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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小僧全文阅读

作者:胖会计     五代小僧txt下载     五代小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代小僧全文阅读

作者寄语

    小和尚终于再度登场,写到这里小胖本人真的是无比激动,接下来的故事将会重归主线,进入正文第三卷,而《西行篇》的框架设定可以说从《五代小僧》一开始便已经拟好了,显通寺百僧齐会则是最早的伏笔,薛韧与长孙孤月临别前的那番话也有同样的作用,而当今天终于写到这里,小胖不免感慨…

    真的不容易。

    今天是小胖25周岁的阴历生日,2011年9月,开始起笔筹备了许久的《五代小僧》,那是留学生活的第一个星期,转眼五年过去了,小胖要承认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写手,更不敢谈作家,对自己5年不足百万字的产量亦不敢恭维,但《五代小僧》这个故事一定会有始有终,尽管进度缓慢,但小胖会一点点坚持写下去,除了给故事一个交代,给尽管不多,但有兴趣读这个故事的朋友一个交代,更是…

    给自己一个交代。

    犹记得那些年,夜深人静用电脑的散热器热着牛奶,蹲在椅子上构思故事框架,埋头在图书馆安静没人的角落逐字句的拼凑出一个有逻辑,完整缜密的故事。

    再后来找到第一份工作,到如今成家,创业…

    有过搁置,没有放弃,

    25岁,这是一个于小胖来说,家庭事业都十二分重要的一年,

    刚刚起步的小店,六个月后即将迎来的宝宝,

    对了,

    今天刚刚想到宝宝的英文名字,通俗易懂的…

    surprise,

    意外而惊喜:)

    当然了,还是要跟她妈妈商量的。

    其实小时候从没想过大学要学会计,

    而大学的时候呢,则从没想过自己会创业做买卖,倒腾箱包,

    总觉得自己会做些特别酷的工作,something special, something fun & cool,

    如果自己懂得绘画的话,自己最想做的可能是漫画家,不是通过文字讲故事,而是图画,

    可写了近八年的小说,已经习惯了文字编织的故事,也习惯了这个几乎零收入的副业,还记得刚入职的时候,算一算一星期的收入比一年的全勤奖还要多,可是比之在办公桌开发票摆弄那些数字软件,更喜欢有一台带网络的电脑,可以给自己写作、查资料,曾今的幻想已经被打磨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希望早一点将自己脑袋里早已构想好的故事都写出来,给故事中出场的每一位人物一个交代,给《五代小僧》一个交代。

    并不是每份工作都是梦想,梦想也未必就是谋生工具,

    有时她要为生活妥协,有时她会在内心深处不时呼唤,

    保留她的存在需要一个不得了的元素……

    坚持。

第一章:五台南禅

    河东太原境内有山名为五台山,是中土佛教四大名山之首,亦是避暑名山,同时自古兵家王者又频出于此,早在周朝便有的唐国,春秋五霸的晋国,战国七雄之三的韩、赵、魏,隋末的李渊父子,再到如今的枭雄晋王李克用,可见其地利之佳,风水之好,可谓得天独厚。

    在五台山五台县,李家村附近小河一侧土崖,这个不起眼的河岸上,坐落着一个方圆不过五亩的寺庙,庙宇坐北朝南,前后各有一道山梁,寺旁渠水环绕,林木繁茂,红墙绿树,溪水青山,极为幽静,这便是五台山,南禅寺了。

    南禅寺南北长二百尺,东西宽一百七十尺,分两个院落,殿堂六座,其中尤以大佛殿为主,多为木构建筑。由于这里高而背风,较为干燥,所以即便已历时百年之久,这里的木质建筑也保存得十分完好。自晚唐以来,兵荒马乱,战火不断,幸得南禅寺远离寺庙最集中的台怀闹区,藏于偏僻山乡之中,不引人注目,故而躲过多次刀兵之劫,得此地利之势,南禅寺自建中三年(公元782年)重建以后,至今仍保存得完好无损,也因此多得佛家珍品,储存于此,可谓庙小菩萨大,个中玄机更为奥妙。

    故事便是在这样一个外表不起眼的庙宇当中由一个更加不起眼的小和尚开始的。

    “快看快看,扫帚星拿着扫帚在扫地呢,真是不吉利,自己是扫帚就算了,还要再加一把,还嫌害的人不够啊?”几个农家小孩熙熙攘攘拥作一团,朝着一个扫地的年幼和尚恶言相向。

    这些孩童最大的不过十岁,小的只有五六岁,绝不会是自己上山的,应是随着父母一同来拜佛烧香许愿才是。不过善男信女免不了三拜九叩,穷人家捐不了多少香火钱,则更要以行动表示虔诚,要花费的时间自然更多,孩童们生性喜动,最怕无聊,父母们一心念佛,便也放着他们去了。小伙伴们结队游玩,对于这个年纪的孩童来说,即便南禅寺是一座小寺庙,但同他们也像冒险一样,十分刺激,彼时正在一小院门口盯上了一个小和尚,不知因何缘故,竟是出言挖苦。

    小和尚侧目回首,浓眉大眼的模样本该十分惹人喜爱,可是那双眼里的悲伤、无助、苦闷等错综复杂的感情,委实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看其模样不过五六岁,身材瘦小,还不如手上抱着的那捆竹条扫帚高,两只小手根本抓不住这粗粗的一捆,只得十指用力将细小的指头挖进竹条之内,握紧其中几根,勉强挥动。

    小和尚双眼扫了一下这些孩童,不禁嘴角抽搐,两只大眼睛不知是被旁人挖苦还是心有旁事,竟已泛起了泪光,当下把头一转,两只细小的胳膊用力抱紧扫帚,继续扫着地上的杂物灰尘。

    领头起哄的孩子见小和尚没理自己,不禁觉得有些挂不住,一时间心头有气,上前两步叱喝道,“臭小子!”

    一旁两个小童见领头的生了气,便也叱道,“你聋了吗,我们老大跟你说话没听见吗?”其中一个孩童见小和尚还不说话,注意到了其扫在一起的杂屑堆,两步上前一脚踢散,这地是白扫了,不过孩童的这一脚可是没有白踢,小和尚在瞳孔中打转的泪水终是流了下来。

    两边孩童见了瞳孔一张,赶忙转首朝他们自封的孩子头儿道,“哈哈,老大,这小子哭了!!”

    那个十岁孩童听罢喜上心头,三步并二走了过去,小和尚不愿见他,把脸瞥向一旁,可是这个孩子头儿毕竟年长许多,相较也是十分高大,力气也大,硬生生地扭过和尚的小脸,看到那两串泪珠和不悦的眼神。

    “呦嘿嘿,这小子哭了,过来看看嘿!~”好热闹是人的本性,小孩更是如此,拥拥搡搡地围了过去,其中只有一个可爱的农家小女孩面露难色,两只小手僵在空中,欲阻旁人,却终究胆怯下来。

    小和尚咬紧下唇,怎也不愿在众人面前发出丢脸的哭声。

    领头孩童见众人围了上来,更来了兴致,两只相对粗壮有力的胳膊伸了出去,双手握住小和尚僧袍衣领,小和尚身型矮小瘦弱,不得已踮起脚尖。

    领头孩童嘲弄道,“哭啊,要哭就哭出来啊!大伙儿可都等着看热闹呢。”

    小和尚把脸扭向一旁,不予理睬。

    领头孩童见状微怒,“呵!你个臭小子,竟敢不理我,讨打!”其一只手攥住僧袍衣领,另一只手举拳要打。

    “不…不要啊~!”那个可爱的女童终是喊出了声,略显颤巍地劝道,“怎么…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人呢…菩萨会怪罪的。”

    女孩模样生得俊俏,加之又娇俏可爱,这一劝阻虽是让领头孩童心有不悦,但也还是装作心平气和地支吾道,“小草儿,这个吧…这个臭扫把星他不是什么好人,他…他才入室没两天,住持爷爷就死了,你忘了吗,多好的住持爷爷,还给咱们发糖吃呢?”

    “可…可是这跟小和尚有什么关系呢…”

    被叫做‘小草儿’的女孩话没说完,领头孩童便赶忙打断道,“当然有当然有,住持爷爷体格多健朗啊,就算活不到一百岁,怎么也得九十九,都是因为这个臭扫把星的缘故,才…啊!!~~~”话没说完,领头孩童竟是不觉地一声惨叫,攥着小和尚衣领的手腕上留下齐齐的一排牙印,更是渗出些许血来。

    儒家亚圣孟子留下的《三字经》开篇首句便告知世人,“人之初,性本善。”可是儒家学派自孔孟之后最为杰出的一位大家当属荀子荀卿,其大反孟子主张,声称,“人之初,性本恶。”后人喋喋不休了几千年,究竟孰是孰非,只可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不过就今日而言,或许荀子的话比较有道理…

    领头孩童一把推倒小和尚,与其扭打在一起,毕竟气力相差太远,没多少工夫小和尚已被孩童欺在身下,俯面朝地,整张脸被按在土灰当中。

    “哼!扫帚星居然还敢咬人,说,说你自己是扫帚星!”跟班几个小孩见和尚已经动弹不得,纷纷争相上前,按住小和尚四肢,口中或叫嚷“扫帚星”,或叫嚷“咬人狗”。

    小和尚咬紧牙关,死不服输。被叫做‘小草儿’的女孩一旁焦急哭嚷,“别…别打了,别打了,快住手吧!!~呜呜…”

    领头孩童见女孩流泪求情,不但没有丝毫停手的意思,反倒心头更怒,张起手来朝着小和尚面颊连连扇打,“快!快说自己是扫帚星,是咬人狗,快,快说!!”

