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锦医卫TXT下载锦医卫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锦医卫全文阅读

作者:猫跳     锦医卫txt下载     锦医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荆湖卷 906章 号令立威

    夕阳西照蒲津渡,秋风萧瑟鹳雀楼,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滔滔黄河边,许多乌鸦围绕着一根旗杆聒噪乱飞,为这幅黄河西去图平添几分萧索几分悲凉。

    张四维从京师千里迢迢赶回蒲州,没来得及知会亲朋故旧,就急着绕城而过南下去老家风陵镇,见此情形心头没来由的毕剥一跳,赶紧吩咐随从赶走乌鸦,看看旗杆上挑着什么物事。

    从人扔石头赶走乌鸦,忽然同时张大了嘴巴,眼神里写满了惊悸,如痴如呆的看着旗杆顶端。

    旗杆上赫然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双眼被乌鸦啄成血洞,鲜血淋漓的脸却已把死亡瞬间的惊愕和恐惧完完整整的凝固下来,格外狰狞可怖,906章 号令立威脖子断茬处滴落的污血和黄水更是中人yù呕,底下旗杆则贴着白纸黑字的布告:右副都御史、山西巡抚张,斩蒲州风陵镇恶奴张升,首级号令于此!

    众家丁随从顿时如炸了窝的蚂蚁,愤愤然、惶惶然,有人骂张公鱼乌龟王八蛋,有人说冲进蒲州城揍他,还有人准备把旗杆上的首级解下来。在京师,宰相门前七品官,张大郎又何止七品?谁也没想到他竟在蒲州被斩首号令,家丁们看似气焰凶恶,其实早已心惊胆颤,全都没了主意。

    黑沉沉的车轿窗口露出张四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看着张升的脑袋,他瞳孔猛地缩紧,接着本能的往蒲坂城头看去。

    高踞蒲坂、凭河临风的阁楼里,一人青衫布衣负手而立,一人身段婀娜,乃是易钗而弁的女子,正用冰冷的目光居高临下注视着他。

    张四维冷哼一声,狠狠放下了车窗帘子,接着从车轿中传出沉稳有力的断喝:“走,风陵镇!留人替张升收尸,厚葬之!”

    好啊,至少大老爷还非常镇定!众家丁奴仆顿觉有了主心骨。留下几个人跑906章 号令立威衙门收尸,余下的拥着车轿攒促启程。

    殊不知,放下车帘的张四维已然面sè煞白,随着车轿前行,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晃,大有摇摇yù坠之势!

    蒲坂城头阁楼中,秦林眼见张四维一行往南去了,朗声笑道:“高悬人头以挫敌胆。少师府众人已经气沮了。啧啧啧,我老婆果然腹黑!”

    斩下人头的是秦林,出主意高悬号令的则是张紫萱。

    相府千金投向张四维远去车轿的目光带着彻骨寒意,于她而言,无论用什么办法对付张四维都是天经地义的。

    一则于公,少师府作为晋商魁首,欺压百姓横行不法通敌卖国,不仅三晋关中百姓深受其害,还一步步挖空朝廷根基。

    二则为私。张四维本高拱垂拔之人,高拱倒台之后曾称病归乡,是张居正爱惜人才。不计前嫌予以重用,推荐他出任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谁知他yīn险卑鄙,竟在张居正死后反戈一击,令江陵相公蒙受身后污名,长子张敬修自尽身亡,张紫萱与他实在不共戴天!

    相府千金越来越黑化了……秦林看着张紫萱紧紧咬着嘴唇,玉手握着小拳头微微颤抖的模样,心下不禁一软。轻轻揽过了她的香肩,在耳边低低的道:“紫萱妹妹,我觉得你越变越可怕了呢。”

    感觉到秦林身体的温暖,张紫萱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温润如玉的风姿在无形中缓缓舒展。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斩钉截铁的说:“此间事了,小妹心中再无牵挂,就为秦兄府中一平妻,从此相夫教子,不予外务。”

    近来秦林尽量陪着张紫萱。每rì里尽情言笑便有chūn风化雨之效,有些事情张紫萱终究看开了些,除了必须报复张四维这个恶毒的仇人,旁的事情倒也不在乎了,只要和秦林从此长相厮守,府中几位姐妹相得,更有何求?

    秦林却笑了笑,轻轻吻了吻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傻紫萱,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人生总不能在仇恨中度过,我怕你心结难解,心中郁郁寡欢,所以才百般开解,至于什么外务内务,哼哼,想撂挑子也没那么容易,这辈子姓秦的赖上你啦!”

    张紫萱的心情在这一刻彻底的舒展开来,看着秦林的眼神便有了几分少见的柔媚,要从仇恨中走出来并不容易,但她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陆远志、牛大力和尹宾商正在从西姚古镇回返蒲州的路上,秦林破霍铁山被杀案,斩少师府大管家张升,已经锣对锣鼓对鼓的和张四维正面干上了,倒也不用避忌,直截了当的行事吧。

    “秦长官真斩了张升?”铁匠崔宝柱兀自不敢相信的问道,他和一名锦衣官校同乘,不会骑术的铁匠,只能紧紧抱住锦衣官校的腰,才没从颠簸的马背上摔下去。

    尹宾商嘿嘿一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人头就号令在蒲州城外,一看便知。”

    崔宝柱、张火根、陈金和这几名铁匠把头就互相看了看,神sè间露出了希冀,他们也曾想过反抗刻薄凶残的少师府,可从来都鼓不起勇气,直到这个脸sèyīn狠的家伙来到西姚古镇,和他们说了那番话。

    不过,上次他们也只敢秘密和尹宾商接触,提供一些关于霍铁山的消息,还千方百计的防着被少师府知道,哪里敢像今天这样公开与少师府的敌人同乘一骑,策马狂奔?

    一切的改变,都源于那位传说中审yīn断阳神目如电的锦衣卫秦长官,他在鸡公岭一剑就斩下了少师府大管家张升的脑袋!这样强势的官员,这样凌厉的手段,或许能掀翻少师府吧?

    崔宝柱为首的几位铁匠把头,去见秦林的心情越发迫切了……

    风陵镇,少师府,一片yīn沉沉的气氛,奴仆丫环们小心翼翼的走路,唯恐发出稍大的声响,主人们脸上都带着忧sè,就连门口往rì那些趾高气扬的骄仆们,也没有了从前的气焰,一个个都像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的杵在那里。

    “哼,少师府也有今rì!”路过府门前的百姓,脸sè也没有了往rì的惊惧与敬畏,谁都知道张四维丁忧回来,府里的风光大不如前,连管家张大郎都被新任巡抚青天大老爷张公鱼斩了——还有人说其实是锦衣卫秦长官动的手。

    无论谁动的手,总之张升的脑袋是被砍了下来,真真切切的挂在蒲州外,不少人可以证实。

    于是饱受欺凌的百姓们就心思活动开了,看来这世间终究有青天,大明到底有忠臣啊!越来越多的人往范一帖的医馆钻,出来就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很多人暗暗猜测,恐怕这天,就快要变了……

    张家几位主人,张四维的二弟张四教、三弟张四端、五弟张四象,正愁眉苦脸的坐在花厅上,空空荡荡的主位提醒他们,那个既强横又狡诈,控制关中塞外数条商路,傲然为晋商魁首的父亲已经一命呜呼,还有孙有道、曹四陪葬,好不容易从京师赶回个张大郎,又被秦林一剑斩了人头,于是四大管家里头,陪着他们的只剩下孤零零的二管家赵福了。

    偌大一个少师府,几曾有过现在的困窘?

    “唉~~”张四教长长的叹息一声,“司盐城盐场那边,好些灶户串联起来,不知道在搞什么鬼,都是趁着咱们府里没空理会呀!”

    张四端气愤愤的一拍桌子,茶水翻过来洒得到处都是,“可恨范一帖那庸医,竟然和泥腿子勾勾搭搭,传出风声说记了咱们不少黑账,闹着要上控呢。等大哥回来,看他还有命在!”

    若在平时,区区范一帖哪里放在少师府诸位老爷眼里?可现在这节骨眼上,四面八方的人都是盯着这边,张家再要闹出什么乱子,就是自寻死路了,也只好强忍住这口气,预备将来慢慢报复,总要叫那厮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张四象脸上肌肉一跳,端着茶碗,不紧不慢的道:“咱们少师府的根基好歹不在这上头,倒是秋粮快下来了,赵福你须得抓紧催缴租税,这才是咱们万年的基业。”

    赵福苦笑着应承下来,却不敢把大事尽顶在自己头上,搓了搓手,等几位老爷都看过来,这才哎哟皇天的叫苦:“二老爷三老爷五老爷,不是俺赵福拿腔拿调,今年的租税怕不好征起来,府上的声光不如往rì,泥腿子难免动歪心思,你有八条理去催,他倒要搬出十六条来告免、告缓。”

    张四教、张四端、张四象神情各异,还没来得及回答,外头几个人火急的跑进来,脸上都有喜sè:“大老爷、大老爷回来啦!”

    呼~~张家几兄弟顿时心头一松,只觉千钧的重担都轻了大半,有曾任首辅大学士的大哥回来,似乎漫天的乌云都要散开。

    车轿滚滚,马蹄声声,张四维的车轿在众多骄仆前呼后拥之下逶迤而来,那架势,那气派真是格外熏人,当前高挑官衔牌: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师、少师、柱国!

    原本道路两边快要收获的农田里,言笑自若的百姓们,见这势派顿时闭口不言,无可奈何的低下头,偶尔投去的目光带着深深的畏惧……!!!

荆湖卷 907章 月夜中伏

    “大哥……”

    “大老爷,您总算回来啦……”

    少师府中不少人喜极而泣,张四教张四端张四象三个弟弟更是抱头痛哭,一副受极了委屈的模样,仿佛他们从来都没有干过欺凌百姓、压榨匠户、借租税掳掠佃农妻女、勾结塞外鞋虏通敌卖国的般般罪行,而是被秦林这个“大恶棍”轮了一百遍的纯情小女生。

    “够了!”张四维愤怒的一甩抛袖,“几个不成器的东西,还不引我去父亲灵前叩首?”

    大哥发怒,张府几个弟弟这才想起来,自家老爹的棺材还停在大堂上呢!这才忙不迭的引着大哥,去张允龄灵前叩首。

    张四维脸色苍白,跪在灵前痛哭流涕,额角撞着棺材砰砰响:“父亲啊父亲,您被奸人所害,儿与他不共戴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岂止父仇不共戴天,想到被迫丁忧,离开刚刚坐热的首辅大学士位置,离开了京华烟云翻涌不定的京师,被申时行那反复小人占了首辅宝座,张四维的心头就在滴血,恨不得把秦林碎尸万段。

    张府几兄弟的脸色稍稍好了一点儿,俗话说长兄如父,他们又多了一层一一张四维在京担任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整个家族的照应和帮助实在太大,荫庇着少师府在三晋大地上为所欲为。在他们心目中,这位大哥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他既然说要报仇雪恨,想来就不会有什么差池吧。

    张四维站起来,冷厉的目光从三个弟弟脸上扫过去,最后落到诚惶诚恐的赵福脸上,心中禁不住一叹,父亲张允龄死了,继母胡夫人也吓得肝胆俱裂病倒在床上,估计活不了几天,张升、曹四、不有道先后送命,现在他的至亲就只剩下三个弟弟,得力的管家就只有赵福一个了。

    想起煊赫的少师府,想起京中执掌朝纲的气焰熏天,张四维心中不禁充满了落寞……

    毕竟是曾任首辅大学士,在江陵相公张居正面前隐忍十载,一举爆发扳倒江陵党的张四维张凤磐,他很快调整了心态冷声道:“大哥我既然回来,自有办法应付那秦某人,只是你们须得实话实说,这些年到底干了些什么事儿!”

    张四教、张四端、张四象互相看看,脸色红了红却是不敢启口。

    “就在父亲灵前,告诉我!”张四维一声断喝,震得灵前烛光摇曳,三位兄弟面色如土,一个个只把赵福看着。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赵福没奈何,硬着头皮一五一十的道:“说什么欺凌百姓,那倒也未必咱们只是一板一眼照着田租契约上头的来;掳掠良家妻女更是胡扯,那都是交不起租子、还不起利息,才自愿拿人顶债的……”

    张四维的眼睛眯成了细缝,寒光逼人:“别说废话,你知道我问的什么!”

    扑通一声,赵福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贩卖军器的事情,是老太爷定下来的,咱们做不了主啊!老太爷也是为了咱们府上,为了大老爷您……”

    “是啊是啊,大哥您刚做官那些年咱们府上填进去的银子也很不少,如果不做这个生意,哪里回本那么快呢?”张四教、张四端、张四象也跪下了异口同声的说道。

    张四维闭上了眼睛,嘴唇直哆嗦怕什么什么就来……

    身为朝廷首辅,他倒不曾亲自去卖军械给图门汗、董狐狸,张四维再疯狂也做不出这种事情,他也只是模模糊糊听到点丶风声,于是睁只眼闭只眼,偶尔用首辅身份行行方便。

    这次丁忧回乡,张四维心中未尝没有一兵侥幸,也许父亲的军械生意没有做得那么过分,罪行也不是很严重呢?

    可无情的事实击碎了心中最后一点儿幻想,或许,那幻想本来就是自己骗自己吧。

    正要发作的张四维,却被弟弟们的话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刚刚为官那些年,京师穷坐宦囊清苦,又要和士林中人迎来送往,同乡同年同门同榜里头,那些都察院的都老爷,六科的给事中,十个里头倒有八个穷到当裤子,来开口告帮打秋风,也不得不应酬一二,至于上司那里,更是万万不能缺了礼数,张居正做到首辅还给冯保送礼,他张四维岂能独善其身?

    全靠着家里源源不断的银子接济,打下了良好的人缘,挣来了不错的官声,上司下属面前都能支应过去,他张四维才能在京师官场游刃有余!而这些钱里面,就有张允龄通敌卖国走私军械挣来的一份!

    关中三晋的豪门,无论马自强马家、王崇古王家、杨博杨家,还是他张四维张家,都是号称诗礼传家,依靠科举出仕为官,同时又是大地主大商人,这几重身份本来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何刻舍得开?

    “罢罢罢,我也懒得管许多了,倒是目前的局面,你们准备怎么支吾?”张四维只得把话错开,既然做了这些事,也只能想办法应对,逃避是没有意义的。

    他可以隐忍十年,但只要动手,就狠辣果决!

    张四端擦了把汗,试探着道:“要不,今年的租税稍微缓缓,让泥腿子们喘口气,也省得他们闹起来?”

    “或者,几处别院里关着的女人,先给她们放回去?这节骨眼上,总要免得生出些枝节”,张四象也出着主意。

    “糊涂!”张四维冷冷的看着几个弟弟,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弄得他们莫名其妙,却又不再说话,背负着手只管看天。

    倒是管家赵福赵二爷虽然离了这么些年,仍然最懂主人心思,讪笑道:“三老爷五老爷,俺们府上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给泥腿子讨情?恐怕只有那军械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哩”。

    张四维点点头,这正是他的意思。如果改弦更张,纵容佃户逃租倒也罢了岂不是坐实了少师府之前欺凌百姓的罪行?老实说,盘剥佃户之类的恶行,哪家高门大户都少不了,只是程度轻重罢了,凭这个可扳不倒曾经的首辅大学士!现在给泥腿子卖好,别人也不领情,反而看低于少师府,看低了他这个首辅大学士!

    倒是通敌卖国那一条必须撇清,奸相严嵩严世蕃父子都栽在这个上头,他张四维比严家父子如何?

    张四维长长的吐了口气看着几个弟弟:“张升我信得过,他死前必定不曾吐露什么,所以秦小贼才杀他立威,如今霍铁山已死,你们再给我想想清楚究竟谁还有铁场历年出庠的细目?”

    口说无凭,哪怕一百个铁匠出来指证少师府走私军国重器,资敌卖国的行径,那也是只当放屁,朝廷断无拿一堆低贱匠户口供,就问罪前任首辅的道理,士林不答应,清流不答应,整个官场都不会答应。

    要命的是累年出庠细目。

    铁场承担着制造宣大防线所用军械的任务这才能肆无忌惮的打造军械,不被朝廷查究,而张允龄就是利用这个,把私下多造的军械运往塞外各部出售,让图门汗董狐狸麾下的控弦之士,操着产自大明的坚甲利刃屠戮大明边关的将士百姓!

    铁场出庠细目详细记载着到底有多少铁甲、箭矢、强弩、刀剑从西姚铁场运出,只要拿到这玩意儿,再取到九边武庠从铁场接收的数目,两者一减就有巨大的差额,这凭空消失的差额就是少师府资敌卖国的如山铁证!张四维再有通天的本事也无力回天了。

    所以,他最要紧的就是抓到这本证据。

    张家三弟兄里面,是二弟张四教辅佐父亲经商身为少师府二老爷的他,并不经常去西姚古镇但通过手下狗腿子,对情况还是非常了解的:“大哥,霍铁山以前是咱们的铁场把头,只有他手里捏着出入细目,这厮本来还算勤勉,后来儿子一死就得了失心疯,硬是要和咱们作对,好在已经被张大郎断送了性命,那本细目,自是随他去了阴曹地府。”

    张四维的神色却没有丝毫缓和,反而皱起了眉头:“人死了不会说话,但账本细目不会死,他藏在哪里也未可知。此人有什么亲朋故旧……不,他整天待在铁工场,更有可能告诉身边的徒子徒孙……

    说到这里,张四维的神色突然变得万分严厉:“快,沿着官道去西姚镇,把和霍铁山关系好些的铁匠,通通杀了!”

    西姚镇在盐湖南岸、中条山麓,距蒲州一百余里,沿途先过解州城,再过王官谷,就到蒲州地界。

    王官谷,皎洁的月光之下,尹宾商、陆远志、牛大力和校尉弟兄们沿着官道打马而行,却跑不出太快的速度,因为几名铁匠不会骑术,只能和校尉弟兄两人一骑,紧紧抱着骑士的腰才不摔下来。

    马是金贵牲口,要喂豆子喂粮食,远不如骡子毛驴经得起粗饲,就是牛的用处也更多些,所以除了达官显贵和军队用马,还有些车马行之外,民间很少用到马,指望铁匠会骑马,还不如指望他们会绣花。

    饶是如此,崔宝柱、张火根、陈金和也被颠得眼冒金星,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屁股只怕也磨出了茧吧。

    “喂喂,老子又不是大姑娘,你只管摸个啥呢?”锦衣官校粗豪的笑起来,他们北镇抚司的精锐,要不是为了办案,哪里会和几个铁匠同乘一骑?对方紧紧搂着自己腰杆,便忍不住开起了恶趣味的玩笑。

    话说这种恶趣味的玩笑,貌似始作俑者就是秦林秦长官……

    崔宝柱脸色发青,咧开嘴露出个难看的笑容:“长官,小的实在是不会骑马,对不住、对不住!”

    陆胖子在旁边一抖缰绳,笑道:“到底那要命的出入细目放在哪儿,你们现在也可以说了吧?放心,胖爷从来说到做到,秦长官更是言出法随,断断不会坑陷你们。”

    崔宝柱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极不好意思的拧着眉毛,红着脸说:“尊官说笑了,我等实在不知道,如果知道早就说出来,何必、何必跑得这么辛苦?也就是尹先生说秦长官神机妙算,提小的们过去问问说不定能有什么启发,这才跟着总爷们跑这一趟。”

    “罢了,不说就不说”陆远志撇撇嘴,这些人顾虑就是多,到了秦哥面前总该吐实了吧。

    崔宝柱无奈的笑笑,张火根、陈金和对视一眼,也都搜肠剧肚的回忆着,到底霍铁山会把细目藏在哪儿呢?要是到了一心替咱们做主的秦长官面前,还被他一问三不知,那咱打铁汉子的这张脸搁到哪里去?忒地叫人看扁了!

    尹宾商则心不在焉的提着缰绳,耷拉着脑袋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也许是回想着咀嚼看来自铁匠口中的信息,试图在秦林之前找到答案,嗯,如果能做到的话,倒是很有成就感呢。

    策马而行的众人各怀心事……

    嗖一利箭激荡空气的尖啸声打破了夜色的宁静,校尉弟兄们本能的做出闪避,或者抽出绣春刀准备格挡箭矢,三名铁匠却没有这种经验,木木呆呆的直着身子坐在马背上。

    “嗨,你怎么……”一名锦衣校尉赶紧去按张火根的肩膀,却听得令人牙酸的扑哧声,铁匠心口多了支微颤的利箭,箭矢锋锐的尖端竟从肩胛骨底下穿了出来!

    不好!尹宾商郁闷得无以复加,他在这里伏击了少师府的商队,没想到少师府竟也在此地伏击他,一报还一报,真是报应不爽。

    月色明媚,却带着万般杀意,因为皎洁的月光将人和马的影子映照得清清楚楚,从密林中飞出的箭矢,便如打靶般飞射而来!

