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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胖会计     五代小僧txt下载     五代小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魑魅魍魉

    柏乡战事已毕,天下群雄蠢蠢欲动。

    南海王刘隐先后出兵高、容二州,分别被高州防御使刘昌鲁与宁远节度使庞巨昭所败,刘、庞二人虽迫退岭南大军,但自知不是长久之计,故有意归附楚王马殷,马殷闻讯后遣横州刺史姚彦章出兵相迎,欲护送巨昭与昌鲁之族及士卒千余人归长沙,而在这队人马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咕噜噜…”一个健壮的少年捧着偌大的碗大口饮酒,放下碗露出那张硬朗黝黑的脸和挺拔健硕的胸膛,少年十**岁…赫然乃是阿虎!

    “哈哈,来来来,还谁不服,老子奉陪!”阿虎的口头禅即便到了军营里也改不了,不错,机缘巧合下,他现在已归到长沙楚王马殷旗下一只队伍中当兵了。此时正跟随横州刺史姚彦章的队伍护送刘、旁二人的家眷,兵马返回长沙,现在行营扎寨,停歇在某处,与同行的士兵们饮酒作乐。

    阿虎坐在那里,周遭围了一干人等议论纷纷,“这小子年纪不大力气是真不小啊,掰手腕还没见他输过。”

    “你也不看看他一天能吃多少,这次他又赢出了七八天的口粮。”

    “我来这这么久啊,见到吃喝最好的士兵就是他了,总是有人不自量力去跟他比试,我估计虎子这小子吃得比长官们吃的还要好嘞。”

    “嗯?”阿虎摇了摇已经见底的酒壶,然后皱皱眉丢到一旁道,“快点快点,我已经一口气赢了七场,都没力气了,你们现在来比试说不定会赢的,别跟个娘们儿似的扭扭捏捏。”

    阿虎趾高气昂,他参军时间不长,年纪又轻,可是说到本事,寻常士卒根本跟他比不了。初来乍到的时候会有人作弄新兵,但是几次打架下来,都被这个不及二十岁的小子收拾得服服帖帖,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参军一两年的士兵还在做补给工作的时候,刚刚来了几个月的阿虎却已经得到了随军出行执行护送任务的机会。

    周遭士兵觉得好气又好笑,总的来说阿虎还是颇有人缘的,所以就算他言辞中有讥讽的字眼,但大家也都不会真的动怒…当然,只是大部分。

    “喂喂喂,快让路让路!”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人群两分,走过来了五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巨汗,巨汗**着上半身,露出野兽一样的肌肉,和一道道渗人的伤疤,相貌十分粗犷,胡渣布满了半张脸,凝眉虎目,背上有宣花巨斧,斧身近常人大小,面相严肃,还有几分狰狞,咧嘴呲牙朝阿虎道,“小子,我听说军营里来了个新丁,气焰嚣张到不行,就是你啊?”

    阿虎看了看,知道来者不善,但也未被吓到,先是缓缓站起身打量了下对方。离得近了这才发现,本来身材魁梧高大的阿虎,在这个人面前竟显得十分袖珍,不说这大汉的腿,单是那条手臂,就足比阿虎的大腿粗上一圈。

    阿虎故作镇定,但也暗暗咽了口口水,“好说了,老子就是新来的虎爷,你是哪个?”此言一出,场中人都不禁为他出了一身冷汗,觉得他今天定要被修理得很惨了,不过同时,也都暗挑拇指心道这小子真有种。

    巨汉不禁一愣,单是自己这份体魄,这份

    气势,普通人见了他大气都不敢喘,今天自己有意找茬怒气而来,不但没震住这小子,反而让他大放厥词,心里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有份微妙的好感。

    不过在阿虎的心里,其实还是惶恐不安的,只是这个小子在市井之中打磨惯了,三天两头偷东西就要挨一顿暴打,所以他总结出来的经验是,输人不输阵,挨打保住脸,自己以后还要在这里混呢,要是单从气势上就让人家唬住了,以后还怎么带小弟…

    不得不说,这小子当大哥确实是有点上瘾。

    巨汗双手抱肩,虎目一瞠道,“好说了,大爷程大勇,是姚大人手下第一力士,在这个营里没哪个敢不给大爷面子,最近听说有个新丁天生神力,怎么着也得来会一会你。”

    “哼,第一力士么…”阿虎审视一下这个程大勇,心里盘算着,“一看就知道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但是这家伙头脑有多简单我不知道,不过这个四肢…是真够发达的。”

    阿虎眼神中闪现出的犹豫,然程大勇身后一起来的四个小子暗生得意之情,这四个人都是在阿虎手下吃过苦头的,不但斗不过这个新丁,反而让这个新丁在军营里混的有声有色,四人怀恨在心,知道这次行营中有程大勇这么号角色,便以谗言挑拨,想要借他的力还给他们四个出口气。

    人群中不乏帮阿虎说话的,但是看程大勇这副身板,便是阿虎如何神力也肯定不是对手,便有一人道,“虎子已经连胜数场,胳膊想来已经酸了,现在比试多少有些欠公平吧?”

    这个说话让程大勇皱了皱眉,他没有动怒,倒是觉得颇有道理,想了想道,“那这样吧,他右手酸了,我就用左手和他比,再让他双手如何?”

    这么一来人群众人面面相觑,再难找到借口,阿虎听了虎目一瞪闪过怒气,大手“啪”地一拍桌子怒道,“姥姥的,老子用得着你让?老子刚才就说了要让下一个对手双手,既然你也这么说,来来来,咱们玩点别的…”阿虎说着起身走到一营长旁,拿出一根常人小臂粗细的麻绳,抖了抖攥拳道,“我们来拔河!”

    毕竟阿虎可不是什么冷静的人,要他接受对手的可怜…是万万不可能的。

    二人各自站好位置双拳握紧麻绳两端,阿虎扯下一块布条包裹在手上,双方将麻绳缠绕于小臂,随着一旁众人大喊开始,二人各自发力。

    “喝啊!!”阿虎大喝一声,压低身躯,两只布鞋硬生生地陷进泥土两寸深。

    “呜!!”程大勇开始有些不屑,但当他觉察到绳子上所受的力后,轻敌的想法便烟消云散,“这…这小子好生生猛!”

    阿虎先发制人,开始的力便险些让程大勇不能稳住身形,场中众人惊得哑口无言,不过程大勇一双巨臂也不是虚有其表,那凹凸有致的肌肉线条单是让人看了都要连连咂舌,不过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面对这样的怪物,阿虎竟然展现出了旗鼓相当的气力。场中人不禁议论云云…

    “虎子真是了不起啊,身型差了这么多,竟一点都不输呢。”

    “以前跟他拔河的时候,我们这边要站十个人才

    能才有得玩。”

    “真是厉害啊……”

    这样的想法,就连程大勇脑海里也有,不过阿虎自己却深知彼此的差距,“这人果然只是四肢发达,不常拔河,便是拔河,平日里也都是稍一用力就赢了下来,不懂这个中奥妙,他身形巨大,这么一来他发力便要偏上,我只要压低身体,就相对简单许多,再加之我给他选的是有沙石土屑的地方,不易站稳,我这里则是松软的泥土,只要把脚陷进去,其实是手脚四肢,甚至全身一齐用力,不过他把力量集中到上半身便有这么大的力气…”

    阿虎脚下的泥土开始翻滚,两臂青筋暴起,程大勇的双眼也布满了血丝。

    麻绳的中央隐有迸裂声响,阿虎觉得自己的气力已渐到尽头,可是心里想着,“那个大伯教过我,擒贼先擒王,狩猎的话便打出头鸟,今天我要是在这个程大勇手底下吃了瘪,像我这样的新人以后再想出头就难了,说什么也要坚持下去!…”

    阿虎的脑袋开始充血,听不见四周的声音,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麻绳在两位力士的角力下终于崩断,可是…四周并没有什么叫好声,取而代之的是杂乱、严肃的吼叫声。

    “敌袭!~是敌袭!!!~~~~~~”

    “妈的,赶快拿好各自的装备,前去御敌!!”

    “敌…敌袭?”阿虎连连喘气,握着手中断裂的半截麻绳,有些没反应过来。

    “喂,小子,你叫阿虎是吧?”阿虎缓缓抬头,看到了如小巨人一般的程大勇,程大勇面色比来时平和不少,竟是伸出一只巨掌要拉起阿虎,还道,“你小子力气是真不错,我们这次不分胜负,不过比试要延后,有不长眼的敌人打过来了,快点起来跟我去保护姚大人。”

    阿虎的眼睛依然怔怔出神,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接受程大勇的好意,可是脑中还在不断回想着程大勇刚刚的话,“敌袭,保护姚大人…”

    “小子,别发愣了,你不是脱力了吧。”程大勇这人本来就十分单纯,受不了心眼太多的人,在他的心里只会佩服两种人,一种是力气得到自己承认的,一种是有脑子的,简单来说要么是力气能让自己服气,要么是脑筋非常好,毕竟他也深知,他在军营里混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士兵头目,有些人弱不禁风,却能很快平步青云,自己也不得不佩服。

    “不对!”阿虎瞳孔一张,大步疾风却是朝着相反方向跑去。

    “小子!你去哪?!当逃兵的话我可饶不了你!”程大勇见了怒吼道。

    “放屁,孙子才当逃兵,你个大蛮牛不用管,赶快跟我来就是了!”

    “你说什么?可是姚大人那边怎么办?”程大勇疑道。

    “姚大人贵为横州刺史,是这次护送任务的总指挥,他身边少我们几个兵丁会有差吗!?”阿虎皱了皱眉朝着前方道,“调虎离山,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和程大勇一块来的四个兵丁,与阿虎关系不错的数人,还有许多受二人比试感染还未走的人,见阿虎与程大勇背道而驰,左右看看,大多也都疾步跟了上去,近有二十人。

第四十六章:魑魅魍魉(二)

    这次行军后方,有一股千人队伍,服饰装配与阿虎和程大勇等人不同,应是这次长沙府马殷派人所保护的高州防御使刘昌鲁与宁远节度使庞巨昭的人马。

    此时队伍驻足,车轿轿帘内走出一人,此人年过中旬,腰圆体胖,粗犷的灰黑胡子垂落前胸,皱眉道,“前边怎么了?”

    “回主子,”一传讯兵上前跪拜道,“前方有敌袭,姚彦章姚大人正率领长沙军御敌!”

    “哦?可知敌人是谁?”

    “这…小的还不知。”

    “行了,你下去吧。”

    “喏。”

    “喂,老刘啊,你听到了吗!?”大胡须男子朝着身后的车轿叫嚷道。

    后边的车轿也走出一中旬男子,男子年过不惑,眉宇间闪有睿智,两腮略有塌陷,颧骨很高,捋着自己的三寸胡须道,“听到了,不过庞兄大可放心,不论这伙人是拦路劫道的强人也好,南海王派来的杀手也好,他们都选错了对手,在这齐楚之地,便是如今的梁帝和晋王,也不敢在楚王马殷的地盘放肆。”

    这二人,便是刘昌鲁与庞巨昭。

    庞巨昭去到跟前嘀咕道,“我说老刘啊,我是听你的才带着咱的人马去投他楚王的,不过我这两天还是在琢磨,你说你是高州的防御使,我是宁远的节度使,那南海王的岭南大军连着两次在咱哥俩面前碰壁,现在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我们要是联合到一块,到时候我推你当王,我给你当大将军,也立个门户,现在天下打得这么乱,各藩镇都立王称帝的,怎么就不兴咱也立一个?”

    刘昌鲁听了摇了摇头,拍着庞巨昭的肩膀道,“庞兄啊,你切勿再有此想法,前些时日情急之下,我未于你说明清楚,但是如今天下,确实藩镇割据,王侯将相数不胜数,不过当真可在十年内称帝的,如今看来,只有两处,若有第三者,乃是玩火**之举啊。”

    “两处?你是说那梁和晋?”庞巨昭道。

    “不错。”

    “可是那蜀中王建打唐灭以后就自称蜀帝了,现在不是也过得好好的么?”庞巨昭狐疑。

    刘昌鲁摆了摆手道,“那是因为多年来梁晋争霸还未有结果,这王建野心太大,唐未亡时他就有心称帝,搞什么诸侯联合匡扶唐廷,讨伐梁王朱温,实则是想此消彼长,除了朱温,削弱届时的李克用,自己登上第一藩王的宝座,不过事后未能成型,想必梁、晋也都看出了个中名堂,王建他也心中有数,那朱温篡唐后,王建自知梁帝不会留自己共荣,未待朱温给其封号,王建便自行在蜀地称帝,借着梁晋争霸的时日来巩固自己的实力,不过在刘某看来,实则是苟延残喘至今。”

    “苟延残喘?我看那王建这些人倒是混得不错,说实话,要是没有梁、晋这两方势力啊,天下里还真没哪个藩镇能说自己对付得了那蜀地的。”在中原中部长大的庞巨昭,深受个中影响,那蜀中王建虽一直受困无法征服北方之地,但是在南面,他可谓是雄霸一方,无人匹敌,又怎么会有苟延残喘一说的?

    “庞兄啊,蜀中王建势力颇大,刘某我也自是认同,可是就如

    我刚刚所说,他王建能称帝多年,多是仰仗梁、晋无暇抽身,如若不然,这蜀地便宛如刀俎上的鱼肉,若是他能趁着这些年李存勖和朱晃明争暗斗的四年里把在南方的势力扩大,多拿下几个城池,或许可像当年魏蜀吴三国鼎立般,与梁、晋分庭抗礼,不过可惜,这楚地有一块磐石,是他无论如何也挪移不动的。”刘昌鲁目光深邃,盯着前方远处。

    “磐石…”庞巨昭琢磨了会儿豁然道,“你是说那楚王马殷!”

    “不错,楚王马殷雄踞一方,为人内敛,未曾树敌,于梁、晋两方占地利之优,于蜀旗鼓相当,加之如今柏乡战毕,河东大获全胜,梁方退出魏博,那李存勖年少气盛,如今势必将趁势扩大自己的势力,大梁经此一败虽然元气大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晋王想取汴州还不是时候,毕竟那朱晃在那里已扎根数十载之久,棒打出头鸟,他如今势必会率先对付的,要么是他父亲生前最恨,距太原最近的刘守光,要么是自称皇帝的王建,在争天下的人眼中,所有以‘朕’自居的人都是敌人,他虽然同样忌惮楚王马殷,但无奈出师无名,加之如今卢龙的燕王刘守光很可能会与梁帝结盟以求自保,那么蜀地就很可能首当其冲。”刘昌鲁分析出了未来的数件大事,也道出了为何他会在打了胜仗后却主动决定依附旁人的理由。

    “哦,原来如此,听刘兄你这么一说,这长沙府的确是如今的一处安乐窝呢。”庞巨昭点头道。

    “不错,这蜀中王建也算是一世枭雄,这种事态他不会看不出来,如今柏乡战毕,他势必如坐针毡,在侵犯楚地数次碰壁后,自不会再讨没趣,在刘某看来,他北上去凤翔攻打歧王李茂贞的机会颇大,李茂贞自八年前败给梁王朱温后便一蹶不振,再难有当日风采,不过狗急跳墙的蜀军怕是很难发挥自身实力,若是攻不下凤翔,那么短则五年,长则十年,蜀地必破。”

    “原来刘兄你坚持投靠他马殷,是做过这么多考量啊。”

    刘昌鲁凝眉道,“那刘隐看样子是留不得我们,投靠楚王退可保全,进可借助楚地地利,日后辅佐马殷后人雄霸天下,便是取而代之亦未尝不可。”

    “你心思可真是够缜密的,我庞巨昭真是服……”

    话未说完,周遭忽地血光四起,人头攒动,有数十人潜伏在同行人中,连杀刘、庞护卫,直逼二人,草丛中也闪出数十蒙面人,直取车轿。

    “什么!?”二人大惊,自己随行队伍虽有千余人,但不是皆可作战,加之事发突然,刘、旁二人眼看身首异处。不过这时,闪出两道洪亮的笑骂声。

    “哇哈哈哈!!~~~”一个响彻云霄的豪迈笑声,伴随而来的是一个拥有七尺有余庞大身躯的巨汉,和一把宣花巨斧,巨斧斧刃横劈一侧打在一个蒙面人的刀身上,将其震出十数步远撞在树上,吐出大口鲜血,反手斧背打飞一人,接着爽朗嚷道,“好小子,真他娘的让你猜着了,还真有人在这埋伏。”

    “哼!老子说的当然没错,你听就好怀疑个屁啊!”阿虎手持铁棍打出一条路翻身跃到了车轿顶上,身形稳住方才看清,阿虎左右手各一根

    的并非铁棍,而是一柄通体黝黑的长锏,那名没能反应过来,被黑锏打到的杀手骨骼崩裂,躺在地上再难起来,可见这黑锏质地之重,绝非寻常。

    接连两个变故,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先是随行队伍有杀手内应,草丛间隐藏有高手,欲截杀刘、庞二人。接着不知从哪跑出了二十个左右的楚兵,以身躯庞大,力拔泰山的程大勇和生猛刚劲的阿虎为首,这后来的二十来个楚兵年纪都不大,后发先至一时间拦住了杀手们的动作,让刘、庞二人的手下得机会赶来护主,阿虎跃下车轿,黑锏一横拦在刘、庞二人身前朗声道,“两位大人不要慌张,姚大人早已识破那南海王诡计,大军已将此处包围,这些个刺客一个也跑不了!”

    这话说得让程大勇等人一愣,他们是半路跟来的,可不知道有什么救兵。

    不过这些个刺客听了都背脊一凉,心道难不成计划败露了?

    不错,这股刺客确是岭南南海王的人,岭南方面,南海王不肯放过刘、庞二人,又不想与楚王硬碰硬,便派出三千乔装骑兵,未打旗号,在前方与楚军周旋,使其疏于后方防范,再以少数精良杀手取刘、庞二人。所以阿虎一语道出南海王名号,再虚张声势,让这股刺客反而以为是自己中了设计。

    那么说阿虎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根本就是他娘的脱裤子放屁,要是强盗的话,三两下打发了也没老子的表现机会,这两个人刚刚得罪完那个什么狗屁南海王,岭南又离得那么近,不是他们还能有谁?不过是杀两个人,又不是抢地盘,我要是那个南海王,也会找些个身手好的偷偷把这俩人给干掉,哪犯得上派什么军队啊,保住这两个孙子的命,那明天跟老子的小弟肯定少不了!”

    “哇哈哈!!!~~~”这么想着,阿虎痛快得不禁大笑出声。

    “小子你笑什么,这些个杂碎杀得更凶了!”程大勇虽然身手不似阿虎那般矫健,但是从来一力降十会,那股超乎寻常的蛮力打得这股刺客十分吃不消。

    “哈哈,大蛮牛你是在服软吗,老子我可是还游刃…嗯?”正想数落程大勇的阿虎,那双虎目的视线被一个刺客的死尸所吸引,那死尸暴露在外边,后脖颈上的一个图案,一个花的图案…

    看得细了,赫然乃是一枚菊花图案…

    “是…是你们……”

    不知因何缘由,阿虎圆瞪虎目,布满血丝,周身杀气逼人,两条粗壮的铁臂抖震难停,两排虎牙咬得劈啪作响,“天…煞的…”

    “居然是你们!!!”

    一声怒吼,震得周遭之人双耳鸣响,再下一秒,阿虎已携着黑锏杀入阵中,程大勇虽是头脑简单,但也知道刘、庞二人身边定要有人保护,见阿虎离去,他一边赶忙赶过去一边骂道,“啧,这小子抽了什么风。”

    场面一时间乱了起来,阿虎杀红了眼,黑锏过处断人兵刃,碎敌骨骼,阿虎只攻不守,军服碎裂,露出清晰的肌肉线条,周身浴血,看得场中程大勇一行,和刘、庞等人都暗暗咂舌。

    “此子年岁不大,竟是如此威猛!”