    “住手!”南禅寺本就不大,这边的嘈杂声引来不少拜佛香客,熙攘的人群自也让寺庙的和尚们赶来探明究竟,当下断喝喊停的乃是南禅寺庙宇里的一个大和尚。

    孩童们毕竟年幼,见大人呵斥,便也赶忙罢手,人群中挤出几位农夫、妇人,显然是这些顽劣孩童的父母,将各家的小孩领到身前,有明事的家长欲上前为自家小孩不懂事的行为与大和尚道歉,可是这会儿忽地一声妇人尖叫,让场中人不禁侧目。

    “呀!大牛,你这胳膊是咋子弄的啊?你们看看嘿,都出血了,这是谁下嘴这狠啊!?”妇人身材壮硕,气急败坏,她口中的‘大牛’无疑是欺负小和尚的始作俑者,那个十岁的领头孩童。

    大和尚见了,心中有数,竟是转回首瞪了小和尚一眼,随即转身走到妇人跟前与其道歉。

    小和尚已经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了,他的耳朵被打得嗡嗡作响,只能隐约听见壮硕妇人的撒泼骂声,“这出家人咋还能这么心狠呐,你看看给俺家大牛咬的。”

    还有大和尚道貌岸然的赔笑声,“是是是,劣徒顽劣,贫僧回去必当严加管教。”

    小和尚听不得了,也不想听了,他不明白,为何场中没人顾及到自己的模样,难不成他们都看不到?小和尚两腮通红,现在已经肿起大片,嘴角有被打破溢出的血渍,下唇也有自己因咬合过度渗出的鲜血,以及那满面的灰土,竟是无一人看到吗?

    不,非是场中无人看到,而是场中无人为其说话罢了。

    撒泼妇人想必也是看到了小和尚的惨相,觉得自家孩子没吃亏,便也索性“大度”不再追究了。

    人群散去之际,庭院门口现有一身着赤红袈裟的老和尚,单看面相便知其年事已高,两条白眉皆已过颚,长须垂至胸前,面上皱纹参差,但是气色极佳,双眼炯炯,视线落在小和尚身上,似在沉思。

    小和尚没有注意到他,半途出来了事的大和尚注意到了,也就无瑕顾及小和尚了,只道,“还不快去面壁思过”后便朝老和尚的方向抬脚走去,躬身相迎。

    能身着大红袈裟的必然不是普通和尚,周遭僧侣无不上前双手合十施以佛礼,百姓人群中也议论纷纷,其中有人不禁惊叹一句,“那…那位是‘显通寺’的监寺!!不会错的,我以前去镇里拉货的时候赶上寺庙作法,在人群中见过他一次,绝对错不了的!”

    监寺,在一间寺庙中的地位仅列住持方丈之后。

    人群熙攘声更厉害了,五台山,甚至中土第一庙宇‘显通寺’的监寺现身南禅寺,对于这些世俗间的升斗小民来说,便如同有幸得见当今圣上一样,不过…没有人愿见如今的这位‘圣上’就是了。

    农家女孩‘小草儿’一步三回首朝小和尚这边眺望,视野中那瘦小的身影显得那般落寞、无助,没人帮他拭去面上的灰尘,也没人去给他擦掉嘴角上的血渍,仿佛要被人群踩倒一般。

    这本来是一个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的好日子,可是这么好的天气,小和尚余下的时光却只得在面壁房里度过。

    四下无人,小和尚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委屈,“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两串泪珠冲刷着面上灰尘,留下两行痕迹,下唇的齿痕已经结痂,那本来瘦小略显塌陷的

    两腮此刻因肿胀而大了一圈,小和尚只觉浑身疼痛,哭着哭着也就累了,合起大嘴,缓缓闭上眼睛,竟就这样匐在地上睡着了。睡梦中口中还不住地喃喃念着,“爷…爷爷……”

    南禅寺送走香客,关了庙门,大小和尚彼此聊闲话,有人就提到,“真想不到住持圆寂,‘显通寺’的监寺都亲自前来追悼,咱这南禅寺倒也算是蓬荜生辉了一把。”

    “唉,虽说是真的,不过住持平时人那么好,就这么走了,这心里怎也不是个滋味,想必住持年轻时也一定不是池中之物吧。”

    梦庵中,小和尚被一群孩童围在当中拳打脚踢,

    庵堂内,小和尚身体蜷缩,冷汗横流,瑟瑟发抖,泪水不住地又淌下来。

    “爷爷…你不在了,大家都欺…欺负嗔儿,呜呜…”脑海中浮现起早些时候那些农夫、妇人,是的,因为这些小孩都有父母,才不会被人为难,而在场那么多人却无一人肯为自己仗义直言,只因自己…是个孤儿。

    小和尚在自己的哭声中醒来,如今正值打春之季,此河东五台山风水宜人,可虽过了寒冷之冬,但傍晚过后,还是有些许凉意的。

    民间普遍有“春天冻人不冻水”的说法,只因这冰雪消融之际吸收热量,使得气温降低,许多人过冬无恙,却是在春后得病,因此,人们又普遍有“春捂秋冻,不得杂病”的说法。

    小和尚只得一身僧袍,加之傍晚一过,夕阳西下,又是睡在地上,不禁凉意袭身,再难入眠。

    “咕噜噜…”小和尚抚了抚肚皮,那本就瘦小的身子,已经快要前胸贴后背了。其揉揉眼睛,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小脸上的杂尘和泪水已经使得其面容花了起来。

    “饿了,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没有。”自己言罢便推开房门,如今夜色渐浓,黄昏已至,南禅寺内宁静非常,

    “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

    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

    自古世人有此慨叹,绝不是空穴来风。

    除去苦行僧不算,寺庙僧侣天睡我睡,天醒我醒的作息风吹不摇,雨打不动,如今戌时之半,用罢晚饭的他们都回各自房中睡觉去了,今日南禅寺住持普善圆寂,各路教友前来吊唁,又因而引来善男信女无数,一天忙碌下来,和尚们早早就寝,就更无人理会受罚的小和尚了。

    小和尚蹑手蹑脚来到厨房,轻轻推开屋门,在厨房里寻觅着食物。即便不久前心中还有万千苦水,但孩子毕竟就是孩子,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哭过,也就忘了。

    寺庙里清茶淡饭,小和尚一番寻找,得了两块窝头,咬一口硬邦邦,嚼在嘴里如同沙屑,赶忙打开一旁的大锅盖,看到里面还有一点粥,说是粥,其实不过只剩米汤罢了,米粒想来早已被人分完。

    小和尚在一旁拿起一个瓷碗盛满米汤,蹲在地上用窝头沾着吃,不消一会儿便吃完了。“今天的米汤真好喝,好甜啊,”小和尚把余下的窝头塞进怀里,自言道,“嘿嘿,这样下顿就不用挨饿了!”

    寺庙非是盈利之地,终年仰仗着朝廷供给,和民间百姓的香火钱维持生计,可是如今兵荒马乱,朝廷也已衰亡,百姓连温饱都是问题,又哪来的钱募捐呢?所以近些年来南禅寺上的僧侣们不得已只得白天到山下化缘,傍晚才归,勉强维持生计,可是近来住持圆寂,寺庙内事务繁杂,和尚们着实过了一段苦日子。

    而小和尚就更不用说了,寺庙里唯一疼他的人也去世了,本就年幼遭人欺负的他时常连饭都抢不到,今天得了个窝头,便像得块宝贝一般。

    小和尚正欲离开厨房,余光所扫,瞄到了垃圾桶里的一件…

    “咦,这…这不是菜包子吗?”原来垃圾桶里有一块不知谁掉的半个菜包子,小和尚蹲在那里怔怔出神,“今天有菜包子吃吗?是…是谁扔的,太浪费了。”

    ‘显通寺’监寺一众今日造访,僧侣们怎也不能以窝头相待,便煮了一大锅红薯米粥,把庙里存的细粮都拿了出来,用后院种的韭菜包的包子,大葱拌豆腐招待客人,可是白面不够,本寺的和尚轮不到便只能食窝头了。

    小和尚伸出小手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拾起了那半块菜包子,摆在眼前连咽口水,“是…是白面!记得以前我还吃过一次呢,多久了呢?记不得了…”

    小和尚跑到一边拿水冲了冲,而后扯下一块面塞到嘴里,闭上眼睛细细咀嚼。

    “嗯!好软啊,不用喝米汤,直接吃就行呢!”小和尚再不犹豫,三口两口就把这半块菜包子咽下了肚,嘴里还连连回味道,“真香,如果刚出锅热乎乎的话,应该更香吧,呀!对了,应该给爷爷留一点…”

    想到这,小和尚不禁黯然神伤,“爷爷,你上哪去了…”泪水再次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趁着夜里无人走进灵堂,看着屋内中央桌上的灵牌,其上刻有‘南禅寺方丈,普善’的字样,小和尚抽了抽鼻子,上前两步跪了下来,用力三叩首,额头通红,而后缓缓起身,抽泣道,“爷…爷爷,你说你要去西方极乐世界了,到了没有啊?那边好玩吗?既然是极乐世界,一定没有大牛那种欺负人的坏蛋吧?是不是每顿都有菜包子吃呢?不用三天两天就面壁吧?爷爷,你…你带我去好不好?”。

    小和尚瞪着大眼睛问出一连串的问题,丝毫没有发现角落里那个不禁连连叹气摇首的身影,可能是听不得这样的话了,这个身影的主人捋着自己垂至胸前的胡须,缓缓退离。

    小和尚说了良久良久,没人回应,终是拭去面上泪水,转首要走,可是才走两步,小和尚回头看看灵位,踌躇了一下把怀里的窝头拿了出来,上前两步将其与桌上的供果糕点摆在一起,这才缓缓离去。

    冬去春来,百花争艳,南禅寺依山傍水,出了庙宇晚风袭来,只觉阵阵幽香。

    小和尚于河边盘腿而坐,止住了哭声,颤抖的身躯微微平稳下来,双手合十闭眼口中默默念道,“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小和尚一遍遍诵经,良久过后,缓缓张眼,整个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好了许多,瞳孔里的消极情绪也去了大半,借着月光探首河边观瞧自己,“呀!脸怎么这么脏了?”小和尚双手盛水在脸上搓了两把,霎时间神清气爽,人也精神起来,对着河中倒影哈哈笑道,“哈哈,爷爷教我的这两句经从记事起就在背,虽然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两句话到底在讲什么,不过每次打坐诵这两句经,心情都能好许多呢…咦?”