    林中,赵福满脸的凶残:“弟兄们,杀光这群狗!大老爷重重有赏!”

    少师府打了个措手不及,已经稳占上风。

    马背上的尹宾商躲避着箭矢,狠狠咬破了嘴角,终日打雁倒叫雁啄瞎了眼,不过你们还嫩点!

荆湖卷 908章 苦肉计

    怎么办?月夜中伏,牛大力、陆远志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慌神儿,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趴在马背上等待尹宾商做出决定,谁让秦长官吩咐过,这趟由尹先生做主呢?既然把命卖给了秦林,这会儿便看尹某人如何施为了。

    “一群雏儿还想咬尹某?”尹宾商也趴在马背上躲避箭矢,神情却微带不屑。

    确实都是些雏儿,少师府的家丁护院们够凶够狠,但绝对不懂得战阵之术,犯了两个根本的错误: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护院们却只管着望着骑士身上射,恨不得把他们一顿乱箭射个透心凉,却有意无意的放过了他们乘骑的骏马,只有少数几支弩箭射中了马匹一一或许因为这些骏马价值不菲吧!

    毕竟是些家丁奴仆,眼眶子实在浅了点。

    更为关键的是,他们选择了军用弩机,而不是发射更快的弓箭!

    弩机当然比弓箭更准、威力更大,一箭就把人射个透心凉,朝廷禁弩不禁弓便是为此,少师府大量走私违禁武器,自己面临生死存亡时,当然会选择威力最大的武器。

    不过,弩机射出一箭之后必须重新上弦,这就给尹宾商留出了时间。

    果不其然,挨过一阵如雨而下的弩箭之后,空中飞射的弩箭变得稀稀落落,从黑沉沉的树林子里面还传出了唧唧嘎嘎的弩机上弦声。

    牛大力、陆远志都看着尹宾商,校尉弟兄们的眼睛里也喷着怒火,正该趁此时机冲杀过去,将那些狗崽子杀个干净!

    “跑,往北跑!”尹宾商大吼一声,在马背上直起了身子,双手猛的一抖缰绳,胯下马四蹄翻飞泼拉拉往北狂跑。

    呃~。众官校无语,还以为尹先生有什么神机妙算呢,原来还是个跑字啊!既然他都跑了,大伙儿也跟上吧。

    刚刚跑出二十多步,新一轮弩箭又急又密的射来,锦衣官校们策马狂奔,偶尔传来令人牙酸的箭矢入肉声,中箭之人兀自咬紧牙关,把闷哼牢牢的压在喉咙口,继续策马狂奔。

    此时已距离树林近百步了,弩箭离弦越远,速度下降越快,带来的伤害已远不如第一轮箭雨那么可怕,锦衣官校们硬着头皮又跑了二十多步,弩箭已难射穿他们飞鱼服内衬的软甲。

    呼~~尹宾商长出口气,以为跑容易啊,三十六计走为上,怎么跑,什么时候跑,朝哪边跑,跑掉之后如何反击,都要费心思拿捏!也亏得少师府的狗腿子们不懂战阵法门,傻了吧唧的将弩箭一股脑儿射出来,又停下来同时上弦,这才有了逃走的良机,假如他们懂叠射之法,分批射箭,轮流上弦,箭雨回环往复无一刻停息,这里的人只怕跑不掉几个!

    不过话也说回来,这时候大部分精锐边军都做不出配合严密的叠射战术,只有介大袱的京师车营、戚继光的蓟镇新军能行,要是少师府的狗腿子都能叠射,俞龙戚虎就太不值钱啦。

    看看不少挂了彩的锦衣官校,看看远处被一箭穿心,跌落尘埃的张火根,尹宾商嘴角也露出几分苦笑,为了引出少师府这伙刺客,苦肉计在所难免,只是回蒲州之后……

    将思绪一收,尹宾商鞭答着骏马,率众往北逃去。

    树林之中,赵福的脸色非常难看,飞身跳上马背,气急败坏的吼道:“追上去,追上去杀了他们!蒲州在西南面,他们却往北跑,必定是胆颤惊心,正好一举诛灭,弟兄们办完事,每人赏银两百!”

    少师府派出的健仆和护院足有百多号人,全是挑选的亡命之徒,纷纷飞身上马,呼哨着冲出林子,如狼群般朝着远去的锦衣官校衔尾追击。

    赵福被众护院拥在中间,看着前面越来越近的锦衣官校,嘴角露出了狞笑:对方还有两个不会骑马的铁匠,只能和锦衣校尉两人同乘一骑,这就把速度拉了下来,可笑他们到这光景还要假仁假义,不肯丢掉铁匠……。

    “尹先生,俺,俺是不成啦,您丢下俺吧,回去替俺给秦长官赔个不是,…”崔宝柱有气无力的说着,他的手臂中了一箭,伤势虽不重,却因为要和锦衣官校同乘,拖累了大队的速度。

    尹宾商回过头来,大声骂道:“秦长官给我的命令是带你们回去,可不是独自逃生!再坚持一下,尹某自有布置!”

    少师府的恶奴们越追越近,眼看已进入了弩箭的射程,一个个端着上了弦的弩机,哈哈大笑:“前头的狗才快些下马,否则老爷射穿你们脊梁骨!”

    赵福至此终于松了口气,看来这队锦衣官校和那几个铁匠,今晚都得去阴曹地府走一遭啦。

    不料就在此时,如雷的蹄声从北面传来,赵福心中疑惑,率众转过一处小土岗,登时目瞪口呆:只见北面官道上一条长长的队伍,不知多少兵马打着灯球火把,如长龙般火急而来!

    被追袭的锦衣官校们更是惊疑不定,后有追兵,如果再前有拦截,只怕大伙儿这条命只好搁在这里。

    却见队伍中尽是身穿火红色鸳鸯战袄的官兵,长枪大戟如林而来,举着的灯球火把照耀分明,当先一员将官浓眉大眼身材魁伟,骑一匹黄膘马,望着锦衣官校们吼声如雷:“前头可是锦衣秦长官麾下?俺是释州卫指挥同知雷暴,奉张都堂调令来援!”

    陆远志、牛大力长出了一口气,互相看了看,都觉得有点儿奇怪:怎么上次看雷暴,没觉得今天这么顺眼?

    张公鱼下给雷暴的调令,早派人拿到棒州卫去了,但尹宾商掐算着时间和路程,始终赶在锋州卫官军前头二三十里,所以这次众官校和棒州卫官军未曾谋面,直到现在才撞上。

    尹宾商哈哈大笑,朗声道:“雷指挥仔细,前头的叛逆便是你家欧阳将军的仇人,一个也不要放脱!”

    雷暴应诺,晓得这些人就是害死上司兼好友欧阳鹏的奸贼同党,那还有什么客气的?当即霹雳般一声大喝,将手中白蜡杆长枪一摆,众官军沿着官道两边张开雁行阵,长抢大戟、强弓劲弩,如潮水般卷了过去。

    少师府众护院只觉两股战战,论个人武力,他们或许并不输给这些卫所“精兵。”但不管卫所制度如何溃烂,终究是朝廷经制官军,锋州卫又经欧阳鹏苦心操练,战斗力比宣大边军也差不太远,一旦摆出战阵冲锋的架势,哪里是家丁护院乌合之众所能抵挡?

    不少亡命之徒,这时候已浑身冒冷汗,拨转马头就要走。

    赵福还想压着阵脚,口中叫道:“不要散开乱跑,进山,进山去,官军不敢……唉!”

    赵福无奈的闭上了嘴巴,因为百余亡命之徒已被官军如赶羊般追得四散乱跑,有人下了马,跪在地上求饶,也有人挥舞着刀剑试图顽抗,却被同时刺来的七八狠长矛捅成了破麻袋,剩下兀自策马狂奔的,锋州卫骑兵牢牢的咬在后头,张开骑弓将他们一一射落下马”,。

    尹宾商见状不由得幽幽一叹,欧阳鹏死于少师府的阴谋诡计,但他生前练出的精兵,现在又替他报了仇,天道昭彰,一至于斯!

    完了,全完了!赵福脸如死灰,眼看着锋州卫官军越逼越近,已无路可走,他拔出腰间钢刀在脖子上一抹,血泉喷薄,登时了账。

    张升、赵福、孙有道、曹四,少师府最得力的四名大管家,至此已一个不落下的去了阴曹地府。

    大半个时辰之后,蒲州城秦林宅院被灯火照耀如同白昼,雷暴领着棒州卫官军,杀气腾腾的围在外头四下戒备,原本充任护院的额朝尼玛等辈则被挤回了院墙内侧,喇嘛们对此很有些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好险,好险!威德法王已恢复了五成功力,看着院子里五花大绑跪着的少师府护院家丁,只觉后背冷汗津津的,如果跟着张允龄张四维一条道走到黑,恐怕也落不下什么好下场,如令人为阶下囚,我为座上宾,真是天壤之别了。

    老秃驴心头盘算着,徒弟们这些天兼职替秦林当保镖,将来再重重的许他些好处,秦长官总该高抬贵手了吧?善了个哉的,秦长官惹不得啊”,…

    尹宾商得胜归来,又拿获了少师府的叛逆,照说该得意了吧?可他带着陆远志、牛大力等人刚走进院子,自己就扑通一声跪在了阶下。

    “尹先生,你这是?”牛大力和陆远志都慌了手脚,待要去扶,却被尹宾商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秦林并没有出来迎接,他背着身子站在厅上,面沉如水,张紫萱就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尹宾商看着厅堂之上秦林的背影,朗声道:“尹宾商擅自做主,使苦肉计引出少师府叛逆,铁匠张火根中箭身亡,四名锦衣官校负伤,请秦长官责罚!”

    原来如此!牛大力、陆远志和众位官校本来就有所疑问,一路上来不及细想而已,这时候便恍然大悟,怪不得锋州卫官军迟不来早不来,是因为尹宾商要使苦肉计引出少师府的埋伏,这才一直被甩在后面二三十里!

    照说,对尹宾商是有那么点愤恨的,可看到这家伙跪在阶下,一副对秦林忠心耿耿的样子,大家的心也就软了。

    秦林突然转过身,狠狠的盯着尹宾商:“尹先生,你行事忒地狠毒操切!要你自作主张,行什么苦肉计?难道老子找不到少师府的罪证?这些个弟兄们,都是从南京,甚至崭州时就跟着老子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就拿他们去做鱼饵?”

    说这番话时,秦林目光从众官校弟兄脸上看过去,每一个锦衣官校的心头都是暖洋洋的,感动得嘴唇直哆嗦。

    突然秦林拔出腰间的七星宝剑,唬得陆远志、牛大力赶紧抢上去,“使不得使不得,尹先生也是一片好心……”,

    秦林持剑一挥,登时将桌角斩落,兀自气咻咻的盯着尹宾商:“亏得这次没有哪个弟兄送命,否则你大可试试秦某腰间宝剑到底利不利,斩不斩得了你项上人头!”

    “秦兄,对付少师府才是当务之急,尹先生也是好心,只是手段冷酷了些”,张紫萱说罢,又伸手虚扶:“尹先生,今后断断不可如此操切了,起来吧!”

    尹宾商叹口气,由着陆远志牛大力把自己扯起来,看看秦林和张紫萱实在无语,作好作歹都是这两口儿,只把尹某当泥来揉搓,罢罢罢,恶人我来做。

    陆远志、牛大力和校尉弟兄们却对尹宾商观感好了不少,替他拍膝盖上灰尘,无形中亲近了许多。

    秦林看着尹宾商窃笑,我秦长官形象多么光辉啊,苦肉计这种事情,今天自是你来做恶人,何况我这些弟兄都是从崭州从南京就跟在身边的,你要和他们打成一片,不吃点亏怎么行?我也是为你好嘛!

    张紫萱同样偷偷坏笑,脸虽板着,嘴角已经微翘。

    尹宾商无可奈何,心头一声暗叹:秦长官越来越像个奸雄,相府千金貌似也越来越腹黑啦……

    单凭少师府出动这许多人手,劫杀锦衣官校和铁匠的罪行,就已经非常严重,可以定他们的罪。

    可惜的是,主使人赵福已经自尽身亡,要把张四维也钉上棺材盖儿未免稍嫌证据不足,秦林仍然希望找到霍铁山可能留下的账册细目,给张四维的棺材钉上最后一颗钉子!

    除了已死的张火根,剩下两名铁匠包扎伤口之后,被带到了厅上。

    崔宝柱胳膊中了一箭,陈金和脸被弩箭擦伤,后背中了一箭,不过是在较远距离被射中的,如肉不深,包扎之后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秦林先温言宽慰一番,接着便道出霍铁山死亡时的姿势,左手按在心口,右手指着财神瓷像,问他们能不能联想到什么。

    “启禀秦长官,俺们铁场也有财神瓷像,莫不是在那里头?”陈金和迟疑着答道。

    “不对,俺觉得不是”,崔宝柱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荆湖卷 909章 一片苦心

    秦林在沉思之中,刚才他脑中转过好几个念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抓到了点什么,似乎刚刚摸到了答案的边儿,却又让它飞快的溜走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本出入细目,霍铁山临死前的动作绝对是指引人们找到它的途径前面的尸检已经证实了霍铁山遭受致命伤之后还有一段短暂的存活期,他别扭的姿势应该是刻意摆出来的。

    秦林甚至可以浮现出霍铁山临死前的情形:张升为首的凶手们站在小屋四周,戏谑的看着遭受重创,即将走向死亡的霍铁山,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宛如魔鬼的剪影,而老铁匠把头强忍着剧烈的痛苦,脸部肌肉因为疼痛而扭曲,仍在努力保持着给后来者指明方向的姿势,直到死亡彻底降临,他双眼兀自圆睁着不肯闭上……,

    而我的责任,就是破译霍铁山用生命留下的死亡密码!秦林暗暗握紧了拳头。

    “喂,你想出什么啦?”张紫萱轻轻的推了推秦林,这个动作在众人眼中未免显得有点、暖昧,所以她好看的鹅蛋脸染上了一层bóbó的红晕。即使早已嫁为人妇,相府千金终究有些脸嫩。

    “没什么,只是在想我们把注意力都放在伸出去的右手,或许忽略了按在心口的左手,”秦林思忖着笑了笑,扭过头看着崔宝柱、陈金和:“你们想想,霍老把头家里和你们铁场,有没有什么和心有关的东西,或者同音谐音的物事?如果能和财神像有关,那就更好了。”

    两个铁匠还在苦苦思索,陆远志胖脸一抖,顿时喜形于色,大声道:“我知道啦!心者,新也,霍铁山把出入细目藏在了一尊新的财神像里边!”

    这么简单?众官校弟兄面面相觑,大伙儿都似信非信的,毕竟陆胖子猜对的时候实在太少,即使有,也多半是瞎猫逮住死耗子。

    两位铁匠闻言越发茫然,异口司声的道:“财神像倒是有,不过神像都讲究年头越长越灵验,西姚铁场的那尊,还是咱们祖师那辈传下来的,怕不有三五十个年头,旧得不能再旧啦!”

    呃~~陆胖子嘿嘿讪笑,伸手抓了抓头皮,在众位弟兄鄙视的目光下很自觉的缩了回去,嘟嘟囔囔的道:“看什么看,不就是猜错了么,有什么了不起……胖爷先出去转转,鸟的,张四维府上几个狗杀才闹着要把张升收尸装捡,爷干脆给他朵碎了喂狗,倒替张四维省下一副棺井板!”

    说着陆远志就红着脸往外走,娶了女兵甲,实实在在的成家立业,毕竟不像当年那么脸皮厚了,跟着秦林这么些年,也曾做到锦衣千户的位置,自家校尉弟兄倒没什么,可在尹宾商、额朝尼玛这些人面前出丑露乖,脸上总有些火辣辣的,待在厅上也不自在,就想随便找个理由溜出去。

    “站住!”秦林突然一声断喝。

    陆远志立马停住脚,莫名其妙的回头:“秦哥,咋啦?”

    秦林一副奇怪的表情:“你刚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陆远志挠着头皮,“咱们不是把张升的狗头号令在旗杆子上面吗?张四维府上几个伴当来求告,说张四维吩咐把尸首厚葬,求咱们把那颗脑袋还给他们,呸,这号人还厚葬,剁碎喂狗差不多,省副棺材板!”

    秦林突然仰天大笑:“张四维啊张四维,你真是自掘坟墓,还得多谢你提醒我嘛!”

    呀,原来如此!张紫萱美眸中华彩一闪,只比秦林稍晚一点也明白过来。

    秦林笑声一收,叹道:“说难不难,说简单却也简单之极!崔师傅、陈师傅,你们俩说说,霍铁山生前,一颗心放在哪儿?”

    两位铁再不约而同的道:“当然是放在他独生子,咱们师弟霍宝根身上!霍师弟战死边关,师傅师娘的心也跟着死啦!”

    “那么现在霍宝根在哪儿?”秦林又追问道。

    “下葬了呀,棺材从边关运回来,停灵,做法事……”崔宝柱、陈金和说到这里,两人都面面相觑,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陆远志、牛大力、尹宾商和所有的校尉弟兄听到这里,全都恍然大悟,答案果然非常简单,却又非常令人匪夷所思!

    秦林举起一根手指头,声音起初高亢,渐渐就低沉下去:“对,就在霍铁山之子霍宝根的棺材里面!霍铁山左手按心,儿子就是他的心,右手指财神像,取的是‘棺材,的谐音!唉,霍铁山对儿子之死耿耿于怀,临死时还在负愧,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难为秦林怎么想出来!张紫萱、尹宾商叹服不已,都是极聪明的人物,但扪心自问,恐怕抓破脑袋都不会往这边想,要知道如果把出入细目藏在棺材里头,再拿出来就必须启棺,暴露尸体,恐怕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父亲,都不会做这种事,而任何后来者,也会本能的回避这种想法。

    恐怕这就是答案并不晦涩难懂,却迟迟没有找到的原因它藏在人们思维的死角里面!

    毕竟在这个时代,大明律规定无故解剖死者是残毁尸体的罪行,官府仟作通常都只做体表检查,开棺暴尸就更加大违常理,将证据藏于心爱的儿子的棺材里面,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这么猜。

    亏得秦林这家伙成天就是干这行的,没有这个惯常的思维误区,才能抓到答案,而他起初脑中闪过的念头,也是因为自己想到“怎么给张四维的棺材钉上钉子。”无意中碰到了答案的边儿。

    他长出了一口气:“或许,霍铁山这样做还有一层深意,让儿子的冤魂拿着细目,到幽冥地府控诉少师府的罪行吧。”

    张紫萱声音清朗:“也许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让死不瞑目的儿子,亲眼看到账本重见天日,张允龄父子通敌卖国的罪行大白于天下!咱们不可辜负了这位父亲的一片苦心。”

    两人对视一眼,司时用力点了点头,秦林豁的一下站起来:“西姚镇,启棺!”

    风陵镇,少师府,看看已经日中了,张四维一身孝服,在灵前不眠不休的呆了整夜,而他的几个弟弟也陪在旁边,脸上流露出焦灼之色,时不时的朝着大门口那边张望。

    赵福率众连夜出府去西姚镇杀人灭口,彻夜未归,几位老爷心下自然焦灼起来,天一亮就派人往蒲州城,往西姚镇去打听消息,却到现在都还没把消息传回府中。

    “大老爷节哀顺变哪!”张四维身边,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士在旁边不住声的劝,又道:“我家老爷从同州出发,路上远,又要准备祭礼,恐怕要稍微耽搁一下…大老爷哭伤了身子,我家老爷见了必定更加伤心……。”

    这位是同州马自强马家的,马自强曾任内阁大学士,也是一朝辅臣阁老,虽然死了几年,马家仍是关中巨室,弟弟马自励行商日进斗金,向来和张家同气连枝。

    又一位头戴浩然巾,扶着龙头拐杖,须眉如雪的老头子,瘪着嘴喋喋不休:“贤侄不消如此,妹丈的年纪已是寿终正寝了,也没什么遗憾的,他先走一步,咱们后面跟着都来。唉,崇古他偶感风寒,只能暂且由我老头子在灵前代劳了,想妹丈生前为人宽厚,断不会计较的……。”

    这倚老卖老的家伙,是王崇古的同族,据说还是他没出五服的堂兄,所以称死了的张允龄为妹丈,称张四维贤侄。

    杨博杨家则来了个姑奶奶,现在正陪在张允龄后娶的胡氏床边上,近来少师府叠遭剧变,胡氏吓得心胆俱裂,已经病在床上好些天,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怕是挨不过两天了。

    张四维心中焦灼不安,又有这些人聒噪不休,换做别人恐怕早就发作起来,可他脸上兀自纹丝不动,除了做出哀戚之色,还要带着点、云淡风轻的从容,把他的宰相气度表现到了十足十。

    倒是几个弟弟,张四教、张四端、张四象面带不虞之色,想当年三晋关中豪门隐以少师府马首是瞻,父亲张允龄更是晋商魁首,他死了,兄长又兼程回来,马自励、王崇古就该亲自过来吊唁,偏偏现在少师府风声不好,他们就梭巡不前,派些四六不着调的家伙过来凑人头,实在可恶!