第四十七章:魑魅魍魉(三)

    “咴!~~”马挂銮铃声响,救兵果然赶到,为首之人铁甲着身威风凛凛,两鬓络腮胡子覆盖半张脸,正是此番统兵横州刺史,姚彦章。

    早些时候姚彦章见前方风沙骤起,一股人马直朝己方杀来,粗略一看也有数千人,姚彦章不敢怠慢,整合兵力御敌,可是对手且战且退,似是战意不高,却又不肯撤退,姚彦章这才意识到后方恐生变故,便亲自率领人马赶往后方,结果不出所料,见刘、庞二人暂且无恙,姚彦章便也稍稍放下心来。

    “咦?那个少年虎将是谁?”阿虎杀得面目狰狞,他虽是技艺欠佳,但是这股气魄,已足以震慑旁人。这股刺客也是训练有素,见伏击不成,便也不再恋战,当下拔腿便跑。

    姚彦章大手一挥道,“穷寇莫追,这些个刺客绝不寻常,行动毫不拖泥带水,莫要顾此失彼,如今护送两位大人方是当务之急”说着姚彦章走到刘、庞二人身前道,“二位无恙吧?”

    刘昌鲁抱拳拱手道,“托姚大人鸿福,刺客未能伤及我等。”

    “哈哈,大人手下真是能人济济啊,这么个小毛孩都有这么大的能耐,刚才他发起威来连我都有些胆颤,哈哈!~~~”庞巨昭指着一旁血染衣襟的阿虎称赞道。

    “哦?”姚彦章看了看在自己来之前便在这里厮杀的十数人,“尔等有功,我会论功行赏。”

    众人闻言一愣,当中多是参军一两年的新兵,程大勇要算其中资历最老的了,这次立了大功不禁都喜上眉梢,可是带头的阿虎,却僵在那里,看着刺客们逃跑的方向,口中喃喃,“娘……”

    就这样,岭南容、高二州附楚。

    再来是春季的岐、蜀之战。

    蜀王王建爱女普慈公主本为岐王李茂贞侄子之妻,却以探亲之名返回成都再未归返,自此双方绝交。

    三月,岐兵进犯蜀东部边界,蜀以十二万众兵分三路伐岐。六月,王建亲征至利州,蜀各路兵屡败岐兵,王建遂返成都。八月,岐派刘知俊等袭蜀,双方交战于青泥岭,蜀军大败。岐军遂围安远军。十月,蜀派出数路援兵,小胜岐军。十一月,蜀将王宗弼于金牛谷拔岐十六寨,王宋秽等败岐兵于黄牛川。十七日,蜀各路兵力集于兴元,与安远军内外夹击,大破岐兵,拔二十一寨。十九日,岐兵解安远围,归途又遭蜀伏击。此次岐蜀交兵近一年,以蜀取胜告终。

    蜀方虽是取得胜利,震慑住临界一方,但也元气大伤,河东晋王得此良机,自是不会放过,正欲集结人马,趁势拿下蜀地,可是…

    人算不如天算,一个愚不可及的消息,让晋王的矛头转了方向,对准近在咫尺的燕地,卢龙的幽州城。

    柏乡决战之际,河东本营空虚,刘守光自认有机可乘,便要晋王李存勖推举他为北方盟主,后者将计就计,联合其他藩镇尊他为尚书令。同时大为得意的刘守光暗中联络梁方势力,称要代他们收复河北领域,但要河北兵马都统的职位。梁帝朱晃为了安抚他,便给了他一个河北采访使的官衔。

    刘守光自觉天下间除了他,没人能迫梁、晋两方如此退步,便觉得时机成熟,做出了一个愚蠢至极的决定…

    开平五年(公元911年)八月,燕王刘守光称帝,建桀燕国,自称桀燕帝。

    事发当天,梁、晋两方派出的使臣欲用唐朝太尉的礼仪来准备刘守光的加官仪式,可是刘守光心不在此,他要自改年号,行郊祀礼。

    此时,刘守光身着赭黄袍,端坐正座俯视群臣,“区区一个尚书令便想打发本王?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各藩镇大的称帝小的称王,我燕地有两千里,兵马三十万,东面鱼米富饶,北面兵多将广,今日朕面南称帝,昭告天下,乃是天命所归!”梁、晋的使臣已被刘守光抓进牢房,他命人将斧子,铡刀等刑具搬出来,指点众人,“今天寡人称帝,一律有赏,可若是谁敢阻挠,这就是下场!”

    刘守光自占据幽州,吞并沧州后,便自负得不可一世,还增加了许多令人发指的酷刑,如将囚犯关进铁笼用火烘烤,用铁丝制成铁刷刷洗凡人皮肤,所以其淫威所迫,似的许多有意劝阻的人不敢做声。

    “慢!”一声断喝使得刚刚还阴笑连连的刘守光瞬时面有阴霾,说话之人五旬模样,面挂黑须,乃是刘守光手下最为耿直且富谋略的孙鹤,他双膝跪倒在地语出肺腑,“大王,沧州一战您对臣有不杀之恩,所以臣更不能看您自掘坟墓而不顾啊!柏乡一战晋王大捷,如今我们当与梁帝结盟,以求自保为先,此时称帝,乃是自取灭亡!”

    刘守光听了这话二目圆瞪,双拳攥得

    劈啪作响,咬牙道,“你个老狗,上次本王要称帝就是你给他晋王和契丹涨士气,让本王担心没能做成皇帝,这次我公然要那李存勖小贼封我为盟主,他便尊称我为尚父,明明就是惧怕本王,要是一直听你这么说下去,等本王半截身子入了黄土也做不成皇帝!来人啊!~”

    “大王!!”孙鹤气结,四肢伏地老泪纵横,“那是他河东小儿施展的诡计,意在让您膨胀,待你惹怒周遭势力,届时便会一同举兵讨伐于您啊,大王!~还请您再思再想!”

    孙鹤喊破了嗓子,也喊差了音,可是殿内文武皆低头不语,大厅里只回响着孙鹤那凄凉微弱的劝阻。

    刘守光越听越怒,用气得发抖的手指着孙鹤怒道,“把这条老狗给朕按在铡刀上,把他的肉片下来喂狗!”

    孙鹤嚎啕大喊,“大王,你要再思再想!否则百日之内,敌兵就要来啦!”

    “闭…闭嘴!!”刘守光被气得周身发抖,怒道,“来…来人,给我把他的嘴堵住!”

    这一日,幽州城内唯一一位敢直言不讳的将领孙鹤,被众士卒乱刀砍死,余下的群臣,也再没敢阻止刘守光荒诞的行为。

    刘守光黄袍加身,幽州城内大喊万岁的声音很快便传到了河东太原的晋王府内。

    李存勖仰首于亭台楼阁,望着东方,夕阳打在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映射出比旭日更加耀眼的光芒,他抿嘴而笑,笑容中掺有高傲,自信,兴奋,和不屑。

    “去通知郭崇韬将军,停止对蜀地的一切部署,回来清理自家门户。”李存勖远眺夕阳,也不见他与谁说话。

    “得令。”言罢,楼阁中的一个人影便消失不见。

    “父王,您的遗愿,孩儿很快便可完成。”

    “哥哥,哥哥!……”一个如同风铃般清脆悦耳的童音传入楼阁,接着是轻巧的脚步声,李存勖缓缓转身,看到了一个八岁的孩童,正是他的弟弟,李克用次子,李修碣。

    孩童轻眉绣眼,五官秀气面白如玉,生得十分清秀可爱,他跑过来一把拉住李存勖的袖口摇摆道,“哥哥,修碣又学会了一首新曲子,莫爷爷刚教的,来来来,修碣给你弹一曲听听。”

    “呵呵,修碣好乖,”李存勖抚了抚孩童的额头,然后把他双手抱起,在李修碣不解的注视下将他放在阁楼隔栏上端坐而后道,“修碣之曲,留在大哥破了卢龙的庆功宴上再奏也不迟。”

    “哥哥又要打胜仗了么!?”李修碣听了喜笑颜开,当年李克用病逝之时,李修碣只有五岁的年纪,尽管其父生前对其是万般呵护,但是李修碣毕竟年幼,对其父的印象还是十分模糊,这使得李存勖在他这三年的成长过程中,扮演着亦兄亦父的角色,故而,李修碣对他这位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大哥的依赖和崇拜,远胜于寻常兄弟间的羁绊。

    “修碣真聪明,”李存勖微微靠前单臂环住他的弟弟,以免他年幼淘气跌下阁楼,而后望着夕阳沉道,“朱温,刘氏那对父子,都是父亲生前万般嘱托要除去的人,而距大哥完成父亲夙愿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那大哥你一定很得民心喽!?”李修碣眯眼笑道。

    “嗯?”此言一出李存勖先是一愣,而后宠溺的笑道,“那当然喽,大哥可是民心所向讨伐贼子的,不过修碣你怎么会懂得这个的?”河东太原之狮,乃是打着匡扶唐廷的名义铲除篡唐的大梁,自可谓是民心所向,

    “是莫爷爷教的!”李修碣年少好动,俯身往楼阁下偷瞄,自己明明很害怕跌下去,却又忍不住去看。

    李存勖一怔,随即微微蹙眉疑道,“莫老师他…是怎么跟修碣说的?”

    “修碣问莫爷爷,哥哥是不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莫爷爷说什么得民心者得天下,然后后边的东西修碣就听不懂了,也记不得了,哥哥这么了不起,所以一定会有那个什么民心的,是吧?”李修碣年仅八岁,自己眼前的大哥在这他幼小的心里,是至高无上的。

    听罢李修碣的说话,李存勖面上转瞬严肃起来,若有所思,小修碣嘟着小嘴看着哥哥,李存勖微微眯起眼睛,忽地轻“哼”一声,嘴里自顾自地嘟囔道,“莫老城府很深,不过可惜人老心思更老,难不成要我步霸王后尘么…”

    “嗯?哥哥你说什么?”小修碣疑道。

    “呵呵,”李存勖单手把弟弟抱到肩上,宠道,“修碣,哥哥给你讲个故事好么?”

    还在伸脖子眺望楼阁下方的小修碣一听有故事听,便高兴得拍手笑道,“好啊好啊!”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起义的将军,名叫

    项梁,那个时候秦朝暴-政,奸臣宦官当道,项家军借势起义,这项梁本事不大,不过他有个侄子,是位旷古烁今的将之奇才,武勇出众,气魄盖世,名唤项羽,是彼时十八路诸侯当中最具实力的一路,不过项梁担忧出师无名,便听军师范增的计策,请来放羊的楚国后裔,楚怀王的的孙子熊心作傀儡,结果立竿见影,项家军所向披靡,不过…”李存勖顿了顿摇头笑道,“傀儡也是有心思的,熊心那个废人害怕项家军的势力,便提拔一个小小亭长,虽然这个废人最后还是死了,不过那个小小的亭长却在最后拿下了江山,这个亭长名为刘邦,也就是后来的汉高祖。”

    小修碣装模作样的抱着肩膀,抿着嘴皱着眉头,故作沉思状,对于他这个年纪确实是很难懂的,不过他还是故作深沉地点点头道,“那…那是不是没有那个什么亭长就没事了?”

    李存勖仰天轻笑道,“民心?我沙陀人本姓朱邪,当年我们父王被唐廷请入关打那黄巢的时候便被赐姓为李,这个李姓从我李存勖落地时便挂在脑门上,复兴唐朝,复兴李家江山,我河东就是民心所向!还哪用得着什么傀儡?哪用得着出师之名?我是不会步霸王后尘的…”

    李存勖踏前一步仰天长啸,“河东霸主,李氏之后,自可称王称帝,何须假借民心,天下本在我手!”

    刘守光自行称帝的行径在短短数日内便引来了天下群雄的注目,其中周遭藩镇以太原为首,借着是成德与义武等地,对此行径大为不满,而幽州城内百姓本就对燕王的残暴统治怨声载道,于是一股讨伐的力量很快便得以集结。

    乾化元年(公元911年)腊月,晋王李存勖派遣大将周德威会和镇、定两州兵力攻打燕国,桀燕帝刘守光向后梁与契丹求救,两国痛恨其朝秦暮楚,未尽全力来救。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显通寺的小和尚戒嗔每日参禅打坐,研习经书,识字诵经,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任天啸临行前教他的道家法门。并不是他不想研习,只是此番被送往显通寺的小和尚们虽是各不相同,但皆是资质极佳,就连平时看着有些傻头傻的福满和福气两个小胖子,也都颇不简单,小小年纪读书识字不在话下,戒嗔深深记得自己临行前悟禅师叔一行人的教导,此番他代表小寺南禅而来,不能给师兄弟们丢人,他不想被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比下去,所以他每日都把自己关在禅房里。

    闲暇之余便会与慧观一起讨论些有趣的话题,可是时日久了,戒嗔的脑海里留下这么一个印象:慧观真的好聪明啊,他在这里年纪最小,也从来不见他去翻那些经书,也不见他如何用功,可是为什么他什么都懂呢?每次经书考试他都是第一,就连那个菩萨顶的道亮师兄都被他落下一截,问慧观什么他都知道…

    不过当然也有许多事情慧观显得一窍不通,那就是美食。

    所以近来慧观福满、福气走得很近,聊起吃的三人真的是颇有话题。

    可是不知为何,慧观花时间最多的那个人,永远都是戒嗔,戒嗔有什么不懂的佛理禅题,慧观也总是能第一时间为其解答,这无疑对戒嗔的禅习有着不小的帮助。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近一年光景。

    乾化二年(公元912年)四月,东京汴梁皇都内一处府邸,此时正是子时夜半,万籁俱寂,唯有此处点有零星油灯,映射出了军师敬翔的羽扇,和均王朱友贞阴冷的面庞。

    “…那个卢龙的燕王,当真是无可救药,如今各路藩王联合讨伐他,若是梁帝不出兵解救,他的幽、沧二州很快便要归那晋王所有了。”敬翔此刻的语气中没了以往的运筹帷幄,而是掺有几分无力与迷茫。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朱友贞的脸色颇为难看,沉道,“那个大雪山老头子月前终于开口说话了…我早该想到,这样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那接下来,均王你作何打算?”

    “顺应天命,让违逆之人死得其所。”

    “……”漆黑的屋内,掩盖住敬翔深深的一个叹息,“那预言中的钥匙…?”

    “影兵们已替我打探清楚…”

    此时此刻,屋内充斥着让人不适的异样气氛,两个人坐在那里,却宛如两尊雕像,毫无生机,不论是朱友贞还是敬翔,那副六神无主的状态,在这样的二人身上是十分罕见的。

    在这个死寂的夜里,从院外响起了一阵缓慢的脚步声,还有那不合时宜的打哈声。很快的,门口出现了一位双手捧剑,背倚门侧的身影。

    “剑在哪里?”人影开口。

    “剑在南禅。”朱友贞答道。

第四十八章 南禅有剑(一)

    又是一年春打花开的时节,山中气候虽免不了颇多变换,但是这个早晨,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戒嗔早早起来在院墙下背昨日学来的课程,喃喃自语。

    “师傅们为什么每天都嘱咐小和尚们天大地大,要多出去走走?这跟寺庙里其他师兄弟们修习的佛经好像不一样啊,想不通,昨天背的经也不懂,一会儿等慧观起床问他好了。”

    “喂。”墙头上传来一个声音。

    “嗯?”戒嗔仰头望去,晨光照出一个少年的身影,蓬松的头发,小眼睛,挂在脸上的笑脸,赫然是草上飞的门生,盗天。

    “是你啊。”戒嗔大眼睛一张疑道。

    “什么叫是你啊,看到大哥我也不打算请个安么。”盗天半开玩笑道。

    经过与盗天的几次接触,小和尚也了解到眼前这个哥哥爱玩笑,有些不羁,小和尚嘟嘴道,“大个子怎么样了?”

    “哦?你说师傅啊,好了,别看你是个刚脱了开裆裤的娃娃,不过大哥我还是挺佩服你的,那些个针你拿来给我我只知道怎么扔,你小子竟能拿它们疗伤,真是不得了…”盗天的嘴从来都闲不住,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小和尚点点头道,“全都好的话还是要点时间吧?改天小和尚做点药给他送去。”

    小和尚这么嘀咕着,盗天在院墙上站起身道,“不用了,今天我来也有一半是师傅的意思,我们今天就动身离开这了,师傅叫我给你一样东西。”说着,盗天从怀中取出一件事物,信手一抛,宛若电光火石。

    戒嗔瞳孔一张,只觉得一阵劲风打在自己身上便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再摸胸口,那里多出一样事物。

    盗天嬉笑点指道,“以后你要是出了寺庙,只要是河东一带,从柏乡高邑,到太原涿州,不论是绿林强人,还是晋中兵将,只要看到这件东西,都会敬你三分,我千里神兵有恩必报,以后如果你要是有事相求,只要是‘千里神兵’门下的人,看到它都会无偿相帮,这是家师让我给你带的话,你可记清楚了小子,也就是说以后咱们是朋友了,有话尽管说。”

    戒嗔全然听不懂盗天嘴里的那些个地名,也不知道什么叫强人,什么是兵将,更不知道‘千里神兵’是伙什么人,不过盗天说了‘朋友’两个字,让戒嗔的大眼睛一愣,心中泛起一阵暖意,自记事起他其实没有什么朋友,不过后来结交到了小草,认识了阿虎,慧观…他开始觉得,这些就是他的好朋友,只是他对这个定义,还是有些模糊。

    “朋友…怎么样才能算是好朋友呢?朋友又要做些什么啊?”戒嗔不解地问道。

    “那还用说!”盗天攥起拳头仰首挺胸道,“朋友彼此就要赴汤蹈火,有求必应,你帮了我师傅,以后你就是我盗天的朋友,有一天你要是遇难了,我就死你前头,明白了吗!?”

    盗天年少,血气方刚,初入江湖的他未经打磨,有些意气用事,他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在之后的短短几年里,他将认识到自己今天的

    这套言论有多么幼稚,而自己的想法,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和尚掏出胸口中的事物。那是一个中空圆形构造的木质品,空出的中央是一块长方形木板,木板两端由铁丝绑着,外端也有两条线,好像还可以再添些东西上去一样。戒嗔全然不知道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而更令他费解的是,盗天是怎么把这样一件事物从外面扔进自己怀里的?

    小和尚再抬首,院墙上早已不见了盗天踪影,只是隐隐约约听到空气中传来的一句话,“你们这个破寺里犯邪还是走为上策,以后有缘再见了小和尚!”

    戒嗔年幼,看着手里奇怪的东西就如同得到了一件玩具,爱不释手,可是半晌过后他也弄不明白这是做什么用的,“算了,一会儿一块问慧观吧。”朋友送的东西,戒嗔格外珍惜。

    然而山中的气候变化万千,一抹乌云正在五台山上凝聚起来。

    草上飞乔装改扮头戴斗笠,盗天穿了身便装迈着四方大步,混在人群中也没人注意,草上飞颔首不语,可是盗天左看右看,眉头暗暗皱了起来,他悄声在草上飞耳旁碎碎念叨,“不对啊师傅,这一路下山,怎么有好多乔装打扮成平民的高手?”

    “…不要多管闲事,此地不宜久留。”草上飞压低斗笠,暗暗加快脚步。

    “哎……?”盗天先是一愣,旋即眯眼审视,那抹挂在面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他发觉到山中竹林间总有那么一个两个不易察觉的身影,他发现好多松柏、竹子上都被人暗暗做下了记号,他意识到上山的平民中总会有那么稀松几人下盘极稳,大步流星,而且面无表情,眼露凶光。

    在外人可能看不出来,可是在盗天眼里,他一眼便看出了不对劲,“踩点?同行?”

    盗天快走两步本想跟草上飞说明此事,但是他透过斗笠看到了草上飞那深沉幽怨的瞳孔若有所思,自己这才静下心来,瞳仁左转右转动起脑筋,“这种事连我都发现了,师傅绝不会没有注意到,可是听师傅刚刚的语气是不想谈起,为什么呢?”