    小和尚再看河中倒影,已不只是自己一人,有一个更大的倒影将自己包裹在内,小和尚赶忙回首,映入眼帘的是一年约三旬的男子,此人一头长发保养得连绝色女子都可欲不可得,且均过腰际,皮肤白皙尤胜美人,剑眉丹凤眼,发髻是中尖两凹的美人尖,一袭道袍着身,可见乃是道家中人,不过让人费解的是,本该以养生为主的道家中人的他,此刻却是印堂发黑,气喘不稳,双眉紧蹙,似是心有烦事。

    小和尚站起身来,南禅寺庙宇不大,很少沾染世俗烦事,又坐落于佛家名山五台山之内,所以年仅六岁的小和尚此番是第一次遇见道士,在他眼中,除了穿僧袍的是和尚外,其他服饰的人都是烧香的香客。

    “呃,施…施主,不知…呃…寺庙大门已经关了,要想…想烧香许愿的话,还请明日起早吧。”小和尚脑中想着平日里师兄师叔们接待山下香客的模样,此刻照葫芦画瓢的装起了大人。

    道士五尺十寸的身量高出小和尚大半个身位,其此刻没有说话,看着有些凶巴巴的脸上似是多了一抹柔情,缓缓伸手抚向小和尚青紫的面颊,小和尚觉得面颊火辣辣地一痛,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见状道士赶忙把手撤了回来,面露忧色,瞳孔中闪有心痛之情。

    小和尚呲牙咧嘴,因肿胀比平常大了不少的小脸蛋儿抽搐了几下,看着道士不禁有些害怕起来,暗暗环顾四周心头忖着,“这个人看起来比大牛还凶,也高大许多,该不会也想欺负小和尚吧?这四周没人,他要是打小和尚怎么办呢?”小和尚四下寻找逃跑的路线。

    “谁弄的?”道士忽地开口道,声音阴沉。

    “…呃?”小和尚一时间不明所以。

    “嗯…”道士怕再碰到小和尚的脸颊,手指在半空僵了僵,而后朝自己的脸颊指了指。

    小和尚这才会意过来,想起早些时候被人欺负的情景,不禁有些黯然神伤,嘟起小嘴哀声道,“是大牛他们。”

    “大牛?”道士眉头蹙起,眼神中闪过杀意。

    小和尚丝毫没注意到道士的变化,想起那个‘大牛’他就心头有气,如今有人问起,其也不禁瞪起大眼睛愤愤道,“是啊是啊,大牛这些人没事就欺负我,只有小草儿一个好人!”

    道士听得有些乱,不过他忽觉自己杀气渐浓,胸腔起伏不定,瞳孔张起一惊,赶忙闭眼凝神,深呼吸气,心神平稳下来,盯着小和尚字正腔圆地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呃?”小和尚如丈二的和尚,全然摸不着头脑。

    道士皱眉一怔,想想而后再道,“…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如果你不是自认为软弱之人的话,那他们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你?”

    小和尚挠了挠头,“也不是啊,爷爷生前时常叮嘱我,说不让我动‘嗔念’,虽然我也不大明白那是什么,不过好像就是说不让我和别人打架,不能生气动怒…”

    “哼,”道士哼声一喝,虽是声音低沉,但却震慑得小和尚立马收声,大气都不敢再喘,道士看在眼

    里,当下竟是面露厌恶之情,“如此胆小怯懦,岂能不受人欺?真是可恨,普善那个老秃驴…!”

    “喂!!~”小和尚闻言断喝一声打断前者,道士侧目看向小和尚,后者吓得不禁心底一慌,但还是硬着头皮强道,“你…你不能这么说爷爷,爷爷是…爷爷是个好人,他就像,呃…就像我的父母一样,我不许你说他坏话!”

    道士闻言倒也不怒,而是挑起眉头饶有兴致地道,“你…为何如此以为?”

    “啊?”小和尚硬着头皮一口气喝斥前者一番,如今气喘吁吁,没能明白道士的意思。

    道士屈身蹲下,眉头微蹙在小和尚额头轻敲了下道,“父母,为何你会觉得那个老…那个老和尚会像你的父母?”

    小和尚“哎呦”一声揉了揉额头,而后抬眼望天思索道,“因为…因为小朋友们惹事以后都有父母出来帮忙,爷爷在的时候每次挨欺负都会出面把我藏在身后,我就知道那些人就不敢再欺负小和尚了,爷爷的袈裟后面是最安全的,就好像大牛他娘出面后,师兄师叔们就不敢为难他了一样。”

    听罢这番话,道士的脸色暗沉下来,缓缓低下了头,手搭在小和尚的肩上,身躯发抖,久久不能平静。

    小和尚觉得前者不对,瞥眼偷瞄喃喃道。“你…你怎么了,叔…施…施主?”

    “你叫我什么?”道士猛地抬眼,双瞳隐隐含着泪光。

    “呃…”前者猛然说话,小和尚吓了一跳,而后眼珠转了转才道,“施主…?”

    “不,不是,前一个。”

    “嗯……”小和尚努力想了想,而后豁然道,“叔叔?”

    “对…”道士点点头,而后站起身稳了稳心中情绪,背过身去低声道,“你以后叫贫…叫我做叔叔便好。”

    小和尚挠挠脑袋撅嘴不解道,“可是我们在寺庙里都叫山下来的人施主啊,只有山下的小施主们会叫山下来的大施主们叔叔伯伯阿姨婶婶…”

    “好了,”道士伸手打断而后回身道,“因为这里是寺庙外面,而且你口中的施主是指那些信佛的人,而叔叔我是不信佛的。”

    “不信?叔叔你怎么不信佛呢?不是大家都信佛的么?为什么你不信?为什么…”小和尚一连串问出了一大堆问题,不过显然眼前这位道士不是什么耐心的人。

    “够了!”道士一声断喝,吓得小和尚再不敢出声,“什么狗屁佛……”道士看小和尚吓得浑身颤抖,当下稳了稳心神,回想着他记忆中喜爱说教的某人,用那人的口吻淡道,“孩子,这个世界很大,人们相信的也绝不仅是一个佛教,这个世上还有很多很多的事物值得人们去相信,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呃…叔叔,你的意思是不是叫做…对了,叫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小和尚联想到平日里经常听庙里和尚们说的这句话。

    “…嗯,对,是啊,”虽然小和尚用佛教用语来答,但是道士仍是很开心,而后抚着小和尚的脑袋道,“那你那个普善爷爷已经没了,以后再挨欺负你该怎么办?”

    小和尚闻言一窒,当下双手抱肩抚着下颚眉头紧锁道,“嗯………………”

    “好了!”道士很是不耐烦,瞳孔一张露出其内无数血丝,瞪着小和尚微怒道,“你…怎会如此婆婆妈妈,男子汉大丈夫行事雷厉风行,岂可优柔寡断,这座寺庙把你耽搁了!”

    小和尚吓得两腿发抖,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眼前这个道士喜怒无常,真叫其琢磨不透。

    道士深吸吐气数次,平复下情绪道,“记住,天助自助者,如果你自己都不想着帮自己的话,那便没人能帮得了你,明白吗?”

    “呃…”小和尚大眼睛转了转。

    “明白吗!!??”道士不耐烦地低吼一声。

    “嗯嗯嗯!!!”小和尚吓得赶忙点头应声,连道,“明白了明白了!”

    “哼。”道士哼声起身,背对前者,双手别在身后,似是心有不悦。

    小和尚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不解道,“那…到底该怎么做呢?”

    道士缓缓转身淡道,“叔叔教你本领,日后便无人敢欺负你了。”

    “可是…”小和尚嘟嘴挠耳道,“爷爷不让我跟人打架啊。”

    道士虎目一张,赶忙闭上双眼,暗暗握紧拳头紧咬牙齿,似是在忍耐心头嗔怒,从牙齿间挤出数字,“你…你可以用来保护自己,你那个普善爷爷死了,没有父母的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嗯…嗯?”小和尚顿了顿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父母?”如今兵荒马乱,许多人无法养活自己的孩子,又加之数年前河西梁王大举搜查年幼婴孩,枉杀无数孩童,故而许多父母把孩子送至山上,许多小和尚虽是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亲人,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父母啊。

    道士眯眼哼声道,“叔叔我知道的还有很多,比方说你名易姓…姓荀,有双字嘉容,法号戒嗔,叔叔说得对也不对?”

    “对啊!对对对,叔叔你真厉害,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啦?”小和尚惊讶得连连拍手。

    “哼,”道士扬嘴一笑,屈膝盯着小和尚道,“那你要不要跟叔叔学本领。”

    “嗯…”小和尚满脑子回想的还是他心中那位爷爷所说的话,对于这个不懂世事的孩子来说,那位已逝普善的每句话,都深深铭记在了他的心里。

    道士竟是脸上闪过一丝戾气,但也随即按捺下去,咬着牙齿,心平气和地说出了他前三十年从未说过,日后岁月也从未想过会从自己口中说出的一席话,“你…你认为普善那个老和尚的本领如何?”

    “当然厉害了!爷爷是最厉害的!”这要算是小和尚今晚回答问题最快的一次了。

    ”…嗯,那既然如此,你不想变得跟他一样厉害吗?“

    “可…可是…”

    “天助自助者,只有自身富足的人才有能力去帮助别人,只有强者才有能力去帮助弱者,你可以用学到的本领去帮助别人,而不是迁怒他人,你…”道士用罢最后一份耐心,强做柔声道,“明白了吗?”

    小和尚凝眉沉思一会儿,豁然道,“叔叔你说得好有道理啊,我以前都没想过这些,小和尚愿意跟你学!”

    “嗯,好孩子…”道士点点头,终是没有白白浪费口舌,可见小和尚双膝跪倒在地,其单脚顶其双膝,不让其跪,皱眉道,“你做什么?”

    小和尚不解道,“叔叔你教我本领,不就是我的师傅了吗,拜师不都要跪的么?”

    也不见道士发力,小和尚便霍地站直了身躯,前者凝眉道,“这套世俗礼节,简直俗不可耐,能免则免,如若你真把我当做师傅,那边应承叔叔三件事便可。”

    “三件事啊…”小和尚抓了抓脑袋道,“…好啊。”

    “这第一,你跟我学本领一事,只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可有第三者知晓。”

    “为什…”小和尚本还想一探究竟,可是看到道士那瞪起的双眼,便赶忙点头道,“好!”

    “第二,你可以用我教给你的本领保护自己,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时,绝对不能将我教你的法门暴露于他人,否则于你于我,皆有不利。”

    “哦…好。”

    “这最后一件,”道士转回首面朝小和尚严肃道,“你绝不可动杀机,更不能取人性命。”

    “那…那是当然了!”

    “好了,那今晚便到此为止,你每夜傍晚时分来此便可与我相见。”

    “怎么了叔叔,不教我本领么?”小和尚一头雾水,刚刚来了兴致的他,竟被人叫去睡觉了。

    “不急,来日方长,而且…”道士微微侧首似有深意,口中嘟囔道,“今日似有不速之客…”

    “嗯?叔叔你说什么?”小和尚不解。

    “没什么,”道士摆摆手道,“记住叔叔今日跟你说的话了么?”

