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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71章 奔赴京师

    771章奔赴京师

    秦林接信之后,先是吃惊不小,接着就若无其事的笑起来,压低声音问王篆:“家岳可另有口信请王都堂带来?”

    王篆非常古怪的看了看秦林,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呆了一呆才道:“太师病重,请秦少保携夫人回京探视,下官虽然忝列太师门墙之下,毕竟是外人,太师即使有另有口信给尊夫人,似乎也不便由下官带来吧。**跟我读h-u-n混*h-u-n混*牢记”

    说着他就看了看张小阳,意思是如果张居正另有口信给女儿,托这太监带来倒要比自己合适些。

    秦林见王篆神sè不似作伪,眉宇间更隐含焦虑之sè,顿时大吃一惊。

    因为有了张居正装病嫁女的先例,秦林刚接到信的时候,还以为老泰山故技重施呢,毕竟这位太师爷才五十多岁,身体高大健壮、肌肤光泽红润,可谓春秋鼎盛。

    尽管青黛和紫萱都说过他不该滥服补药,但秦林心目中,老泰山更像个健康强壮的中年人,而不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不应该骤然患上重病。

    王篆却会错了意,见秦林沉吟不决,只道他不愿意为探视岳父就舍了江南之行的功名成就,连声催促道:“恩师这场病不同以往,老人家在病中急盼爱女,还望秦少保体察人情,速与张夫人商议,贤伉俪尽早双双北还。”

    “多谢,多谢!”秦林急着回去与张紫萱商议,三言两语和王篆道别,跨上照夜玉狮子飞奔而去。

    王篆瞧着他背影,将袍袖一甩,自言自语道:“如今世道凉薄,丈人病了想女儿,女婿还推三阻四……恩师糊涂,当初就算被他救治,别的额外报答也就罢了,怎地将小姐嫁与此人?真是明珠暗投!”

    王都堂却不知道,秦林快马加鞭回到钦差行辕之后,立刻大声吩咐收拾行装,当天就要动身北上……混*混无弹窗广告全文字txt下载

    金樱姬带了大堆的海外珍奇送过来,青黛、徐辛夷和张紫萱在房间里挑挑拣拣,青黛要了珍珠、珊瑚、花胶等物,都是可以入药的,徐辛夷捡了一张鲨鱼皮说给宝剑做个鞘,张紫萱要了只水晶石的棋盘。

    外面一片闹腾收拾行装,她们被惊动走出房门,一头撞上满头大汗的秦林,张紫萱秀眉微蹙:“夫君为何急着北上,难道京师有变?”

    好个相府千金,竟是一语中的!

    秦林使着眼sè让她们回房,关上门,从怀中取出张敬修的书信。

    “啊,父亲大人……”张紫萱嘴chún哆嗦着,眼圈就不由自主的红了。

    知父莫如女,她很清楚老爹是多么要强,意志如钢似铁,xìng格坚强得甚至近乎顽固,就算有点小毛小病也一定会硬撑过去,现在竟然病到大哥张敬修要写信说“父病、速归”,恐怕病情已相当严重了!

    “怎么会突然病倒呢?张老先生平时很健旺啊!”徐辛夷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青黛是别人流泪她也伤心,见紫萱姐姐眼圈红了,小丫头比谁都着忙:“紫萱姐姐别着急,咱们尽快赶回去,我替你爹爹瞧病,一定能治好的,就算我医术差了,还有三叔,还有爷爷呢。”

    对,秦林点点头,不仅张紫萱要回京师,告慰她病中的父亲,自己和青黛也会同行,南京的李时珍和李建方父子,同样要尽快奔赴京师。

    张居正的新政改革,在秦林看来尽管思路有所偏差,很多措施却是切中时弊的,如今改革推行的关键时刻,他怎能一病不起呢?更何况即便是以秦林自己而言,自从老泰山装病嫁女那事之后,他就越来越理解这位外表严肃,实则父爱如山的老丈人了。

    金樱姬得知秦林要走,心下不无怅然,这小冤家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可张紫萱父亲病重,也不能强留。

    转念一想,计上心来,她轻轻咬了咬嘴chún,柔情mì意的剜了秦林一眼,“不知你们准备走陆路,还是走水路呢?”

    秦林当然要问陆路快还是水路快。

    “从江南到京师,有陆路乘马坐车,有京杭大运河走漕运,还有一条从杭州出海,北上大沽口登陆,经天津卫入京的海路,”金樱姬顿了顿,瓜子脸微微有点红:“平时自是骑马最快,但现在正逢春夏之交,刮着东南风,海船只要不装货,就快得像离弦之箭,而且、而且妾身可以亲自驾船,昼夜兼程赶路的。”

    这就是极大的优势了,乘马走陆路,就算边军的精锐夜不收,又能不眠不休的跑多久?白天要停下来吃饭喝水,晚上总得休息睡觉嘛。而走海路,五峰海商调集麾下经验丰富的水手来驾船,可以不分白天黑夜连续行驶,距离越长越占优势。

    更何况秦林能策马急驰,张紫萱和青黛两位jiāo滴滴的美人儿,可经不起几千里的马背颠簸。

    “好,就乘海船!”秦林拍了板。

    金宣慰的媚眼就稍稍一弯,俏脸带着喜sè,送秦林北上这几千里海路上,又能多相处好几天了。

    “金姐姐,谢谢,多谢!”张紫萱红着眼睛深深一揖。

    金樱姬倒是瓜子脸微微发红,她可不全是为了帮张紫萱,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呢!

    徐辛夷闷在旁边,她没帮上什么忙,从来不甘人后的大小姐想了半天,叫道:“我娘家还有两百年前武当张三丰炼的九转还丹,千年的灵芝,五百年的山参,这就去取了来,替太师治病。”

    “好,”秦林立刻点头:“那么你就骑照夜玉狮子赶回南京取药,顺路接爷爷和三叔,乘船顺江而下到长江口,和我们北上的海船会合。”

    嗯,徐辛夷重重的点点头,迈开大长tuǐ,风风火火的走了。

    张紫萱美丽的双眸含着一包热泪,几位姐妹平时斗嘴争锋,到了关键时刻就姐妹情深,一点也不含糊呀,而秦林的所作所为,更让她十分欣慰……

    第二天一大早,佥都御史王篆来到了钦差行辕,准备催催秦林尽快携张夫人北上,哪知除了几个洒扫老仆,行辕已空无一人。

    “奇怪,昨天秦某人还推三阻四,怎么今天就走得没了影儿?”王篆莫名其妙,揪着胡子悻悻的离开。

    *jRS!。

荆湖卷 772章 别样心机

    772章别样心机

    京师的夏天,空气燥热而沉闷,天晴阳光暴晒之下,路面尘土飞扬,混着骡马粪尿的臊味儿,直往行人鼻子里钻,就连骑着高头大马,或者坐在凉轿上的官老爷们,也觉得难以忍受。

    胖胖的工部尚书李幼滋就用手绢捂住了鼻子,两朵高眉毛皱成了一团,夏天的凉轿说是轿子,其实和滑竿差不多,一把靠背椅子,底下穿两根供轿夫肩扛的竹杠,头顶上再撑把凉伞,当然挡不住四面八方腾起的尘土。

    但让他更加焦虑不安的是老同乡、老朋友张居正的病情,自从太师爷病倒不能上朝开始,京师里的气氛就变得越来越古怪,文武百官像没头苍蝇似的瞎忙着,请托、攀扯、走访、打探,被别人问起的时候都故作高深,其实人人心里都没个底儿。

    旁边工部侍郎潘季驯也坐着凉轿,比起李幼滋,他的四名轿夫就轻松多了,因为这位常年累月在治黄、治淮工地上忙碌的大人,身体清瘦得可怜。再加上被太阳晒得黧黑的面容,和因为过于辛劳而布满皱纹的脸,潘季驯只要脱掉官服,简直和田地里的老农没有区别。

    “老潘,治淮的本章,你要抓紧了,”李幼滋突然没头没脑的来这么一句。

    潘季驯愣了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黄河、淮河、京杭大运河三河,既滋养了中原沃土上的黎民百姓,一旦泛滥又会赤地千里,所以向来是朝廷治水的重中之重。

    前几年,潘季驯治水的重心放在黄河上,得到张居正的大力支持,朝廷拨付大笔钱粮,调集大批民夫,终于将黄河中下游千里河堤整修完备,各处渠道清理淤积,面貌焕然一新,其中筹措资金和粮食,也有秦林的三分功劳。

    今年治水的重点将转移到淮河,潘季驯在年初就做了相应的准备,不过此时听李幼滋突然提及,他就不大明白了:“义河兄,时值夏汛,淮河涨水,咱们下令各府州县严防死守即可,季驯亦要亲赴治水前线防堵溃漏;至于兴办治河大工,总要到秋天枯水季节才能着手啊,现在就急着上奏章……再者,治淮的方略大体已定,但尚有几个细处,季驯还没考虑妥当。”

    “等你考虑妥当,朝廷就不一定能拨钱粮下来啦!”李幼滋苦笑着叹口气,看看空旷的街道上并无行人,又低声道:“太岳先生一旦告病,谁来顶首辅之位?申汝默(申时行)是好好先生,不会坏你的事,张凤磐(张四维)也罢了,就怕皇上属意严清,到时候河工怕就不大妥当了吧,随便找点借口卡你一下,就让你成不了事。”

    潘季驯瞠目结舌:“这、这怎么会呢?谁做首辅,都得治河呀!难道淮河两岸万千百姓的身家性命,都能不当回事,都能当作党争的筹码?岂有此理!”

    “潘老弟啊潘老弟!”李幼滋苦笑着连连摇头,“你固然是赤心一片,可你认为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在乎黎民百姓吗?”

    潘季驯默然不语,其实活了大半辈子,做到工部侍郎的三品高位,他非常清楚自己根本不适应这个官场,如果不是遇到求才若渴的张太师和推心置腹的李幼滋,恐怕永远不会有机会像现在这样,站在主持天下水利大计的工部侍郎位置上吧!

    “那好,我现在就上治河奏章,”潘季驯揪着胡子说。

    李幼滋笑了笑,在凉轿上把身子侧了些过来,低声道:“我刚才说的,不过是为保万全罢了,潘老弟也别郁结于心。太岳先生春秋鼎盛,也许会尽快好起来;咱们在朝中也稳占上风,凤磐、汝默位列次辅、三辅,即便是太岳先生告病致仕,他俩接掌首辅的机会,也远比严清大。”

    潘季驯想了想,振作起精神:“那么,我们赶紧去隆福寺,替太师爷祈纕,惟愿神明保佑他快些好起来。”

    说罢他就拍着凉轿的扶手,催促轿夫加快脚步。

    李幼滋忍俊不禁,自己的这位副手,真是和官场格格不入啊……

    在隆福寺为张居正祈祷的官员,当然不止李、潘两位,江陵党众位大臣和一些趋炎附势之徒都把名字刻在替张居正祈祷的碑文上。

    监察御史丘橓是绝对不肯放过这种好机会的,他不仅把自己名字列入,还到处拉拢人,把别人的名字也刻上去,似乎人越多,他对张太师的拳拳之心就越显得赤诚。

    或许是忙昏了头,他竟然把顾宪成等几个人的名字也列了上去,于是在李幼滋和潘季驯来到隆福寺的时候,这里正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

    顾宪成白愣着眼睛,理直气壮的叫道:“丘御史,你怎么把我名字也列在碑文上?须知顾某绝不做那趋炎附势之徒,岂肯做这种奴颜媚骨之事!”

    在隆福寺来的众位官员,十个倒有九个是来替张居正祈福消灾的,闻言个个气得肚里生烟。

    唯独刘廷兰、魏允中这几位老朋友鼓掌叫好,似乎朋友做了一场多么了不起的大事,个个与有荣焉。

    李幼滋悄悄对潘季驯道:“潘老弟,你说谁做首辅都要治河,请再瞧瞧顾宪成这等人的嘴脸,假如他做了首辅,会不会把黎民百姓的身家性命,当作朝廷党争的筹码?”

    潘季驯默然不语,即使面对滔滔黄河的滚滚洪峰,即使站在被洪水冲得不停颤抖的危险堤段,他也从无畏惧,从不退后,可看到顾宪成满脸通红、莫名兴奋的样子,他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沉重。

    丘橓被顾宪成劈头盖脸一顿斥责,白愣着眼睛,愕然道:“上次我问顾先生,您、您不是点头答应了吗?”

    “当时若干同僚都在,顾某何尝答应一个字?”顾宪成声色俱厉的问道,眼底却藏着三分得意。

    丘橓猛然醒悟,知道上了顾宪成的恶当,问他愿不愿署名的时候,给你支支吾吾过去,以为他愿意列名;结果等到碑文刻出来,他又义正词严的说并没同意,好在这隆福寺门前大大的出个名,叫天下人都知道他清正刚介、不阿附权贵。

    丘橓无耻,可顾宪成更无耻,而且手段比他高级多了……

    “顾先生,对不住,是丘某孟浪了!”丘橓一边叹服顾宪成比自己还无耻,一边自认倒霉,吩咐石匠把碑文上顾宪成的名字磨掉。

    顾宪成洋洋得意,和几位朋友像打了胜仗一样,扬眉吐气的离去,反正他们已经把张居正得罪得狠了,足足坐了两年的冷板凳,自己想着也觉没什么意思,干脆借此出个大名,趁张居正得病,好好恶心他一下,大不了被罢官回家,总好过这么不死不活在京师混着。

    几人说说笑笑、七拐八拐就去了刑部尚书严清的府邸,最近这段时间,他们和严清走得很近。

    管家笑着将他们引进去:“我家老爷正在会客,请几位大人少待。”

    顾宪成等人就在前厅坐下,慢慢喝茶等着,半晌之后,管家又走了过来:“我家老爷有请。”

    别人倒也没多想,唯独顾宪成乖觉些,顿觉有点诧异:前头说在会客,想必是客人离开了才请他们进去相会,但自己坐在前厅,并没见谁从这里过,客人又是从哪里离开的呢?难道是走的后门?

    进去两重院子,就是严清会见亲朋好友的花厅,严老尚书头戴忠靖冠,身穿燕服,几位客人由管家领来,他就站起来相迎,笑道:“诸位青年才俊来访,老朽顿觉枯木逢春,衰朽之气一扫而光。”

    顾宪成慌忙客气:“老尚书客气了,您春秋正盛,深负海内人望,正该更进一步,为朝廷戮力效忠,谈何衰朽?实在是过谦了。”

    孟化鲤也道:“严尚书居官清正廉洁,不仅深孚众望,而且简在帝心,以孟某看当今的时局,严公正该当仁不让。”

    严清已做到刑部尚书,固然吏部兵部排名在刑部前面,但改任吏部尚书或者工部尚书,还算不上“更进一步”,只有做内阁辅臣,才能称“当仁不让”。

    “哈哈哈,各位拳拳盛意,严某心领,啊,心领,”严清大笑着,把四位小字辈的官员让进花厅奉茶,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国朝成例非翰林不入阁,严某却非翰林出身,入阁之事就不用再提啦。”

    这番话说得四位客人心中酸楚,他们正是被秦林摆了一道,以解元的身份都没入得了翰林,永远失去了入阁拜相的机会,严清的这番话,实在叫他们感同身受,同时也再一次把秦林恨入骨髓。

    顾宪成低着头叹息,忽然看到一把椅子下面有什么东西,定睛细看,原来是块小小的黄河滩石,上面自然形成的纹路很像凤凰形状,顿时心头一震——这块扇坠,是次辅张四维张凤磐经常吊在扇子下面的!

    众位朋友还待再劝严清以圣眷争取破例入阁,顾宪成却朝朋友们连使眼色,与严清寒暄之后就告辞离开。

    “顾兄,怎么不多劝劝严老尚书呢?”众位朋友都觉有些可惜,严清的圣眷是很好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入阁的希望啊!

    顾宪成笑而不语,他已经发现了一个极大的秘密……

    !@#

荆湖卷 773章 托付

    773章托付

    不论顾宪成、严清,还是李幼滋、潘季驯,此时此刻各方关注的真正焦点绝不是慈宁宫或者乾清宫,也不是司礼监和文渊阁,而是灯市口外纱帽胡同的太师府,因为真正决定朝局走向的人,就在这里。

    太师府依然门庭若市,前来探视慰问的官员络绎不绝,游七和姚八率领家仆们依然趾高气扬,宰相家人七品官,虽然相爷生了病,他们却不曾落了威风。

    只不过,进进出出的官员们在谄媚的表情之外,多了点儿莫名的患得患失,而太师府的骄仆们,眉宇间的傲气总是消磨了三分,窃窃私语的次数也比往日增加了好几倍。

    岂止这座府邸,从达官显贵,到京师小吏,从内朝的十二监四司八局,到外朝的六部九卿十三道监察御史,甚至紫禁城内掌握最高权力的那几位,谁不关切着太师府传来的消息?

    太师府庭院深深的所在,粉墙青瓦的高大房舍之中,阿古丽、布丽雅捧着奏折,张敬修亲手用砂锅炖着药,游七率几名得力的家仆垂手等待,人人脸上都带着忧色。

    大明朝的太师首辅张居正高卧床榻,他健康红润的脸色变得蜡黄,常常发出雷电之威、令百官胆寒的眼睛,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丝,嘴唇焦干开裂,就连颔下漆黑的胡须,也多了几许花白。

    是的,他病倒了,无可匹敌的太师,以雷霆手段和权谋机变让整个官场不得不服从于他,在万历年间长达十余年的累次朝争中所向无敌,在病魔面前并不比普通人享有更多的特权,他想支撑着去上朝,想继续大刀阔斧的推行新政,却已无能为力。

    “拿、拿来!”张居正洪钟般的嗓音变得虚弱了许多。

    波斯美女布丽雅捧着奏章站在旁边,闻言几乎滴下泪来,用咬字不准的官话劝道:“老爷,您生病了,应该多休息……”

    “胡说,快拿来!”张居正眼睛一瞪,依然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威严。

    布丽雅没有办法,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把奏章递了过去。

    张居正费力的拿着奏章细看,他当然知道布丽雅是为了自己好,但天下大事哪里是说丢下就能丢下的?

    新政大业正在紧要关头,一条鞭法和东南开海都要全面铺开;缅甸莽应里继位之后,与四邻停战,休养生息恢复实力,近来又蠢蠢欲动;潘季驯治理淮河的奏章上来,要拨付钱粮、征调民夫……这一桩桩一件件关系国计民生的事情,叫张居正如何丢得开?

    药香弥漫,张敬修细心的熬着药物,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些药物对父亲的病没有多大用处,因为最好的几位太医都说,他们并没有什么把握,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偷眼看了看重病卧床仍在处理政务的父亲,张敬修这做儿子的实在心疼,可任何人都没办法劝服顽强的张居正,唯一的希望,就是妹妹尽早回来,她说的话,父亲总该听听吧?

    “咳咳,敬修,你看潘季驯这个折子,秋天才能动大工,他现在就这么着急,难道以为你父亲真的顶不住了?这件事你看该怎么办?”张居正呵呵大笑,这些天他找到机会就给儿子讲解为政之道,也就是在病中,他越发迫不及待的希望儿子尽快成熟起来。

    张敬修晓得父亲的用意,却故意不接茬,有些赌气的道:“父亲春秋鼎盛,身体一向硬朗,很快就会好起来,到时候再说呗。”

    张居正声音有些嘶哑,没理会儿子的不满,自顾着说道:“就算父亲一病不起,也没什么关系,张凤磐、申汝默,还有你王、曾、李、潘诸位世叔,也会替父亲做完该做的事情。”

    说着,张居正就有几分得意,他一手扶植出了势力强大的江陵党,他相信这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父亲静心休养,等病好了,自己做更好,也不尽指望着别人!”张敬修把砂锅从红泥火炉上拿下来。

    张居正笑了:“敬修,你是个正人君子,但要晓得书上说的不都是真话。什么君子群而不党?为政者,最为紧要的就是知人善任,把一群英才放在身边,辅佐你、帮助你,也在这个过程中培养合格的继任者。诸葛亮就是事必躬亲,结果死后没人能挑大梁,你父亲我,就不做诸葛亮!”

    “好了,张凤磐、申时行都是您的左膀右臂,行了吧?”张敬修将吹凉的药递给父亲,对他的话倒是没有丝毫怀疑。

    张居正虽然居家养病,但万历皇帝下旨准他在家处置政务,张四维和申时行也会每天造访太师府,毕恭毕敬的呈上各处奏章,敬请太师批阅,同时张居正的所有意见和建议,以及人事上的安排,仍像以前那样得到了不折不扣的执行。

    尤为令人感动的是次辅张四维,据说他为了报答太师的知遇之恩,每天都在家里斋戒沐浴,向天祈祷太师尽快好转——这几乎是病人儿子才会做的事情,发生在当朝次辅身上,实在是难能可贵。

    “唉,要是朝廷不把这些奏章发给父亲,让他真正安静下来养病,那就好了!”张敬修这样想着,又看了看府门的方向,暗道妹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回来了,回来了,”张懋修一边跑一边喊,兴高采烈的道:“妹妹和秦林一块回来了!”

    啊?张敬修惊喜交集,本来算日程还有好几天呢,怎么来得这么快?

