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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跳     锦医卫txt下载     锦医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荆湖卷 1026章 恭喜发财

    ……    白灵沙一声令下,白莲教众高手同时发动!

    高天龙双足蹬地,高瘦的身形如龙卷风般拔地而起,大袖一扬,蜈蚣钉便要电射而出;艾苦禅大步流星冲上,落足之处青砖片片碎裂,枯木似的两条胳膊运足气力,粗如儿臂的水磨禅杖带着劲风朝骆思恭当头罩落。

    紫寒烟圆月弯刀专走偏锋诡异莫名,萧云天双掌连环拍击,练辟尘剑法气度端严,胡云鹏等护法长老也各展奇能,要将骆思恭一举击杀于金马碧鸡坊下。

    锦衣官校们紧握武器将骆思恭围在中间,人人自忖必死无疑,眼神中流露出决绝之色。

    饶是骆思恭一身本领,到此境地也无法施展,似乎只剩下坐以待毙一条路可走了。

    但骆思恭生性果决狠辣,很快便把牙关一咬,伸掌朝两名属下背心重重拍去,那两名校尉不曾提防,叉手叉脚的冲着艾苦禅跌扑,手中兵刃胡乱挥舞,正好把艾苦禅的视线挡住些许。

    骆思恭将手中绣春刀朝右前方腾空而起的高天龙掷去,巴望能阻他一阻,不要发出那要命的剧毒蜈蚣钉;自己则矮下身子,贴着地面往左前方斜刺里冲去,只要那两名叉手叉脚乱舞的属下能将艾苦禅稍稍迟滞一下,他就有机会逃出生天。

    好个狠辣的骆思恭,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借两名属下的死,来一手金蝉脱壳!

    高天龙冷笑一声,三根蜈蚣钉电射而出,将那飞掷的绣春刀击落,刀身远比蜈蚣钉重,他这手暗器功夫可比骆思恭漂亮多了,紧接着手臂扬起,眼看蜈蚣钉就要朝着骆思恭招呼。

    艾苦禅也不闪不避,突然吐气开声,禅杖以雷霆万钧之势一记横扫,满拟要将两名替死鬼连同骆思恭,一齐毙于杖下!

    骆某死于此地!骆思恭心头叫一声苦也。

    正在紧要关头,只听得有人嘻嘻笑道:“诸位在昆明城大打出手,未免太不把黔国公和巡抚放在眼里了吧?何况秦某领着钦差巡视云南提点兵备宣抚诸夷的差使,你们这么搞,很不给我面子啊!”

    秦林!

    随着这个声音出现,艾苦禅收杖,高天龙蓄势待发,紫寒烟萧云天练辟尘这三阳堂主齐齐停手,众长老左顾右盼,仿佛一瞬间,漫天的霜刀雪剑变作了和风丽日。

    秦林双手负在身后,施施然从一处卖过桥米线的小店里走出,满脸堆笑,见人就先拱手:“哎呀,高左使,你好你好,艾右使,还是这么脾气火爆啊……”

    白莲教众高手要么没好气的哼一声,要么别过头去,就算对秦林恨之入骨的高天龙和胡云鹏也只能用刻刀般锋利的眼神死死盯住他,却没有人能继续动手了。

    因为跟着秦林的不止陆远志牛大力这哼哈二将和东厂番役,还有破门出教的前代教主白霜华,正以亲兵打扮追随左右,脸上表情一如平常的冰冷。

    秦林一边走,一边像刚看到骆思恭似的,吃惊的道:“哎呀,这不是骆掌柜吗?生意兴隆,恭喜发财!”

    刚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儿的骆思恭,闻言哭笑不得,脸上肌肉不由自主的跳了几跳

荆湖卷 1027章 暗藏机锋

    “哪里、哪里,比不上秦督主督师远征,摧顽敌、破强虏,建赫赫之功,沙场万里封侯,真是羡煞旁人啊都市万兽王全方阅读!”骆思恭满脸堆笑,好像真的很替秦林高兴一样。

    说着,他又敛去笑容,非常诚恳的朝着秦林一揖到地:“思恭多谢秦督主援手,刚才若非督主及时来援,骆某已殉国成仁矣!援手之德,铭感五内。”

    什么及时来援?分明话里带刺儿,骆思恭不是傻子,秦林迟不来早不来,他狼狈不堪、甚至用到牺牲两名属下性命的下作手段来逃命,秦林才飘然现身,又占了道义上的先手,又叫他大大的出了个丑。

    闹到这会儿,两名被骆思恭推出去充作替死鬼的校尉,脸色难看之极,不停的喘着粗气,虽不敢表露对上司的不满,心底怎么想的那就不问而知了。

    别的锦衣官校也颇为沮丧,厂卫行事酷辣、常常遇到危险,做下属的牺牲自己保全长官本是题中应有之义,他们也做好了用自我牺牲来保护骆思恭的心理准备,但这种情况下还被长官亲手推出去做替死鬼,只怕任何人心底都不免拔凉拔凉的吧超级保镖最新章节。

    好几个校尉颇为羡慕的看着秦林身后胖乎乎的陆远志,心头暗叹一声为什么不在秦督主麾下任职,听说这位督主可是在成千上万野狼追来时,返身冲杀救过他的性命。

    骆思恭面子上倒是稳稳的端着,假装不知道属下校尉们的怨念,暗自思忖:原本准备逃出生天之后,反正这些校尉也要被白莲教杀了,谁知道我这码事?没成想闹了个大笑话,罢罢罢,这些人都用不得了,回京之前就远远打发到偏远州县去任职吧,可惜,好不容易笼络的心腹……

    想到这里。骆思恭对秦林的援手,那是一丝儿感激之情都没有。

    秦林呢,也对骆思恭没什么好脸色。

    秦林的钦差头衔是巡视云南提点兵备宣抚诸夷,已经凌驾黔国公和云南巡抚之上,成为云南事实上的最高长官,如果骆思恭在昆明被白莲教杀了,他巡视云南的指责未免有点失职,尤其是他作为东厂督主。镇压白莲教就是本职工作之一。

    更何况,骆思恭是万历安插到锦衣卫系统的心腹,秦林已在云南待了好几个月,要做什么布置自然没问题,如果骆思恭偏偏在云南被害,万历难免怀疑到秦林头上——就算万历不这么想,张鲸、刘守有也会不失时机的提醒他。

    所以秦林提前来到金马碧鸡坊,准备和白莲教主众人会个面,正好撞到骆思恭遇险。于公于私都要救他一救。

    但是,骆思恭隐隐对秦林带着争竞之意,领了万历的密旨到云南来。不等会面就自己单干,难道秦林还要救他救得很艺术、很恰如其分,最好还让他心情愉快笑逐颜开?咱们秦督主又不是小受!

    让骆思恭不至送命就算对得起他了,骆某人自己丢脸丢到姥姥家,干老子鸟事?

    秦林和骆思恭虚情假意的打机锋,白莲教众人的目光则只朝着白霜华打转,心情万分复杂。

    继唐赛儿之后,两百年间唯一将白莲朝日神功练到大成的白莲教主,平生武艺惊才绝艳。却被秦林拐走,闹到破门出教的地步,艾苦禅、紫寒烟等人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高天龙、胡云鹏心底恨得咬牙切齿,面子上做出义愤填膺之色。

    “师傅……”阿沙可怜巴巴的看着白霜华,真想扑过去抱着师傅姐姐大哭一场。

    白霜华只在和阿沙目光相触时神色较为和缓。不过转瞬之间就又变成了一片冰寒,寒冰与烈焰交织的眸子半眯起来,眼观鼻、鼻观心,似已超然物外。

    阿沙小嘴一瘪几乎哭出声,看师傅那种拒人千里的神情。又气得小鼻子都皱起来了,跺了跺脚,重重的哼了一声。

    慧黠的眼珠滴溜溜一转,阿沙坏坏的笑着,朝白霜华作揖,又朝秦林打躬,然后双手大拇指并拢放在胸前,似在说:“恭喜恭喜,百年好合!”

    这小鬼头!白霜华再也绷不住劲儿,脸颊飞上两团红云,嗔怪的盯了阿沙一眼,冰美人顿时活了过来。

    和秦林相识之前,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在的状况,为了避免尴尬,才在昔日的下属面前摆出最熟悉的白莲教主的酷酷表情,可阿沙的插科打诨,终于让她还原成一个情窦初开的妙龄女子。

    变了,真的变了!艾苦禅、紫寒烟、萧云天等人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惊讶之余只剩下哀叹,曾几何时,威震江湖的白莲教主,会有这样的小儿女态?

    秦林正和骆思恭说话,见状就暗道一声不好,这时候如果艾苦禅等人道破白霜华身份,那真的只有杀骆思恭灭口了。

    他本来只准备和白莲教众首领会面,并没想到骆思恭又来凑热闹引出了刺杀,刚才要制止白莲教众高手,又不得不让白霜华现身,形格势禁之下局面才如此尴尬。

    “咳咳,众位,既然本督在此,你们还不退避三舍么?”秦林丢开骆思恭,气势汹汹的朝艾苦禅逼过去,等到背朝骆思恭等人,就开始不停的朝着白莲教众首领眨眼睛。

    骆思恭不无恶意的想,如果白莲教众高手暴起发难,杀了秦林那才叫好呢,刚才自己出丑露乖的一幕被他瞧去,仿佛什么把柄落在人家手里似的,想着就很不舒服。

    大街上空无一人,几名衙役捕快远远躲在巷子口,探头探脑的朝这边看,见状都把舌头一吐,怪不得传说东厂督主都是些武功高得出奇的老变态小变态,看看这位秦督主,浑然不惧魔教高手啊!哪像刚才那骆长官,真他娘的丢份儿!

    秦林一步步走过去,艾苦禅等人犹豫不定,倒不是准备打秦林,而是舍不得放弃杀死骆思恭的机会。

    高天龙、胡云鹏倒是想对秦林出手,可白霜华投来了深深一瞥,森寒与炽烈交织的眼神,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打起来。打起来,骆思恭心底不停的给高天龙、艾苦禅加油打气,恨不得他们立刻用蜈蚣钉把秦林射得千疮百孔,用镔铁禅杖把秦林砸成肉饼子——可怜这家伙还不知道,除了高、胡两位,别的白莲教首领要动手也是先宰了他。

    好在骆思恭也是经验老道之人,猛然察觉到白莲教众人的神情似乎有异,顿时心头毕剥一跳:白莲教和秦林同时出现在这里。莫非他们早有联系?为何秦林只呼喝一声,魔教高手便听命停手?

    不得不说,骆思恭确实精明强干,竟然一下子猜了个**不离十黑牧天下全方阅读。

    他眼睛眯起来,忽然踏前几步,大喝一声:“秦督主赤手格象、单骑破万,乃国朝第一勇士,你们这些魔教崽子,还不束手就擒?!”

    尼玛。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秦林甚至有点后悔刚才现身了,拼着被万历猜忌。让骆思恭死了才好呢——当然,这只是气话,骆思恭死了只会便宜刘守有和张尊尧两个王八蛋,对秦林来说,还是让他活着比较合适。

    “喂,给我个面子!”秦林朝着艾苦禅猛眨眼睛,可这位铁面杀生佛还在犹豫不决,看不出在做什么打算。

    “秦贼与圣教不共戴天,教中弟兄并肩子上啊!”白灵沙突然一声大吼。气势汹汹的从艾苦禅后面冲出来:“凡取秦贼首级者,拜为无生老母座下奉圣左使,永佐圣教,长生不灭!”

    白莲教高手们都没反应过来,这位教主不是一向主张和秦林联合的吗?高天龙嘴角牵扯一下。倒是想趁势射出蜈蚣钉,可阿沙正巧挡在了他和秦林之间。

    阿沙一边吼,一边踏步抢进,但见她纤巧的身躯,每一步所踏之处青砖竟陷进地下三寸。双掌飞舞劲风凌厉,来势极其凶猛。

    魔教教主果然功力深厚!骆思恭和锦衣校尉们尽皆咋舌。

    阿沙的白莲朝日神功也有了六七成火候,刻意不收束内力,尽情朝四面八方胡乱释放,要装成十成功力并不难,只是面对秦林的正前方,劲力就连只老鼠也打不死了。

    呼~~秦林松口气,不闪不避正面迎上,沉腰坐马,气势端严有如渊停岳峙,双拳缓缓推出,不带一丝儿烟火气——也不带一丝儿劲风。

    骆思恭大惊,秦林出手虚实难测,要么就是根本不会武功,要么就是到了大巧不工、重剑无锋的极高境界,才能没有丝毫的劲气外泄。

    却见魔教教主阿沙挟海雨天风之势,双掌重重击下,秦林衣袂临风、脑后发丝飞舞,双拳正好抵在她掌心。

    啊呀!白灵沙一声娇呼,身形极快的倒飞出去,竟比来时还要快上三分,直飞到五丈外才落地,身形一晃蹬蹬蹬退了三步,运起千斤坠功夫,又蹬蹬蹬退了三步。

    但见她所踏之处,青砖片片下陷,不知内功到了多深的境界,可仍然被秦林一掌击退!

    “好厉害,好厉害!”阿沙娇喘吁吁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尊驾神功盖世,怪不得白莲教主都不是你对手!”

    这小鬼头!白霜华瞪了一眼,阿沙明明是在说她。

    “承让,承让,”秦林笑着掸了掸衣襟,神情潇洒至极,心头则暗叫一声侥幸,看来切糕没白送。

    讨厌的秦大叔!阿沙飞快的吐了吐舌头,还是有意无意的站到了他和高天龙之间。

    骆思恭看着秦林的眼神变了,从前以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什么赤手格象,什么单骑出塞,只怕虚多实少,没想到今天亲眼所见,秦林已经练到了见山还是山的高深境界,真不知他这点年纪,究竟怎么练出来的,妖孽啊!

    之前还怀疑秦林和白莲教有勾结,看来完全是秦林神功盖世,才能震慑魔教众高手。

    想想这里,骆思恭郁闷得不行,渐渐开始理解刘守有刘都督了,谁摊上秦林这么个怪物做对手,都会吃不下饭的。

    艾苦禅心头一叹,手捏着镔铁禅杖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想到阿沙那句秦林对万历的忠心连一个大子儿都不值,终于他深深的看了秦林一眼,沉声似金铁交鸣:“秦督主果然神功无敌,愿督主以天下苍生为念,切勿学那些狗官赃官,罢罢罢,今日且去,将来再找督主讨教吧!”

    骆思恭不知内情以为是讨教武功,其实艾苦禅是要讨个说法,海外传教的事情,还没有说清楚呢。

    阿沙和艾苦禅都已表态,白莲教众高手便要翩然而去。

    高天龙心底却有十二分的愤怒,刚才白灵沙挡在他和秦林之间,用意不言自明,哪里就肯这么轻易的走了?

    他突然冲着白霜华拱手道:“朋友,你在秦督主身边,做那朝廷鹰犬自有飞黄腾达之时,哼,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无期,下次见面就是敌非友了!”

    白灵沙跺了跺脚,艾苦禅也脸色一变,走出好几步才低声道:“老高,你做什么?”