    “五台山一带是河东范围,可是那些人明显不是我们‘千里神兵’的人,也不会是那些忘恩负义的‘黄金贼’,那会是谁了?趁着我们千里兵落难过来分羹的么?”

    江湖中,像是以‘麒麟山庄’等为首的武林各家,还有以‘千里神兵’等为首的特殊佣兵团,是不会主动与所在势力的帝王藩王们闹翻的,毕竟人在屋檐下。所以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所属藩王们的势力扩张了,那么相应他们的活动范围也增大了。

    ‘千里神兵’在河东扎根已久,晋王一方二十年来日渐强大,如今更是如日中天,彼此又多有交情,如果没有草上飞的首肯,晋王的势力范围内是容不得这些个江湖义士们在这里自在活动的。

    草上飞与盗天都是绝顶轻功高手,二人走得远了,回头再看五台山只有黄豆大小,盗天再也忍不住上前道,“师傅,要不要弟子现在去晋阳,把这事告诉晋王,他们的地盘跑

    来不速之客,他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草上飞的身型顿了顿,按常理来说,盗天说得颇有道理,换做以前,这可是草上飞麾下的专属生意,可是这次,草上飞不答反问道,“天儿,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如今的‘灭罡诛煞’中,哪个番队的势力最大,实力最坚强吗?”

    “当然记得,师傅你说除去‘月影宫’的月影兵们,本属我们江北的‘千里神兵’,不过现在…是‘食尸奴’那群怪物吧?”盗天想着‘千里神兵’被人恩将仇报不禁有些愤慨于伤怀,可是盗天年少脑子灵光,他转念一想师傅的问话,便明白了个中的用意,他猛地转回首望向五台山,心头忖着,“师傅这么问…不对,那些人不可能是‘食尸奴’,那也就是说…是那谜一样的月影一族吗?”

    盗天之所以说除去‘月影宫’的月影兵们,是因为月影一族行事隐秘,罕有人知,故此实力强弱难以判断,可是草上飞贵为‘千里神兵’之首,天下情报可谓无所不过其耳,月影一氏虽然行踪难查,如谜一样不可揣测,但是根据当年草上飞与月影宫宫主的交情,和自己灵通的情报,他断定‘月影宫’的势力不会比自己鼎盛时期小,甚至可能犹有过之。

    平日里寡言少语,冷漠肃穆的草上飞也不禁浮想芸芸,“月影一氏虽然江湖罕迹,但是据我所知,活动范围应多在蜀、楚交界的荆州一带,他们怎么会跑到北方?而且又是受何人所使?”

    盗天心里着急,他赶忙道,“师傅,这五台山上除了那些不引人注目的村庄小镇,那也就是寺庙了,这些个人来这能是干什么的?”

    草上飞瞥眼看了看盗天冷道,“与你何干?”

    “可…可是…”盗天低头咬牙。

    “你是担心那个叫戒嗔的小和尚吗?”

    “呃……”盗天有些不好意思,其实盗天也是个战乱中的孤儿,因天资不错被草上飞收留,后来更是成为其入室弟子,可是这个性格开朗外向的男孩很难在‘千里神兵’这样的半杀手组织里交到朋友,然而小孩子其实很单纯,他与戒嗔已以朋友相称,此时难免担心。

    “你放心吧,他们去的方向不对,而且显通寺是什么地方,自命不凡敢窥探长生平阳斗法的你,不也在那里碰壁?想打显通寺的主意…又谈何容易。”言罢草上飞离去,不过饶是如此,草上飞还是在心中默默的加上了一句,“不过‘月影兵’从不失手,被他们盯上的,不管是哪里,看来也不会善终啊。”

    盗天听了一愣,随即豁然开朗,继而傻笑道,“是啊,他们走的是另一道山梁的方向,我也少说点话吧,一会儿搞不好师傅又该骂我了。”就这样,二人渐行渐远,消失于尘嚣。

    二人猜得不错,这伙人正是谜一样的‘月影兵’,他们上山去的方向也并非显通寺,可是…他们去到两道山梁之间,是一个有溪河的地方,而渠水中央也围绕着一个寺庙,一个较之显通寺小上不少的小寺,

    南禅寺。

第四十九章:南禅有剑(二)

    南禅寺的寺外此刻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长发,道袍,仙风鹤骨,颓败的气色和眉宇间的阴霾,他转身离去口中自道,“不在这里了么?”

    此人正是教戒嗔本领的道士,长生子任天啸。

    “春日里晚霞嫣红,乃是平常景象,可是内里泛有血光之灾,黑云压在南禅寺头,不过既然嘉容不在这里,便也无事了。”任天啸身法奇特,从南禅寺赶到显通寺不过寥寥片刻,此时已是酉时之末,即便任天啸如何桀骜不驯,他也深知显通寺非同小可,凭自己的道行也要小心行事,待到亥时,天色暗下,和尚们就寝,任天啸的身影才缓缓落在一间屋檐上。

    而此时的小和尚戒嗔,正游离在半睡半醒之间,在榻上辗转,满头大汗,显然是被梦魇所扰。

    “不…不要,小…小草,快跑,……快跑小草!”戒嗔猛地坐直起身,衣裳被汗水打湿,余惊未消,嘴角抽搐,不一会儿,泪水顺着两颊滑落,“呜呜…”声音很小,但却很悲,“吓…吓死小和尚了,原来是梦啊…”戒嗔怕打扰到旁人,便自己一边忍着抽泣,一边找出自己的百衲衣悄悄推开门出去了。

    “呜呜…好可怕…”心中余悸未消,往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噩梦醒后第一件事会叫来自己的双亲,然后躲进他们的怀中,静候恐惧退去,可是戒嗔却不得不学会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课程,他不能吵到别人,只能自己躲到屋外,找一个无人的角落偷偷哭泣。

    戒嗔正擦拭着泪痕,可是当抬眼能看清东西的时候,眼前站着两个他十分熟悉的人。

    自己在显通寺最好的玩伴,慧观。

    消失了一年半的叔叔,任天啸。

    慧观年幼身量不高,此时正仰视任天啸,眼中泛起灵光。

    任天啸俯视后者,二眉紧锁,瞳孔泛起血红之色,当中隐现暗金色瞳仁。

    二人察觉到了戒嗔的出现,任天啸双眼一闭,再张开,双眸黑白分明。

    “咦?叔…叔叔!!你怎么会在这!?”时光如水,二人一别已久,任天啸看到长高长大的戒嗔,那煞气十足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哦?戒嗔,这个人说是找你的,我去尿尿了。”说着慧观颠颠跑起步子,离开了二人的视线。

    任天啸的眼盯着慧观的背影若有所思,可是戒嗔没在意这些,他跑到任天啸跟前,全然忘却了起初噩梦给自己带来的悲伤,“叔叔,叔叔!这么久没看到你,你去哪了啊?小和尚都想你了。”孩童是不会隐藏心中的感情的,戒嗔对任天啸异常思念。

    “呵呵,叔叔去办了点事情,早些时候去了南禅寺才知道原来嘉容你被送来了这里,这段时间来嘉容过得还好么?”任天啸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显得十分僵硬,这张常年冷漠的脸,突然间成了和蔼可亲的叔叔,他自己也是有些不适应的。

    “小…呃,嘉容很好,这里吃的好住的好

    ,也不用干太多活,每天跟师傅们学经虽然无聊,但是这里的小和尚真的很多,大家在一块都很开心的,像那两个胖哥哥福满、福气总是能逗大家开心,道亮师兄虽然不好相处,但懂得很多,对了,刚刚那个慧观啊,他什么都懂,嘉容有不懂的东西都会去问他。”戒嗔恨不得把这段时间来发生的所有事都同任天啸讲一遍,但是任天啸自知身份不变,他是不能在庙里逗留太久的。

    “慧观么…”任天啸嘟囔了一句,随后蹲下身抚着戒嗔的脑袋强颜笑道,“听着嘉容,这里不同南禅寺,叔叔身为道士也不方便出现在这里,不能像以前那样每晚教你东西,叔叔这次回来只是来看看你,见你一切安好,叔叔也就放心了。”

    “叔叔…”戒嗔算来也有八岁了,也听得出言辞间的用意,不禁眼眶湿润,“你又要走了么?”

    “是啊,”任天啸咧起嘴角,这可能是戒嗔见过最怪的笑容了,“叔叔的事情还没有办完,不过叔叔答应你,会经常来看你的。”

    “哦…”戒嗔耷下了脑袋,从小没见过自己父亲的他,不禁觉得,如果自己有个父亲,八成就是任天啸这个样子吧,他拭去两行泪水,伸出小指道,“拉钩,叔叔要经常来看我喔。”

    任天啸先是一愣,随即麻木地将小指伸了过去,他心里在想,“这是一个多么幼稚,又无奈的许诺方式…”

    “对了嘉容,刚刚看你过来的时候就在擦眼泪,怎么了么?”以往有些冷面严厉的任天啸,今夜里出奇的和蔼,大概这种久别后的重逢,更能让人展示出内心的真实感情吧。

    “呃…”这么一说,戒嗔又想起了那个噩梦,他拉着任天啸的衣袖道,“叔叔,嘉容刚刚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到小草被人追着跑,那些人好凶的,到处都是大火,好多人在叫,叫得很吓人,小草后来摔倒了,然后吓得脸都…呃…对,跟白纸一样,然后小和尚就醒了。”

    任天啸听了后皱了皱眉,眼神中闪过复杂的神情,拍着戒嗔的脑袋淡道,“不要乱想了,那只是个梦罢了。”

    “可是…”有的时候,梦中的事情可以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人觉得同样的事在下一秒就会发生,这就是戒嗔现在的感觉。他央求道,“叔叔,你可不可以带嘉容去趟李家村,小和尚也一年多没见过小草了,上次被师傅们罚完面壁就没离开过这里和小镇呢。”

    “不行!”任天啸眉头一皱,闪过一丝戾气,吓得戒嗔浑身一机灵,半晌说不出话来,任天啸察觉到自己失态,赶忙收敛戾气安抚道,“嘉容,今天太晚了,不如等下次白天再去如何?”

    “可…可是……”戒嗔两只小手掐进了自己的僧衣,用力过度使得指甲苍白。

    任天啸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叔叔替你去一趟李家村帮你看看那个小草,怎么样?”

    “真…真的吗!?”戒嗔眉开眼笑,在他的认知里,自己的这个

    道士叔叔可是神通广大的,如果他去,小草就一定安全。

    “嗯,嘉容答应叔叔现在去好好睡觉,叔叔就即刻动身。”任天啸正经道。

    “嗯,好,小和尚这就去睡!”

    “至于那个慧观…”

    “嗯?”戒嗔一愣道。

    “没什么,快去睡吧。”任天啸哄道。

    看着戒嗔离去,另外一个更小的身影不知从哪里出现,慧观用那个几乎没有表情的脸盯着任天啸道,“你这个人倒是有趣,一身的戾气,却在这里哄孩子。”

    任天啸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侧目盯着慧观语带杀气,“你这个小子…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慧观的表情依旧一成不变,加上那个几乎没有语气的论调道,“你是想问关于戒嗔的吗?很少呢,你知道的我可能都不知道,只觉得他的来历很不寻常。”

    任天啸转回身与慧观久久对视,就这么僵了半晌任天啸才再次转身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你最好不要知道,也不要打他的主意,否则不管你是何方神圣,贫道都会杀了你,你那点小聪明是奈何不了我的。”

    看着任天啸离去的身影,慧观皱着眉沉思道,“嗯……我说戒嗔那小子的来历不寻常,他真的懂吗?不过那双眼睛…”

    “喂!~~”打断慧观思考的,是本该回屋睡觉的戒嗔。

    戒嗔一路跑来嘴也不停,“慧观你尿了好久啊,快来,我看到了茶馆的掌柜了!”

    “嗯?什么茶馆的掌柜?”慧观不明所以,还没等反应过来,他的手腕已经被戒嗔抓住,硬拉着跑起来,“喂,等等,你不是去睡觉了么?”

    “是李家村的茶馆掌柜呢,以前小和尚在那的时候经常去化缘的,人很好呢,不过他的身上怎么都是红色的东西?”

    半明不明之间,戒嗔和慧观躲在一块草垛后边,透着杂草看到了一个满身鲜血的长者,和数名僧侣对话,长者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僧侣们手持火把实施急救,再一会儿,从寺门里赶出一人,身穿大红袈裟的四旬男子,其面如红日法相庄严,乃是显通寺首座梦空,梦空伏下身来给老者把脉,戒嗔在草垛里焦急道,“他…他死了么?”

    “不,没有,梦空只是说他气力不支,又有失血,晕过去了。”

    “你怎么知道梦空大师说什么?”戒嗔惊道。

    “看口型啊。”

    戒嗔来不及佩服慧观,他赶忙接着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慧观想了想,还是道,“好像是那个李家村被土匪洗劫了吧,不过真奇怪,这人不去报官跑寺庙里找和尚做什么?”慧观也有自己的疑问,可是却没人答他,因为当他再看向一边的时候,戒嗔已经不见了。

    “呃……”长久的停顿,“…糟了……”

    一刻钟以前,五台山南禅寺旁的李家村,惨遭血洗。

第五十章:南禅有剑(三)

    本来万籁俱寂,只余蝉鸣徐徐。

    一个流浪汉起身,打着哈欠找到一个墙角方便,半睡不醒之间,他觉得后脊冷风刺骨,下意识地转首回身,可是除了漆黑的夜,他什么也没看到。揉了揉眼睛,解着裤子再转回身来方便,可是这一次…却对上了一对杀气腾腾的眼。

    欲张开的嘴被手捂住,一道残光划过他的哽嗓咽喉,瞳孔暴张,血灌瞳仁,接着…死尸倒地。

    无息无声中,数不清的黑影活跃在黑夜之间,脚踏尘土不作半点声响,借着微弱月光,才方见残影。李家村的街头露宿者一个个在睡梦中一觉不醒,转眼功夫火光乍现,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才终于听到了第一声叫喊,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声嘶力竭。

    火势已转瞬滔天,从第一个流浪汉的死去,到如今大火掩盖了李家村,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这一切都说明…

    这票人,太厉害了。

    百姓们开始漫无目的的窜逃,他们躲不过这票杀手的利刃,即便躲过了,也躲不过这一场大火和浓烟。茶铺掌柜疾奔下了楼,看着自己的这点心血付之一炬,不禁愣在了原地。店小二过来拉起老头快跑,半路上遇见一跪于屋檐上的黑衣杀手,那从天而降的一击,直取老掌柜。

    “掌柜的,跑啊!”店小二一把推开老者,挡住了黑衣杀手。

    “徐二!”老掌柜瞳孔收缩,徐二是他多年前在涿州一役后收留的孤儿,转眼已有八年光景。

    “走…走啊!”徐二抱紧杀手出刀的手腕,这是他用来报答八年来恩情的方式。

    店掌柜老泪纵横,转身踉跄慌逃。杀手眉头一皱怒上心头,周身用力抽出手腕,另取匕首,借着火势只看到他的影子如同舞动的豺狼,徐二鲜血横飞,如同没了骨头的布偶任其摆布。最后杀手再次握上初时的匕首,大力抽出后再不停留,转身朝着老掌柜的方向跑去,而徐二中刀的腹部…血流如注。他的脸早已没了表情,或许是一早便已经断气了吧。

    杀手动作之快,借着月光只能看到他的影子疾奔不停,匕首飞掷划过老掌柜的小腿。

    “啊!~”一个踉跄,掌柜跌倒在地。

    杀手慢慢走过来,对视着老掌柜惊恐的眼神,是那么的享受,他缓缓拾起匕首,走了一半的他,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嗯?”杀手皱起眉头瞥向眼角旁,一个一袭宽袍大布遮裹的拾荒者正耷着脑袋,对着自己站在一边。

    火光打在刀刃上,射在拾荒者的头上,老掌柜眨眼后的下一秒,杀手的利刃已直直取向这个拾荒者的头颅。

    意想不到的事出现了,拾荒者头颅一歪,躲过杀招,转身双臂大开大合,一计小擒拿手把杀手打倒在地。

    “官府对付不了他们,去显通寺求救。”瘫在地上的老掌柜听到这样一句话从拾荒者口中说出,他再不顾其他,拖着自己受伤的腿跌跌撞撞,慌忙而逃,他已无瑕顾及这个区区拾荒者是哪里来的这么大能耐了。

    杀手站起身揉了揉摔到的背脊,转过头来盯着拾荒者阴笑道,“主子早就说过,这个李家村不会那么简单,嘿嘿嘿…”黑衣杀手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三人,其余二人宛若在月光下生成的影子,来得无声无息。

    “…月影兵么。”

    ………………

    另一边,南禅寺大雄宝殿的屋顶之上,两大高手也正战得难分难解。

    “喝啊!!”长剑剑客飞身一击。

    “般若波罗蜜!”老和尚金身不散,反手一掌。

    一击作罢,二人各退十余步。

    “啧,区区南禅小寺,怎么会有你这么难缠的老鬼。”长剑剑客双眼凌厉,鼻梁高耸,下颚前凸。

    “阿弥陀佛…”老和尚年近八旬,长须长眉,乃是显通寺监寺,南禅寺的暂代住持,广缘,广缘此时面有苦色,远远眺望李家村的熊熊大火,气色难看,尽是悲伤之情,“施主何故造此大孽,难道就不怕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吗?”

    “少废话,这群杂碎跟我无关,我只是来你寺里取一件东西。”长剑剑客不为所动,语气坚定。

    广缘眉头蹙起,暗暗摇头,“施主不必狡辩,这些强人屠洗李家村,难道不也正是为阁下引走我寺中人么?”广缘猜得不错,李家村的火势在南禅寺也是一眼便可见得,此时寺中以悟禅为首,身手好的武僧已赶往那里。

    只不过半路上仍有一批杀手在等着他们,这次‘影兵’的行动目的有二,其一是替长剑剑客引走南禅寺中的武僧,其二是确保屠尽李家村,至于缘由,还不得而知。

    “哼…那为何你这个身手最好的老秃驴却偏偏留下阻碍我!?”长剑剑客心头有火,广缘的道行深不可测,是曾重创任天啸的佛家金身罗汉,确实是一大强敌,他也未料到会在这里碰上这么难缠的对手。

    “哎…贫僧老了,即便出寺也不晓得能救得几人,但是…”广缘祭出降魔之相,法相庄严不可侵犯,“南禅寺是贫僧生平最敬重之师兄的心血,这寺中有不可丢失的东西,贫僧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臭老头,冥顽不灵,今天我就送你去见你的‘阿弥陀佛’!”这么说着,长剑剑客从身后包裹中抽出两柄明晃晃宝剑,剑锋出鞘,借着月光隐隐可看出那是银、紫色的两柄利器。

    广缘瞳孔一瞪,单是长剑剑客手中那柄剑,自己的罗汉金身已没有十足把握应对,其虽是对剑的外行人,但也感觉到这银、紫两柄剑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甚至都不在那柄长剑之下,不安,在广缘心中扩散。

    李家村中,半路杀出的拾荒者此刻周身浴血,半跪在地,身前站着六个黑衣杀手,其中有几个受伤不轻,啧啧骂着,“哪里的拦路狗,竟拖住我们六个人这么久。”

    “不是普通的狗,是真的有两下子啊,老三都被他干掉了。”

    “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杀得差不多了,快点解决掉他咱们好去候那个祖宗。”

    “可是刚刚老三被这个老狗拦住,跑了一个人。”

    “那是个几十岁的老头,不用管,这个村子里的小孩都杀光任务也就完成了,快点走吧,不然南禅寺那帮和尚赶过来会很麻烦。”

    “不过说来奇怪,这个村子里年幼的男丁怎么会这么少?”

    “小孩?男丁?”拾荒者强忍着伤痛站起身,“你们…你们是朱老贼派来的?”

    “嗯?”几个黑衣杀手眉头一皱,“这条老狗怎么知道这么多?”