    张居正脸色纹丝不动,似乎无动于衷,端着药碗的手却抖了一抖,将药汁泼在了薄被上,为了掩饰假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出嫁从夫,何必耽误秦林的功名?何况老夫也没大病,完全不必急着回来嘛!”

    张敬修、张懋修两兄弟相顾而笑,父亲这话真是四个字——言不由衷。

    秦林和张紫萱脚步匆匆的走进房中,看到父亲神情憔悴,张紫萱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下来,扑到父亲床边哀声道:“爹爹,你、你病成这样还在批阅奏章,又是何苦来哉……哥哥呀,你们怎不劝爹几句?”

    张敬修、张懋修,还有闻讯赶来的张嗣修、张简修、张允修几兄弟,全都苦着脸,谁没劝过,可谁能劝得住父亲啊!

    张居正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自嘲的道:“爹爹贪恋权位,自己不肯罢手,谁又敢不把奏章拿来?我还是大明朝的太师、首辅哩,天子许我在家理政,你就要夺我的权么?”

    张紫萱苦中作乐的笑了一下,还待再劝,秦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秦林当然知道张居正是在开玩笑,他贪恋权位,做不到淡泊名利,只因他抱负极大,选定了入世救国济民这条路,就不能做出世的闲云野鹤,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推行新政,为了国强民富。

    “秦林,”张居正的目光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慈祥,破天荒的没有用训斥的口气和他说话,“把你叫回来,是我的主意,说什么图门汗、董狐狸入寇,是我让兵部曾尚书胡编的。”

    老爷子还真是坦白啊,明说是编个理由,弄道圣旨招秦林回来!

    秦林笑了笑,俯身道:“女婿有半子之份,自该回来探视。”

    “倒不是为了见见你们,”张居正老脸微红,其实他有这意思,“老夫病倒之后,京师暗流汹涌,各方蠢蠢欲动,所以召你回来坐镇,以免万一之时突生变乱。”

    “父亲!”张紫萱和几位哥哥大惊失色,什么叫“万一之时”?这可是不祥之兆啊!

    秦林迟疑道:“刘都督那里……”

    张居正直截了当的道:“刘守有和张鲸走得很近,严清那里也不安宁,我不放心他!”

    虽没有明言,老太师眼睛里仿佛在说:我相信你!然后他又看了看长子张敬修和次子张嗣修,满怀深意。

    秦林思忖着,重重的点了点头,无论是白莲教,还是别的什么势力,别想在这段时间兴风作浪!

    “对了爹爹,我们请到了蕲州李神医,让他来替您瞧瞧吧,”张紫萱振作起精神,满怀希望的说道。

    在进来的时候,就从管家游七嘴里得知了张居正的病情,他起初是痔疮,并没有当回事,哪知治疗之中病情越来越严重,出现了口中焦渴、身体燥热等等不良现象,最后终于卧病在床。

    李时珍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当年也曾在太医院任职,并且和张居正是湖北同乡,张居正听到自然高兴,连声说请老先生进来。

    李时珍穿青衣戴方帽,一把白胡子,两根大袖飘,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进来就朝张居正施礼:“太师在上,小可奉召替您诊病,施展望闻问切之法,如有无礼之处,还望太师海涵。”

    “无妨,李神医太客气了!”张居正笑着挥挥手,“你是蕲州人,我是江陵人,咱们是湖北老乡嘛,早就听说你是国朝神医,有起死回生之能,只可惜缘铿一面,直到今日才得相见。”

    “岂敢。小可只懂医人的方子,太师是医国的能手,才真正称得上神医呢!”李时珍说着,就上去替张居正诊病,先望气色,接着听声音,再问病情,最后切脉。

    李时珍以三根手指头搭在张居正手腕寸、关、尺三脉,良久不发一语。

    别人尚在心中惴惴,秦林的一颗心早已往下沉去,须知李时珍不仅是当世神医,甚至可算做大明朝三百年医术第一,他平时替人诊脉,速度都快得出乎想象,往往三根手指头刚搭上去就有了结果,像现在这么久的,恐怕……

    果不其然,李时珍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前所未有的迟疑起来,放下张居正的左手,又去切右手。

    这下连张紫萱也暗道不好了,她曾听青黛说过,爷爷李时珍神医妙手,从来只需要切一只手就行,只有极其疑难的病症,才会切两只手的脉象。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神医李时珍如此难以决断呢?

    沉吟良久,李时珍才笑了笑:“太师没有大碍,待小可悉心开个方子,应该会有好转的。”

    呼~~张敬修为首的五兄弟都松了口气,暗道神医就是神医,太医院那群笨蛋一直没有把握,李时珍一来就有不同。

    哪晓得张居正身为太师首辅,浸淫官场几十年,察言观色的功夫何等厉害,当即笑道:“老神医何必哄我?老夫官居一品,蟒袍当国,见惯了生死,一点风浪还经得起,你照实说吧!”

    李时珍好生佩服,拱手道:“果然不愧是国朝的太师首辅!也罢,小可就照实说了。”

    “病在肌内?”张居正问道,他也知道自己病这么重,不可能在腠理之间。

    李时珍摇了摇头。

    “病在内腑?”张居正神色微变。

    李时珍迟疑着,仍旧摇了摇头。

    张居正脸色一滞,眼神突如其来的暗了那么一下,最后仍笑着挥了挥手:“我晓得了,是病入膏肓,非药石所能及。有劳李神医,此是老夫寿限已到,怨不得医家术短。”

    李时珍脸色沉重的长揖到地,不能救这样一位病人,他心中很不好受。

    张家五子早已惊呆,如同泥雕木塑似的傻了眼,只有张紫萱心有不甘,强忍着内心酸楚,扯着衣袖将李时珍轻轻拉出去,刚出门转到拐角,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何必如此?!”李时珍慌得手忙脚乱,满脸为难之色,甚至有些羞愧难言,张居正曾替他题写本草纲目,到最后他却不能治好太师的病。

    秦林跟了出来,朝李时珍歉意的苦笑一下,然后从身后扶起张紫萱,只觉她身体几乎瘫软,自己一松手就会摔倒。

    扶着张紫萱在回廊的朱漆座椅上坐下,秦林沉声问道:“爷爷,我老泰山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怎么就治不好了呢?”

    张紫萱身体虚弱无力,仍打起精神听李时珍怎么说。

    “本来是没什么大病的,可放在张太师身上,就成了大病,”李时珍长长的叹口气,万分无奈。

    原来张居正是大明朝三百年第一相,大刀阔斧的推行新政改革,实行富国强兵之道,但他本人并不算传统意义上的清官,学北宋寇准的所作所为,平生纵欲不节制,一顿上百道菜不显多,又喜欢美女,和阿古丽、布丽雅等美人纵情欢乐。

    毕竟年纪大了,又加上长年累月处理政务十分劳累,这么纵欲当然熬不住,张居正就服食大补药物,他得到这些东西也容易,拿戚继光来说,就年年给张居正送辽参、鹿茸、海狗肾。

    这些大补燥热的东西服食下去,一点两点还没什么,长年累月大量食用,就会导致虚火旺盛,看上去红光满面身体健壮,实则五脏六腑早已受损,不病则已,一旦病势压倒虚火,顷刻间病情就会凶猛无比,即使华佗复生、扁鹊再世,也难以救治。

    “戚帅,戚帅后来没有送海狗肾了呀!”张紫萱惊讶的说着,忽然又懊悔之极,是没送海狗肾了,但人参鹿茸之类的,并不曾减少,而别的官员也常把全国各地的补药,当作礼物送张居正。

    人参鹿茸之类,本来是治病救人的灵药,如果使用不当,反变成了害人的毒药!可这能怪送礼的戚继光,能怪其他的官员吗?他们可都是真心诚意巴望张居正能再活五百年呀!

    李时珍拱拱手,摇着头叹息离去,为不能拯救这样一位治国之相而心怀郁闷。

    张紫萱软软的靠在了石柱上,清泪从深邃迷人的大眼睛涌出,白皙的鹅蛋脸上就留下了泪痕。

    秦林长长的叹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夕阳把两人的身形,投出了长长的剪影。

    不过,张居正招秦林回京,并不是让他安慰自己的儿女,而是有着艰巨的任务,很快里面就传出了略带嘶哑的喊声,招秦林入内。

    如果说刚才骤然听到生死讯息,张居正还略有失态,那么现在他的神色已端严如常,抓着秦林的手,充满殷切的看着他:“既然李神医都那么说,看来老夫是阳寿已到了。秦林,你是当世干才,设若再过十年,老夫必把江陵党交到你的手上……”

    张嗣修、张简修、张允修大惊,游七和几位仆人也神色变幻,张居正有儿子,而且状元、榜眼都有,他说这话未免叫人吃惊。

    哪知身为长子的张敬修,和身为状元郎的张懋修却一副正该如此的表情,他们俩很清楚秦林的本事,也知道父亲为什么属意于他,和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然张居正话锋一转,轻轻拍了拍秦林的手背:“不过,你太年轻,太年轻……所以,我只能把江陵党交给张四维和申时行,但是张四维资望太浅,曾省吾、王国光、李幼滋、潘季驯、王篆都不服他,申时行又是个好好先生……所以,到了十年之后,你资望养成,你、你知道该怎么做。”

    !@#

荆湖卷 774章 变天

    说罢,张居正目光往几个儿子身上扫了一圈,鼻爱与严厉交织的神sè,让他们都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张居正何尝不想让儿子来继承自己的事业?但张敬修迂腐不知变通,张嗣修平平无奇,张懋修xìng格跳脱,其余几个儿子年纪都小,都不是理想的人选,唯独秦林,除了没有进士出身之外,别的都是强项。

    秦林xìng格外圆内方,对家人朋友又极为厚道,选他做未来的继承人,实在是非常理想的决定。

    另外,张相爷也不是没替自己儿子做打算,张敬修几兄弟都学文,只有秦林是武臣,将来文武相辅相成,自是最好的搭配。

    “还有,还有你的新政”张居正特意强调了“你的”两字,顿了顿才道:“老夫想了很久,始终迟疑不决,唉~~算了,到时候老夫在九泉之下,看你放手施为吧!”

    秦林慨然应诺,看着张居正殷切的目光,只觉鼻子一酸。在此时此刻,他接受了张居正的托付,在无上的权力和荣耀之外,也意味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去吧,现在老夫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啦!”张居正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重重的靠回了枕头上,只觉做出决定之后,平生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放松。

    紫禁城,养心殿,张鲸垂手低头,斑斓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鼻粱上,让他更像个涂了白鼻子的jiān臣。

    “皇爷,荆湖神医李时珍,刚刚由秦林带着,进了太师府!”张鲸特意把秦林的名字咬得很重。

    万历的脸sè同样yīn晴不定,他甚至感到某种被出卖的愤怒一秦林这家伙,怎么能这样?朕不是一直对他很好吗,朕不是给了他荣华富贵吗?居然和朕作对带人去救张太师,哼,治好了张先生,让他再来把朕管得死死的?!

    万历的另一位少年时的亲随伴伴,同样任职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张诚,见状心中就是一声嗟叹这位皇爷xìng情偏狭,别人的好处只记得一时别人的坏处却永志难忘,从这方面来说,颇有点像他老祖宗洪武爷朱元璋,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做了皇帝就把开国功臣杀光光。

    就拿秦林来说吧格象救驾,查出假孙怀仁,办曲流馆命案,多少次于万历有大功,可他只要有一点不合万历的心意,这位帝王顿时就把他的好处全忘到了九霄云外。

    “伴君如伴虎啊,咱家也得小心才是”张诚这样想着。

    不过他身为万历幼年的亲随伴伴,和张鲸同样希望扳倒司礼监掌印冯保,而冯保又和张居正联盟所以他对张居正也持有敌意:但因为和张鲸的争权夺利张鲸拉拢刘守有,他就竭力拉拢早有交情的秦林。

    这种层面的朝堂争斗,从来都不是只有一面的。

    想把秦林摘出去,又怕连自己也不好脱身张诚想了想就道:“陛下,奴婢问过太医说张太师的病已是药石难治,就算李时珍来,也无济于事。

    果然比起记恨秦林,万历更在乎张居正本人,他喜笑颜开:“哼,等张太师归yīn,朕才真正亲政!到时候你们俩,朕都要大大的重用。”谢陛下恩典!张鲸、张诚都跪下谢恩,满脸的喜sè,现而今他们已做到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再往上也只有司礼监掌印这个内廷首领了,万历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一扳倒了冯保,内廷就是二张的天下!

    只不过,司礼监掌印只有一个,皇上身边的张公公却有两个,谁来做?

    张鲸和张诚互相看看,假惺惺的笑容里充满了敌意。

    “别以为咱家不知道你和秦林那些勾当!”张鲸眯着眼睛,在心中这样说。

    “你和刘守有也不是什么好鸟!”张诚也在心头暗暗的骂着。

    万历假作不知,其实把二张的眉来眼去瞧得清清楚楚,他完全知道这两位伴伴的心结,不过,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吗?

    利用二张对付一家独大的冯保,然后以二张之争让他俩互相牵制…不得不说,万历虽是中人之姿,跟着张居正学习帝王之术,倒是把这些权谋学得一清二楚。

    但可惜得很,身为帝王必须心若渊海,才能驾取帝王之术,否则心xiōng狭窄,反而为帝王之术挟制面不自知……

    “对了”张诚有些喜形于sè的道:“李时珍可不是太医,多半会和张太师明说,咱们是不是趁此机会,让他安心静养,收回他手中的权力?”万历微笑不语,脸上lù出几分自得。

    笨蛋!张鲸斜了张诚一眼,大声反驳:“那样做岂不是打草惊蛇?

    相反,皇爷还该让张太师继续执政,即使他上表请辞,也要极力挽留,反正他活不了多久,等他死了,自然尘埃落定。”“还是张鲸深知朕心”万历夸奖的时候,笑容却有些勉强。

    张鲸心头咯噔一下,知道犯了陛下的忌讳,你都把皇帝的心思揣摩透了,上意还有那么神圣不可侵犯吗?

    再看看张诚眼睛里的嘲弄之sè,张鲸顿时明白自己上了当,暗自后悔不迭。

    果不其然,没多久通政司就捧着张居正的请辞表文进来,呈给了万历。

    张鲸连忙磨墨,张诚就去拿笔,服shì万历亲笔批阅这份不同寻常的奏章,只见这位皇帝奋笔疾书,从冲龄继位时张居正如何扶保社稷,写到幼年他悉心教导,然后又是如何如何公忠体国、鞠躬尽瘁,总之UU小说千言化作两个字:挽留。

    “陛下真忍人所不能忍,深谋远虑,圣明之主也!”张鲸马屁如潮。

    张诚也不甘落后,同时谀词潮涌。

    “朕不但不准他因病致仕,还要下旨让文武百官凡是有难决的政务,都向太师府请教!”万历的嘴角,lù出了yīn险的微笑,这样一来张居正势必更加劳苦死得更快了吧。

    张诚心中一凛,终究是心底最后卑点天良还不曾完全泯灭,暗道一声惭愧!要知道,万历的帝王之术,全是张居正悉心教授的呀,他竟以此来对付自己的老师。

    “朕不但要再三挽留张太师朕还有亲自去看他!”万历在奏章上落下最后一笔,得意的笑道。

    万历御驾摆往太师府一路黄土垫道、清水净街,张府上下人等出来迎接,就是张居正也强撑病体,要从chuáng塌走下来。

    “张先生何必如此?贵体要紧!”万历假惺惺的冲上去亲手扶着张居正,感觉到对方躯体已经衰弱无比心中又是一喜。

    张居正逊谢道:“陛下猥自罔顾,老臣诚惶诚恐,可惜老臣寿元将尽,命不久矣,不能再替陛下分忧了。“张太师何出此言?”万历惊愕无比,瞧了瞧跪在旁边的张家几个儿子,张敬修立刻把李时珍替父亲诊病的消息告诉了他。

    “天不假年,徒使英雄早亡!”万历愁眉苦脸,掉下几滴泪来,极为不舍的道:“卿负运鼎之材统经邦之名一言兴天地之机,万事开磐石之宗,一旦离朕而去,国事尚可问谁?”

    “礼部尚书潘晟老成谋国可接首辅之位,户部shì郎许国亦可入阁辅政佥都御史王篆当世英才,望陛下善能用之”张居正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名字,累得气喘吁吁,可他偏偏没有提到秦林。

    张敬修莫名其妙,连连朝父亲打眼sè,提醒他还有秦林呢,可张懋修已有所悟,赶紧扯了扯兄长的衣襟,让他不要说话。

    明显张居正另有深意……

    万历的眼神闪烁几下,点头道:“太师所言,朕都准了。潘、许二卿朕早已知之,唯王卿之名不常听闻。张诚,你记着,回去之后在朕的御屏上,刻下王卿的名字。”

    张诚连忙答应下来。

    万历又用力握住张居正的手,看了看跪在旁边的张家几个儿子:“太师勿忧,您十余年尽心竭力,朕别无所报,唯有看顾太师的几位公子,叫他们一生荣华富贵。”

    “陛下如此厚恩,老臣粉身难报!”张居正感jī涕零的道。

    万历深为关切的点点头,又洒落几滴眼泪,最后嗟叹着离开张家一没人知道,上了御辇之后的这位皇帝,已是眉huā眼笑。

    司礼监,冯保高坐太师椅,吊梢眉斜斜的扬着,冷电般的目光扫视着众位同僚,而司礼监秉笔太监和十二监四司八局的首领太监,无论在外面多么风风光光,此时都只能平心静气的垂手肃立,大气儿也不敢乱喘一下。

    “张太师病重,有的小兔崽子就着急了,上窜下跳的”冯保将茶碗重重一顿,厉声道:“可咱家还没死,谁要是急着上位,不妨来试试!”

    众位太监首领顿时噤若寒蝉,不由自主的把张鲸和张诚看了看,不消说,冯司礼口中说的那小兔崽子,就是这两位了。

    张鲸和张诚互相看看,面对冯保,他们俩又是同仇敌忾的战友子,似乎张居正将死的消息鼓励了他俩,原本对冯保深切的畏惧之心,也顿觉消散了不少,竟破天荒的抬起了眼睛,虽没有和冯保对视,却左顾右盼,装出导己无关的样子。

    “哼,说的就是你们俩!”冯保将桌子重重一拍,茶碟、茶碗和盖儿一起跳起来,丁当作响“两个盅huò圣聪的家伙,以为你们还有机会顶了咱家?做梦!赶明儿禀告慈圣太后,就赶你们去南京守孝陵!”

    二张闻言不禁有几分害怕,冯保可不是说着玩的,两个司礼监秉笔算什么?他完全有这本事你赶出宫去。

    就在此时,忽听得远处一片乱纷纷的吵闹,似乎发生了什么可怕之极的事情,连幽静、端严的紫禁城也sāo动了起来。

    几名小太监疾步跑来,哭丧着脸禀道:“不好,不好啦,刚刚张太师一灵归天!”

    啊?冯保本已站起来一半的身子,跌坐在太师椅上,yīn晴不定的脸变成了木呆,尽管早已有了思想准备,但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仍让他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二张却欣喜若狂,只觉压在头顶的乌云一朝散去,整个紫禁城都变得光明艳艳,互相看了看,两人鼓足勇气,同时假笑着朝冯保拱拱手:“冯司礼陛下那边怕是有我,咱们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这两位也不等冯保回应,转身就走出了司礼监。

    二十四衙门的首领太监面面相觑,以前可从来没有人敢这么顶撞冯大伴呀!有人抬头看了看天空,一朵乌云飘过难道真的是要变天了?

    六小兔崽子,小兔崽子!”冯保怒气填xiōng挥手在桌子上扫过,那盏元青huā的茶碗就掉了下去,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太师府,早已哀声大作,张家除了留在江陵老家的小儿子之外,五个儿子齐齐跪在chuáng前大哭,张紫萱抚着父亲渐渐变凉的面庞,泪水无声的滑落,唯有秦林不能尽情哭泣,女婿作为半子这时候要代替主家操办丧事他也只能悄悄,丁嘱阿古丽和布丽雅,请她们尽量安慰照顾张紫萱。

    “恩主,门下沐恩小的戚继光来迟了!”蓟镇大帅戚继光龙卷风似的奔进〖房〗中,刚过门槛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下膝行到了chuáng沿,扯住锦被大放悲声。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戚继光是真心痛惜,他与张居正将相合作,平倭御寇,把三边军备整治得齐齐整整,张居正给他莫大的信任,而他也从来没有辜负这一份信任。

    要知道,胡宗宪、刘整、俞大猷,这些名将就没有谁落了个好下场,要不死在狱中,要不就郁郁不得志,只有他得以在边廷一展所长,将xiōng中所学报效国家,毫无疑问这是因为有来自京师,来自江陵相府的强有力支持。

    戚继光与张居正一将一相,两人相知相得,早已超越普通盟友的关系,达到了知己的高度,好像千里马遇到了伯乐,又好比高山流水遇知音,俞伯牙与钟子期。

    看着溘然长逝的张居正,戚继光只觉心痛如绞,百战沙场余生,亲眼目睹子弟兵血染疆场,他的身影永远坚强如钢,可现在他跪在chuáng前抚尸大哭,虎目中泪水大滴大滴的掉落。

    “戚兄节哀”秦林抓住戚继光一抽一抽的肩膀,决定还是不把张居正的真正死因告诉他吧,那样的话就实在太残酷了。

    戚继光并没有站起身,而是仰脸瞅着秦林,嘶声道:“秦兄弟,今后、今后就得靠你啦!”