    “她公然委身秦贼,高某心底不忿!”高天龙气咻咻的道。

    艾苦禅和众首领也对白霜华颇为不满,即使觉得高天龙稍过,气愤之下说出那番话,大伙儿也不好再指责他。

    “唉,骆思恭听到这句,肯定要给秦林和师傅找不痛快啦,”白灵沙撇撇嘴,又似笑非笑的道:“要不是我也和高左使一样生气,只怕还以为是给朝廷告密呢,当然,高左使对圣教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是那种无耻小人的。”

    “多谢圣教主,”高天龙打个哈哈,被白灵沙拐着弯儿骂,他也不以为意。

    白莲教和朝廷互为头号仇敌,就算白霜华叛出教门,也不能向朝廷告密,借朝廷的手对付她,高天龙所为已经犯了大忌,白灵沙再怎么揶揄两句,他也只能糊弄过去。

    果不其然,骆思恭听到高天龙的话,又开始疑神疑鬼,看了看白霜华,记得开始白莲教众首领看着那边的眼神儿有点怪……

荆湖卷 1028章 我不想死

    咳咳,秦林干咳两声,晓得骆思恭动了疑心,赶紧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骆掌柜到昆明,是准备进什么货?最近京师里头,普洱茶的行情可不怎么好哇,倒是走走滇西北,弄条藏獒去卖,指不定还有傻瓜肯出高价呢。”

    骆思恭哭笑不得,秦林到这时候还在说厂卫里头的暗语,进货就是抓人,但后面什么普洱茶、藏獒,那就是胡扯蛋了,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

    没奈何,他只得朝秦林作揖,低声道:“好叫秦督主晓得,下官这是奉了陛下密旨出来办差,要彻查施甸百姓被屠一案,除了元凶首恶莽应里之外,其余玩忽懈怠的官员都要逮捕起来,押往京师诏狱论罪。”

    “哦,骆都督简在帝心,深得陛下信重啊!”秦林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对方。

    骆思恭心头只想骂娘,秦林身为东厂督主,掌握着大明朝最强大的特务机关,会不知道这事儿?那曹少钦、雨化田两位好生厉害,只怕陛下的密旨还没揣到他骆思恭的袖子里,他们就把消息从京师发往云南秦督主了。

    前段时间只是觉得秦林在前线督军作战,无暇回昆明,骆思恭才丢开他,独自来办案,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指望能瞒着秦林。

    自倭寇被平、俺答封贡以来,大明承平久矣,颇有四海无兵戈、天下尽安乐之势,这万历中兴的开局者,自然是已故的江陵首辅张居正。

    当然,张居正时代,莽应龙莽应里父子俩也在闹腾,不过挨揍的是孟养、木邦等土司,并没有大明州县落入敌手,对朝廷而言,只是藩属之间的互殴,在普通士绅和百姓看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居正死。万历亲政,莽应里突然蹦出来,十万大军长驱直入,大有割裂云南半壁之势,并且一路烧杀抢掠,在施甸大开杀戒,被屠的百姓以万计,知县自尽殉国。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惨案。

    前面只知道莽应里长驱大进,并不清楚具体的惨案情形,等到云南官府将情况奏报京师,顿时朝野震动,万历皇帝朱翊钧好像被两巴掌狠狠的扇在了脸上,火辣辣的疼。

    再怎么昏庸无能的帝王,自己国家的百姓被外敌大肆屠杀,都会怒发冲冠的,何况万历资质中等。并且经过大明第一名相张居正的教授,离昏聩无能还是很有段距离。

    于是万历发出密旨,派骆思恭到云南来。让他和秦林配合逮捕要对此事负责的一干犯官,然后秦林还要留在云南处理战事善后,骆思恭则押解人犯赴京师诏狱。

    但骆思恭立功心切,自己在昆明玩起了单干,又撞到白莲教,经历一番波折,这才和秦林相会。

    “秦督主,陛下的旨意可不是单单给我的,”骆思恭也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秦林:“旨意上写得分明。查明案情、缉拿犯官以督主您为主,下官只是配合行事;因督主在前线军务繁忙,下官便先在这里替督主打个前站,具体怎么办,还得请您来拿主意。”

    好个骆思恭。也不是省油的灯,和秦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至少此时是谁也奈不何谁。

    两个都是属狐狸的!

    秦林何尝不想缉拿对施甸惨案负有责任的犯官?施甸城内城外死尸数以万计,无辜百姓之死,莽应里固然是罪魁祸首。同时那些尸位素餐、玩忽职守,不把百姓xìng命当回事的官员,同样罪无可赦!

    可凡事要分个轻重缓急,秦林抵达云南时,打败缅军、将侵略者赶出国境是最重要的,云南官场固然要整肃,让他们乖乖听话,但也不能大刀阔斧的来,否则官场惶恐,各级官员必定想尽办法钻营奔走,到时候扯皮的扯皮,推诿的推诿,打烂账的打烂账,谁来筹措粮草,谁来调集民夫,谁来转运军需?

    再者,秦林陷在昆明这滩烂泥里边,什么时候才能去前线督战?

    所以秦林按照张紫萱所授计策,同样使了个开弓不放箭的法门,先拿黔国公沐昌祚和永昌知府高明谦做个样子,接下来就不再为难云南官场。

    只不过别的钦差大臣开弓不放箭是为了索贿,他则是逼着官员们尽力支应前线——你不是心虚吗,我先不动你,把你留在位置上,接下来该怎么效力自赎,就自己看着办呗!

    果不其然,除了饶仁侃和苏酂一直别别扭扭不肯老实配合,其余自黔国公沐昌祚以下各级官员都非常配合,晓得自己前面有些不妥当,秦督主要抓把柄容易得很,于是个个勤勉效力,在后勤供应上没打一点折扣。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后勤供给最为重要,这次刘綎和邓子龙打仗打得很顺心,都说要不是秦督帅坐镇,后勤补给充足,万万不能这般顺利。

    直到现在前线战况非常良好,莽应里大败亏输后被逐出国境,思忘忧重夺孟养故地,各土司盟誓鼎力相助,五峰海商在暹罗湾登陆,各藩属国也发兵攻打莽应里,战争可谓大局已定,秦林才能抽身从前线回到昆明,一个个收拾那些祸害百姓的衣冠禽兽。

    当然,在这之前和白莲教众位首领会个面,谈谈缅甸那边的情况,也是顺便的事情,不料被骆思恭凑了热闹,引出一场冲突。

    “老兄,你来得真是巧啊,”秦林苦笑着冲骆思恭摇了摇头,“本督奉旨督师到也罢了,你这个北镇抚司掌印官突然出现在昆明,恐怕会有令不少人浮想联翩吧。”

    骆思恭脸sè一变,再也顾不得许多,朝着秦林拱手:“秦督帅大人大量,海涵,海涵,这道密旨是交给我二人的,骆某愿与督帅和衷共济。”

    秦林跟骆思恭和衷共济,完全没那必要,但惩治那些昏庸无耻的官员,也是他所愿。

    秦林眯着眼睛,思忖着道:“也许来不及了,如果对方足够聪明的话……我放高明谦出来,想引出他背后的人,不过刚到昆明,还没来得及盯住那个蠢货……永昌知府高明谦,不,应该说前任永昌知府高明谦,此刻正在饶仁侃府中,巡抚饶大老爷和巡按苏酂都在,三个人的脸sè都很不好看。

    高明谦一身布衣,神情非常憔悴,本来他为人孤芳自赏,头发胡须都整理的整整齐齐,但这会儿头发乱糟糟的塞在方巾底下,胡子也打着卷分着叉,眼睛里更是布满了血丝。

    “饶大老爷,苏老爷,救下官一救!”高明谦苦苦的哀求着,“昨天我的随从就发觉不对劲儿……刚才、刚才金马碧鸡坊那边打起来的,就是从京师过来的骆思恭!”

    一般来说,正途出身的文官并不太畏惧东厂和锦衣卫,但犯事儿的时候就不同了,就算高明谦再傻,他也能用脚指头想明白,那位骆思恭骆都督是为着谁来的。

    饶仁侃皮球般痴肥的体态,也消瘦了不少,变得只像个普通的胖子了,因为“被迫减肥”,脸颊上的肉松弛下来,除了老态之外,还显得格外yīn郁。

    “唉,高先生这是何必呢?”饶仁侃摇摇头,苦笑道:“如今咱们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啦,再说,你老兄犯的事儿太遭忌讳,京师那位必定不肯轻饶,我两位又如何能救拔于你?”

    苏酂本来就瘦,指节骨突的手轻轻摩挲着盖碗茶,和颜悦sè的道:“高前辈,你放心的走一趟,饶先生和本官会照顾你家里,叫嫂子和侄儿后半生无忧,前辈也就心无挂碍啦。”

    高明谦一怔,脸sè变作了死灰,放心的走一趟,可不是指往京师诏狱走,而是往地下走,要不饶仁侃和苏酂怎么承诺照顾他家人呢。

    如果是别的人,到此地步多半也就答应了,反正自己不能活,可高明谦不一样,他是个胆小的家伙,换句话说,他的求生yù比别人强,要死早就死了,挣扎到现在,也是心头存着一丝侥幸。

    因为恐惧,高明谦的脸抽搐着、扭曲着。

    忽然他咬了咬牙,从椅子上站起来,逼视着饶仁侃和苏酂,嘶声道:“饶大老爷,苏老爷,高某可是按你们的方略行事,如今朝廷追究起来,两位先生还能置身事外吗?”

    饶仁侃将桌子重重一拍,厉声道:“高明谦,你胡说什么?要不是你从永昌上报说缅兵只在边境sāo扰,内地州县可保万无一失,本官岂会如此行事?”

    苏酂却给饶仁侃递了个颜sè,朝红着脸要争辩的高明谦摆摆手:“罢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这知府做得忒也混账,所有的文牍都由通判李建中处置,现在必定落到秦林手里,咱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并、并没有落入李建中手里,被我偷回来了,”高明谦红着脸小声说罢,又跪下朝着两位老爷磕头,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面子都不要了:“饶大人、苏大人救命哪!”

    什么,被他偷回来了?饶仁侃和苏酂互相看看,两人的眼中都有惊诧和恐惧之sè……

荆湖卷 1029章 众目睽睽的死亡

    北镇抚司骆思恭和魔教众首领在金马碧鸡坊对峙,秦林及时赶到施展神功击退魔教教主,魔教众位高手随即遁走。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昆明巡防营的官兵才扛着大刀长矛弓箭鸟枪姗姗来迟,人人顶盔掼甲,还用马拖着两门小号佛郎机——听说魔教众高手大举来袭,不敢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啊!

    骆思恭只好苦笑,官兵固然是小心无大错,但等他们来,魔教诸人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还等你拿炮来轰?

    秦林倒是无所谓,他与白莲教约好会面,当然不希望驻军来得太快,而且从来就不指望他们能派上用场——要是军队能对付魔教,东厂和锦衣卫都可以裁撤掉了。

    坐营官满头大汗的磕头请罪,秦林没有难为他,随着缅军被逐出境外,深处云南腹地的昆明这边,戒备有所松弛那也是难免的。

    骆思恭不阴不阳的发作两句,那坐营官听说是北镇抚司骆都督,吓得几乎晕死过去。

    不过骆思恭也没心情找坐营官的麻烦,他自己的麻烦就够大了,朝秦林拱拱手,两人走到旁边。

    骆思恭这会儿把态度放得很低:“是骆某行事不慎,带累秦督主也露了相,督主与下官到昆明的消息已为有心人所知,为今之计只好先下手为强,捉拿一干犯官。”

    “骆都督在昆明打探几天,应该有眉目了吧?”秦林眉梢微微扬起。

    骆思恭并不隐瞒,一口气说出三个名字:“饶仁侃、苏酂、高明谦!”

    秦林点头表示同意:“不错,高明谦对施甸失陷负有直接责任,本督放他在外面,本想引出饶、苏两个,但你我都在昆明露了面,须防备对方狗急跳墙,也只好先把高明谦抓起来。”

    饶仁侃身为云南巡抚、副都御史,苏酂是巡按御史,两人位高权重。即使秦林这个钦差大臣,也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轻易动他两个,所以只能先拿高明谦下手。

    “督主高明!”骆思恭笑盈盈的竖起大拇指,不管和秦林如何勾心斗角,在这件案子上两人还是要互相配合的。

    朝堂政争,官场倾轧,从来不是非此即彼、黑白分明的。

    秦林也笑盈盈的看着骆思恭,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呃~~骆思恭欲言又止。

    陆远志和牛大力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胖子压低声音问:“老牛,秦哥在和骆思恭打什么机锋?”

    “不懂,不懂,”牛大力摇摇头,恩公神机妙算,骆都督奸诈狠辣,这种聪明人之间的事情,咱们可搞不清楚。

    终于秦林发觉问题了,失惊道:“骆都督在昆明几天明察暗访。难道还没查清高明谦的住处?”

    “下官,下官还以为秦督主知道……”骆思恭表情尴尬得很。

    大明朝的官儿再怎么混蛋,至少在万历年间。只有城陷时自杀殉国的,断乎没有变节投敌的,连国内隐姓埋名逃掉的都很少很少。

    所以骆思恭知道高明谦在昆明奔走活动,却没有急着去抓他,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几天里一直在做外围调查,准备拿到了充足的证据,再将高明谦逮捕起来,然后把饶仁侃和苏酂一网打尽。

    秦林同样如此。一则他在千里之外的前线督师,没空理会高明谦等人,二则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他也特意没有安排番役去盯梢,免得高明谦有所察觉。等前线大获全胜,再回来慢慢收拾他们。

    事有轻重缓急,抵御外侮、赶走侵略者、解救沦陷区的百姓,显然比追究失职的官吏更重要。

    结果白莲教和骆思恭打起来,导致骆思恭和秦林的身份暴露。把双方所作的准备都给打乱了,一时间竟闹了个措手不及。

    秦林屡破奇案,骆思恭精明强干,没想到两人同时出了岔子,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秦林立刻调动东厂派驻昆明的番役,骆思恭向昆明锦衣卫千户所发火牌,登时全城厂卫鹰犬纷纷出动,秘密搜索高明谦的住处。

    厂卫体系可不是吃干饭的,即使高明谦到昆明钻营奔走的这段时间一直深居简出,特务们也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把他查了个底儿掉。

    高明谦被秦林参劾革职,他不甘心就此倒霉,跑到昆明钻营,但他这种错被贬的官员身份,当然不好堂而皇之的住在人多眼杂的驿馆,于是他就选择住在昆明东城的常乐寺。

    终于有一路特务打听到消息,留两个人在常乐寺盯住高明谦,另外的人以最快速度向秦林和骆思恭报告。

    “走,咱们去常乐寺!”秦林率众直奔而去。

    常乐寺位于昆明城东半部的书林坊,这座寺庙兴建于南诏国时期,是昆明有名的古迹。

    更有名的是寺庙里的常乐寺塔,和内地木结构的飞檐佛塔不同,这是云南受东南亚小乘佛教影响的四方形密檐式空心砖塔(大理三塔那种)。

    常乐寺塔共有十三级,高十三丈,底层南面辟有塔门,各层出槽以十层平砖叠涩出挑,第二层作犬牙棱角。塔顶四角置铜制“迦楼罗”大鹏鸟四只,每只高达七尺,在西南、东北角的迦楼罗的喙里,各放管状口笛一枚,每当风起,迦楼罗就呜呜鸣叫,声闻遐迩,另两只则不安口笛,以示其为雄性。

    秦林赶到常乐寺前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两塔所有佛龛燃起明灯,灿若星河串落,宝塔焰焰光明,恍如佛光照耀人间。

    两名番役迎出来,跪着叫道:“属下恭迎秦督主!点子就在这常乐寺中。”

    门口几个和尚本来看两个番役鬼鬼祟祟,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贼人,被知客吩咐盯住他俩,结果等到了大队缇骑,和尚们就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不敢则声。

    “做得很好!”秦林朝两个番役点点头,率众直扑寺中。

    突然听见不远处几个和尚惊呼,众人抬起头来,立刻发现常乐寺塔的最高一层窗口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形的黑影。从四周佛龛投射出的灯火晃人眼目,因为这人背对着灯光所以看不清他的面目,但能看见他身穿圆领、头戴乌纱帽,是朝廷官员的打扮。

    不好!秦林和骆思恭等人心头顿时打了个突。

    刚刚想到这一节,那人便从窗口掉了下来,速度飞快!

    秦林一行还在数重殿宇之外,根本来不及救援,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飞坠而下。落到了第四层就被殿宇阻隔视线,但遥遥传来了重物坠地的一声闷响。

    白霜华立刻飞身而上,跃上大雄宝殿的屋顶,朝常乐寺塔那边看了看,神情有些儿奇怪。

    秦林和骆思恭率众穿过好几重殿宇,片刻之后来到了常乐寺塔下,但见地面上俯卧着一具尸首,鲜血浸润了铺满青砖的地面,身体成大字型。大腿和手臂弯曲的姿态有些别扭,显然已摔得筋骨折断。

    从高达十三丈也就是四十米,相当于普通居民楼十三层的位置坠落下来。没有谁会认为这人还能留下一条命。

    秦林边戴手套边走上前,因为死者是脸朝下趴着的,就伸手到他耳后胸锁乳突肌的内侧摸了摸,确认动脉的搏动已经停止了,然后轻轻托起死者的脑袋,感觉到颅骨碎裂的骨擦声,把他脸稍往旁边扳了扳,立马就苦笑起来。

    不出所料,死者就是高明谦!