    “很简单…”不知从何处,飘来一个声音,“因为他以前是朝廷中人。”

    一阵寒风吹过,六人只觉得血转瞬凉了,如入冰窖,一个一袭道袍的身影,不知几时站在了他们的身后,汗水顺着道袍身前那名杀手的额头滑落。

    “就剩你们六个了?”

    即便杀人如麻,遇到真正恐惧的时候也会丧失理智。

    六人齐齐动身,常年的默契让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一轮攻势过后迅速散开,可是人数只剩下了五个,和在场中手舞足蹈半晌的无头身体,看着那血流如注的脖颈,冷汗打湿了其余五人,身着道袍的男子正是长生子任天啸,他此刻手中多出一个头颅。

    “老大!!”

    “只是一招…”

    “为什么五台山上会有道行这么离谱的道士!?”

    “叫人!”

    任天啸把头颅丢向一边,面无表情地道,“别白费力气了,让我猜猜,你们是七人一组,一共五组,对不对?”

    杀手之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哼,还真是了不起,不过三十五个人顷刻间就屠杀了一个村子,”任天啸嘴上虽这么说,可是言辞间听不出半分褒奖的意思,“其他的四组道爷我刚刚已经解决,该轮到你们了。”

    任天啸怒发冲冠,这次月影兵出动十组共七十人,五组负责屠村,四组负责拦截南禅寺的和尚,一组负责撤退路线,李家村二百余口的性命在一盏茶的功夫便被屠杀殆尽,可是只有半盏茶的功夫,这五组杀手便皆丧命于任天啸手中。

    拾荒者站在任天啸的身后,两旁横七竖八躺着七名杀手的死尸。

    “长生真人的道行,又精进了。”拾荒者吐言道。

    任天啸没有搭话,用布条擦拭干手上的鲜血,走进一个已经坍塌的民屋中,他打散身边的土石,看见了一对中年夫妇的尸体,一双拳头攥得劈啪作响。拾荒者跟着他,看到这个桀骜不驯,如今更显得有些冷酷无情的男人,竟是缓缓跪倒在地,朝着这对夫妇的死尸叩首三次,额头红肿。

    再站起身,任天啸在房屋里翻来找去,可是良久也找不到他要找的东西,或是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朱温老贼还是不肯放过‘那个人’的遗孤。”拾荒者淡道。

    翻挖着土墙的任天啸突然僵在了那里,他转过身一脸煞气的走到拾荒者面前,“不该你知道的事,不要打听,也不要到处胡说八道,如果你管不好这张嘴,我就帮你让它永远闭上。”

    任天啸撞开拾荒者,方才走出两步,拾荒者那凄凉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八年前你就帮我让这张破嘴闭上该多好啊,那样的话就不会…”

    “哼!”任天啸周身绷紧,一股‘气’将拾荒者震飞撞到土墙上,伴随着“咳咳…”声,拾荒者喉咙一甜吐出大口鲜血,“你以为如果时光可以倒退,我会不杀你吗?大哥当年放你一马,我不想违背他的意愿。”

    “围…围魏救赵……”

    “什么?”任天啸怔道。

    “咳…这…这是围魏救赵的计策,咳咳,李家村本是荒野小村,梁帝为什么要屠这个不知名的小村,咳咳…如果将军孩子的消息真的走漏了,他们的目标是…咳咳,是南禅寺才对啊!”拾荒者忍着伤痛坚持到,“他们用火势把南禅寺的武僧引出庙宇,那年幼的沙弥一定还留在庙中,那…”

    任天啸几步来到拾荒者的旁边,一只手抓其衣领将其拎起,双瞳暴张说不尽的怒意,“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咳咳…”拾荒者耷着脑袋,言语间有着难掩的凄凉和内疚,“老夫曾碰到过一个自称是天佑元年生人的小和尚,十分可爱,就联想到了当年涿州城逃难的情景,说不定夫人她没死,又说不定夫人她死之前诞下了婴孩,直到今天这些影兵说来这里杀年幼的男丁,再接着长生真人你又出现了,天底下能劳烦真人你的事情,恐怕…”

    任天啸将拾荒者怒掷一旁,运起真气已生杀机,“少自作聪明了,我来是找贫道当年的恩人一家…”看着一旁地上中年夫妻的尸体,任天啸心头愤恨不已。

    “你最好不要到处乱说…”任天啸咬牙切齿,大步离去,留下拾荒者那孤零零的身影,倚靠在土墙上,连连咳血。

第五十一章:南禅有剑(四)

    “轰!!~~~~”天空打起闪电,鬼斧神工地落在南禅寺内,随着这声霹雳,两大高手的对决,也终于有了结果…

    南禅寺主殿大佛殿内,那尊位于佛坛正中央的神木佛像,被劈成了两半,不知是天空炸雷的杰作,还是一旁满面阴霾,怪笑连连的长剑剑客所致。

    “嘿嘿嘿……”长剑剑客此刻衣衫有毁,嘴角渗出血渍,一条胳膊也耷在一旁,鲜血成股顺着手掌滑下,可是其全然不在乎。他现在眼中能看到的,只有那尊被毁灭的佛像处,立着的一柄通体黑色,浑然无迹的长剑,“终于找到你了,怎么样兄弟,一别多年,你也感应到了吧?”

    “轰!!!~~~~~”一道电闪照亮黑夜,正殿门口,一名**着上身的枯瘦老者周身浴血,正缓缓朝着损毁的佛像处匍匐蠕动,这样的创伤对于一个近八旬的老者来说已然不可治愈,任谁都可看出,其已命不久矣…此人是南禅寺的暂代住持,广缘。

    “是…是天雷…咳咳!………”一口口鲜血洒在了大佛殿内,这个每日供出家人参禅的清净场所,“那…那柄剑是?…咳咳,剑乃不祥之物,怎会被镶嵌在佛身之中?咳咳……”

    “嘿嘿嘿…哈哈哈哈!!~~~~~~~”长剑剑客笑得癫狂,然而奇怪的是,那柄立在大佛殿中央的黑剑,丝毫没有给人不安感,便是出家之人的广缘看了,也能深深感受到一股亲和之力。

    “我道是谁笑得这么难听,原来是你。”一个身影落在殿中,一袭道袍,长发飘飘,赫然乃是长生子,任天啸。

    看到来者,长剑剑客的笑脸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肃杀。

    任天啸观了观左右,侧目看看垂垂欲死的广缘,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只道,“你已元气大伤,贫道胜之不武,我无心杀你,把剑留下,速速退去。”

    长剑剑客面色更黑,缓缓两步下了佛坛,阴沉沉地道,“又是你,看到你这让人厌烦的脸,已经痊愈了几年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把剑留下,滚。”任天啸眉头蹙起。

    “若不杀你,只怕这伤是好不了的……”长剑剑客用还可以动的右手扯开已经破损不堪的衣衫,在衣衫下面,是一道让人触目惊心的伤疤,从左肩至右腹,让人惊奇这个人究竟是怎样存活下来的,数年前的一个夜晚,这个伤几乎将他的身体一分为二。

    佛殿内的气氛开始转冷,两个人都深知彼此绝不好对付,只是瞬间便将自身道行推至顶峰。

    广缘颤抖地伸出一只手,用恳求的语气颤颤巍巍地道,“长…长生…真人,大佛殿已毁,老夫的徒众们很…咳咳,很快会来,还请…不要波及…咳,波及到他们…”

    任天啸没有说话,只是过了会儿才暗暗颔首,可正当二人的较量要一触即发之际,一个孩童的声音,打断了一切。

    “爷…爷爷?广缘爷爷!!!”一个小和尚的身影跑了进来,跪倒在广缘身旁,小手摸上那枯老的身体,摸到的是黏稠的血液,对人之生死还不是很清楚的他,只是觉得一股莫名的恐惧袭上了心头,那双大眼睛瞪得更大,看了看手上沾染的血渍,再抬头看到了自己叔叔的背影,再看得远点,是一张有意侧过去的侧脸,虽然有段时日不见,但是孩子的眼睛灵光,戒嗔的记性更是好得不得了,他依稀的记得,清楚的认出,那是他坚持起早爬山,给其治伤解毒的怪人。

    “怪人,你怎么在这?”小和尚不解,可是对医术颇有心得的他知道,现在的广缘危在旦夕,他朝着道

    士叔叔的背影声音颤抖道,“叔…叔叔,广缘爷爷流了好多血,小…嘉容出来得急,没拿着药箱,怎…怎么办啊?”

    戒嗔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的语气中已经带了哭腔。

    可是殿内除了广缘的咳血声,无人答他。

    静,是那么的可怕。

    不论是长剑剑客,还是任天啸,都很有默契地收回了周身所散发的‘气’,杵在原地,没有言语。

    戒嗔看了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里溢满了泪水,无助、恐惧、孤独、悲伤、痛苦,这些似乎与生俱来的情绪,在这个时刻同时挤进戒嗔幼小的心里。

    一只苍老的手缓缓抬起,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就那样搭在了戒嗔的小光头上,广缘强笑道,“好孩子,咳咳…不要难过,爷爷只是年岁大了,也是时候去西方极乐了。”

    “怎…怎么会…您才刚刚答应给小和尚当爷爷的啊,呜呜……”戒嗔握着广缘的手,在这一刻,广缘没有去想戒嗔为何会叫任天啸叔叔,也无暇惦念这样一个小沙弥怎会与殿内的两大高手皆有渊源,他想的是这个孩子心里的善根。

    这一点,让任天啸也不禁动容。

    “普善师兄挑中的孩子,果然不凡…”这是广缘此刻心中所想。

    “不会是叔叔…怪人,是…是你吗?”戒嗔抬起头,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长剑剑客,语气发虚,很害怕接受现实。

    长剑剑客深吐口气,方才把头转了过来,“我是来取剑的,这个老头拦着我,我便……”

    “轰!!!~~~~”殿外的炸雷淹没了后面的话语,不过戒嗔已经听到了答案,他呆了,呆跪在那里,良久良久,眼睛也不曾合上,瞳仁失去了焦点,那双大眼睛也再无神采。

    他已不知道任天啸和怪人是什么时候动手,几时出的佛殿。

    “噗!~~”已至山间的长剑剑客吐出一口鲜血,被打退数步。

    任天啸单手握剑,语气里是说不尽的厌恶,“嘉容怎会认识你?”

    “他能叫你叔叔,怎就不可认得我?话说回来,你是他什么人?”长剑剑客缓缓起身,拭去嘴角血渍。

    “将死之人,无需知晓!”长生子残剑附炎,红莲火直取强敌。

    与广缘一战损耗太大,长剑剑客御剑抵挡,被打得连连败退。

    占尽上风的任天啸,取胜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可是长剑剑客丝毫没有逃跑的意思。

    “啊!!!!~~~~~~~~”南禅寺中,传来一道凄凉无比的哀嚎,那声音里的哀怨,仿佛来自地狱里的十八层,这道哀嚎来得比夜空更暗,比细雨更冰,比阴风更惨,比炸雷更响。

    闻得之人,不禁心凉透底。

    山中刚刚击退影兵,正欲赶回寺庙一探究竟的悟禅道行不俗,耳力远胜常人,即便隔得很远,他也依稀听到了这抹哀嚎,“这个声音是……?”

    连下杀手的任天啸停住了招式,道行已入化境,闯遍天下的他,额头上竟是滑落着豆大的冷汗,他收剑入鞘,语气冰冷,“你…真该死!!”

    长剑剑客本正招架吃力,如今见有变故,却是有些不明所以。

    “把剑留下,你的命,贫道他日再取。”

    “没可能,这柄剑我追了八年,绝无相让的道理。”

    场面定格了一瞬间,然后任天啸转身离去,“也罢,下次贫道便将剑和你的命一并收下!”任天啸身法之快,转瞬已去远。

    “那个身法…怎会似曾相识?”长剑剑客

    没再管这个,而是取出了那柄明晃晃的黑剑,在身前打量,“初入中原,便败在了你手下,时隔八年,再相见,却没了昔日的对手…”

    心中本该有的喜悦,却全然不复存在,每每盯上这柄黑剑剑身,眼前都会浮现出戒嗔泪汪汪的大眼睛,在质问自己,“怪人,是…是你吗?”

    剑客把剑裹在腰间,狠狠地在雨中猛摇头颅,“不要胡思乱想,谁让那个臭老头碍事。”

    夜色风雨中,不知从哪闪出了两个人影,立在剑客两侧恭敬道,“大人,东西已经到手,我们回去吧。”

    “好,真没想到那个臭道士会来,想来这次你们影兵死了不少吧。”剑客的语气中,颇有嘲讽之意。

    “……回大人,袭击村庄的…无人生还。”

    “嘿,他下手倒是真狠,”剑客一只手摸上身前那道可怖的伤疤,喃喃自语,“他放弃了杀我的大好机会,是不想乘人之危吗?”

    剑客不知道,也不会知道,南禅寺传来的那道哀嚎,远比他的命,或是他夺走的剑更为重要。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洗刷掉了这一夜的罪孽,也洗刷掉了李家村这个村落。

    南禅寺众弟子哭声连连,这一次,连以梦空为首的显通寺四大班首也都尽数到来,广缘的遗体被带回了显通寺,没人见到长生子,也没人知道戒嗔来过,更没人知道那尊被劈毁的佛像中,藏有那样一柄黑剑。

    李家村中布满了尸体,也不知究竟有无生还者,那个神秘的拾荒者也拖着支离破碎的身体离开了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也没人知道他是谁,就好像这个村落里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号人。

    广缘的死没有大张旗鼓,显通寺内部似乎有意不想声张,只是当日早些赶到大佛殿的一些沙弥们闲暇时传着闲话,说赶到大佛殿看到广缘尸身的时候,许多沙弥几乎被吓丢了魂魄,不是因为那渗人的伤口和鲜血,而是…死相。

    广缘的死相死不瞑目,那双眼几乎将瞳仁撑出,整张脸扭曲得让人很难想到这是高僧广缘,好似是其死前看到了及其可怕的东西,那张嘴张得老大。

    就这样,僧侣们私下传出了很多蜚语,有人说,发现尸体时,在广缘的手掌下,写着两个血字…

    恶魔。

    是真是假,无从辨别,只不过这一夜过后,整个五台山上的庙宇,有了微妙的变化,当中尤以显通寺为甚。德高望重的广缘,即便被高人重创致死,也绝不会有如此失态的神情,年近八旬,清心寡欲的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使其至此?那个恶魔又是否属实,如若属实,又所指为何?

    恶魔,在佛教语中,是障碍佛法的恶神总称。

    广缘如果当真留下这个字眼,那影响可大可小,显通寺,和如今五台山上各大寺庙,所关心的,已远远不只是广缘之死本身了。

    广缘临终前,的确看到了很多东西,也在死前的灵光中,参透了许多,只不过很可惜,随着他的死,这一切…只能深埋海底。

    不过,真的只有广缘看到了‘真相’吗?

    显通寺内,慧观双眸深邃,若不是看他稚嫩的小脸和身量,单是瞧这双眼睛,当真猜不出他的真实年龄。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小和尚的背影良久良久,方才抬起脚步,一只手搭在其肩膀上劝慰道,“不要难过了,戒嗔。”

    戒嗔呆呆地望着墙角,再看这个孩子,不禁让人觉得…

    他的身上发生了变化,只是…又说不清是什么……

第五十二章:梁帝之死

    李家村被屠后,五台山众庙宇间的气氛渐变古怪,而这一消息,也于第二日传入了晋阳,晋王府中。

    寥寥几位文臣武将默默哀悼,心中义愤填膺,晋王李存勖端坐当中,眉头紧蹙,头枕拳锋。此时气氛压抑,李存勖不曾开口说话,群臣也只得不言,在心中浮想,“李家村乃是山中小户,究竟为何会遭此毒手?是何人所为,又是何人所使?”

    种种疑问有待解答,门外的一声通禀,瞬时抓住所有人的注意。

    这个通禀不同以往,是由传令兵走到李存勖身旁轻轻耳语,再由李存勖颔首应允,传令兵才赶忙离去,唤来来者。只因来者身份特殊,即便场中皆为李存勖心腹,但也不可声张。

    门外走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口戴遮面面罩,如今已是六月三伏天气,但此人依旧是从头到脚的一袭黑衣,只露出那野兽一般的双眼,和让人心头发寒的道道伤疤。

    “你来了。”

    “…”高大男子沉默不语。

    “好大胆子,见到我晋王,为何不跪!?”一人喝道。

    高大男子眼中寒光凛冽,瞥了眼发言者,发言者身材矮小,虎目圆瞪,乃是晋中一员大将,李嗣昭。

    “罢了,”李存勖抬手示意李嗣昭无妨,李存勖继承父业便已是一等一的藩王,如今大败梁帝,已是天下当仁不让的头号枭雄,见其面可免跪者,寥寥无几,不过这眼前的男人,要算其一,“草上飞,想来五台山李家村一事,以你的灵通消息,必是已经知晓。”

    来人正是‘千里神兵’领袖,江北草上飞,其实这还是李存勖第一次以帝王身份与其会面,而之所以他可容忍草上飞当着手下面的不跪之举,是因为当年自己年少之时,跟着李克用见到这个阴煞大个子的时候,其也是不跪的,连当年的李克用都给其此等待遇,自己当然是不会苛求太多。

    草上飞没有答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不仅如此,连南禅寺的代住持,前显通寺的监寺广缘大师,也因护寺身亡,听闻这是‘月影兵’所为,不知你怎么看。”李存勖言罢看着草上飞,眉宇间闪过阴霾。

    “午夜风高,中天明月,我虽未在现场,但是听闻手法,确实出自月影一族。”草上飞答道。

    “那么他们为何会盯上我晋王管辖内的一个小小村庄?”李存勖问道。

    “‘月影兵’与‘灭罡诛煞’其余四部在此方面无有不同,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小小平民村落,又是消得什么灾?”

    “这我无从得知。”

    李存勖眼珠转了转再问,“那你可知,这‘月影兵’近年与哪一藩镇走得最近?活动范围大多在哪?如今突然楔进我河东一带,又做了这么大的动作,本王可不能当做没看见啊。”

    “……”草上飞闭了闭眼,轻出口气道,“月影兵行动向来如鬼如魅,可捕其影,不可得其身,神秘至极,就‘千里神兵’与‘月影兵’之间的渊源,和我多年来的了解,其实‘月影兵’的主殿‘月影宫’,并不在中原。”

    “不在中原?那又在哪里?”

    “…不知道。”

    “连你也不知道?如果不在中原,怎么会突然发难到这里?难道边疆是他们自由出入的吗!?”李存勖有些恼怒。

    “其实…”草上飞凝眉道,“关于‘月影兵’,在下还听来一种说法,只是属

    实与否,不可担保。”

    “你先讲来何妨。”

    “子时夜半,月下无影。”草上飞道。

    “子时夜半,月下…无影?”李存勖不解。

    “‘月影兵’精通暗杀之术,在‘灭罡诛煞’五部之中,刺杀之术还要凌驾于‘鬼兵’和‘千里兵’之上,‘月影兵’从不失手,这要得益于其独有的两大暗杀绝技,”想到这,连草上飞心中也升起一股寒气,“‘影杀’与‘斩月’。”

    “这又如何?”李存勖对这种江湖术法并不感兴趣,他只是想知道这伙黑夜间擅自闯进自己地盘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两大绝技对于修行者的心性要求又截然相反,‘影杀’要求修习者心性狠毒,黑暗无光,‘斩月’则要修习者心若止水,可接甘露泉滴,斩水中之月…”

    “你这个人长得高大,怎地说话这么兜圈子…”李嗣昭一介武将,此时可没什么耐心听草上飞夸耀那‘月影兵’如何如何,可是听到这会儿,李存勖倒是听出了些门道。

    “你是说…”李存勖先是抬手示意李嗣昭收声,而后猜道,“‘月影兵’实则分为两派,‘月’和‘影’,而月下无影的意思,是指着两派或已分道扬镳?”