    正所谓当仁不让,秦林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他并没有丝毫的喜sè,因为他深知自己在此刻收获的责任和义务,要远远多于权利和鼻誉。

    戚继光这才站起来,作为外人,他并不适合在太师府多待,尤其他还是执掌兵权的边镇大帅,于是他用力握了握秦林的手,最后一次恋恋不舍的看了看老朋友兼恩主张居正,转身就走。

    戚继光的离开,和他来时一样的快,没人知道这位大帅今夜会在哪里,也许是策马奔驰,让夜风吹干泪水,也许是找家小酒馆自斟自饮,回忆这二十年来与张居正的点点滴滴……六江陵党的诸位大臣闻得太师死讯,也纷纷前来吊唁,秦林和游七姚八率领众家人忙前忙后接待。

    次辅张四维、三辅申时行,吏部尚书王国光、礼部尚书潘晟、兵部尚书曾省吾、户部尚书张学颜、工部尚书李幼滋,回京后新任吏部shì郎的王篆,奉旨即将入阁的许国,等等江陵党大员纷纷来到太师府吊唁。

    看见秦林忙前忙后,王篆总算稍微有所改观,低声对王国光道:“秦林此人,听说太师爷病重,在浙江时还有些推三阻四,我还说他天xìng凉薄,没想到现在倒也尽了半子的本分。”

    “不至于吧?秦小友古道热肠啊!”王国光有些不以为然,也没细想。

    他们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就是谁来接掌江陵党的衣钵,听说礼部尚书潘晟被举荐为首辅,众人倒也服气。

    潘晟的资格很老,甚至是张居正科举时候的座师,为人又很质朴老实,算得上好好先生,由他来做首辅,自然皆大欢喜。

    唯独张四维面上虽笑容真挚,眼底却暗藏机诈,我是次辅,首辅出缺该我顶,为什么……

    游七姚八虽然神情落寞,众位家仆也心情低鼻,但还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毕竟万历皇帝亲口答应看顾老太师的几个儿子,张家这些公子的前程,也就一定光明远大。

    唯有秦林心头存着强烈的不安,他记得非常清楚,张居正的新政最后落得个人亡政息的结局,而老泰山本人也遭到了万历和守旧官僚的清算。

    现在还没有这样的迹象,难道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从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历史?

    秦林摇了摇头,不敢把希望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特别是他很早以来就观察到,万历对张居正专权存着很大的不满。

    想到新政,想到考成法和浙西的百姓,想到戚继光殷切的目光,秦林头一次感觉自己肩头的担子是如此的沉重,要做的事情又是如此之多。

    迎来送往,也就是劳碌命而已,他忙前忙后的办着各种事情,甚至可以说忙得昏头昏脑!。

荆湖卷 775章 冯督公

    775章冯督公

    钦天监记,万历十年六月二十日夜,有星煌煌如炬,自黄道划过坠于西南,月华掩映,北斗黯淡,群星如泣,天权无光。e^看

    大明朝数百年间的第一名相张居正,在改革新政全面铺开、一条鞭法深入落实的前夜,带着对天下苍生的满腔忧患、带着执政十余年的丰功伟绩,溘然长逝。

    在死去的那一刻,他非常平静而满足,虽然没能看到亲手缔造的新政彻底大功告成,但他坚信自己会在九泉之下看到万历中兴的盛世图景

    ——不仅他的学生万历皇帝朱翊钧亲口做出了进一步推行新政的允诺,他一手提拔的江陵党也遍及朝廷内外,张四维、申时行、曾省吾、王篆、戚继光这些名臣宿将,都会继承他的遗志,清丈田亩、整顿吏治、开海通商、整军经武……实现一个富国强兵,天下百姓尽得饱暖的辉煌盛世。

    “半生忧国眉犹锁,一诏旌忠骨已寒。恩怨尽时方论定,封疆危日见才难”,无论后世如何褒贬,都无法改变一个铁的事实:张居正入内阁拜大学士时,嘉靖末隆庆初的大明南有倭寇、北有鞑虏,府库年年亏空,官吏人浮于事,地方豪强兼并;而他撒手人寰时,倭患平定、俺答封贡,国库年年盈余二百余万,裁汰庸官冗员,清丈田亩抑制豪强,万历朝已有中兴气象。

    生命中最后的时光,是nv儿张紫萱陪着他渡过的,瞧着nv儿和秦林之间只有恩爱夫妻才会有的那些小默契,张居正很满意自己的眼光,不仅替nv儿选择了一位好夫婿,也为自己的新政事业,找到了未来的接班人……

    张居正死后极尽哀荣,据那天的起居注记载,当夜万历皇帝朱翊钧“心忧”太师病情,在乾清宫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接到了太师府报来的噩耗之后披衣而起,在丹陛上肃立良久,追思太师在他幼年的教导之德,辅佐他十岁继位的忠肝义胆,经邦济世的宰相之才,一时间“怅然若失”。

    此后,这位陛下亲自赶往慈宁宫报信,李太后披衣起chuáng,抚今追昔,忆起当初时局之艰难,全赖太师一力扶保,母子俩相对而泣。

    万历出慈宁宫之后立即接见冯保,命他传下谕旨,宣布文武百官停止上朝一月,谕示礼部尚书潘晟按照国葬规格,设九坛致祭,并推恩荫封张家第四子张简修为锦衣卫指挥佥事(虚衔),第五子张允修光禄寺少卿,第六子张静修国子监监生。

    随后万历会集六部九卿廷议,因太师张居正持正柄衡、功在天地,特在身后赠谥号“文忠”。

    经天纬地曰文,推贤尽诚曰忠,这是极好的美谥,但有心人却瞧出了三分mén道。

    秦府书房,徐文长眯着的眼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愤怒,用力的揪着胡须:“张江陵毕生cào劳国师,辅佐幼年天子登基,十年来锐意革新、兴利除弊,国朝两百年一人而已,难道还当不起个‘文正’?”

    “看来陛下始终心存芥蒂啊!”秦林用手指头轻轻敲着桌面,思忖良久。

    文忠的谥号,不能说不好,但是呢,始终比文正稍微差那么一点点。

    宋朝欧阳修就谥为文忠,欧阳修也是一代名臣,张居正谥号与他并驾齐驱,似乎不错了?那得看和谁比,大明朝前面只有两个得了最高谥号文正的,一位是弘治、正德年间的李东阳,一位是历经弘治、正德、嘉靖三朝的谢迁,这两位也可称得上贤相,但一生功业与张居正相比,那就有点不够看了。

    也就是说,按前面得了文正的两个例子,张居正完全有资格得到这个最高谥号,可结果是,他只拿到次一等的文忠,这不能不让秦林感到分外警惕。

    风向有变啊……秦林完全清楚万历那点儿小心思,来自张诚的消息,当然和起居注上的记载大不相同,什么万历心忧病情?明明就是迫不及待的等着张居正的死讯!什么怅然若失?根本就是去掉束缚之后的欣喜若狂!

    “不过,陛下还暂时不会冲着江陵党动手,一来嘛王宫人刚生了太子,二来嘛他还得对付别人,所以我们还有闪转腾挪的机会,”徐文长目光闪烁,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大大的“冯”字。

    冯保!

    冯保这时候的心情并不好,他正在家里发火,yīn恻恻的脸sè几乎像要吃人似的:“张四维张相公真是这么说的?嗯?”

    徐爵苦着脸,点头哈腰的道:“是,他真这么说的。我看他就是仗着翅膀硬了,和督公您老过不去,太子降生,普天同庆,您打理六宫事务多有功劳,就封伯爵又有什么不妥当?以小的看呐,就是侯爵、国公,也是应该的嘛。”

    “你小子还算有良心!”冯保笑起来,眼中的yīn狠之sè越来越重,盘算着怎么整治张四维。

    张居正死后,按照万历的旨意要追思太师首辅的功绩,于是暂时没有推选首辅,礼部尚书潘辰入阁接掌首辅的事情就耽误下来,是次辅张四维代理以前张居正的职责。

    起初,冯保也曾担心了一阵子,密令东厂和宫内的亲信小心戒备,但似乎形势并没有变坏,反而向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潘晟像张居正时一样,多次到他府上做客,暗示和江陵党的政治同盟将得到维持,而张鲸张诚两个小兔崽子,从那天离去之后就夹着尾巴做人,反而比以前更小心谨慎了,李太后的信任也没有丝毫的减少。

    张居正死后,冯保竟然得到了以往求而不得的联盟主导权,这简直就是个意外之喜,他发现自己甚至有可能驾驭那个庞大而强力的江陵党,成为继张居正之后执掌朝廷大权的第一人!

    没想到利用太子降生的机会,求封伯爵的企图,竟然在次辅张四维手上碰了壁,这让冯保万分愤怒,针对张四维的布置,也就暗中展开……

    !@#

荆湖卷 776章 被惦记上了

    776章被惦记上了

    正如徐文长所言,万历的确暂时腾不出手来对付冯保,更别提针对庞大的江陵党了——太子的降生让整个紫禁城忙忙luànluàn,四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唯独朱翊钧自己在初为人父的兴奋劲儿过去之后,就被深深的懊悔和无尽的烦恼所纠缠。

    因为郑淑嫔也怀了孩子。

    和别的父亲不太一样,朱翊钧并没有在刚刚降生的儿子身上huā太多工夫,相反他的大部分时间泡在了储秀宫,郑淑嫔的居处。

    “桢儿,桢儿你开mén哪,朕给你赔不是啦!”朱翊钧小心翼翼的叩着房mén,脸上挂着讨好的微笑,哪怕是面对自己的母亲李太后,面对恩师张居正,或者是抱着那个刚刚降生的太子,他的笑容都没有此时此刻来得浓烈。

    宫室中传来郑桢慵懒而娇媚的声音:“太子降生,朝野同庆,你不去抱你儿子,到我这里来做什么?知道的说是你自己要来,不晓得的还道是我拦着不让你去见儿子呢!到时候、到时候别人给我栽上什么狐媚huò主呀、祸luàn宫闱的帽子,我可担当不起。”

    听着话语中的酸味儿,朱翊钧哭笑不得,在院子里踱着步子团团转圈,几次伸出手,悬在半空中又缩了回来,竟是不敢再去敲mén,活像个偷情被老婆捉住的笨蛋。

    乾清宫服shì皇帝的几名小太监见状是想笑又不敢笑,天底下有几个叫陛下怕成这样的?六宫嫔妃里边,郑淑嫔拿捏陛下的本事,真正再没有谁比得过了。

    良久,朱翊钧终于停下了脚步,苦着脸道:“桢儿,难道朕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六宫粉黛、三千佳丽,朕心里独独就只有你一个,就是将来、将来朕龙驭宾天,皇位也要传给你和朕的孩儿……”

    朱漆宫mén,吱呀一声打开了,郑桢身穿素sè布衣,头发披散未曾梳妆,一双妙目哭得红肿,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双手捧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斜倚在mén边,瞧着朱翊钧盈盈yù泣:“陛下,我何尝不晓得你的心意?可宫中人人都去奉承王恭妃和她的孩子,我肚里的孩子就好像野种似的,难道他不是你的骨ròu……”

    mén刚打开,万历就喜不自胜,可听得郑桢楚楚可怜的说出这番话,只觉又怜又愧,慨然道:“别人要奉承王恭妃,随他们去吧,朕只在你这里,守着你和朕的孩子,再不去她那里了!”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bī你,”郑桢破涕为笑,一把将朱翊钧扯进mén中。

    朱翊钧揽着心上人柔软的腰肢,叹道:“有时候想想,这天家到底没个意思,咱们如果是一对乡间小夫妻,男耕nv织恩恩爱爱,哪里有这许多烦恼?”

    郑桢嘻嘻笑着,在他鼻尖上轻轻一点:“你呀你,说得出这番话来,sī心想想,也没枉费我对你一番情义。”

    朱翊钧眉huā眼笑,直如吃了半斤蜜糖似的,殊不知郑桢心中早已冷笑不迭,你若不是九五至尊,而是个普普通通的乡间农夫,我凭什么嫁给你?别人不说,单单是那位秦将军,就胜过你百倍!

    在不少人的心目中,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两人低低的说了半天sī房话,直到小太监来催,说几份紧要的奏章放在养心殿,请陛下过去批阅,朱翊钧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来人,服shì本宫梳妆打扮,”郑桢的脸sè一下子变得低沉,唤来宫nv们细细梳妆,又冷笑着自言自语道:“太子降生,按规矩本宫是要去朝贺的,哼哼……”

    乾清宫东侧的永和宫,挂着大红的彩缎,到处粉饰彩画焕然一新,进进出出的太监和宫nv们,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气。

    宫室之中一片欢腾,永宁长公主朱尧媖抱着襁褓中的小婴儿,动作小心翼翼,那婴儿肤sè红通通的,féi头大耳十分可爱。

    两位还未成年的皇妹朱尧媛和朱尧姬想逗nòng逗nòng小侄子,都被永宁侧着身子挡住,唯恐两个妹妹máo手máo脚,nòng疼了婴儿。

    大姐寿阳公主朱尧娥是一年多前就出嫁了的,见状就开起了玩笑:“皇妹既然这般喜欢小孩子,就该早早择个佳婿下嫁,自己生个孩子嘛,省得干巴巴的瞧着皇侄犯眼热!”

    永宁羞红了瓜子脸儿,芳心之中涟漪阵阵,她知道秦林早已回到京师,只是忙着张太师的丧事,永宁也不便去找他。不过仅仅是想着秦林离自己如此之近,她已倍觉欣慰。

    年轻的王恭妃斜躺在chuáng上,面容虽有些疲倦,可眼角眉梢都含着笑,原因不仅是自己诞下的皇长子很有可能成为储君,更多的则是初为人母的幸福与喜悦。

    刚被封为恭妃的她,还没有适应身份地位的变化,在几位小姑子说话的时候,只是羞涩的笑着——不久前她还是个小小的宫nv,与这些天潢贵胄有着上下尊卑之别。

    身穿正红sè宫装的王皇后端坐在huā梨木圈椅上,瞧着这一幕就有些酸不拉唧的,不过很快就把笑容堆得更浓些了。

    比起那个又刁又凶,盯着她屁股底下皇后宝座的郑淑嫔,王恭妃就显得那么的人畜无害。

    万历在真假孙怀仁案之后,就对王皇后若即若离,自打郑桢进宫,帝后之间更是冷若冰霜,王皇后多少个日日夜夜独守空房,自己绝对没有诞下皇子的机会。

    与此同时,咄咄bī人的郑桢却传来了怀孕的消息,这几乎把王皇后活活吓死:假如王恭妃孕期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最后诞下的是位公主,郑桢却生下了皇长子,那么郑桢本已三千宠爱在一身,又可母凭子贵,王皇后被赶下宝座、打入冷宫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

    幸好,李太后、王皇后百般呵护,千方百计挡住郑桢伸来的毒手,王恭妃终于平平安安的生下了皇长子。郑桢虽专宠六宫,却无法改变皇长子从王恭妃肚子里钻出来的事实,无法改变立嫡立长的祖制,于是王皇后可以大大的松口气了。

    从这个角度而言,chuáng榻上的王恭妃,倒是王皇后的救命稻草呢!

    “永宁,皇长子年纪幼小,你别老抱着他,当心晚上风凉,”王皇后笑盈盈的,从朱尧媖手中接过了孩子,非常温柔的拍了两下,又放到了王恭妃身边,小心的盖上薄被。

    王恭妃挣扎着坐起半截身子,甚为感jī:“娘娘待我母子,真是恩重如山……”

    “咱们姐妹之间,何必说这话?你的孩子,不也是姐姐我的孩子?”王皇后柔声笑着,神情非常和蔼。

    永宁见了就有几分高兴,暗道皇嫂以前多么凶横**,大约是秦林捉孙怀仁那次,叫她良心发现了吧,看,现在多慈祥啊!

    寿阳出嫁早、见事多,此时就悄悄把嘴巴撇了两下,王皇后的虚情假意,也就王恭妃和永宁这号笨蛋,容易上她的当吧。

    吱呀一声,宫mén大开,紫禁城地势宽阔平坦,入夜的凉风不小,mén一开立马灌进来,吹得烛影晃动,小婴儿更是哇哇大哭。

    王皇后头也没回,厉声道:“哪个不长眼的?来人,替本宫……”

    “哟,娘娘脾气tǐng大呀?这就要处置妹妹了?”郑桢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走进来,很没诚意的行了个礼:“臣妾见过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怎么来了?永和宫里的众位顿时神sè变得古怪,谁都知道,郑桢最痛恨这个新生的皇长子,时至今日,她从没到这边来看过一眼。

    王皇后咬了咬嘴chún,将宫装的袖子一甩,冷声道:“妹妹是陛下的心上人儿,本公哪里敢处置你?倒是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郑淑嫔也会到这里来。”

    说罢,她站直了身子,示威般的tǐng了tǐngxiōng、抬了抬头,头戴龙凤珠冠、身穿正红sè绣金凤霞帔,正宫娘娘的气势十足。

    “哟,难道妹妹我就不能来瞧瞧皇长子?”郑桢笑着,轻移莲步往chuáng前走,她身穿水粉sè宫装,如云的青丝堆在头顶,松松的chā着一支金步摇,真可谓媚态横生,霎那间王皇后的大红霞帔就显得黯淡无光。

    王皇后皱了皱眉,以目朝众位太监宫nv打眼sè,意思是叫他们想办法拦住郑桢,可这些太监宫nv们刚往前踏了一步,就被郑桢目光bī着退了两步,不由自主的让了开去。

    郑桢走到chuáng边,伸手就去抱小婴儿,王恭妃急得快要哭出来,却又不敢开口,朱尧媖心疼侄儿,赶紧拦在他前面:“郑淑嫔,你……”

    “怎么着,真以为我是吃小孩的呢?”郑桢吃吃笑着,将婴儿抱起来拍了两下:“好个乖宝宝,你看看多少人围着你转呀……sī心想想,你可真真是个惹人爱的小宝贝呢!”

    说罢她就冲着王恭妃嫣然一笑:“今天下午,陛下到我那里歪缠了半天,我说他不来看妹妹母子俩,到我那里瞎缠个什么劲儿呢?就三两句打发他过来。呀,陛下没在,他什么时候走的?”

    郑桢故作失惊,捂着嘴四下看了看,当然,这里连万历的影子都看不见。

    王恭妃神sè黯然,低着头紧紧咬着嘴角,她终于知道郑桢是来干什么的了——示威!

    初为人父的万历,在王恭妃产后虚弱,小婴儿刚刚降生的日子里,根本不肯踏进永和宫一步,却有空就往郑桢的储秀宫跑,厚此薄彼到了极处!

    王恭妃又羞又惭,脸儿变得苍白失血,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紧咬着嘴chún强忍没哭出来,孩子降生、初为人母的喜悦,在这瞬间已经dàng然无存。

    可她有什么办法呢?最初万历甚至不想承认和她有过一夕之欢,直到李太后命人拿出起居注,才无可奈何的承认;而最近这段日子,这位父亲在皇长子降生的头几天,也只来过屈指可数的几次,之后完全连影儿都看不见了……

    她怎么能这样呢?善良的朱尧媖替王恭妃和侄儿抱屈,心道秦林是认得这位郑淑嫔的,什么时候让秦林来劝劝她,那就好了。

    嗯,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傻很天真的想法。

    “放肆!”王皇后再也按捺不住,厉声道:“郑淑嫔,你不要恃宠而骄,须知这六宫之主还是本宫!”

    “对呀,臣妾没有说姐姐您不是啊,”郑桢眼珠一转,打量着气鼓鼓的王皇后,失惊道:“咦,娘娘您为什么老是强调这点呢,难道您在害怕什么吗?”

    永和宫中,刹那间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就算不谙世事的朱尧媖,都紧紧的闭上了嘴巴,太监宫nv们更是屏住了呼吸。

    谁都知道,王皇后究竟是在怕什么,这简直就是个公开的秘密。

    你!王皇后气得浑身发抖,被郑桢挑破她心底的隐秘,更道出她底气不足的事实,简直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下扇她的耳光一样。

    她想举起手狠狠扇郑桢一记耳光,可看到对方的有恃无恐,以及脸上戏谑的笑容,这只手终究抬不起来——如果郑桢向陛下哭诉,说来探视皇长子却被她扇了一记耳光,万历肯定会更加痛恨她,而这是如今的王皇后所难以承受的。

    好歹是正宫娘娘,王皇后想了又想,终于忍住心头滴血般的伤痛,也堆起了满脸的假笑:“是啊,本宫怕得很,就怕有的人yīn怀妒害,包藏祸心,想对皇长子不利嘛。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外表看起来漂漂亮亮的,其实内里蛇蝎心肠,这种人啊,须得防她三分!”