    小和尚点点头道,“嗯,记住了!”

    “好,时候不早了,赶快回庙宇休息,记住,明日日落西山,叔叔还在这里等你。”

    “知道了!”虽然自始至终道士给人感觉颇为阴森,起初小和尚心里打鼓,但是一番谈话下来,不知为何,小和尚觉得眼前男子十分亲切,心里不禁开怀,跑出两步后忽地驻足,转回头朝着道士背影大声问道,“叔叔,你一定认识我爹娘了?”

    晚风之中,道士的背不禁一颤,似是沉默良久才用低沉的声音回道,“时候到了,我自会告知于你,现在…赶快回去睡吧。”

    “嗯”小和尚明白,道士这么说,便是识得自己的父母,其现在不愿相告,日后也会告知自己,而且自己心里对眼前这个道士有着莫名敬畏,便也没再纠缠,蹦蹦跳跳地跑回了寺庙。

    侧眼观瞧小和尚灵动瘦小的背影,道士摇首会心一笑,阴寒的面上露出些许慈祥与关爱,“呵呵,真不知这孩子像你们哪一个,不过放心吧,就如你们所祈愿那般,这孩子生活得很安逸,也生得可爱,如今贫道来了,便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易儿了。”

    就在道士抬眼望月,抒发心中慨叹之时,身后忽地响起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佛家般若,般若波罗蜜,破!!~”

    身后一声炸响,早些时候那位白胡白须,被众人簇拥的老和尚凭空出现,单手竖掌手握佛珠,视线落在道士背脊之上。

    道士似早有准备,知道和尚要来一般,也不慌忙,先是阴森一笑,而后转首回身,盯着老和尚的目光桀骜不驯。

    两位出家人如此境况下相遇,又能否善终…

第二章:僧道无缘

    南禅寺院外…

    老和尚见了道士的模样不禁双瞳圆瞪,浑身一怔道,“阿弥陀佛,施主年纪轻轻,竟已将‘奇门遁甲’中的八卦阵法修炼至如斯田地,善哉善哉,后生可畏啊。”

    “老和尚,你能凭一己之力徒手破我五行八卦阵法,也着实有些本事,南禅寺里有这个能耐的和尚应该已经驾鹤西归了,想必你非此寺中人。”道士轻描淡写,已是面露凶光。

    “贫僧乃显通寺监寺广缘,”老和尚言罢一只手别于身后,单手手握佛珠置于身前,目光炯炯,称赞道,“‘奇门遁甲’享千年盛誉,集先人智慧,此阵法更是奥妙非常,若是阵型已成,仅凭贫僧粗浅道行,是万万破不得的。”

    “哼,老和尚,你既已破,又何必故作谦虚?”

    “善哉,非是贫僧当真有此修为,实是阁下此阵法未达极致。”

    “嗯?你说我的火候不足?”道士单眉一挑,质问前者。

    “阁下天纵奇才,却是急功近利,以致些许瑕疵罢了,”和尚微微颔首继而道,“贫僧虽是对这先天八卦不甚明了,但这五行怎也是略知一二的,金木水火土是为五行,阁下的木、火、土三遁,想来实难有人可与之匹敌,可是想必此阵法需五行齐发才可成形,阁下此三遁太过霸道,反之衬出水遁之薄弱,身处阵法当中寻得这薄弱一环,自可破之。”

    道士看着眼前和尚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冷哼一声道,“哼,那贫道今日看来还要多谢大师指点了,后会有期。”言罢,道士转身要走。

    “请留步,和尚伸手叫住道士,声音略显严肃道,“如此奇妙之阵法绝非一时三刻便可结成,想必阁下置身南禅寺已有些时日了吧?”

    道士停住脚步,半晌过后才转回首侧目瞄着老和尚淡道,“是又怎样?”

    老和尚双眉紧蹙起来,语重心长地道,“佛道两家修为不尽相同,贫僧本不该多言,但你我皆为出家人,自该知道修禅悟道务必循序渐进,毫无捷径之法,否则…”

    “够了!”道士一声断喝,连周遭树叶也不禁纷纷坠落,道士盯着老和尚的双眼寒光凌厉,“对我说教,你凭什么了?!”

    “看来僧道无缘,阁下已将老身拒之门外,那么贫僧也不便多言,可是尚有一事,倘若阁下不能给出一个很好的解释,贫僧是不会放你下山的,”年过七旬的老和尚无奈摇头叹气,但是当他再次凝视道士之时,目光显得十分严肃,“逝者已矣,魂归西方极乐,理得安宁,阁下何故侵扰亡人?”

    “哦?哼,你发觉了么?”道士混然不觉惭愧,反而发出不屑笑声。

    没想到道士不但无有辩解之意,更是如此态度,便是老和尚也不禁显露嗔怒之意,“桌案上的窝头渣屑…”

    “嗯?”道士不明和尚口中所指何意,不过明人面前不说假话,二人皆知彼此意指为何。

    “普善师兄一世功德无量,广结善果,如今圆际,阁下究竟何故惊动亡人!?”老和尚声音震怒,已成质问。

    原来广缘和尚发现寺庙被人以玄妙阵法所困,率先转回灵堂,正当他见灵堂无恙稍松口气时,却忽觉不对,赶忙回首查看,原来灵牌位旁无故多了许多窝头渣屑,可是以小和尚的身量是触及不到那么高的,一股不安的预感袭上心头…

    “何故触动我师兄骨灰!?”老和尚双目赤红白眉无端飘起。

    “道爷做事要你来管?骨灰不是还在那吗,好好回去守灵吧。”言罢道士转身就走,再不停留。此言行彻底激怒老和尚,当下凌空跃起发难,伸掌拿向前者,“阁下私入南禅庙宇,结下阵法图谋不轨在先,惊扰贫僧师兄普善在天之灵在后,想这般一走了之,未免太目中无人!贫僧今日要讨个说法!“

    “哼,就凭你?”道士侧目瞄了眼后者,当下抽出单掌,四周树木枝叶随疾风呼啸聚来,“想跟我较量,让你们显通寺方丈‘法天’亲自来吧!”道士言罢单手一,树叶凝聚成球径直打向广缘,广缘面容抽搐,赶忙握掌成拳大力一击,随着劲风呼啸硬生生将叶团打散,无数枝叶失了内力扶持,便纷纷落下,却也在一瞬间遮住了广缘的视线,就在这个间隙,身后响起了道士那不屑的声音。

    “佛家圣地,显通寺监寺也不外如是,”凌空之际,道士忽从广缘身后如魅影般出现,广缘已是避无可避,道士凌空一掌,口中断喝,“滚!”

    就在道士一掌打在广缘所着袈裟之时,却忽觉其内无物,反倒似有股内劲膨胀,直觉告诉道士此内劲可御不可攻,当下双掌收回转攻为守,就在道士收缩身躯,双臂护住面门前之际,袈裟另一侧传来强劲的内劲,无休无止,道人的身躯如断了弦的风筝,被震出数丈开外。

    赤红袈裟翻飞,其后露出炯炯双眸颇为诧异,眉头也紧蹙起来。

    这边道士看似不敌被其轰飞,全身颤抖,但是其却能稳稳落地,他的颤抖是因为他惧怕眼前的老和尚了吗?似乎不是…在道士缓缓抬起额头露出那一双火红双目,和嘴角那抹让人战栗的笑容时,老和尚心里也不禁发寒。

    “…此人竟如此兴奋,如饿狼一般,还有那双火红的眼睛,究竟是何瞳术?而且正中老夫一掌,竟可如此安然落地,当真可怕。”袈裟落地,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老和尚白眉白须,面上皱纹横生,可是那**的上身,竟是异常魁梧壮硕,棱角分明的肌肉线条,粗壮有力的手臂,碗口般大的拳头,足以撑破衣裳的胸膛,怎也与那张年过七旬的脸大相径庭,老和尚盯着眼前与自己徒孙一辈的道士,不禁慨道,“阁下好身手,不知刚刚所用是何绝学?”

    “哼,从一个婆妈男人那里学来的,姑且就叫浮木戏浪吧,”道士伸手拭去嘴角血渍,盯着老和尚嘴角抽搐道,“达摩罗汉金身,看来贫道还是小看了你,你刚刚似还未尽全力吧?”

    老和尚单手竖掌口中叹惋,“阿弥陀佛,贫僧方才‘大悲掌’足用了八成功力,小道兄你年纪轻轻,有如此道行实属百年难遇,若是用在正途必可造福他人,可是你如今邪念入体,怕是时日已久,倘若再不及早回头是岸,只怕苦海无涯。”

    “…哼哼…哈哈哈!!~~~”道士手掌纤细修长,抚在面门之上仰天长笑,“八成?臭和尚,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啊,你该使出十二成功力让道爷舒展筋骨,想对我说教?道爷今日就会一会你佛家达摩院的金身罗汉!”道士纵身跃起疾奔而来。

    “我佛

    慈悲,弟子广缘今日不得已要破嗔戒,希望能点醒此人莫要万劫不复,造福世人。”言罢广缘满面肃杀,一副威严之相,周身散发无名金光,庄严。

    “金光护体,降魔之相?你当道爷是什么!?”道士想不到老和尚以‘降魔之相’对付自己,竟是当真把自己当成了邪魔外道,其虽是面如罗刹,但也不禁心生不悦,双手合十结印阴声道,“找死!”道士言罢双手交叉前指,四周树藤落叶漫天飞舞,直奔老和尚而来。

    老和尚未曾动地,见此情形四面八方皆被封死,毫无退路,却丝毫也不慌乱,双眼索性闭上,单手竖掌手持佛珠,口中念念有词,“般若波罗蜜般若波罗蜜…”广缘金光渐浓,却也照不透漫天而来的攻势,转瞬之间已被掩埋其中,可很快,树藤枝叶被金光由内震散,散落四周。

    不过这只是障眼法罢了,当广缘睁眼后,周遭早已没了道士的身影。

    广缘并没有急于第一时间四下寻找,而是闭眼凝神,灵机一动,手握佛珠满面肃杀,随着其一声长啸,另一只巨手大力砸向地面。

    地面颤抖,惊飞了林间熟睡小鸟,吓退豺狼虎豹,道士经此一震不得已从地面窜出,无处遁形。就在老和尚金身蠢动,欲伸手拿下前者之际,道士凌空翻转,双手连连结印,最后形成一团赤红火焰凝聚手上,双掌推出,火势直奔广缘而来。

    广缘不敢怠慢,赶忙双手合十祭起佛珠,双眸一瞪道,“散!”