    “立刻封锁这里。把塔内的僧人都抓起来,不,把常乐寺的和尚都给我抓起来!”骆思恭气急败坏的下达命令,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自杀,骆都督简直出离愤怒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气咻咻的表示,高明谦想一死了之,未免太便宜了,骆都督迟早把这王八蛋诛灭九族。

    实际上在骆思恭下达命令之前。就有不少特务冲进了塔里——看到塔下躺着尸首,冲进塔中逮捕可能的犯人,几乎是他们的第一反应。

    秦林却摇了摇头:“骆都督且不要这么快就下结论,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还不能确定呢。”

    骆思恭两只眼睛几乎要瞪出来,这是几十双眼睛看着他跳下来的,难道还能有什么古怪?

    秦林也不和骆思恭多废话,见白霜华修眉微微皱着若有所思,便拉着她手走到一边,悄悄问道:“老婆姐姐,刚才看到什么了?”

    死者坠落的前半程,是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但寺庙里建筑非常高大、密集,又是在一大片平地上建造的,于是重重殿宇阻隔,并不能看见死者在四层以下的坠落过程以及坠地的一瞬间。

    从死者坠落至四层以下,到众人赶到常乐寺塔下面,中间相隔了大约三分钟,是一个观察盲区。

    只有神功无敌的白霜华及时施展上乘轻功,跃上大雄宝殿的房顶,比秦林、骆思恭都要更早走出这个盲区。

    “没有,没看到什么,只是觉得当时有哪里不对劲儿……”白霜华偏着头苦苦思索,半晌之后很抱歉的摇了摇头:“不行,当时这座塔上灯火太亮,晃得我眼花,大雄宝殿那边香火又很盛,烟熏火燎的,恍惚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等我到塔下,又察觉不到什么了。”

    白霜华观察的方向,宝塔焰火辉煌耀人眼目,她所在的大雄宝殿下面,又有大把香烛正在燃烧,腾起的烟雾非常熏人,饶是她目力极佳,恍惚间也只留下了一点影影绰绰的印象,这会儿却无法详细分辨出来。

    不得不说,教主姐姐歪着头思索的样子,和她抱歉时的表情都非常可爱,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更胜白昼,她在常乐寺塔光焰投射下的侧面剪影,令秦林怦然心动。

    “没关系,”秦林用力握了握白霜华的手。

    这时候塔中人已被骆思恭的手下抓起来了,一共四个人,其中两名寺里的和尚、两名高明谦带来的家仆。

    塔下面的位置没有找到目击者,因为常乐寺除了门口的几名知客僧之外,其他的僧众都集中在法堂里做晚课念经,另外就是几个在大雄宝殿附近照料洒扫的小和尚,塔下并没有闲散僧人。

    那两名和尚是照看宝塔的,一个叫惠平,生得满脸粉刺,一个叫惠安。小矮个子,看见高知府摔死在塔下,锦衣校尉和东厂番役们如狼似虎,早已吓得三魂掉了二、七魄只剩一,趴在地上不停的磕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是高大老爷要登塔看昆明夜景,咱们才在塔里头照料,哪晓得他突然跳下来死了……贫僧平时根本就不在塔这边。这才叫做无妄之灾啊!”

    寺中僧众都被**到了塔下,看到扑地而死的高明谦,都少不得念一声阿弥陀佛。高知府活着坑陷无数百姓的性命,死后倒有许多和尚替他念经超度,真不知九泉之下他羞也不羞?

    询问寺中僧众,确实平时这座塔的管理,是白天检查并添注灯油,傍晚时点起来,然后所有和尚就去法堂念晚课。并不需要有人值守,因为和内地的木结构佛塔不同,全部砖砌建造的常乐寺塔具备极佳的防火性能。就算灯油泼出来,也不能让砖头烧着啊。

    惠平和惠安算寺里能言善辩的和尚,方丈听说高知府要登塔,就派他俩到这边来侍候,意思是高知府问起什么典故,两个和尚就可以回答。

    但是高明谦并没有问什么,他自己登塔去了,看样子还有点厌烦两个和尚,惠平和惠安撞了一鼻子没趣。就在第九层上等着。

    “真是这样?”骆思恭将信将疑。

    秦林听了和尚的供词,便吩咐陆远志去检查尸首,牛大力率几名校尉去检查塔里的情况,自己则继续盘问高明谦的两名仆人。

    这两个仆人一个叫高升,三十多岁。一个叫连捷,年纪看起来有五十多岁了,面目无甚出奇。

    连捷跪在地上朝着秦林磕头如捣蒜:“大人,我是从小就跟着我家老爷的,当年他赴京赶考就是我服侍……”

    “老爷死得冤枉啊。怎地寻了短见?”高升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哭啼啼的述说着。

    秦林把这两个打量一番,不紧不慢的道:“刚才你们老爷坠落的时候,你们又是在哪里?”

    “第,第十二层,”连捷结结巴巴的道。

    “第七层,”高升回答。

    诸人在案发时所在的层数,已经无法切实核查,但从另一面得到了印证:在案发之后他们都朝塔下面走,并没有发生上面的跑得快,超越下面一层的情况。

    番役和锦衣官校冲上去,逮捕他们的时候,这四个人都正在往下走,其中高升在第四层,惠安和慧能走到了第五层,连捷则是在第十层被发现的。

    所以案发时连捷位于十二层,两个和尚在第九层,高升在第七层的供述,是和校尉们发现他们的顺序相吻合的。

    秦林听到这里,立刻把目光投向了连捷:“老实交代,案发时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是不是凶手?”

    骆思恭先是诧异,接着便恍然大悟,气咻咻的一跺脚,厉声道:“对,高升和两个和尚都往下面走了三四层,唯独你只往下面走了两层,再说官校和番役从塔下面冲上去,发现你的时候比高升和两个和尚都晚,你有更多的时间往下走,为什么只走了两层?你在干什么?”

    “我、我,”连捷结结巴巴的,几乎要哭出来,半晌才道:“老爷独、独自上了顶层,我、我留在底下一层等着,结果打起了瞌睡,后来听到底下咚的一声响,我吓醒了往下张了张,看见好像老爷掉了下去,又赶紧跑到上面一层去看,果然是老爷掉下去了,我唬得不轻,这才往下面走,到第十层就遇到了各位官爷。”

    “放屁,你老爷独自登高望远,你就在第十二层上睡觉?”骆思恭气得咬牙切齿,手臂用力的挥舞着,如果这里有块惊堂木,一定被他拍得稀巴烂了。他想了想,凶神恶煞的盯住连捷,恨声道:“你这等顽皮赖骨,不打是不肯老实交待的,来人呐,架起来仔细打着问!”

    众位锦衣官校如狼似虎的走上前,把连捷拖翻在地,就要当场拷问。

    骆思恭这也是着急了,眼看就要抓住高明谦,又来这么一出好戏,简直就是蔑视他的智商嘛。不管高明谦是自杀也罢,是被害也罢,这个连捷都要被他打来出气。

    “且慢!”秦林拦住即将暴走的骆思恭,缓缓的道:“骆都督,这人说话确实有疑点,不过要是他说的是真话呢?如果他正好睡着了,那趁机下手的人,就可以利用这个好机会啦!”

    骆思恭并非无能之辈,他受万历帝信重,那也是有几把刷子的,听到这里就知道自己未免操切了,脸上红了一红,朝秦林拱拱手:“督主以为,本案真是凶杀吗?高明谦知道前途无望,咱们又在金马碧鸡坊那边露了相,如果他猜到是朝廷下旨逮问,下京师诏狱,那么他也许就……”

荆湖卷 1030章 光明神

    “还有可能是意外!”正在检查尸首的陆远志忍不住凑过来,卖弄他肚子里那半瓶水:“秦哥,记得咱们在京师慈寿寺办的那起案子,蒙古武士塞严就是伸手去摘佛塔的铜铃,结果意外摔了下来。”

    牛大力忍不住把陆胖子推了一下,塞严是个贪小便宜的家伙,将身子探出窗口摘铜铃时出了意外,可高明谦身为永昌知府,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以现而今无官不贪的局面,他还捞得少了,会搞出这等事?

    再说了,此塔飞彼塔,屋檐也没挂着铜铃,塔顶四角的迦楼罗铜鸟倒是挺大,足有八尺高,好几百斤重,谁有本事搬下来?

    秦林笑笑,拍了拍陆远志的肩膀:“胖子,孔子曰思而不学则殆,秦子曰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看看,看看你又胡扯蛋了,想想刚才的情形和永安万寿塔那次,有什么区别?”

    陆远志和牛大力稍做思忖,当初的情形仿佛历历在目,两人异口同声的道:“没叫,这个高明谦摔下来的时候没叫!”

    就是嘛,塞严从永安万寿塔意外失足坠落,恐惧与绝望交织的惨叫,高亢凄厉,直刺人的耳膜,惊动了正在陪朱尧媖拜佛的秦林一行人,虽然时间过去了很久,但只要回忆当时的情形,塞严的惨叫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正常人如果意外坠楼,都会发出惊骇的惨叫,而高明谦的坠楼却是无声无息的,所以他一定不是意外坠落,要么是一心求死,他求仁得仁,自然不会惨叫,要么就是被人谋害,坠楼时已失去了意识,”秦林说到这里,笑着推了推陆远志:“胖子。你还是去检查尸体吧,今后考虑案情要周详——算了,这个要求对你来说实在太高。”

    陆远志脸皮的厚度和秦督主在伯仲之间,闻言面皮只不过稍稍红了一红,便讪讪的滚蛋,继续蹲到旁边拾掇尸首。

    牛大力和众亲卫弟兄都忍俊不禁,陆胖子一拍大腿冲口而出,那可是经典场面哪!

    骆思恭听秦林的意思。似乎并不否认自杀的可能性,他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有点儿沾沾自喜,即使做到北镇抚司掌印官,面对号称神目如电的秦督主也颇感压力,如能稍占上风,将来厂卫同僚之间便可引以为荣了,哪怕就是传到提拔他的万历皇帝耳朵里,也能收到不错的效果。

    “哦。骆思恭还比秦林先厘清案情啊?”想想刘守有、张尊尧说到这句的时候,那种酸不溜丢的口气吧!

    骆思恭正在暗自得意,秦林看了看繁星点点的天空。视线又移到灯火辉煌的佛塔,“千古艰难唯一死,高明谦优柔寡断、昏聩无能,使施甸数万军民惨遭缅兵屠杀,嘿嘿,没想到轮到他自己,倒是死得干脆利落。”

    骆思恭的脸色一下子黑了,追问道:“秦督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秦林云淡风轻的笑笑。

    牛大力和好些在永昌见过高明谦的番役,听到这里就品出味儿来了,高明谦虽然老于世故、是个久混官场的家伙,却并非杀伐果决之辈,就算是自杀。恐怕都得磨叽半天,不太可能说跳就跳。

    秦林心头更是疑窦重重,从行为学上分析,高明谦实在不应该选择跳楼这种自杀方式,一般来说。性格优柔寡断的人要死,首选投水、上吊、服毒之类对身体毁损小的,脾气刚烈之辈或者感情上受到极大创伤,才会选择跳楼、抹脖子等血肉横飞的方式,至于把自己当成圣女贞德,活生生的点一把火,纯粹是临死前还要拉一把眼球,搞个轰轰烈烈的场面。

    高明谦是个官场上混得不错的文官,性格圆滑、老道还带着点狡猾,就算要寻死,办法多的是,有必要在东厂督主和北镇抚司掌印官眼皮子底下,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跳楼秀?

    夜幕之下,满天星斗,高高的常乐寺塔所有佛龛燃起明灯,焰焰光明宛如佛光普照,偏有一条黑形从最高层直坠而下,后面是明亮的灯光,前方是无边的黑暗……靠,演戏啊?

    秦林以敏锐的直觉,感到坠楼的场面,具有很大的戏剧性,更像是做出来给人看的,特别是给自己和骆思恭看的。

    且不管那么多,留陆远志继续检查尸首,牛大力率番役们盘问寺里的和尚,尤其让他们注意那些和高明谦主仆,以及惠平惠安两名涉案和尚的线索。

    秦林自己则和白霜华一块,信步登上了常乐寺塔。

    这是座砖砌的宝塔,底座呈四方形,颇具云南特色,有飞檐,但不像中原佛塔的飞檐那么长。

    夜里走入塔中也不需要打火把提灯笼,因为塔内灯火辉煌,每层都有金装银裹的佛龛,前头供桌上摆了点心水果鲜花各色贡品,点着长明灯和极大的蜡烛,那蜡烛足有小孩手臂粗,蜡油融化流淌下来,佛龛前面摆着三只蒲团供人叩拜顶礼,蒲团有新有旧,一些旧蒲团破掉了,露出里面填充的稻草。

    地面和梯子同样由砖石砌成,看年头很久远了,这座佛塔最早是在南诏国时期建造的,其后屡经修葺。

    秦林并不直奔事发的第十三层,而是一层层慢慢走上去,同时四下打量有没有什么问题。

    白霜华则每层必礼佛,白莲教是佛教白莲宗与波斯摩尼教融合而成,无生老母是至高神,也拜弥勒为首的诸佛。

    这位破门出教的白莲教主,每上一层便站在佛龛前面,双掌置于胸前做莲花盛开之状,一双妙目凝视佛像,口中念念有词,神情不悲不喜安详自在,倒真有慈航普度之庄严妙相。

    “像你这么拜佛的,倒是稀奇得很!”秦林笑嘻嘻的打趣,别人要么不信佛,既然拜佛,都是双掌合十跪拜的。

    白霜华很严肃的解释:“我是奉无生老母法旨降世,总领三教、一统万邦的摩尼大光明神……”

    好吧,秦林摸了摸下巴,看着教主姐姐凹凸有致的身段,非常促狭的坏笑着,哎,每天晚上她雪雪娇呼的时候,可没有摆出大光明神的架子呀!

    白霜华看到秦林像是能把人衣服剥光的眼神儿,就知道这厮在想什么,顿时粉面羞红,气得跺了跺脚。

    她性情高洁,教中地位尊崇,偏偏遇到秦林这家伙,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对了,你不是已经破门出教了吗?”秦林好奇的问道,走上去轻轻揽住玉人的纤腰,在她耳边低语:“那么,现在我的老婆姐姐,还算不算摩尼大光明神?”

    “我不知道,”白霜华自己也很困惑。

    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教众或许会叛教,作为一教之尊的教主,怎么会叛教呢?摩尼大光明神的神位,就像转世灵童一样代代相传,上代教主魂归真空家乡,则下代教主便继承神位。

    朱元璋出身明教,也是害死“小明王”韩林儿之后,才自称“大明王”,并立国号为“明”的。

    白霜华已将教主之位传给阿沙,但她还没有死,不曾回到真空家乡,那么现在算不算摩尼大光明神,教典没说,她自己也不清楚。

    “唉,劳什子的神位,要不要又如何呢?”白霜华神情落寞,被灯火映照,投下一个寂寥的剪影。

    另一个男子的剪影将她揽入怀中。

    “我倒是希望你是摩尼大光明神呢”,秦林在她耳边轻轻的说。

    白霜华抬起头来,颇为不解。

    秦林的手沿着玉人的纤腰往下滑去,在翘臀上重重拍了一下:“因为我很喜欢亵渎女神的感觉,哇咔咔咔~~”

    只怕不容易!白霜华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决心今晚一定要占据上风,将这厮牢牢压在身下,免得他越来越嚣张,越来越过分。

    要知道,教主姐姐从**经和洞玄子上,也学了不少东西呢……

    “哼,破你的案吧,”白霜华把秦林推开,冷声道:“佛塔之上,言辞亵渎,也不怕诸佛降罪!”

    “怕什么,有你这尊摩尼大光明神嘛,诸佛要降罪,你和他们商量商量不就没事儿了?”秦林仍旧嬉皮笑脸的。

    白霜华用力推开这家伙,并不反对他的说辞,按照白莲教教义,明王与弥勒佛是一个级别的,所以她这个明王刚才礼佛的时候,也只是站着点点头。

    秦林不再歪缠了,逐层佛塔寻找线索,白霜华也继续以明王身份礼佛,两人一层层往上走。

    相比心思都放在和诸佛交流上的白霜华,秦林就完全不同了,当美丽的光明女神站在佛前喃喃低语之时,这家伙只能贼眉鼠眼的四下查看,时而钻到密布蜘蛛网的角落里,时而拿起烛台,检查它的底座……

    走到第四层,白霜华又像前面那样站在了蒲团上,秦林嘴里咦了一声。

    “发现什么了吗?”白霜华问道。

    “蒲团,”秦林指了指她脚下,“你不觉得这里的三只蒲团特别破烂吗?”