    草上飞没有明示,但默认的成分稍大些,“‘影’派脱离,早时多活动在蜀、楚交界一带,不过如今看来,活动范围应更靠北了。”

    “更靠北!!??”场中人无不瞳孔一瞪,应为他们清楚,那便是梁帝的势力范围。

    其实草上飞告知李存勖的信息当中,是有所保留的,月影一氏固然行踪难测,但作为以前的同僚,和通晓天下奇闻秘密的草上飞,绝不会只知道这些。

    当年草上飞的确打探得知月影宫内有隐患,宫变在即,便火速率人赶往,不过无奈‘月影兵’的消息极难打探,当草上飞得知的时候,宫变已经结束了,他赶到了那里,只知自己昔日的二妹依然稳坐宫主之位,便也安心离去了,因为他知道,再多一丝一毫的消息,‘月影兵’的人也是不会让他得知的。

    后来,中原的蜀、楚之地便多了一股暗杀高手,草上飞心中九成认准这批人便是‘月影宫’脱离出来的部分‘影’派之人,其中也极可能有精通‘影杀’之术的高手。

    不过草上飞不知道的是…

    这股人马,后被梁帝的三子,均王朱友贞收入帐下,为其培养部下已有数年之久,正是如今朱友贞最为得力的人马,影兵。

    李存勖也知草上飞未将所知全部告知自己,譬如‘月影宫’的确切位置,和其中的许多细节,不过这已经够了,因为李存勖所关心的是这股人马背后的藩镇势力。

    “多谢阁下,你可以走了。”李存勖差人送走了草上飞。

    可是李嗣昭还是非常不解,抓着头发骂道,“娘的,那个朱老贼打不过咱,就派人随便找个村庄下手?这也太他娘的无耻了吧!”

    “不,不会这么简单,”说话的是一个六十几岁的老者,面相忠厚老实,没有半捋胡须,乃是监军张承业,“大王,你可记得当年‘白马驿之祸’后,河东的‘屠婴’之灾?”

    “…嗯,当然记得。”想到这李存勖不禁有些心有余悸,缓缓点头。

    “哦,我也记得,”黑面将领周德威在一旁附和道,“那一段时间老主王每天都派最得力的高手护在修碣少主身边,夜里也要亲自拥其入睡,那

    场屠婴之灾,整整持续了三年,到那朱温老儿称帝后方才平息下来。”

    李存勖的面上变颜变色,不知是什么滋味。

    当年岐沟关破后,每日每夜都会有那么一些来历不明的杀手,屠杀各家各户的婴孩,后来老晋王李克用通过‘千里神兵’方才得知,是其世敌朱温悬赏征收婴孩死尸,开始只是河东的太原一带,后来这个范围越来越广,年岁的标准也越来越松,至于缘由,不得而知。

    李克用派人阻止,可是刺客们无孔不入,保护网又无法撒到每家每户。这场浩劫由天佑元年,(公元904年)一直持续到天佑三年。(公元907年)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张承业摇头苦叹两声道,“希望这与那场浩劫无关才好。”

    李存勖缓缓站起身,二目中闪过怒意,“在这个乱世,一个人说没可以没,两个人说没可以没,但是……李家村两百多条人命,在我晋王眼皮底下就这么没了!不论是谁做的,我李存勖决不罢休!”

    张承业等人听了,人心振奋,其灭梁之心,也更为迫切。

    柏乡一战后,梁方大败,痛失魏博,梁帝朱晃心情大坏,荒淫无道更胜以往,榻上女子于他来说,不过是发泄对象,行径如同禽兽,非但毫无怜香惜玉之情,更是无视人道伦理,将数位儿媳硬拉入帐,以侍交.欢。

    可更为可笑的是,他的这些孩儿为了争夺即位之机,不但没有丝毫埋怨,反而争相将妻室拱手送上,并再三叮嘱,榻上之时,定要枕边吹风,让梁帝将帝位传于自己。其中尤以朱晃次子,郢王朱友以及义子,博王朱友文声势最大,乃是公开之秘密。

    至于梁帝三子,均王朱友贞,却没有丝毫的动静,好像已全然放弃了这场帝位的争夺战。

    友文妇王氏,及友妇张氏在这场皇族公媳的败坏人伦中最为得宠,且友文、友二人本就势力颇大,即帝位一事,十有八、九要从此二人当中选出。

    博王友文虽为义子,但相貌堂堂、英伟不凡,自梁帝长子友裕辞世后,此人在宫中便不可一世,势力不可小觑,也深得梁帝朱晃喜爱。

    相比之下,朱友虽为朱晃的亲生骨肉,但其出身并不好,其母本是行营歌姬,在一次侍奉梁帝时得此子,母以子贵,方才登上枝头。再者,朱晃本就对此子许多猜忌,从不委以重任,要说如今朱友的势力颇大,那要有一半的功劳归功于他这张氏媳妇,把他的老子伺候得好好。

    柏乡的失利,使得梁帝急火攻心,如今夏日炎热,竟是坐下一场大病,加之其年岁已高,立太子一事,便更显得刻不容缓。

    最终…

    不知是王氏榻上功夫技高一筹,还是朱晃当真对他这个二儿子看不顺眼,在一次侍寝之后,郢王朱友的妇人张氏,从汴梁城里带出这样一个消息:

    梁帝决定立博王朱友文为太子,其与朱友水火不容,要好生安排后路才是。

    得此消息,郢王朱友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就这样足足过去了两天,在这二十四个时辰里,朱友几乎未合过双眼,一日夜里,血灌瞳仁的他,收到了一封密函,以及一件事物。

    看过密函后的他二目圆瞪,再打开包裹,里边是一柄黑剑。

    “…来人啊!…”嘶哑,沧桑的一抹声音。

    “在!”

    “去…去唤冯廷谔。”

第五十三章:梁帝之死(二)

    乾化二年(公元912年)六月二日…

    夜,阴风惨惨

    繁华的汴梁,当今的都城,到了夜里,却比战火下的尸骸更加凄凉。

    这一夜,是杀戮之夜。

    纷乱的脚步声在宫殿外响起,武器碰撞,厮杀呐喊,转瞬便让寂静的夜空嘈杂起来。

    “咳咳…”还在歇息的梁帝朱晃被屋外的喧闹吵起了床,掩面咳嗽,咳得衣袖浸染鲜血,气色惨败的他,沙哑地道,“屋…屋外,何事?”

    没人应他,一向多疑谨慎的他,即便睡觉,身边也要布置无数高手保护,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要即刻现身来见,否则全家抄斩。

    只是今日,无一人应他。

    “咳咳咳!!……”心急气喘,朱晃此刻咳得愈加厉害,这个花甲之年的男人,一生所向披靡,乃一世枭雄,可是如今到了晚年,却颇显凄凉。

    “咳咳…到底发……”

    “砰!!!~~”梁帝的话还未问出口,突地门分左右,被一脚踢开。

    走进来的人双手附背,仰面俯视,面带阴笑,语出慢条斯理,“回陛下,是兵变啊。”

    “兵…兵变,是谁!?咳咳!!…”

    月光透过房门,射进屋内,方才看清了来者容貌,正是郢王朱友。

    “不才,正是在下。”

    “你?…咳咳,友?”朱晃双瞳布满血丝,怒发冲冠,“护…咳,护驾!护驾!!”

    “别喊了糟老头,你玩我娇妻的时候,你这点近卫军就已经被我收买了近一半,我能走到这里,也就说明不欢迎儿臣来看您的人都已经永远地闭上了嘴。”朱友面上阴笑,杀气腾腾。

    “畜…畜生!!我早该杀了你!!”朱晃伸手点指,周身痉挛。

    “哼,你以前的确有机会,连我都替你可惜,不过…”朱友二目一瞪,“你已错过,必悔当初。”

    “藏!!~~~”朱晃翻身下榻,拔出宝剑,血脉喷胀,“还不晚,咳咳…老子现在就剁了你!”

    朱晃张牙舞爪,其实论剑法的功底,若非绝顶高手,常人当真难敌梁帝朱晃,朱友也深明此理,深知自己父亲的厉害,即便如今其上了年岁,又重病缠身,但是让他一对一剑拔弩张,扪心自问,他还没有这个胆量。

    “父王说笑了,孩儿哪敢跟您造次啊,这不是忤逆不孝么?”这么念叨着,朱友忽地面色一暗,冷道,“廷谔,现身吧。”

    冷风吹过,一道身影霍地出现挡在朱友身前,接下朱晃一剑,借着月光,朱晃对上了那道冰冷的双眼,寒意流过全身,最后停在胸口。突然杀出的男子胡渣覆面,一身布衣,眼神冰冷,只是稍一用力,便迫退朱晃数步。

    一个踉跄,朱晃险些栽倒在地,一只手捂着胸口仿若万箭穿心,痛不欲生,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咳咳……怎么会这样,你…是谁?”

    朱友缓步轻道,“只不过是儿臣手下的一个仆夫,想不到吧,这些年来您这个不中用的儿子也是做了些正事的,招兵买马,隐藏高手,就是为了从你手中接过梁帝这个宝座!”

    “咳咳…噗!!~”朱晃吐出一大口鲜血,随后嗔笑得

    骇人,“逆子痴人说梦!今日你若在这里弑杀父亲,何以服众!?我儿友文论智谋,论才气,论相貌,论势力,都远胜于你!今日你胆敢加害你老子,明日友文便会以讨伐贼子之名将你五马分尸,你名不正,言不顺,必将一败涂地,皇位仍是我儿友文所有!你兴师动众,不过是愚不可及,你一向如此,根本不具平天下之才!我的皇位怎会传给你?哈哈!~~真让老子笑掉大牙!”

    朱晃气急,将淤血咳出,一时间竟是缓解了身体中的不适。

    朱友黑着脸,半晌后才阴阴地盯着其父朱晃冷道,“你当真以为,我夜闯你的寝殿,只是因为一时冲动?”

    朱晃那抹难看的笑容,随着朱友从腰间拿出的一卷金色卷轴儿僵在脸上。

    朱友缓缓打开卷轴,瞥了眼朱晃,黑着脸缓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朱晃瞳孔猛瞪。

    “…博王朱友文居功自傲,招兵买马,封宫储秀,蔑视皇命,早有谋反之意,今日朕命均王前去捉拿,生可见人,死可见尸,博王麾下不得有异议,若有抗命者,可先斩后奏,钦此。”

    读罢“圣旨”,朱友面容冰冷可怖,直视梁帝。

    朱晃身体抽搐,哼声道,“…没有寡人的玺印,那不过是废纸一张。”

    “杀你,夺玺。”

    “…我儿友贞,聪明绝顶,定会知道此番圣旨绝非寡人之意!”

    “哼哼…哈哈哈!!~~~”朱友笑得痴狂,仿若嘲笑这垂死老人的幼稚,“老贼,如果我告诉你,这是友贞的计策,又当如何?”

    “…你说什么!?”朱晃瞪大双眼,全然不信。

    “廷谔…”朱友给一旁的杀手递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撇开布裹,拾起了里边一柄黝黑长剑,伴随着剑锋出鞘,朱晃瞳仁渐失焦点,神情木讷,而下一秒,胸口的剧痛让其痛不欲生,面容扭曲,单手捂着胸口瘫跪在地。

    “执此剑,杀你,可顺应天命,难怪你当年会如此忌惮那个薛家后人…”朱友踏前一步半屈前身,俯视前者道,“友贞他说,你胸口的旧伤,也是拜这柄黑剑所赐,如今睹物思人,这陈锋已久的伤口,想来定是不大舒服,是也不是?”

    “…夫人,…友贞……难道……?”朱晃仿若灵魂出窍,不知其脑中得出了怎样的答案,自知难逃此劫的他,不肯坏了自己六十年天下雄霸的英姿,即便世人如何抨击他的诸多恶行,他还是决定,生得天下,死为鬼雄…

    “吼!!!~~~~~”

    这一夜,梁帝朱晃虽有雷霆之怒,但无奈岁月不饶人,叱咤一世的他,最终却死在了一个小小仆夫手中,汴梁城,梁帝殿前兵变,以郢王朱友率五百精锐取胜而告终。

    然,在这个农民出身,经历黄巢起义,取得天下,却无视伦理纲常,为天下之大不为,残暴如厮的梁帝心中,在死前,脑海中又是怎样的画面?

    没有天下,没有权利,没有金钱,没有他的后人,更没有在榻上翻云覆雨的庸脂俗粉…

    这一刻,他似乎忘却了一切,没了仇恨,没了伴随他一世的名和利,他甚至连一个角落也没给他的世敌李克用保留…

    在他的记忆里

    ,满满的,都是他那有着丽华之美的魏国夫人,张氏。

    刃出于背,这个一代枭雄朱晃的人生,走到了尽头。

    这位暴君,一生所作所为为人诟病,可是却有着令世人费解的情爱之谜,他视天下人的性命如草芥,可是却有着霸王恋虞姬般的情怀。

    在这死亡的瞬间,过去六十一载所发生的,让他铭记于心的事一件件浮现于脑海,没有凯旋的战役,没有旗下的疆土,也没有俯视天下的权利…

    只有一个女人。

    一个在他幼时不喜耕田,郊外打猎时邂逅的那位温柔美丽的刺史之女,张氏。为了这个女孩,他第一次有了称霸天下的想法。未曾读过书的他,认准当年汉光武帝的一句话,“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如阴丽华”,为了得到这位刺史之女,他自问道,“我未尝不可以成为汉光武帝呢?”就这样,帝王之心在他的身体中萌芽。

    后来参加黄巢起义的他,也未曾忘记过这张氏,他率兵攻陷宋州,不为攻城掠地,只为红颜重逢,道出心中情爱,谁知她早已因战乱流离失所,不知去向。

    饶是如此,朱温不曾放弃,遍寻天下,南征北战,势要搜尽世间每一处角落,为了张氏,他不惜将天下颠覆,把江山踏平…

    最终这位奇女子来到朱温身旁,辅佐其征讨天下,她不仅有丽华之美,更有丽华之才,只可惜…她没能陪朱温走得足够远,早在天佑四年(公元907年)便魂归西天。

    不过…

    她给梁帝留有一子

    仅有一子…

    …均王友贞。

    “噗!!~~~”一口鲜血,吐血者为博王朱友文,他此刻手拄宝剑,连连咳血,原本俊朗的面孔此刻惨白难看,他死死地盯着站在跟前的男人,血灌瞳仁,“…想不到,想不到,我与友数年争权,最后却是让你得了渔人之利,本王…太小看你了…”

    “…不知兄长在说些什么,为弟今夜只是奉父皇‘圣旨’,前来办事的。”今日均王朱友贞一袭轻装素衣,手中长剑沾满鲜血,屋内尸身横七竖八,皆是博王朱友文的家眷,以及手下,除了这些,还有那一个个一袭夜行黑衣,与屠李家村的凶手们如出一辙的…‘影兵’。

    “哈哈哈!!~~~~友贞那友贞,若是如此,你何须穿成这样,还带着这么多高手?罢了罢了…”朱友文瘫坐在地上,眼神中只剩绝望,“成王败寇,你能得老贼圣旨,想必老贼也已命不保夕,我跟郢王送娇妻入怀的美人计,也不敌你借刀杀人的计策,本王送出了自己的爱妻,千防万防,却没防住你这不经意间的成长,时光如水啊,想不到你一下子就长成这么大了,大到把所有人都算计了,早在当年你除去那个人的时候,我就该对你十二分留意才对…可恨,可恨啊!!”

    朱友贞神情不变,眼神冰冷,半晌过后他便转身离去,留下送给博王友文的最后一句话,“你比二哥还是聪明很多的,只可惜…还不够聪明。”

    火光中,‘影兵’刀剑影动,朱友文身首异处,一场大火,将博王府烧尽。次日天明,相继传来了梁帝朱晃驾崩的消息,和朱友假传圣旨让均王朱友贞错杀博王朱友文的消息。

    天下,转瞬再乱。

第五十四章:梁帝之死(三)

    梁帝之死如炸雷一般,很快传遍大江南北,这也更加快了晋王李存勖决心灭梁的脚步。中土各藩王蠢蠢欲动,此时或是他们绝处逢生的良机,不过,觊觎梁地的势力,可不仅仅限于中土。

    中原以北,乃是北方契丹的势力,此刻已至亥时,应是众人就寝之时,可是彼时,在契丹军营里却有着一场小小的骚乱。

    “哼,我来找你们当家的,何故阻我?”说话之人一袭紫衣,浓眉利眼,一柄长剑别于身后,借着火光可以看清,此人乃是南禅寺夺剑的剑客高手,此时他周遭契丹士卒横七竖八,倒地不起,不过无一人伤及性命。

    其余士兵见此人身手不俗,便也不敢再贸然出手,一个个举枪相向,叽里呱啦地说着剑客听不懂的契丹语。

    剑客表情冰冷,却是心头厌烦,“…在说些什么啊…”

    “停手!”正当场面陷入了僵局,终于出现了一个懂得汉人语言的契丹少年,契丹士卒人分左右,让出一个模样十三四岁,剑眉,一对凤眼,脸上稚气未退,一身契丹服饰的他对待这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却是彬彬有礼,仿若中土的儒雅小生。少年朝两旁士卒训了几句话,五大三粗的士兵们连连点头,可见其身份特殊。而后他面上挂笑,上下打量了下紫衣剑客,再环顾一圈周遭倒地不起的士兵,而后作揖道,“我契丹勇士各个体魄健朗,骁勇善战,阁下竟可空手放倒我契丹勇士一十八人,看来应是唐手高手,不知深夜来此,有何赐教?”

    剑客眉头一皱,心道这人年纪不大,说起话来比中土人更绕,更文绉绉,随即淡道,“我来找你们当家的,耶律阿保机。”

    少年听了眼珠一转,随后惊道,“阁下便是当年的紫衣剑客!?”

    剑客单眉一挑,随后沉道,“你个娃娃年纪不大,倒是知道的不少,看来你跟那阿保机关系不浅啊。”

    “可汗乃是家父,”听闻剑客直呼耶律阿保机名讳,少年心中多少有些不悦,不过他对此人耳闻颇多,深知其不简单,便也只得以礼相待,“不如让晚辈给阁下引路。”

    “家父?你?那个耶律阿保机也有孩子?”剑客搔了搔头,语出轻浮,仿若贵为一方可汗的耶律阿保机,在他眼里,与常人并无有不同,其迈着大步子,跟少年离开。

    剑客的言语,在少年听来有许多挑衅的味道,可是其发作不得,因为贵为耶律阿保机长子的他,对眼前这个男人有太多不可置信的耳闻。听闻这个男人曾多次夜闯万军营中,十万契丹大军却也无可奈何,便连在契丹族当中,宛若天神一般的大祭司,也曾伤在此人手上…

    “还有就是…”少年瞥眼偷瞧剑客的侧影,宛若一睹传说风采,“他曾从那个人手下救出父王,与那人单打独斗难分难解,那个…让父王咽下生平唯一一场败仗的人。”

    营帐之内,一个身长七尺的巨汉正静候于桌案后,一个身躯健硕,目光射人的四旬男子,帐中无他人,此人正是如今的契丹可汗,耶律阿保机。

    这时少年推开营帐,引进紫衣剑客道,“回父王,紫衣沙里带到。”

    耶律阿保机微微点了点头,紫衣剑客这才从少年身边走过,还侧目盯了盯少年,再回首看看耶律阿保机狐疑道,“紫衣沙里?”