    赤红火焰于广缘身前三尺处便被击散,飞向四周,可广缘还是眉头大皱,只因散去的火焰并没有随风而逝,而是以广缘为轴心散落四周围成一个奇怪法阵。那团小小火球如今落在地上不但毫无散去之相,反倒火势更旺,起伏波澜,不熄不灭。

    “火遁?”广缘眉头蹙起。

    “老秃驴,你既看得出我五行唯水遁最差,可曾想过其缘由?”道士站直身躯,双手别于身后,仰面寒笑。

    老和尚广缘置身火海,单手竖掌手握佛珠,“只因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而你生性焦躁易怒,如今更是戾气侵体,自是参不透个中玄机奥妙,难破瓶颈。“道士面上不见了阴寒冷笑,而是宁眉仿若沉思,但也不消片刻,其大手一挥嗔道,“佛家秃驴焉敢以我道家之言于我说教,告诉你,世间可对我说教那二人早已羽化升仙,不在人世,凡尘之中再无人有此资格,五行相生相克,由以水火难容,二者难以得兼,顾此凡擅火遁者必不擅水遁,此乃‘道’理。”

    “善哉善哉,若是你当真如此认为,又何必于老身强调,不过可惜…”老和尚周身金光闪耀,破退欺身之火道,“真金不怕火炼,贫僧的罗汉金身,是不畏火的。”

    “哼,”道士收势嘴角起,“当真吗?”

    “嗯?”广缘忽察不对,那团赤红如血的火焰虽被自己金身弹开,但未尽如其意,广缘收起外散金光,再看其本尊金身,竟出现了些许暗淡斑点,“这是…”

    “哼,此乃阎王殿,地藏王的冥府之炎,红莲圣火,便是你佛家‘八寒地狱’的七狱红莲,纵然你有金刚不坏之身,也要熔于其中!”

    “你…你身为修道之人,怎可用此阴寒邪火,不怕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吗!?”

    “哼哈哈哈!~~~”道士仰面狂笑,几近癫狂,“老秃驴你又想对我说教吗?要破你达摩罗汉金身,我岂能留手,给我败下阵来!”

    看着道士狰狞可怖的面容,老和尚广缘二目圆瞪,心头忖道,“此子悟性之高,乃出家之人几世难出之大才,如此造化应是前世福分,可怎地会堕入魔道?”如此想罢广缘面上多了几许肃杀之情,双手合十目光炯炯,“阁下有此悟性修为本该珍惜,造福世人,可是你如今误入歧途,贫僧见你入魔未深,当还有救,未免你日后为祸人间,贫僧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助你回头是岸,若你还是执迷不悟,老夫只好再破杀戒,替天行道。”

    此言一出,道士勃然而怒,“…老秃驴…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恼我,佛家秃驴休要在我面前故作正统,今夜道爷要你死!”

    “红莲伏魔阵,”道士双手蓄力结印,长发随风舞动,广缘和尚脚下火光大盛,烈焰窜动,道士口中大喝,“红莲炼狱!!随着道士一声断喝,‘红莲伏魔阵’如艳阳滚烫,升起火势,势要将广缘和尚彻底吞噬。

    广缘和尚闭上双眼,两唇连连开和,听不清其嘀咕为何,转瞬间其法身已被红莲烈火掩埋殆尽,不见了踪影,如此火势,只怕是连骨头也要化成灰了…

    可是,当真如此吗?

    道士这边右手双指相叠,左手扶住右手手腕,全力发功以致身躯抖动,因为道士心理清楚,即便自己的红莲烈火如何霸道,对手也是修得佛家上乘法门的大和尚,虽然嘴上不屑,但心中也还是要十二分谨慎的。

    道士赤红双眼泛起淡淡金色,盯着滔天火势口中喃喃,“好厉害的‘金刚护体’,我就看你能挨到几时!”

    令人大跌眼界的事发生了,红莲之火由内出现了一条缝隙,道士双手抖得更加厉害,缓缓从火势之中听到有人诵经,“人有八苦,一曰生苦,降世之苦;二曰老苦,年岁之苦;三曰病苦,疾病之苦;四曰死苦,死亡之苦…”

    道士汗流随两鬓滑落,继续发功维持火势已显吃力,“…嗦!”

    “五曰怨僧会苦,不爱者共聚之苦;六曰爱别离苦,与所爱之人离别之苦…”

    “住…住口!!~~”道士的气息渐乱,红莲火焰已显紊乱。

    广缘老和尚双眼微睁,尽收眼底,而后合眼继续道,“七曰求不得苦,有所欲求而不得之苦…”道士此刻只觉胸腔翻涌,难平难熄,当下不得已略收力回身,保己周全,可是广缘和尚似乎还未道尽。

    “八曰五盛阴苦,由色、受、想、行、识五因而成,生灭变化无常,盛满各身心之苦,”道尽人间八苦,广缘忽地瞳孔暴张,金光大盛,红莲火势更显凌乱,其手握佛珠,声音洪亮,“大涅盘经,妖邪退散,普度众生!!”和尚言罢双掌两开,破退欺身火焰,‘红莲伏魔阵’黯淡失光,道士终是双臂交失,喉咙一甜,鲜血喷出,后退数步方才稳下身形。

    夜,在下一秒恢复平静,道士气喘连连,和尚单手竖掌,口念佛号,“阿弥陀佛,阁下涉足魔道不深,只要及时回头是岸,交回盗窃之物,贫僧或可助你回归正途。”

    刚刚一番斗法,道行孰高孰低,道士自

    是心中有数,眼前和尚只守未攻,怕是尚有余力才是,其心底不禁暗暗赞叹,“显通寺不愧是禅教鼻祖,想必那住持方丈道行修为还要在此人之上。”

    “为何要迫我…”一声低低细语,从耷着头的道士口中飘出,老和尚微微蹙眉,只见道士伸手入衣,缓缓拔出一柄通体雪亮之物,只是待见其全貌之后,竟只有半截。

    老和尚广缘忽地瞳孔一张,口舌木讷,“你…你是六年前入洛阳行刺梁太祖朱晃的…残剑道人!”

    “…我以为你五台山上的和尚终日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得参禅打坐,世间动荡与尔等无关,想不到也知晓山下事宜,既然知晓,何故毫无作为!?”道士的声音似有质问之意。

    “嗯?”和尚不解道,“阿弥陀佛,僧人吃斋悟禅,广传佛理,出家人扶残救困,广结善果,又岂是毫无作为?”

    “哼,狗屁!”道士大手一挥,两眸更红,“道爷我来问你,当年涿州百姓迁移太原,岐沟关破,宣武大军杀人百里,生灵涂炭,那就在你五台山脚下啊!你们这班秃驴当时何在!?”

    “这…”广缘一时间哑口无言,神色黯然,“唉~~佛门自有戒律禅规,凡尘征战乃是天意,我等出家僧人只得战后为百姓施衣发粮,遮寒疗伤,除此之外,也…”

    “哼!”道士大手一挥,断剑前指道,“视而不见,既是帮凶无异,如此狗屁,也配对我说教!?莫要再挡道爷的路,滚开!”

    “善哉善哉,”和尚广缘面上肃杀之意散去大半,此刻面上带悲,“想不到阁下曾经历那场浩劫,孤身前去洛阳为天下苍生刺王杀驾,更是仗义之行,是为贫僧所不能为之事,老夫佩服佩服。”

    “我杀那厮,可不是为了什么天下苍生,而且…”说到这道士面上露出懊恨与遗憾,心中暗道,“我失败了。”

    “阿弥陀佛,既然佛道有别,阁下不屑我禅宗佛教,贫僧也不能勉强,只劝阁下修道潜心,莫要操之过急,当早日返回正途,素闻咸阳太乙山上有道家正宗,坐落在‘天下第一福地’,近年名满天下,阁下大可去那儿讨教一二,”老和尚说到太乙山的道家正宗之时,察觉道士脸上变颜变色,阴晴不定,但其之后的一句话,将二人再次推至僵局,“可是你从灵堂内偷得之物,乃我佛家圣物,贫僧是万万不会让你带走的。”

    道士的耐力已至极限,当下周身戾气大涨,“那休怪我不客气了。”道士周身升起无名之气,正将自己修为推至极致。

    广缘见了,也手掐佛珠,周身金光大盛。

    电光火石间,不见道士如何动作,已是连打出三招制敌,断剑斩击,土崩石瓦;枝叶落下,如千百匕首;本尊携残剑遁空,红莲之火缠绕其上。

    和尚目光盯在道士身上,丝毫不乱,周身金光大涨,抵退石瓦土块,震落千百枝叶,而后收势回手,口中念念有词,“我佛慈悲,般若波罗蜜多,大悲掌!!”广缘单手前伸,一只金色巨掌脱体而出,打向道士,愈来愈近,可是道士别剑身后,似乎没有出剑迎击的意思,见了如此情势,老和尚不禁瞳孔大张上前一步暗暗收力,“此掌老夫用了十成功力,难不成他想以肉身相抵?”

    “啊!~~”道士火红双眸圆瞪,硬生生撞在金掌之上,霎时间浑身重创,但其咬紧牙关,怒吼一声道,“破!!!”道士挥臂出剑斩破金掌,与老和尚广缘擦身而过。

    晚风吹过,为今夜两大高手的斗法画上句号。

    “哼…打…打偏了吗…”道士蹒跚几步,栽倒在地。

    老和尚广缘缓缓低头看着腰间,留下一条深约一寸的伤口,金身散去,鲜血淋漓,那身壮硕的肌肉瞬时萎缩,只留下一个七旬老者枯瘦褶皱的皮囊。广缘捂着伤口,回首看着道士口中气喘连连,“你…你竟然用血…血肉之躯强破我十成大悲掌…给你的红莲剑造出机会破老夫金身…”

    道士匍匐起身,艰难坐起,可见其受创之重,恐怕已断了数条筋脉,“…哼…老和尚,你的罗汉金身已被我破了,我知…你道行在我之上,可惜你…你念的经太多了,恐怕连你自己…也记不得上一次与人殊死搏斗是几时了吧?可是我不一样,天下大乱二十载,贫道见惯了生死相拼,也经历了无数厮杀…任你造诣如何高明,也奈何不了我。”

    “那边有声音。”远处传来人声鼎沸,渐渐近了,可见照明火把,道士见有人赶来,起身便走,回首补了一句,“老和尚,你虽可恨,但贫道需告知你,我来此并无恶意,至于我所窃之物,也非为一己私欲,贫道只得言尽于此,日后若有缘再相遇,贫道必可败你!告辞了。”

    “你…”老和尚伸手欲留前者,但是腰间剧痛,使其不禁停住,不禁感慨岁月不饶人,再看远处一干僧人手握火把赶来,其不想伤及无辜,因为残剑道人虽已是强弩之末,但若其临死全力反扑,只怕场中也要多几人陪葬,又何况自己金身已破。广缘披上大红袈裟,遮住伤口,面容略显憔悴。

    “咦?这…这不是…”赶来的和尚们看到广缘,赶忙纷纷双掌合十施以佛礼,“您…您怎么会在这的?”