荆湖卷 1031章 勘察佛塔

    白霜华脚下踏着一只蒲团,左右还另有两只,这三只蒲团是最常见的扁圆形,用蓝sè的粗布包裹着,不少地方已经裂开了大口子,可以看见里头填充的稻草。

    就连地面上,也有些稻草碎屑。

    “白天来拜佛的人那么多,蒲团被跪烂了,没什么好奇怪的吧?”白霜华不明白的眨了眨眼睛,又补充道:“下面三层,也都有烂了的旧蒲团。”

    秦林想了想在京师隆福寺和慈寿寺所见的情况,思忖道:“蒲团有新有旧不奇怪,别处也都这样,但下面三层或者有一个旧的两个新的,或者两旧一新,还没看到全是旧蒲团的……”

    “和尚们忘记换了呗,”白霜华说罢回过头,朝佛像“拜”了三下。

    秦林摸了摸鼻子:“也许是我多心了吧。”

    继续往上走,到了第七层,也就是高升供述案发时所待的层数,秦林的检查格外认真,首先把这一层所有的角落都看了一遍,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最后又来到南面的窗口——也即是正对高明谦坠落点的窗口。

    秦林打量一番,便取出指纹刷,沾上细细的金粉,在窗台和两边的窗框子上面细细的刷,正好晚风频吹,将多余的金粉吹走,指纹沾到的部分得以保留,立刻显出了指纹的形状。

    刚才审问时已用红sè印泥取了四名嫌犯的指纹,通通摁在白纸上,秦林取出来与窗台上最新鲜的几枚进行比对,片刻之后就皱起了眉头。

    白霜华已经拜完了这一层的佛,毫不避忌的依偎到他身旁,问道:“这是做什么?”

    “我在比对指纹,”秦林指着那些指纹解释说,高明谦坠楼的动静不小,塔里这四位嫌犯只要不是聋子,一定会被惊动。那么他们第一个动作,最有可能是什么呢?

    白霜华恍然大悟:“哦,扶着窗口探头朝下看!”

    要做出这个动作,或者双手扶着下方的窗台,或者攀住两边的窗框,都会留下指纹。

    诚然这座塔有不少善男信女上上下下,但对外只开放到下午申时,这里高处有风。空气流通快,构成指纹的汗液和油脂的挥发速度也快,白天善男信女们留下的指纹就显得陈旧了,于是秦林只需要对比那些看起来最新鲜的指纹。

    但仅有的几枚较为新鲜的指印,都和高升的指纹不相符。

    “看看有没有其他三个人的,”白霜华提醒秦林。

    “应该……不会吧?”秦林认为这座塔只有一条石阶可供上下,所以塔中人的位置不能任意改变,比如第十二层的连捷,如果要跑到第七层。就会被第十层的惠平、惠安,第七层的高升发现,无法隐瞒。

    不过他本着有杀错没放过的原则。把另外三人的指纹也对比了一遍,结果是相同的,窗户上没有对应的指纹。

    “高升在这一层,记得高明谦坠楼时发出了闷响,他就不伸头看看动静吗?”秦林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白霜华皱着眉头:“也许他只把脑袋探出去,并没有扶着窗框和窗台。”

    秦林本来准备在这个窗口试一下,想了想换到了朝北的窗户,看看形制是完全相同的,就趴在上头朝外试了试。

    七层塔说高不算高。说矮也不矮了,毕竟有六七丈的高度,探出头去朝下看也有点眼晕。

    而且秦林注意到,砖塔墙壁有相当的厚度,也就是说窗口很深。要探出去朝正下方看,姿势相当费力,脚尖都快离开地面了,如果不抓住窗框,则感觉非常别扭。

    高升的身材和秦林差不多。如果他真的探头朝下看,应该差不多吧。

    秦林缩回身体:“你在大雄宝殿顶上,有没有注意到这层楼的情况?”

    没有,白霜华满脸郁闷,她只顾着注意地面上的尸体,同时被灯火和青烟迷住了视线。

    秦林带着疑团继续勘察,第八层和第九层都没有发现异状,直到第十层,也就是惠平和惠安供述的,案发时这两个和尚所处的楼层。

    这次就不同了,秦林很快就在窗台上的新鲜指纹中,比对到了惠安和惠平的指纹,左侧窗框是惠安,右侧窗框是惠平,窗台上还有些衣服摩擦的痕迹,看样子是那两个和尚同时探出头去朝下张望。

    “唔,看来他们没有什么问题,”白霜华半是自言自语,半是探询秦林的意见。

    秦林摇摇头:“未必,现在下结论还太早。”

    白霜华脸sè冷了两分,恨恨的朝着秦林背影挥了挥拳头,说你胖还真喘起来了。

    “喂,跟上啊!”秦林继续往上走,头也不回的喊道。

    哦,白霜华应了一声,像个小媳妇似的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到了第十二层,也就是连捷所在的楼层,同样在窗台检出他的指印,别的地方倒不曾发现什么异常。

    “这个连捷……”白霜华皱着眉头,觉得如果是他杀的话,连捷的嫌疑肯定最大,毕竟他离高明谦最近,睡觉的说法,也显得不尽不实。

    秦林拾级而上,终于来到了佛塔最高的第十三层,高明谦生前最后出现的地方。

    灯火依旧明亮,但香炉中绝大多数的香都已熄灭了,只剩下最前面三注快要燃到竹签子,余有三点星火。

    算时间,应该是高明谦在这里焚香礼佛,是在祈祷佛保佑他吗?显然,佛没有满足他的心愿。

    这次检查窗户,没有找到高明谦的指纹,却在窗框各处找到不少连捷的指纹。

    “就是他,没错!”白霜华抿着嘴唇,冰与火交织的双眸里闪耀着异彩,竟敢在诸佛面前杀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一定啊,”秦林摇摇头,“记得他说过,在十二层探头看过之后,又爬到十三层,看到高明谦不在,就又趴在窗口看过一次。”

    白霜华气咻咻的道:“为什么别人只看一次,他要看了又看?分明心头有鬼!”

    秦林失笑:“因为这里离地面更远啊!”

    猫生了点小病,更新略少,明天会恢复的,喵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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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1032章 滴落状血迹

    高升在第七层,距离地面最近,惠平和惠安稍远一点,在第十层,但两个和尚同时看,可以互相补充,连捷在第十二层,距离地面足有十来丈,连捷五十多岁眼力不济,在听到响动之后朝下面看一次,跑到第十三层发现主人没在,又趴在窗口朝下看,在逻辑上也说得过去。

    昔日的魔教教主素来言出法随,此刻却说不过秦林,白霜华只好鼓嘟着嘴不再理他,冰美人稍显小儿女的娇态,自是美不胜收,可惜高塔之上两人独处,除了秦林之外再无别人能大饱眼福。

    秦林哈哈一笑,说什么亵渎女神,这位教主姐姐性情高傲,把她惹急了未免过犹不及……破案才是正事呢!

    因为这一层是死者坠塔前最后待的地方,秦林的检查比之前十二层加倍仔细,他借着塔中照耀通明的烛光,趴着一寸一寸的检查地面,不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

    白霜华见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杵在旁边又帮不上什么忙。

    “如果无聊,随便玩一会儿吧,有事我叫你,”秦林看到她那副样子,心头暗暗好笑。

    白霜华应了一声,从西窗窜了出去,飘然登上塔顶,无聊的拨弄那八尺高的铜制迦楼罗,屈起指节将它敲得叮咚作响,月光将她秀美绝伦的脸庞映照得越发清丽动人,冰与火交织的双眸却多了些迷惘。

    “金马碧鸡坊下,教中兄弟姐妹已不肯相认,难道真的恩断义绝了吗?既已委身秦林,真个随他去京师,又如何与他三房妻子相处?临别时高天龙故意道破天机,那骆思恭已有所怀疑,如果自己留在秦林身边,岂不是害了他?”

    白霜华咬着嘴唇,只觉芳心乱如麻,她生平杀伐果决。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棘手的难题。

    塔中,秦林摇了摇头,从金马碧鸡坊与白莲教众人相遇开始,白霜华神色就有些不虞,刚才她礼佛时口中念念有词,大概也能猜到她默祷的内容。

    “这个笨笨的教主姐姐啊……”秦林笑着叹口气,既为白霜华的痴心,又为自己庆幸。得到这样一位奇女子的钟情,必将终身不渝。

    但是很多话,此刻说来未免匪夷所思,还不能急着告诉她,留待日后慢慢分说罢!

    秦林继续检查整个第十三层的情况。

    可惜得很,常乐寺塔是砖砌佛塔,地面通通由上好的砖块铺成,人走在上面根本不能留下脚印,这让秦林擅长的足迹辨析没有了用武之地。

    如果不是砖头地面。秦林本来可以试试用足迹来分析死者生前最后那段时间的情况,要知道高明谦穿着粉底官靴,假如案发地点在泥地上。就算再多的闲杂人员踩过,秦林也能一眼就把正主儿的找出来。

    在地面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秦林开始检查墙壁,他灵机一动:或许,可以用指纹来分析一下死者的情况?

    俗话说蝼蚁尚且偷生,又何况活生生的人呢?即便是心如铁石之辈,在结束自己生命之前都会彷徨犹豫,会有打着圈乱走,扶墙长吁短叹等等动作。

    说干就干。秦林开始在砖墙上大面积的涂刷金粉。

    善男信女很多,佛塔内侧的墙壁历经数百年沧桑,早被无数人摸得光溜溜的,这倒是个有利于调查的优势,如果是粗糙不平的砖石表面。可留不下什么指纹,即使留下,检验辨析也异常困难,非得借助现代的先进仪器,不是秦林手中一柄指纹刷能应付的。

    他用指纹刷沾上金粉。在离地三尺到五尺高度的墙面,也就是人手所触的大概高度上轻轻拂过,如果哪里显出比较明显的指纹,再有针对性的仔细涂刷,很快找到了上百枚较为新鲜的手掌印迹。

    秦林辨析指纹的经验相当丰富,轻易就把那些属于老人、小孩和女性的手印剔除出去,男性掌纹中,大小和高明谦手掌不一致的,掌心带着老茧一看就属于农夫的,这类掌印也被剔除出去,真正要检验的也就不多了。

    可秦林拿出拓印有死者手印的白纸,对比了不算太长的时间,结果却让他非常郁闷,墙壁上并没有属于高明谦的手印。

    倒是接下来,在窗口和供桌上、香炉上,都找到了高明谦的掌印。

    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秦林抓了抓头发,根据四名嫌犯的口供,高明谦独自在第十三层呆了大约两刻钟,并且不要别人打扰,所以连捷才会在第十二层等得睡着了,可屋子里并没有他太多的活动痕迹,难道他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就一直跪在蒲团上拜佛,等到自己率众来到常乐寺的时候,就毅然决然的从窗口一跃而出?

    怎么想都感觉高明谦的行为有些诡异,秦林甚至自己来模拟高明谦在案发时的举动,很多地方并不符合此人一贯的行为特征。

    至少,秦林不认为高明谦是个把生死看得很轻的人。

    “看来我的判断没错,高明谦的死亡绝非自杀那么简单,里面一定有蹊跷!”秦林思忖了摸了摸鼻子,他敏锐的嗅到了犯罪和阴谋的气息。

    佛塔内部检查完了,接下来轮到检查外面,秦林趴在窗口把脑袋探出去,外面被灯光照到的地方自然清清楚楚,没有光照的地方反而更加漆黑一片,这叫做灯下黑。

    再看看地面,十三层宝塔四十米高,风一吹,晕乎乎的。

    “喂喂,”白霜华脚勾着迦楼罗,身子斜斜从塔顶探出来,瞅着秦林轻轻的笑:“某人是不好意思找我帮忙吗?”

    嗨,怎么忘了这位!秦林一拍脑门,从塔里摘下一只灯笼,然后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白霜华飞身而下,将秦林从窗口叉手叉脚的扯出来,一只手揽住他的腰,一只手攀住塔身。

    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啊!秦林老脸一红,倒是无暇享受此刻被美人揽入怀中的旖旎风光,仔仔细细的检查坠落处下方,一寸又一寸。

    “咦,这是什么?”秦林在正对窗口下面的偏左方的位置,发现了绿豆那么大一点滴落状的血迹……挂了一天水,病床上发的一章,嗯,明天出院了会有两更。读者朋友们注意啊,春天乍暖还寒的时候最容易生病了…

荆湖卷 1033章 倒打一耙

    血迹比绿豆稍大一点儿,基本是正圆形,边缘呈锯齿状,颜色鲜红,借着灯笼火光仔细观察,还能看见大血滴周围有一些更小的血滴,如果不凑近了看,很容易被忽视掉。

    白霜华睁大了眼睛看那滴血,迟疑道:“怎么知道是高明谦留下来的呢?白天上塔拜佛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

    问得好!秦林打了个响指,不愧为昔日统率数十万教徒的白莲教主,遇事思虑颇为周详,并没有因为高明谦的死,就想当然的认为血迹来自死者。他自信满满的说:“事实上,我并不能确定这是高明谦的血,但完全可以肯定,血迹来自四名嫌犯和死者这五个人之一!”

    白霜华眯起了眼睛,目光不自觉的带上点凌厉:“凭什么?”

    秦林哈哈一笑,给出了解释:血迹的颜色变化!

    血液离开人体之后,红细胞所含物质随着时间推移,在空气和阳光作用下产生化学反应,血红蛋白变成正铁血红蛋白,再转变为正铁血红素,血液的颜色便从鲜红逐渐转为暗红,接着是红褐色、绿褐色、黄色,最后变成灰色。

    阳光对血液颜色变化的过程有非常强的催化效果。

    在没有直射光照的阴暗处,鲜红的血迹要在一个小时之后才颜色慢慢变深,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维持暗红色到红褐色,好几年才能完全变成灰褐色;

    有弱阳光照射,比如树荫角落之类的地方,血迹在半小时后明显变暗,之后的几个星期里,走完最终变成灰褐色的全过程;

    如果有阳光直晒,血迹十分钟就会变得黯淡,几个小时就会转为灰褐色。

    佛塔飞檐上发现的血迹,位置在南面窗户偏左,也就是西南方向,常乐寺对善男信女的开放时间到申时为止。那时候太阳正当西晒,云贵高原的阳光又非常强烈,假如是香客们不慎弄出的血迹,经过太阳照射早就该变色了。

    但是到现在为止,血滴的颜色基本上呈鲜红色,只稍稍变暗了一点,那么就可证明它并没有被夕阳晒到,也即是日落之后才滴出的。

    日落后常乐寺塔只有死者高明谦和四名嫌犯。血迹必定属于他们五人之一!

    秦林将这些道理浅显的说了一遍,白霜华理解的速度比预想中更快,淡淡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魔教教主见过的血还少了?血迹的颜色随时间推移而变深,对她来说就是个常识,只不过一直以来没有多想,现在秦林提及,自然一点就通。

    呃~~秦林闷闷的道:“你能不能装出惊讶的样子,稍微满足满足我的虚荣心?”

    “不能,”教主姐姐的口气不容置疑。谁让你说什么亵渎女神?人家才不让你得意呢。

    看到秦林那副吃瘪的表情,白霜华心头暗笑,话锋一转:“不过。刚才你看见这滴血的时候好像很吃惊,如果你告诉我原因,我可以考虑满足你一下。”

    “怎么满足?”秦林低下头,贼忒兮兮的眼神儿顺着教主姐姐的领口就溜了进去。

    白霜华这才想起自己语带歧义,又羞又恼的哼了一声。

    秦林哈哈一笑,不再逗她了,指着血迹解释:“血迹有不同的形态,大量积在地面的血泊,顺着墙往下淌的血流。随着凶器挥砍形成的抽甩状血迹,从大血管里直接喷出来的喷溅状血迹……像这样的,就是滴落状血迹。”

    白霜华想了想平生所见的血迹形状,用力点点头。

    “滴落状的血迹,滴落高度不同。形状也不同。三寸以内滴落,血滴边缘光滑,一两尺高度滴落,血滴边缘有锯齿,三尺以上。则大血滴周围又有落地后溅起的极小血珠,”秦林说罢,便看着白霜华,等她理解透彻。

    这次白霜华是真的吃惊了,血液颜色的变化和血迹的形态,她平时或多或少都有所注意,但同样是滴落的血迹,还可以由形状来判断滴落高度,这可真是始料未及。

    她看了看窗台,距离底下的飞檐就差不多有三尺高,双眸立刻精光一闪:“按你说的,这滴血应该是从窗台以上的高度滴落,唔,果然有古怪。”

    确实如此,秦林立刻表示同意。

    那么问题就来了,高明谦从窗口跌落,且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这滴血怎么来的呢?他最多在下落过程中撞到飞檐受伤,要么是横着喷溅到塔身,要么滴到下一层的飞檐,血滴怎么会从比窗口还高的位置滴落呢?难不成血滴还会往上飞?