    哼,只要渡过了眼下的难关,以大哥在朝中的门生故吏潜势力,以张家在蒲州、在山西、在整个三晋关中的威望,看他们还不急着过来,在父亲灵前磕头?

    至于别的事情,他们倒也没想许多,反正大哥回来了,这蒲州的天就塌不下来……寿,他不是始终都镇定自若吗?

    殊不知,外表镇定自若的张四维,内心早就翻江倒海了,秦林那家伙实在不好对付,这次夜袭如果再失的……

    就在此时,几名仆役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神色惶急无比,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大老爷,大老爷不好了……。”

    怎么这么没规矩?张四教张四象几兄弟还想发怒。

    可张四维的脸色已变得极为难看,他听见了远处滚滚而来的人喊马嘶!

荆湖卷 910章 丢车保帅

    张公鱼骑在马背上意气风发,官袍锦绣灿烂,双目神光炯炯,三绺山羊胡子随风飘飞,左右护卫前呼后拥,身后锋州卫大军刀枪如林,中军亲兵高举着官衔旗号:右副都御史、巡扰山西地方兼提督雁门等关军务!

    可是张都堂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身为当今首辅大学士申时行的门生,他这趟是要去对付前任的首辅大学士张四维,凤磐先生是何等人,庞大、近乎不可战胜的江陵党就毁在他手上,执掌首辅以来更是作风强势,无论万历信任的吏部尚书严清,还是内廷张鲸张诚两位权阉,都被他生生压下一头……

    对付这样一个可怕的敌人,稍有疏忽松懈,就会遭到可怕的无情的报复,如果张四维这次不倒台,以张公鱼的小身板,绝对当不起凤磐相公之雷霆一击!

    幸好,张公鱼的身边还有他的老把弟。

    秦林秦长官头顶掐丝无翅乌纱,身穿江牙海水坐蟒袍,腰系九龙玉带,佩一柄七星宝剑,胯下骑着纯白的照夜玉狮子,凡见了的无不喝声彩:好一个大明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张公鱼偷眼看去,只见老把弟神色从容不迫,两只眼睛半睁半闭,嘴角还带着那种熟悉的戏谑微笑,似乎并没有把那位阴险可怕的凤磐相公放在眼里,于是本来心中忐忑不安的巡抚大人,心跳也就慢慢恢复了舒缓,喉头也没有刚从蒲州出来时那么发干了。

    怕什么怕?当年在蕲州初见秦林时,自己不过是个区区知州,前途暗淡无光老把弟更可怜,只是个白身正儿八经的平头大百姓,就破了荆王府夺嫡大案,挫了白莲魔教的凶焰!南京、京师,一步步走来自己做到一省巡抚封疆大吏,老把弟虽然贬谪,其实前途不可限量,登高一呼群山响应,难不成还怕了凤磐相公张四维?!

    张公鱼抖擞精神,腰狂也在马鞍上坐得直了些。

    秦林并不知道身边这位老把哥一时间心中转过了许多念头,他只是遥望风陵镇少师府的建筑轮廓,思绪飘飞:

    张居正提拔重用张四维以为左膀右臂,却在死后被他无耻的背叛,老泰山虽然一直对自己疾言厉色其实究竟待自己如何,彼此早已心照而大哥张敬修之死,更是让自己心中难以平静,时不时浮现出长江初会、南京笑傲风月、扬州联手、京师再会的一幕幕,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江陵党诸君子何尝不是如此?与曾省吾并肩查办蓟辽总督杨兆贪墨一案,潘季引一心治理三河水患,戚继光“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王国光、张学颜、王篆……

    现在,是替他们讨回公道的时候了!

    秦林面沉如水,把缰绳一抖,投向少师府的目光带着万般冷厉。

    堪堪将近风陵镇,张公鱼看了看秦林的脸色,老把弟鼓励的点点头,他便鼓起勇气,大声下令:“围了,把通敌卖国奸贼的宅子围子!”

    “张都堂有令,围了少师府!”雷暴一声大喝,众官兵呜嘟呜嘟掌着鼓号,从两翼分散包抄,朝着少师府围拢。

    山西巡抚率肆州卫精兵围了少师府!

    消息瞬间在风陵镇传开,百姓们先是惊讶,接着就喜极而泣。

    “来了,真的来了!”茅草房前,满脸沧桑的妇人倚着门框,身子不由自主的软了下去,双手不住的摩挲着怀里懵懂无知的七岁儿子:“张家恶有恶报,恶有恶报啊!你父亲当年为了三尺田界,只和张家争了一句,就被曹四带着人活活打死,娘告到州衙,哪堪官官相卫,反倒赔了田产房屋”…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少师府也有今天!”

    “娘不哭,娘不哭嘛!”小男孩不懂事,只道妈妈伤心流泪。

    “不哭,好,娘不哭,”妇人用衣襟擦拭着泪水,可哪里止的住?过去几年的辛酸苦痛,仿佛都随着这泪水夺眶而出!

    风陵镇中,范一帖的医馆里面,又是另一番景飞

    风陵镇是渡口,秋季黄河上吹来的风大,已有了凛冽的寒意,可这医馆里面热火朝天,不知多少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话,那滚滚热浪几乎要把房顶掀翻。

    “范大夫,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一个脸上皱纹沟壑纵横的老汉,喜得将桌子连拍直拍:“只说少师府一手遮天,咱们泥腿子永远都看不到红日头,没想到那啥秦长官真的是个青天大老爷,得啦,这次托他的福,要是真能扳倒少师府,俺在家里供他长生禄位,保佑他福寿绵长百子千孙!”

    范一帖忙得根本没空搭理他,在纸上不停的写着画着,累得手都快抽筋了,可脸上的笑容那是怎么也消不下去。

    他写的不是病历医案,而是人们七嘴八舌控诉的少师府的累累罪行!晋商豪门连通敌卖国都敢干,还有什么不敢做出来的?张允龄又是豪强霸王般的人物!

    这些年,张允龄和他的几个儿子,乃至府中大大小小的管家恶奴,在风陵镇在蒲州欠下的血债真是馨竹难书!

    范一帖奉秦林之命提前收集控诉,前些天自然没几个人敢到他这里来,就来了也是细声细气偷偷摸摸,生怕被少师府发现,遭到可怕的报复。

    可今天就不一样了,人们奔走相告来到医馆,把他们的委屈和冤仇统统倾吐出来,白纸黑字的写出来,范大夫跟前的一张张诉状,就是埋葬少师府的一锨银土!

    “快来看啊,秦长官来啦!”不知谁喊了一声,屋子里的人立马全涌了出去。

    秦林与张公鱼并骑而来,蒲州本地百姓只认秦长官,连正儿八经的山西巡抚张都堂都只能靠后了。

    士兵将少师府围得水泄不通,张四教、张四端、张四象面色阴沉的站在府门口恶狠狠的盯着秦林,恨不得一口将他平吞下去。

    直到张公鱼和秦林下马张四维也没有出现。

    两人对视一眼,也罢,你不出来我就进去,现在这节骨眼上还顾得上讲客气?早撕破脸啦!

    张四维浑身孝服坐在正厅,就在张允龄的棺材前头,面色阴沉,先冲着张公鱼冷哼一声,接着用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住秦林。

    曾经的首辅大学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凤磐相公那一声冷哼,就把张公鱼吓得心肝扑通扑通乱跳,要不是秦林在旁边,他真想掉头就跑。

    秦林却不闪不避,比张四维更犀利的目光直射过去,两道眼神在空中几乎要绽出火花!

    此子果然厉害!张四维心头暗叹,和秦林目光一撞,竟觉得眉心隐隐生疼。

    “你们前来此地,是拜祭先父的么?”张四维缓缓开口,椰愉的笑着。

    秦林哈哈大笑,声震屋瓦:“可笑之极!泰某为人堂堂正正,从无暗室欺心,所行手段或有参差,都是为国为民,无一处不可对日月青天!张允龄通敌卖国,罪在不赦,只该开棺戮尸才对,秦某岂肯拜他!”

    张四维脸色青黑,秦林的态度彻底激恼了他,站起来戟指喝道:“黄口小儿,敢辱朝廷大臣!国朝纲纪,士林清流,断不能容你!”

    “张四维!”泰林将袍袖一甩,厉声喝道:“国有四维,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倾可正也,危可安也,覆可起也,灭不可复错也。何谓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口你身为大臣谋国不忠,为张允龄通敌卖国隐瞒罪行,礼义何在?你纵容家人欺男霸女,肆意凌辱百姓,廉耻何在?你无礼无义无廉无耻,还有脸名叫张四维?!”

    张公鱼听得呆了,竟啪啪的拍起巴掌,为秦林这番话大声叫好。

    严师府的奴仆护院全都瑟缩在角落里,不敢吱一声,从来邪不胜正,秦林正气凛然,真如捉鬼的钟旭,魁魅翘魁断断不敢嚣张。

    张四维干脆利落的愣住了,从踏入官场开始,几十年里何尝有人这么骂过他?哪里受过今天的奇耻大辱?

    说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反正张四维的肚皮都快气炸了,抖抖索索的抬起手,想反驳几句,却哆嗦着嘴唇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刚才青黑的脸色,此时又涨得通红,伸手用力揪住胡子,颌下疏疏落落的几狠胡须被他一根根扯断,胸口呼哧呼哧喘气喘得像风箱。

    好啊!张公鱼真想拍手大笑,秦林真有诸葛孔明骂死王朗的风采,张四维哪里抵挡得住?

    张四教、张四端、张四采三兄弟冲进来,忙不迭的去扶兄长,然后指着秦林鼻子破口大骂。

    “罢了,”张四维很快平静下来,盯着秦林的眼神儿幽幽如鬼火:“既然张都堂和秦将军敢带大军围了弊宅,料想昨夜赵福已经失败了吧。”

    三位兄弟浑身一震,尽管从大军出现就猜到了结果,但兄长亲口说出,自然有所不同。

    秦林微微一笑,反倒啧啧赞叹起来:“赵福连夜率人劫杀锦衣官校,遇到锋州卫大军,贵府派出的家丁护院已尽数被歼,赵福横刀自尽。呵呵,贵府义仆何其之多!先有孙有道、曹四殉主,后有张升宁死不屈,昨晚又多了个赵福,凤磐相公御下有术啊!”

    你!张家几兄弟气得五内俱焚,秦林言语中的挖苦讽刺实在是太犀利啦,四名得力的管家相继送命,少师府真是栽到姥姥家了……

    张四维像是豁出去了,又笑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然敢点兵围了弊宅,想必你们不止为着这点吧?”

    “当然!”秦林从张公鱼手里接过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高高举起:“此乃西姚铁场近十年的出入细目,要不要我把它和宣大边军接收的数目比较一下?张允龄通敌卖国、走私军国重器资敌的罪行,自可大白于天下!”

    秦林连夜驱驰,率众赶往霍铁山之子霍宝根落葬之地,启棺之后果真找到了出入细目,这本册子被油纸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好,看得出来霍铁山的一片苦心。

    也许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霍铁山也没想到自己的仇会报得这么快,这么淋漓尽致吧!

    真有这么一本细目!张四教、张四端和张四象的脸色苍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同筛糠,要用尽全力扶着椅子才没有摔倒。

    秦林猫戏老鼠般抖了抖册子,笑道:“诸位,就这么相信在下?也许册子是假的呢,要不要过目?”

    张家三兄弟疑疑惑惑,还真的走上前去。

    唉~~张四维长叹一声:“你们忒地小看秦将军,他既然拿来,还能有假?”

    知道就好,秦林嘿嘿坏笑,张四维毕竟是做过首辅的,拿得起放得下,现在要扳倒他不难,要戏弄他倒也不容易。

    说着张四维将盖碗茶端起来,慢慢拿着盖儿撇去浮沫,将那些茶花子不经意的抖落在地上,不紧不慢的道:“这一杯茶泡出来,茶叶碧绿,茶水清冽,可总免不了浮沫,真是多余!”

    三个弟弟突然就面色大变,难看得如同死灰一般,同时朝张四维投去了哀恳的目光。

    张四维却只管看着手中的茶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弟弟们的表情,良久才叹道:“四象,你带着侄女们,去看看老夫人吧!”

    张家几兄弟里面,最小的五弟张四象还没有儿子,只有几个闺女,他如蒙大赦似的,忙不迭的走掉了,生怕长兄改变主意。

    张四教、张四端面色如土,只觉嘴里苦涩得很,跪下冲着张四维磕了个头,一言不发的走入了后堂。

    张公鱼睁着双眼睛,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

    秦林只管嘿嘿冷笑,心头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并不出言阻止。

    没多久后宅哀声大作,几个彳卜役连滚带爬的跑出来,神色惊骇欲绝:“大老爷,大老爷不好啦,二老爷、三老爷他们,他们上果自尽了!”

    “张四教走私军国重器,张四端指使赵福伏击锦衣官校,两人都已畏罪自尽,张都堂、秦长官,你们满意了吧?”张四维冷冰冰的说完这番话,心头已在滴血。

荆湖卷 911章 幽怨的喇嘛

    麻麻说要我回家相亲张公鱼吓了一大跳,脸色都有些发白了,他这才知道张四教和张四端刚才离开时脸色为什么那么差。眼前这位凤磐相公到底有多隐忍狠辣,做出牺牲掉两个嫡亲弟弟的决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怪不得连大明朝两百年间第一名相张居正,生前都被此人蒙蔽,死后遭到他反攻倒算。

    扪心自问,张公鱼心头后怕不已,如果是自己和凤磐相公相斗,恐怕早死得连渣渣都剩不下吧!亏得身边还有位秦林秦老弟,要不然……

    张公鱼心头惴惴,他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便闭着嘴一言不发,只管看着秦林秦老弟。

    “张四维啊张四维!”秦林负手傲然而立,俯视着踞坐灵前的张四维,居高临下的眼神带着一丝不屑:“你到现在还没明白,不是我们满不满意,而是三晋关中百姓,乃至天下苍生满不满意!你听听,你听听外面的声音!”

    寂静的灵堂之中,一切都听得那么清清楚楚,整个风陵镇早已人声鼎沸。寡妇带着儿子,指着敕建少师府的牌匾,大声喊出深埋心底的诅咒;饱受欺凌盘剥的农夫,高举诉状跪在街心,哭求青天大老爷申冤;妻女被捉走的可怜人,更是嚎啕大哭,向认识不认识的每一个人,一遍又一遍的述说着冤屈……此时只要有一颗火星落入人群,顷刻间就会变成燎原烈焰!

    这些声音汇集成汹涌的海浪,一浪接一浪的拍击着少师府,青砖包砌、米汤灌浆的坚固围墙,在这声浪冲击下似乎已经瑟瑟发抖,不,整座少师府都在怒潮中摇摇欲坠!秦林昂首挺胸。目光惶惶如炬。毫不留情的逼视着张四维,阳光从他身后洒落,恍然如神祗般威严;昔日朝堂之上执掌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磐相公张四维,颓然跌坐太师椅,不由自主的瑟缩着身体。以至于整个人都小了一圈。

    是了,原来如此!张公鱼忽然心头多了一层明悟,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人心向背即天道,前面的张居正,现在的秦林,虽然都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并非道德完人。但他们努力的方向,都是为了天下的亿兆黎民,为了江山社稷金瓯无缺。胸中一点精诚不灭。如暗夜明灯照耀四方,体大道。运大势,代天行法,所以剑锋所指,无坚不摧。

    任凭张四维怎么阴狠隐忍,他内心只装着名利二字,丝毫没有亿兆黎民、江山社稷,再有权谋手段也落了下乘,此等跳梁小丑或许偶尔得逞,但一旦遇到手握天道之人,便如冰雪逢烈日,顷刻间冰消雪化!

    张居正活着时,张四维斗不过张居正,张居正死后,他也照样斗不过秦林。

    时间转瞬即逝,片刻之后张四维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都委顿下去,如行将就木一般,最后他长长的嗟叹一声:“唉~~老夫败在秦将军手中,心服口服。两位,老夫这就上表请罪!”

    嘶――躲在四下偷听的豪奴骄仆们,听到这里就是心胆俱碎,惊呼声、叫苦声汇成一片,渐渐的开始搜刮财产四散逃走,只不过他们算错了一点,外面大军牢牢围定,跑也跑不掉的。

    树倒猢狲散,现在谁还会陪着张四维倒霉?

    几乎就在同时,后院那边也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叫、瓷器的碎裂声和重物倒地声,过去威严肃穆不可一世的少师府,众人东奔西逃你争我夺,充满了末世的混乱景象,陷入崩溃之中……

    “张四维,你好自为之,”秦林满脸嫌恶,说罢转身就走,他再也不想在这里停留下去了。

    “秦林!”木木呆呆的张四维,听到那些悲惨的哭叫之后突然脸上肌肉一跳,势若疯狂的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张家是垮了,不过关中三晋豪门巨室,做这些事情的可不止老夫一家,任你神目如电又能如何?你又能改变什么?”秦林头也不回继续往外走:“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张公鱼心头倒是一紧,少师府做过的事情,蒲州王家、杨家,侨居蒲州的巨商沈氏,黄河对岸陕西同州的马氏,这些家族同为亦官亦商的晋商豪门,兼并土地、盘剥百姓、走私的事情都或多或少沾点,只是程度轻重的问题,风陵镇张家倒台,另外几家呢?

    要知道连自己这个山西巡抚,如果不是掌握了张允龄父子通敌卖国的确凿证据,也绝对不敢来找张四维的茬,秦林就能把关中三晋这些世家豪门通通整肃?

    三晋关中豪门,既是书香传家,和关学学派有着密切联系,代代科举出仕做官,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又是晋商头面人物,垄断盐业、茶马互市,甚至走私军械,可谓财源广进,同时还是田连阡陌的大地主,名下土地动辄几十上百万亩,势力真正深入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要论对全局的影响,晋商豪门自然不如江陵党,但要论根基深厚难以撼动,则当年的江陵党也远不如他们,哪怕万历天子、江陵相公,都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张居正也只能利用晋商想和蒙古部族做生意这点,与王崇古携手推动俺答封贡,而不是相反。

    秦林秦老弟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驾驭这些树大根深的晋商豪门?

    “罢罢罢,我做好山西巡抚,一切唯秦老弟马首是瞻就是了,”张公鱼摇摇头,把纷乱的念头从脑海里赶走。

    秦林和张公鱼并肩走出少师府,原本控诉、申冤的声浪忽然就低伏下去,然后转瞬之间变得比刚才热烈了十倍:“秦青天,秦青天!”

    人群中还有老婆婆一个劲儿往前头挤:“哎呀让我看看秦青天,这么年轻这么俊,要是我女儿还没出嫁……”

    “娘!”一个牵着六七岁孩子的龅牙少妇,望着老婆婆满脸的“娇羞”。

    哎呀妈呀,差点喜当爹!秦林纯属无辜中枪,吓得赶紧把张公鱼往前一推:“诸位父老乡亲,这位张都堂乃是新任山西巡抚,他才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爷,不畏强暴、一片丹心赤诚孤忠,好比那狄仁杰转世、包龙图复生,冒死斗垮了少师府,无论诸位有什么冤屈,只管把状子递到他这里!”“张青天,张青天!”百姓们又叫起来,只是采声没有刚才那么热烈,毕竟秦林在蒲州待这么久,总混了个脸熟,大家伙儿也听过他神目如电的名声,这张都堂是哪位呀?要不是秦林介绍,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号人物。

    哎呀秦老弟……张公鱼闹了个大红脸,秦林这吹得也太厉害了吧,闹得他有种贪天之功为己有的惭愧。

    “我是武臣,要清名有什么用?老把哥你就勉为其难,把青天大老爷的帽子替小弟戴着吧!”秦林哈哈笑着,拍了拍张公鱼的胳膊,一溜烟的闪进了锦衣弟兄当中。

    新鲜出炉的青天大老爷山西巡抚张都堂,伸出手想要和他说点什么,却见秦林忙不迭的跳上了马,跑得影子都没啦!

    秦老弟跑这么快做什么?张公鱼还在纳闷,忽然就觉得空气有点发冷,无数道目光从人群中投来,就好像他是块热气腾腾的香饽饽。

    “张都堂,先接俺的状子,草民冤枉啊!”

    “求青天大老爷为俺做主!”