    耶律阿保机淡道,“沙里乃我契丹语,是为郎君的意思。”

    “紫衣郎君么…”紫衣剑客自己回味了一下,旋即咧嘴轻笑了下,“倒也不错。”

    耶律阿保机三更就寝被扰,常人乃是死罪,他可没有和紫衣剑客玩笑的心情,他半眯眼,审视道,“阁下当年一袭紫衣,手持长剑,一连数夜夜闯我军军营,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一别八年,想不到阁下衣不改,剑不变,依旧一人一剑,视我契丹雄狮如无物。”

    其实,耶律阿保机的言语中多少有嗔怒和责怪的意思,他与紫衣人关系微妙,是为大多契丹中人所不知,其大可私下来寻自己,可是紫衣剑客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给自己徒惹麻烦。

    “好了好了,我来可不是听你发牢骚的,”紫衣人摆了摆手道,“当年你驻扎在三关时,我来倒还容易些,如今你一下子往北撤了这么远,我寻你当真难了许多。”

    少年一怔,想来在他的认知里,自己的父王耶律阿保机除了跟自己的母后,还从未如此善待过旁人。无需礼跪,无需请安,而且紫衣人言出不敬,一副与自己的父王平起平坐的样子,少年的心里莫名地对此人再多几分崇拜。

    紫衣人回头看了看,再转头对耶律阿保机回手指道,“这是你儿子?”

    “…是,此乃犬子,耶律突欲。”耶律阿保机一个眼神,耶律突欲心领神会,上前双手作揖道,“紫衣沙里有礼,在下对您的事迹早有耳闻。”

    紫衣人瞥了其一眼,随后摆手道,“郎君就郎君,什么沙里沙里的,听不惯。”

    耶律突欲的心中,对此人再添印象:毫无礼数。

    其实耶律突欲贵为长子,其跟耶律阿保机一样,酷爱汉文化,推崇儒家礼学,紫衣人来此,其皆以汉礼相待,可不料紫衣人对此全不买账。

    耶律阿保机示意耶律突欲退至一旁,而后对视紫衣人道,“阁下当年留下的威名,在如今也常有人谈及,不过一隔八年,你又在深夜前来,大多士卒还是认不得你紫衣郎君的,不知你今夜来此,所为何事?”

    紫衣人双手抱肩,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汴梁城内有变,想必你还不知道吧。”

    紫衣人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似乎是有意想吊耶律父子胃口,可是耶律阿保机也不心急,依旧半张眼看着紫衣人,就这样过了片刻,耶律突欲看看其父,再看看紫衣人,而后上前一步在紫衣人旁边疑道,“不知紫衣郎君说的,可是梁帝之死一事?”

    “哼哼,不错…”正得意的紫衣人忽地一怔,旋即大皱眉头道,“你们已经知道了!?”

    “家父也是今日方才得知。”耶律突欲一副儒家小生的模样,加之他身穿契丹服饰,倒是显得有几分怪异。

    紫衣人心头忖道,“这朱家兵变,我应是第一批知晓之人,梁帝方猝我便快马赶来,想不到,这耶律阿保机竟还能在此之前便得知此消息,还真不简单。”

    “哼,想不到紫衣沙里,也肯屈尊做这奸细工作?不过…”耶律阿保机挑眉沉道,“如今我契丹族内形式复杂,短期内,我还无再入中原的打算。”

    “少废话,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就算了,我特地离开中原跑来你这,自然也不单单是为了告知你这件事,”紫衣人摆手道,“…我要见他。”

    耶律阿保机面色黑了黑道,“你夜闯我军军营,打伤士卒十数人,若让‘祭祀殿’的人知道,你可知会给我惹多大的麻烦?”

    “我说了是来寻你的,是他们自己听不懂,而且你不是很崇尚汉文化么,那怎么你军营里的中原语普及得这么差?你是不是也该检讨一下。”紫衣人不屑道。

    “哼,”耶律阿保机也不怒,只是道,“不过让我奇怪的是,识不得东西南北的你,是如何找到的我契丹大营?”

    “……非是我识不得方向,只是夜间没有太阳罢了…”紫衣人不愿在此多费口水,再道,“是均王派人送我至营前,我知道欠你的人情还没有还,但是我今夜是来见他的,你该不会不允吧?”

    耶律阿保机面容严肃,半晌过后,其缓缓站起身,乍看之下几乎高出紫衣人半个身子,其开口道,“罢了罢了,既然你要见他,倒也无妨,至于你应我的两件事,第一件很快便有你可还之日,一年之内,我契丹族内会有大动静,所以离开后,我要你在八个月…不,半年之内务必赶回我这里,助我平定乱党,若是事成了,你便还清了一半人情。”

    剑客蹙了蹙眉,答道,“好,一言为定。”

    耶律阿保机点了点头,旋即对一旁的耶律突欲道,“你带紫衣沙里去换装,他这身行头太惹人注目了,然后带他去‘鬼牢’,交给萧月大人,其余的事便不用你管,赶快回营睡觉,明早你还有骑射和礼仪课,以后深夜无事不要四处走动,明白吗?”

    “孩儿知道了,”耶律突欲施了一礼,给紫衣剑客让出身位道,“紫衣沙里,请。”

    紫衣剑客瞥了瞥耶律阿保机,勉强道了声“谢谢”便也离去,他完全可以看出,耶律阿保机今夜气色欠佳,便是今夜没有他的深夜打搅,耶律阿保机此时也尚未入眠,只因契丹部落中,正酝酿着一场空前浩劫。

    天佑三年(公元906年)十二月,痕德堇可汗卒,遗命推选阿保机为汗。在契丹的传统制度当中,可汗每三年重新选举一次,如今的耶律阿保机已在位五年又六个月,还有半年,他的连庄便要结束了。可是明显地,耶律阿保机对可汗宝座的渴望绝非三年六年可以满足的,他想终身为王,并且像汉人一样,采取王位世袭制,成就一个万代基业。

    与此同时,契丹族中也在衍生着一股股反对势力,过去数年间曾有小规模的冲突和叛乱,皆被耶律阿保机压制下来,可是这股反对势力或可容忍其两度当选可汗,但是绝不允许其连续三届皆为可汗,半年之后,若耶律阿保机不肯交出可汗宝座,势必会有一场血雨腥风,而在耶律阿保机而言,他根本无让位之意…

    耶律突欲给紫衣人头前引路,在这个少年的心中也是免不了的忐忑与兴奋,“紫衣沙里…这个传说一样的男人就在我的眼前,当初他就是用这柄剑打伤的大祭司,连天神都奈何不了此人么?”

    “还有萧月大人,”到了鬼牢深处,一个一袭布几乎裹住全身的身影出现,此人身量不高,只能隐约看到一双幽怨的眼睛,“这个人在契丹当中好像谜一样,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自从他到

    了这里后,以前父王绞尽脑汁都难以镇压的‘鬼牢’囚犯,再未有一人逃脱生事。”

    契丹族中有石牢和地牢,用来关押寻常犯人和俘虏,可是在‘鬼牢’当中,关押的皆是身手不俗的高手,周围有契丹萨满教独有的阵法,一旦触动,会直接由祭祀坛的人直接发动秘法将其灭之。

    牢头们拦住耶律突欲道,“少主,前方不适合您再深入了,请回吧。”牢头言语深沉,紫衣人瞥眼一看,明显感觉得出能在这里做事的,皆非寻常士卒。

    紫衣人一步步走下‘鬼牢’台阶,在深入的过程中,他看到了被数条常人胳膊粗细的锁链锁死的大汉,被数条恶犬围绕的囚牢,每深入一层都有更加险要的陷阱和机关,到处都布满着他看不懂的奇怪文字所组成的阵法,虽然乍看之下四下人迹稀少,但他的本能察觉到,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杀气。

    走了不知多少台阶,面前出现一道附有异兽图案的铁门,从牢狱的布置上来看,紫衣人觉得已下了十几层,这时那个被称作萧月的人递出一件事物,紫衣人瞥眼观瞧,那是一粒通体紫红色的丹药。

    “含着它。”

    这股声音,应情应景,实在很符合此地的气氛,冷漠骇人,不过接过丹药的紫衣人单眉一挑心头忖道,“女人?”

    “这是?”看着丹药,紫衣人狐疑道。

    “解毒丹。”言罢这名被尊为萧大人的神秘人物,抬步踏入了异兽铁门,铁门打开,方才看清,这扇门足有十寸厚,紫衣人有意碰触了下铁门,发现这材质的坚硬程度,便是自己,也无斩开的把握。不过更让他好奇的是,这‘鬼牢’明显是契丹中的一大重地,单是看这阵势和人手,便知每年耗费在这里的人力物力绝不简单,可是牢狱看守的重任,怎会交给一介女流?

    但紫衣人志不在此,而且这个萧月脚步之快,明显也无闲聊之心,紫衣人也知耶律阿保机绝不会害他,便含住丹药,再行深入。

    接下来的几层里,紫衣人眼中看不出与上面有何不同,但是本能告诉他,这几层都要远比上边更加森严,若不是修身高手,这里的杀气便足以令常人窒息身亡。终于,二人行至一机关铜门前,萧月示意紫衣人背过身躯,而后铜门处的一块机关铜盘上左右转了数次,随着‘砰’!地一声巨响,铜门缓缓打开,敦实而厚重。

    “你有一炷香的时间。”萧月立在一旁,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是伸手递给紫衣人另一粒丹药。

    紫衣人踏步入内,看了看铜门心里嘀咕,“门自己打开了?上面的好似是玄铁,怎么最后一层却是铜门?”

    进了门,这间囚室却是全然另一幅景象,没有枷锁,没有杀气,相反的,这里干净整洁,铁牢间可见契丹人所用上好的兽毯,被子,铁牢中的人刚刚点燃烛火,照亮了漆黑的房间,铜门合拢,紫衣人朝后看了看,下意识地摸了摸铜门,他没摸出什么特别之处,但却给他很大的不安感,一种‘这门斩不得’的不安感。

    “寒室简陋,招待不周,老友莫见怪啊。”这抹声音像五月的春风一样,沁人心脾,温和而附有磁性,又有些慢条斯理,仿若于牢中人来说,这里并不是囚禁他自由的地方,而是一个他心中的田园。

    “怎么样,这里还住得惯么?”紫衣人左右看看嗤笑道,“倒也有趣,我今夜在那舒适华丽的帐篷里看到了耶律阿保机那张哭丧的脸,却在这么个鬼地方看到你这么怡然自得。”

    “他最近烦心事比较多,谅解一下吧,”牢中人点罢烛火,又缓缓沏上茶水,“把解毒丹吐出来吧,离开的时候用萧小姐给你的另一粒。”

    紫衣人皱了皱眉,吐出口中丹药,那原本通体紫红的丹药,如今已黑如石墨。

    再望向门外,如此看来,此处牢狱,怕是连鬼魂也难出入自由…

    “鬼牢…”紫衣人不禁皱了皱眉,心头忖道,“…这个鬼地方…插翅难飞。”

    “你我多年不见,干嘛一脸愁相?来来来,看看我今日刚刚收到的茶海,是那个可汗从临安得来的,也可谓千里迢迢,整个契丹只有这一件,坐下尝尝吧,”牢中人跪坐下来,伸手请到,“寒舍器具不全,不如就用你们那里的礼节,我们跪坐饮茶吧。”

    紫衣人叹了口气,缓缓摇头跪坐下来,将长剑放置一旁道,“那这茶海如此难得,那个笨可汗为什么要给你啊?”紫衣人轻吹茶水,细细品味。

    “我们五年前打了个赌,他输了。”牢中人缓缓饮茶。

    “哦?赌的什么?”紫衣人饶有兴致。

    “当日我断言五年内,中原霸主大梁会有内乱,梁帝朱温性命难保。”

    “…你果然已经知道。”

    “行将就木,这是他咎由自取。”

    …………

    梁帝之死,正以迅雷般的速度传遍大江南北。

第五十五章:大有来头(一)

    中土河东,原卢龙节度使刘守光趁着梁、晋交战正酣之际,囚来使,斩朝臣,力排众议在幽州之地建桀燕国。(公元911年8月)柏乡战役结束,本想西征的晋王李存勖闻此消息调转枪头,合镇、定二州的兵力不断进军幽州城池,此举得民心,顺天命,幽州朝不保夕。刘守光无奈向梁方和契丹请援,可是朝秦暮楚的他,未能得到两方的鼎力相助,加之梁方近年因传位之事存有内患,而不久前梁帝朱温又于应天二年(公元912年)死于宫廷叛变之中,弑父夺位的郢王朱友继帝位,朝中大乱,对刘守光的请援自然应付了事,成效甚微。

    而契丹阵中,改选可汗的日子快到了,八部存有分歧,可汗耶律阿保机王位不保,更是无心其他。

    故而,刘守光在他自封的桀燕国皇位上,如坐针毡…

    而梁帝死后,朱友忙着笼络人心,清除异己,可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他,很快便为自己的行径付出了代价,而这一天,远比他想的要快,快得让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乾化三年,(公元913年)二月十七日,刚刚宫变半年之久的洛阳城内,正上演着又一次的宫廷兵变。

    宫廷内外还响有零星的厮杀声,士卒的拼杀声,可见已近尾声。

    这场战斗由开始到结束,全然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便如闪电一样,等到你听见震耳欲聋的声响,那抹开天的炸雷早已消失不见。

    均王朱友贞今日一袭轻甲,威风凛凛,只不过带了零星数人的他,已踏入那个弑父夺位的兄长寝宫之中,今日他出兵有名,联合太祖朱温的驸马赵岩,外甥左龙虎统军袁象先,以及魏博节度使杨师厚举兵前来兴师问罪。

    禁军兵变,才坐了梁帝宝座半年之余的朱友,再过一会儿,就要从天上狠狠地摔下来。

    “兄长,友贞来看你了。”推开门,看到眼前的景象,朱友贞不禁皱起了眉头。

    房间内,朱友的确在,不仅他,其皇后张氏也在,不过二人皆已倒在血泊当中,了无声息了。

    屋内只有一人站着,是一个手持血刃,满身创伤的男子,那一身残损的盔甲和血肉,让人不忍直视,脸上已被血水遮挡看不清面容,单是这份气魄与情景,已让人不禁倒咽口口水,心胆发寒。

    朱友贞年纪尚轻,见此也不禁动容,下意识地看了看在一旁低头不语,双手抱剑的长剑剑客,后者不为所动。

    由寝宫外至寝宫的长廊之中,死尸横七竖八,几乎连落脚的地方也难找,不得不由数名大汉在前搬开尸首才有进来的路。

    死者们皆是进犯寝宫的人,而阻止他们的,仅是一人,在朱友尸首前的男人。

    亲手杀死梁帝朱温的仆夫,冯廷谔。

    冯廷谔微微抬眼,死死地盯着朱友贞,低声道,“主子说,就是死,也不会让你看到他一败涂地的样子。”

    躺在地上的梁帝朱友,其皇后张氏,皆死于冯廷谔之手…

    朱友贞低眼看看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恍惚间心头竟是一股道不清的莫名滋

    味。

    均王友贞贵为大梁皇后与梁帝唯一骨肉,却从不得宠,几年间诸王争位皆不见其有何作为,久而久之,其早已被天下人视为支持其二哥郢王友称帝的一个势力。

    友贞在朱友眼中,是一个年幼的弟弟,没有什么特别,没有什么主张,有一点小脑筋,对自己言听计从,无争帝之心,兄弟间十几年的相处让他觉得这个小弟对他的支持是理所应当。譬如友贞为自己献计创伤朱友文,再譬如年前他千辛万苦夺来旷世神兵,助自己夺位。如今自己登上梁帝宝座,铲除与自己相争数年的博王朱友文,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是百官想罢免他,还是天方夜谭。自己只需多花时间收买人心,假以时日必可巩固自己的帝位。

    博王一死,梁帝朱氏再无可威胁到自己的人,即便各方节度使心有不满,但无人领导,便也无济于事。

    可惜…

    他错了,原本他深深相信会站在自己这方的三弟友贞,正是那个领导各方诸侯前来讨伐自己,名正言顺夺得帝王之位的男人。

    其实友贞夺位这个想法不知何时已潜藏在朱友的内心深处,只是他顽固得不想去相信…

    直到兵临城下,直到寝宫被围,直到冯廷谔周身浴血的走进来……

    他才如梦方醒,明白了其父王临死前说的那番话…

    你一向如此,根本不具平天下之才。

    原来一直以来,自己的帝王之路,都是为别人铺的。

    如今人家要切磨杀驴,自己全无办法。

    他不愿去想象,自己稍后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自己这个弟弟,像以往一样?还是像一个愚不可及的失败者?

    没有勇气去面对的他,选择了死亡。

    听命于朱友半生的冯廷谔,从他的主子口中接到的最后一个命令,竟是将其与皇后张氏一并杀死……

    他做到了,功力深不可测的他,即便如今身受有伤,但仍有余力做最后一搏,只是…他看着眼前的人,也没了再搏命的心思。

    朱友贞今日虽然胜券在握,但是由于眼前这个男人,他也不得不把长剑剑客带在身旁。

    一直低头不语的长剑剑客稍稍抬头,沉声道,“你若在全盛状态,本可与我一战,不过如今…”这些年徘徊于洛阳与汴梁之间的长剑剑客,让其看得过眼的,仅有一人,身在郢王朱友阵营中的这个冯廷谔,二人虽极少言语,却是神交已久,如今其落入这步田地,剑客也不禁有些惋惜,“把剑交出来,只要你不杀均王,我绝不动手,凭你的能耐,要离开这,也非不可能。”

    此言一出,均王朱友贞与其身旁军师敬翔眉头一皱,心生不悦。

    在将领士卒面前,剑客如此说话,难免让其有失威严。

    冯廷谔粗气未平,刚刚杀了自己效忠十数载的郢王,如今又被层层包围逼入绝境,反应了许久,他才怔怔地盯着剑客,面无表情地道,“外来的剑士,我知你剑法了得,我非你敌手,但是湛卢剑非比寻常,这柄剑自上任主人死后人间蒸发八载,我虽不知如何会

    落入你们手中,也不知为何定要我以此剑杀梁帝,但是…湛卢宝剑冠绝武林,乃中土至宝,绝不可落入心术不正的人手中,你永远也别妄想得到!”