    老和尚收起严肃,面露慈祥和蔼道,“寺庙中可还有金创药吗?”

    “有的有的,”一和尚赶忙答话,这才发现老和尚面色惨淡,额头露汗,发觉不对,赶忙追问,“发生什么事了吗,您…”

    老和尚摆摆手打断前者道,“无妨,无妨,年纪大了,老啦老啦,不中用了,你扶我回寺吧。”

    “是…是!”一旁和尚赶忙上前搀扶。

    可是老和尚的心里可不似面上这般平静,“如果此道士所窃之物与老夫所猜无异,那事情恐怕将更加复杂,此乃不世出寥寥之圣物,他如何得知?莫非南禅寺中有其内应?普善师兄火化之际,我也在场,连老夫都未发现,他如何察觉?莫非是那双奇特瞳眸?”

    老和尚广缘想不通个中缘由,其又年岁已高,不愿沾染俗尘凡事,觉得这道士也非何大奸大恶之人,便也暂且放手,待回显通寺再行商讨了。

    而在不远处的树林中,残剑道人跌跌撞撞,视线也已模糊,终是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口中不禁喃喃,“佛家…佛家罗汉,果真…名不虚传。”

    (注解:僧道无缘其实是说以前有不想布施,或者信别教派的百姓在门前写上这样的字样,以免和尚老道来化缘。用这个来做本章的标题是指将对方拒之门外的意思。)

第三章:听书交友

    六年前,天佑元年(公元904年)八月末的一个夜晚,天降大雨,雷声滚滚,好似苍天也对这之后的天下大变,动荡纷乱而唏嘘慨叹。这一场暴雨,足足下了七天七夜,淹没了许多庄家,毁了秋收,造成之后的饥荒。

    洛阳城内某处府邸住着一人,此人于塌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每一次的雷声呼啸,都要惊得其冒出一身冷汗,终于,他起身驻足,汗水顺着两颊滑落,眺望窗外寒雨惊雷,声音颤抖口中喃喃,“是…是你们吗?你们来找我吗?哼…哼,所谓无毒不丈夫,难不成要我跟你们一样下场吗?我没有错,我没错,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痴狂,却毫无底气,他的神经数日来极度紧张,如今两眼踏陷,好似十日未曾入眠一般。

    这时他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你…便是张赫?”

    男子如惊弓之鸟,猛地转首回身下意识从腰间拔出配剑,“藏朗朗”剑指后方瞪大双眸,颤声喝道,“什…什么人!?“

    一道闪电炸响天际,映出房内不速之客的一身道袍装扮,和脸上那罗刹可怖的神情,道士留下张赫在人间听到的最后一段话,“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即便睡袍着身也要拥剑在内,你众叛亲离,卖友求荣,今日道爷是来给你解脱的,去到那边跟我大哥请罪吧!”

    张赫瞪大瞳孔,却再看不到任何光景。

    第二日晨时,早起的摊贩被城头上的情景吓得惊声连连,更有甚者当场昏厥,只因…

    洛阳城头挂着一颗人头,眼白上翻,死不瞑目,其旁亦有两行血字:先杀叛将,再老贼,晚唐诸将,在天有灵!

    此举惊动洛阳上下,彼时梁王朱温雷霆大怒,誓要将此人捉出碎尸万段,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并未被此吓住,因为天下义士想要行刺他的何止千百,若是每一个都要其十二分小心,那岂不是寸步难行。可是今次的来者不同,其修为之高,不是往日刺客所能相提并论的。当梁王发现不对之时,其门外一百近卫军已成一百死尸。

    梁王拔剑起身相抵,数十回合过后,已落入下风,而在此时,凭空跃出一紫衣人,其空手相搏,抵御残剑,一旁响起疾步之声和一少年声音,“父王,你无恙吧!?”

    道士抬眼见一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带领近百侍卫赶来,当下眉头一皱,转瞬瞳孔暴张盛怒非常,残剑摆动迫退紫衣人大吼一声,“你…那率兵攻陷岐关,沿途屠杀百姓的将领可是你!?“

    少年眉头一皱,气定神弦,“不错,正是小王,不过百姓本可不死,只怪其中窝藏…“不待少年说完,道士已飞身杀来,梁王此刻也已负伤,不过场中能抵挡道士,甚至将其击退的,尚有那紫衣人。

    “藏!~~”剑鸣声响,道士只觉一股寒气袭来,回首望见初来时的高手,二者再打在一处,道士已落了下风。道士没想到梁王手下竟有这样的高手,自己不但讨不到丝毫便宜,更有随时溃败之,当下再不犹豫,周身升起无名之气,全身蓄力,口中念念有词,“鬼谷有言,纵横有术,一即是全,全即是一,道之境界是为无,无是为道…”

    场中人全然不明道士究竟所做为何,但是持剑高手的本能告诉自己,此术修为甚高,若是当真术成连自己也难抵挡,当下赶忙发难,试图阻止其术成形,道士张眼见了一掌打出,竟是韵含一股妖邪之力,迫退持剑高手,后者心头一惊,再不敢怠慢,口中唏嘘,“这已不是那所谓的‘鬼谷道术’般简单,这是魔道啊…”

    道士不断催动着自己的道行,渐已去到登峰造极之境界,但是…他还无法驾驭,一股黑气由地而生,包裹其身,道士显得格外痛苦,一切开始模糊起来,最后留下的是一声惨呼……

    “啊!~~”猛地从床上卧起,道士全身虚汗淋漓,纤细修长的大手抚着额头冷汗,连连喘息,“是…梦啊。”道士环视周遭,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草屋之中,屋内有碗盆杯具,一张残破的木桌,两把朽烂的椅子,和一些草木编织的玩具。

    “这…是哪里?”道士强挣扎下了床,只觉浑身吃痛难忍,肩膀上昨夜强破大悲掌而落下的伤依旧剧痛难当,鲜血也随着剧咳连连带出。

    ………

    “啊啾!!~”五台山脚下市集之内,一个瘦小灵动的身影在四处游荡,正是故事的主人公,戒嗔小和尚。今日里戒嗔随师兄们下山化缘,对于一个只有六岁的孩童来说,一切事物都是新鲜奇妙的。他缠着一旁师兄问道,“师兄师兄,那是什么啊?你看那个,怎么还有红红的东西滴下来,那是做什么的?”

    一旁十**岁的和尚看了眼道,“那…那是肉,是吃的东西。“

    “咦?那要怎么吃啊,戒嗔也想尝一尝!“

    其师兄在戒嗔脑袋上拍了一下道,“不行!和尚是不能吃肉的。“

    “为什么呢?”小和尚揉揉脑袋不解道。

    “呃…这个,你哪来的得这么多问题啊!烦死了!”和尚不耐吼道。

    小和尚吓了一跳,当下赶忙收声,耷下脑袋不再言语,十分委屈的模样,但又不敢给师兄看到。

    “呵呵,他是小孩子,你该耐心一些。”身后走来一二十几岁的和尚,平和笑道。

    “是…师叔。”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却是辈分不同。

    小和尚见了来者瞬时眉开眼笑,咧嘴笑道,“悟禅师叔!“

    被小和尚称作悟禅师叔的和尚年纪二十挂五,慈眉善目,面容慈祥,虽是年纪不大,但给人感觉沉稳平和,其上前摸着小和尚脑袋淡笑道,“肉,取于生灵,僧人吃斋悟禅,便是为参透世间生灵和谐共存,而非彼此残杀之理,想一想,为满足凡人温饱,便要索取生灵性命,岂不犯了贪,杀之戒么?便如如今乱世当下…”说到这,悟禅双瞳不禁暗淡下来,“诸侯割据,藩镇判乱,不过为了寥寥数人的野心,便使得百姓民不聊生,天下大乱,一将功成…万骨枯……”

    小和尚年纪尚浅,自是听不明白此等道理,但是他见悟禅提此十分抑郁,便赶忙大眼睛一转道,“总…总之吃肉不好,吃肉犯戒,戒嗔不吃就是了!”

    悟禅看着前者欣慰地笑笑,而彼时街道左右两边来往之人穿梭不断,尤以乞讨之人最为显眼,其中不乏伤残老幼,看在眼里,十分凄惨。

    一旁和尚对悟禅道,“师叔,近来流亡受伤的难民,似是越来越多了。“

    “唉~”悟禅深深叹息口气继而道,“去年逃亡到这里的人,挨过冬天的不过半数,如今难民又熙嚷而来,也不知我等究竟能做些什

    么才好。“

    “是啊,现在普善住持也圆际了,朝廷忙着打仗,早已断了五台山寺庙的香火钱多年,如今连寺中自己的温饱都是问题。“

    “自那梁王称帝以来,天下大乱,原本年年供给五台山的晋王这边前些年也终是断了补给,”悟禅仰望苍天,双手合十口叹佛号,“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还请指点迷津,弟子等该如何救民与水火…”

    “嗯?”这时候悟禅忽觉身下有人拉扯他的百纳衣,俯首观瞧身下,是小和尚戒嗔,后者张大眼睛蹦蹦跳跳,伸手指向一旁道,“师叔师叔!那里有先生说书,我能过去看看吗?”

    看着小和尚满心的期待,悟禅笑了笑道,“去吧,但是不准乱跑,师叔办完事回来接你。”

    “知道了!”小和尚言罢蹦蹦跳跳地转身走了,悟禅身后与戒嗔同辈的和尚看了眉头皱起,撇嘴怨道,“哼,小孩子真好,根本不了解我们现在有多烦,他倒还有心思听书。”

    悟禅回首淡道,“阿弥陀佛,我们僧人秉承善心,帮助他人,为的不就是看到他们脸上如戒嗔一般的笑容么?既已有了这般笑脸,不刚好了却我等一桩心事?”