    “晚生万历四年丙子科举人,家中略治水酒……”

    “家父与申老先生同年,咱们正是亲切的世兄弟,舍下一妹还未婚配……”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张公鱼耳朵里灌进了无数个声音,整个脑袋涨得快要炸开,他终于明白秦林为什么跑那么快了,这老把弟,狡猾啊!秦林一口气跑回了蒲州城,远远把张公鱼和风陵镇甩在了几十里外,这才后怕的松了口气,伸手擦擦脑门上的冷汗。

    刚才那架势,如果被缠住,恐怕他不招七八个小妾十几个通房丫头,顺带来几回喜当爹,估计是离不开风陵镇的!现在好了,张公鱼慢慢应付吧,嘿嘿,有得必有失,老把哥要做青天大老爷,这亲民的姿态无论如何都要摆到十足十。

    张公鱼官声本来就很好,在京师那群穷酸科道都老爷跟前使银子如流水,又是首辅申时行申老先生的得意门生,这次扳倒张四维,比海瑞逼徐阶退田还要轰动,不消说,从今往后张公鱼的名声自然直追海笔架,也是大明朝铁骨铮铮的一号人物了。

    秦林要民心,但不必要清名,他一个武臣再怎么名气大,清流士林也是和他格格不入的,倒不如让张公鱼顶在前头!

    看看到了府邸,秦林一记骗腿下马,正要走进去就感觉气氛不是很对头,威德法王阴沉着脸,像是死了爹妈似的,额朝尼玛更是满脸的大便不畅,其余的白教喇嘛们纷纷朝自己投来幽怨的目光,恰似刚刚被情人无情甩掉的弃妇。

    哇靠,不要这么看着我好不好,会误会的也!秦林往后退了一步,感觉到街面上已经有人用诡异的眼神看了过来……

荆湖卷 912章 好大一个坑

    书房中,拮芳和采萍手棒紫铜香炉,炉中焚着印度线香,馥郁的香味随着袅袅青烟飘散,端坐书案之后的张紫萱穿一领孔雀翎羽镶边的杏色袄裙,一双漆黑闪亮的眸子深不可测,唇边依稀带着的微笑在青烟袅袅中越发如梦似幻。

    “这样的端妙吉祥之态,真如观自在菩萨拈花微笑啊!”索南嘉措心底赞叹着,又赶紧垂下了目光,眼睛半睁半闭,心中默念六字真言,因为他知道书案后的女子是位强得可怕的对手,即使以他黄教至尊、一代雪域人杰的心性修为,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付,生怕稍有差池。

    索南嘉措相貌和黑瘦干枯的威德法王大不相同,生得团头团脸尽显富态,很像个转世的佛爷,或者说按照黄教的理论,他之前已经转世三轮,所以虽然这一世的年纪并不大,只有四十来岁,其实他在人世间已历经了百多年的沧桑,加上成佛前的修行那就更不得了。

    索南嘉措转世以来的种种表现,也确实没有辜负这么漫长的修行历练,按照乌斯藏黄教经典记载,他降生以来有种种殊胜之极的祥瑞,四岁即被确认为转世灵童,七岁受沙弥戒,十一岁即就任哲蚌寺第十二任寺主,又在大辩经会上折服四方高僧,被称为雄狮般的殊胜之主。

    随后,他组织高僧编纂佛经,完善黄教典籍教义,巡行雪域高原四处传教,讲经时雄辩滔滔力压千人,说法时如黄钟大吕震慑外道,邪门歪道尽皆饭依压得扎论金顶寺白教一系节节后退,不愧为黄教一脉乃至整个雪域高原上既莲花生、宗喀巴、八思巴之后的不世出人杰,即使强如威德法王,也只能退避三舍了。

    本来的历史上,索南嘉措在多年前就将与俺答汗在青海会面俺答汗赠给他“圣识一切瓦齐尔达喇”的尊号,索南嘉措则回赠俺答汗“咱克瓦尔第彻辰汗”的尊号,又修书与张居正通好,从此唯我独尊,开黄教数百年雄霸雪域之基业,白教则风流云散渐渐凋零。

    可秦林这只蝴蝶的出现,让事情发生了很多变化,威德法王抢在前头派老骗子威灵仙去和俺答汗会面,互赠封号的主角便由索南嘉措变成了威灵法王,现在更是驻于归化城每日受草原万千牧民顶礼膜拜,自开一系传承而乌斯藏黄白两教之争也远远没有分出胜负……

    于是,雪域不世出的人杰索南嘉措,在接到张紫萱的亲笔信之后,听说威德法王在蒲州与秦林会面讲经论法,他就再也无法稳坐紫金莲台了,趁着夏末秋初大雪还没落下率领众徒弟从青海塔尔寺飞奔而来,紧赶慢赶到了蒲州,累得他胖胖的身体都瘦了好几斤。

    这样辛苦终究是有回报的,至少在拜访秦林府邸时,看到老对手威德法王那张好像刚刚吃了几斤屎的脸,索南嘉措心头就有几分得意。

    只不过张紫萱,这位只闻名未见面的世侄女,面子上那是极为热情的,口口声声叫着大师,东扯西拉问些雪域风光,实质性的就一点、也不肯拿出来,说要等夫君秦林回来做主。

    索南嘉措终于忍不住了,双手合十举在心口:“峪嘛呢叭咪仆,贫僧与令尊江陵相公神交已久,书信往来极为融洽,可谓肝胆相照,每常在塔尔寺默祝令尊多福多寿,不料天朝出了奸佞,竟使令尊身后蒙污,贫僧方外之人又不好向朝廷上书直谏,只得为他念经祈祷,前日得他托梦,已升上西方极乐世界,得证菩萨果位。”

    张紫萱莞尔一笑,皓腕一翻露出明黄色的物事:“忆及大师与先父交情,真正彼此心知,当年大师馈赠的雪域天珠金刚结子,侄女常随身佩戴,颇觉有辟除邪秽、定神安眠之效。”

    索南嘉措呵呵笑了笑,暗暗咬牙,以言语挑起当年和张居正的那点交情,就是想张紫萱站在他这边,没成想被她太极推手推得老远。

    张紫萱同样笑而不语,索南嘉措胡说张居正飞升西天极乐、得证菩萨果位,岂不知江陵相公信奉外儒内法,子不语怪力乱神,生前根本就不相信这些,岂能死后成菩萨?

    索南嘉措几番试探,都被张紫萱滴水不漏的推了回来,饶是他这位黄教至尊、雪域人杰,心头也颇觉无奈,忍不住问道:“张小姐貌若吉祥天女,智慧如纳木错圣湖般深邃明澈,乃故江陵相公唯一的掌上明珠,不知尊夫秦将军何许人也,能得他老人家青目,舍得小姐下嫁?”

    “那个家伙嘛……”张紫萱姿容若仙的脸庞,展开了发自内心的美丽笑容,随后站起来,轻移莲步款款迎了上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秦林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先和张紫萱点点头,毫无顾忌的道:“张四维那厮果真隐忍刻毒,他一句话,两个弟弟张四教张四端就当了替死鬼口哼,哪有那么便宜?我不肯放过他,三晋关中的百姓也不肯放过他,张公鱼留在风陵镇处理首尾,少师府已经土崩瓦解,张四维的日子也到头了!”

    “秦鬼……”张紫萱情不自禁的握住了秦林的手,眼睛里有泪光盈盈,张四维这个败类终于得到了可耻的下场,父亲和大哥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吧。

    索南嘉措却心头一颤,被秦林话语里的意思唬得一愣一愣的,此时诸藩属眼中大明朝仍然高高在上,上国臣子即是下国君王,张四维是当朝首辅,索南嘉措也敬他三分畏他七分,却不想被秦林、张紫萱轻描淡写的打落尘埃,只怕将来还永不翻身,这就让他十分震撼了。

    秦林温柔的拍了柏张紫萱的背,相府千金承袭乃父之风也非常人可比,很快就平静下来,将眼角珠泪轻轻抹去伸手介绍:“这位索南嘉措大师,乃乌斯藏黄教至尊神通殊胜、佛法精深;大师,这就是拙夫秦林,被朝廷贬去一切本兼官职,如今只是个普通锦衣校尉。”

    普通锦衣校尉?普通锦衣校尉就能扳倒首辅大人让我一教之尊狂奔两千里地,屁颠屁颠的赶到这里来?索南嘉措听了张紫萱这句,真是哭笑不得,只好非常恭敬的朝秦林合十行礼:“乌斯藏僧人索南嘉措,见过锦衣秦将军。将军英风锐气,勘定阴山土默。”无数百姓感念恩德,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贫僧仰莱之极!”

    秦林打个哈哈:“救苦救难谈不上,不过本官是真心要大伙儿舒舒服服,最好不闹事不打仗大明天朝抚育四夷,四夷为天朝屏藩拱卫这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啦!”

    那是,那是,索南嘉措满脸堆笑,盛赞秦林菩萨心肠。

    张紫萱扑哧一笑,这会你说秦兄菩萨心肠,待会儿别肚子里骂他诡计多端罢。

    秦林敷衍几句伸手朝门外招了招:“威德法王,你还不进来和老朋友见个面?”

    索南嘉措愕然,刚才的笑容一下子侣在了脸上,他进这座宅院的时候就和威德法王朝过相了,当然知道老对手也在这里,只不过那时候双方不约而同的冷哼一声,眼皮子都不夹对方世下。

    得到张紫萱书房接见,索南嘉措心头暗自寻思,有没可能因昔日和张居正的交情,这位相府千金还顾念一二,倾向于自己黄教这边?也罢,看起来她在秦林这里也能当半个家,背地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许真能争取到她的帮助。

    没成想张紫萱打太极云手,等到秦林一回来,却把威德法王叫上,登时就来了个王见王。

    威德法王的脸色何尝好看?方才见索南嘉措突然出现,堂而皇之的拜访秦林,还得到了张紫萱的接见,他们心里头那个感觉呀,比被心上人一脚踹掉的弃妇都还要苦涩还要酸。

    可当着秦林的面,任凭有千般恼火万般冤仇也发作不起来,黄白两教两位佛爷在书房里面对面坐下,威德法王没有二两肉的脸阴恻恻的,索南嘉措胖乎乎的脸也是皮笑肉不笑,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激烈交锋,小小的书房顿时如同刀剑相击的战场。

    拮芳和采萍两个哪见过这阵势?浑身发颤,上下牙咯咯咯的打架。

    张紫萱混若无事,稳坐太师椅,秦林笑嘻嘻的斜倚在旁边,挥挥手让两个丫环出去,顿时拮芳和采萍如蒙大赦,忙不迭的走开。

    房中再无闲杂人等,索南嘉措从威德法王的逼视下艰难的移开目光,嗓音有些沙哑发干:“秦将军,原来你和威德法王早已相识。呵呵,张家侄女请明言,贫僧到此间莫非自投罗网么?”

    “非也非也,”张紫萱嫣然一笑摇摇头,举了举皓腕上缠着的金刚结子:“大师与家父素来交好,彼此肝胆相照,侄女又怎么会害大师呢?”

    呼~~索甫嘉措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好歹和张居正有那么些交情,看来这位世侄女还记得一二。

    这就轮到威德法王面如死灰了,他不怕死亡,死亡只是转世,灵童自能再启灵智重修佛法,但黄教兴盛则白教必然覆灭,道统传承尽数消亡,沦落得万劫不复了。

    “秦将军,贫僧自知罪孽深重,怪就怪贫僧有眼无珠,屡次与你为敌……”威德法王面色惨然,饶是他纵横雪域数十年,此时也颇觉心如死灰,只鼓起心苗上那最后一点余烬残火,腾的一下站起来,脯目瞪着来自塔尔寺的老对手:“索南嘉措!须知黄教兴而白教灭,并非黄教不如白教,贫僧不如你!”

    索南嘉措大喜过望,心头转过千百个念头,把漫天神佛菩萨空行佛母谢了个遍,决定只要秦林交出威德法王,一定要重重感谢他。

    殊不知秦林也摇摇头,双手虚压示意威德法王坐下:“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法王虽然屡次与本官为难,岂不知天数使然,本官自然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此一时彼一时,法王既肯投诚诸葛武侯能七擒孟获,本官何尝不能容一吐蕃老僧?”

    此言一出索南嘉措和威德法王同时目瞪口呆,他俩倒不是傻到猜不出秦林的用意,而是黄白两教势成水火,一教兴则一教灭,再没想过有其他的出路。

    秦林望着两位佛爷嘿嘿直笑,依着他的性子,宰了威德法王也不值什么,但便宜了索南嘉措,从今往后雪域高原唯黄教独尊,朝廷再想插手进去那就千难万难,那又何必呢?

    “秦将军的意思是?”两位佛爷都小心翼翼的问道,又互相看了看,明显提防着对方。

    秦林哈哈大笑,左边抓起威德法王干枯的手,右边抓起索南嘉措胖乎乎的手,大声道:“两位佛爷,黄白两教都是我佛释迦摩尼一脉,虽然你们乌斯藏动不动拿人头做法器、人血写经书,到底还是要讲慈悲两个字吧?何必打生打死,残害无辜生灵呢?照我的意思,两家不如化敌为友吧!”

    化敌为友?谈何容易!威德法王和索南嘉措都尴尬的讪笑着,眼神偶一交锋便是火花四射,心中实恨不得吞了对方。

    乌斯藏佛教和汉地佛教大不相同,或许是严酷的自然环境,或许是融合了原始苯教的一些东西,他们在很多地方显得戾气颇重,两位来自雪域高原的高僧大德,也远不像内地佛寺老和尚那么慈眉善目,反而颇为凶神恶煞。

    张紫萱见僵持不下,喝了口茶,淡淡的道:“我家夫君与威德法王冤仇也结得不浅了,尚能一笑泯恩仇,难道法王精研佛法,心胸还不如凡夫俗子吗?”

    不敢,不敢,威德法王满头冒汗,情知这是张紫萱在向自己施压,再不识趣的话,当初和秦林作对所犯的罪行,就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罢了,反正白教渐露颓势,先松口渡过这一关吧,威德法王于是假笑道:“好好好,秦将军、张夫人果然智慧高深,倒是贫僧着相了,索南嘉措,咱们从今往后化敌为友吧。”

    老婆威武!秦林朝张紫萱做了个怪相,相府千金瞥了他一眼,忍住笑转过脸去。

    索南嘉措只觉吃了个苍蝇般难受,可又别无他法,乌斯藏本地黄教是占了上风,但白教又在土默特部得到了极为强有力的支持,威灵法王在归化城声震草原,如果再得罪秦林,朝廷和土默特部都来支持白教,黄教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作为莲花生、宗喀巴、八思巴之后的又一位乌斯藏佛教不世出的人杰,他当然拿得起放得下,看看形势已经如此,便洒然一笑:“秦将军有令,贫僧敢不从命?威德法王,咱们从前所行也有违佛法经义,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好好好,秦林哈哈大笑,将索南嘉措和威德法王的手叠在一起,“两位能化干戈为玉帛,实在是雪域高原上乌斯藏百姓的福气啊,本官真心替你们高兴。”

    是啊,你高兴了,可我们都不高兴,还不得不在脸上装出欢喜之极的笑来!威德法王和索南嘉措都这么想着,两只被秦林牵着放在一起,已互相握紧较量起了内劲。

    以前吧,论佛教经义的阐述和弘扬佛法的手段,索南嘉措胜过威德法王,武功却要逊他不少,但威德法王被白霜华击得散功,还远没有恢复到巅峰状态,两人这下就斗了个旗鼓相当。

    邪魔外道,老秃驴受死!索南嘉措狂摧内息,恨不得将威德法王的经脉尽数震断。

    啊啊啊啊,佛爷要除魔卫道!威德法王咬牙切齿,手像老虎钳似的越收越紧,怕不把索南嘉措手爪子捏得粉碎。

    两人都脸红脖子粗,哪里还剩下一丁点的高僧风范?简直和斗鸡差不多。

    秦林还在旁边点头赞叹:“哎呀,两位化敌为友的心确实真挚感人哪,本官原来还疑心两位私底下又要暗斗不休,却没想到握个手都握得浑身冒汗还舍不得松开,这分情谊可深重得很,啧啧啧……”

    张紫萱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躲着吃吃偷笑。

    威德法王和索南嘉措听了秦林这句,顿觉意兴阑珊,再拼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各自收功,悻悻的松开手。

    从今往后,都得看秦林的脸色啦!他说东,黄白两教不敢说西,为了不被对方压倒,还得卯着劲儿讨好他。

    威德法王和索南嘉措齐心协力,倒是能把秦林伸向雪域高原的手挡住,可他们任何一方与秦林都是利益之争,随时可以妥协,黄白两教相互之间却是最根本的教义之争,矛盾无法化解,这就注定了他们不得不跟着秦林的指挥棒走。

    好比威德法王来和索南嘉措说,咱们齐心协力对抗朝廷,不跳进秦林这家伙挖的坑里。嗯,好,焉知索南嘉措不是当面答应了,转身就去告发这厮,换来朝廷支持,从而压倒白教、昌大黄教?

    所以就算明知秦林是利用自己,挖了一个坑,两位佛爷却为大势所趋,不得不硬着头皮咬紧牙关跳下去,还必须跳得义无反顾……,

    好大一个坑!

荆湖卷 913章 重现辉煌

    威德法王和索南嘉措垂头丧气的走了,秦林把他们安排在第二进院子,白教以前就住了西厢房,黄教就住东厢房,让他们每天从起床到睡觉都能看到对方,气鼓鼓的好似乌眼鸡,只怕眼珠子迟早会瞪得掉出来吧!

    两位佛爷都留下了给朝廷的表章,词气格外的谦卓恭敬,表示在蒲州锦衣卫秦林秦校尉的感化和劝告之下,化干戈为玉帛,从此在雪域高原相安无事,并且感念朝廷的恩德教化沐浴四方,今后年年进贡、岁岁朝觐,每天在扎论金顶寺和塔尔寺为大明江山社稷和太后天子的福社念经祈祷,绝不敢有丝毫的不臣之心。

    吐蕃高僧虽然博学多才,藏文汉文梵文都懂不少,汉文和中原士子相比那还差不少,这两份表章自是出自相府千金张紫萱的手笔,骈四俪六的文采格外斐然,把朝廷的马屁拍了个十足十,又在字里行间把秦林鞠躬尽瘁,位卓不敢忘国忧,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事迹表露出来。

    先贬琼州,再迁蒲州,兀自心忧国事,为朝廷分忧,劝服吐蕃黄白两教的大佛爷向朝廷输诚纳款,这是什么行为?大大的忠臣哪!

    “有这两份表章,秦兄起复原官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秦兄怎么感谢小妹呢?”张紫萱调皮的笑着,将墨迹刚刚干透的表章,在秦林面前轻轻晃了晃。

    此时书房再无旁人,秦林一把捉住奴的纤腰,鼻尖在她脸蛋上轻轻一蹭:“当然要好好的感谢,要不,今晚来个木桶哈……不过,要起复原官,我还得再加把火!”

    被秦林抱住腰间,鼻尖在嫩脸上轻触,紫萱妹妹已觉身子发软,那木桶浴嘛,只能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可听他说还要再加把火,张紫萱半闭的眼睛顿时大睁,用力将他推开:“秦兄的意思是?”

    秦林也不上下其手了,正色道:“起复原官不算什么,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我固然要功名利禄,但这江山社稷,这父老乡亲,我永远不敢背弃他们!我在此地起复原官,也就有责任为他们做点什么,否则与张四维又有什么区别!”

    风陵渡百姓被驱赶,少师府商队争渡:边关将士的奋勇血战,张允龄走私武器;田间老农辛苦耕耘,豪门肆意盘剥:若干年后关中流民四起,一人振臂而呼,于是万夫云从,边关鞑虏肆虐,商队却把紧缺的物资运往塞外”…这一幕幕hòu重的画面在眼前闪过,让秦林不得不紧紧抿住嘴唇,神情变得异常坚毅。

    好呀,这才是我张紫萱的夫君!相府千金美眸中光华闪烁,有夫若此,尚有何求?此伟丈夫也!

    “秦林下帖请老夫去?”王崇古雪白的眉毛往上一提,看着手中的请帖,有些昏花的老眼之中,忽然就精光四射,嘴角露出几许不屏。

    张允龄死于非命,张四教、冇冇张四端又自尽身亡,昔日的凤磐相公张四维据说也颓丧万分,这些都是王崇古的亲戚,他对秦林能没有点看法吗?

    要说仇恨,那倒不至于,王崇古早知道张允龄做事太肆无忌惮了点,太嚣张跋扈了点,张家千犯国法律条,要倒霉谁也拦不住,只能说他自取灭亡,怪不得秦林。

    可秦林一张帖子,就要叫王崇古到他家里去议事,这也未免太嚣张了,王崇古是什么人,山西王瑶的儿子,嘉靖二十年进士,历任右都御史、总督陕延宁甘、宣府大同军务、兵部尚书,真正的元老重臣,与张居正、高拱这些名相都可以分庭抗礼的,一封帖子叫他过去,岂不可笑?