    说着,王皇后就轻轻拍皇长子,话里有话的道:“立嫡立长,我们皇长子啊,将来是要入承大统的,本宫忝为六宫之主,必须小心谨慎呢。”

    “那娘娘就一刻不离的守着他吧,臣妾这就告辞了!”郑桢强作欢颜的笑了笑,转身就走。

    呼~~永和宫里边众人,到此时才松了口气。

    郑桢已是脸sè铁青,尽管大占上风,王皇后最后那句话却沉甸甸的压在她心头,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皇长子由王恭妃所诞的事实。

    秦林!郑桢念着这个名字,用力的捏了捏拳头,如果你当初肯答应我,如果……

    “小顺子,本宫jiāo给你一件事,”郑桢突然停下脚步,低声对心腹太监道:“留心外朝的锦衣少保秦林,有他的任何消息,都即刻报告本宫,不得有误!”

    !@#

荆湖卷 777章 手肿

    777章手肿

    秦林蛰伏着,观察着,准备着,张居正死后的这段时间,内朝外朝的气氛都极为吊诡,各方都在蓄积力量,yīn谋的味道不断滋长。[本章由网友为您提供更新]

    京师的空气格外沉闷,就算坐在yīn森森的北镇抚司衙署里面,也被外面的蝉鸣吵得心烦意luàn。

    张诚已送来了宫内最机密的消息,不仅如此,锦衣卫系统、nv医馆和东厂的霍重楼,不同渠道的情报在秦林的案头汇总,这些渠道纵横jiāo错,结成了一张密密层层的蜘蛛网,秦林就坐在蛛网的正中……

    呃,蜘蛛侠?

    秦林自己笑起来,róu了róu鼻子,倒是很希望有只特大号的蜘蛛,把窗外那些讨厌的鸣蝉捉个一干二净。

    “秦少保,您要不要出去散散心?这鬼天气闷热闷热的,”洪扬善观察着秦林的脸sè,小心翼翼的问道。

    最近这段时间,大伙儿心头也空落落的没个底儿,洪扬善是受过高阁老连累的老人,更是感觉忐忑不安。

    秦林笑笑:“没事儿,你和弟兄们都放心。”

    来自张诚的消息,已经明确无误的指出了方向,他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这件事牵涉太大,并且和他之前的想法,或多或少存在着冲突。

    洪扬善见秦林不想多说,也就不敢再问,正转身要出去,却见刁世贵和华得官两个,鼻青脸肿的走了进来,气愤愤的说个不休。

    “老刁,老华,你们这是?”洪扬善奇怪了,京师地面上,谁还敢打两个掌实权的锦衣百户啊。

    华得官正要开口,刁世贵把他扯了扯,陪笑道:“没,没什么,咱们走路跌了一跤,洪指挥您自个儿忙吧,别管咱们。”

    说完他们俩往秦林那边看了看,蹑手蹑脚的就想离开。

    不料秦林的沉思已被打断,抬起头看了看就摇头,说:“刁世贵,你眉弓处有青瘀,嘴chún破裂出血,是面部受伤,你含xiōng驼背呼吸重浊,一定xiōng口受过打击,你站着tuǐ弯儿就打颤,还有点儿外拐,分明是膝盖位置从侧面受力造成的……”

    得,也不想想咱秦少保是干啥的,刁世贵这谎也撒得太差劲了。

    刁世贵没法,只得哭丧着脸说:“卑职刚才撒谎来着,卑职和老华委实是被人打的。”

    “为什么不说实话?”秦林冷笑一声,不假思索的问道:“难道你们认为,打伤你们的人是本官惹不起的?”

    刁世贵和华得官面面相觑,暗地里哎哟连天直叫苦,咱们这点儿小心思,在秦长官面前真是不够看哪。

    洪扬善又好气又好笑,刁、华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惹祸jīng,居然肯替长官省事儿,真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

    “哈哈,大概是惹不起的吧,秦长官好久不见!”一位身穿飞鱼服的年轻人,在外面笑着说道,身边跟了不少锦衣官校。

    冯邦宁!

    秦林确实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自打那次咱们秦长官略施小计,冯邦宁被他伯父冯保揍得屁股开huā,就一直在家“养病”,没有出来蹦跶,锦衣卫南镇抚司掌印官的位置,也就形同虚设。

    “呵呵,还真是好久不见,不知冯指挥的bāng疮,养好了没有?”秦林笑嘻嘻的从书案后面站起来,三步两步的跳下台阶,绕着冯邦宁转了两圈,非常感兴趣的瞅了瞅他的屁股,看起来似乎很想把kù子扒掉参观一下。

    噗~~洪扬善和刁、华这三位都笑喷了,打人专打脸,咱们秦少保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冯邦宁脸sè一下子挂不住了,恼羞成怒的道:“秦林,你别自鸣得意,如今本官重掌南镇抚司,咱们仍在这锦衣卫衙署里办公,大伙儿抬头不见低头见,迟早有你的好果子吃!”

    几个原来就跟在冯邦宁身边拍马溜须的锦衣官员,立刻陪笑道:“哎呀呀,冯公子别和这粗人一般见识。”

    “您执掌南镇抚司,咱们才有了主心骨,这秦某人算哪根葱?仗着年轻瞎胡闹嘛!”

    最近,礼部尚书潘晟为首的江陵党诸位大佬,往冯保府上跑得比较勤,意思是要把冯保与张居正缔结的联盟,继续维持下去,以便按照张居正的遗志,一如既往的推行新政,实现万历中兴。

    虽然张居正临终前选定的真正继承人是秦林,但因他资望太浅,只能把江陵党暂时jiāo给潘晟、张四维、申时行、曾省吾等人,那道十年后的托付,也就仅限于张家几个儿子和游七姚八知道,绝不外传。

    于是,秦林对潘晟等人的行为,暂时只能冷眼旁观。

    原来的张冯联盟,张居正是毋庸置疑的主导地位,冯保几次三番想抢夺主导权,都以失败告终,但两人斗而不破,对外时这个联盟依然牢固而强大。

    可换成潘晟,分量就有点不够看了,他只是年纪大、资望高,但真实本事有限,xìng格又偏软,并且最关键的一点,张居正是江陵党当之无愧的魁首,潘晟却一直是和诸位大佬平起平坐的,他和张四维、曾省吾最多只能算合作,却无法像张居正那样如臂使指,随心如意。

    所以潘晟对于冯保,就渐渐有了从合作转为依附的倾向,冯保竟出乎意料的获取了和江陵党联盟的主导权!

    李太后信任依旧,陛下并无异动,司礼监二张蛰伏,冯保经历了个把月的观望等待之后,终于确认了局势正在走向对自己有利的一面,于是冯系阉党四面出击,各sè小丑纷纷跳梁……

    厂卫厂卫,已经是东厂督公的冯保,当然不会忘了锦衣卫这头,他在家养病的侄儿冯邦宁重新出山,回到了锦衣卫南镇抚司。

    冯邦宁倒有点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的劲头,再者他也想给老对手秦林一个“惊喜”,这不,找上mén来啦。

    尽管因为屁股开huā的往事,被秦林好一顿奚落,可现而今的冯指挥底气足、腰把子硬,自然不会轻易退缩,被帮闲们一捧,就干笑道:“那是啊,本官不和他一般见识,不过有的人要是不识抬举,也莫怪本官翻脸无情,叫你受点皮ròu之苦!”

    众人的目光,刷的一下集中到了刁世贵和华得官两人脸上,不消说他两个就是冯邦宁杀jī给猴看,倒霉的那两只“jī”了。

    “哼哼,老刁和老华跟错了人哪,这才风光了几年,就又被打落凡尘,”有人幸灾乐祸的说道。

    也有人扼腕叹息,低声对同僚道:“冯指挥还不是看着张太师病亡,秦少保朝中没了靠山,才如此咄咄bī人。”

    可不是嘛,以前有张居正这棵参天大树,现在张太师已死,在旁人心目中,秦林年纪轻轻的,又能和江陵党有多大jiāo情?话再说回来,如今的局面,江陵党尚且有求于冯督公,又岂会因为秦林得罪他?

    官场上常说死知府不如活老鼠,虽然有些夸张,道理却是不差,张太师活着的时候威风凛凛,死了的余威嘛,压住个巡抚啊布政倒也罢了,要压住冯保,恐怕还不能够。

    刁世贵和华得官羞得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他俩就是知道秦林的处境不同以往,怕他知道原委会为难,才遮遮掩掩不肯说实话,没想到最后却被冯邦宁当众揭穿,两人对视一眼:唉,我俩这次不争气,真是丢了秦长官的脸啊……

    “嗯,嗯,不错,不错,”秦林慢慢的踱着步子拖延时间,直到陆远志和牛大力藏在人群后面,冲着他点了点头,才舒舒服服的笑了。

    人声嘈杂,冯邦宁没听清秦林嘀咕什么,就把脑袋凑前一点儿,“姓秦的,你说什么呢?”

    “说你该打!”秦林抡起大巴掌,啪的一下结结实实chōu在冯邦宁脸上。

    众人惊得呆了,锦衣卫虽是朝廷鹰犬,以血腥残酷著称,那也是对付反贼逆党啊,哪里在自己署衙内就打起来?

    冯邦宁年轻好sè,靠着伯父冯保的荫庇做官,身子骨是虚的,猝不及防被秦林狠chōu一记,顿时打得他眼冒金星,连抵挡都不曾做出。

    秦林抡着大巴掌一下一下的chōu落:“妈的,不识你的抬举,就要受皮ròu之苦,那你对本官不敬,就不是欠chōu?”

    啪、啪、啪,耳光声是那么的清脆响亮,一声声传进在场锦衣官校的耳中,尤其是冯邦宁的帮闲狗tuǐ子们,只觉秦林每扇一巴掌,自己心都要猛的缩一下,想过去帮自家主子,却两条tuǐ发软。

    足足chōu了二十来记大巴掌,秦林才停下手,感觉手掌微有刺痛,举起来看看,自己先笑:“手chōu肿了。”

    众官校舌头一吐:妈呀,你手都chōu肿了,冯邦宁的脸该是啥样子?只见冯邦宁像是喝醉了酒,两条tuǐ抖抖的划着圈儿,最后噗通一声仰面倒下,两边脸高高肿起来,活像屁股一样。

    可怜的冯邦宁,秦林练周易参同契,没练出什么盖世神功,一身劲儿是越来越大了,这巴掌挨得舒坦。

    秦林也觉心中畅快,自从张居正病逝以来的压抑,倒是发泄了许多。

    !@#

荆湖卷 778章 抉择

    “你、你怎么打人呢?冯指挥,冯指挥!”几名帮闲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要么去扶冯邦宁,要么怒斥秦林。冯邦宁脸孔紫红,嘴角流血,声音像扯破了的风箱:“抓、抓住他,别让他跑了……让徐爵、陈应凤来……”

    听到徐爵、陈应凤两位东厂大佬的名字,帮闲们立刻信心大增,就有十几位奉承他的锦衣官校把绣春刀拔出来,冲着秦林道:“秦少保,你无故殴辱同僚,咱们冯督公面前说去!你可别拒捕啊!”

    放屁!秦林朝地上啐了一口,双手拍了拍。

    陆远志、牛大力早有布置,北镇抚司的大群精锐官校蜂拥而入,和冯邦宁手下对峙起来。

    南镇抚司管军匠和锦衣卫内部军法,北镇抚司管情报间谍、大案侦缉、镇压叛乱,当然实力要雄厚得多,秦林麾下如狼似虎的校尉,气势一下子就把冯邦宁这边压了下去。

    “缴了他们的械,咱们押着去找冯督公评理!”秦林一声令下。

    “不准动手!”刘守有威严的喊声,从白虎大堂之上遥遥传来,这位一直作壁上观的锦衣都督,终于迈着四方步子,不紧不慢的踱出了白虎大堂。

    刘守有毕竟是掌锦衣卫事,虽说北镇抚司另有大印,奉诏办案时连刘守有也不得干涉,但多多少少还是要被他管住一些事情的,于是牛大力和陆远志看了看秦林,见他微微点头,就把手中的兵器垂了下来。

    刘守有暗暗松了口气,走到冯邦宁身前,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温言道:“怎么打成这样子?同僚之间,开开玩笑是有的,真打就大可不必了吧。”

    秦林装出副气愤愤的样子,煞有介事的道:“刘都督,您来评评理,下官的僚属,就算有错也该下官来责罚,什么时候轮到他冯邦宁来越俎代庖?”

    “秦少保,得饶人处且饶人哪,”刘守有满脸堆笑,意味深长的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冯指挥伤成这样,咱们在冯督公面前不好交代嘛。”

    秦林大声道:“刘都督您的好意下官心领,不过下官绝不相信冯督公是护短之人,所以一定要在他面前去评评理,还请您高抬贵手!”

    刘守有脸上青气一闪即逝,很快就又装出笑脸,居然没和秦林发火,而是一反常态的温和,作好作歹的劝他不要去打搅冯保。

    而秦林这次也像是中了邪,无论如何都要去请冯保评理,意思是要冯督公亲自惩处这个侄儿。

    刘守有的态度够怪,秦林的更怪,众位官校见了莫名其妙,秦少保今天是怎么啦?冯督公那人最是护短,你把他侄儿打这样,还能讨得了好?

    “也难说,秦长官上次就让冯督公把冯邦宁打了一顿,”洪扬善身边一位锦衣指挥佥事这么说。

    另一位指挥同知就摇摇头:“岂有此理!上次的事情,恐怕另有蹊跷,毕竟疏不间亲,冯督公怎么会每次都打自己侄儿?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刁世贵、华得官两个就感动得想哭,看看秦长官多么仗义啊,明明靠山张太师刚死,为了我们竟不惜殴打冯邦宁、得罪冯督公,还要去冯督公面前评理!

    奇怪的是,为什么一向沉着冷静的秦长官,这次活像个愣头青,还是吃了枪药那种?

    还有更过分的呢,他竟然不理睬刘守有的劝解,直截了当的挥了挥手:“诸位弟兄,把冯邦宁押去东厂,找他伯父冯督公讨个说法!”

    得嘞!陆远志、牛大力领着亲信校尉,真个把冯邦宁押着往外走,而刘守有麾下的锦衣官校竟没有拦住他们。

    “刘都督,回来再向您请罪!”秦林朝刘守有拱拱手,大摇大摆的走了。

    这回刘都督该火冒三丈了吧?锦衣官校们都惴惴不安的想着,有人已悄悄往远处挪动脚步,唯恐撞在刘都督气头上,成了他的出气筒。

    众人猜错了,刘守有并没有权威受到挑衅的那种愤怒,而是神sè复杂的看着秦林离开的方向,看上去非常失望似的。

    东厂和锦衣卫衙门离得不算远,都在皇城根儿,锦衣卫衙门在棋盘街西侧的江米胡同,东厂在东华门一带。

    秦林率领众锦衣官校押着冯邦宁走,沿途就热闹得很了,百姓都笑着看稀奇,官员也笑眯眯的捋着胡须,暗道一声瞎胡闹。

    可不是嘛,同样都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挎绣春刀,却是一伙人押着另外一伙人。

    “大水冲了龙王庙,锦衣卫抓了锦衣卫!”小孩子拍手直乐,不过转眼就被母亲拎进了家门,锦衣官差有什么好看的,不怕惹祸?

    秦林抬头tǐngxiōng收腹走在队列最前面,活像得胜归来的大将军,而冯邦宁就被锦衣官校押在后面,垂头丧气犹如斗败了的公鸡。

    一行锦衣官校吵吵闹闹招摇过市,跟夸官游街似的,那场面再好看不过了,估计明天就得传遍京师。

    “喂,秦哥,这么搞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儿?”陆远志总觉得心头有些不踏实,毕竟冯保是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兼总内外的头号内廷首领太监呀。

    秦林若无其事的笑笑:“就怕事情闹不大呢,再说,我还想试试冯保……”

    试什么?陆胖子两只小眼睛眨巴眨巴,不懂秦林的哑谜。

    没走多久就望见了东辑事厂的金字招牌,不等秦林派人通报,徐爵和陈应凤得到消息,就屁滚尿流的跑了出来,远远迎上这支队伍。

    “我的小爷耶,你怎么又搞成这样子?”陈应凤去扶冯邦宁,牛大力呵呵一笑,松开了手。

    徐爵哭丧着脸:“秦少保,不用说咱们侄少爷是你打的了,这事儿咱们做不了主,待会儿咱们督公就来,您自求多福吧。”

    呵,敢情徐爵、陈应凤把秦林来的目的搞错了,还以为他带着冯邦宁上门道歉求饶呢!

    秦林神sè肃然,将冯邦宁一指:“这人擅自殴辱朝廷命官,越权责打本官的下属,又在本官衙署公然咆哮,是以本官将他拿下。本要按律法处置,因他自称冯督公眷属,所以押他到这里来,请冯督公给个交待。”

    我的爷爷诶!徐爵、陈应凤目瞪口呆,若不是见秦林神sè正常,就要伸手去mōmō他脑袋有没有发烧了。

    秦林与冯保是敌是友、非敌非友,联手做过不少事情,也你来我往的斗了好几场,而冯督公吃的亏也就不少。

    但时移势易,现在局面可有些不同了,秦林背靠的张居正已经溘然长逝,冯保却如日中天,双方力量此消彼长,怎么能同日而语?

    那些东厂番子,更是差点没把大牙笑掉,如今冯督公煊赫一时,内阁两位辅臣和六部尚书都让他三分,这秦林居然要他给个交代,恐怕是吃错药了吧。

    “秦少保!”霍重楼越众而出,朝秦林拱了拱手。

    秦林眼睛眯了起来,霍重楼没有穿理刑百户的服sè,甚至不是以前科管事的圆帽、皂靴、褐衫,而是穿着东厂领班的直身衣服。

    不久前的痨病驸马一案,冯保与秦林达成交易,其中一条是以霍重楼取代陈应凤,做东厂理刑百户。

    现在看来,冯保非但没有兑现承诺,还把霍重楼降了一级,从科管事打回了领班。

    秦林心头如何想的,脸上丝毫不lù,故作诧异道:“老霍,你怎么又做回领班了?”

    霍重楼面sè羞赧,低着头不好意思答话。

    不过有人替他答,几个番子嬉皮笑脸的道:“有的人,端冯督公的饭碗,吃冯督公的请受,却胳膊肘朝外拐,和别的人勾勾搭搭,这就叫做吃里扒外,怎么会有好下场呢?”

    霍重楼把牙齿咬得格格响,他也没想到冯保这么出尔反尔啊,就在不久前,把他的科管事拿掉了,打发他重新做掌班——倒是直接开革了更好些,现在这么不上不下的留在东厂,纯粹是给人当笑话看。

    只是,他和刁、华两人想到了一处,现在秦林失去了张居正这个大靠山,还能抗衡冯保吗?如果这时候去向他求助,岂不是添乱?

    所以,霍重楼并没有即使把这件事告诉秦林。

    呼~~秦林长长的吐了口气,看着东辑事厂的金字招牌,和里面照壁上精忠报国四个大字,笑着摇了摇头。

    官场上你来我往有输有赢,尔虞我诈也很正常,但达成了的交易协议,一般都会不折不扣的去执行,否则大家永远不要妥协了,任何时候都拼杀到底,斗个你死我活吧。

    冯保明明答应了的,时局稍有变化,他就自食其言,非但没有兑现承诺,反将霍重楼降了一级,这明明白白就是拿秦林当冤大头!

    事实上,在东厂门口站着的众位番子心目中,秦林的脑袋的的确确已开始变大了。

    子科管事刘一刀就皱着眉摇摇头,这秦林秦少保断案如神,并不像脑筋不清醒的人哪,怎么就有些犯拧呢?

    这里是条大路,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见到东厂门口的这一幕,都情不自禁的伸长了脖子看,只不敢稍往前头去,唯恐惹来祸患。

    锦衣卫堵了东厂的门,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的稀奇事儿!

    冯保一般待在处理政务的内廷中枢司礼监,地方就在皇城东北角,离东厂也tǐng近的,他闻言就坐着十六抬大轿,星驰电掣的赶来。

    说什么也不敢相信,已经失去靠山的秦林,竟然敢打上门来……

    大群凶神恶煞的东厂番子开路,十六名膀大腰圆的轿夫抬着轿子,八名清秀小太监扶着朱漆轿杠,后面又是一队队戴着红缨铁盔、手拿锋锐长矛的旗手卫官兵,这排场与江陵首辅张居正相比,也在伯仲之间了。

    “属下恭迎冯督公!”东厂数百名番子们轰的一声喊,齐刷刷跪倒在地,兵刃撞击之声宛如雷鸣。

    阉党首领、东厂大魔头的气势,顿时扑面而来!

    就连街道两边远远站着看热闹的路人,也觉tuǐ弯儿发软,不由自主的跟着跪倒,生怕稍有不慎,惹到了这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是谁到咱家的东厂来搅闹,嗯~~”,未见人,先闻声,轿子里yīn恻恻的语声叫人心尖儿打颤,尤其是最后那声嗯,真叫个九曲回肠。

    这时候,两边小太监掀起轿帘,一双朱履先伸了出来,接着是大红的kù子、大红的江牙海水蟒袍,温润的羊脂白玉带,最后才是冯保白惨惨的一张脸,和头顶的无翅乌纱。

    他耷拉着吊梢眉,往秦林这边扫了一眼,才不咸不淡的道:“我道是谁这么大胆子,原来是秦少保,怪不得呢!”

