只字不提齐王,看似宽宏,其实就是心有山川之险,更触犯了皇帝的忌讳。”
“就是现在,什么都抓不住。”
马顺德知道皇帝英明,他能想到的事,皇帝不可能想不到,于是小心翼翼说:“皇上,京城之内,竟然有刺客悍然刺杀亲王,丧心病狂莫过于此,奴才觉得,非彻查严查,不能正朝廷之威……”
这本是套话,只是皇帝听了,却有了反应。
“你说的对,那就彻查吧。”皇帝淡淡说,目光一闪,突然又问:“代王,已经破了多少神祠寺庙了?”
第八百三十九章 成了灰烬
马顺德吃惊看了皇帝一眼,随即垂下了眼睑:“连刚刚处理的玉蟾庙,已有十六家了。”
每每想到这数字,马顺德也忍不住头皮发麻,十六家,这可不是十六家作坊,更不是十六家酒楼,这是十六家神祠!
能在京城盘踞多年的神祠,就算势力最弱,也不容小觑。
何况代王处理神祠,完全不是柿子找软的捏,而是真能列出罪状,按罪大罪小处理——这些哪个好相与?
说不定几个信徒不少却更安生的神祠,被处理了都没有这十六家神祠麻烦。
代王的胆子实在大!
连自己也要赞一声,了不得!
马顺德心中佩服,代王简直是不要命了,到底真凭着一腔热血,还是别有倚仗?
怎么想,都觉得除了皇帝,再不可能有更大后台。
可皇上对代王的心思,怕也很复杂,代王放开胆子做了,将来未必就能得善果。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许,代王还是年轻人?
马顺德脑海中快速闪过这念,却又觉得不对,只是低首等待皇帝命令。
皇帝听了,默然良久,眸子在灯晨烛下闪着光,倏然间又黯淡下来,说:“代王肯用心办事,勇于任事,朕心实慰,所求的敕封,朕岂能不许?”
说着,就向外去,马顺德忙上前搀扶,触手冰凉,带着老人特有的体味。
“朕老了。”
感受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想到丹药迟迟没有开炼,皇帝眸中闪过一丝阴郁,难道在朕死前,都看不到丹药炼成?
皇帝最近几日尤其缺乏耐心,一想到这事,脸上肌肉都微微抽了下,抵达了侧殿,示意马顺德松手。
给皇帝准备早膳,自然丰盛,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落在皇帝的眼里,却毫无胃口。
勉强喝了一小盏羹汤,就放下筷子,示意撤下去。
“去书房。”皇帝说。
马顺德忙应声,陪着皇帝往御书房去。
马顺德到这里不知多少次,此时换了身份仔细审量,回廊过道,一重重门前都站着宫女。
御书房,明黄重幔,书架错落有致,躬身侍立着太监,御案上折子已经叠了上去,笔墨伺候,只是与普通人不一样,蘸的是朱砂。
“这是朱笔。”马顺德目光火热,这是皇帝批阅奏折、御览文件时用的笔,代表的是皇帝的权威,如果没有皇帝的许可而擅用,就是矫诏,依律就得处死。
可以说朱笔一动,万万人生死荣辱就在一笔之间。
这批折子是从内阁递来的,今日不是上早朝的日子,可皇帝依旧要办公。
因眼睛花了,看久就看不清,马顺德这样伺候的大太监,还要负责读折子,别看似乎没什么权,可能混到这一步,就基本可以操纵很多事。
以往吩咐处理这些事都是赵公公,现在也终于轮到自己了!
正寻思着,听见衣服沙沙,忙收神看时,见皇帝却没有立刻入座,在屏风前站着沉思,连忙低首,心里却有些焦急。
良久,皇帝慢慢踱着,口中说着:“有旨录。”
立刻就有一个太监熟练援笔在手,等着皇帝下旨。
皇帝沉吟:“代王年轻,朕本以为,要学得几年,但现在勇于任事,不计毁誉,朕却甚有惊喜,此不可不嘉。”
“清园寺原本有嫌疑,有些罪有,有些是捕风捉影,但辩玄现在尽心办事,前罪不但可消,尚有奖赏,可赐禅师之号。”
“尹观派功劳也不小,但已有册封,可多赐一匾。”
太监行文极速,皇帝的话落音,墨淋漓的草稿已写好,小心吹了吹,双手捧给皇帝,皇帝细看,修改了几个字,点点头入座,开始阅读奏折,头也不抬说:“抄录一份,盖上玉玺,等会你去传旨,吩咐顺天府严查代王遇刺的事。”
“是!”没有轮到真正读折,马顺德有些失望,不过这也是正差,答应一声,就退了出去,圣旨要拿到手,还要等会。
“加封禅师,赐匾?”出了大殿,干儿子忙上前殷勤服侍,伺候马顺德吃了些东西,同时也听马顺德提到这事,小太监顿时惊讶不已。
“看来代王在皇上心中还是有地位,提了就能成功!”
“你小子懂个屁!”马顺德有点恨铁不成钢瞪了一眼。
“求干爹教诲!”小太监忙顺杆爬,求教。
马顺德见此刻只有两个,也无旁人,但也恐被人听了,只说:“你只需记得,帝心难测,咱们做奴婢的,只需好好侍奉皇上即可,多想多说,都可能让你掉了脑袋,懂了吗?”
小太监一吓,忙说懂了。
“行了,咱家也该出宫了。”刚喝完一笑盏茶,圣旨就到了,马顺德估摸时间,就起身。
“也不知姓赵的老狗,是不是正躺在榻上等死,算了,回头有机会,倒要去探望一次。”
几乎同时,一处皇城的院落,宫女行走无声,正院一间卧房,才被马顺德念叨的赵公公,正背靠软垫,看着手里两份折子。
他虽看起来带着一些病容,没有马顺德想象的憔悴,折子被仔细翻看,看完,一时没有说话,只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十六家神祠,代王您得罪了这些人,该如何收场?”赵公公暗暗叹着:“朝廷必有褒扬,但必种祸不浅。”
这样多神祠被处理,得罪的人实在不少,莫看代王威风,仿佛任何一家神祠都没有反抗力量,这是因皇帝还用得上代王,神祠的事情处理完,就不一定了。
无形中,代王急速上升之势,就被自己打断了。
“这姑且不说,代王请功,道梵两家得了好处,以后不知道要怎么还。”
“干爹,咱是不是干点什么?”正沉思着,小太监没忍住,终于问出口。
赵公公盯着看了一眼,说:“咱家待查之人,本来就身有罪责,一切由皇上决定就是了!”
小太监还想说的话,被一眼隐藏着的阴冷直接吓了回去,忙低下了头:“干爹说的是!”
“把火折子拿来。”赵公公抬头说。
立刻小太监将火折子递给,赵公公将两份折子一点点烧了,眼看烧掉了大半,才扔到铜盆里。
“蓬”一下,冒出了火焰,剩下的纸片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