    王家本支的儿子孙子七八个,站在厅堂中义愤填膺的道:“秦某人忒地妄自尊大,下帖子叫咱们老太爷到他家里去议事,可笑,可笑至极,他以为自己是张江陵还是高阁老?”

    “秦林此子气焰高炽,以为破了少师府就不把咱们王家放在眼里,让他来试试看!”

    王崇古笑着并不制止,他也觉得秦林过分了点,像王家这等官商豪绅集于一体的真正豪门,正管地方官从州府到巡抚都御史,上任了都是要主动先来拜,一封帖子就想把我老王请过去”亨哼,王某人难道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或者秦林以为破了张家,老王也会惧他三分?

    老实说,王崇古可以在看到风色时,把什么三舅子四表哥派过去示好,但他自己是绝不会轻举妄动的,三朝老臣、九边督帅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就算天子都要时不时派人存问,何况秦林?

    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王崇古从容不迫的翻开了书信,逐字逐句看下去……,

    厅中诸位儿孙辈还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渐渐的渐渐的声音就小了下去,最后众人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正中间太师椅上的老太爷:王崇古拿着信的两只手打颤,白胡子直抖,脸上神色变换了不知多少,那副模样就算当年听说把汉那吉来归,可以促成俺答封贡时,只怕都没jī动成这样!

    “快,备轿,备轿,”王崇古拍着花梨木太师椅的扶手。

    众儿子面面相觑,还是一个最受王崇古喜欢的孙子开口问道:“爷爷这是去哪儿?”

    “秦林家!”王崇古已极度不耐烦了。

    孙子被吓了一跳,迟疑着道:“可管家说,请的是明天晚上呀!”

    什么?王崇古翻开信仔细看了看,果然约的明天晚上,他老脸一红,扶着心口道:“爷爷老啦,眼睛也花了,今后的事情可都得靠你们支撑咖…不过,这件事爷爷一定要亲自定下来!”

    众儿孙辈暗笑,哪里是什么眼花?老爷子久历边镇,到现在还精神墅铩,眼不花耳不聋,刚才定是jī动非常,没能把信看完。

    咦,那姓秦的到底说了什么,能把越老越沉稳的老爷子jī动成这样?王家众位儿孙心头存着个疑团,可看老爷子那样儿,必定是不肯把事情说出来的……

    第二天下午,秦林府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大动静,看上去一切如常,额朝尼玛挺着个大肚子,率领师兄弟在外巡杳,众官校弟兄站在内院防护守卫,一点都没有异状。

    只不过到了约定的时间,大概太阳西垂的时候,众位骑士簇拥着一乘轿子,从城西蒲津渡黄河浮桥远远而来,那骑士所乘的马屁股烙着马字印记,正是同州马家的标记!

    有这么多骑士簇拥,轿子也格外华丽富贵,凡是了解情况的商贾,轿中人是哪位也几乎可以猜到了:同州马家当代家主,马自励!

    这位爷富甲关中,商队北上塞外南下沿海,家中财富堆积如山,又有不计其数的良田,据说骑上快马三天三天都跑不出他家的田地,还有个了不起的哥哥马自强,曾任内阁大学士,虽然已经死了,门生故吏仍遍布大明朝中,那潜势力何其之大!

    他怎么会到蒲帅来,莫不是拜会杨家或者王家?不少官商士子上去行礼,各种献媚讨好。

    马自励似乎有什么事情,并没有从轿子里下来,坐在里头和众位答话,这就让人越发不明所以了,要知道马员外平时很平易近人呢。

    轿子没有像人们猜测的那样停在杨家或者王家,倒是停在了几乎就在西门边上的冇秦冇林宅邸门口。

    对了,一名士子觉得知道了原委:“关中三晋的几家,都是同气连枝,因秦长官破了少师府张家,所以马员外特地来此,或者替张家讨情,或者威慑秦长官。”

    轿子一停,轿夫从后头抬着让它倾斜,几名青衣小帽的仆人非常细心的掀开轿帘,马自励从中走出。

    这位爷年纪五十多岁,长得不胖不瘦极有风度,蒲州和同州挨得近,不少人见过他平时的仪态,那都是非常端庄的。

    可今天大不一样,马自励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焦急之色,下了轿子抬步就朝里面走,刚刚走到台阶下面,又伸手整了整衣冠,然后才由管家唱名通报。

    外头看的众人大跌眼镜,从来没看到马老爷这个样子,莫不是秦长官大破少师府,连带这些关中豪门都吓破了胆?还有个穷秀才就嘀嘀咕咕,说要是秦长官和张都堂能慑服诸豪门,再把张江陵清丈田亩平均赋税的新政推行起来,关中三晋的老百姓还有几天盼头……,

    但也立刻有人反驳,这些个老爷们树大根深,秦林对付少师府一家都已焦头烂额费尽心力,还能对付另外许多?

    话音未落,又一乘轿子从城北王家抬了过来,看看扶轿杠的竟是王家老太爷身边最得力的那老芥头,众人齐齐把舌头一吐:这轿子里的,必定是曾任宣大总督右都御史兵部尚书的三朝老臣、九边重帅王崇古了!

    果不其然,轿帘一掀,王崇古须眉皓然,虽然没像马自励那样诚惶诚恐的整理衣冠,却也是叫管家通名报姓,然后自己走了进去。

    请客的主人秦林,莫说降阶相迎,到这时候连脸都没有露一面!

    蒲州人的稀奇还没看完,兵部尚书太子太师杨博的儿子杨俊民,巨富沈家的当代家主沈鑫,都前后脚的赶到秦家,而且那副患得患失的样子,和前面的马自励相差无几。

    好在有王崇古这尊大神顶在前头,众人到这里也见惯不惊了,等四位大佬都走进秦林府邸,那扇镶铜铆钉的大门徐徐关闭,看热闹的人们齐刷刷把舌头一吐:秦长官到底有什么本事,让这些轻易不动的大佬都聚到他这里来?

    “再通西域,重开丝绸之路!”正厅之上,秦林手指身后的巨幅地图,一句话掷地有声。

    尽管早已从请帖书信上了解到大体内容,王崇古、马自励、杨俊民、沈鑫都还是觉得这句话有振聋发聩的效果,声音在花厅中回荡,耳膜嗡嗡作响。

    丝绸之路是起始于古代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古都长安(今天的西安)连接亚洲、非洲和欧洲的古代路上商业贸易路线。它跨越陇山山脉,穿过河西走廊,通过玉门关和阳关,抵达新疆,沿绿洲和帕米尔高原通过中亚、西亚和北非,最终抵达非洲和欧洲。

    在汉唐时代,丝绸之路是一条铺满黄金的央央大道,它的辉煌为汉唐文明增添了瑰丽的色彩,长安城有胡姬当炉卖酒,而罗马皇帝也以身穿中国丝绸长袍而自豪。

    对于沿途,特别是关中山西一带的商人来说,这条商路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财富……

    可宋代以来,中国的经济中心由关中、河洛,逐渐向东南沿海转移,同时由于西夏、辽朝、金朝相继而起,这条路就不能保持畅通了,慢慢的没落下来,被从泉州广州出发,经南洋抵达波斯湾和红海沿岸的海上丝绸之路取代。

    元朝时候,丝绸之路曾经有过短暂的复兴,因为蒙古帝国陆上称雄,最盛时几乎统一了除西欧之外的整块亚欧大陆,丝绸之路尽数在版图之中,而蒙古帝国的海上力量就稀松平常,远不如宋代那么辉煌,所以东西方贸易的重心又从海洋转回,至少是部分的转回陆地。

    到了元朝中期,因为汗位之争,四大汗国逐渐不服从元朝皇帝,路上丝绸之路再度陷入混乱而衰落,明朝建立之后哈密卫等处陆续失陷,力量收缩回嘉峪关以内,丝绸之路更是此路不通,贸易完全由海运承担,特别是郑和下西洋建立起了完整的南阳朝贡体系,力量最远达到红海沿岸。

    可时移势易,如今的南洋已成西洋人的天下,朝廷还暂时没有力量去对付他们,至少在远海不行,那么,何不把陆上丝绸之路重新利用起来,哪怕承担一小部分商贸往来,也比马六甲握于西洋人之手,远洋海贸尽数受制于人来的好些?

    何况秦林此时抛出计划,里头还含着一层深意……

    四家大佬互相看了看,还是辈分最尊的王崇古先开口:“秦将军美意,我等自是求之不得,只不知秦将军有何手段,能重开丝绸之路?”

荆湖卷 914章 坑了这个坑那个

    王崇古话一出口,马自励、杨俊民、沈鑫都眼巴巴的盯着秦林,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晋商晋商,首先是大商人,其次才是大官僚、大地主。

    明中期以后商贸逐渐兴盛,用后世泛滥成灾的说法,乃是“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田租所获的利益即使极尽盘剥,泥腿子身上能吾出几两油?远不如行商那么日进斗金嘛!晋商豪门的收入有大部分来自行商,租税所得只是小头。

    至于做官,光耀门庭、庇护家族,更大程度上是替他们的商业活动保驾护航、开拓局面,比如晋商希望和蒙古诸部开边贸互市,王崇古就竭力支持张居正推动俺答封贡。

    无奸不商,在座的四位晋商大佬没一个不是老奸巨猾之辈,他们最清楚丝绸之路四个字的分量那就是金山银海!

    重开丝绸之路可能获得的利益,真是难以想象,就算白痴都知道,通过丝绸之路,和盛产羊毛、宝石的中亚,人口众多的印度,富饶的波斯和鲁密国贸易往来,丰厚的利润绝对会让人头晕目眩!

    所以一旦听说泰林有重开丝绸之路的计划,哪怕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渺茫到只有百分之一,关中三晋豪门的四位大佬就要放下手头的任何事情,毫不迟疑的赶来会面。

    此时此刻,他们投向秦林的眼神,怀疑与热切交织,既有些不敢相信,又盼望他说的实话,能拿出个切实可行的计划。

    秦林微微一笑,晋商家主们有这种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

    他想替关中三晋的父老乡亲,想替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真正做点事情,之所以重开丝绸之路,也有他的想法。

    晋商的确干了不少坏事儿,历史上造成明朝覆亡华夏沦陷悲剧的两大势力,都和他们有着密切关系:关中流民四起,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的农民军如火如荼,逼得崇祯吊死煤山,固然有朝廷政策不当,可晋商大地主的盘剥也是激发民变的重要原因;建奴起初被堵在关外,明朝的封锁让他们缺粮少衣兵器匿乏,又是晋商走私违禁战略物资……

    不过,晋商天生就是汉奸叛徒卖国贼吗?是不是别处的巨商就是老老实实做生意,唯独晋商喜欢卖国?

    这倒也未必。

    十六世纪的商业环境,说实话不咋的,要么官商勾结,要么刀头舔血,甚至两者兼而有之,从五峰海商到后来的郑芝龙郑成功,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能想象一群纯粹的商人能跑到日本割地称王,另一群商人可以打跑盘踞台湾的荷兰殖民军?至于同时代的西方,英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正在给海盗船批发私掠证,以大不列颠的名义进行合法抢劫呢!

    为什么独独明末的晋商,几乎作为一个整体背叛了大明,背叛了我们这个民族?秦林就寻思,也许是狠子出在封闭的地理位置上。

    史上任何一个利益集团,都有发展壮大的内生需求,在东南沿海,这个需求很容易得到满足,辽阔的海洋、日本高丽、南洋千岛万国和更远的国度,几乎可以无限制的扩张下去,直到与西方殖民者碰撞斗争形成平衡。

    但在山西关中的晋商集团这里,就遇到了难题,西进是荒废的丝绸之路,北上是贫穷的蒙古草原,西南是更加贫穷的雪域高原,往东南的河洛中原倒是富庶,可这时候商业重心已转移到江南,相对于江南较高的生产水平,晋商的货物根本没有什么竞争力一事实上他们主要得靠官商结合垄断盐业,才能维持庞大的商业帝国。

    于是困守关中三晋的晋商集团,没有外向拓展的合理空间,想发展壮大就只能加重对内的盘剥,或者搞违禁走私。前者致使关中疲弊,为明末流寇蜂起打下底子,后者则喂肥了建州女真……

    打掉晋商?没用,就算秦林虎躯一震,把王、杨、马、沈四家都扳倒,等将来中小晋商取代了他们的位置之后,也会选择同样的道路,而且王崇古还有点正义感,换做别人只怕更加不堪。

    堵不如疏,既然晋商只是求财,秦林就给他们指明一条金路,让他们从对内压榨、违禁走私这条邪路,走回对外拓展的正途。当年老泰山张居正可以利用晋商想和蒙古人做生意这点,在俺答封贡上得到王崇古的有力支持,秦林何尝不可以重施故技?

    秦林呵呵一笑,伸手拍了拍巴掌:“两位佛爷,哲别,都出来吧!”

    千瘦的威德法王一袭白色镶花白的法袍,头戴毗卢帽,富态的索南嘉措穿红色法袍,戴尖顶帽,哲别穿翎根甲,腰挎大汗弯刀,背着顽羊角弓和雕翎箭,三人摇摇摆摆的走出。

    秦林笑嘻嘻的介绍:“这位威德法王,大家都是老相识了,索南嘉措佛爷乃是黄教高僧大德,哲别将军是土默特部三娘子麾下重将,塞北有名的射雕英雄。”

    四位晋商家主连声道久仰久仰,威德法王这三位也格外客气,哲别粗声大气的说王太师当年在宣大线上督师,现在大名还响彻塞外,实在佩服得很。

    马自励、杨俊民、沈鑫还有点没想明白,只觉得秦林格外会笼络拉扯,把黄白两教的佛爷和蒙古大将都弄到家里,实在是能人所不能,换成另外一个人这么搞,看索南嘉措和威德法王不打得天翻地覆?

    王崇古最为老谋深算,昏黄的老眼中精光一闪,拈着雪白的胡须连连颌首:“秦将军果然言出必行,如果土默特部和乌斯藏两教都肯从旁襄助,重开丝绸之路已成功了大半!”

    乌自励等人先是一怔,接着就大喜过望。

    其实,丝绸之路这条铺满黄金的道路,沿途谁不想让它重新贯通呢?利益都可以分润嘛!

    比如现在雄踞天山南北的叶尔羌汗国,就屡次遣使来朝,希望开通贸易。

    之所以此路不通,只因大明在河西走廊西端的哈密卫、安定卫等全部的七个卫所,已在弘治到嘉靖的百年间陆续失陷,现在明军步骑不出嘉峪关,河西走廊的西端,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就被堵塞了。

    照说吧,名义上控制这些地方的叶尔羌汗国,也是非常希望能够开通商贸的,其历代苏丹还屡次遣使前来大明朝觐,只可惜哈密等卫的局势实在太乱,叶尔羌汗国、本地西域诸部、东察合台汗国后育、北面的准噶尔部、南面的乌斯藏人,还有蒙古草原西南面大大小小的部族,你方唱罢我登场,闹腾得不亦乐乎,地面上乱成一锅粥,哪个不要命的商队敢往这里走?

    可要有蒙古诸部中最强大的土默特部,以及控制乌斯藏局势的黄白两教支持,就一北一南把哈密等卫夹在了中间,威德法王和索南嘉措约束青海乌斯藏诸部,三娘子坐拥二十万控弦之士,以盛兵越大漠而西向,谁能当之?这样从南北两面展开的钳形攻势,对那些西域大大小小的势力来说,绝对如泰山压顶般不可抵挡!

    更何况,秦林并不是要占其地,杀其民,只要起到威慑作用就够了,控制住局势,打通了商路,沿线各部多多少少还有点好处,西域诸部也不会拼死反抗。

    只要不真正占领土地,恐怕叶尔羌汗国都会在丝绸之路的利益诱惑下,睁只眼闭只眼算了,还要主动担任二传手,把商品过境往更远的波斯、印度、奥斯曼土耳其运送呢。

    从巨大的利润里面抽出一小部分,换成蒙古和乌斯藏急需的砖茶布匹瓷器铁锅之类的生活用品,作为出力的蒙古乌斯藏势力的报酬,就能将这个机制长期有效的维持下去,源源不断的财富诱惑,会将这条金路一直向西延伸下去……

    秦林望着王崇古笑而不语,此时一切尽在不言中,有了这么大的利益,无论说什么,晋商都敢跟着他干。

    王崇古一大把年纪可不是白活的,当机立断:“秦将军如此大才,竟被奸臣谗害,欺我大明无忠贞之士么?老夫恭为三朝老臣,尚有门生故吏遍及朝野,自当上表保举秦将军开复原官!”

    马自励、杨俊民也明白过来了,忙不迭的道:“愿冉王老先生撰尾。”

    秦林嘿嘿坏笑,竖起两根手指头:“第一,当今天子的脾气,大伙儿也都知道,这件事要成,还得许他一笔银子。”

    这个不消说,众晋商家主拍胸脯表示没有问题,沈鑫在商言商,表示秦将军那份也不能少,将来怎么算账怎么分成,大家再慢慢磋商,总不能亏负了秦将军。

    秦林竖起的手指头只剩下一根了,众人眼巴巴的看着,等他说出一番什么话。

    “重开丝绸之路,江南、中原到关中的运输负担必定极重,汴河渭河都需要疏俊清淤以便船舶通行,诸位是不去…”秦林笑容可掬,这个坑也是明摆着的,不过众位家主也只能义无反顾的跳进来呀,哇咔咔咔~~

荆湖卷 915章 一代新人胜旧人

    马自励忙不迭的点头:“将来开通丝绸之路,西域各色番货要南下,江南出产的丝绸茶叶细巧货品要北上,运输压力倍增,我等当请朝廷尽早疏通诸对,以便转运货物。”

    杨俊民陪笑道:“俺答封贡以来,边境贸易兴盛,蒙古诸部要的布匹瓷器都产自南边,陆路转运不便,我等已颇觉焦头烂额,本也要奏请疏通诸河以利南北转运,既然秦将军先提出来,我等欣然从命便是。”

    秦林抿着嘴只是笑,那表情颇有点请君入瓮的架势,马自励和杨俊民互相看看,心头暗道古怪,难道秦长官还有别的意思?

    沈鑫经商的资格比前两位还要老些,略想了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朝廷疏浚诸河,我等叨光不少,当然要捐银纳粮以助盛举,就请秦将军从中操持吧——不过疏通河流、整修水利,这是两岸士绅百姓都有利的,朝廷也有朝廷的担当,断不至将担儿都压在咱们肩上。”

    沈鑫这番话里里外外都照顾到了,说得真是滴水不漏,马自励、杨俊民在旁边听了都佩服他心眼多,心说这次秦将军总该应承了吧。

    秦林依然笑而不语,嘴角微微翘起,眼睛眯成了缝儿,那样子简直就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马自励、杨俊民、沈鑫都没辙了,只好求援的看着王崇古,少师府倒霉之后,关中豪门就隐隐以王家为首了。

    小狐狸的鬼主意,总瞒不过老狐狸,王崇古潜了七十多岁,除了没做过内阁辅臣大明朝上上下下什么官都做过海瑞罢官、严嵩倒台、高拱专檀、张居正新政,除了男人生孩子没见过大明朝里里外外什么事情都见过,哪能不知道秦林肚子里打的鬼主意?

    王崇古把雪白的胡须一捻腰板挺直,面色肃然,声若洪钟的道:“治河乃百年大计关系两岸无数生灵,不可不慎也!欲治河,先择人,如选到那昏官贪官庸官,治河不利反生水患,岂不令两岸生灵涂炭?老夫以为,原工部侍郎潘时良不仅清正廉洁更兼治河有术,我等当保举他起复原官,总管治理中原诸河!”

    哎呀,原来如此!马自励、杨俊民、沈鑫这次是真的恍然大悟了,异口同声的说潘侍郎乃国朝第一治水能员,除了他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疏浚诸河,咱们一力保举他开复原官。

    潘季驯是万历厌恶之人,保举他要冒不小的风险但比起开通丝绸之路的巨大利益,这又算不得什么了。晋商为了赚钱连通敌卖国都干得出来,还怕保举一个不争权只干活的工部侍郎?

    秦林这才慢慢的收回了手指头,马自励等人心头一松,全都喜不自胜,跃跃欲试的准备和秦将军击掌为誓了。

    孰料秦林收回来的手,又轻轻按在了桌上,淡淡的道:“对了,丝绸之路一开,财源滚滚而来,就不必骜骜腿上刮肉,太过盘剥关中三晋的百姓了吧?关中三晋民生疲弊,是该推推新政了,我那老把哥张都堂只想得个清名,诸位为子孙后代计,还请配合一二。”

    不咸不淡的两句话,直如晴天霹雳般炸响,王崇古眼睛一眯‘杨俊民倒抽一口凉气’马自励眉毛斜挑,沈鑫紧紧抿着嘴,表情都十分古怪。

    秦林重开丝绸之路,税赋让朝廷满意,利润让晋商满意,由此起复潘季驯,甚至还可由此发端,措置接下来的展布……但最紧要的还是关中三晋的百姓!要把前些年受到关中豪门联手抵制,在关中三晋没有真正落实的新政,给重新推行下去!