    还别说,见了冯保这架势,就连出生入死的锦衣官校们,也有些tuǐ弯儿发软,全仗着秦林在这里,仿佛一口气撑在xiōng口,才没有泄了气势。

    别人怕冯保怕得厉害,唯独秦林不以为然,笑眯眯的道:“冯督公,咱们老朋友了,你就别摆架子了吧!你侄儿冯邦宁突然跑来,越俎代庖教训我的手下,所以我也只好替你教训教训他,冯督公,你不会觉得我有什么不对吧?”

    旁人倒也罢了,陆远志、牛大力微觉纳罕,秦长官刚从衙门出来的时候,似乎很生气啊,怎么这会儿见到冯保,口气又软了下来?

    众东厂番子也笑,刚才还气势汹汹,见了咱们督公就开始套近乎,也太那啥了吧。

    冯保失笑,暗道如今局势不同,你秦林还能拿以前那套对付咱家?便将脸一板,厉声道:“秦少保休得胡言乱语,你打伤邦宁侄儿,咱家岂肯善罢甘休?你等着被揭参吧!徐掌刑、陈理刑,扶邦宁进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秦林急了,凑近去低声道:“冯督公,你这不对吧,咱们说好井水不犯河水的……”

    “此一时彼一时,所谓权变也,”冯保眯着眼睛分外得意,看到秦林脸上lù出那种失望又懊悔的神情,他哈哈哈大笑三声。

    过两天,就让门生写折子,内阁申时行那儿过一下,司礼监再批红用印,秦某人就得歇菜啦!

    “冯保,你过河拆桥,你混蛋!”秦林气得跳着脚乱骂。

    冯保毫不理会,自顾着走进了东厂,对于他来说,秦林已是昨日黄花。

    东厂众番子笑逐颜开,锦衣官校们怅然若失,唯独没有人看见,秦林看着东厂招牌的眼睛里,那种一闪即逝的决然之sè。!。

荆湖卷 779章 风波

    东厂衙门前发生的一幕,很快就随着路人之口传遍了京师,无往不利的秦产保,刚刚失了江陵太师这座大靠山,就在冯督公面前受窘、

    吃瘪,不禁叫人凭空生出几分唏嘘。

    鹤来归的二楼雅座,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顾宪成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他〖兴〗奋的举起酒杯,舌头都有点打卷了:“来来来,诸位贤弟,此等妙、妙妙事佐酒,吾等当浮一大、大白!”

    孟化鲤也打着酒嗝:“当初张江陵何等威势,所幸天不藏jiān,叫他早早一命呜呼,秦某人朝中没了靠山,还能蹦醚几天?冯督公毅然出手,真是大快人心!”刘廷兰、魏允中齐声称是,四人同时举杯痛饮。

    本来吧,这些自命不凡的清流,sī下谈及冯保的时候也没什么好话,对这位和张居正联盟的司礼监掌印兼东厂督公,他们一概是称为权阉、老贼。

    不过既然冯保出手对付了他们痛恨的秦林,四位正人君子便绝口不提以前骂惯了的权阉二字,反而口口声声把冯督公叫得山响,不清楚他们底细的,还以为这四位是冯督公手下的阉党呢!

    魏允中突然想起什么,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问道:“对了,冯督公封伯爵不成,正发动门生故旧攻汗张四维,我想那张四维亦是江陵太师党羽,咱们要不要来个痛打落水狗?”

    “万万不可!”顾宪成酒醒了大半,神sè变得极其凝重,他想起了在严清府邸无意中发现的那个秘……,

    有人欢喜有人愁,有幸灾乐祸的,也就有忧心忡忡的。

    定国公府,小公爷徐廷辅正和父亲对坐弈棋,忽然就叹口气:“唉~~秦姑爷毕竟年轻气盛,这时候就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却好,顺风旗扯惯了,遇到逆风也不晓得落帆”

    张居正死后,朝局变得bō谪云诡,每一分力量的变动都格外的引人注目,屹立二百年与国同休戚的定国公府,当然嗅到了里头的味道,而秦林在此时意气用事,肆意殴打同僚、率锦衣官校围堵东厂,简直就是自己将把柄送到别人手中啊!

    作为勋戚的魏、定二府同气连枝,大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势,徐辛夷又与定国公府走动很勤,小姑爷秦林相当于徐家的“外戚”他吃了亏,徐廷辅自然感同身受,心中便很替秦林抱憾。

    年近huā甲的徐文璧手里捻着围棋子,半晌才笑着摇了摇头:“廷辅,你的心眼虽然不少,可比起你那位小姑爷,就差得太远啦!”“父亲大人!”徐廷辅有些不服气,他也有三十多岁了,做到都督同知、统领京卫防护皇城之职,官场上的道道算得上门儿清,觉得这事儿自己并没有分析错。

    徐文璧老神在在的一笑:“廷辅,你见事已很不错了,可看人还差点眼力,可不像咱们那位秦姑爷,办案是神目如电,看别的也慧眼如炬哩!我且问问你,秦姑爷到京师这几年,可曾有一次真正的胡作妄为?”徐廷辅愕然,仔细想了想,秦林到京师来这两年,看起来出格的事情做了不少,但事后才发现,他连一件蠢事都没有做过!这样的人,会主动lù出破绽,让别人来抓?

    不!

    即使lù出了破绽,那也一定是圈套、陷阱、谋略或者以退为进!

    徐廷辅想通其中关节,只觉心中骇然,之前怎么也没料到秦林用意如此之深,看似普通的意气相争,竟隐含着如此心机。

    “两派相争,你老子我立朝四十年从来就没选错过,如果秦林和冯保斗起来”徐文璧斩钉截铁的道:“我选秦林!”徐廷辅已被父亲说服,他唯一没有想明白的是,秦林将会如同翻盘?

    听了儿子的求教,徐文璧朝北面紫禁城的方向看了看,脸上lù出了老jiān巨猾的微笑:“宫里那位行事向来操切,张江陵既死,恐怕他就不肯隐忍太久啦……”

    徐廷辅恍然大悟,身为统领京卫防护皇城的都督同知,他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怎么做了。

    就在徐文璧目光所及之处,皇极殿巍峨宏大的琉璃宝顶以西,较为低矮的养心殿是万历皇帝朱翊钧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

    这时候,六部九卿都已离开,于是大门被关上了,心腹小太监也被张鲸遣出去,四面散开提防冯保的耳目,宫室之中只剩下了万历和司礼监二张。

    “秦林,秦林”万历踱着步子,不停念叨着这个名字,良久才抬起头哈哈一笑:“冯保弹劾张四维,他径儿却被秦林打得半死,倒也有趣。”

    张诚听得这话,悬着的心放下一半,陪着笑道:“秦林于张江陵是翁婿之亲,于陛下则是君臣之忠,如今张太师已死,陛下若不计前嫌委以重任,秦林必定感jī涕零,为陛下尽忠效力死而无悔。”

    见皇帝仍旧迟疑,张诚趁热打铁:“秦林是聪明人,他有三个老婆,但能给他荣华富贵的,普天之下只有陛下您!”

    万历闻言微微领首,张诚这话打动他了,秦林有三个老婆,也就有三个丈人,但能决定秦林前途命运的皇帝,普天之下只有他这一个!

    张鲸急得跟什么似的,眼珠一转,连忙进言:“秦林决不能用!

    当初就在皇爷和太师之间首鼠两端,辜负皇爷恩典,老奴瞧他皇爷的忠心也就有限得很。刘守有刘都督世受国恩,堪为朝廷爪牙,又老成谋国,奴才以全副身家xìng命保举他……”

    张诚立刻针锋相对的举荐秦林,二张又当着万历的面争执起来,不知为什么,万历从来不阻止他们俩的竞争。

    二张对陛下的态度,自己心中也有所觉悟,于是争执就越来越不加掩饰。

    万历绷着脸,心头却格外高兴,就是要让臣下互相抗衡,主君才能轻松驾取,如果都像以前张居正那样,一言既出百官默然,没人能挡他巨掌一击,那高坐龙椅的自己,又和木偶有什么区别呢?

    万历口中不说,心头则比谁都明白,张鲸已和刘守有、严清结盟,相比之下张诚就显得势单力孤了,要维持二张的势均力敌,避免将来又出现内廷一家独大、乃至皇权旁落的局面,现在正该扶张诚一把。

    “二位伴伴不要再争了,你们都是朕的股肱心腹,你们举荐的人,朕都信得过!”万历的笑容非常真挚,伸手轻轻拍了拍两位心腹太监的肩膀。

    张诚立刻眉huā眼笑,张鲸却暗暗叫苦,都信得过,那就意味着秦林将和刘守有同受委任。

    看着万历的笑容,二张心目中都同时一动,感觉越来越弄不懂这位皇帝的心思了。

    万历很满意自己的决断,看着墙壁上张居正亲笔手书的条幅,心头暗暗得意:张太师啊张太师,这些权谋手段都是您交给朕的,您就在九泉之下,看着朕放手施为吧!今后,朕再也不需要你的辅佐啦,哈哈哈……

    秦林与冯保的纠葛,虽然引起的街谈巷议很多,但更多时候是被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锦衣卫北镇抚司去堵东厂大门,这实在叫人笑掉大牙啊!

    稍微老成些的官场人物,说到此事也只会笑着摇摇头,说到底,还是秦林和冯邦宁两个都年轻气盛,一时闹出来的意气之争嘛,就算秦林被冯保报复,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算不上什么大事。

    真正的大事,是冯督公门下大肆弹劾次辅张四维,雪片般的奏章涌向了通政司,淹没了文渊阁,一直堆到了司礼监,堆到了养心殿。

    冯保经营多年,执掌司礼监、东厂,十余年间权势喧天,仅次于张居正一人而已,如今更是兼总内外第一权阉,他的党羽直如过江之聊,发动的攻势更是神威赫赫,似乎这场滔天巨浪很快就会把张四维从次辅的位置掀翻在地……

    这天又是早朝的日子,距离张居正去世已有近两个月,朝会也得以恢复。

    经常借口查办钦案不上朝的秦林,居然出现在了武臣队到之中,

    惹得大大小小文武百官都把他多看两眼,顾宪成等几个有仇的,更是面带冷笑:秦某人这次还能锦袍玉带来上朝,恐怕下次朝会就没有他的位置了吧!

    而徐文璧和徐廷辅父子、张公鱼、曾省吾、吴兑等人,则投来了关切的目光,有的是担心,有的是探询,想从秦林脸上发现点什么端倪。

    不管是善意的目光,还是恶毒的眼神,秦林通通报以人畜无害的微笑,微微张开的嘴chún,lù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叫任何人都猜不透他此时此刻到底心情如何。

    刘守有也锦袍玉带,班次位列秦林之前,只是和秦林的笑容可掬相比,他有点儿紧张,又有点儿不服气,两次侧过身体,来回瞥了秦林好几眼。

    “刘都督安好”秦林笑眯眯的道:“在下年轻识浅,待会儿有什么事情,还得刘都督多担待哦”!。

荆湖卷 780章 权阉

    780章权阉

    文武百官按品级在皇极mén丹陛上下排好班次,文臣班首没有了张居正伟岸的身影,不少官员都心中感慨,江陵党众大臣更是怅然若失,毕竟那道身影在过去的整整十年里,一直屹立在文臣班首,巍巍如太岳。

    现在排班首的,就成了次辅张四维,他不但身材远不如张居正高大修伟,身后也没有打扇的宫nv,脚下也没有铺地的红毯,脸上神情多yīn柔变幻,而非张居正的顾盼雄飞——就连得了老huā眼的人都很清楚,现在文臣班首的这位,xiōng襟气魄比起前任要差了许多。

    钟鸣磬响,三声净鞭,万历皇帝朱翊钧登临皇极mén御座,冯保持拂尘在旁伴驾,张鲸和张诚落后几步,俯首低眉神态恭顺。

    冯保耷拉着吊梢眉,yīn恻恻的目光往底下一扫,在秦林脸上稍稍停留,最后落在了张四维身上,鼻子里发出重重的冷哼。

    张四维神情颇为惴惴不安,苦着脸向冯保投去告饶的谄笑。

    曾省吾、王国光等江陵党大臣见状,心态就是一叹。

    大家都知道在此之前,张四维已几次三番的前往冯督公府上解释,毕竟太监封伯爵没有成例,太过匪夷所思,并非他故意为难,而是事情确实不好办。

    可冯保并没有原谅张四维,反而步步紧bī,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或许,这是冯保在张居正死后,刻意摆出的姿态吧!

    当此时节,江陵党也只有暂时隐忍,毕竟张居正的死导致了很多变数,反对新政的顽固派蠢蠢yù动,为保新政就只能与冯保合作,而且潘晟入阁拜首辅的事情,也得冯保不从中作梗……

    曾省吾发现冯保目光不善,就低声叹道:“为保思明(潘晟字思明)入阁拜相,恐怕凤磐兄要受点委屈了。”

    王国光笑笑,很有自信的道:“前日愚兄和凤磐谈过,他很开通的,说咱们都是故太师江陵相公旧友,十余年努力推行新政,彼此肝胆相照,思明做首辅,就和他自己做首辅是一般无二,就算他被冯保逐出内阁,咱们还有潘思明,还有申汝默,另外还可以再推王篆、余有丁入阁补位嘛!”

    内阁首辅张居正过世,剩下的次辅张四维、申时行仍是江陵党骨干,加上王篆、余有丁均为一时名臣,有足够的资格入阁拜大学士,可见江陵党树大根深,对朝局的掌控力度之大,不论冯保逐走谁,仍有一大群替补,而且每个替补都是声名烜赫的栋梁之材!

    曾省吾又深为可惜的看了看秦林,神sè带着几分歉意,现在江陵党为保大局,不得不与冯保妥协退让,连大将张四维都要忍辱负重,秦林也只能暂时受点委屈了,将来再慢慢想办法帮他吧……

    不论曾省吾还是王国光、潘晟、张学颜,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知道,其实秦林才是张居正暗中选定的真正衣钵传人。

    万历坐定之后,百官山呼舞蹈,御座旁边的冯保拖着长声喝道:“百官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吏部尚书王国光闪身出列,朗声奏道:“启奏陛下,故太师张先生溘然长逝,首辅之位虚悬,首辅者调理yīn阳、统率百官、为天子之辅弼也,不可长久空缺,故老臣奏请尽早选定良材,辅佐陛下经邦治世。”

    御座上的万历帝朱翊钧微微颔首:“朕时至今日,常思张太师昔年英风锐气,似乎犹在眼前……唉,抚今追昔不胜感慨呀!至于首辅空缺嘛,王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众位爱卿亦可举贤荐能。”

    吏部shì郎王篆出班奏道:“礼部尚书潘晟老成谋国,有经邦济世之大才,已故张老太师曾多次亲口赞许,臣请陛下以潘晟为内阁首辅!”

    “臣附议,”户部尚书张学颜闪身出列。

    “微臣附议,”兵部尚书曾省吾也跟着出列。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吏部尚书王国光、工部尚书李幼滋、礼部shì郎余有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颖元、通政司右通政崔成霖、大理寺少卿赵文秀纷纷出列,附议声响成一片。

    万历笑容依旧,可眼角眉梢lù出几分嫌恶之sè,这样的场景,让他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张居正生前的局面,如今张太师已死,可江陵党依然充塞朝堂……

    “老臣之见,与诸位有所不同!”

    这一声惊动了文武百官,定睛看去,正是白须飘飘的刑部尚书严清!

    “哦?”万历来了兴趣,身体略往前倾:“严老尚书有何高见?”

    严清朝上作揖:“陛下,潘晟是故太师张居正的老师,所以故太师临终举荐他接掌首辅之位,其实是顾念师生之情谊,而潘晟虽老成干练,却不通权变、不明韬略,非宰相之才,执掌礼部尚书可算人尽其才,做内阁首辅却有些不妥。”

    他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确实潘晟是张居正的老师,也确实没有多大的本事,在礼部这种清水衙mén做尚书还差不多,当首辅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只是他年纪大、资格老、脾气好,由他来做首辅,朝廷各派系都不会太坚决的反对。

    潘晟被严清说了一通,老脸稍微红了红,毕竟他做惯了老好人,对方又指斥自己不适合做首辅,就不方便开口反驳。

    万历稍作沉yín,似乎拿不定主意,就把探询的目光投向了冯保。

    冯保早等在这里了,便笑道:“老奴以为,潘尚书为人老成、智虑深远,不像有些人眼界狭窄、身列辅臣而尸位素餐……老奴以全副身家xìng命保荐潘尚书,继任内阁首辅!”

    嘶~~底下惊呼声响成一片,听到这话是人都知道潘晟已走通了冯保的路子,否则冯督公怎么肯这么卖力的保荐他?并且,身列辅臣而尸位素餐的那位,一定是骂的张四维了。

    潘辰向张四维投去了充满歉意的目光,江陵党的大局,新政的继续推行,需要他暂时的隐忍。

    张四维用一个微笑作为回应……

    冯保既然发话,御座上的万历就点了点头,朗声道:“冯大伴扶保朕冲龄继位,一向忠心耿耿,连冯大伴都肯用全副身家xìng命来保荐潘尚书,想来潘爱卿一定是宰辅之臣的最好人选了。那么,潘爱卿以礼部尚书进建极殿大学士,入阁办事。”

    潘晟连忙山呼谢恩,建极殿大学士是仅次于中极殿大学士的衔号,张居正死后就没有谁封到中极殿大学士,他这就是首辅了。

    陛下竟如此信重冯保!文武百官尽皆骇然,张四维说了不管用,江陵党群臣说了不管用,冯保一保荐,陛下立刻采纳……传言果然不虚,张江陵死后,冯保已经掌控时局了!

    冯保麾下阉党则欢欣鼓舞,徐爵、陈应凤等辈弹冠相庆。

    唯有排在武臣班首的三朝老臣、定国公徐文璧如同老僧入定,稍后一点的位次里,秦林和刘守有两位脸上古井不bō。

    冯保志得意满,御座上的小皇帝仍如此信重,让他心中颇为欢喜,不过事情并没有完,他朝大理寺少卿赖传声使个了眼sè。

    赖传声是阉党中人,早已做好为冯督公效犬马之劳的准备,立马跳出来,捧着本章奏道:“臣有本,弹劾武英殿大学士张四维!”

    江陵党众臣面面相觑,预料中的东西,终究是来了……

    哦?万历茫然不解的道:“张爱卿在故太师时,就入阁办事了,多年来兢兢业业,你为什么弹劾他?”

    “张四维做次辅,有十过:其一为官庸碌、尸位素餐,其二贪赃枉法、卖官鬻爵,其三心xiōng狭隘、妒贤嫉能,其四钳制言路、谋国不忠……”

    赖传声洋洋洒洒列出十条罪状,大部分是捕风捉影,也有一两条确有其事。

    冯保多年苦心经营,阉党虽不如江陵党人才济济,乌合之众倒也不少,一时间许多阉党站出来弹劾张四维,附议之声不绝于耳。

    王国光、曾省吾等江陵党当然也站出来替张四维辩护,但张居正已死,缺少了能与冯保抗衡的领军人物,就显得底气稍有不足。

    群情汹汹,也只有那些无派无系、浑厚老实或者因各种原因不求上进的官员,才得以置身事外,比如说秦林的老把兄张公鱼张都堂,他老人家遇到这种朝堂政争,照例神游天外,对争吵声充耳不闻,要不是两只眼睛还睁着,别人简直要以为他在打瞌睡呢。

    秦林见状失笑,从荷包里取出一小块碎金子,趁人不注意就扔到张公鱼额头。

    “好大的马蜂!”张公鱼吃了一惊,回过神来却见并非马蜂而是块小小的碎金子,不禁抬头看了看天空,暗道今天是啥好日子,居然天上掉黄金。

    嘘,嘘~~秦林朝张公鱼挤眉nòng眼,终于张都堂有所察觉,秦林便冲着前头张四维做了个捧的手势。

    别看张公鱼浑浑噩噩的,这时候福至心灵,立马站出来奏道:“赖传声弹劾不实。张四维入阁数年,功绩有口皆碑,所谓十条罪状,多系捕风捉影……”

    张四维暗觉诧异,看了看替自己辩护的竟然是没多少jiāo情的张公鱼,便朝身边的申时行点点头,认为是他授意mén生为自己帮忙的。

    申时行知道张四维误会了,却也没解释,朝张公鱼鼓励的笑笑,心头有些纳罕:这个有钱mén生,从来在朝会上装木偶,今天是吃错了yào吗?

    万历也注意到这个替张四维辩护的佥都御史,早听说他是个糊涂蛋,没想到关键时刻并不糊涂嘛……

    “有的说好,有的说坏,可张四维只有一个,到底是好是坏?”万历皱着眉头,似乎很难决定,终于侧着脸问道:“冯大伴,你说说张四维这人怎么样?”

    冯保幸福得全身像通了电,看来张江陵死掉,陛下真的失了主心骨,以前首辅的地位,就该让给我冯督公啦!