    秦林把关于血滴的情况理了理,根据血迹颜色的变化和滴落形态,可以确定它是在太阳下山后形成的,属于死者高明谦和四名嫌犯之一,滴落高度是在窗台以上的位置。

    如果属于嫌犯之一,意味着他在杀死高明谦的同时也弄伤了自己;如果属于高明谦,则代表他在跌落前就受到伤害,甚至已经……无论是哪种情况,因为这小小的一滴血,高明谦死于他杀的可能性直线上升!

    秦林没来得及继续深思,听得地面人声喧闹,回头朝下一看,一乘绿呢大轿、一乘蓝呢轿子抬了过来,左右衙役兵丁扈从,正是云南巡抚饶仁侃、云南巡按苏酂到了。

    留下白霜华一层层检查有无可疑之处,秦林自己从窗口钻回塔内,沿着石阶不紧不慢的走下去。

    饶仁侃、苏酂落轿之后和骆思恭相见,三人寒暄几句,话里话外尽是皮里阳秋。

    饶仁侃看着地上的尸首,先是脸上肥肉抖了三抖,接着就连连叹气,举起袖子遮住脸,再拿下来的时候,眼角已经变得红通通的:“哎呀呀,高老弟啊高老弟,仕途蹭蹬还可寄情山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何等诗情画意,你怎地一时想不开,竟然寻了短见?”

    “饶老先生节哀,”骆思恭假模假样的安慰,肚子里却骂了一句猫哭耗子假慈悲,心说你巴不得他畏罪自尽,好让你们从容脱身吧?可惜老子这趟差使,多半是办砸了,回京之后,陛下面前实在不好交代。

    此时九千岁魏厂公还没出道,文臣位高权重,厂卫大员见封疆大吏,双方不过分庭抗礼而已,骆思恭没拿到饶仁侃的把柄,也只能对他客客气气的。

    胖子饶仁侃还好说话,瘦竹竿苏酂的话里就带着刺儿:“饶老先生,可怜高年兄十载寒窗苦读才挣得功名在身,突遭参劾革职,平生抱负化作流水,吾辈尚且闻之心寒,他如何能淡然处之?而且传说永昌府那边颇有处断不公、任人唯亲的事情,这样看来,高年兄竟是以死明志呢!伍子胥悬首国门,屈大夫投泊罗江,高年兄高塔殒身,其忠义节烈之处,真正古今辉映,叫人可敬可叹!”

    好一张利口!好一招浑水摸鱼!

    骆思恭奉密旨办案,缉拿导致施甸百姓被缅军屠杀的一干犯官,高明谦要么是被同伙杀人灭口,要么是畏罪自杀,可经苏酂这么七弯八拐的一说,竟然变成了以死明志,可以直追屈原、伍子胥。

    并且苏酂隐隐指责秦林任人唯亲,为了提拔自己老丈人李建中,就把罪责全都推到高明谦身上,将他活活逼死。

    高明谦是正儿八经两榜出身的,同乡同学同门同年遍布朝野,他远在云南边陲,或许这些关系发挥不了多大作用,但人死为大,他从十三层宝塔坠落,死得非常惨,那些沾亲带故的人必然兔死狐悲。

    苏酂这时候把水搅浑,对准秦林贬谪正途进士高明谦、提拔举人李建中的事情开火,朝野士林定会大哗,余懋学、顾宪成等辈岂能不趁机出手?

    这叫做猪刚鬣告状——倒打一耙!

    陆远志蹲在尸体旁边,牛大力正在盘问寺里的和尚,两人听到这里就暗暗心惊,情知玩这些弯弯绕不是苏酂的对手,只好苦等秦林出现。

    骆思恭听到苏酂的说法,立马怔了怔,顷刻间肚子里不知转了多少圈圈:施甸知县早在城池陷落时就殉国而死,随着高明谦去世,这条线基本上就算断了,剩下来的事情还不任凭饶仁侃和苏酂两张嘴说?案子怕是办不下去啦!

    两手空空回京承受万历的冷眼?那可不是骆思恭的风格!他现在考虑的是,要不要干脆就顺着饶仁侃和苏酂,把施甸陷落的责任推到施甸知县和李建中头上,坐实秦林任人唯亲、陷害高明谦的罪状?

    反正骆思恭和饶仁侃、苏酂又没有私仇!扳倒了秦林,东厂督主之位已有锦衣武臣出掌的先例,万历调刘守有过去,就在锦衣卫这边给他腾了位置,要是万历气魄够大、手腕够硬,直接调他骆某人接掌东厂……

    骆思恭生性狡猾阴险,刚才还和秦林站在一条船上,此刻又想换边站了,笑眯眯的冲着饶仁侃、苏酂拱手:“高某人含愤自尽,其中必有蹊跷,骆某奉陛下旨意到此查究弊案,还望两位先生明言。”

    饶仁侃和苏酂对视一眼,两人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秦林贬谪正途进士,提拔举人,已犯了官场忌讳,趁高明谦之死大做文章,其中大有可为,这不,连骆思恭都转了口风!

    “喂喂,我说你们几个背后议论什么呢,莫不是在说本督的坏话?”

    三人齐齐抬头,但见秦林出了佛塔,蟒袍玉带极为潇洒,双手负在身后,施施然而来。

荆湖卷 1034章 浑水摸鱼

    哪怕三位大员久经官场,也从来没遇到这种事情,就算真的在背后算计你,也没有当面道破的道理呀!这不二愣子吗?

    便是骆思恭阴狠狡诈,情急之下也不晓得说什么,只能讷讷的道:“哪有此事?下官与督主共进退,恳请督主勿疑。”

    饶仁侃满是肥肉的老脸抖了抖,挤出个难看的笑脸:“秦督帅说笑了,我等惊讶高老弟之死,嗟叹两句而已。”

    “秦钦差公忠体国,吾等岂敢造谣中伤?”苏酂忙不迭的撇清自己。

    “真的吗?”秦林的的确确就像个二愣子,满脸疑神疑鬼的表情,从三位大员脸上挨个的看过去。

    饶仁侃等人哭笑不得,只好一再表示绝没有背后说坏话,终于秦林半信半疑的点点头,就此揭过。

    殊不知这一幕看在别人眼中,早已啼笑皆非,陆胖子、牛大力这哥几个,更是笑得大牙都快掉下来,堂堂封疆大吏和锦衣卫北镇抚司掌印官,在秦林面前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像被私塾老师质问的蒙童一样,你说好笑不好笑?

    正所谓旁观者清,饶仁侃、苏酂片刻之后才发觉上了秦林的当,原本准备了一肚子阴阳怪气的攻讦,要把高明谦之死和秦林将他革职、然后提拔李建中联系起来,顺势把水搅浑,没想到秦林一来就单刀直入,倒把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下子既弱了气势,又没了话柄,须臾间实在不便翻转面皮去攻讦秦林。

    天底下哪有这样事,秦林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饶仁侃和苏酂想明白这些,顿时憋了一肚子的气,都快胀成癞蛤蟆啦。

    骆思恭也品出味儿来了,偷眼看看秦林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冷笑,不禁暗暗心惊:这位督主绝不是什么愣头青,行事举重若轻,嬉笑怒骂间就把主动权牢牢握于手中。怪不得能扶摇直上,年纪轻轻便位列武职一品、执掌东辑事厂。自己将来与他相处,可万万不能将他看轻了,那可是自寻死路!

    秦林将这件事揭过不提,然后从容不迫的踱着步子走到尸体旁边。

    这时候番役弟兄们找了张苇席,陆远志把尸首剥了个精光,摊放在苇席上头,衣服一件件整整齐齐的摆在旁边。

    不过他只做了体表检查。没敢动刀剖尸,毕竟高明谦是进士出身的官员,目前又没有必须剖尸的证据,剥掉衣服检查尸身就很容易落下暴露尸体、侮辱士林的口实,更不要说动刀解剖!

    这还是饶仁侃和苏酂没来,一切由秦林做主,才能做到呢,要是饶、苏两个再出现得早些,只怕单单是剥死者的衣服。都要吵上半天。

    苏酂阴着马脸在旁边看着,咬牙切齿的往小黑本上又记了一笔,不消说。厂卫鹰犬借故侮辱士大夫,令尸体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这又是一条很容易激起公愤的罪名。

    “如何?”饶仁侃悄悄问道。

    苏酂低下头,声音暗哑:“苏某来路上,已遣人持信飞报京师余侍郎、顾叔时,只要过了眼前这一关,吾等再无忧也!”

    “苏老弟真张子房再世也!”饶仁侃大喜,没想到苏酂的手脚这么快。

    余懋学、顾宪成、吴中行、赵应元这些清流中人,还有张鲸、刘守有、丘橓等辈。与秦林本是朝堂政敌,虽然前段时间清流的攻讦,被左都御史赵锦以阳明先生关门弟子、心学领袖的极高威望硬压下去,但他们绝对不会甘心就此袖手。

    苏酂主动提供炮轰秦林的弹药,这些家伙当然要火力全开。朝廷几派互相攻讦,秦林不说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至少也得焦头烂额,他还会蹲在云南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查案?只怕到时候是他着急要尽快结案,然后飞马回京师。应付这番惊涛骇浪吧!

    朝廷党争的滥斛一开,那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到那时几派口水狂喷、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谁还来理会云南这摊子烂事,谁还会想到为施甸遇害的百姓讨个公道?

    饶仁侃和苏酂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说不定还能顺便把李建中拉下马以解心头之恨呢——那简直是题中应有之义嘛!

    饶仁侃和苏酂在官场上混了不知多少年头,深谙官场里头的道道,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一手浑水摸鱼、釜底抽薪的计策,当真妙到颠毫,就算相府千金张紫萱在此,也得冷笑着赞一句:两个民贼好生狡诈!

    只可惜他们似乎忘了最关键的问题……

    秦林论武功远逊白霜华,论政争不及张紫萱,行军打仗莫说俞龙戚虎、曾省吾尹宾商,恐怕连俞咨皋、沈有容都甩他一大截,可饶仁侃和苏酂也不打听打听,咱们秦督主老本行是啥呀?!

    秦林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却早已将饶仁侃和苏酂的小动作瞧了个一清二楚,他冷笑一声,只管询问陆远志检查尸体的情况。

    陆远志详细禀报尸检结果:“死者高明谦,原任永昌知府,年四十一岁,身中面白微须,从高处坠落,全身筋骨寸断,颅骨片片碎裂。死亡时间在坠楼前后,发现时坠楼不过片刻,已尸身微凉,恐坠楼前已遭毒手!”

    什么?!饶仁侃和苏酂对视一眼,饶大老爷抢前一步,将袖子猛力挥下:“你不要胡说,什么尸身微凉?这佛塔如许高,上头风大,也许把他吹得受凉了呢。”

    陆远志蹲在地上白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道:“我又没说他一定是坠塔前就死了的,饶大老爷何必急着否认?”

    你!饶仁侃被噎得难受。

    这才叫强将手下无弱兵,胖子跟着秦林这么久,自己也做到东厂科管事,已非吴下阿蒙,面对封疆大吏,言语间也不落下风。

    “秦督主少年得志,自然虎啸鹰扬,下属性情也这般凌厉!”苏酂冷笑着,话里带着刺儿。

    秦林哈哈一笑:“叫饶巡抚、苏巡按见笑了,本督下属各官,只会言辞凌厉,却不会跳塔送死。”

    噗~~便是骆思恭刚才转了念头,这会儿也忍不住一口喷出来,高明谦坠塔身亡,云南巡抚和云南巡按难道很有光彩么?

    不过,这胖子说死者有可能在坠楼前就已遇害,到底是也不是?

荆湖卷 1035章 摩擦痕迹文字版

    飞逝的秒针,不断流动的水星,大明朝廷弊病丛生,不在场证明、暗号、作案手法、教义、潜伏在黑暗中看不见的罪恶之手。然而命运中亦有推理的线索,错综复杂的谜团终有拨云见日的一天。唯一看透了真相的却是一个外表看似温和谦良,实际却腹黑过人的名侦探秦林!陆远志对死亡时间的判定其实也没什么把握,他蹲在地上,仰起一张小胖脸:“秦哥,我记得你最先摸过高明谦的脖子,摸过他的脸,是不是摸着有些发凉?”

    饶仁侃、苏酂二人乌眼鸡似的盯住秦林,无论他怎么说,都要努力加以驳斥,反正尸首摆在这里有段时间了,到底凉不凉,自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没想到秦林嘴里唔了一声,冷电般的目光在饶苏两位脸上扫过,忽然满脸堆笑,眯着眼睛道:“难道饶老先生和苏先生很担心高明谦是死后才被扔下来的?其实他究竟死了掉下来,还是活着掉下来,本督还真没什么把握呢。”

    饶仁侃和苏酂对视一眼,不知道秦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秦林还真没把握判断准确的死亡时间,他触摸死者时感觉皮肤稍凉,也只比正常情况凉一点点而已,根本不能用作证据。

    常规的死亡时间判定依据,尸僵在死后一个小时以后开始出现,尸斑在六个小时左右形成,胃内容物的消化程度,同样只能以小时为单位进行计算,在本案中没有实际意义。

    秦林以通常的经验判断,高明谦就算在摔下佛塔之前就已经死亡,其死亡时间也在十多分钟以内,难以在现有条件下做出精确判定。

    至于通过生活反应判定生前伤还是死后伤的办法,如果是利刃砍伤,查看豁口皮肉是否翻卷、血液是否大量流出就行。

    可这是高坠伤,死者从四十多米的高度摔下来,身体虽然状似完整,其实所有的内脏都被摔了个稀巴烂,不用开腹就知道肝脏脾脏通通摔碎,肚子里全是内出血,同时颅骨大面积塌陷,脑组织也已经稀烂。那么检查起来。究竟是活着跳塔,还是刚死不久被扔下来的,就实在难以判断了。

    秦林的判断倾向于死后被扔下来,因为佛塔飞檐上那一滴鲜血,但他并没有宣布自己的发现,毕竟案情到现在还有不少疑点难以解释,在想清楚之前,他不准备过早暴露自己的底牌。

    陆远志见秦林久久不发一语。小眼睛就滴溜溜的转个不停,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有屁就放!”秦林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刚才众目睽睽之下检验尸首,有什么发现,最好还是公之于众。免得反而落人口实。

    陆胖子呵呵干笑两声,从死者那些衣物中捡起一条金带,双手抖搂着给秦林看:“秦哥,你看看这条金带!”

    明代官员佩用腰带,一品玉带,二品犀角,三四品金荔枝,五品以下水牛角,高明谦任四品永昌知府。系的是根金荔枝带。

    这条装金腰带的后腰位置外侧,有不小的磨损痕迹!

    秦林从陆远志手中接过腰带,思忖道:“这个地方磨损了,很可疑啊……”

    “也许是跌落时,刮到佛塔的飞檐了,”苏酂自作聪明的解释。

    “哦,”秦林回头斜了他一眼,突然嘿嘿奸笑起来:“苏巡按亲眼看见的?”

    “本官、本官怎么会亲眼看见?秦督帅休要乱开玩笑!”苏酂脸色微变,用力甩了甩袖子。

    秦林玩味的看了看苏酂。然后抖搂抖搂金带。再指了指尸首:“如果是撞到什么地方,金带上的摩擦痕迹应该是顺着一个方向刮过。老牛,把灯笼提近点,给苏巡按照照清楚。”

    牛大力应了一声,将灯笼提近,明亮的灯光照耀之下,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金带上的摩擦痕迹并非朝着一个方向,而是来回磨蹭形成的。

    陆远志又把从尸身剥下的衣服翻过来,指着那件葵花色圆领的背部:“就连衣服也有被擦到的痕迹,只是比金带轻得多,啧啧,这可是件新衣服呢!”