    见四位豪门家主都闭口不言,秦林忍不住嘿然冷笑,果然是送利与人易,夺利于人难,哪怕重开丝绸之路的利益,远大于盘剥佃户获取的利益,晋商豪门仍免不了迟疑。

    毕竟,新政推行不仅是经济上利益,从某种程度上,还触动了地方政治格局,削弱了晋商豪门以大地主身份,在民间扎下的根基。

    “关中疲弊,民生凋零,难道诸位还执迷不悟吗?”秦林将桌子根根一拍,做当头棒喝:“诸位富甲天下田连阡陌,贫者却无立锥之地,将来如有变乱,必是一夫登高而呼,万夫云集响应,到时候家产田地如何保全?秦某实为诸君不值,更加不齿!”

    历史上,李自成张献忠席卷天下,晋商多家破人亡,作为一个集团则选择与建州女真合作,引清兵逐流寇以保全家业。但现在建州女真还没兴起,马自励等人当然不可能幻想引蒙古诸部入关哪怕张允龄通敌卖国走私军械,都不会这么异想天开。

    倒是关中疲弊民生凋零的现状,诸位家主都是看在眼里的,恐怕比秦林还清楚些,只是从自身利益角度出发,就算明知百姓度日艰难,也绝对不可能主动减少搜刮、与民休息。

    此刻秦林这番话说出来,诸位家主一时默然,实在无言以对。

    “罢了”,王崇古拍案而起,将白胡子吹得老高:“秦将军又不是关中人,尚且为关中父老请命,吾等忝为本地缙绅,难道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么?张都堂要行新政,清丈田亩、抑制兼并、降低百姓负担,都是极好的事情,咱们不仅乐见其成,还应该从旁襄助,对那些顽固不化的士绅晓以大义,总要叫张都堂成事才好!”

    马自励、杨俊民、沈鑫—惊,很快也拿定了主意,跟着王崇古拍胸脯,表示不但自己不会阻挠一条鞭法的落实,还要主动请官府清丈田亩,按实际数目缴纳税赋,就是三亲击戚朋友故旧中有不服气的,还要尽力劝勉,教他明白朝廷的—片苦心。

    除了行将就木的少师府,关中三晋豪门就以王马杨沈四大家为首他们不阻挠新政话里意思还要替张公鱼压制其他中小缙绅的反弹,那么落实一条鞭法、清丈田亩、降低百姓负担的事儿也就十拿九稳了。

    秦林霍的一下站起来,大步流星的走到王崇古身前拉着他的手用力摇晃,一副敬佩莫名的样子:“王老先生心系百姓胸怀博大,主动协助新政落实真正是深明大义啊!秦某替张都堂替三晋关中百姓谢过了!”

    “好说,好说,”王崇古被秦林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连连谦虚说和秦将军比还差了不少,同时老眼中笑意盎然:你个小狐狸啊……

    你何尝不是老狐狸?秦林也满脸坏笑。

    王崇古摇摇头,心头有那么几分感慨,今天老狐狸可斗不过小狐狸啦!

    双方谈妥,击掌立誓,秦林率威德法王、索南嘉措和哲别,送四位晋商家主出府,有巨大的利益摆在中间,从此双方就是牢不可破的盟友了。

    秦林转身回去,四位家主却没有各回各家,而是一起来到了王崇古府上,向来同气连枝,这次遇到这么大的事情,要商量的地方也很多。

    “到底还是王世叔见事明白!”杨俊民感叹道:“我等还患得患失,老世叔当机立断,啧啧啧……”

    沈鑫和马自励也点头称是。

    这个年代,种粮食收租税的利润,已远远不如工商业所得了,比如本来的粮食高产区江南地区,就由种粮食改为种桑养蚕或者栽茶树,朝廷担心粮食不稳影响全局,屡次想制止这种趋势,结果当然是徒劳无功。

    晋商既然称为商,经商就是第一位的,大官僚大地主的身份都还要排在后头,土地虽被视为根基,所获的利益却实在不能和行商比。毕竟此时的土地亩产相当有限,佃户也不是天兵天将,总要吃饭才能活命,豪门大户可以不交少交皇粮国税,但官府跟前也要点缀一二,能剩到手的也就不多了,至少利润远不如行商。

    刚才杨俊民、沈鑫和马自励犹豫了那么一下,后来想起颇觉后悔,要是因这个就把谈判弄崩了,岂不是因小失大?还是王崇古当断则断,有魄力啊!

    殊不知王崇古拈须微笑,脸上露出个狡猾的笑容:“重开丝绸之路,利益多为我们四家所得,关中三晋的土地,却不尽是我四家的,减少的租税也是有限,何必为别人火中取栗?老夫当然要赶紧答应下来。”

    哎呀妈呀,杨俊民、沈鑫和马自励齐刷剩击掌叫好。

    经商和当地主不一样,大地主和中小地主,在搜刮佃户的力度上并没有太大区别,即使王马杨沈四家再怎么兼并,关中三晋的广袤土地,四家也只占很小一部分,更多的属于各地大大小小的豪强地主,所以张公鱼落实新政,他们受损的利益也极为有限,更多是别人倒霉。

    做生意就不同了,越做得大,越有垄断效果,如果不加限制‘同行业的中小商家是绝对竞争不过大商家的’所以重开丝绸之路,主要的利润将落入王马杨沈四家的腰包。

    这就是封建农业经济和商业资本主义的区别。

    马、杨、沈三位虽然不懂什么主义,可都是见多识广的老滑头,王崇古一点拨,这点本质就被他们看得透透的,落实新政降低百姓负担,更多是损害别人利益,开丝绸之路则是自己大赚特赚,慷他人之慨的事情,那是再好不过啦!

    此时此刻在马、杨、沈三位眼中,王崇古简直就是个老成了精的家伙,老奸巨猾、老谋深算说的就是他,一时间谀词如潮。

    王崇古并不怎么欢喜,反而略带着一点儿落寞,叹息道:“老夫算什么?就算见事比你们稍微通透那么点,也是一步步被那位秦将军算中,你们想想,今天的事情,有哪里能脱出他的算计?咱们都被他牵着鼻子走啊!”

    马自励、杨俊民、沈鑫面面相觑,猛然从欢喜中惊醒,都有点不是个滋味儿,在关中三晋称王称霸,自己觉得见识多本事大手腕硬,可和姓秦的一碰,真是步步都走不出他划的范围。

    “罢了,今后还有什么可说?也只能跟着人家屁股后面走吧!”马自励说完,自己都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

    王崇古遥望天际,悠悠一叹:“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

    秦林府邸,送走了四位客人之后,又重新回到花厅上,哲别倒也罢了,始终板着脸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儿,威德法王和索南嘉措则时不时的瞅瞅秦林,欲言又止。

    秦将军察言观色的功夫何等厉害,哪能不知道这两位的意思?温言笑道:“大事能成,自有无穷财富,两位佛爷在雪域高原想是清苦久了,秦某到时候自有一份香火银奉上。”

    “秦将军供奉我佛功德无量!”威德法王合十行礼。

    “礼敬三宝自有无穷福报,贫僧为秦将军念经祈福”,索南嘉措也俯首行礼。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雪域高原上百姓穷苦,就算竭力供奉也有限,索南嘉措和威德法王住的庙,有些年没有整修了,佛爷面上的金粉也剥落得斑驳了,点长明灯的酥油也快要枯竭了,听说秦林肯奉送香火银,数目自然不会少到哪里去,两位佛爷心中欢喜,被秦林逼着跳坑的怨念,虽不至全部消散,却也可弥补一二。

    哲别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土默特部受了秦林许多恩惠,还能要他的银子?将来三娘子提兵西向,我哲别便做先锋大将,替秦将军震慑西域吧!

    倒是秦林笑着主动拍了拍他的肩膀,请他回去车诉三娘子,重开丝绸之路的利益是见者有份,自然不能短了土默特部的。

    以恩义结纳,可以一时而不可一世,所谓升米恩斗米仇是也;如果有了共同的利益,则能把双方绑得更紧……

    “恩威并施的枭雄手段,秦兄已做得越来越娴熟了呢!”书房之中,张紫萱望着秦林抿嘴微笑,话语虽是打趣,浓浓的笑容却暴露了内心的欣慰。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张居正同样会行许多权谋手段,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始终不忘社稷黎民,秦林已经做到了。

    秦林嘿嘿一笑:“我只是在想,京师那位高居九重丹陛的天子,接到消息时是个什么表情?”

荆湖卷 916章 银子的力量

    京师,紫禁城,萧瑟的秋风已带着深重的寒意,好在御书房底下燃起了地龙,空气流经地下的烟道,把房间烘得非常暖和。

    “怎么这么热,想热死朕吗?”万历额角带着层细汗,他恼火的扔掉了御笔,只觉坐在那里怎么都不自在。

    服侍他的几个小宦官吓得不轻,连连叩首求饶:“奴婢万死,奴婢万死,求皇爷恕罪,这就去把地龙熄了。”

    “皇爷,”张鲸低低的唤了一声,然后朝小宦官连连摆手,让他们滚出去,不要在这里现眼,作为司礼监掌印内廷总管,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要负点责任。

    张诚弯着腰,谄媚的道:“要不要喝点莲子汤清心?湖广巡抚贡周泰来进贡的湘莲,奴婢闻着有股子清香呢。”

    什么玩意儿!张鲸恨不得破口大骂,张诚这厮又抓到机会在皇爷跟前卖好了,不消说,那位湖广巡抚铁定给张诚塞了不少银子,才让他在皇爷跟前提这一嘴。

    张诚那点小心思,万历自是心知肚明,这会儿也没精神敲打他,长长的叹息一声,往后倒着靠在椅背上,双手揉了揉太阳穴:“到处都是乞请赈济,哭求减免赋税,边军却一个劲儿的请粮请饷,赛如朕短了他们的,就要立刻造反!岂有此理!云南巡抚又请免矿银入贡,顾宪成、刘廷兰一班人跟着起哄,哼,难道每年劳军的金花银不是朕出的内帑?”

    大明赋税到了京师,分别入户部的外库或者皇家的内库,内帑由皇帝直接掌握,谓之金花银,除了皇室开支和赏赐宗室,每到年底劳军和赏赐勋贵武臣,都从这里头开支。

    张四维倒台,申时行却不是个雷厉风行、专横跋扈的人物——如今的局势,是这种人就坐不到首辅位置上来。于是,赵应元、余懋学、顾宪成、刘廷兰等守旧派依然过得有滋有味。

    顾宪成改弦更张。不再依附哪派大臣,而是摆出副清流忠直之士的嘴脸,哪里的地方官奏请停矿监、停进贡,他比谁都积极,忙不迭的上表为民请命,倒也很有了些忠直耿介的名声。

    这下轮到万历头疼了,要知道大明朝两百年来,清流从来都很难对付。人家肩膀上扛着“清正廉洁”、“忠心直谏”、“为民请命”、“不可与民争利”的金字招牌,随时把忠孝仁义挂在嘴边,于是不管是谁都只好让他三分,真是神见神怕、鬼见鬼憎。

    廷杖?那就是挠痒痒啊!清流名臣哪怕什么廷杖,看看吴中行、赵用贤这些挨过廷杖的,现在名声比天高,仿佛那被打过的屁股成了十足真金似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东边要钱西边要粮,清流言官还像疯狗一样逮谁咬谁。万历最初亲政时体会到的权力的甘美,现在已被折磨得渐渐退去,面对日复一日繁琐的朝政。开始有些心灰意懒了。

    “皇爷,如果御体欠安,不妨……”张鲸眼神闪烁着,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如果皇帝在朝政上不肯用心,将奏章转给司礼监代笔,他的权力就无形中变得更大了。

    张诚赶紧道:“启禀皇爷,申老先生亲**待,今天很有几粉要紧的奏章。须得陛下乾纲独断。”

    张鲸咬了咬牙,恨不得把张诚活活咬死。

    万历毕竟还年轻,抓权的心是重的,闻言就打起了精神,喃喃抱怨道:“申老先生也太没担当了。问他什么,不是陛下圣明就是老臣糊涂,再追问就跪地上碰头,朕要这么个泥塑的首辅做什么……罢罢罢,既然他交代过。朕还是看看吧。”

    张鲸、张诚都暗笑,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是没错的,张居正专权跋扈,陛下畏他恨他,死后算了总账,张四维虽然斗垮江陵党上有大功,但为人隐忍阴狠,陛下也防他三分,只有申老先生一切唯唯诺诺,真正面糊的宰执、泥捏的相公,只怕在陛下心头还是欢喜这样的。

    只是今天那几分奏章,唉~~

    二张都各怀心思,张鲸何尝不想把奏章拦下来,张诚何尝不想直接代笔批复,可实在干系太大,即使他俩也不敢从中做手脚,只看陛下如何处断吧。

    万历突然脸色变了,翻奏章的手都开始抖了起来,忽然将御案重重一拍,怒发如雷的道:“岂有此理!张允龄、张四维,朕不曾亏待你父子,焉敢如此欺朕!”

    哪怕商纣王、隋炀帝这些有名的昏君,看到通敌卖国也是绝不能容忍的,这天下就是一家一姓的天下,张允龄和几个儿子走私违禁武器,这简直就是在给大明朝挖坟墓,万历岂能不怒?

    如果是御史、给事中风闻言事,万历可以不信,如果是山西巡抚张公鱼上表弹劾,他仍然可能不信,但这里除了张公鱼的奏章,还有张四维自己的请罪表章,字字血声声泪,说什么阖门自缚请陛下降罪,那是断断不会有假的。

    大明士林力量极强,关中三晋的晋商豪门根基深厚,就算东厂、锦衣卫,也绝对不可能对一位丁忧离职的首辅大人屈打成招,绝、对、不、可、能!

    自己的首辅家里,竟搞出走私武器通敌卖国这样的事情,万历鼻子都给气歪了,连声道:“蒲州张家罔顾朕的一片苦心,竟干出这等事来,传扬出去真为天下笑!朕用此等人为首辅,天下人将如何看朕,青史般般,岂不将朕写作昏君吗?”

    做到皇帝,权力至高无上,能制约他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史书要算其一,无论哪个皇帝都想在史书上留下个光辉正面的形象,反过来说,要是连史书如何记载都不顾了,这皇帝绝对是昏庸残暴到了极点。

    张允龄、张四维已经认罪服法,这件事在现实中没有什么危险性了,万历便开始担心自己的身后名,他才二十多岁,他不想落得和皇爷爷一样——嘉靖任用严嵩,世人都骂严嵩是奸臣,嘉靖还能躲得脱昏君两个字?看海瑞把他骂成啥样,嘉靖的儿子、万历的老爹隆庆帝一继位。还得赶紧把海笔架从牢里放出来。

    万历心头那个着急上火啊,无论哪个皇帝,摊上首辅家里通敌卖国这码事,都要够头疼的,难道二十多岁,刚刚亲政不久,就要落下个识人不明、昏聩糊涂的名声,被天下人耻笑?万历不想这样。

    看看皇爷的神情。张鲸就长叹一声,嫉妒的看了看张诚,知道有些事情,自己这次是阻挡不了啦。

    张诚心头大乐,脸上装出非常吃惊的模样,瞪着眼睛道:“皇爷,难道不是您将秦林调往蒲州查办此案的吗?”

    “有吗?朕怎么不记得了……”万历被弄迷糊了,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重新翻开山西巡抚的奏章。刚才心情激荡没看仔细,这次终于看清楚了,顿时大喜:哎呀。原来是朕调秦林去蒲州,他查办此案的呀,那就是朕先知先觉,运筹帷幄乾纲独断,一举铲除通敌卖国的张允龄了!

    张诚补充道:“陛下把秦林从琼州调往蒲州,是明旨下发的,当时邸报传出,早已天下皆知,就是司礼监和内阁中书也有存档。”

    秦林革去一切本兼官职。发琼州锦衣卫效力,这是贬谪,后头海瑞上奏保举,张四维还在首辅任上,撺掇万历降旨存问海瑞。同时将秦林调往蒲州。

    这第二次,秦林在琼州是个锦衣校尉,到蒲州还是个锦衣校尉,就算不得贬谪,只能叫做调任了。只不过没品没职的区区锦衣校尉,竟要圣旨来调动,也算得上官场异数。

    可偏偏是这道圣旨,给如今的万历留了个后门,发圣旨调一个锦衣校尉,实在有点不恰当,但如果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让他去查办首辅大学士家里通敌卖国的惊天大案呢?

    万历不傻,他知道该怎么做了,顿时脸色肃然,朗声道:“朕风闻张允龄通敌卖国横行乡里,明旨调秦林去蒲州,暗地叫他明察暗访,果然查清了张允龄的般般罪行!”

    说完这些,万历心头就有点儿怪怪的,老实说自打秦林抬棺进谏,午门外挨了廷杖之后,万历心里面就多了个疙瘩,想起秦林就不大舒服。

    可没想到秦林这么能折腾,又把张四维家里翻了个底儿掉,虽然为国家除了一害,但万历是被动的、甚至是被迫的在事后予以追认,这未免有点犯帝王的忌讳,到底以后拿秦林怎么办,万历还没想明白。

    接下来的奏章,就不是山西巡抚发来的,而是乌斯藏白教威德法王和黄教索南嘉措的表章,两份表文里面口气极为谦恭,而且与前些年仅仅态度好,实质上暗中防着朝廷不同,两位佛爷都声称将年年进贡、岁岁朝觐,永为大明西部藩属,绝不敢生不臣之心。

    同样,两份奏章都提到了秦林发挥的重要作用,说多亏秦将军晓以大义,两位佛爷听了如醍醐灌顶,这才倾心归附中原天子。

    万历笑着将御书案一拍,“哈哈,秦将军倒是真有抚夷之能!前次说动瀛州宣慰使和归化城三娘子两处,这次又说动乌斯藏两位高僧大德!”

    张鲸一脸吃了大便的表情,暗道秦林到底有什么本事对付这些蛮不讲理的夷人,听人传说金宣慰使和三娘子都和他有一腿(徐文长再次泪目),所以才听他的话,这两个吐蕃番僧呢?可是男的呀!

    张司礼心中不禁产生了某些不健康的联想,考虑到他木有小**,心态比常人扭曲,倒也不算太过分。

    张诚却要替秦林分说一二了:“启奏皇爷,秦将军通晓佛法,在京师时就和威灵法王交好,听说还是什么韦陀下凡,想必因此才能说服两位乌斯藏高僧吧。”

    万历点点头,提到韦陀下凡,就想起秦林格象救驾那会,虽说他刻bó寡恩,但也不是全无人性,总还记得秦林那点子好处。

    张鲸见万历脸上神色就知道要糟,忙不迭的低声提醒:“秦林这厮,到哪里都不安分,身为锦衣官校结交外藩,两个乌斯藏番僧那里,焉知他用了什么手段?”

    万历笑容立刻就有点不自然了,金宣慰使和忠顺夫人三娘子处,是朝廷派秦林去的。正大光明,但两个乌斯藏番僧却是主动找到秦林,哼,难道你们眼中,秦某人比朕还要看重些?

    张诚心头也暗骂张鲸,可他不着急,因为后面还有重磅炸弹没有出来呢,倒也不急于一时。

    张诚把万历批过的奏章摊开。晾干墨汁,然后翻起底下的奏章请他看。

    这一看就不得了,万历像屁股底下有炮弹似的,绷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丝毫也不顾帝王尊严了:“五十万,真有五十万银子?重开丝绸之路,竟有这等厚利?”