    “老奴以为,张学士固然学问是不错的,但经邦济世的干才毕竟缺了点儿,”冯保假装思忖,半晌又道:“做一员封疆大吏那是不错,但辅佐圣恭嘛……”

    “朕晓得了,”万历不假思索的道:“回头替朕拟旨吧!”

    一句话叫朝堂静的可以听见心跳,文武臣僚都没有想到,陛下竟对冯保这么信任,就是武宗正德皇帝对刘瑾,恐怕也不过如此。

    冯保说让潘晟做首辅,潘晟就做首辅,冯保要让张四维滚蛋,张四维就得滚蛋!

    赵高、十常shì、童贯、刘瑾……在许多官员的心目中,历朝历代权阉的面目,仿佛都集中在了冯保那张yīn恻恻的脸上,几位忠直的大臣就准备回去买棺材,待写好谏书,就要抬棺死谏。

    江陵党诸大臣也暗自心惊,以前张太师活着的时候,没见冯保这么嚣张啊,谁料到太师归天,冯保竟有今日!

    哈哈哈,冯保的心中早已被喜悦充盈,他今天大获全胜,而且胜得如此的彻底,如此的酣畅淋漓!

    以至于,他根本连秦林都不想理会了,今天已经捧起一位首辅,逐走一位次辅,哪里还需要拿一个小小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开刀?和他计较,反倒失了权阉的派头呢。

    满打满算,对付秦林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冯督公觉得简直比拍去一枚灰尘还要容易。

    朝会终于结束了,万历离座而去,冯保本要回司礼监,两名慈宁宫小太监说太后有招,冯保迈着四方步一摇一摆的过去了——换做以前,每逢太后传召,他可是一溜小跑的。

    文武群臣过皇极mén前广场,内金水桥,一路从午mén出去,忧虑的、嗟叹的、欢喜的、庆幸的,大伙儿神sè各异。

    唯独投向秦林的目光,更是百般复杂,公然得罪了冯保冯督公,还会有好下场吗?连次辅张四维都倒了大霉呢。

    “得罪冯督公他老人家,秦某人就等死吧!”一名阉党官员恶狠狠的说道。

    陈应凤马蜂眼一睁,狞笑让脸上肌ròu直抖:“死也罢了,就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爵也笑,大概今天下午,最迟明天,冯督公手书的命令会下到东厂,秦林就要为鲁莽的行为付出代价了。

    能击倒这样强大的对手,真是格外叫人快慰啊,徐爵暗自发誓,秦林被抓到东厂之后,自己一定要亲手“招呼”他,以此来表达对他的敬意。

    徐爵和陈应凤心目中,是隐隐有些害怕秦林的,但从今往后,他们不必再为这位强大对手cào心了……

    不过,也有人真正的关心着秦林。

    “赶快回南京,魏国公府,”曾省吾走过秦林身边的时候,低声嘱咐他,如今也只有魏国公府可以暂时庇护秦林免遭冯保的伤害了。

    曾省吾刚刚走开,另一边右都御史吴兑冲着一名mén生大声嚷道:“非也非也,石君所言大谬不然。谁敢陷害忠良,老夫绝不与他善罢甘休,到时候必定据理力争,就算抬棺死谏,也决不屈服!”

    听起来好像是教训mén生,但秦林很清楚,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吴兑用生命发出了铁的誓言。

    王国光、张公鱼等等更多的官员,也或明或暗表示了关切与支持。

    秦林在朝堂上,并不缺朋友,尽管身在龙争虎斗,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的官场,他此时心里面仍感觉到了一股股暖意。

    冯邦宁等在午mén外,他用纱布和绷带裹着脑袋,活像个木乃伊,因为有碍观瞻就没去朝会,见徐爵、陈应凤等阉党大将出来,个个面带喜sè,他就知道伯父已在朝争中取得了决定xìng的胜利。

    “少爷,老爷今天大获全胜,保潘晟、贬张四维……”陈应凤口沫横飞,向冯邦宁介绍着今天的情况。

    秦林和刘守有肩并肩的走出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冯邦宁顿时七窍生烟,带着亲信就冲上去,将秦林围在午mén之外。

    难道他竟敢在天子脚下、午mén之外公然行凶?诸位官员都惊得不轻,胆小怕事的成国公朱应桢甚至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陈应凤嘿嘿笑着,往掌心吐了两口唾沫,要是少爷愿意,他不介意亲手把秦林抓起来,反正冯督公下道手令,秦林就会被抓进东厂。

    衣襟却被人扯了扯,陈应凤大怒:“谁他妈扯我……呃,徐大哥?”

    徐爵神sè极为古怪,伸着脖子东张西望,压低声音道:“老陈你看看,有点儿不对劲啊?”

    午mén外头这地方,向来是负责宫禁的旗手卫、锦衣卫、金吾卫站岗巡逻,冯保在各级军官的位置上,安排了不少心腹和耳目,但现在,顶盔掼甲的一队队官校,却没一个是徐爵、陈应凤认识的。

    徐爵心急如焚,赶紧低声呼唤冯邦宁:“少爷,少爷……”

    冯邦宁这草包却没会过意,头也没回,红着两只眼睛盯住秦林:“姓秦的,这次你没有亲兵校尉在身边了?”

    秦林嘴里嘶的一声,往后跳了半步,两只手jiāo叉护在身前:“难道你要倚多为胜?”

    “算你聪明!”冯邦宁嘿嘿冷笑,一群如狼似虎的亲信校尉就朝秦林bī去。

    “靠,人多欺负人少!”秦林装模做样的摇了摇头,忽然嘿嘿一笑:“不过,我的人好像比你多得多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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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81章 宫变

    781章 宫变

    冯邦宁一怔,却没有任何情况发生,他不禁哑然失笑:秦某人还想虚张声势吗?

    啧啧啧……秦林叹着气摇了摇头,很随意的拍了拍刘守有的肩膀:“刘都督,看来你的人终究是你的人,我发话不顶用啊!本以为咱们俩谁跟谁嘛,都是替陛下办事,何分彼此?”

    刘守有气得嘴角跳了两下,巴不得冯邦宁把秦林的脑袋敲破,但现在的局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也只好顺着秦林,从腰间取出一面小小的红旗儿,左右挥了两下。

    午门内外巡防官校看见此旗,纷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更有身穿鱼鳞甲、手持丈二长矛的铁甲军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太庙和社稷坛背后列队而来,甲胄与兵器碰撞,铿然作响!

    文武百官见状骇然,这些铁甲军,并非防护皇城的锦衣、旗手、金吾三卫,而是来自精锐京军十二团营!

    冯邦宁惊慌失措,四下看看就哭丧着脸:“秦林,你、你敢擅自调动十二团营,这、这是诛三族的大罪……”

    徐爵和陈应凤的脸色已经好像死灰一样,冯邦宁这大草包至死不悟,他俩却已猜到了原委。

    “擅自调动?我可没那么大本事,”秦林哈哈一笑,又眨了眨眼睛:“调动十二团营禁军,要有圣旨,要经过总理京军戎政府,你不会认为本官也能办得到的吧?”

    “圣、圣旨?”冯邦宁惊得呆了,眼睛都有点发直。

    秦林呵呵大笑,将袖中一道龙凤锦绣的明黄色圣旨取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冯保受国恩深重,本应尽忠报效,固耐老贼欺君罔上,欲效古之权阉,朕念其三朝老臣不欲加罪,恐有十常侍之祸见于今日,故令左都督刘守有、锦衣卫都指挥使秦林率兵擒拿冯保及其党羽,文武百官,遵旨而行!”

    啊?!冯邦宁只觉腿弯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身子不停的颤抖,面色如土。

    徐爵、陈应凤两个也算狠人儿了,可看看十二团营铁甲军长枪大戟的逼来,顿时心下惨然,互相看看,长叹一声,只得束手就擒。

    徐文璧和徐廷辅父子俩相顾而笑,就是率军防护京营的徐廷辅,建议朝廷调开午门处被冯保渗透的三卫官校,调来十二团营的铁甲军,在午门之外将冯保阉党一网打尽。

    秦林也朝他们笑笑,亲戚之间就得多照应嘛。

    文武百官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秦林无惧冯保,原来他早就有了圣旨在身!

    “嗨,害我白白替你担这半天心!”张公鱼喘了口气,终于放下心中大石。

    吴兑也微笑不语,他不必抬棺死谏了。

    曾省吾、王国光等人既替秦林高兴,又暗中担忧时局,冯保死不足惜,可江陵党与内廷的联盟至此被彻底打破,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呢?

    “诸位老先生慢走,下官身负皇命,还有事情要做!”秦林笑着冲徐文璧、曾省吾等人拱拱手,又拍了拍刘守有的肩膀:“老刘,这里你顶住,我去去就回。”

    刘守有咬牙切齿的,心说你能不能不拍我肩膀,搞得好像我是你下属一样。

    不过也没办法,万历要在二张之间搞制衡,于是秦林和刘守有一个人负责调动兵马,另一个人就保管圣旨,刘守有觉得调兵权大就选了这个,没想到秦林把圣旨拿着到处乱跑像是主办,他倒成了协办似的。

    文武百官看着秦林的背影万分唏嘘,只道是失了张居正这座大靠山,秦林就要一蹶不振,谁料他竟将冯保扳倒……

    心思灵活头脑发达些的,则满怀敬畏的远眺着巍峨高大的皇极殿,张居正已死,冯保又被扳倒,今后陛下就真正乾纲独断啦!

    冯保恍然不知午门前头发生的事情,在小太监带领下朝慈宁宫走去,身边仍是前呼后拥的亲信宦官。

    一名姓李的太监突然皱了皱眉,凑近冯保低声道:“督公,小的瞧着这宫里,觉得有点不对劲。”

    “哪儿不对劲?”冯保吊梢眉往上一提。

    小李子有点担心的道:“您瞅瞅,大汉将军站得到处都是。”

    冯保留意瞧瞧,果见一队持着刀枪的大汉将军匆匆走过.大红色飞鱼服明艳艳的,锃光瓦亮的枪尖,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可怕的寒光。

    “好像是有点多,不过今天是大朝会的日子,刚才朝会时大汉将军也挺多的,”冯保撇撇嘴,没往心里去,在他心目中这些身材魁梧的大汉将军,也就是个摆设而已。

    “可是这些大汉将军,我连一个都不认识,”小李子指着靠墙边站的大汉将军说,“您看,生面孔居多,唯独咱们安排的人,一个也没看见。”

    不好,冯保心里格登一下,自言自语道,“大汉将军,乃锦衣卫所属,刘守有那边并没有什么古怪,难道是秦林?他那天和咱家大闹一场……走,咱们快去慈宁宫!”

    冯保心头顿时焦急起来,他加快脚步,甚至是小跑着奔向慈宁宫,无论如何李太后是信任自己的,只要见到太后,天大的事情也都不怕了。

    慈宁宫的朱漆宫门遥遥在望,冯保的心情略为松弛,一边跑一边伸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招呼小太监们:“扶着咱家跑,咱们要求见太后娘娘,赶紧的!”

    “冯督公,您吃了咱的高钙片,腿脚挺好啊!”秦林笑嘻嘻的从东边回廊转出来,眼睛梭巡着把冯保打量打量,忽然摇着头,哀声叹道:“可惜呀,腿脚再好,您也见不着太后娘娘金面啦!”

    冯保的心往下狠狠一沉,厉声道:“你、你什么意思?要知道这里是皇宫大内,咱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奉旨总督东辑事厂!”

    身边的小太监也做出忠心护主的架势,还有好几个人上前来,准备擒拿秦林。

    秦林呵呵大笑:“冯督公,你脑筋有点不大好,到此时还没明白究竟是谁要收拾你吗?”

    冯保眼角重重的跳了两下,看了看皇极殿的宝顶。想明白的刹那间,全身如遭电击,几十道惊雷在这位威权不可一世的司礼监掌印、东厂督主心头炸响,就在那一刻,他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转过一个又一个念头,是反抗到底,是束手就擒,还是……

    聪明!秦林一挑大拇哥:“冯督公就是冯督公,一点就透!现在您是束手就擒呢,还是准备负隅顽抗,以便成全下官平定反叛、诛戮奸邪的功名?”

    话音刚落,上百手持长枪、腰挎绣春刀的大汉将军,便在陈铭豪率领下,将冯保一伙团团围住。

    “反了反了,你们睁开狗眼看看清楚,这是咱们冯督公!”几名小太监还没搞清楚,兀自跳着脚对大汉将军们喝骂。

    “罢了,”冯保两只手往下按了按,恨恨的瞅着秦林:“咱家投降,才不叫你这王八蛋称心如意!想拿咱家的脑袋邀功请赏?做梦!”

    “识时务者为俊杰!”秦林又一竖大拇指,暗中叹口气,其实我真希望你能负隅顽抗,到时候老子正好来个斩草除根。

    冯保一双眼睛钉在秦林脸上,又道:“咱家要见太后,要治罪,也让我死个明白!”

    “你见不着太后的,”秦林叹口气,诚心诚意的告诉他:“今天朝会的时候,太后已经到慈寿寺上香去了,据说是陛下早晨请安时,提到先皇托梦,所以太后娘娘才会匆忙赶去的。”

    冯保脸色变得蜡黄,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良久才嘶声道:“咱家要见陛下,咱家要问个清楚,秦少保,我求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秦林叹口气。

    如果冯保能严守承诺,能和秦林友好相处,秦林自然会用别的方式,来应对今天的情况——毕竟冯保算是新政的支持者,而且张居正归天之后,他就是冯张联盟的头号大人物了。

    可冯保并不识相,秦林前些天殴打冯邦宁、带人围堵东厂的举动,其实就是对冯保的一种试探,如果冯保当时做出了另外的选择,他今天的下场就不会这么惨,偏偏秦林的试探得到了最不好的结论,那就是冯保此人气量偏狭、得志便猖狂,并不值得与他合作。

    万历,万历又是如何呢?他除掉了冯保,下一步将会做些什么?这也是秦林需要考虑的问题。

    “好吧,冯督公在紫禁城的最后一个请求,下官自当如您所愿,”秦林点点头,把冯保从地上搀扶起来。

    养心殿,万历皇帝朱翊钧焦急的踱着步子,神情既兴奋,又有着几分焦虑,他甚至询问身边的张诚,如果冯保走上来质问,朕该如何应对?

    “陛下既然下旨逐他,不奉诏,他便不敢走上殿来,”张诚这样回答,心头却不是个滋味儿,这位陛下啊,又要玩帝王心术,却又难以驾驭,明明已经下旨捉拿冯保,事到临头却又瞻前顾后。

    “冯保,冯保往这边来啦!”张鲸小跑着进来报告,气喘吁吁的以致口齿不清。

    啊?万历吓了一跳,“冯大伴、冯大伴待要如何?他带了多少兵马?”

    张鲸这才发觉自己的话有些歧义,连忙解释道:“他是被秦林捉住,押着过来的。”

    早说清楚嘛!万历长吁了一口气,从头到脚倍感轻松,他独掌朝纲、乾坤独运的道路,两块最大的拦路石,至此已被除去,从今往后就海阔天空凭鱼跃啦。

    “秦爱卿把他拿下就是了,干嘛又押到朕这里来?”万历嘴上抱怨着,心绪却复杂得很,既有点不好面对那位从小呵护自己长大的冯大伴,又有些隐隐的期待,冯保那副阴恻恻的面孔,想必现在是很好看的吧?哈哈。

    冯保被秦林押着走向养心殿,看着这条走过无数次的道路,他心中的感受自然是不同以往,想当年,隆庆皇爷还在世,万历皇帝朱翊钧才七八岁,他牵着小太子的手,在这青石板铺成的路上走过,年幼的小太子蹦蹦跳跳,稚嫩的手却紧紧抓住他的大手……

    唉~~冯保长叹一声,在这最后一刻,荣华富贵恍如过眼云烟,就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样,冯保自知不死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心境反而彻底放开,想起了过去的林林种种。

    走到了养心殿大门口,冯保的目光一下子越过众人,落在了朱翊钧年轻而紧张的脸上。

    良久,冯保双膝跪地,颤声叫道:“待罪老奴冯保,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保,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朱翊钧红着脸站起来,指着冯保破口大骂:“你蛊惑太后娘娘,屡次和朕作对,你在朝中安插党羽,夺占朕的权柄,以为朕还是三岁小孩子,被你蒙在鼓中吗?哈哈哈,朕运筹帷幄,将你们这**党一网打尽!”

    “陛下英明神武!”张鲸、张诚齐声称颂。

    冯保却怔怔的把朱翊钧瞅着,这一刻的陛下,和当年那个牵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叫冯大伴讲故事的小太子,似乎离得很远很远。是什么让两人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冯保自己很清楚。

    “陛下,老奴罪该万死!”冯保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又涕泪交流的道:“不过,老奴好歹曾是陛下的大伴,陛下年幼时,是老奴为陛下鞍前马后,十岁时,是老奴抱您登基继位,这十年老奴或许手伸长了点,可也没敢欺君罔上……”

    秦林听了只觉冯保所言不假,他是贪污,是安插党羽,但对万历本人确实没什么过错,在那次白象发疯的时候,冯保一把将万历扯下龙椅,护在身下打了好几个滚,可见他对万历实在有些情分在的。

    可万历根本不这么想,冯保不说还好,说起当初怎么怎么,这位陛下就更加愤怒,厉声道:“冯保,你还在倚老卖老!朕早说过了,朕如今已经亲政,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你提朕小时候的事情有什么用?来人呐,将冯保押下去,处死!”

    好歹也是冯保抱着万历从小长大的,说杀就杀,伴君如伴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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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82章 秦林的劝告

    782章秦林的劝告

    冯保听得万历亲口吐出“处死”二字,他那张肌ròu松弛的脸就变得极为颓败,仿佛一瞬间就老了足足十岁。

    张鲸、张诚目睹这不可一世的内廷头号大太监、权阉前辈,被从小服shì大的朱翊钧毫不留情的处死,竟隐隐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不过很快这种情绪,一转眼就被胜利的狂喜盖过,冯保既然倒台,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内廷魁首的宝座,就对着他们俩招手啦!

    二张不约而同的互相看了看,冯保已成为过去时,新一轮的恶斗将在他们之间展开。

    咱们秦长官也是个心黑手狠的货,既已试探朱翊钧,得出这位陛下天xìng凉薄、刚愎自用的结果,便不再需要冯保了,等朱翊钧口中吐出处死二字,他立马朝陈铭豪使个眼sè,大汉将军们动手架起冯保,脚不点地的往外走。

    冯保耷拉着脑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到了这步田地,他实在无话可说,只是回头看了看万历,眼神中带着不甘与愤懑;朱翊钧脸上带着一层cháo红,背转身不与冯保对视,秦林看得很清楚,他的两只手正在微微发抖。

    “且慢!”一个苍老而yīn沉的太监嗓音,在养心殿外突然想起,架着冯保走出宫室的大汉将军们,听到这声喊就停下了脚步,陈铭豪也回头,有些惶恐的看了看秦林。

    谁这么牛bī啊?秦林在养心殿台阶上,居高临下越过诸位大汉将军的头顶,一眼就看见来者白发苍苍,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都知监掌印太监张宏。

    在万历险些méng冤的曲流馆宫nv被杀案中,正是张宏奉李太后之命请秦林入宫办案的,所以秦林认识这老太监,也知道他在司礼监排名仅次于掌印太监冯保,资格则比冯保还老,为人清廉正直,不爱出头lù面,更不掺合各种争权夺利的事情,在宫中地位超然,李太后、万历和冯保都敬他三分。

    他不是陪母后去进香了吗?万历吃了一惊,他是骗了李太后去慈寿寺进香,才趁机把冯保拿下的,见张宏突然回来,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干咳两声,示意秦林和张鲸张诚出去答话。

    冯保看见张宏,脸上就lù出狂喜之sè,连声道:“慈圣娘娘回宫了?我要见太后,你带我见太后!”

    张宏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太后还在慈寿寺听方丈讲《金刚经》。”

    “那你怎么回来的?!”冯保心念电转,眼神中的狂喜瞬间熄灭,鼻子里一声冷哼:“好、好,原来这件事你也有份,那冯某就恭喜张兄了,今后简在帝心,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就非你莫属啦。”

    张鲸、张诚正从养心殿台阶走下来,听到这里就骇然变sè,互相看了看,暗自寻思难道张宏这老东西也参与了扳倒冯保?咱们俩怎么不知道?莫非陛下对咱们,也留了一手?

    张宏的辈分高、资格老,如果真参与了这件事,他接掌司礼监掌印的机会,就比二张更大,何况万历伏下这道暗桩,意味着他对二张的信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霎时间,本来在眼神中刀来剑往的张鲸和张诚,又变得同仇敌忾起来。

    亏得张宏自己打消了他们的疑huò,不咸不淡的对冯保道:“咱家是在慈寿寺听到动静才赶回来的,不过,太后娘娘正在虔心听法,咱家也就没打扰她。”

    嘘~~张鲸张诚都松口气,原来陛下并没有事先通知这老东西。

    冯保就奇怪了,吊梢眉高高的扬起来:“你、你什么意思?”

    张宏叹息着摇了摇头:“老冯,这些年我虽然什么也不说,可我的眼睛没瞎、耳朵没聋,说实在的,你的手伸得太长,步子也迈得太远了些,是该退下来清静清静啦……不过,你罪不该死,慈圣娘娘也不会希望你死!”