    明代官服用丝绸织成,颜色非常漂亮,穿在身上很有气度,但耐磨性就不行了。

    好在官员们不是苦力,又不需要肩挑手抬。

    苏酂闭口不言,秦林却不罢休:“刚才苏巡按说这些刮擦的痕迹,是死者摔落时撞到塔身形成的,也许有些道理,嗯,也许是多次刮擦,看起来才会像来回摩擦呢?那么尸身的相应部位,也应该有擦碰形成的瘀伤了,让我们来看看……”

    陆胖子和秦林配合默契,秦林屁股一厥,他就知道这家伙要放什么屁,立马笑嘻嘻的把尸首翻了过来。

    高明谦是俯身摔在地上的,尸检时为了方便将他平躺着摆放,这会儿又翻过来,只见后腰位置一如平常,根本就没有什么瘀伤。

    “咦,没有瘀伤啊!”陆远志看了看秦林,装出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秦林也睁大了眼睛,满脸惊讶的表情:“衣服有擦挂,尸身无损伤,莫非、莫非扔下之前就已经死了?”

    得,这两位说相声呢,一捧一哏的!

    饶是苏酂狡诈,这回也给急得面红耳赤,讷讷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饶仁侃把他瞪了一眼,朝着秦林打个哈哈:“哪有此事?苏巡按不懂刑名,随口猜测而已,老夫看这金带,就确实是在什么地方来回摩擦过嘛!”

    如果认定死后扔下,那就铁定是他杀了,比较起来,承认是摩擦痕迹,倒还有转圜的余地。

    秦林摸了摸下巴:“唔,到底饶老先生为官多年,遇事老成,这见地想来是不错的。”

    哈,这不明摆着打苏酂的脸吗?众番役弟兄差点没把后槽牙笑掉。

    苏巡按一张马脸拉得老长,要放到四百多年后啊,恐怕连李咏都得甘拜下风。

    饶仁侃的笑容也比哭还难看,就算是白痴,也不会认为秦林这是在夸他。

    秦林蹲下,慢慢翻看衣服和腰带,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故意说给什么人听:“腰带磨损重,衣服磨损轻一些,因为腰带凸起嘛!磨损的位置在后腰,这就奇怪了,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让后腰位置受到磨损呢?要磨破,也该是膝盖,手肘、肩膀这些地方嘛。”

    “秦哥,应该是这样吧,”陆远志伸手揪住一名番役弟兄,那人也就配合他表演,陆远志又朝牛大力招招手,老牛便走了过去。

    胖子把番役摁在牛大力身上,那番役就叉手叉脚的挣扎,在牛大力身上磨来磨去。

    众人都看明白了,敢情是什么人抓住高明谦,摁在墙壁上,这才弄出了那些摩擦痕迹呀!

    “确实如此,金荔枝带的缝隙里,甚至能找到砖头的碎屑,”秦林用放大镜,在金带上有了新的发现。

    但他并不同意陆远志的假设:“人的屁股位置肉比较多,如果是这样平着摁在墙上,就应该是圆领的屁股位置磨损最厉害,现在后腰系的金带磨损最重,我看你们得换个姿势……”

    陆远志、牛大力挠头,人脊椎呈s型,后世如果说谁身材好,也夸她是s型身材(比如,芙蓉姐姐?桀桀桀……),腰部并不是凸出位置,像这样被人顶在墙上,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腰带磨损最厉害。

    秦林笑着摇了摇头,点了他们一句:“比如说,窗台。”

    陆远志恍然大悟,牛大力俯身双手抱膝,将脊背充作窗台,陆胖子将番役弟兄摁在他背上,那番役挣扎时,后腰位置正好在“窗台“的棱上磨来磨去!

    嘶~~在场众人齐刷刷倒抽一口冷气,秦林从腰带和衣服的磨损位置,还原了当时的情形,人们仿佛看到高明谦被凶手摁在窗台上,极力挣扎试图脱身,最终却像落入蛛网的飞蛾,始终无法挣脱,凶手残忍的狞笑,高明谦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也不知是云贵高原的气候昼夜温差大,还是心头寒意重,一阵夜风吹来,人人都感觉脊背有些凉飕飕的。

    饶仁侃和苏酂相顾骇然,本来承认后背的摩擦痕迹,就是为了避免秦林得出“死后抛落”的结论,没想到他层层剥茧抽丝,到现在同样离他杀的结论只有一步之遥!

    他们渐渐感觉到,也许自己走错了一步棋……

    秦林踱着四方步子,自言自语道:“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高明谦做过的知府不止三年,照说不会穷到金带衣服被磨坏了没新的换,那么就是他死前才磨破的了。没事儿他应该不会自己在墙上蹭痒痒吧,又不是野猪!唔,这样看来,是被什么人摁在窗台上,他挣扎的时候磨破的。”

    案情分析到了这里,他杀的结论已经呼之欲出!

    秦林挠着头皮,抬头看了看夜幕中的常乐寺塔:“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连捷,就是连捷!”陆远志终于使出了一拍大腿的绝招,指着吓得面皮发白的仆人大声嚷嚷:“秦哥,不用说了,只有待在第十二层的这家伙,能不惊动其他三个人就登上十三层,杀害了自己的主人高明谦!”

    连捷唬得脸色发青,一边往后退,一边两只手乱摇:“不是小的,不是小的,官爷冤枉啊!小的真睡着啦,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荆湖卷 1036章 稻草与钟声

    “真的吗?”秦林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牛大力,刚才是他负责讯问四名疑犯和常乐寺僧众。

    牛大力深表同情的朝陆远志摇摇头,恭喜你,回答错误。

    四份供词递到了秦林手中。

    第一份是连捷的口供,他声称下午酉时初,主人高明谦突然提出要登常乐寺塔,通知寺方之后,派来了两名和尚陪伴高知府登塔,他和高升也鞍前马后的服侍,结果到了第七层,高升说有点头晕,就没有再往上走,他陪着高明谦一直到了顶层。

    这时候连捷也感觉困倦,高明谦说想一个人静一静,连捷干脆下到第十二层打瞌睡,既不打扰主人,又能在听到召唤之后立刻上去。

    结果这一睡就睡过头了,直到听见塔下发出震响,他才醒来,慌慌张张的探头往外看了看,依稀可见形貌和自家老爷很像的人摔在地上,他吓得够呛,赶紧跑上十三层查看,发现老爷确实不在,又从窗口伸头出去看了一次,这才惊慌失措的往楼下跑,结果在第十层遇到了冲上来的东厂番役。

    第二、三份口供是和尚惠平惠安的,因为两个和尚始终在一块,所以两份口供的内容也基本一致。

    两个和尚和连捷一块,跟着高明谦登上了顶楼,还陪着高知府说了一会儿的话,等到天色擦黑的时候,他俩要负责点燃常乐寺塔每一层的灯烛,便从最高的第十三层开始,一层层往下点去。

    他们走到下面一层,看见先下去的连捷已经睡着了,也没叫醒他,自己点燃了灯烛便朝下面继续走,在第七层又看到了高升,他揉着脑袋说头晕,三人寒暄几句,两个和尚继续他们的工作。

    惠平和惠安从高到低一层层点燃佛塔灯火。令常乐寺塔逐层有灯火从窗口透射而出,夜幕之下,仿佛佛光从天际降落人间,便是秦林等人从远处看到的瑰丽景观。

    然后两名和尚再次登塔,在第七层又看到了高升,不过这一次他们就没看到连捷了,因为他们爬到第九层的时候,突然脚下传来一记闷响。感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两人挤在窗口朝外张望,借着佛塔底层窗口透射的烛光,看见是高明谦高知府俯卧着摔在了地上。

    他们惊骇之余几乎手足无措,不知该上去叫连捷,还是赶紧下去,片刻之后决定往下走,在第五层被东厂番役们截住。

    第四份口供是高升的,内容相比之下显得非常简单。他就是走到第七层时感觉头晕,向老爷告了罪,就一直待在那里。先看到两个和尚走下来点灯火。又看见他俩走上去,听到坠塔的响动时,就往下张了张,因为楼层最矮,他一下子就看清了死者正是自家老爷高明谦,吓得魂飞魄散、头晕目眩,两条腿软得像面条,片刻之后磨磨蹭蹭的往楼下走,结果在第四层遇到了东厂番役。

    陆胖子一直端着张胖脸。凑在秦林身后,伸着脑袋看几份口供,秦林翻完,他也看完了。

    这厮不等秦林开口,先抓了抓头发。讪讪的干笑:“哎呀秦哥,这样看来,连捷倒不像是撒谎,他怎么知道两个和尚会一起下塔去点灯火?如果留下一个,就没戏了嘛。”

    秦林嘿嘿一笑。这次陆胖子总算开了窍。

    “那么是惠平和慧能?”陆远志想着想着,又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如果是他俩作案,为什么要确证连捷是睡着的,高升真在第七层?这对他们不利嘛,他们应该指证连捷装睡才对。”

    秦林依然不发一语,满脸高深莫测的样子。

    四名嫌犯只剩下高升了,陆远志手举起来,却又悻悻的放了下去,终于没拍大腿,而是满脸的困惑:“高升?那就更不可能了,他一直待在第七层嘛!高明谦掉下来的时候,他和顶楼之间隔着老远呢!”

    常乐寺塔的环境虽然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密室杀人案,但也有个非常显著的特点,那就是通路的唯一性,不管是上还是下,都只能经由塔内的石梯,无法避免被身处该层的别人发现。

    高明谦从十三层坠落时,高升在第七层,惠平和惠安在第九层,高升不可能越过惠平和惠安,到第十三层去动手杀人。

    陆远志想到这里,一张胖脸都纠结得不成样子了,眼睛鼻子嘴巴皱巴巴的挤成一团——因为他发现自己非常勤快的运用排除法,把四名疑犯都排除了出去!

    无疑饶仁侃和苏酂非常欢迎这个结论,他们俩对视一眼,同时拈须微笑。

    “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老夫没有看走眼哪!”矮胖的饶仁侃,笑得就像一尊弥勒佛。

    苏酂长得像根竹竿,口气是阴恻恻的:“陆千户言之有理,这样看来,高知府定是心灰意冷之下,毅然选择了以死明志。”

    你咋不直说是被秦林冤枉陷害呢?

    陆胖子满脸沮丧,没想到案情推进到这里,竟然进了死胡同。

    “我倒是觉得,他杀的可能性是越来越高了,”秦林突然笑起来,指了指尸首:“而且凶手是谁,感觉也已经呼之欲出。”

    什么?

    饶仁侃脸色突变,苏酂的瞳孔一下子缩紧,心脏同时狂跳几下,将信将疑:秦林是真的有了把握,还是虚张声势?

    四名疑犯的表情,也同时变了几变,或惶恐,或疑虑……

    “放心,”秦林仰天打个哈哈,洒然一笑:“至少现在我还没有想明白最后一个疑点,所以离破案还差那么一点点距离。”

    呼~~饶仁侃、苏酂表面上混若无事,心头都长出了一口气。

    骆思恭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和饶苏两位无冤无仇,心底倒有点乐见秦林倒霉,但现在局势如此,究竟是帮着饶仁侃、苏酂踩秦林一脚,还是继续等待?

    很快骆思恭做出了决定,他是万历的人,完全有本钱可以拖一拖、放一放,看哪边占上风再做选择吧!

    这时候,白霜华已打着灯笼从高到低逐层检查了佛塔外部,她脚步轻盈无声的走到秦林身边。

    骆思恭心底暗暗纳罕,刚才见此人在十余丈高的塔顶如履平地,不禁想起白莲教奉圣左使高天龙临走时的话:“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轻功竟似臻于化境!莫非秦林和魔教……奉圣左使高天龙本为朝廷要犯,一向凶狠歹毒,可金马碧鸡坊下那句话,听来倒有些意思……”

    秦林当着众人,不好表现得和白霜华太亲密,毕竟她现在做亲兵番役装扮,如果做得太明显,搞不好别人还以为咱秦督主喜好男风呢!

    “怎么样,找到什么线索?”秦林低声问道。

    白霜华用传音入密的神功,聚气成线,音波直入秦林耳中:“没有新的血迹,但是在第八层南面的飞檐上发现了这个。”

    她侧过身子挡住别人的视线,伸出拳头舒开,掌心是一小截干枯的稻草。

    秦林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射出慑人的寒芒,冷笑道:“是稻草啊,越来越有趣了,如果没猜错的话,我们还能在地面上找到更多。”

    确实如此,这是夜晚里,看不太清楚,但如果注意观察,就能看见地面上有好几根稻草。

    几根稻草算什么?塔下的砖缝里,生长着许多草,其中不少已经枯黄了,有几根稻草根本不起眼嘛!

    但是秦林弯腰拾起其中一根,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砖缝里的是狗尾巴草和其他的杂草,白霜华从八层飞檐上找到的,和他从地面拾起的,都是水稻的茎。

    秦林拾起草的时候,人群中投来了两道异样的目光,他若无其事的用草茎伸进耳朵眼里掏了掏几下,呵呵笑着问饶仁侃:“饶老先生,这昆明城里有没有掏耳朵的呀?本督想是不小心听到什么人在背后说坏话,耳朵眼痒痒呢!”

    饶仁侃脸上肥肉一抖,真想吐他一脸,没好气的道:“茶楼酒肆多的是,秦督主自便罢,若是今晚没有别的事情,本官先告辞了。”

    “说来高知府也是可怜啊,十年寒窗幸苦,一朝化为乌有,”苏酂纯粹猫哭耗子假慈悲。

    “两位自便,”秦林伸手做了个请便的姿势,又笑道:“本督见这常乐寺还清雅,今晚就宿于寺中了。”

    饶仁侃、苏酂告辞而去,不消说,连夜又要写许多本章,拼命把秦林拉下马,拼命把水搅浑。

    骆思恭思前想后,最终选择住在常乐寺,毕竟他奉旨办差,出了这么一码子事,是有相应责任的。

    秦林命牛大力率番役们好生看护现场,不许任何人上塔,同时将四名疑犯牢牢看守起来。

    “喂,你真的有把握?”白霜华悄悄问秦林。

    “其实我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甚至连证据在哪里也*不离十,抓起来拷问一问一个准,”秦林说着就笑起来,“不过,我想自己找到答案,那样比较有趣。”

    切~~白霜华横了他一眼,容色清冷如水:“卖关子?哼,今晚,你别想!”

    当夜,教主姐姐愣是没让秦林碰一指头。

    第二天早晨,秦林是被寺庙的钟声吵醒的,浑厚的铜钟鸣响在四面八方回荡。

    原来如此!秦林大笑着跳下禅床。

荆湖卷 1037章 骆都督早

    牛大力貌似猛张飞,其实粗中有细,奉秦林之命守在塔下,率众东厂番役持着灯笼彻夜巡视,不但一只苍蝇都飞不上常乐寺塔,就连四名嫌犯上茅房都不许,拿了马桶让他们当众解手,几十只眼睛牢牢盯着,半点花样也玩不出来。

    可怜四名嫌犯,解手时蹲在马桶上被众番役强势围观,小便不通大便不畅那是铁定的……

    除了老牛和番役弟兄,还有一伙人也没睡觉。

    锦衣卫北镇抚司掌印官、都督同知骆思恭,当东方鱼肚白的光亮映shè在常乐寺塔顶端,将铜迦楼罗镀上一层闪耀的时候,他长长的打了个呵欠,眼睛布满了血丝,疲惫的脸上满是失望。

    昨晚上,骆都督也和秦林一样留宿在常乐寺里头,这个狡猾的家伙甚至当着秦林的面伸懒腰、打呵欠,说京师过来万里迢迢鞍马劳顿,连续几天都在昆明城奔波,实在挨不住了,只好向秦督主告个罪,先一步回禅房睡觉。

    可等秦林也进了禅房睡觉之后,骆思恭一记鲤鱼打挺就从禅床上蹦起来,利落得活像屁股上装了弹簧,然后领着几个心腹就跑到常乐寺塔外头,审讯犯人、搜查地面、冥思苦想,使出吃nǎi的力气要破案。

    骆思恭在金马碧鸡坊使出一招丢卒保帅,亲手把属下推出去做挡箭牌,真正丢脸丢大发了,就算舍弃了这些心腹,不让消息传到京师那边,他也过不了自己心头那一关。

    骆思恭出身锦衣武臣世家,从老祖宗骆寄宝被明成祖文赐爵世袭锦衣千户开始,骆安定、骆运昌、骆启、骆安……一代代为大明皇帝效力,轮到骆思恭,又得到了万历帝的重用,论起来比刘守有的牌子都还要正,毕竟刘守有是文臣世家子转成锦衣卫,骆家则是世代做锦衣武臣的。

    骆思恭这辈子到现在为止。既不显山不露水,没有掺合进万历前期张居正、冯保、张四维的大风大浪里边去,又顺风顺水,被万历皇帝朱翊钧当作心腹培养,稳稳当当的做到了锦衣卫的二号人物,仅在刘守有之下。

    这样一个人,内心如何骄傲也就可想而知了,偏偏在秦林面前大丢其脸。骆思恭要不能在某个方面占到秦林的上风,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所以骆思恭决定趁秦林去睡觉的机会,彻夜不眠不休侦办此案,务要抢在秦林之前查明真相,这样才能给属下一点信心,更重要的是,给他自己一份信心。

    亏得骆思恭处心积虑,要把秦林压一头,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查案。也要算狡猾之极了。

    半夜三更带着心腹校尉来到塔下,骆思恭看到眼睛瞪得像铜铃,不停巡查戒备的牛大力。还以为要费一番唇舌才能开展侦破,没想到牛大力直接告诉他:“骆都督要查案么?秦督主离开时已有吩咐,请您自便。”

    什么?骆思恭并不庆幸,而是被轻视之后的愤怒,这就像小蚂蚁千方百计想打败大象,结果大象根本懒得看它一眼。

    从本质上来说,彻底无视是对挑衅者最严重的侮辱。

    “秦林欺我太甚!”骆思恭气得七窍生烟,脸上还得装出混若无事的样子,谢秦督主体谅。

    那些锦衣官校全都面面相觑。锦衣卫里流传着许多秦督主的传说,多智而近妖,看来名不虚传,咱们这位骆都督也算jiān诈狡猾、心狠手辣了,可和他老人家一比……

    骆思恭憋着一肚子气。率领手下展开了严密而细致的侦讯工作,他发誓要抢在秦林前面破获案件,让对方看看自己并不是对大象挥舞胳膊的小蚂蚁,至少也是同一重量级的犀牛、河马。

    不得不承认,骆家世代做锦衣武臣。家学渊源四个字可不是胡乱往骆思恭脸上贴金,别人还在吃糖的时候,骆思恭就在和大人玩心眼,别的小孩在读人之初xìng本善的时候,骆思恭就在锦衣卫大牢里看犯人本sè出演《满清十大酷刑》,哦不,是大明十大酷刑,试问他的本事能差了吗?