    张诚态度依然恭顺,轻声提醒他:“是每年,皇爷。而且是直入内帑。”

    啊?啊!万历脸色涨得通红,眯着小眼睛,胖乎乎的脸都快笑烂了。站起来四下乱走,两只手不停的搓,什么礼仪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什么帝王心术也都丢到了爪哇国。

    真是应了那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初张居正执政时,国库年年盈余,还整修黄河、编练新军,等到万历自己来干,顿觉焦头烂额。这才知道老师当年有多么能干。

    本来吧,接下来的张四维也有几分实打实的才干,但万历总有些信不过他,换了万历放心的申时行,老好人则老好人。肚里的学问、做官的手段那也不缺,就是不肯担一丁点责任,比沾了菜油的琉璃蛋还滑头,叫万历无可奈何。

    国库也有制度,不是皇帝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的。能灵活支用的主要是内帑。

    前两年接连扳倒江陵党和冯保,为了平息李太后的怒火,万历用默契和母亲达成了交易,那就是弟弟潞王朱翊鏐异常奢华浩大的婚礼,万历的内帑大出血,把婚礼办得格外风风光光,李太后疼爱小儿子,于是再没什么说的,每日常伴青灯古佛,几乎淡出了政治舞台。

    糊弄了母亲,打发了弟弟,万历的内帑就未免有点捉襟见肘了,于是他想到云南那笔银子,想把二十万两矿银解到京师入内库,以解燃眉之急。

    哪晓得地方上的钱不是随便能动的,云南历年积累的二十万银子恐怕只在账面上,真正白花花的玩意儿早不知道被谁揣兜里了,登时云南巡抚就上表“为民请命。”京师的清流言官也跟着起哄架秧子,万历钱没弄到手,反而惹了一身骚。

    年关已不远了,勋贵武臣要银子打赏,边关将士要劳军,内廷的这些个太监宫女也要让人家过年,至于最疼爱的皇贵妃郑桢那里,为了补偿她没能坐上皇后位置以及儿子暂时没能成为太子的损失,万历更是狮子大开口,向她许了很丰厚的一笔。

    偏偏内帑快要花光,眼看允诺兑现不了,万历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来了这么一份奏章,说每年都有五十万银子奉上,还非常知情识趣的提了是直接送入内库,万历真有久旱逢甘霖的感觉。

    “此纯臣也!”他抓起奏章,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忠心耿耿。

    于是他在今天第三次看到了熟悉的名字:秦林。

    这个名字,是列在很长一串名单的最后面,但万历近乎本能的知道了,肯定是这家伙弄成的事!

    万历再也没得什么说了,看着那名字呆怔老半天,良久才拍案叫道:“秦爱卿,秦爱卿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国朝忠良啊!”

    完了!张鲸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张居正执政的最好年景,大明国库一年盈余也就两百多万,五十万银子已是五分之一,不仅年年都有,还直入内帑,这个特大号的馅饼足以砸晕任何帝王,何况是年轻气盛处处散漫花钱,总觉钱不凑手的万历。

    这不,开始万历是直呼其名秦林,接着变成秦将军,到现在更是三易其口,变成了秦爱卿!

    张诚笑容满面,他最近被张鲸打压得很厉害,等到秦林回京,只怕局面要有所变化了吧。

    万历再看奏章,脸色却又黑了下来:“他们保举潘季驯,哼,朕说过永不叙用,还来保举,岂不是欺君么?”

    哎呀,秦将军啊秦将军!张诚郁闷得不行,你自己起复原官就行了,毕竟你以前圣眷很好,虽然倒了一阵子霉,陛下再怎么还是记得你的,这潘季驯是个死脑筋,靠做河工当上工部侍郎,没什么圣眷,倒还上表把陛下气得不行,你又何必非得保他呢?

    张鲸又把精神打点起来,秦林这家伙太自以为是了吧,自己跟皇爷对着干,搞什么抬棺死谏,把圣眷丢掉不少,这又拉出个陛下深恶痛绝的家伙,岂不是自找麻烦?何况潘季驯是个只知道埋头干事的人,朝争倾轧中一点用都没有,就算保举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殊不知,秦林除了追求功名利禄之外,心底藏着的一点东西,是张鲸这种人永远无法理解的……

    “罢了,让潘季驯暂以原职督率河工,戴罪立功吧!”万历长出了一口气,比较起来,五十万白花花的银子是那么的可爱,连潘季驯骂过他,也可以放到一边了。

荆湖卷 917章 人亡政存

    张公鱼上表请通西域、布大明皇威于绝塞,来自王马杨沈四家门生故吏的奏章雪片般飞往京师,秦林反而闲了下来,事情做到这份上已经到了十足十,京师那位陛下究竟如何取舍,秦林差不多也能猜到**成。

    接下来的事情,就轮到山西巡抚张公鱼忙得脚不点地了,他先是在风陵镇广接百姓的鸣冤状子,然后按图索膜,将少师府的骄仆恶奴通通拿下,一一勘问罪名。

    张都堂虽然不擅长办案,好在这些案子都是些鱼肉百姓、欺男霸女的情况,并没有太复杂的案情,乡里乡亲都可作证,审断起来十分容易,少师府的恶奴一抓就是一串,蒲州的监狱人满为患。

    少师府巧取豪夺的财富,包括上百万亩的田地,都被张公鱼登记造册,审断明白之后发还原主。

    张允龄死于白霜华之手,张四教、张四端兄弟畏罪自尽,紧接着张允龄续弦妻胡太夫人病亡,加上之前的四位头面管事相继身死,偌大一个少师府风流云散,只剩下行将就木的张四维、惊弓之鸟的张四象,每日里困坐愁城,只等京师问罪圣旨,眼睁睁的看着狗腿子尽数被捕,丫环仆人各回各家,好一派树倒糊称散的凄凉。

    总的来说,这些事情也并不要张公鱼亲自动手,自有几个刑名老夫子替他料理,张都堂每日在堂上走走台步,拍拍惊堂木,把青天大老爷的架势端起来,接下来的事情都由幕僚们代劳了自打张公鱼扳倒少师府,真可谓声名鹊起,山西投入他幕中的举人秀才如过江之鲫,连王马杨沈四家都举荐了不少。

    张公鱼待在蒲州设的行辕里面,每天睁开眼是大群幕僚东翁来东翁去的叫,大堂一升公座,外头百姓山呼海啸般的直喊青天大老爷,就是坐着轿子出去转转,两边都有人夹道欢呼,谓“张青天来也。”真把他乐得合不拢嘴,官场沉浮,鞋趾二十年,焉能想到此生还有今日?

    多亏了泰老弟啊!张公鱼独处静室之时,想起当年在蕲州与秦林结交的前前后后,都禁不住佩服自己眼光咋那么好。

    不过身为山西巡抚,即将到来的秋征冬解对他来说才是重中之重,在北方各省当中山西还算比较富庶的,承担着白银输京、粮草支应宣大线的重任,张公鱼被少师府的事情拖在蒲州,久久不能回雁门关的巡抚衙门,督办粮饷等事就不好展开,眼看着粮食都打下来,成捆成堆的收进仓库,张公鱼未免有些坐立不安。

    如何征收,如何发解,朝廷自有成例,竹用不着他亲自操持,但居中调度运筹,那是绝对少不了的,人不在雁门关巡扰衙门,万一出什么砒漏,朝廷怪罪下来可担待不起呀!

    得了,还是外甥打灯笼一照旧,去问老把弟吧!张公鱼思前想后,乘上八抬大轿,急匆匆的赶到秦林那座宅院,下了轿子就扯起公鸭嗓门:“秦老弟,秦老弟!”

    其时天气已凉,秦林拥被高卧,听到拮芳、采萍在门外通传之后,他喃喃的抱怨:“好一个扰人清梦的恶客!老把哥难道不知道年轻人睡得晚吗?”

    张紫萱缩在被窝里,嘻嘻笑着挠了挠他的胳肢窝,柔软的发丝在他裸着的胸前轻拂,痒痒的怪舒服。

    两人都不着片缕,张紫萱柔嫩的双腿与秦林紧紧交缠,昨夜的激情虽已消退,晨起的温存也极令人缠绵一秦林前段时间辛苦奔波,最近突然闲下来,就有点君王从此不早朝的味道了。

    “秦兄功未成、业未就,先要学唐玄宗么?”张紫萱低低的笑着,把他腰间戳了戳,娇嗔一声:“起床啦!”

    秦林轻轻捏了捏美人儿胸前的蒋蕾,指尖的微凉让她柔嫩的肌肤微微颤栗,凑到她耳边坏笑道:“一年没让我动,得补回来。”

    锦被下的娇躯染上了一层红霞,相府千金娇羞无限的掐了他一把:“这些天早补回来,连多的都有啦,夜夜弄得、弄得人家”…”

    “弄得人家怎样?”秦林邪邪的笑着,手指头越来越不老实,往美人儿滑腻的股间探去。

    如同电流闪过,**的开关被启动,张紫萱低声呢喃着:“人家怎样,你还不清楚,呵……”

    锦被翻滚,娇喘吁吁,秦林又开始大张挞伐,相府千金娇躯酥软,只能用贝齿紧紧咬住朱唇,免得呢喃声被门外的拮芳和采萍听见。

    张公鱼这一等就等了足足半个时辰,茶水都凉了,秦林才布衣苹鞋,施施然的走出来,一副容光焕发神清气爽的样子。

    “哎呀老弟,你可出来啦!”张公鱼喜形于色,随口寒暄几句,就把自己的担忧和盘托出。

    张公鱼是老实人,他觉得自己和秦林之间不需要拐弯抹角。

    “嗯,其实早想和老哥说的,”秦林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道:“趁秋征落实新政,只要把豪门大户累年的隐瞒和积欠追缴出来,完成秋征冬解的定额之外还有剩余吧。”

    新政,现在还能行新政?张公鱼睁大了眼睛,好像秦林脸上开了一朵花。

    秦林笑了,他知道张公鱼顾虑的什么。

    “寡父身后蒙冤,江陵党尽数被黜,但新政并未尽废,”张紫萱清朗的声音响起,倩影从后堂转出,经过梳妆打扮,脸庞上的红晕已消退了不少,双眸闪烁着智慧的华彩。

    张公鱼赶紧行礼,被这一点拨,倒也明白了几分。

    张居正身故,江陵党倒台,但这并不代表人亡政息,就好像战国时秦国变法,商鞍虽被诛杀,其法一直实行,可谓身灭政在。

    张紫萱又伸出三根手指,朗声道:“先父所行新政分四个主要部分,一曰考成法整肃吏治,二则清丈田亩,行一条鞭法,三则编练新军、边关互市,四则开放海禁、鼓励贸易。

    张都堂以为,以如今的朝局,那一条可以废酗”

    巡抚大老爷张公鱼眨巴眨巴眼睛,饶是他在官场浸淫二十年,遇到深得乃父家传的张紫萱,竟半个字都打不出来。

    秦林瞅着张紫萱,刚才还在床上抵死缠绵,这会儿讲起朝政又头头是道,啧啧啧,老婆威武,老婆荡漾!

    张紫萱的分析完全正确,万历和旧党士大夫联手击溃江陵党,前者因张居正大权独揽,侵夺了皇权,后者却因为江陵新政侵害了传统士大天的利益,所以才能联合起来。

    可张居正身死,江陵党倒台之后,因为共同敌人而联合起来的两边,还能保持紧密合作吗?

    万历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新政从各方面巩固朝廷,打压官绅豪强,可以富国强兵!

    事实上,万历逐渐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清算张居正、扳倒江陵党,但从来没有下旨废除新政,各项措施都在万历年间继续存在。

    只不过没有了江陵党的强力推动,守旧官绅集团加以抵制,新政的各项制度都逐渐变样,考成法变成了党争倾轧打击对手的工具,清丈田亩走了个过场就偃旗息鼓,一条鞭法虽然推行,又多出火耗陋规的盘剥,蓟镇新军虽在,戚继光调任之后就日渐衰落……到了十几年后,新政不废而废,明王朝也就日bó西山了。

    但现在还有的是机会!秦林往北面京师方向若有所思,接着微笑道:“想必紫禁城的那位,也差不多该想明白了吧,张老哥如能把新政抓起来,才是真正名动天听呢!而且整个山西方面,应该都不会有什么阻力,王马杨沈四家,我都替你谈妥啦。”

    什么?张公鱼眼睛睁得老大,如果四大家都给予支持,搞新政的阻力就小得多,甚至根本不废什么力气。

    张紫萱补充:“张都堂明鉴,如今的局面,只怕重演商鞍故事,才是大明朝的正道呢!先父教给当今天子的帝王之术,实为外儒内法,都堂大可放手行去,上则深得帝心,京师有申老先生眷顾,拙夫从旁襄助,此事大有可为!”

    照说,臣子妄议帝王之术,乃是非常不应该的行为,不过张紫萱还担心张公鱼传出去吗?照说,臣子妄议帝王之术,乃是非常不应该的行为,不过张紫萱还担心张公鱼传出去吗?

    相府千金连这个都说出来,张公鱼真正再没一丝一毫的犹豫了,用力把大腿一拍:“亏得秦老弟和弟媳点拨,愚兄茅塞顿开,不消说,这就回去措置,就在今年秋征冬解,把新政先推行起来!”

    秦林提醒他:“别的或可缓一缓,唯独公平纳税,减轻百姓负担这点要先落实,关中疲弊已久,百姓如久旱之望甘霖,张兄如能速速行此等事,则名望之高将直追海笔架。”

    秦林提醒他:“别的或可缓一缓,唯独公平纳税,减轻百姓负担这点要先落实,关中疲弊已久,百姓如久旱之望甘霖,张兄如能速速行此等事,则名望之高将直追海笔架。”

荆湖卷 918章 弹冠相庆

    秦林在山西折腾出来的动静宛如一记惊雷,令朝野各方势力为之瞩目:查清张允龄通敌卖国之罪,扳倒凤磐相公张四维,招纳乌斯藏黄白两教,献再通西域之策,最后更是在江陵党尽数罢黜、新政摇摇欲坠之际,冒着获罪于朝廷的绝大风险,力挽狂澜、只手回天,暗中主导于三晋关中之地继续落实新政!

    这每一件事单独拿出来都足以令世人惊叹,偏偏还环环相扣,形成一连串精妙绝伦的组合拳,当三晋关中发生的事情或经由邸报,或由各方势力的眼线耳目,或有旅人之口传遍朝野时,无数人为之拍案叫绝,为之咬牙切齿,为之弹冠相庆……,

    山西泽州阳城县,与蒲州所在的平阳府只隔着一座教山,蒲州发生的事情就传到了这里,甚至比京师更早接到消息。

    县城往南有座南阳村,阳城县乃至泽州都大大有名,因为这里有一座天官府,乃是前任吏部尚书王国光的府邸,这位万历名臣就出生于南阳村,在过去的十几年里,父老乡亲提到王天官都是一脸的骄傲。

    可现在的天官府里早已空无一人,屋檐底下生着苔薛,屋顶长出的荒草稀稀落落,在秋风中日渐枯黄,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把主人凄凉惨淡的境况表露无遗。

    一名蓝缠头青布衫扎绑腿的信使经过天官府门前,看着惨淡破败的景象,经不住叹了口气,下马溜达一圈,松了松腰胯。

    往年送信到这里为止可近年来就得送到更远些的南沟那边,信使略略休息之后再次上马赶路。

    王国光罢官之后,朝中仍有人想致他于死地,暗中派人跟踪他回到阳城,到处传播一些王国光在朝中与张江陵结党营私甚至意图谋朝篡位,从而触怒天子等等传言。同族里的胆小怕事之辈怕遭到株连,于是到处传播恶言,最终把王国光一家赶出了南阳村。

    现在的王国光,不再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天官,不再是平阳县和南阳村的骄傲,而是一个随时可能遭到不测灾祸的倒霉蛋,被狠心的同族赶出了家乡只能在远离村子的山沟里居住。

    南阳村外有一条南沟,内有山洞宽阔可容数百人,这座山洞摆满了桌子板凳锅碗瓢盆男男女女进进出出,有的烧火煮饭有的收集柴火,有的缝缝补补,人人脸上的神色都或多或少带着点颓丧一试问被赶出精心修建的府邸,寄身山洞之中,谁还能开心得起来?

    唯独山洞外头大槐树底下,一位七旬老者坐在石头上手棒着书本细细研读,他身穿一袭蓝布直被,头戴四方巾,须眉皓然,面色红润,皱纹不多,颇有鹤发童颜之态,看上去就像个家境还过得去的山林隐逸,或者选过一两任州县就离开仕途,寄情于山水之间的举人老爷。

    可要是谁看到他读的书上字句,肯定会大吃一惊:“国家命脉在此,因循不振,弊将何极?因考前代,唐有平赋书、国计录,宋有会计录…”我朝《会典》、《一统志》虽载有户事,然采撷大概而已……,遂不自量,会同侍郎李幼滋属各司诸郎,遍阅案犊,编辑逾年,而都给事中光憋复议旧典,刊定章程,进呈赐名,以垂永利!”

    这可不是什么山林隐逸或者举人乡宦读的书,字句都是部堂大员、宰执辅臣的口气,翻开内页,将大明皇舆版图、税赋出入、户籍数目、鱼盐矿产尽数载于其中,一书在手如乾坤在握,大明内外虚实好似掌上观纹,正是大名鼎鼎的《万历会计录》!

    不消说,手握这本朝廷最高机密的老人,正是万历会计录的主要编撰者,历任户部尚书、吏部尚书,加太子太保,授光禄大夫的王国光。

    “爹,咱们都落到如此田地了,您还抱着书本做什么?”王国光的小儿子走到树下,愁眉苦脸的道:“这山洞里头住着,实在憋闷得很,爹您要不去找找亲朋故旧?打打秋风也是好的。”

    王国光回头看看儿子,又扭过脸望着树梢:“仙居遥在水云西,一入青冥万壑低。

    拔地石精盘虎豹,撑天华表挂虹霓。此地如斯景色,正可寄情山水,何必搬回家去?”

    小儿子嘟着嘴暗生闷气,却不敢在老爹面前放肆,就赖着不走表示抗议。

    王国光笑笑,这小儿子是五十多岁才有的,少不更事,很多事情还不明白,自己身为昔日的吏部天官,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哪里真到被族人赶出宅院的境地?住在山洞里,并非学陶渊明采菊东篱下,而是效法谢公养望东山呢。

    父子俩正在较劲儿,得儿得儿的马蹄声打破了山谷的宁静,信使的身形穿破山间的bó雾,渐渐显露出来。

    “王、王天官大老爷,我家老爷有书信奉上,”信使滚鞍落马,双膝跪下,双手将一封信高高举起。

    封皮上没有落名,收信人自是恩师王天官疏庵,寄信人落款是门下沐恩,这就叫知名不具了,免得给什么别有用心的人落下口实。

    王国光揭开火漆封印,将信纸抖出来一看,顿时老眼中精光四射,喃喃叹道:“张凤磐啊张凤磐,你也有今日!秦林,干得好,老夫没看错你!”

    嗯?小儿子仗着得宠,一向不怕老爹,伸着脖子从后面去看,这一看就不得了,瞳孔一下子缩紧:秦林查出张允龄通敌卖国之罪,招纳乌斯藏黄白两教,献再通西域之策:山西巡抚张公鱼从秋征开始,在关中之地继续落实新政!

    王国光多年执掌部堂,不少门生故吏居于要职,这封信便是他哪位得意门生巴巴的派信使送来,抢着把好消息告诉老师。

    “爹,您就要起复重用了!”小儿子喜形于色。

    王国光云淡风轻的一笑,将刚才没诵完的那首诗,末四句也吟出:“横开锦翠光疑溜,乱踏琅正卜步欲迷。隐隐虫书环四壁,前程犹自显标题!”

    好一个前程犹自显标题,老膜伏杨,志在千里!

    湖广承天府钟祥县,有一座大司马府,也曾经是本县人口中的骄傲,只不过随着江陵党失势,昔日兵部尚书的府邸也变得冷冷清萧。

    曾省吾的运气比王国光好一点,还没有被赶出去,事实上他的运气不错,真的很不错。

    丘概、张尊尧本来已经准备了罗织株连的手段,如果按照原来的历史,他将被丘磷查封家产,予以法办,沦落到“角巾青衣,囚服乞哀,中官杖之”的凄凉惨景。督率刘整等数十员大将,十四万大军,一举扫平困扰大明西南腹心百余年的爽人之乱,立下“拓地四百余里”赫赫功勋的曾省吾,将被查抄家产、禁锢原籍。

    明代兵部尚书称本兵,既管军政又管战略,威权极大,如景帝时期的于谦,如果不是秦林相助,丘瞬、张尊尧查抄江陵相府时就被拦了下来,曾省吾的冤枉,也将直追于谦于少保了。

    多亏了秦林,曾省吾才没落到最凄惨的境地,现在的他也戴角巾着青衣,不过不是去卓词乞怜还被太监杖打,而是在自家院子里舒舒服服的晒着太阳,身边还有两个当年俘虏的爽人少女替他端茶倒水,看起来非常悠闲。

    脚步声响,有人爽朗的笑道:“去留无意,闲看庭前花开花谢,宠辱不惊,静观天外云卷云舒,三省贤弟闲来得意啊?”

    曾省吾闻言就跳起来,大步流星的走过去,拉着来人手:“尔式兄,见笑了!愚弟现在只愿做一富家翁,昔日种种早已是过眼云烟。”

    来人前任湖广巡抚王之垣,字尔式,湖广的封疆大吏,江陵党的方面大将,王象乾的老爹,曾经受张居正密令诛杀心学大儒何心隐。去年看看形势不妙,他自己识趣,先称病辞官了,但并没有急着离开湖广,而是借游览湖湘风光为名,在江陵党昔日盟友之间奔走。

    王之垣轻拍曾省吾的手臂,惋惜的道:“三省贤弟真敢英风锐气,为国朝御寇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困居府中,宁不叫人扼腕叹息!贤弟才干高绝,又正是春秋鼎盛,竟被**谗害革职回乡,实在、实在……”

    曾省吾脸!下子涨红了,他的内心当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王国光七十岁兀自作诗“前程犹自显标题。”他才刚刚满五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又何尝不想重回朝堂建功立业?