    冯保愕然,张诚张鲸也十分诧异,张宏这么做,是两边不讨好啊。

    唯独秦林早已猜到了张宏的用意,微笑着朝他拱拱手。

    张宏也朝秦林点头示意,正如秦林的猜测,他确实因冯保犯下专权、贪污等罪,所以知道宫变消息之后,仍把在慈寿寺进香的李太后méng在鼓里,以便万历扳倒冯保;但猜到万历会对冯保下毒手,为了冯保的xìng命,为了李太后的感受,他又不顾年纪老迈,匆忙赶回宫中。

    张鲸可管不了那么多,他顺着万历的旨意,冲着张宏讪笑道:“老前辈,皇爷已下旨处死冯保,君无戏言呐。”

    “冯保和前辈并没有什么jiāo情,您何苦呢?”张诚也好心劝道,对正直的张宏,倒是有三分佩服。

    张宏摇摇头:“冯保老前辈,虽然贪墨、擅权,终究为朝廷辛苦多年,立下不少功劳,功过相抵也不该死……”

    二张脸上lù出为难之sè,根本听不进对方的话,心说冯保有没有功劳、该不该死关我屁事,是陛下要他死!

    张宏见状就皱了皱眉,又抬头看了看养心殿中万历的背影,颇为失望:连二张都无法说服,陛下那里……

    哪知秦林心念一动,突然面lù喜sè,江陵党和新政将来的走向,他之前考虑很久,始终没有比较周全的谋篇布局,看到张宏却有了新的想法,略一思忖,便发觉是当前最好的路子。

    “咳咳,”秦林干咳两声,把张鲸和张诚肩膀拍了拍:“两位,以本官之见,倒是不杀冯保比较好。”

    咦?张鲸和张诚莫名其妙,前番谋划宫变擒拿冯保,秦林是坚决主张要斩草除根的呀!

    冯保也吊梢眉扬起来,诧异的看着秦林,心说这小子不是最心狠手辣的吗,今天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秦林装出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两位请想想,如果他冯保被处死,李太后必然难过,认为是本官和你们撺掇陛下杀死冯保,那么咱们三位加上刘都督,从今往后的日子啊,就难过得很了。”

    嘶~~二张倒chōu一口凉气,暗道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一层,险些儿误了大事!

    李太后对冯保信任有加,万历只能趁母后出宫礼佛的时候下手,如果骤然处死冯保,就算拿出这家伙贪污、专权的证据,李太后仍然会很不高兴吧。

    就算从今往后万历独掌朝纲,摆脱了李太后、冯保、张居正铁三角的束缚,可李太后终究是他生身之母,万历绝对不可能用对付冯保的办法对付自己亲妈,太后永远是太后。

    李太后会把冯保被杀的怨恨,朝谁发泄呢?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尤其是,扳倒冯保的四员大将,秦林、刘守有是外臣,李太后还不方便找他们麻烦,可张鲸、张诚两位,却是宫里的太监,要整治他俩就容易得多。

    “就算有陛下庇护,被太后记恨上,也难过得很啊!”张鲸这样想着。

    张诚也寻思:已经得到了陛下的信任,又何苦多得罪太后娘娘?倒不如……

    “秦少保所言有理!”二张笑着朝秦林拱拱手,又冲着张宏施礼,不再阻拦这位老前辈。

    张宏看了看秦林,极为嘉许的笑笑,由两名小太监搀扶着,慢慢走进养心殿,张诚张鲸跟在他后面。

    冯保看着张宏背影苦笑不已,又神sè复杂的瞅了瞅秦林,最后长叹一声:“秦少保,咱家实在想不到,最后救咱家一命的,居然是你!”

    张宏这种正直无sī的人,肯替自己求情,冯保倒不觉得奇怪,秦林一句话说服二张,让张宏得以面圣求情,实在叫这位昔日权阉的心中,生出万分唏嘘感慨。

    “得了老冯,您千万别感jī下官,下官也是替自己着想,免得开罪李太后嘛!”秦林嬉皮笑脸的说着,一点儿也不居功。

    冯保怔怔的看了秦林半天,良久才摇了摇头:“不,你瞒不过咱家,你一定有别的原因,哼,别人怕太后,唯独你不怕!”

    不愧是执掌司礼监和东厂的大太监,冯保真正开动脑筋,倒也把秦林的心思猜出几分。

    张鲸张诚怕李太后,秦林可不怕啊,太后对他的印象好到爆,曾经钦赐yù佩,再说了,徐辛夷还和太后娘家武清伯府是亲戚呢!

    面对冯保质疑的目光,秦林笑而不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就知道你不会有这么好心!”冯保愤愤的啐了一口,又道:“罢了,不管你是什么原因,总算是救了咱家xìng命……附耳过来,咱家这辈子不欠你的,免得被你惦记!”

    秦林嘿嘿坏笑,又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

    陈铭豪登时会意,率大汉将军们背过身去,往外走了几步。

    只见冯保在秦林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些什么,秦林时不时的点点头,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没多久,张宏就微笑着走出了养心殿:“冯保,陛下念你三朝老臣、多年辛苦,特免你一死,发南京守孝陵!即刻起身,不得有误。”

    说罢,张宏就朝秦林笑眯眯的点点头,他正是用刚才秦林说服二张的办法,说服了万历。

    冯保谢恩之后,丝毫不曾停留,转身迈开大步就走,只是强作镇定的步伐终究有些踉跄,身影也显得格外悲凉。

    不知何处的宫nv唱着关公走麦城的小曲儿,歌声随风飘来断断续续:今日水淹七军逞英雄,到明天败走麦城,只落得形单影只好凄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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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83章 奉旨贪墨

    783章奉旨贪墨

    冯保被流放南京守孝陵,他前脚刚离开紫禁城,李太后的车驾鸾仪就从慈寿寺回来,出现在紫禁城外。e^看

    陆远志领着一队锦衣官校气咻咻的跑来,朝秦林使个眼sè:“启禀秦少保,刘都督已将冯保党羽一网打尽,司礼监和东厂都控制下来,眼下正在查抄冯保的府邸,您看……”

    听得查抄府邸这句话,秦林的两只眼睛立马贼亮贼亮,猴急的冲张诚、张鲸拱拱手,义正辞严的道:“冯保多年来苦心经营,势力盘根错节,冯保虽已成擒,还得防备jiān党余孽作luàn,本官这就去缉拿jiān邪余党,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让他们在京师作luàn!”

    好个秦林,说这番话时两只手紧紧的握着拳头,牙齿轻轻咬住嘴chún,目光坚定的遥望远方,真叫个忠肝义胆!恐怕兴唐的郭子仪、保宋的岳武穆,想来也不过如此了吧。

    张诚、张鲸却肚子里好笑,暗道你秦某人不就是想借查抄为名,去冯保府上大捞一笔吗?这不,听说刘守有已经去了,姓秦的就猴急成这样!

    万历事先已将查抄冯保一党各处府邸的任务,分给了秦林和刘守有两位,帝王御下之术讲的是恩威并施,秦林、刘守有冒着风险费老鼻子劲儿扳倒冯保,这查抄冯党府邸的féi差,就是给他俩酬功了。

    “嘿嘿,秦少保jīng忠报国的一颗赤心,倒是热切得很呢,咱家看你额角都急得冒汗了!”张鲸笑眯眯的揶揄着,他心头非常痛快,刘守有抢先去冯府查抄,自然会捞到更多的财富,而那笔财富里也有他张公公的一份。

    “去吧去吧,缉拿jiān党要紧,皇爷那里早把差使派给你,这就不用告辞谢恩了,”张诚心急的催促秦林,因为秦林查抄冯党宅邸的收获,也会分一些给他。

    “陛下,臣去也!”秦林冲着养心殿遥遥施礼,然后迈开大步,一溜烟的跑得没了影儿,陆远志和众官校都被远远的抛在后面。

    张鲸张诚瞧着秦林背影直了眼,靠,这厮的轻功好厉害,究竟是八步赶蝉,还是流星追月?

    张宏见状也忍俊不禁,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秦林刚跑了没多久,两个慈宁宫太后身边的小太监就匆匆赶来,也许是知道宫中之变,神情都有些惶恐,朝着张宏跪下禀道:“启禀老祖宗,太后娘娘銮驾回宫!”

    啊,太后回来啦?张诚和张鲸神sè变了几变,知道冯保被逐,太后的心情,恐怕不会很好,接下来的事情……

    三位张公公互相看了看,同时恍然大悟:怪不得秦林跑那么快,咿呀个呼,咱们都被他摆了一道!

    太后从西边回宫,秦林就从东边溜走,他逃离紫禁城的速度简直是追云逐电,两条tuǐ跟风车似的,免得和李太后打照面,嘿嘿,太后面前怎么解释的难题,就jiāo给万历和两位张公公去头疼吧,不关我的事。

    永宁长公主朱尧媖也注意到了宫里反常的情况,她鼓起勇气走向慈宁宫,李太后对她再怎么不闻不问,终归是她的亲生母亲。

    刚走到半路上,就远远看见秦林一路飞奔,她湿漉漉的眼睛里就浮出光彩动人的喜sè,轻启檀口,叫道:“秦、秦姐夫!”

    可怜这位长公主的声音,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秦林哪里听得见?一马当先跑了过去,身后跟着的锦衣官校也跑得不亦乐乎。

    “太没礼貌了!”惜画冲着秦林的背影,不满的挥了挥小拳头,就算秦林是自己救命恩人,她也选择站在永宁这边。

    “秦姐夫跑得真是英姿飒爽啊,”永宁目送秦林跑远,良久,她的目光仍停留在秦林消失的方向——长公主只要能远远的看心上人一眼,芳心已倍感甜蜜,即使秦姐夫毫无所觉,那也没关系的。

    “最好,他永远都不知道,”永宁轻轻的咬了咬chún瓣,痴痴的微笑着。

    少nv的心思你莫猜,越猜越猜不中!

    更靠北一些的储秀宫,小顺子垂手肃立,嘴角微微发颤:“娘娘,奴才打听明白了,陛下降旨逐冯司礼,张鲸、张诚、刘守有、秦林联手……”

    “掌嘴!”郑桢坐在huā梨木椅子上,用调羹舀冰糖燕窝慢慢吃着,忽然就不紧不慢的吐出这两个字。

    小顺子一怔,不明白娘娘是什么意思。

    郑桢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秦林也是你叫的?”

    啪!小顺子抡起大巴掌,立马就把自己脸上打出五道红指印,战战兢兢的磕着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是秦、秦少保,秦将军!”

    “罢了,饶你这遭,继续往下说,”郑桢将装冰糖燕窝的碗,递给了身边的宫nv,两只手慢慢摩挲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小顺子这才把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别看他在郑桢面前像条没脊骨的狗,可出了储秀宫,他是陛下宠妃郑娘娘跟前的头号红人,谁不得低声下气称呼一声顺公公?就连司礼监二张,也对他加意笼络呀!所以他要打听个事儿,实在很方便。

    郑桢听了前因后果也觉心下骇然,威震内廷的魁首冯保,半天工夫不到就被拿下,无论谁听到这消息都会吃惊。

    不过很快她就笑起来:“好、好、好!冯保这老东西,一直不把本宫放在眼里,现在他滚到南京守孝陵,真是报应来了。”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小顺子笑眯眯的,冲着郑桢磕头道喜。

    “我有什么好喜的?”郑桢皱着眉头,假作不知。

    小顺子笑而不语,只是连着又磕了好几个头。

    内廷之中,冯保是靠着李太后信任、张居正联手,做到兼总内外的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他有李太后做靠山,过去就不怎么鸟王皇后,现在也对郑桢不咸不淡的。

    现在冯保倒台,有可能接替他的张鲸和张诚,背后靠山则是万历皇帝朱翊钧,形势就变得对郑桢格外有利了,朱翊钧对郑桢言听计从,二张还敢像冯保那样,对她不冷不热吗?

    怪不得小顺子高兴,借郑娘娘的势,张鲸张诚都要来笼络他呢!

    “你个猴崽子!”郑桢笑嘻嘻的瞥了小顺子一眼,又遥遥望着紫禁城南边的天空,悠然叹道:“他现在是chūn风得意马蹄疾了,哼!迟早有那么一天……”

    小顺子mō着被自己打肿起来的脸,低着头不敢说话,心中却百思不得其解:娘娘好像很恨秦将军,可又为什么不许别人提他名字,只有她自己能叫?

    太监就是太监,虽然没有小弟弟,终究不是nv人,小顺子再千灵百巧,也不懂nv人隐藏在心里最深处的那点念想,尤其不懂郑桢这种nv人……

    秦林从东华mén跑出了紫禁城,突然就停下脚步,不跑了。

    “秦哥,冯保府邸还在前面,”陆远志嘿嘿坏笑着提醒他。

    众位锦衣官校也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准备大干一场,冯保贪污是出了名的,他的府邸藏着数不清的金银财宝,诚然这些财富是要上jiāo朝廷的,但陛下派刘守有、秦林来办这féi差,本身就带着酬功的意思,待会儿大家只要下手不太过分,就面子里子都有啦!

    秦林把陆远志看看,眉头一挑,坏坏的笑道:“让刘都督多挑会儿,也多找一会儿,咱们先去别处转转。”

    什么,去别的地方转?陆远志瞠目结舌,暗道现在最好发财的地方,难道不是冯保的府邸吗,干嘛要让给刘守有?

    秦林笑而不答,解开系着照夜yù狮子马缰绳,跨上马背:“跟上!”

    冯府,往日森严的府邸,变成了锦衣官校随便进进出出的地方,百户、总旗、小旗、校尉,这些低级锦衣武官,仅仅在一天之前,还只能眼巴巴的望着这座府邸,根本没有进去拜见主人的资格,更别提给主人行贿——那也要资格的!

    但现在,他们在府邸里横冲直闯,任意殴打着仆人,时不时在shìnv身上mō一把,惹出一阵惊慌的娇呼,而大箱大箱的金银财宝,也被他们抬到了院子里面堆起来,每口箱子在贴上封条之前,都被拿出了几锭金子或者银子,揣进了校尉的腰包。

    冯保家中强横霸道的亲戚和那些颐指气使的骄仆,这时候就成了待宰的羔羊,在锦衣官校的绣chūn刀下瑟瑟发抖,每个人的脸孔都写着惊惶,根本不会有谁对锦衣官校们提出抗议。

    再说,这些金子银子,不是被校尉们拿走,就是上jiāo给朱翊钧,反正不会再姓冯啦!

    “哈哈哈哈,秦林小儿,这次终于被本都督抢先一步!”冯府内室之中,刘守有持着一副书画开怀大笑。

    咱们刘都督名臣世家,风雅得很,怎么会跟那些普通官校一样,去贪污什么金子银子呢?倒是这些唐宋名家书画,又风雅,又不惹眼,卷起来就拿走了,还每一幅都价值连城,远胜金银珠宝!

    张昭、庞清、冯昕诸位心腹堂上官也眉huā眼笑,在冯保的宝库里挑挑拣拣,只拿走最珍贵的财宝,拳头大的猫儿眼、金sè的珍珠、绿油油的祖母绿,散发着五彩的光芒,把众人兴奋的脸,映照得光怪陆离。

    良久,刘守有忽然想起来:“诸位,冯保的‘翻天账’,你们找到了吗?”

    呃~~堂上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众人手中价值不菲的珍宝确实有不少,但那本翻天账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那是冯保的sī账,叫翻天账也罢,叫保命账也罢,总之只会有一个功能,那就是把这位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这辈子,最见不得人、最黑暗可怕的那些事情记录下来,譬如某某官员为了扳倒政敌,给冯保送了多少金珠宝贝,冯保看不惯某人,授意某官诬告,将其打入天牢处死,诸如此类。

    大部分官员,家中都有这样一本可怕的账册,作为控制党羽的利器,危急时也能起到极大的作用。

    刘守有捉到冯邦宁之后就严刑bī供,那冯邦宁是个草包,哪里经得起大刑?一个回合都没有熬过,就把伯父给卖了,说冯保确实有本账册,但不知道放在哪里。

    冯保做了十年的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手底下不知道干过多少坏事儿,找到这本账册,就等于把许多官吏的小辫子,牢牢的捏在了掌心!

    所以刘守有在冯府,搜刮金银财宝、文玩古董倒在其次,首先是要找到那本账册。

    可他找了这大半天,账册连个影子都没看见,自然心中有些着急。

    “奇怪,冯保把账册放哪儿了?”刘守有悻悻的挠着头皮。

    张昭想了想,脸上厉sè大增,低声问道:“要不,咱们追上冯保?”

    刘守有摇了摇头,陛下既然放冯保到南京守孝陵,这就是最终结果了,不能更改,更何况bī死冯保,李太后那边也没法jiāo待。

    “冯保这人心xìng坚毅,到了这步田地,离死也差不太远,硬bī他肯定没用!”刘守有说着就皱了皱眉,暗自寻思要不要和冯保做个jiāo易。

    “哎呀呀,刘都督也不和下官打个招呼,就这么急着来冯府了,真是公忠体国呀!”

    秦林带着讥讽的笑声从外面传进来,刘守有没来由就是眼皮子一跳,也堆起了假笑:“秦少保来了?毕竟冯党jiān邪众多,这冯府之中恐怕也藏着机关暗道,本官尽忠效力的心切,就先来替老弟趟趟浑水。”

    “那么,下官就多谢谢刘都督了!”秦林冲刘守有拱拱手,踱着四方步子走进来。

    张昭、庞清、冯昕等人就有些不好意思,他们袖子里、怀里,都塞着东西呢!

    “啧啧啧,吴道子的画,哎呀,王羲之的字!”秦林大呼小叫,看到每一样珍宝都要手舞足蹈。

    刘守有、张昭这几位面面相觑,恨不得伸手把他嘴堵住:叫个什么劲儿?唯恐别人不知道咱们把好东西塞自己腰包了?

    “来来来,秦少保这边请,咱们好说、好说,”刘守有满脸堆笑,把秦林拉到一边,指着许多宝物说:“秦少保相比也知道,冯保贪墨数额巨大,看,这些都是无价之宝。”

    “是啊,陛下让咱们来查抄冯府,这些东西待会儿就送进宫里,”秦林理所当然的说着,还很傻很天真的眨了眨眼睛。

    装傻?刘守有低声道:“陛下让咱们俩来查抄冯府,究竟是个意思,咱们彼此心照不宣。”

    秦林越发茫然不解:“什么意思?我可不敢妄自揣摩圣意。”

    刘守有的脸又chōu了两下,很想一巴掌把秦林扇飞,终究忍住了,嘴chún哆嗦两下:“秦少保,你别和本都督装傻,陛下让咱们来查抄冯府,本来就是让咱们来发财的!老实说吧,这里东西,咱们见者有份!”

    “真的见者有份?”秦林又像不相信,又有点害怕似的。

    刘守有很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这可是你说的,”秦林顿时两眼放光,朝外面挥了挥手:“弟兄们,进来抬东西!”

    话音刚落,早就准备好的牛大力、陆远志率锦衣官校蜂拥而入,抱的抱、扛的扛、抬的抬,一点也不客气的拿房间里的各sè珍宝。

    刘守有看得直了眼,见过贪污的,没见过秦林这么狠的!

    秦林嘿嘿一乐,你老兄刚才说的很清楚,咱这是奉旨贪污,不多贪点,岂止对不起自个儿,还对不起皇上嘛。

    张昭、庞清这几位堂上官郁闷得不行,好多珍宝,是他们在前头先看上的,只是没来得及揣进怀里,就被秦林的人搬走了。

    “让他们搬,大不了咱们少要点!”刘守有咬了咬牙,最要紧的还是找到冯保那本账册,至于这些珍宝,毕竟是身外之物,舍弃一些,尽早打发秦林滚蛋吧。

    张昭和同僚们眼见财宝被搬走,心头都在滴血啊,秦林,你好狠,都不给咱留点啊?

    “哎呀,这卷画儿不错,刘都督我帮您拿着!”秦林说着就从刘守有右手,拿走了一副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

    “咦,这画册看起来不错,拿回去给我老婆当个刺绣样子!”秦林又从刘守有的左手,顺走宋徽宗的工笔huā鸟册页。

    没听说你哪个老婆会刺绣啊?刘守有恨得牙痒痒,一再告诫自己小不忍则luàn大谋,不要和姓秦的争这些玩意儿。

    等到秦林满载而归的时候,整个宝库几乎被搬空了,而刘守有从盘满钵满,重新变得两手空空,手底下那些堂上官们,要是乖觉的还藏了几件珍宝,反应慢的就和刘都督差不多了。

    呼~~刘守有看着秦林背影喘口气,这小王八蛋终于滚蛋了,赶紧招呼属下们:“给我找,一定要找到那本账册,反正金子银子还多的是,待会儿咱们再分分!”