    “…师叔教诲的是,”和尚听罢不敢反驳,只得点头称是,而后眼珠一转疑道,“师叔,弟子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何事?”悟禅道。

    “有关小师弟的。”

    “讲。”

    “近来不知从何处始传,说小师弟来路不明,命相极硬,小口有灾殃,重重伤五口,家中不安康,就连住持的圆际,可能也与戒嗔的命相有…”

    “混帐!”不待前者说完,悟禅已是大手一挥,眉头大皱,两处太阳穴青筋暴起,在众弟子口中有口皆碑,秉性脾气极佳的悟禅着实吓了前者一跳,悟禅继而斥道,“何为来路不明!?如今天下战乱,似戒嗔这般孤儿比比皆是,身为出家僧人,怎能滥听蜚语,中伤同门!”

    被训斥的和尚惊出一身冷汗,赶忙连连点头道,“弟子…弟子罪过!”

    “…哼!”悟禅平复下来,拂袖而走,留下身后几个小和尚低低细语。

    “你可真是长了张大嘴,什么话都乱说。”

    “可…可是事实确实如此啊,戒嗔命相之说在南禅寺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也不知是从寺庙外传来的还是寺庙里开始传的,现在很多上山烧香的香客们都有议论,本来只是随口说说,哪知道平日里为人那么谦和的悟禅师叔竟会动这么大肝火。”

    “唉~你们没听说过悟禅师叔的身世吧?”一小和尚的声音吸引来旁人注意,接着暗暗道,“二十几年前的黄巢起义,比之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受战乱波及而丧失父母的孤儿自是少不了啊。”

    “这么说悟禅师叔也是…”众弟子齐齐望向悟禅背影,眼露怜悯歉意之情。

    街头一处角落,有一说书先生端坐方桌里,旁边零零散散摆了几张桌子,上有茶水,这年头为求温饱,说书先生与街头茶水摊贩联合起来,租不起店铺,只得在屋外摆桌设茶,说书先生口若悬河引人前来,身前单摆一铁质饭碗,其内有铜板若干,如此风吹日晒,却只能勉强糊口,百姓之苦,可见一斑。

    小和尚身小灵巧,挤进一处好角落,瞪着大眼睛倾听起来。

    “喂三爷三爷,咱这有不少人都是当年从涿州城逃过来的,那次战乱多少咱都知道,可是后来呢?后来怎样了?”人群中一人嚷道。

    说书先生抿口茶水润润咽喉,说书人视嗓子贵为生命,这位三爷观其模样五旬有五,说书三十余载,最重其嗓音。以前茶馆说书,不论茶馆老板出多少银两,绝不三日连说,若是连说两日,第三日必休息一日,即便有大人物慕名而来,若是赶上其连说第三日,他也闭口不语,时日一久,顾得外号无三书,加之其本姓为黄,故人称黄无三,给面子的人都会叫声三爷。

    可是时过境迁,如今的温饱尚是问题,很多原则也要放下了,今日已是三爷第五日连书…

    “咳咳…”三爷放下茶杯,轻咳两声继续道,“当年岐沟关破,河西大军杀人百里,直取太原,存亡之秋,河东晋王携大军赶来,威震八方,大梁均王止步,终是全军撤退。”

    听书百姓连连点头,无不心说晋王神勇。

    “可是殊不知,当年的梁王朱温,既是如今的大梁皇帝朱晃,彼时早已刺杀唐昭宗李烨于洛阳,废薛家军,不仅如此,其更于次年在滑州白马驿(今河南滑县境)残杀宰相裴枢、崔远等朝臣三十余人,投尸于河,便是我们如今所称的‘白马驿之祸’。”

    听到这百姓不禁都咬牙切齿,心道梁王真乃逆臣贼子。

    “昭宗驾崩之后,为掩天下悠悠众口,梁王立昭宗之子李祝为帝,是为唐哀宗,不过此人狼子野心,哪甘如此,终于在天佑四年(公元907年)废唐哀帝,自行称帝,改名为晃,建都汴梁,国号为‘大梁’,改元开平,封李为济阴王,次年又将其杀之。”

    “此举一出,各藩镇震怒,多不肯降,其中尤以蜀王王建为甚,其不肯归顺,自封为帝,晋王李克用一心复兴唐朝与后梁征雄,仍用‘天佑’年号,可惜天妒英才,老晋王于天佑五年(公元908年)病死沙场,不过其骄子,如今的晋王李存勖不亚其父,当下与梁帝朱晃剑拔弩张,分庭抗礼。”

    百姓议论纷纷,此为河东地带,自是对如今年仅二十五岁的晋王李存勖仰慕非常,面对经历过黄巢之乱,威震天下的梁帝朱温,其也毫不退让,李克用死后,其仍能继承父亲衣钵,且犹有过之,如今与河西各处一方,毫不示弱。

    “唉~~”三爷喝了口茶,仰望苍天忽地怨声一叹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听罢此话,有些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可是有些人却浑身一颤,而后唏嘘慨叹。

    王昌龄的这首《出塞》中的飞将军指的乃是汉朝名将李广抵御匈奴一说,可是如今用在这里,意指为何呢?

    许多百姓连连慨叹,“唉,若是那位将军还在的话…”

    “是啊…可惜他与晋王不和,否则他们两个联手起来,哪还有他梁帝猖獗的份,唐朝早就复兴了。”

    “唉~~”不少百姓摇头慨叹,放下手中茶杯低首不语,眼神黯淡,似是思念故人。

    “嗯?在说谁?”小和尚灵动的大眼睛左转右转,有些莫名其妙。

    “啪啪~~!”忽地一阵嘈杂声起,小和尚起身抬眼望去,奈何其个子太小,被旁人遮住了视线,只听得一阵

    叫骂声,“好哇!原来你躲在这里,臭小子,一条腿瘸了还跑得这么快,走,跟我去见官老爷。”

    另一个年少稚嫩却狂妄不羁的声音响起,“哈哈,你的官老爷就那么爱搭理你吗?不妨去试试,这种每天都发生几百次的小事儿看看这些昏狗理不理,你以为凭他们能奈何得住老子吗?哈哈!~~”

    “你…你!好啊臭小子,年纪不大,辈分倒不小…”

    “好说了乖儿子,这几百钱姑且当你的孝意了,老子就收…”

    “咣!~~”一声巨响,起初说话之人大声骂道,“臭小子,官老爷管不了你,我今天就替你爹妈教训教训你,哥几个,给我打!”

    小和尚爬到茶桌上,垫脚抬眼,看到了三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在追打一个十七八岁的瘸腿少年,少年拖着一条残腿却也十分灵活,围着茶桌左躲右躲,也没挨几下打,只是嘴角红肿,应是那声巨响时被打到的。

    茶摊老板见了赶忙上前阻拦,否则自己这点家当怕是都要被砸烂了,三名男子怒火中烧,哪管得了这个,好像当真要把那名少年活活打死一般,可是少年年纪不大,却十分硬朗,虎背熊腰,拳似碗口,若不是那条残腿,怕是这三名男子合力也绝不敢轻举妄动。

    “好了,住手!”一声洪亮断喝,止住场中争斗数人,只见三爷大手一挥,从说书桌上站起身来。

    三名男子见了相互看看,也终是稍微冷静下来,丢下手中棍棒,当中男子上前道,“对不住了三爷,实在是这小子欺人太甚。”

    三爷平复口气,轻咳两声而后道,“究竟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我们哥几个合伙开了个包子铺,勉强维持生计,可是最近总是有人偷,今天终于被我们哥几个逮到了现形,这小子不但偷了二十几个包子,还把今早桌上卖的几百钱都拿走了,现在逮到他,不给他点教训是不行的!”

    三爷侧眼看了看那名少年,其怀中果真抱着一个包裹,由于刚刚慌忙,几个包子也被打掉了出来,三爷转回首朝着那几名男子道,“此子年纪尚轻,且身有不便,几位何不给他次机会,也好…”

    “我呸!你这个臭说书的,嘴里吐出来的都是狗屁,一天到晚胡说八道,老子几时用你帮忙了!”黄无三怎也没料到自己好心帮忙,却被前者如此数落一番,而最让其受伤的,当说是自己从事三十几年的说书一行,竟被其说成了狗屁,可是其并不嗔怒,而是怔在了原地。

    这时三名男子更怒,为首之人头发都快竖起来了,碎碎念叨,“你看吧三爷,这小子好歹不知,今天我非得教训教训他,哥几个,给我上!”

    “阿…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三人左右环顾不见有人,朝下一看,这才发现戒嗔小和尚不知几时已挡住了三人去路。

    “喂小和尚,别挡路!”眼看那瘸腿少年拔腿要跑,三名男子心下大急。

    “几…几位施…施主,你们已经中毒了。”此言一出,直叫周遭之人瞠目结舌。

    “啊?”三名男子面面相觑,不知小和尚在说些什么,“小和尚别乱说话,我们好好的怎么会中毒的?”

    “是…是真的,而且你们中毒已深,乃是世间最毒之毒,再不及早回头,只怕…只怕苦海无涯啊。”小和尚认真的模样着实叫三名男子害怕起来,加之其身份不同,出家僧人说的话怎也要忌讳三分,哪怕他只是个小孩。

    “小…小师傅,你…你是说真的吗?”为首男子说话也结巴了起来。

    “嗯,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那还有的治吗?”

    “有的。”

    “太好了,怎么治?”

    “戒嗔。”

    “啊?”

    “嗔怒乃佛家三毒之一,是出家人修行大敌,且危害世人,使得世人衍生仇恨之心,轻则危害一家一村,重则引发塌天灾难,其乃三毒之最,也最为难治,”三名男子听得呆若木鸡,小和尚最后道,“所以施主应当尽早去除心中嗔怒,以爱待他人,方可播种善果。”

    “你…你是,等等!”男子恍然大悟,“你是说让我们放过那个臭小子!?”三人再抬头寻找,却早已不见了瘸腿少年的踪影。

    三人再低头看小和尚,虽是心有怒意,但是怎也不好对一个六岁出家孩童发难,一时僵在原地,难以下台。

    “咳咳…”三爷跟身上前,手里拿了一吊钱打圆场道,“这位小师傅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而且那名少年也已经跑掉了,何不就此释怀,大家无事收场岂不更好?”