    “什么!!!???”这一下,不禁剑客,连均王朱友贞和敬翔也始料不及…

    湛卢剑…竟不在这里。

    “天杀的,你把它藏在了哪儿!?”这一次长剑剑客可惊到了,这柄剑,险些要了他的性命,如今竟然不见了,潜意识推动其抓向冯廷谔。

    可是任其再快,也快不过冯廷谔近在咫尺的一剑封喉。

    冯廷谔手中的剑划过自己的脖颈,留下一道致命的伤口,在倒地前,他在心中默默地回答了剑客的问题,“藏在哪里?藏在一个很惹人厌的人那里,这个人虽然讨厌,但他看守的东西,却是天下间谁也碰不得的…”

    冯廷谔就这样死去了,即便亲手杀了两任帝王,可他至死时的身份,也仅仅是朱友麾下的一任仆夫。

    直到他杀了梁帝,直到他掉包了对长剑剑客来说比性命更看重的宝剑,众人才迟迟恍然,原来此人非比寻常,可是…他留给在场每一个人的,都是随着他的死,永远尘封的谜。

    剑客疾步赶到一把抓起冯廷谔仍存有温度的尸体咆哮道,“你把它藏在了哪里!给我说啊!!~~”

    见到了这个情形,一旁敬翔轻碰均王,给其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对着身后随自己入门的手下们感伤道,“叛贼虽已剿灭,但其毕竟是我的兄弟,还请各位回避一下,让友贞与其做最后道别。”说着,年少的朱友贞微微拱手,双手抱拳施礼。

    一干人等见此,赶忙退出屋外,而后朱友贞命人看守房门,不得其他人入内。

    其实这场宫变打响的第一时间,朱友贞便直奔于此,关系到这场战役的其他大人物,如太祖驸马赵岩,外甥左龙虎统军袁象先,以及魏博节度使杨师厚皆在宫外忙于清理战场,缴获物资。

    剑客见冯廷谔命已归天,其绝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男人,他缓缓站起身,阴恻恻的背影,令人不安。

    “你听到了?”质问一般的口吻,而他说话的对象乃是即将取朱友而代之的新任皇帝。

    “嗯。”朱友贞答道。

    “怎么办?”依旧冷冷的声音。

    朱友贞开始觉得不舒服了,并非是其威严被冒犯,而是整间屋内都充斥着长剑剑客的怒意和压迫感,令其胸口烦闷非常。

    事情是这样的…

    柏乡之战的时候,朱友贞有意追随梁帝朱温回到都城,早有谋反之意的他对朱温的一举一动都不肯放过,让其奇怪的是,在这个决定天下走势的战役中,朱温没有亲赴战场,而是躲在宫廷内,会见一个老头。

    经过多方打探,和从军师敬翔那里得到的消息,他对老者的身份有了一个模糊的认识。不论后果如何,他也决定邀老者到他的地方一叙。

    果不其然,老者的身份非比寻常,其玄妙的身份让朱友贞对他说的一些话不得不放在心上,并且遵循下去。

第五十六章:大有来头(二)

    多年以前,朱温请这位老者为其卜了一卦。

    一个生死卦…

    生死卦,上生下死。兑为生。坤为空,为死。此即泽地革一卦。

    朱温不解,要老者明示。

    “天道诸星,错综复杂,命运当中亦有无数分支,若行得好,将军或可享百年帝王之命,”老者笑着指了指朱温的胸口,又道了一句,“若行错一步,可以留给你这道伤疤,便可取你性命。”

    当时天上正下着鹅毛大雪,朱温着衣三层,老者是不该知道他胸口伤疤的事。可是老者却一语中的,自此,朱温对老者所言无不相信。

    如今,执剑伤他的人早已不在了,但…这柄剑仍存于世。

    这便是柏乡大战之际,朱温调转马头转回都城的原因;老者一世占星算卦,唯算漏此一卦。均王友贞早有除掉梁帝之心,奈何天命不可违,得老者之言,他抢在所有人之前得知这柄剑的下落,并由剑客亲自夺来。为此,他不惜屠杀李家村二百余名村民性命,以此掩盖其父朱温耳目。用村中或有天佑元年生人的漏网之鱼为借口行动,实则夺剑。

    而这柄剑,正是当年大唐史上战功赫赫的不二神将,平阳公薛仁贵的佩剑。

    中土第一神兵…

    湛卢剑。

    军师敬翔献策借刀杀人,弑君夺位者务必是朱友,以此斩杀梁帝朱温,假传圣旨除掉博王朱友伦,再将郢王朱友推向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风口浪尖,如此方可出师有名,一举登上帝位,铲除异己。

    均王友贞与长剑剑客也早有协议,朱友贞会给剑客在中土撑起一座大大的保护.伞,提供其中土名剑的情报,助其夺剑。不过作为交换,长剑剑客要在均王友贞需要时,为其出手办事。

    湛卢剑便是如此,二者有言在先,剑到手后,要先交给均王友贞一用。尽管剑客有千万个不愿意,但是他不想失信于人,便交出了湛卢宝剑。

    而接下来的一切,便也按照敬翔的剧本一步步上演着。

    一切都很顺利。

    只是……出了一点小差错。

    一个始料未及的变数,郢王友手下的这个不起眼的仆夫。

    当日梁帝驾崩,按道理朱友本该归还宝剑,其也不是什么对兵器十分喜好之人,事情本该顺理成章,可是…

    此番大显身手的冯廷谔突然邀功,如何也要留下此剑。

    均王友贞久不见动静,便亲自来取,却不料朱友断然留下,道已赏给自己属下头号高手,登基后十分开心的他坦言愿以万两黄金相换。均王友贞本想再要,但其心有大计在后,绝不可为一柄剑而露出马脚。

    即便它在武林中是无价至宝,但在争天下的人眼中,再好的剑也不过是柄利器。

    归来后朱友贞安抚长剑剑客,他日除掉郢王友,湛卢剑自然完璧归赵。而且这个说法也很有道理,长剑剑客深知这个冯廷谔是个用剑好手,自然也是爱剑之人,像湛卢这样的旷世奇兵,他一定视为珍宝,甚至比自己的生命更为宝贵。

    可是

    他们错了。

    他们太小看了这个仆夫,对他一无所知。

    不知道他有多少能耐,有着怎样的来历,脑袋中有多少阅历。

    相反的,站在暗处的他,对一切看得却是格外明朗。

    刺杀朱温后,他就觉得一切不简单,郢王友弑父夺位已是箭在弩上,不得不发之举,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是这柄剑,一定要是湛卢?

    他知道湛卢剑的来历,也熟知湛卢剑上任主人是谁,在朱友手下十几年,他深知梁帝于其剑主之间的渊源。郢王收剑时,他有意打听这剑将会去到谁手,朱友答他将会交还给均王友贞。言语间冯廷谔知道,郢王朱友根本不知道这柄剑的来历,对湛卢剑更无丝毫兴趣。但是直觉告诉它,湛卢宝剑不能还给均王,他洞察得知长剑剑客已在均王阵中多年,这柄剑如果还回去,多半会落入此人手中。

    于是,冯廷谔坚持邀功,留下湛卢,不为用剑者对剑的痴迷,只为其心中仍然残存着的,对武林以及亲人们的羁绊。

    他早已安排好,假若他日东窗事发,湛卢剑会第一时间去到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如今窗纸已破,湛卢不翼而飞。

    单因对湛卢剑的执着,长剑剑客已动了杀机。

    “湛卢剑,你要如何补偿我?”

    朱友贞倒咽口口水,其虽有凌云之志,但是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眼前人给他的压迫力实在太强,太强。

    “我会下令抄冯廷谔的家,他的湛卢剑一定还藏在他家中某处。”朱友贞答道。

    长剑剑客缓慢回身,不屑道,“冯廷谔在这里根本没有家眷,他的房屋不过一间草房,你当我是傻的么?你搞这次宫变这么突然,连你二哥都在死前方才知晓,冯廷谔就更不会知道,湛卢剑要么在他身上,要么在那间草屋里,可是显然他早就将湛卢剑送了出去,如今他死了,我们何来的线索!?”

    长剑剑客大声咆哮,全然不顾对方身份。而尚且年幼的朱友贞,面色一白,身上的血几乎冷却下来,因为他知道…

    这剑客,要发狂了。

    长剑剑客一步踏地,脚下瓷砖龟裂。

    与此同时,敬翔手中羽扇一挥。剑客的剑掌停在了均王友贞脖前毫厘之处。

    一股更纯粹的杀气,不知于何时浸满屋内,便如同冷水一般,将剑客满身的怒火浇熄。

    而冷汗,也顺着朱友贞的面颊滑落。

    同时滑落的,还有剑客脖颈咽喉处的一缕鲜血。

    “咕噜…”朱友贞倒咽口水,本想后移半步的他,却停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如今腿抖发软,若是稍有动作,怕会跌倒在地,在手下面前伤了威严。

    长剑剑客眉头皱起,视线低瞧,在他的脖颈处,有一条细若发丝的长线,借着火光,这条线竟连接着屋子两头,而在其中一面墙的背影处,此时有一人影若隐若现。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在那的,更没人察觉。

    长剑剑客瞥眼向后观瞧,更为诡异的事出现了。不知什么时候,两柄修

    长纤细,通体黝黑,比匕首稍长的短刀已从剑客身后交叉架在其脖颈之上。一个如同在剑客影子中生出的人站在其身后,通体黑色的夜行衣,露出一对猎豹般的瞳仁,和结实黝黑的两条胳膊。

    而在长剑剑客的一左一右,各半蹲着一位身材瘦小纤细的身影,手持比例如同针一样的剑抵在剑客的两侧腰间。二人所在的位置和身形,便如同照镜子一样,相像无比。

    而在均王友贞和长剑剑客中间,一个身材高挑,比例分明,不失硬朗的黑衣蒙面男子,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抓在剑客腕间,使其杀人唐手不得再向前移动分毫。那双眼睛空洞无物,仿佛死人一般。

    长剑剑客心头暗惊,这五个人不可能是刚到这里,显然他们一早便来了,可能是和众人一起进来的,也可能更早。最让其惊讶的是,自己竟然没有一点察觉。

    五个人皆不见样貌,不过可以知道,抵在自己腰间两柄剑的主人身材娇小,应是女子,前后二人形体虽然不算健壮,但都结实有力,该是男子。

    至于影墙壁之下的那人,全然无从琢磨。

    这五个人,撒下了一个剑客绝对无法再前行半步的屏障。而且长剑剑客更甚至发现,自己似乎连动一动也没了机会。

    “咳咳…”敬翔轻咳两声,上前一步扶稳朱友贞,开口道,“正式介绍一下,这五位,便是‘影兵’最初期的导师,也可以说‘影兵’兵团,是由他们一手创建的。”

    朱友贞虽心有余悸,但其身在其位,不可丢了威严,当下稳了稳心神,微抬下手,五人方才各撤一步,停留在不起眼的角落中。

    “…我希望你已冷静下来。”朱友贞皱眉道。

    这个局面,是剑客所始料未及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均王手下…竟有这样的高手。

    长剑剑客伸手摸了摸颈前的伤口,只是皮外伤,不过若是其未能及时收力,再踏前半步,恐怕自己的脑袋便要分家了。

    “哼,”剑客愤愤地道,“既然你手下有这样的高手,又何须特意来讨好我?”

    朱友贞也方才从惊吓中缓醒过来,当下双手附背道,“阁下剑法独步当世,你来中原,若不能为我所用而被其他藩镇招揽,对我来说是一大损失,将阁下留在帐下,于我百利无害,我大梁拥有整个中土数一数二的情报网,如今本王除去异己,择日便可登基,届时能给阁下提供的帮助将会更胜从前,小王承认,湛卢剑一事是我意料之外,但只要它仍在中土,我定可给你找到。”

    停了一下后朱友贞面色稍冷道,“本王已好言相劝,可是若果你执意要走,要清楚你自己在中土仇家甚多,一旦失了我大梁的庇护,莫说寻剑,你连自保都难,而且你根本不知道其它名剑都纷落在何处,是去是留,你好自为之。”

    言罢,朱友贞扬长而去,敬翔轻摇羽扇,左右看看,挥扇示意众人退下,五大高手就好似从来没在这房间中出现过一样,凭空不见,留下剑客一人怔在原地,双拳紧握,攥得关节骨骼劈啪作响。

    ……………

第五十七章:麒麟出山

    武林中近年躁乱不安,湛卢剑倘若问世,必会将骇浪再推高数尺。

    而如今的武林尊者,当属坐落在淝水的麒麟山庄。

    淝水源出肥西与寿县之间的将军岭。分二支,向西北者,经二百里出寿县而入淮河。向东南者,注入巢湖。

    而麒麟山庄前有淝水流域,后有将军岭,依山傍水,可谓头枕山而脚踏河,贵为一方风水宝地。在武林中长年矗立而岿然不动,自是有其独到之处。

    在这条山径的深出便坐落着如今的武林之贵,麒麟山庄,而在麒麟山庄的最深处,一处隐蔽的瀑布之下,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密室,可谓麒麟山庄最隐蔽的地方。

    此时正有一个人影立在门外,此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衣冠楚楚,相貌不凡,睿智的眉宇间此刻略有愁态,暗含紧张之色。

    半晌,门终于开了,男子缓缓抬步走入密室,借着密室内昏暗的烛光,可看见一个头发灰白的长者背影,长者衣衫褴褛,鬓发蓬松,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其面容,一袭宽松偌大的袍子遮盖住整个身躯,其盘坐于密室深处,所散发出的气势,深不可测。

    四旬男子踌躇一下,放左手压右手,微微躬身抱拳施礼道,“昊寸参见三叔。”

    没有应答,只听得洞穴内有水滴滑落,打在石壁上听得依稀清楚。

    四旬男子动作不改,半躬身躯,抱拳不动,在这个昏暗的密室中,时间仿若静止了许久,许久。

    终于,长者的头动了动,似乎张开了眼睛,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来做什么?”

    不敢怠慢,男子赶忙道,“回三叔,是庄主吩咐的,您出关在即,侄儿特来恭候。”

    “哦?你爹么…”长者微微扬起前额,“如今,已是何年月了?”

    “回三叔,如今已是乾化三年(公元913年)正月末尾。”四旬男子乃是麒麟山庄庄主冯不凡的次子,冯昊寸,而其眼前的三叔,是麒麟山庄内的第一高手,冯胜。

    “乾化?谁的年号?”冯胜沉道。

    “回三叔,这是大梁太祖朱温朱全忠的年号,乾化三年既是天佑十年,(公元913年)您闭关的这段日子,大唐已经亡了,由从前的宣武节度使,梁王朱温所篡。”

    “天佑十年…”冯胜挺了挺身躯,“已经过去九年了么…”

    “是的,三叔自上次闭关至今,已有九年两个月零八天。”冯昊寸回道。

    “真是时光飞逝啊,难怪老夫觉得头发比入关的时候白了许多,不过…”老者的衣裳半漂浮在半空中,沙哑的声音当中搀和着不可动摇的威严,“我记得老夫说过,未满十载,不可有人来打扰我,难道才过去九年,老夫的话已经没人听了么?”

    冯昊寸倒吸口气,赶忙再躬身几分解释道,“非是如此,三叔的威名分毫未减,只是…”

    “只是什么?”

    “如今有三件事,家父与庄内各堂主商议过后,不得不来麻烦三叔您提早出关。”

    “哪三件事?”

    “第一…”冯昊寸赶忙答道,“数年前曾有一神秘人侵扰山庄,企图盗取山庄至宝‘麒麟血’,虽未得手,但也打伤庄中数位高手,其中郝堂主重伤至今,体内剑气难以痊愈,不得不提早让位,此事在山庄中过往从未发生,如今我们已查得此人身份。”

    “窃取‘麒麟血’?”老者的声音依旧沙哑,在宽大的袍子中那干瘪瘦弱的小臂缓缓伸出,捋了捋发下的胡子,沉道,“此事你父亲的确曾来此找过我,虽未见面,但也给我留了张纸条,我也算知晓,那么这个在麒麟山庄来去自如的高人,是谁呢?”

    “…根据情报,他乃是‘三清教’掌门,平阳子罗誉的师弟。”

    “三清教?…”冯胜顿了顿继续道,“一个新兴的教派么,我入关时对它倒是有所耳闻,本以为是打着纯阳后生的牌匾招摇撞骗,想不到倒真有些真材实料,那第二件呢?”

    “这第二件事,是当年在渤海之滨打伤您的那位异族剑客,已得知他的下落。”

    “哦?是么…”

    “不错,当年麟州城一战,侄儿与其交过手,他以一人之力,重创了情谷谷主廖缘,夺掌剑门沈万钧的承影剑,打退侄儿,虽然最终被那个人勉强击退,但他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留在了中原,无名无姓,投靠了大梁一方。”冯昊寸答道。

    “…这两条消息皆不寻常,你是如何得来?”冯胜哑道。

    “嗯…这两条消息,都是由‘千里神兵’头目,江北草上飞亲自相告,第一条消息他要了白银八百两,可是那剑客的下落却是拱手相赠,听闻这个剑客也曾在掌剑门生事,打伤了门主沈思山,此消息应该十分可靠。”

    “…第三件。”不知是何原因,冯昊寸在自己这位三叔的言语间,听不到丝毫兴趣。要知道,在他的印象中,他的三叔冯胜,是一个嫉恶如仇之人,若是找到打伤自己的仇家,绝难善终。

    冯昊寸顿了顿,缓道,“这第三件…其实与剑客的下落有丝缕关联。”

    “讲。”

    冯昊寸从身后拿出一柄剑,一柄通体黝黑,浑然天成的长剑,“郢王朱友弑君杀父,后被均王联合群臣将其讨伐,逼死在寝宫内,而廷谔堂兄他…”

    “呼!!!~~~~~”

    山洞之中空穴来风,老者长发飘起,隐约可以看见其干瘪的脸上,有着那样一双猛瞪的瞳孔。

    冯昊寸停了一下继续道,“…自刎当场。”

    刚刚的无名之风刮熄了仅有的烛火,如今山洞内漆黑一片,不见五指,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冯昊寸心中,仿佛已经过去了几个日夜。

    “三叔…请节哀。”洞穴中的气氛让冯昊寸越来越不舒服,他终于开口道。

    良久良久之后,冯胜终于发言,只是不同的是,这道声音不再嘶哑,而是底气十足,洪亮震人。

    “通知山庄上下,老夫今日出关。”

    密室外的大门霍地打

    开,阳光透过瀑布,射入密室,隐约间,冯昊寸刚刚印象中的干瘪老头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宫廷饱满,体格健朗,留有三寸白须的老先生,借着阳光,宛若天人。

    整个江湖上最麻烦的人,要出山了。

    而十年过去了,新一代的愣头青们怕是要倒霉了。

    在相对平和的五台山上,少了许多尘世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自从一年前南禅寺暂代住持广缘遇害,整个五台山上的气氛都有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同样出现在戒嗔的心里。可是孩子毕竟是孩子,烦心事不会时刻想着,只会放在心底。

    显通寺虽是占地百亩,但是其内也不过一眼便可环顾下来的大小,僧侣们居住的地方,多贴在院墙再搭房屋。

    又到了每月下山的时候,今天戒嗔背好竹箱,正在寺门口眯眼呼吸新鲜空气,等着好玩伴慧观的到来。

    “呼~~~”戒嗔用力伸了个懒腰,“又是晴朗的一天,不知小草在那边呼吸的空气是怎样的。”

    如今的戒嗔已经九岁了,身量又高了近半个头,身材看起来虽然还是很瘦,但明显健康结实了许多。

    “啊!!~~~”一个大大的哈欠,跟身过来的是佛光寺的福满和福气,“早啊戒嗔。”

    “早!”戒嗔咧嘴笑道,可是他发现福气的额头居然微微冒着汗珠,手捂着肚子,面容扭曲,戒嗔关切道,“福气师兄怎么了吗?”

    “嘘!~~~”福满赶忙上前一步嘘道,“千万别让别人知道,福气他闹肚子了。”

    “闹肚子?为什么怕别人知道?”戒嗔不解。

    “呃…这个……”福满扭扭捏捏。

    福气在一旁难受道,“我…我们两个昨晚在院墙脚抓到一只田鸡,吃完以后就这样了,我已经拉了半宿了,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

    “田鸡!?”戒嗔一惊赶忙低声道,“你…你们两个这是犯戒啊。”

    “嘘!~~~”福气赶忙阻道,“不是说那个什么酒肉穿…穿…呃?…”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流?”戒嗔猜道。

    “对对对,就是这句,戒嗔你可千万别对别人说啊,那只田鸡是福气杀的,所以你看他现在都受到惩罚了,是不是?”福满用胖乎乎的小手点指着福气的肚子说道。

    “你…你还说,那只田鸡是你煮的,都是你煮得不好,才害我闹肚子。”福气不满抱怨道。

    “哼,谁让你下嘴那么快,说好的一人一半,田鸡头和屁股都让你吃了,心肠不好,活该你拉肚子!”福满辩道。

    “什…什么!?你可是出家人,说话也太毒了吧!”福气嗔道。

    “你…”福满的话,卡在了嗓间。

    二人吵来了兴致,不禁引来其他小和尚们的驻足,二人都赶忙收声,吓出一身冷汗。

    菩萨顶的道亮路过这里,瞥眼观瞧福满福气的眼神中闪过不屑,余光扫过戒嗔时却是若有所思。

第五十八章:外出修行

    福满福气知道说错了话,两个人都忙压低声音,到戒嗔身旁哭诉道。

    “戒嗔师弟啊,咱们这里就属你的医术最高明,你就给这小子瞧瞧吧,要不师傅们发现就糟糕了。”

    “是啊是啊,哎呦…”福气难受道,“我们哥俩没求过你,快帮帮忙吧。”

    “嗯…”戒嗔半眯眼道,“去年四月下山,你们和慧观偷吃香肉,八月初七,你们要我帮忙隐瞒装病,逃了几节体修课,今年过年下山苦行,分发百姓衣物,你们偷偷留下两套改成单衣自己穿,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和尚已经帮你们瞒了好多事了。”

    说着戒嗔掉头要走,福满一掐福气大腿根,后者赶忙‘哎呦哎呦’叫痛,福满上前慌张道,“你看啊师弟,福气都快不行了,师傅们不是也经常教我们救人一命…呃然后怎么的就成浮屠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戒嗔无奈地摇头道,“师傅也说了很多次禅修课不是睡觉课,你们每次到了圆通大师的禅修课就睡得跟猪一样,哎~~”

    “戒嗔师弟,你行行好吧,哎呦哎呦…”福气越说越来劲,“我快痛死了。”

    戒嗔一向是出了名的心地好,福满、福气二人一再央求,戒嗔也只得摇头叹气,给他们开了个方子嘱托道,“等下到了镇里,去药店抓这几味药,不会有大碍的,不过下次不许了。”

    “嘿嘿嘿,知道了!”