    骆思恭拿到口供,再一次详细的勘问订正,把时间jīng确到不能再jīng确,单对单的审问,有一点口供在字句上稍有出入,就要郑重其事的订正,他甚至把常乐寺塔画了下来,将各嫌疑人所处的楼层标注在上面。

    牛大力冷眼旁观,除了不许骆思恭刑讯逼供,别的一概不管。

    接着他们开始搜查常乐寺塔,这座佛塔在一个时辰之前,就由秦林带的东厂番役细细查过一边,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骆思恭也派人全程跟着看过,但他仍不放心,自己领着又领着锦衣官校们从底楼开始,一层层往上搜索。

    看得出来,骆思恭是豁出去了,他趴在地上一寸寸的搜索,不放过砖缝里的一丁点可疑的东西,堂堂锦衣卫北镇抚司掌印官,都督同知二品武臣,就像条狗似的趴在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用鼻子在嗅什么呢!

    当时见到这一幕,牛大力心头就毕剥一跳。

    不仅是牛大力,更早的时候,京师定国公徐文璧等老谋深算之辈,都认为骆思恭比刘守有更难应付,因为刘守有始终端着名臣世家子的架子,很多事情他还做出不来,但骆思恭不同,这个人不光是心狠手辣,而且可以不要脸!

    当然,这件事上强中更有强中手,咱们秦督主当年可是第一次和首辅张居正见面,就立马跪地上拜见老泰山的,朝堂上撒泼打滚样样做得出来,你问他要不要脸,呃,脸是神马玩意?

    骆思恭手下的锦衣校尉,同样都是jīng挑细选出来的jīng明强干之辈,尽管心头对上司暗生不满,却并不妨碍他们的工作,使出浑身解数检查每层塔的每件东西,可能藏着东西的角落,任何可疑的痕迹,都被他们检查了一遍。

    供桌,要一寸寸敲过,也许空心的地方藏了什么东西;所有的香炉和烛台都要仔细检查,可能就是杀人的凶器;蒲团也引起了充分的注意,被细细捏过,确认里面没有藏着任何东西……

    这些锦衣官差的搜查异常细致,曾经也是锦衣官校,又随秦林调到东厂做了番役的牛大力和亲兵弟兄们跟着监视对方,看到之后不得不承认,即使换做自己,也不能比他们做得更好了。

    骆思恭还亲自检查了塔身外部,他的武功虽不如白霜华,也是头等的厂卫高手,和几名轻功好的官校钻出窗口,打着灯笼逐层检查。

    总之,骆思恭和他的手下们,连砖头缝里藏着的一只蚂蚁都没放过!

    这样细致的搜查当然有收获,骆思恭也发现了白霜华和秦林曾经看到过的那滴血迹,他如获至宝,除了仔细观察之外,还真的俯身去闻了闻。

    但是除了血滴之外,他再没有找到更有用的线索了,回到塔下之后,冥思苦想半天没有找到头绪。

    他甚至想起了秦林那个略显怪异的动作,从地上拔了一根枯草端详半天,最后还学着秦林,用它掏了掏耳朵——可惜,骆思恭拔的是根普通的狗尾巴草,所以他根本没摸到其中的玄机。

    到后来看到天sè蒙蒙亮,预感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骆思恭无计可施之下竟和牛大力套话,想从这傻大个嘴里掏出点有用的东西。

    “老牛,高明谦早不跳迟不跳,这节骨眼上突然坠塔身亡,十三层的窗口下面飞檐还有血迹,你也是咱们北镇抚司的老人了,你怎么看?”

    “此事必有蹊跷。”

    “不错,本官怀疑他是被人袭击之后,从塔上扔下来的。”

    “大人英明。”

    “但有两事未解,其一,连捷在第十二层睡觉,如果他不是凶手,凶手怎么掩盖行凶的动静不把他吵醒?其二,假如凶手在下面几层楼,是用什么方法控制他坠塔的?塔中并没有绳索之类的工具!”

    “还请大人明示。”

    噗~~骆思恭快吐了,你以为我是狄仁杰?他看着牛大力那张麻将牌似的大方脸,有一种崩溃的冲动。

    牛大力满脸无辜,嘿嘿,傻大个粗中有细,装傻充愣是拿手好戏!

    骆思恭冥思苦想,脑仁儿都生疼:连捷的昏睡有可能是被下了药,但药量一定比较轻微,所以他在案发之后能立刻醒来,而那时候即使检查他的身体,也找不到下药的迹象了。

    既然如此,他的昏睡也是有限度的,并非昏迷不醒,如果十三层的动静稍大一点,岂不将他惊醒,导致作案失败吗?

    另外,要控制高明谦从窗口坠落,要么设置比较巧妙的机关,要么有足够长的绳索。

    骆思恭设想,凶手将失去知觉、甚至已经死亡的高明谦放在窗口,可以用一根坚韧的细丝线拉住高明谦,线从宝塔外侧垂下去,就能站在下面任何一层楼,将他扯落下来,然后这根丝线可以迅速用佛塔里的烛火烧掉,也就没有任何证据了。

    可问题是,高明谦从十三层楼坠落高处坠落的力量很大、速度很快,必然会在尸体上勒出很深的痕迹,但尸检时发现并没有这样的痕迹,腰带上也没有断掉的丝线接头,那么凶手是怎么做到的呢?

    终于时间到了,天sè大亮,晨钟鸣响,红着眼睛的骆思恭等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秦林。

    东厂督主jīng神饱满神采奕奕,负着手笑嘻嘻的走来,老远就打招呼:“骆都督,早啊!”RQ

荆湖卷 1038章 时空差障眼法

    秦林口中一个“早”字,极尽揶揄之能事,尤其是微微弯起的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陆远志、牛大力和番役弟兄们都忍俊不禁,骆思恭的确够早的,从昨天半夜晚上就来啦!

    骆思恭倒是帐多不愁虱多不痒,呵呵腰拱拱手,老着面皮挤出几分苦笑:“叫秦督主见笑了,下官yù为督主分忧,彻夜不眠不休查办此案,可惜才智有限,到现在案情仍然如云山雾罩,只好请督主亲自查办,为下官拨云见rì了。”

    哦?秦林看了看骆思恭,心头微动。

    如果是刘守有与骆思恭易地而处,一定又气又愧,轻则虚言掩饰自己的失败,重则一怒之下干脆拂袖而去。但骆思恭却直接承认了失败,还假惺惺的和秦林套近乎,说是要替督主分忧,足可见此人脸皮比刘守有更厚,为人也更加拿得起放得下。

    秦林是东厂督主,骆思恭是北镇抚司掌印官,厂卫一体,前段时间他们在京师也打过不少交道,可骆思恭始终躲在刘守有后面,不显山不露水的,秦林也没把他当个人物,只看作万历打进锦衣卫系统的一枚钉子,直到现在才知道这家伙其实也很不简单。

    秦林心底暗暗把骆思恭记上了小黑本,脸上自是不动声sè,依然一副吊儿郎当的坏笑:“哈哈,说什么拨云见rì?不敢当,不敢当!不过,本督昨晚上做了个梦,有个黑脸、大鼻孔、额头带着月牙儿、说话像吼的家伙来托梦,唧唧歪歪说了半天,本官后来醒了一想,嘿,说的就是这起案子!”

    骆思恭听得瞠目结舌,一辈子就没遇到秦林这号胡扯吧啦的家伙,他赔笑问道:“督主说的托梦黑脸人,莫非宋朝包待制?”

    “原来你也晓得包龙图!”秦林跳起来。大惊小怪的看着骆思恭。

    我的哥也!骆思恭哭笑不得,你都说的那么明显了……

    陆胖子凑过来,双手摸着他那张胖脸:“秦哥,我看过包龙图的绣像,他是兄弟我这样的胖脸,面如锅底,一把胡子,形貌威严。\\.. \\但鼻孔并不大。”

    秦林眼睛一瞪:“你看的绣像是老了的包公,给我托梦的是少年包青天,所以鼻孔大,到老了才慢慢小的!”

    陆胖子讪笑着把脑袋一缩,愣是没弄明白为何包公的鼻孔会随着年纪增长而变小。

    骆思恭本来就整夜没睡觉,分析案情又特别费脑筋,听秦林和陆远志一通胡扯,被绕得头晕脑胀。

    实在受不了这两个满嘴跑火车,哦不。这时候还没火车,是满嘴跑马车的家伙,他只好赔着笑拱拱手:“秦督主。不知包龙图在梦中怎么说,可曾明示谁是凶手?”

    “这个嘛,不急,不急,”秦林摸了摸鼻子,满脸坏笑。

    骆思恭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的笑容并没有丝毫变化。

    倒是白霜华粉脸罩着一层寒霜,不知道秦林到底在搞什么鬼,早上一记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刚刚走出门,又笑着摇摇头回来,吃过了早饭才不慌不忙的走到常乐寺塔下,问他什么,只是讪笑着不肯回答。

    “哼。装神弄鬼,这案子有什么难的?”白霜华故意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嘟哝着。

    陆远志、牛大力晓得她的身份,当面自是敬畏有加,骆思恭却暗自纳罕,不知秦林身边这亲卫番役是什么来路。

    秦林指了指常乐寺塔:“哦。难道包龙图也给你托梦了?且说来听听。”

    才用不着什么托梦呢!白霜华朗声道:“要把案子做到这种程度,其实一点也不难,施展轻功从塔外登上顶层,作案之后再从外面下来,就可不惊动塔内的人,将高明谦推落高塔而死。”

    还、还真是简单啊!陆远志和牛大力瞠目结舌,骆思恭也喉咙口咯的一声,本以为她有多么强的推理,没想到……比秦林还能胡扯!

    秦林只能摸着下巴苦笑,教主姐姐其实很聪明,问题是,她下意识认为所有人都有她,至少有白莲教长老那么高的武功。

    “当时我们没看见有人在塔外上下,嗯,凶手当然可以选择从背对我们的北面下塔,但那样做,很容易被另外不相干的人看见吧?毕竟常乐寺塔就在昆明的市中心,这么高,挺显眼的。”

    秦林说到这里就顿了顿,白霜华迟疑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常乐寺僧众要去做晚课念经,只有门口几名知客僧,在近处不会有目击者,但常乐寺附近是昆明城区,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不管从宝塔的东南西北哪边下去,都有很大的风险被目击到。

    毕竟有塔中有灯火shè出,人那么大个目标,想完全避开别人的视线还是挺不容易的,一旦被谁发现,事后由官府查知,凶手制造高明谦自杀的企图必然失败。

    秦林又道:“而且,就算凶手碰巧没有被目击道,因为我们很快就赶到了塔下,他也来不及逃跑,也就只能是目前的四名疑犯之一,对不对?”

    白霜华这次不假思索的表示同意,从高明谦坠塔到她跃上大雄宝殿的屋脊,之间相隔的时间非常短暂,至少不够那凶手从容逃遁——当时她极目搜索,如果有飞遁的人影,早被天下第一高手追上去,老鹰抓小鸡似的捉住了。

    秦林微微一笑:“那么问题来了,两名和尚是自幼出家,连捷是高家的家生奴仆,高升也跟了高明谦十几年,他们有谁会是凌空渡虚的轻功高手?”

    白霜华哑然,她身为白莲教主,以前也曾派遣卧底,比如荆王府,比如蕲州卫指挥使家里,这种情况下,可以花费好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功夫,让一个武林高手潜入进去。

    但遇到文官体系,这种深谋远虑的安排难以奏效,因为文官的选拔,也即是科举的结果难以预知,同时文官的调动也相当频繁,白莲教就很难做出对应的安排。

    就拿高明谦来说,十几年前他还没考上进士呢,一个普通书生,谁会往他身边派卧底?直到四年前,他还是内地的一位丝毫不起眼的知州,谁知道他会卷入后来莽应里入侵的剧变之中,预先派遣高手在他身边潜伏起来?

    所以根本不必试探,凭分析就知道自幼在常乐寺出家的两名和尚,以及追随高明谦至少有十几年的两名仆从,都不可能是什么武林高手。

    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白霜华冰与火交织的双眸,多了一丝迷惑。

    “凶手……”秦林看到饶仁侃和苏酂的轿子正朝这边过来,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手指头在空中转着大圈,等到这两位下了轿子,才猛然朝高升一指:“就是他!”

    “不、不是我,老爷冤枉,冤枉啊!”高升双手乱摇,眼泪鼻涕都流下来了,看上去可怜到了极点。

    刚刚走下轿子的饶仁侃和苏酂,见状心头猛的一跳,同时暗觉不妙。

    其实白霜华、骆思恭、陆远志、牛大力等人都不是很吃惊,因为他们最怀疑的就是这个高升。

    原因很简单,这不是普通的杀人案,是牵涉到钦案,牵涉到一名四品知府之死,有可能引起云南官场巨震的案子,它发生在东厂督主和北镇抚司掌印官的眼皮子底下!

    如此重案,饶仁侃、苏酂等官场老将自可指东打西、浑水摸鱼,借机攻讦秦林,自己好来一招霸王卸甲脱袍让位李代桃僵,可直接牵涉到案件的四个倒霉蛋,前景那就很不美妙了。

    要知道,这时候可没什么禁止刑讯逼供的说法,东厂、锦衣卫在这里,没有证据也能打出证据来!东厂秦督主,北镇抚司骆都督,手下如狼似虎的弟兄,都有把狗熊打得承认自己是兔子的本事,抽筋、扒皮、洗刷、红绣鞋、鸭儿浮水,哪一样是普通人能消受的?

    所以,凶手一定要尽量撇清自己,显得和案情毫无瓜葛,这样才有可能逃得一条xìng命。

    也正是为此,反而是自称在十二层睡觉的连捷,秦林和骆思恭从最开始就没过多的怀疑他——谁要杀了人,再说我在睡觉,试图就这样从厂卫鹰犬面前蒙混过去,那他一定是个十足真金的白痴。

    恰恰是离案发现场最远的高升,最值得怀疑!

    “怎、怎么可能?”饶仁侃干笑了两声,脸上肥肉抖了抖:“秦督主说笑吧,高升始终留在第七层,有两个和尚可以作证,怎么杀得了顶层的高知府?”