    回想当年,在江陵党的部堂大员里面,曾省吾就是最年轻的之一,为张居正冲锋陷阵,也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罢黜回乡,困居小小的钟祥县,实在不是内心所愿!

    但是朝局如此不堪,还能有什么指望吗?曾省吾扪心自问,也有点心灰意懒了。

    王之垣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附在曾省吾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

    曾省吾先是一怔,接着眼睛瞪得溜圆,最后哈哈大笑:“秦老弟啊秦老弟,你干的好事!曾某当浮一大白…”来来来,尔式兄,咱们把酒言欢,为秦老弟贺!”

    “也为吾辈贺!”王之垣说罢,与曾省吾相顾而笑.

荆湖卷 919章 都门潜流

    比起罢黜在外的江陵党昔日重臣,京中又是另一番光景,扳倒张四维、招揽乌斯藏黄白两教、重开丝绸之路,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各方始料不及,不知多少人瞪大了眼睛、支起了耳朵,关注着秦林的消息。

    吏部尚书严清、锦衣都督刘守有、刑部侍郎丘橓、锦衣卫南镇抚司掌印官张尊尧全都待在严清的府上,花厅四面丫环仆人都远远的站开,正好燕山吹来的秋风日渐寒冷,门窗都紧闭着,真正一丝儿消息都走漏不了。

    刘守有的脸色难看之极,几乎都咬牙切齿了:“秦贼真是个打不死锤不烂的铜豌豆,凤磐相公在蒲州布下的铜墙铁壁,被他钻天打洞愣是弄了个稀巴烂,此贼怎地这般能折腾?”

    也难怪刘都督郁闷无比,他名臣之后,文官这边算得上自己人,又执掌锦衣卫多年,在各方势力之间纵横捭阖,行事从来心黑手狠脸皮厚,自己腰把子也硬得起来,就算张居正、冯保也把他当一人物……回想起当年的风光日子,刘都督做梦都想笑啊。

    可自从秦林到了京师之后,刘守有的噩梦就来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沦为笑柄,虽然不是最倒霉的一个,前头还有冯保、杨兆等等目标更大遭遇更惨的顶着,但也够他郁闷得吐血了。

    好不容易秦林被众人联手踢出了京师,刘守有还松不气,南镇抚司是张尊尧,张鲸的侄儿,算是同盟,北镇抚司却被万历掺沙子,派了个骆思恭进来,如果秦林回京,岂不是前有虎后有狼,他刘守有还能稳坐白虎节堂?

    张尊尧也气愤愤的,他手上被秦林一枪打出来的伤,到现在还有个老大的疤,天晴落雨都要隐隐生疼,自是把秦林恨入骨髓。他辈分比在座诸位低了,只能敬陪末座,便拿张鲸说事:“家伯在司礼监常言,秦贼鹰视狼顾,素怀不臣之心,他这次私下招抚乌斯藏番僧,又提什么重开丝绸之路,都是别有用心,还盼严天官、丘侍郎在朝堂上做仗马之鸣,中途予以狙击。”

    “谈何容易!”丘橓苦笑着摇了摇头,每年五十万银子直入内帑,这个条件是万历绝对无法拒绝的,发动再多御史去闹,也只能碰一鼻灰,最好的情况也只能多出几个成功骗到廷杖的家伙。

    张尊尧和丘橓在江陵铩羽而归,他就渐渐觉得丘橓没有担当,在秦林面前似乎有墙头草的嫌疑,于是也不搭理他,只管苦巴巴的把严清望着。

    张尊尧和秦林有仇,手掌心骨头碎了,留下酒杯大个疤子,一只手使不上劲儿,他伯父张鲸同样对秦林深恶痛绝,授意他尽一切可能阻止秦林回京。

    严清想了想,也有点无可奈何,叹道:“首辅申老先生和咱们不是一条心,顾宪成那伙清流也隐然自立,令伯父虽掌司礼监,尚有张诚掣肘,最紧要是陛下也动了心,要阻拦秦林回京实在不易啊……不过,螺蛳壳里做道场,给他什么职司,倒是可以做些打算。”

    刘守有、丘橓、张尊尧顿时精神一振,怪不得严老尚书能做到吏部天官,姜还是老的辣,最后这句里头,意思就多了去啦。

    想想也是,如今的锦衣卫里头,刘守有是正堂官,素来没有什么差错把柄,北镇抚司骆思恭是陛下的人,南镇抚司张尊尧是司礼监掌印张鲸的侄儿,这三个最紧要的位置都被人占住了,就算陛下调秦林回京,又能把谁挪开?

    严清嘿嘿一笑:“陛下调秦林回京,咱们阻止不了,但秦林任用什么不妥当的职务,就可犯颜直谏了。”

    锦衣卫里头紧要位置被占住,秦林不是勋贵,不能提督京军十二团营,不是文官,不能做部堂尚书,也不能外放总督巡抚,只要死死咬住这些,恐怕他回京之后,也只能担任某个无关紧要的闲职吧……众人相顾而笑,都觉得放心了不少。

    顾宪成、刘廷兰、魏允中、孟化鲤等新晋清流名士,正和老派的,有过挨廷杖经验的吴中行、赵用贤、余懋学等人,一起坐在便宜坊的二楼上,一边吃烤鸭喝二锅头,一边摇头晃脑的吟诵着奏章。

    这篇奏章是大才子顾宪成亲自动笔写的,骈四俪六文采斐然,充分指出秦林勾结乌斯藏两位喇嘛是别有用心,开通丝绸之路纯属虚耗国力,于大明朝没有半分益处,反而损害世道人心。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日: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圣天子居天朝以抚育四夷,四夷拱卫天朝,当行王政则四夷来朝,岂可以利诱之?昔年三宝太监下西洋,虚耗国力,有害无益,今秦林之策与其相类,恐奸佞小人借此蛊惑圣聪,请陛下速斩秦林,以安人心,以抚远人!”

    好,好啊!众守旧清流拍手大笑,赵用贤更是奋袖出臂:“日月湛湛,青天朗朗,奸佞以财货迷惑君王,吾辈正该做仗马之鸣!虽廷杖摧折,也百折不回!”

    刘廷兰、魏允中等人尽皆激动不已,齐声道:“忠臣义士,肝胆相照。吾等追慕赵先生当年义举,自当不甘人后。”

    顾宪成呵呵而笑,其实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份奏章起不到什么作用,万历掉进了钱眼里,绝对不会采纳停止丝绸之路的建议。

    不过,先把声势造起来,一则可以阻拦秦林入京,二则入京之后安排什么职位,那也有很多说道了。

    “唉,女子如此不守妇道,江河日下,人心不古啊!”吴中行看着楼下大街,长长的叹息一声。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徐辛夷骑着踏雪乌骓走在大街上,狮鸾带把小蛮腰束得紧紧的,身边自有一众女兵相随,就是勋贵里头奉承她的子弟也有不少,被众人簇拥着,她昂首挺胸,高高的扬着下巴,蜜色的脸蛋写满了骄傲。

    大明朝的勋贵除了真正掌兵的那几家,其余的除了养花遛鸟之外就只干一件正事:赚钱。

    自打秦林要开通西域丝绸之路,每年应奉五十万银子入内帑的消息一传开,徐大小姐顿时成为都门中炙手可热的天之娇女,毕竟青黛只关心医事,张紫萱又没在这里,徐文长又太狡猾,豪门勋贵们比较熟悉的,就只剩下这位徐大小姐了。

    单单支应皇家就是五十万两,每年生意能赚的有多少?西域啊,丝绸之路啊,从汉唐时代就是一条流淌着黄金的天路,现而今只要秦林手指边上随便漏点儿,就是了不得的!

    不少勋贵都派出了最能言善辩的子弟,甚至有好几家为了奉承徐辛夷,原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也学起了骑马射箭,只是娇滴滴的不成个样儿,远不如徐辛夷英姿飒爽。

    这股风气甚至惹得京师士林为之侧目,有几个老古板的都老爷还想上表弹劾,结果被同僚阻拦一笑了之:武夫勋贵随便怎么闹腾,只要不干预九卿事,由得他去吧!士大夫弹劾几个女子,说来只怕为天下笑。

    今天打听得徐辛夷先去了堂兄徐文璧府上,众位勋贵子弟就到定国公府门外等着,好不容易等到徐辛夷出来,立马一拥而上,跟在旁边喋喋不休:“徐夫人,徐夫人!家父当年在南京与令尊相交莫逆,小弟这厢有礼了……”

    “姑母姑母,不看僧面看佛面,家父与尊兄情同金兰,我正是你嫡亲的世侄儿……”

    靠,这人无耻!众人都把他看着,胡子都长出来不短了,怕不有三十几岁,还自称世侄儿。

    看什么看?那人满脸傲然,勋贵世系比较乱,辈分都是自己拉扯的,徐文璧三朝老臣还是徐辛夷的堂兄,我为什么不是世侄儿?

    徐辛夷被吵得头晕脑胀,回过头来杏核眼一瞪,怒气冲冲的道:“姑奶奶哪有这么老的世侄儿,别来烦我!等姓秦的回京之后,你们自去找他谈。这会儿要去武清侯府,别挡路!”

    众人齐齐一怔,本来七嘴八舌的乱说,突然就变得鸦雀无声,互相看了看都有些丧气,看来这位大小姐是真不准备谈啊!唉,还是武清侯府和定国公府沾亲带故,羡慕啊……“罢了,等秦将军回来吧,”有人垂头丧气的,打马往回走了。

    还有人故作潇洒的一提缰绳:“大小姐,咱们不谈别的,明天校场上再见哪。你那手箭术,小弟佩服得很!”

    这是还不死心的。

    更多人把消息传回自家长辈那里,京师的无数勋贵就朝着西边翘首以盼:秦林秦将军什么时候回京哪?

    现在,谁要拦住秦林回京,就是整个勋贵集团的强仇大敌,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谁要敢把通西域的事情搞糊了,谁就是满京师众位勋贵的强仇大敌!

    此时顾宪成等人正从便宜坊走下来,诸位勋贵子弟在徐辛夷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正装着一肚子气,大约此前听到什么风声,就有好些人狠巴巴的瞪着顾宪成,嘴里不干不净的道:“什么玩意儿,成天唧唧歪歪!娘的,谁敢断咱财路,莫怪爷爷老大拳头,捶死你几个锉鸟!”

    清流言官们并不怕勋贵,但要是得罪了整个勋贵集团,很多时候对方可不是那么讲道理的……顾宪成回家之后,悄悄把奏章一烧了之。

荆湖卷 920章 秦林的新职务

    司礼监东面皇城根儿底下,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外面看起来非常普通,可进到院子里,就知道一花一木都别具匠心,所用的材料也极为精巧。

    这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公张诚的外宅,这位内廷中第二有权势的大太监,就由侄儿张小阳陪着,静静的等在院中。

    东厂督公是极大的权柄,往往掌东厂便能与司礼监掌印分庭抗礼,特务组织的威力可想而知,就连内廷第三号衙门、掌握腾骧四卫兵权的御马监,都赶东厂差着老大一截。

    可惜张诚时至如今,还只是权势第二的大太监,始终被张鲸压在头上,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主要原因就是他并不能真正切实的掌握东厂。

    一来嘛,张鲸在司礼监掌印位置上,几乎可以和内阁首辅相提并论了,张诚不得不把大部分时间放在司礼监,否则被张鲸在万历跟前慢慢浸润,全面掌握批红的权力,张诚就只好回家啃老米饭了,所以用来管理东厂的精力就不得不减少了。

    更重要的,东厂被冯保经营多年,打成了铁桶般的江山,冯保和他的徒子徒孙倒了台,张宏是司礼监掌印,张鲸做过一任东厂督公,趁机来了个大换血,现在东厂里头多是张鲸的人掌权。

    后来张宏死掉,张鲸成为司礼监掌印,张诚接掌东厂,就不能像前任那样大刀阔斧的撤换旧人任用亲信了——张鲸这么干的时候,面对的是已成死老虎的冯保嫡系,做起来轻松愉快,别人也心甘情愿的改换门庭;轮到张诚再干,面对的却是高升司礼监掌印的老对头张鲸,试问难度相差多少?

    本来司礼监掌印就比东厂督公强一点,加上东厂内部的此消彼长,张诚渐渐感觉力不从心。

    渴盼秦林尽快回京,帮助自己对付越来越嚣张的张鲸,这就是张诚对秦林鼎力相助的根本原因。

    现在他等在这里,便是为了秦林的那位传奇幕僚,徐渭徐文长!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几名穿褐衫着白皮靴戴尖顶帽子的东厂番子拥着一乘小轿,步履匆匆的走入院中,轿帘一掀,徐文长笑容可掬。

    张诚格外礼贤下士,站起来迎上去:“徐老先生风采依旧啊!宫中传的都是你写的故事,唱的都是你做的小曲儿,江南大才子嘛,哈哈哈……”

    徐文长暗道一声惭愧,满肚子定国安邦的计谋,也曾辅佐胡宗宪、吴兑、秦林做出许多大事,可在宫廷贵人眼中,还是那些传奇故事和戏剧小曲更着紧。

    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如果不是在落拓潦倒之际,碰巧遇到了秦林,这一生抱负将伊于胡底?

    “徐老先生?”张小阳见徐文长有些走神,从旁边提醒他。

    哦,徐文长收拢心神,有些不好意思的自嘲一笑:“老朽年纪稍大,又沉迷杯中物,有些神思不属,叫张老公见笑了。”

    明代大宦官才称太监,亲近的人又可叫老公、伴伴,徐文长称老公是表示亲近的意思,可不是要和他搞基。

    张诚一脸热情,拉着徐文长的手摇了摇:“徐老先生老当益壮,这筋骨还好的很呢,咱家就指着你出主意嘛!”

    说罢,张诚和张小阳都热切的看着徐文长,他们叔侄俩也商量过怎么把秦林弄回京师,回京之后给他安排什么职务,可到了现在也没想明白。

    毕竟秦林是厂卫武臣出身,说难听点就是朝廷鹰犬,没有极为特殊的情况,不可能去担任部堂官、更逞论内阁辅臣,做纯粹的武职都督又低了——这时候文贵武贱,边关大帅武职一品到兵部都要磕头的,有什么意思?而锦衣卫的紧要职位又被别人占住了,赶走刘守有或者骆思恭,目前都不大可能。

    算来算去,他俩脑袋都想破了,就是没想出主意,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徐文长身上。

    徐文长伸手捻了捻颔下那部灰不灰黄不黄的胡须,故作高深的道:“张老公,张小公公,请附耳过来。”

    张家叔侄依言把脑袋伸过去,听徐文长低低的说了几句,忽然两人眼神都变得极为古怪,张鲸更是忍不住要笑:“徐老先生,你要咱家、咱家怎么说?这不是开玩笑吗?”

    “而今的局面,张老公还没看清吗?”徐文长呵呵一笑:“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有些东西您拿着费劲儿,也缺功夫做更紧要的事儿,何不给我家秦长官呢?”

    张诚一怔,他本来心思机敏,只是刚才被那太过匪夷所思的提议惊到了,此时听徐文长并非开玩笑,便在肚子里盘算起来,越盘算越觉对自己有益无害,说不定还能借此一改颓势,毕竟秦林的才干在厂卫之中要算首屈一指的了。

    至于别的方方面面,似乎也以这条路最好走,反对的阻力最小……“徐老先生果然大才,想人所不能想,行人所不能行!咱家佩服之至!”张诚朝着徐文长拱拱手,在他内廷二号人物来说,这就是很了不起的敬意了。

    徐文长笑笑,作别而去。

    张鲸欢欢喜喜的要进宫办事,唤着张小阳,却见侄儿有些发呆。

    “这徐老疯子忒地惫懒!”张小阳回过神来,“刚才他说什么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咱们岂不是被他拐着弯儿的损了?”

    就是嘛,太监哪儿来的鸟?

    噗~~张诚喷了,徐文长不愧为老疯子,自己人他也坑啊……罢了,这号人物也只有秦长官能奈何他,咱家还是敬谢不敏吧。

    张诚急匆匆的进宫,很快来到了万历批阅奏章的御书房,张鲸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此时的万历还年轻,真正亲政时间不长,前十年憋着的一股子冲劲儿都爆出来,还有几分勤政的模样,不是后来几十年不上朝的懒惰嘴脸。

    陛下眉头微微拧着,面前摊开的奏章,正是诸位朝臣保举秦林开复原官,不仅如此,连外公武清侯——去年李伟的封爵由伯升成侯了,也进宫来敲了敲边鼓,至于原因嘛,万历也知道其实和自己别无二致,都为阿堵物也。

    武清侯李伟、李高父子,被秦林提携着做了不少生意,这次开通丝绸之路,岂能少得了他俩?

    看在五十万两白银的份上,万历也要把秦林调回来,只是到底给秦林什么职位,他同样犯难:锦衣卫里头,刘守有和张尊尧都没有什么罪过,不可能为着秦林就把这两位踢了,骆思恭更是自己安排过去的棋子,岂能拿掉?

    “小张伴伴,你来啦!”万历抬起头看到张诚,指了指奏章:“你看看,都是保举秦爱卿的奏章,朕究竟给他安个什么职位?”

    说罢,万历就眯着眼睛看张诚,他知道张诚和秦林关系很好,这也是一种试探吧。张居正教给他的帝王心术,总是被学生用在这些上面。

    张诚把头一点,弯腰低低的说了几句。

    万历的表现和张诚最初从徐文长嘴里听说时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夸张,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张诚蛊惑圣聪,请陛下治罪,”张鲸不放过每一个机会。

    “陛下,这样做是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不过向来厂卫一体,也不算太出格,”张诚补充道。

    名不正言不顺?万历慢慢品着这句话,又看了看乌眼鸡似的张鲸和张诚,“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秦爱卿被朕贬谪,又挨了廷杖,他心中……”

    “陛下,使功不如使过啊!”张诚又重复徐文长所言。

    使功不如使过,万历又被说中了心坎,高拱自恃有功,桀骜不驯,张居正有拥立之功,掌朝政十年,张四维扳倒江陵党有功,但为人阴狠毒辣,倒是申时行前头追随张居正,算是有过,反而格外勤谨小心。

    “好,那就如此吧!”万历一边答应下来,一边又忍不住笑。

    张鲸皱着眉头,倒也不怎么极力反对,反正秦林回京是大势所趋无法阻挡,而新的任职也没有损害自己的利益。

    万历把旨意批下来,看看时候差不多了,率二张出了御书房,正巧遇到永宁长公主朱尧媖迎面走来。

    “皇兄!”永宁娇娇怯怯的福了一福,目光躲闪有点害羞,她青春妙龄,身子已经长开,越发显得水灵灵的楚楚可怜。

    这个妹子越长越漂亮了!万历也禁不住有些惊艳,倒不至于对自家妹子动什么心思,反倒暗自思忖,如果秦林没有娶妻就好了,把这妹子嫁给他,秦林便成了驸马,又掌不到权柄,又能死心塌地为朕办事……等万历走后,看看没人,永宁悄悄进御书房,张鲸张诚跟着万历走了,御书房众值守太监见她刚才和皇爷说话,只道是皇爷允许的,就没人拦她。

    永宁假装找什么东西,悄悄看摊开的奏章批红,是徐辛夷告诉她秦林受到保举可能回京,小姨妹立刻巴巴的赶来,看看秦姐夫什么时候能回来。

    “啊!”永宁忽然脸色一变,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草帽胡同秦林府邸,徐辛夷气急败坏的一脚踢翻了太湖石:“不行,绝对不能这样!”

    青黛也苦巴巴的皱着小脸儿:“别的地方倒也能治,那里要是被割了,就算神医也没办法呀!”

    我噗~~听到吵闹正要解释的徐文长,一口绍兴黄酒直接喷了出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2/ 第一时间欣赏锦医卫最新章节! 作者:猫跳所写的《锦医卫》为转载作品,锦医卫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锦医卫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锦医卫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锦医卫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锦医卫介绍:
法医回明,执掌锦衣,破案缉凶,审阴断阳,只手扶四百州河山,扬帆渡十万里海疆……
神目如电,洞彻幽冥地狱,宝剑生光,诛尽魑魅魍魉!
--------
猫跳新书发布,青春校园,官场商场,命运蝶变:《校花重生来爱我》
平凡得像路边一块石头的齐然,突然之间被校花兼市长千金青睐……
牵手,跨越俗世的鸿沟
人生,一步步精彩纷呈
....
我不是官二代,但我岳父是市长
我没有重生,但我女朋友重生了!锦医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医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医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