    “戒嗔师弟真是好人!”

    说着二人渐行渐远,嘴里还不禁嘀咕着,“戒嗔师弟今年还不到十岁吧?怎么说话口吻好像师傅他们?”

    “不知道啊,他跟慧观两个都怪怪的,而且他的记性怎么那么好啊?去年八月装病不去上课的事我都忘记了,他怎么记得那么清楚?连日子都记得。”

    “也可能是我们逃掉的课太多自己记不清了吧,”福气捂着肚子不耐烦道,“管那么多干什么,快点走,疼死我了。”

    这批小和尚随着福满、福气背影的消失,只剩下戒嗔一人在院门口驻足。

    而慧观也终于缓步而来,奇怪的是,这个在戒嗔眼里,似乎永远没有不明之事的慧观,今天竟是耷着脑袋,似有心事一般。

    自来到显通寺,二人彼此相识已近三年,这还当真是戒嗔头一次看到慧观有这副模样,一时间戒嗔不免觉得这个朝夕相处的小伙伴变得陌生起来。

    随着年纪的长大,戒嗔的思维也跟以往有了一点不同。

    最近一段日子,他时不时的会问自己一些问题。

    他真的了解慧观么?

    为什么他在大家当中年纪最小,却懂得最多?

    为什么各大师傅对他的态度都很不同?

    为什么从来不见他用功,但经书中的内容他似乎比显通寺的四大班首还要熟?

    他那天明明看到大师傅发现慧观脸上的油渍,可却假装没看到一般将脸扭了过去。

    慧观为什么如此不同?

    回首过往的三年里,戒嗔扪心自问,自己从慧观那里学来的东西,竟远比从显通寺学来得要多。

    这三年来戒嗔的学习能力一直在进步,不论是禅修课,体修课,还是诵经、打坐、参禅等,戒嗔从开始的一无所知,到现在的小有所成,他已经坐稳了前十名的位置。

    可是慧观自始至终,都稳居第一,从未动摇过。而跟他位置同样未曾变过的则是久居第二,菩萨顶的道亮。

    三年来的朝夕相处,让戒嗔觉得大家都好厉害,起初自己背不下来的经文,其他小和尚们都背得下来,他总是想着,若不是身旁有慧观帮衬自己,自己怕是要在最后边游荡了。

    或许六岁时候懵懂的戒嗔不会觉得奇怪,但是九岁的他,已经隐隐觉察出哪里不对劲。

    今日看着走过来的慧观,熟悉又陌生。

    三年来形影不离,可是自己真的了解他么?

    小孩的求知欲,让戒嗔对自己这位最好的朋友越来越好奇。

    就好像人们总会想,既然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应该是那个最了解你的人才是。

    戒嗔上前打招呼道,“早啊。”

    “…早。”慧观的情绪不高,回答的声音也很小。

    “怎么这么慢啊,师兄弟们都已经走了,我们也快点。”说着戒嗔提起两个简单的包裹转身便走。

    慧观微微愣了一愣,才拿起包裹答道,“哦…好。”

    这次,是一个为期六日的户外苦行。

    以往去台怀镇,说是下山,其实不过一刻钟的山路,可当真要下五台山,着实是一段崎岖难行的旅途。常人上下山少说也要一个日夜的功夫。

    此番领队的是四大班首的后堂,无相大师。此人年纪五旬出头,四大班首之中仅长于首座梦空,其资历在显通寺这座近千年的古寺当中并不算高,可是便如同梦空一样,此人极具慧根,且天生骨骼奇特,不仅禅宗佛理背得滚瓜烂熟,且一身横练的筋骨,让其在同辈之中从无对手,除了梦空。

    便是算上如今资历最老的一代,他也算得上数一数二。

    无相大师身材算得上魁梧,但并非都是肌肉,反而略有几分臃肿。那一对大大耳垂和突起的肚腩,倒真有几分神似佛家米勒。不过不同的是,此人不苟言笑。

    跟着他带的队,这一行三十三个小和尚竟只用了一个时辰便走完了近五十里的山路,如今正在一处树荫下盘坐乘凉歇息。

    无相回身,语出洪亮,“这一次,我们做的是佛家自古便有的苦行,你们有谁能告诉我,佛祖当年在伽耶城外菩提树下成佛前,曾做过什么样的苦行么?”

    此言一出,很快便有人起身双掌合十道,“回师傅,当年佛祖舍弃世人看重的权势皇位,去到尼连禅河畔的树林中独修苦行,到最后,佛祖每七日只食一餐,一餐仅食七粒米,修行延续六年之久,穿树皮,睡牛粪,是为佛家至高至苦之修行,‘菩萨道’。”

    回答的是菩萨顶的另外一个沙弥,如今已有十三岁大的法相。戒嗔看到他,脑袋里想到的是长年在体修课名列三甲,有时甚至可力压同门道亮的一号人物,不过可惜,慧观曾说过此人虽然用功,但过分墨守成规,缺乏变通的脑筋,所以在禅修课上始终排不进前十位。在上一次的综合考核中,法相是刚好压在戒嗔之上一位的第七位。

    “嗯,”无相大师点点头,面上并无表情变化,“说得不错,佛祖舍弃世人最看重的权贵,选择了世人最不解的苦行,在当时的世人眼中,是极其愚蠢的,那大家觉得如何?”

    无相大师视线在人群中一扫,看到了愁眉苦脸,搔首弄眉的小胖和尚福满。

    “福满,有何疑虑,怎么不说出来?”

    福满听到师傅点自己,便赶忙站起身施了佛礼开口道,“回师傅,弟子只是在想…七天才吃一顿,一顿只有七粒米,还坚持了六年?这…这要怎么活啊,要是我一天就饿死了。”

    这时群僧中有人来了句,“所以你成不了佛啊!”

    “哈哈!…”此言一出,人群掀起一阵笑声。

    这时又站起一名小沙弥,十一二岁的模样,小鼻子小眼,却有着一张大嘴,“佛祖有世人所没有的大智慧,在当时更是平常人所不能懂的,佛家有言,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然则,佛祖追求的佛理自然是正确的,便也不会有痛苦,世人所看到的不过是表象,佛祖感谢给予他逆境的众生,这便是佛祖的大胸襟与大智慧。”

    这个貌不起眼的小沙弥是来自落佛寺的慧海,是最近一次考核中的第三名。思维敏捷,头脑灵活,善洞察细节,精辩合之术,一张大嘴常辩驳得连大师傅们也要头疼,自来到显通寺,他的考核名次从未跌落过前五,更是三甲的常客,只可惜…始终无缘前两名。

    慧海小和尚说得头头是道,让众人也都不禁点头赞同。他的目光带着不屑瞥了眼福满,而后又暗含炫耀的意味对上了道亮的目光。

    后者看到了慧海的挑衅味道,只是嗤鼻一笑,挪开目光放在了慧观的身上。

    “这样的临场问题,都不会算在正式考核之中,而且四大班首的四位师傅们问的问题,如果真像法相、慧海回答得这般简单也就没意思了,这样的问题便好像是陷阱,自认为对的答案说出来往往会起到反效果,让大师傅们觉得泯然众矣,慧观…我在等你的答案啊。”这几年来的研习,道亮发现在显通寺接受的课程十分奇怪,师傅们似乎并不从自己身上期待正确的答案,而更多的是能使他们眼前一亮,别出心裁的答案。虽然不知道缘由,但道亮懂得适者生存,在这里便要遵守这里的规则。

    在道亮看来,今天的慧观十分不同,平时眼睛里总是闪着灵光的他,今日里却是十分暗淡无彩。

    就在道亮诧异的时候,另一个小和尚站起身来,是从刚才开始两只大眼珠就在滴流乱转的戒嗔。

    “师傅,弟子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外出修行(二)

    “哦?”无相看到起身问话的戒嗔,眼前一亮,笑道,“讲。”

    “佛祖当年所做的苦行,是如今天竺国未统一之前,佛祖所在迦毗罗卫国盛行的一种最高修行,佛家虽历史源远,但那个时候还不是什么大教大派,在当时,论影响力还远不及外来的‘萨满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流支派,便好像如今我们待在五台山上,人们说我们的五台山是中土四佛山之首,所以大家都信,但是也会有人不信啊,五台山上有,那么外边世界不信的会更多,比方说道士们就不会信佛…”

    “戒嗔师弟,你到底想说什么?”人群中有人质问道。

    “嗯…弟子只是想说……”戒嗔深思了下道,“佛也好道也好,都是我们平时所说的信仰,而信仰是需要人们去相信的,那么是不是说,如果没有人信,信仰也就不存在了呢?”

    “呃……”这一问,瞬间让场中人鸦雀无声,道亮皱起了眉头,慧观眼中微泛灵光。

    无相也不禁一阵错愕,沉思一下方才点头道,“戒嗔说得有理,可是这与佛祖的苦行又有什么关系?”

    “佛祖苦行六载,在当时大多世人眼中,是不明智,是愚蠢的,可是在现在世人眼中,却有了很大变化,是因为相信佛家的人多了,而佛祖本身此番修行的实质,却并没有因为人们看法的改变而改变啊。”戒嗔答道。

    福气听得一头雾水,推了推一旁的福满悄声道,“戒嗔师弟今天脑袋坏掉了么,怎么说话我都听不懂,喂…喂!…”

    福满没有答他,因为…他已经睡着了。

    “我猜戒嗔其实是想说…”这时候慧观的声音终于响起,“佛祖虽是拥有无穷智慧的,但是佛祖成佛前的六年苦行之举,未必就要得到后世人的认同,也不一定值得后辈僧侣的效仿,是么?”

    戒嗔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下,引得了许多人的不满,便连此番带队后堂无相,眉宇间也略有阴霾,此刻暗不做声。

    这里加上无相共是三十四名僧侣,心中对佛祖的崇拜是不可动摇,更不可被旁人践踏的,便是德高望重的无相大师,此刻心中也有了些许不悦。

    戒嗔赶忙道,“弟子并无对佛祖不敬的意思,只是…佛祖那次的六年苦行,最终也是以失败告终的,后来在尼连禅河洗净身体,沐浴后接受了一个牧女供养的乳糜,才恢复了健康…”

    “戒嗔师弟此言差矣,”道亮注意到了无相眼神中的变化,见缝插针,当下站起身道,“佛家有言,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道亮顿了下继续道,“佛祖之所以将肉身置身于恶境,是为体验凡人之苦,是为大无畏的精神,我佛家经劫难方成事者,也有迹可循,《地藏菩萨本愿经》中心经典,即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有此觉悟者,方才可大彻大悟,便如地藏王菩萨立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重誓,放弃成为佛陀的机会,甘愿于地府之中受苦受难,所以唯有拥有大智慧和大无畏精神的人,方才有摆脱肉身,超凡脱俗的机会。”

    道亮的一席话,答得无懈可击,便连无相也不禁暗暗称赞连连点头。

    “嗯…”戒嗔挠头道,“道亮师兄说的有道理,可是弟子觉得,佛家所讲修得正果,也并不是一定要后辈弟子们刻意受苦受难,只要一生多行善事,摒除佛家三毒,终有一日也可修得正果啊。”

    “你是想说佛家先辈的做法是错的?”菩萨顶的法相皱眉道。

    “倒也不是,

    只是…”戒嗔深吐口气道,“佛教传入中土也有九百年了,我们从经书上知道佛家也要分大乘和小乘的,可其实我们所学的不过都是大乘佛法,大乘佛法主张说三世十方无数佛如同恒河沙粒,佛祖释迦摩尼是众佛中的一个。”

    “那又如何?”道亮饶有兴致地道。

    “嗯…弟子喜好研究医药,所以对‘东方三圣’的‘药师佛’有些了解,药师佛成佛前行‘菩萨道’的时候,许了‘十二上愿’,每愿都是为了众生而许,拔众生苦,医众生病,成佛后依然坚持着同样的大愿,所以其实佛祖在做的事,并不是遥不可及,戒嗔也在很努力的帮人治病。”戒嗔点头道。

    这话一出,众人一怔,道亮更是嗤之以鼻道,“戒嗔师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想说佛祖可以做到的事,你一样可以做到?哼,莫不是说你想告诉大家你有成佛的潜质?”

    道亮的话如同给了大家一个方向,不少人用不屑的目光盯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戒嗔。

    “呃…我……”戒嗔一时语塞,面上臊红。

    无相知道戒嗔年小,难免说错话,正想给其台阶下将此事过去的时候,慧观忽然站起身摇头道,“非是如此。”

    “哦?慧观师弟你又要帮戒嗔师弟说话了么?在旁人危难之时伸以援手,的确是积德行善之举,怪不得师兄屡屡都要排在师弟后边了。”道亮惺惺作态,其实是在嘲讽戒嗔,也暗暗抒发自己长年排在第二位的不满。

    听了这话,戒嗔暗暗地耷下脑袋。

    “错,”慧观瞥了眼戒嗔,眉头一皱,而后用余光瞄着道亮道,“你与我的差距,远不止如此,或者说你与戒嗔的差距,也已经显现出来了。”

    “你…你说什么!?”道亮想不到慧观竟会当着无相大师的面直言数落,不但说自己远不及他,更将戒嗔比在了自己的上边。

    慧观也不理他,当下接着道,“戒嗔的意思是说,如果三世十方佛陀如同恒河沙粒,那么就会有不止一种成佛之道,便好像释迦摩尼佛与药师佛就有两种成佛之道,那么恒河沙粒所代表的,说不定就是恒河沙粒一般多的成佛之道,对不对戒嗔师兄?”

    “呃…对。”戒嗔点头道,九岁的孩童头脑活泼,可惜语言能力始终有限,在这个年纪来说,其实戒嗔已经说得很不错了。那么八岁的慧观又是怎么回事…

    “戒嗔师兄,接下来请你自己解释给大家听吧。”

    众人哑言,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年纪最小的慧观称别人为师兄。

    坐下后的慧观不似初时那般木讷,而他之所以称戒嗔为师兄,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当真受教了。

    “嗯…”戒嗔继续道,“弟子愚笨,慧观说得很对,而弟子后边的意思也绝非将自己比作佛陀,弟子只是想说,佛祖的六年苦行的确是需要大无畏的精神,可是这种精神和做这种苦行的觉悟,弟子认为实在太难太难,如果这就是修行者在修行路上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绝大多数修行者会望而怯步,甚至会打消修行的念头,如果是这样,对佛家的度化众生,招揽弟子是很不好的,可如果像慧观刚刚所说的,有恒河沙粒那么多的修佛之道的话,便会不同了。”

    无相眉宇大开,颇有豁然开朗的意思。

    戒嗔继续道,“像福满师兄刚刚说的,如果要他做那样的修行,说不定第一天就会饿死,这不是太冤枉了么?可是这不能说明他就找不到他的成佛之道啊,我们佛家的弥勒佛当年也曾幻化成一个大肚子的胖和尚,下凡间来度化弟子,后来人们按照这个和尚的体态雕塑出了大肚弥勒

    佛…”

    “大肚?我知道!…”福满听到说自己,马上醒来笑道,“是布袋和尚!”

    戒嗔点点头道,“所以弟子只是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我们只要找到自己的佛道,虽然比不了佛祖们,但还是可以做一些事的,就好像‘药师佛’是可以治众生的贪、嗔、痴的医师,而弟子可以给身边的人治感冒、发烧、拉肚子一样。”

    福气的脸不知觉间热了起来,半耷下头。

    终于没了辩论,大家都陷入了沉思,竟也包括后堂无相大师。

    无相大师一惊方才发现自己走了神赶忙给众弟子打哈哈道,“好,大家说的都很好,其实佛家真理也要靠大家自己去多想,多顿悟,不过…”

    无相是一个肩宽背后,体态粗壮之人,当下指着太阳道,“食有时,你们还都是长身体的时候,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现在已经到了辰时,是朝食之时,拿出你们包裹里的干粮,填饱肚子以后,我们还有别的课业要做。”

    “吃饭喽!!~~”听了这话,大家都开心不已,尤其是福满、福气。

    无相把脸别了过去,长出一口气心头忖道,“现在的孩子真不得了,也不愧是由五台山上三百余间寺院所精挑细选出的精英,这么小就这么禅了…连我都被绕进去了,下次还是让梦空、圆通他们带吧。”

    慧观与戒嗔拿出干粮,在一起就着清水吃了起来。

    戒嗔还笑道,“谢谢你啊慧观,刚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慧观盯着戒嗔道,“也要谢谢你,你又让我受教了。”

    戒嗔没能听出慧观言辞间的深意,只是咬口馒头道,“慧观你说的好好啊,表达得那么清楚。”

    “你已经很不错了,等你长大了一定说得更好。”

    “哈哈,你还没我大呢,”戒嗔就着清水咽下馒头疑道,“不过慧观啊,你怎么那么了解我?我都觉得自己没说明白,你却听出来了。”

    “了解么?”慧观的神情一变,阴郁下来道,“我还不了解你…还不够了解,真希望能再多点时间,较之以往,可能不过是一个午睡的时间,可是…为什么不肯给我……”

    “嗯?慧观你又在念叨什么啊?话说你今天很不对劲啊,是不是病了?”说着戒嗔把手指搭在了慧观的小腕上号起脉来,“咦,没事啊,你怎么了,是心情不好么?”

    慧观盯着戒嗔的眼睛几乎是直愣愣的,灵光乍现泛滥,可是最后还是颔首摇头道,“不行啊,不管怎么试…还是看不透你…”

    “慧观,你到底怎么了?”戒嗔皱起了眉头,在众僧侣休息的山脚处,有一批服饰怪异的人正往上山的路上走,戒嗔碰了碰慧观道,“哎?慧观,你快看快看,那些人好怪啊,怎么他们也没头发的?也是和尚么?可是怎么跟我们不同,是五台山外边的和尚吗?”

    戒嗔看到的,是一批身着红布僧袍,与戒嗔平时所见到的袈裟和法衣不同,那是一袭长至脚踝的褐色布衣,再由红布包裹一个肩膀,遮盖大半褐衣,这些人中也有数人带着奇怪的黄法帽。在戒嗔看来,形状好像是大公鸡的鸡冠,十分滑稽有趣。

    可是在一旁拿着馒头刚要塞进嘴里的慧观却怔住了,握着馒头的手僵在了半空,最终还是没能塞进嘴里。

    那两只眼睛黯淡无光,脑袋也慢慢耷下。

    口中喃喃…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无相的目光同样扫到了这些外来的僧侣,惊道,“怎会是他们?”

    这批外来的僧人,来者不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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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小僧介绍:
残唐五代,藩镇割据,战事不断,一将功成万骨枯, 在这个民不聊生的年代,人们开始置疑当权者的统治,新的理念开始浮现,宗教信仰成了当下人们精神的寄托, 而此时在太原境内的五台山上,有一个孩子,对一切还很迷茫,前方的旅途是不曾预见的,看着人来人往,潮涨潮汐,他的脚印印刻在来时的路上,然而当旅程结束后,他又该何去何从? 感谢读者的每一次点击收藏以及打赏支持,小胖倾心创作的《五代小僧》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五代小僧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小僧,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小僧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