    秦林双目jīng光烁烁,自信满满的道:“时间和空间的障眼法!他自称头晕停在第七层,惠平惠安逐层点灯烛下塔时,他还在第七层,两个和尚点完了之后从第一层走上去,他依然在那里,所以大家想当然的以为他一直留在那里没有动过……”

    陆胖子小眼睛贼亮贼亮的,忍不住把大腿重重一拍:“着啊!其实惠平惠安走到第七层下面,他就开始往上爬,到顶层做好了手脚,然后再下到第七层,等着两个和尚再爬上来,就显得他一直呆着没动!”

    秦林笑着补充:“而且这样做他一点风险都没有,因为和尚是逐层往下点灯,以完成佛光自天而降的景象,绝不会突然折返往上走,也就不可能撞破高升行凶,反而会成为他不在场的证明人。哼哼,好算计呀好算计!”

荆湖卷 1039章 消失的绳索

    时间与空间的诡计!

    众人全都恍然大悟,如果看四份口供和事后东厂番役撞上嫌犯的楼层位置,绝对会认为高升始终留在第七层,但他恰恰可以利用和尚逐层点灯走到七层以下的机会,爬到顶层完成了谋杀!

    并且因为和尚要制造“佛光自天而降”的灯光效果,只能按部就班的从第十三层开始,一层层往下点灯,从而给凶手完成这个手法的绝佳机会。

    宝塔内部只有一条通路,看似不可能超越楼层,却在和尚点灯时出现了可钻的漏洞!

    众人注视之下,嫌犯高升的额头上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脸sè苍白得可怕,嘴唇艰难的嗫嚅着,看到一群凶神恶煞的厂卫鹰犬对着他冷笑连连,身子直往后面缩。

    牛大力嘿嘿冷笑,率领几名番役弟兄牢牢监视,决不让他有机会做小动作。

    苏酂脸sè发青,这个yīn险的瘦竹竿终于赤膊上阵了,拱手问道:“那他在第十三层杀人,就不怕下面一层的连捷听到响动撞破吗?还请秦督主指教。”

    对,骆思恭也情不自禁的点点头,要知道连捷就睡在第十二层,说睡得熟也不是很熟,至少不是昏睡,因为他在后面听到高明谦坠楼的响动时,就惊醒了过来。

    以高升来说,当然很容易给同伴连捷下点助睡安眠的药,但剂量必然小、药效必然轻,才能让案发不久赶到的厂卫高手无法检验,另外,如果连捷在案发后还昏迷不醒,高升jīng心布置的时空诡计也就失去了一个有力的证人。

    听到苏酂提出疑问,高升脸sè稍稍好了一点儿,壮着胆子辩解:“秦大人,草民冤枉啊!这座塔很能传音的,就算站在最高那层吼一嗓子,底下也能听见。草民根本没机会杀死老爷呀!惠平惠安,你们说是不是?”

    高升情急之下,把两个和尚连扯直扯,他们俩畏畏缩缩不敢开口。

    “阿弥陀佛,”常乐寺的老方丈双掌合十:“出家人不打诳语,秦督主,这座常乐寺塔是砖石所砌成,四方形、中间空。有传音之效,人站在十三层上大声说话,底层也听得清清楚楚。”

    常乐寺塔不仅有佛光普照,还有梵音天降的奇效。

    嗯,这是怎么回事?白霜华睁大了眼睛,如果是她,有几百种办法无声无息的杀死高明谦,但秦林已经说过,这个高升就是个普通人。并不会什么神功异术,他怎么可能不惊动连捷,就杀死了高明谦呢?高知府虽然手无缚鸡之力。毕竟是个活蹦乱跳的人,就算是只鸡,被杀也会叫唤两声啊!

    陆远志、牛大力和众番役弟兄同样纳闷,他们在塔里搜查的时候,就发现回音比别处大,原来还有这个效果。[.

    “不错,不错,哈哈哈哈~~”秦林忽然大笑,看着惠平和惠安。不紧不慢的问道:“你们俩既然在点灯,应该听到当时最响亮的声音吧,在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还会注意到顶楼的小动静吗?”

    两个和尚面面相觑,抓了抓光溜溜的脑袋。半晌才恍然大悟:“是、是鼓声!”

    晨钟暮鼓!

    但凡稍成规模的寺庙,必设晨钟暮鼓的规矩,早晨敲钟,rì暮击鼓,常乐寺是昆明城中较大的寺庙。达官显贵布施极多,这钟鼓也格外的质地优良,一敲起来声音洪亮无比。

    正好在和尚们点亮常乐寺塔中灯火的时候,暮鼓也就敲响了,雄浑有力的鼓声之中,就算有人在塔顶揪着高明谦的脑袋往地上撞,别人也听不到啊!

    连捷已经跟着主人高明谦在寺里住了一段时间,习惯了鼓声,所以迷迷糊糊听到鼓声也不会惊醒,反而是后面突兀的重物坠地声,一下子就把他惊醒了。

    惠平和惠安也是这样,他们在庙里生活了十几年,早就对晨钟暮鼓习以为常,要不是秦林特意提醒,恐怕他们最后都不一定想得起来。

    暮鼓敲响时,高升正在第十三层做手脚,秦林一行人要稍晚一点才赶到常乐寺,自然没有听到鼓声,还是他早晨被晨钟吵醒,这才联想到了暮鼓!

    饶仁侃和苏酂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带着骇然之sè。

    云南巡抚手扶着腰带,越众而出,脸上笑容变得意味深长:“秦督主,到目前为止,你说的都还只是猜测,试问高升就算有机会上到第十三层,也能借着鼓声掩护完成杀人,可他在高知府摔落的时候,明明在第七层,怎么可能是罪犯呢?!”

    图穷匕见,赤膊上阵,饶仁侃这是豁出去了,甚至不介意骆思恭流露出的诧异目光。

    “绳子,只要一根绳子!”骆思恭抢在秦林之前回答:“诚然,高明谦摔下来的时候,连捷在第十二层,惠平惠安在第九层,高升不能越过他们做手脚——不过,要是有一根绳子从塔外,由十三层垂到第七层呢?”

    苏酂yīn恻恻的道:“骆都督说笑了吧,别人看不到那绳子?”

    “灯下黑。从窗口正中间垂下来当然不行,不过只要搭在飞檐上,让它离开窗口一段距离,窗口shè出的亮光反而会令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显得更黑,就没人能看见了,”骆思恭自信满满的说着,同时不由自主的用眼角余光看了看秦林的反应,心头暗暗得意:总算抢在你前面!

    苏酂冷笑:“那么那根绳子呢?骆都督给我们看看?”

    呃~骆思恭神sè一滞,口气还是强硬,心头却没那么笃定:“也许是棉绳,也许是丝绳,他放在烛火上就能烧成灰,一吹就什么都没有了。”

    “既然如此……”苏酂拖长了声音,然后笑容满面的转向惠平惠安:“你们下到第七层的时候,有没有闻到绳索被烧掉的焦臭味儿?”

    惠平惠安迟疑着摇摇头。

    苏酂又问牛大力:“牛千户,你率众冲上塔去,有没有闻到呢?”

    牛大力实话实说,没有。

    苏酂和饶仁侃相顾一笑,不必再问。

    骆思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找遍嫌犯身上和塔中,就是找不到那根绳索,只好说已经被烧掉,其实根本没有证据。

    倒是走下来的惠平惠安,冲上去的牛大力等人,都能证明空气中除了香烛燃烧的正常烟气,并没有绳索被烧掉的味道。

    怎么会呢?骆思恭本来就彻夜不眠,这会儿眼睛里布满血丝,显得更加憔悴。

    唯独秦林的笑容依然从容自若。

    不好意思出点状况,本章字数较少,下午还有一章,今后都有两更了

荆湖卷 1040章 就在那里!

    “不好意思,骆都督,我要纠正你刚才的一个小错误,”秦林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骆思恭,然后不紧不慢的道:“在高明谦坠落那一刻,凶手高升并不在第七层,而是下到了第四层!”

    怎么会?骆思恭满脸的大不以为然,可是接下来他就发觉不对劲了,因为高升的神sè变得极为难看,简直像是被鬼摸到似的!

    第四层……白霜华、陆远志等人若有所思,都想到了之前发现的一些端倪。

    饶仁侃和苏酂的眼神中,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慌乱。

    秦林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如同黄钟大吕振聋发聩,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心情各不相同。

    秦林将各人表情尽收眼底,心底冷笑一声,又朗声道:“惠平和惠安点完灯烛从塔底朝上走,再次经过第七层之后,高升就开始往下走,来到了第四层,完成他的巧妙的杀人计划!”

    骆思恭拱拱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敢请秦督主赐教。”

    秦林不慌不忙竖起三根指头:一则故布疑阵,让调查者以为案发时他在第七层,给侦破工作制造误区。

    二来,第七层的窗口是从远处就能看见的,第四层的窗口则被高大的殿宇所遮挡,众人从常乐寺大门口过来,视线被挡住,高升正好趁此做手脚,从窗口收回那根绳索。

    最后嘛,高升估摸着惠平和惠安走到第九层第十层就要抓紧时间动手,否则等他们走到第十三层,看见已死或者重伤昏迷的高明谦,这场把戏就要立刻穿帮。如果高升在第七层作案,两个和尚搞清楚状况之后往下走两层就撞上他了,他选择在第四层,则和尚要往下走五层楼才到,给他处理那根绳索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事实发展也不出所料,离得最近的惠平和惠安首先挤在窗口观察地面,待看清楚是高明谦坠塔死去。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商量了一小会儿才开始往下走,两条腿抖抖索索软得像面条,这五层楼的距离,留给了高升做善后处理的宝贵时间。

    至于跟着秦林、骆思恭过来的东厂番役和锦衣官校,目睹坠楼的时候刚进常乐寺的大门,经过重重殿宇冲到塔下,再登上宝塔。也要花不算短的一小段时间,高升大可从容自若的做完善后,在牛大力带人冲上来的时候,假装刚从上面走到第四层——其实他一直待在那里!

    “原来如此,怪不得……”白霜华喃喃自语,心头的疑团终于解开,她跃上大雄宝殿的屋脊,第一个看到了完整的常乐寺塔,影影绰绰看到塔身下半部分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因为大雄宝殿这边香火旺盛烟雾缭绕,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又要极目远眺防止疑凶遁走。也就没深究下去,现在想来自是高升在做手脚了。

    骆思恭皱了皱眉头,思忖片刻,满脸堆笑追问道:“秦督主一语道破天机,下官茅塞顿开,然而那条绳索究竟在哪儿呢?莫非另有人接应,带走了绳子?”

    昨天一整晚,骆思恭也想到了凶手有可能利用绳索来制造不在场证明,他带领手下先将四名嫌犯细细搜身。连裤裆都捏过几遍,再把整座常乐寺塔翻了个底儿掉,愣是没找到绳索之类的东西。

    无可奈何之下,骆思恭甚至设想,是不是有只受人豢养的老鹰。或者类似的飞禽,在案发之后把绳索从空中带走了——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这只是胡思乱想。

    所以当秦林提及的时候,骆思恭脸上虽然笑容依旧,其实心头分外的不服气。

    秦林笑着摸了摸鼻子:“绳索吗。其实它一直留在那里呀!”

    什么?骆思恭好不容易才没跳起来,一张脸写满了怀疑两个字,他根本不相信在自己的地毯式搜索下,还能有什么遗漏。

    饶仁侃和苏酂却相顾骇然,不约而同的看了看高升,这家伙已经吓得脸sè苍白,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走吧,骆都督,饶老先生,苏先生,”秦林伸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到底有没有,咱们到塔中一看便知,请请请,这边请。”

    请无好请,看咱们秦督主脸上那副玩味的神情,这分明就是请君入瓮!

    饶仁侃和苏酂对视一眼,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骆思恭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满腹狐疑。

    秦林洒然一笑,毫不客气的走在最前头,带领众人上到了常乐寺塔的第四层。

    壁龛里供着一尊装金的药师琉璃光王佛,前头供桌上摆着香炉和果盘,两边鲜花装饰,底下三只蒲团,整个四层也就这些东西了——其实每层差不多都是一样的。

    骆思恭眉头紧皱,他和手下的搜索不可谓不仔细,佛像是不是中空的,地面和墙壁的砖头之间藏没藏暗格,供桌的木料里头有没有空腔,蒲团里是不是塞着东西……就连香炉里的香灰,都被他们仔细扒拉过几遍,确认底下没藏着什么。

    照说,应该不会有遗漏啊!

    被带上来的高升,一张脸比宣纸还要白,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似乎刻意避免去看塔内的某样东西。

    秦林故作诧异的问道:“啊呀,高升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为什么不低下头看看这里,你应该在这里度过了案发后最关键的那段时间吧?”

    高升战战兢兢不敢回答,目光稍与秦林相触就赶紧躲开。

    骆思恭实在是迫不及待了,拱拱手:“究竟绳索何在,下官驽钝,还望督主明示。”

    “我说过,就在这里嘛,”秦林踱着方步慢慢走到佛像前头,踩到了蒲团之上。

    在那一瞬间,饶仁侃脸上肥肉一抖,苏酂双颊青气闪现,高升的眼神更是惊骇yù绝。

    骆思恭眼中jīng光一闪:“敢问秦督主,是蒲团之中吗?”

    不错,秦林点点头。

    “是谁搜查的蒲团?!岂有此理!!”骆思恭在这瞬间暴怒了,简直想把那粗心大意的手下揪出来千刀万剐。

    一名心腹哭丧着脸跪下请罪:“都督饶命,都督饶命,小的仔细搜检过,蒲团里面除了稻草什么都没有啊……”

    咦?骆思恭纳罕,这是他手下当中最伶俐jīng细的一个人,照说不会犯粗心大意的错误。

    “骆都督,放过你的手下吧,他并没有犯错,”秦林的笑容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戏谑,“因为蒲团里面,的确只塞着稻草啊!”

    啪!陆远志重重拍着大腿,小眼睛贼亮贼亮的,抢着道:“根本没有什么绳索,不不,我的意思是稻草编成了绳子!”

    回答正确加十分。

    高升如果携带丝绳或者麻绳,即使可以烧掉,空气中也会有留下不同于香烛烟火的气味,因为很快就有番役和官校冲上来,也有和尚从上面几层走下,已经熟悉了正常的香烛烟气,闻到第四层不同寻常的焦臭味道一定会起疑。

    于是高升采用了更隐蔽更狡诈的办法,他利用独自停留在第七层的较长时间,抽出蒲团里面的稻草,编成了一根足够长的稻草绳子——在这个时代,具备这个技能的人可不少,后来经调查发现,高升的父母长期编制草绳草鞋出售,他从小就有不错的技艺。

    与此同时,高升把较烂的蒲团调换到了第四层,预先做好准备。

    等到惠平惠安两个和尚按照佛光自天而降的顺序,逐层点燃灯火,高升就利用时空诡计前往第十三层,借助寺庙暮鼓声的掩护,击晕或者杀死了高明谦,将他放在窗口做出凭栏远眺的姿态,然后把草绳套在他身上,再从窗口侧面沿着飞檐垂下去,利用灯下黑的特xìng不被人发现。

    接着高升回到第七层,等着两个和尚完成了点灯的工作走上来,替他做出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当和尚离开第七层走上去的时候,他拽动绳索,将高明谦扯得摔下高塔。

    最后,他借高明谦飞坠之力猛拽绳索,草绳拴在尸身上的扣头断裂,被他扯了回来,从众人视线被阻隔的第四层窗口收入塔中。

    草绳编成很容易拆开的种类——以高升的技能并不难办到,他蹲在地上,飞快的拆散草绳,把稻草重新塞回蒲团里面,一条最重要的作案工具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无踪!

    整个作案过程,实在jīng巧又严密,几乎到了天衣无缝的程度。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先是第四层全是破烂蒲团引起了秦林的注意,接着是飞檐上的血迹和高明谦腰带后侧的摩擦痕迹为秦林指明了侦破方向,敲响的晨钟仿佛附有高明谦冤魂的控诉,最终剥茧抽丝破开团团迷雾,时空诡计、无声杀手、绳索消失之谜一一被破解,直抵全案真相!

    高升面无人sè,彻底瘫软在地,单看样子就知道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完全崩溃。

    嘶啦一声响,骆思恭忍不住用刀斩开蒲团,杂乱无章的稻草,确实有折过的痕迹,他看了看笑容莞尔的秦林,心头忍不住喟然长叹:既生瑜、何生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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