    众堂上官也只能如此,只是想想刚才被秦林拿走的那些珍宝的价值,就觉得ròu疼啊。

    于是,他们开始了挖地三尺的寻找……

    “希望刘都督找到他想找的东西吧!”满载而归的秦林,嘴角带着坏坏的笑意,又伸手按了按怀中的书册:“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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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84章 母与子

    784章母与子

    黄昏,慈宁宫一反常态的肃静,要知道李太后笃信佛教,以往到了这时候,慈宁宫都是香烟袅袅、木鱼和佛经声声作响的。e^看

    宫nv太监们大气儿不敢呵一下,人人都盯着自己脚尖儿,连眼珠子都不敢luàn转,气氛显得万分的凝滞,汗水湿答答的贴在后背,好像连风都变成了某种粘稠的东西。

    李太后脸sè铁青,强行压抑着愤怒,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儿子,久久不发一语,而失望就明明白白的刻在脸上。

    万历正襟危坐,鼓嘟着嘴巴,好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每逢李太后目光扫来,他就扭过头去看着别处。

    张宏跪在殿内,一只膝盖冲着李太后,另一只膝盖朝着万历、

    张诚、张鲸两个跪在宫mén外台阶上,被太阳晒得脑mén通红,汗水大滴大滴的落下来,实在是苦不堪言,心中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感慨:秦林这家伙,刚才溜得真快呀!

    李太后怒发如雷那是必然的,得知儿子以贪墨受贿、结党营sī为罪名逐冯保去南京守孝陵,她心中又愤怒又失望,因为冯保是她最信任的太监,是她在宫里的大总管!

    “好,我的好儿子!”李太后痛切的看着万历,沉声道:“张先生刚死去不久,你就又逐走了冯伴伴,母后知道,你是嫌被人管束着,被管烦了,被管腻歪了,好好好,母后成全你,这就去慈寿寺住,省得你烦!”

    见母亲如此愤怒,万历心中是有些害怕的,但明朝毕竟不是汉朝,没有外戚专权之患,太后的地位虽高,也没有汉朝那么厉害了。

    李太后的实力,外靠张居正,内靠冯保,现在这两条臂膀都已折断,她也就只能用搬出宫,来吓唬吓唬儿子啦。

    “母后万金之躯,若搬出宫去,置儿臣于何地?天下臣民必以儿臣为不孝之子,”万历跪下来,两只眼睛瞧着太后:“儿臣请母后息怒,请母后收回成命。”

    李太后终究是疼这个儿子的,心就软了些,只是顾念着冯保十年辛苦,又觉得儿子翅膀硬了就不听话,她还有些生气,冷着脸不理会万历。

    朱翊钧小处却是极聪明的,察言观sè就知道母亲心意有所松动,连忙道:“母后就算不顾惜儿臣的名声,也该多为御弟想想,再过三个月,潞王就要大婚了,到时候母后不在宫中……”

    李太后有两个宝贝儿子,一个是做了皇帝的朱翊钧,一个是潞王朱翊鏐,而且比较起来,对大儿子的爱里头,恐怕功利的心要重些,而对潞王,那种母亲疼小儿子的天xìng更居多。

    听得万历提起潞王,李太后立马就回心转意了,重新坐正了身子,“哼,你弟弟可比你这哥哥心疼母亲些……母后走不走,容后再议,你且说说,替翊谬大婚准备得怎么样了?”

    朱翊钧暗暗一笑,他只有中人之姿,但这些小聪明是不缺的,便愁眉苦脸的道:“如今各处都要huā钱,要准备大婚也不容易,恐怕御弟那里要受点小委屈了……母后要不要见见张四维?筹备婚礼银子的事情,是他在办。”

    听到潞王婚礼经费困难,李太后立马坐不住了,吩咐传召张四维。

    张四维来得特别快,山呼舞蹈之后,万历朝他使了个眼sè。

    “启禀太后娘娘,如今虽说四海升平,其实咱们朝廷就是个空底子,要拿钱出来办大婚,实在是不容易,”张四维一张脸拉得像苦瓜,没口子的抱怨起来。

    李太后眉头一扬,惊讶道:“故太师张老先生治国,不是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吗,怎么连这几十万银子都拿不出来呢?”

    张四维脸sè微红,突然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恕下臣不敢妄言。”

    “看来张老太师治国,也不尽如人意啊,”李太后若有所思,沉yín良久又问:“爱卿平身。哀家问你,难道别的地方,挪不出钱来吗?”

    张四维禀道:“启奏娘娘,如今要挪钱出来,谈何容易!前段时间浙江因缺乏粮饷开支,几万浙兵饷银支取不足,这些官兵就闹起来,险些儿投了白莲教……”

    这件事李太后是知道的,听说白莲教三字,她就有些害怕:“阿弥陀佛,不当人子,兵饷是要发足的,否则官兵去投白莲教,那还得了?唉,看来真是挪不出钱来,张先生,你给哀家个实数,能不能有五十万银子?”

    “实打实只能凑出十万,还请太后见谅,”张四维脸上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子,咬了咬牙才报出这个数目。

    李太后默然,作为生意人家出身的nv儿,她和老爹李伟、哥哥李高都把算盘打得很jīng,早就算过账了:如果有三十万银子,潞王婚礼就能办得像模像样,如果有五十万银子,婚礼将会风风光光,可要是只有十万嘛,那就实在太寒酸了点。

    她这里为难,朱翊钧嘴角就微带笑意,朝张鲸手下一名心腹小太监打个眼sè。

    “左都督、太子太傅、掌锦衣卫事刘守有求见!”小太监拖着长声传报。

    万历探询的看了看母后,李太后点点头,她从来不会耽误儿子的正经事情。

    刘守有小步快跑进了慈宁宫,照例山呼舞蹈,然后朝上禀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微臣奉旨查抄权阉冯保府邸,共查出黄金八万九千四百两,白银九十三万七千两,珍珠二十五斛,走盘珠一百一十串,五尺高珊瑚树十八株……”

    什么?!李太后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盯着刘守有:“你说,金子八万多两,白银九十几万?你没算错?”

    终究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就算做了这么多年太后,李太后仍把金银看得重些,其实后面的房契地契、书画珍宝,价值要比金银更高。

    刘守有连忙回道:“确实如此,微臣细细清点了之后,才来回复圣旨的。”

    他还有句话没说,就是这个数目,还是被秦林拿走了许多值钱的珍宝,他和诸位堂上官又把剩下的刮了一层,最后剩下的才写入记录上jiāo朝廷呢。

    可惜,冯保的那本秘密账册,终究没有找到,这是刘都督最遗憾的事情。

    李太后早已被冯保贪墨的巨大数字,惊得目瞪口呆,良久才缓缓的坐下,喃喃道:“哀家、哀家看错人了,原以为冯保就算贪污,数目也还有限,御膳房的膳食费,宫里的各项使费,哀家都看着呢,他哪里就贪墨了这许多……”

    听的这话,莫说万历和刘守有,就是膝盖跪疼了的张诚张鲸都笑得打跌,李太后真是出身小mén小户,想法和她的老爹李伟、老哥李高一模一样,试问冯保身为内廷总管,难道就只该贪污宫廷使用的各项经费吗?他才没那么傻,单单是利用手头掌握的权力,向文武百官收取贿赂,这笔收入就远远大于宫廷开支,而且不被李太后注意。

    试想连首辅太师张居正都给冯保送过价值十万银子的礼物,别的官员还会闲着吗?这么多年积累下来,数目当然是非常骇人听闻的。

    刘守有肚子里好笑,脸上仍是神sè肃然,又道:“陛下、娘娘,微臣查抄冯府和冯党其余jiān邪的府邸,所获的金银财宝,三日内就可以上jiāo朝廷。”

    半天了等的就是这句话,万历故意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喜形于sè的朝母亲道:“母后,御弟大婚的银子,这下有啦!”

    “皇儿是说?”李太后稍微想想也恍然大悟,以查抄冯保府邸所得的银子,来充作潞王大婚经费,既不影响朝廷在军政大事上的正经开支,又能把婚礼办得风风光光,正是两全其美。

    李太后并不是武则天,她做到太后,只是偶然被隆庆看中,运气好生下了太子朱翊钧,她没有多大的抱负、多高的眼光,此时一则忿恨于冯保巨大的贪污数额,觉得他辜负了自己的信任,二来,也是更主要的,潞王大婚经费终于有了着落,让她原本有的十分不快,足足少了七八分。

    “罢了,罢了,冯保既然不忠,就依着皇儿的意思,逐他走吧,哀家也不想见他了,”李太后叹息着摇摇头,想到过去十年冯保虽然贪污,但鞍前马后替自己效劳不少,终究有些不忍。

    可想到心肝宝贝小儿子潞王朱翊鏐将要大婚这一层,这种不忍也就瞬间烟消云散,冲着张宏、张鲸、张诚喝道:“还不站起来,要跪到什么时候?双儿红儿,张宏年纪高大,你们也不扶他一下!”

    李太后假意呵斥着宫nv,张宏心头苦笑几下,而张鲸和张诚则颇为自鸣得意,今天陛下过了太后娘娘这一关,将来那就不一样啦。

    李太后并没有察觉到,儿子眼睛里流lù出的那一丝喜sè,很明显,万历隐忍多年,一朝亲政得以执掌大权,做起事来绝不肯停步不前的……

    冯保被扳倒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师,文武百官在午mén外广场上看到了十二团营铁甲军齐出,冯党束手就擒。市井的三教九流,则亲眼目睹了大队锦衣官校冲进东厂衙mén,将冯保亲信一网打尽的场面。

    朝廷宫变的经过是个秘密,当然不会传得尽人皆知,于是在种种街谈巷议的传闻中,秦林都是不可或缺的人物。

    原因很简单,他在午mén外宣读圣旨,他很潇洒的拍着刘守有的肩膀,而冯保倒台之前不久,秦林还打伤了他的侄儿冯邦宁,带着锦衣官校去围堵东厂衙mén,几乎和冯保势成水火!所以很多传闻中,他就成了扳倒冯保的幕后黑手。

    你想想啊,冯保如日中天,权势一时无两,怎么迟不倒台,早不倒台,刚和秦少保斗起来,就突然倒台了呢?

    这些猜测不无道理,和真相也相差不远,就连万历皇帝朱翊钧、司礼监二张这些真正发动逐冯宫变的人物,其实都不知道,如果当初秦林带着冯邦宁找到冯保时,冯督公对秦林的态度还像以前那样,履行对他的所有承诺,也许这场宫变将是另外一种结局……

    朱应桢府邸,年轻的成国公清点着各sè礼物,连声吩咐老管家:“这些是送到秦府的,祝贺他替国朝剪除jiān邪,我身为国公不好结jiāo锦衣武臣,所以待会儿你该怎么说,都记着了?”

    “回国公爷的话,老奴都记着呢,”老管家笑着回答,都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问了。

    东厂衙mén,霍重楼被众位同僚围在当中,冯保的亲信都被抓了个干净,剩下的都是刘一刀这种,在冯保手下不怎么得志的家伙。

    “恭喜,霍大人平步青云,跟着秦少保,将来一定是芝麻开huā节节高!”一位司房大声夸赞着,毫不掩饰心底的羡慕之情。

    又有位档头笑道:“徐爵、陈应凤两个把咱们东厂搞得一团糟,霍大人上任,必然万象更新!”

    霍重楼呵呵笑着,钢针似的络腮胡须一抖一抖的,虽然还没有任命下来,但掌刑千户徐爵、理刑百户陈应凤都被抓起来,他是秦林的人,这次就算做不到掌刑,也能做理刑。

    不知多少人羡慕他呢,只恨当初去蕲州的为什么不是自己?早早认识秦少保,那该多好……

    “唉,秦林啊秦林,你这家伙为什么就那么拉风呢?”徐辛夷把一颗剥好的水晶葡萄,轻轻塞进秦林嘴里,又笑道:“想不想紫萱妹妹啊?她这智多星,也要佩服你了。”

    张紫萱和几位兄长一块回江陵老家,安葬张居正,不在京师,秦林眉头皱了皱,若有所思。

    “青黛倒不乐意秦哥哥老是立功呢,”青黛嘟着小嘴巴。

    哦?这是为什么?秦林奇怪了。

    青黛愁眉苦脸的道:“最近啊,好多达官显贵府邸的nv眷,明明没有得病,偏要说这里疼那里痛,到医馆来,我就算给她们喝白开水,她们的‘病’也会立刻痊愈,然后就要请我吃席、看戏……nòng得人家都没空看医书啦!”

    秦林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这个长不大的小丫头!

    !@#

荆湖卷 785章 司礼监之争

    扳倒冯保的第二天,朝会时的气氛便与之前大有不同,文武百官等在皇极门外,秦林注意到,里头有好几个长期告病溜号的官场老滑头,现在也屁颠屁颠的赶来上朝,而朝臣们脸上的神sè,要么诚惶诚恐,要么患得患失。

    想当年,那个十岁继位的小皇帝,靠着帝师首辅张居正和内廷权阉冯保辅佐,坐在宽得不成比例的御座上,奶声奶气的和文武群臣说话,张太师昂昂烈烈立于班首,冯督公面带yīn笑站在御座之旁,朝臣们的命运,也只因他们两位的意志而决定。

    曾几何时,张太师驾鹤西去,冯督公被贬南京,当初的小皇帝终于长大,从今往后,恐怕朝政将真正取决于这位少年天子的心意了……

    冯邦宁、徐爵、陈应凤等冯党干将已经被押入诏狱,但朝堂之上仍然有不少曾经与冯保过从甚密的官员,现在他们的处境就尴尬得很了,当初为了升官发财,削尖了脑袋去和冯督公拉关系,如今冯党倒台,又该何去何从?

    扳倒冯保的两位功臣,秦林和刘守有就变得炙手可热了,许多朝臣抢着和他俩说话,也许是因为秦林年轻些,看起来没刘守有那么城府深沉,所以围着他的朝臣还要多些。

    “秦少保真乃国之干城!”成国公朱应桢眉飞sè舞的吹嘘着,把大拇指一竖:“以前冯督公何等气焰,竟被秦少保一举扳倒,实在叫人难以置信,但又不得不信,这就是不世之殊勋了。”

    徐文璧、徐廷辅也笑眯眯的与有荣焉,他父子俩老jiān巨猾,这次又押对了宝。

    那些和秦林交情不错的官员,都很替他高兴,像右都御史吴兑比较老成持重,只是拈须微笑而已,佥都御史张公鱼是个实心人,就咧着大嘴呵呵直乐。

    可秦林自己只是面子上敷衍着朱应桢,时不时的和他答对一两句话,眼睛却望着文臣班首,全副注意力都投向了那边。

    徐文璧就把儿子扯了扯,低低的道:“看秦姑爷瞧着哪儿,嘿嘿,儿子你现在可服了吧?你像他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啊,还成天往教坊司、勾栏院乱钻,哪里想得到这些!”

    “服了,我可真服了,这位小姑爷实打实的长了**个心眼!”徐廷辅啧啧赞叹着,暗暗告诫自己千万别被秦林那张年轻的脸给骗了,这家伙绝对是一肚子yīn谋诡计。

    可不是嘛,秦林看着的方向,正发生着一场不被外人注意的推让。

    礼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首辅潘晟,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诚心诚意的劝着张四维:“凤磐贤弟,这文臣班首之位,还是你来站吧!”

    如今最尴尬的还不是那些阿附冯保的文武官员,毕竟给冯府送礼又没有嚷得满京城都知道,不把冯保的翻天账翻出来看,天晓得谁曾经给冯保行贿?只要不像徐爵、陈应凤那样明明白白把冯字刻在脸上,别人也只能根据他平时所作所为来猜测而已,说到底没有真凭实据。

    倒是礼部尚书潘晟,昨天才刚刚入阁拜相,一时间荣耀无比,正准备下朝回家大摆宴席呢,走到午门就是内宫惊变,今天更成了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因为昨天就是在这朝会上,当着万历和文武百官,冯保亲口说过:“潘尚书为人老成、智虑深远,不像有些人眼界狭窄、身列辅臣而尸位素餐……老奴以全副身家xìng命保荐潘尚书,继任内阁首辅!”

    明明潘晟是江陵党骨干,张居正的老师,受江陵党拥护成为首辅,可因为冯保这句话,难道他能厚着脸皮的站在首辅位置上,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吗?他已生出辞相之意。

    张四维眼底喜sè闪现,脸上却格外愕然,哑声道:“潘兄何出此言?愚弟已被圣上亲口革去大学士职分,虽然圣旨还没下来,毕竟君无戏言,又怎么可以腆颜站在文臣班首呢?”

    “凤磐贤弟太过迂直了!”潘晟叹口气,张四维是多么的诚恳、老实啊,他甚至因自己前段时间为得到首辅之位,无形中夺走对方的机会,生出十分浓烈的愧疚。

    其实,真正迂直的人,恰恰是潘辰自己。

    吏部shì郎王篆与潘晟关系很好,也帮着劝道:“现在潘兄为避瓜田李下,这首辅是一定要辞掉了。凤磐先生,你是被冯党弹劾的,陛下既已逐出权阉,必定把你的案子重新翻过来,不但不会革职,更进一步也在情理之中呢。”

    张四维已是次辅,更进一步那就是首辅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兵部尚书曾省吾、礼部尚书王国光、工部尚书李幼滋等江陵党重臣却没发话,在他们看来,潘晟年纪大辈分高,甚至还是张居正的老师,就算没什么大本事,至少大伙儿看他资格老,也还服气。

    可张四维的科分资历嘛,以前入阁做个有名无实的次辅,实际上替张居正跑tuǐ,那倒也罢了,要做到首辅位置,统领整个江陵党,大伙儿心里面就不怎么乐意。

    尤其是曾省吾,他在诸位尚书当中年纪最轻,是江陵党冲锋陷阵的一员大将,xìng情最为乖觉,早在张居正生前便从张四维身上察觉出几分端倪,这时候见潘晟推让,心下便隐隐不安。

    张四维扫了诸位同僚一眼,极为谦虚的道:“四维资望不足,又乏经邦济世之策,以前江陵相公在内阁拿主意,四维遵照执行而已,如今要挑大梁,实在力不从心。”

    和擅长权谋的伙伴们不同,王篆的的确确是位正人君子,见张四维一力推让,反而越发着急,声音急促的劝道:“如今太师归天、冯保被逐,严清等辈蠢蠢yù动,朝野风向恐有变化,只有凤磐兄趁势顶上才能稳定大局,继续推行太师新政的未竟之业,何况阁中还有汝默兄搭手,咱们再把余有丁顶进内阁,实在不行,在下也愿意入阁助凤磐兄一臂之力……”

    王篆都说到这份上,好好先生申时行自然连连点头:“凤磐先生还有什么犹豫的?您顶上首辅之位,申某今后唯您马首是瞻!”

    王国光、曾省吾、李幼滋互相看看,现在的时局,也就只能把张四维推上首辅之位,才能稳定局面,遏制反对派的觊觎之心,继续推行新政大业。

    形格势禁,就算对张四维不怎么感冒的江陵党重臣,也达成了一致意见。

    张四维仿佛赶鸭子上架似的,“勉为其难”被推到了文臣班首的位置,潘晟自觉的落后一个身位。

    秦林见状心头咯噔一下,神sè大变。

    千呼万唤始出来,万历皇帝朱翊钧来得特别的晚,他身边不再有脸sèyīn沉、耷拉着吊梢眉的冯保冯督公,而是张诚、张鲸两位新贵,二张尽管竭力控制表情,想让自己显出威严肃穆的神态,但那控制不住的喜sè,终究从眼角眉梢流lù出来。

    朱翊钧缓缓的踱着步子,比以前慢了好几倍的速度慢慢走向御座,威严的目光往下一扫,往日那些直着身子笑呵呵与他对视的重臣、老臣,就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甚至慌里慌张的移开了目光。

    权力,威严,无上的皇威,在朱翊钧的心头jī起了狂风暴雨,亲手掌握权力带来的巨大甜mì,几乎让他mí醉……

    走到御座的短短几步,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朱翊钧落座,三声净鞭钟鼓齐鸣,群臣下拜山呼舞蹈。

    秦林也跟着下拜,只是心头不是个滋味儿,通过冯保的遭遇,已经试探出这位皇帝心xìng偏狭刚愎自用,而且刻薄寡恩,在他手底下做事,真是伴君如伴虎,可惜现在江陵党还不知道……

    “有~”张鲸扯着嗓子喊了声。

    “有~”与此同时张诚也喊了起来。

    然后两位张公公都闭上嘴,互相看了看,接着同时喊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群臣心头暗暗好笑,脸上自然丝毫不lù,看来两位张公公还没有决出胜负啊,冯保留下的司礼监掌印之位,究竟是哪位张公公来做呢?

    秦林洞若观火,二张的矛盾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以前冯保在的时候,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他们俩还能精诚合作,但现在冯保已经被扳倒,是收获胜利果实的时候了,他们俩的争斗必然趋于白热化。

    刘守有也充满敌意的看了看秦林,他和张鲸结盟,秦林与张诚携手,这新一轮的龙争虎斗,又将是谁胜谁负?

    这天的朝会,并没有什么实质xìng的内容,万历以胜利者的姿态君临天下,向文武百官,也向天下臣民宣布了冯党的罪状,昭示了他亲政以来扳倒冯保的政绩,是多么的英明神武。

    至于谁来接掌首辅这些事情,暂时还没有召开九卿廷推,毕竟变动已经够大了,暂时缓一缓对朝廷也是个缓冲。

    不过,万历亲口宣布张四维是被冯保诬陷,为他平反昭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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