    三名男子见已有台阶可下,且有钱可收,当下连赔笑脸,朝茶摊老板道歉,此事便就此作罢。

    小和尚见了终是松了口气,朝黄无三笑道,“先生,你…您此举必结善果,日后定会有好报的。”

    “呵呵,”黄无三伸手抚了抚小和尚的光头,和蔼一笑道,“小和尚,你多大了?”

    “我…贫僧今年六岁了。”小和尚单手竖掌回道。

    “六岁吗?这么小就出头管事,你是哪里人?”黄无三问道。

    “哪里人?贫僧…贫僧是五台山上的和尚,打南禅寺来的。”小和尚以为对方问自己在哪修行。

    “呵呵,”黄无三笑笑道,“我是说你的家乡在哪。”

    “家乡?”小和尚挠挠脑袋不解道,“南禅寺就是小和尚的家乡啊…”

    “咳咳…”黄无三连咳几声,见小和尚不明其意,便也摆摆手作罢道,“好了…”

    小和尚见状,伸手到自己的布包里摸出一小布袋,递过去道,“叔…施主,你…这个给你。”

    黄无三皱眉伸手接了过来疑道,“这是…?”

    “药…”小和尚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再点点前者的嗓子,“小和…贫僧会采药…师傅们教的。”

    黄无三拿过药来打开一看眼神中颇多感慨,“甘草,野菊花…谢谢你小和尚。”

    看着黄无三离开的身影十分萧条,小和尚并未察觉到有何不妥,因为在他成长的时代中,几乎山下的每一个百姓,都有着这样萧条落寞的背影。

    毕竟年少,小和尚不懂与生人如何打交道,如今事情作罢,其也稍松口气,两只小手在自己的百衲衣上来回拍打,大眼睛左看右看,无所事事。

    “嘶嘶!~~”街角巷内传出怪声,小和尚侧眼望去,看到有一只大手朝自己招手,似是要自己过去。在好奇心的促使下,小和尚走了过去,到巷内一处垃圾堆旁,遇到了那位瘸腿的壮硕少年。

第四章:竹马玩伴

    “嘿嘿小家伙,刚刚谢谢你了啊。”壮硕少年大手一拍,小和尚险些栽倒在地。

    “没…没什么,可是施主你偷人家东西,怎么也不大好吧。”小和尚直言不讳。

    “哈哈,你还小,不懂不懂,我跟你讲…”说话间少年从包袱中拿出一个带有灰尘的包子,用手轻轻扑了扑,一口咬下大半,然后边咀嚼边道,“这个世道,当你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道德就是狗屁,老子只知道肚子饿就要找东西吃,要是不懂这个,老子早就饿死了。”

    “可是…”

    “咕噜噜…”不待小和尚说话,他自己的肚子却已经抢先叫了起来,小和尚面红的抚了抚肚子,这也难怪,昨夜里被罚面壁,只得到厨房中吃了些剩菜剩饭,对于一个还在发育中的孩子来说,消化得自然很快。

    “哈哈哈!~~~~”少年大笑起来,但见小和尚耷下脑袋十分羞愧的样子,便赶忙忍住,从包裹中拿出一雪白大包子递了过去道,“给,吃吧,算我的。”

    小和尚看到递过来的包子,不禁连咽口水,想起昨夜拾起的那半块菜包,当下食指大动,小手僵在半空。

    “给!”少年看了,一把拉过他的手,把包子拍了上去。

    小和尚两只手捧着包子忽道,“对了,小和尚是吃素的,这包子不是肉馅的吧?”

    “哦对,你不说我都给忘了,”少年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雪白大包子,从当中掰开瞧了瞧,一手一个扔进嘴里,回首跟小和尚支吾道,“猪似入肚(这是肉的)。”

    小和尚看着前者连连点头,着实被其吃相吓到了。

    少年又掰开一个,递给小和尚道,“放心吃吧,这个是素的。”

    香气扑鼻,小和尚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在小和尚将最后一块包子丢进嘴中时,瘸腿少年已经吃掉了八个包子,并掰开另一个包子递给小和尚道,“猪似熟肚(这是素的)。”

    小和尚连连摆手谢道,“小和尚已经吃饱了。”说着小和尚把起初那个包子递了过去道,“这个还给你。”

    少年接过来掰开见是肉的,便把那两半素包子塞给小和尚,又吃掉了这个肉包子支吾道,“囊裹瞬农(那个送你)。”

    “小和尚已经吃一个了,这…”不待小和尚话说完,少年摆手打断,咽下包子连连打嗝笑道,“咯~!你得…咯~!咳咳,你得多吃点才能快些长大,否则会挨欺负的,现在这个世道,不想挨欺负就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咯!~”

    小和尚听了,不禁想起昨日里大牛那一群孩子,看着手中的包子心里想着,“对,留一半给自己,另一半给叔叔,嗯,就这么定了。”

    看小和尚把包子包好放到了布包中,少年大手擦了擦嘴,弄得面上更是脏乱,“对,只有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想别的吗。”

    小和尚点点头示意自己同意,而后大眼睛转转疑道,“可是…你为什么说说书先生是胡说八道呢?小和尚觉得很精彩啊。”

    “那是因为你还小,不懂得其中的缘由,老子就不同了,懂得多,一听就听出来他说那些屁话根本就是狗屁不通。”少年抚了抚圆滚滚的肚子煞有介事道。

    “那…哪里不对呢?”小和尚好奇道。

    “首先,那个晋王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瘸腿少年眉头皱了起来。

    “唉?可大家都说他是英雄啊,连那个朱什么的人也怕他呢。”小和尚不解。

    “哼,”瘸腿少年不屑一笑,“这河东太原是他晋王家的一亩三分地儿,哪一个敢说他不好?想当初河西大军从打完岐沟关打涿州成,一路都打到太原了那晋王才肯出兵抗敌,你知不知道这一路上死了多少人?他身为一方帝王,连自己势力范围里的百姓都不顾,他算得上什么君王了?”

    “呃…哥…施主,这你怎么都知道?”小和尚疑道。

    “当年从涿州城逃亡到这里的万千百姓,我…”说到这,少年的瞳仁渐红,“便是其中之一。”

    小和尚听到这不知该说什么了,毕竟年幼的他感觉到少年的落寞神伤,着实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和尚忽地想起刚刚听书的时的一件事,“对了,那你知道,呃…他们说有一个什么将军,是什么样的人吗?也跟晋王一样是胡说八道吗?”

    “不!”少年忽地双瞳炯炯,仰望旭日豪情大盛,“那位将军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保唐为民,以一己之力镇守岐沟关卡,杀得那个什么狗屁均王都傻了眼,是老天瞎了眼,容不得这样的大英雄!”

    少年的义愤填膺,反倒使得小和尚更来了兴致,当下小手拉扯前者衣袖问道,“你…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你认识那位将军吗?”

    “嘿嘿…”说到这,少年咧嘴抹了抹鼻子大笑,颇为得意地道,“不是老子吹牛,咱还真认识他,想老子小的时候,他还抱过我呢,我还叫过他叔叔。”

    此刻小和尚看着少年的眼里多了许多莫名的崇拜之情,“施主你好厉害啊!”

    终日偷鸡摸狗度日的少年,何时被人如此褒扬过?在他的印象当中,已不知有多久没人这样称赞过他了,又或许,从来都没人像这般称赞过他。这次连少年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看着小和尚的神情更显亲切,当下傻笑道,“嘿嘿,你不要叫我施主了,听着好怪。”

    小和尚搔首道,“大家都叫有头发的人做施主啊,不叫施主小和尚该叫你什么呢?”

    “我叫阿虎,你叫我虎子哥就好了,”说着少年起身要走,回首朝小和尚问道,“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大眼睛溜溜转转道,“山上的人叫小和尚戒嗔,山下的人叫小和尚小和尚…”

    “喂,你总得有个本名吧?”少年皱眉道。

    “呃,是哦,小和尚记得是…”这个几乎没人叫过的名字,若不是昨日里碰到了那位道人,小和尚可能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荀易,字嘉容。”

    “哈哈,好,咱们下次再见了。”少年言罢,消失于街角巷中。

    小和尚坐起身,拍了拍僧衣上的尘土,口中默默念道,“虎子哥,咯咯~~,小和尚交到新朋友了。”

    走出巷内,小和尚刚好碰到了在找他的悟禅等人,心情大好的小和尚兴高采烈,可是悟禅的神色却十分颓败,看到小和尚扬起的那抹笑容是那般勉强,似乎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般,只是淡道,“太阳落山,该回寺庙了。”

    小孩子的头脑最为灵光,感觉当下气氛不对,其余师兄们一个个面色严峻,便不再搭话,跟着一行人渐回南禅,途中只听得师兄们不住地碎碎念叨,“怎么办,最后的几家富户也断了香火钱,如今莫说是百姓了,连我们寺庙自身怕也难保

    啊。”

    “阿弥陀佛,如今兵荒马乱,这几年间数家富户相继一贫如洗,人家如今力保自己,也是人之常情。”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呢?”

    “哪还用得了什么以后啊,先想想今晚该怎么过吧,寺庙剩下的粮食昨天就见底了,恐怕今晚只是喝粥都不够分呢。”

    “唉…”最后的最后,只听得到众人的一声无奈苦叹。小和尚虽颇多不解,但抓着布包的双手还是暗暗地紧了紧。

    穿街过巷,一处巷尾角落,那名自称虎子的少年,把剩余的包子,和余下那几百钱买来的馒头,分给那里一个个看似只有十岁上下的孩子们。

    “哈哈,慢点吃,还有很多呢。”阿虎大笑道。

    “咦?”一个啃着包子的孩子看到自称阿虎少年脸上那块淤青,关切地问道,“老大,今天又被人捉到了吗?”

    阿虎这才摸摸自己嘴角处的伤,随即大笑不在乎道,“哈哈,小事情小事情,凭老子的身手哪那么容易被逮到,没事的没事的。”

    “是啊,咱虎子哥的本领高着呢!”

    孩童们纷纷点头称是,在这样一群无家可归,无衣可穿,无食果腹的孩子们眼中,阿虎是他们唯一的寄托,即便在内心深处,他们也绝不承认阿虎会有垮掉的一天。

    可是,事实当真如此吗?

    阿虎双手捧着那条瘸腿,缓缓坐下,舌头在嘴中缓动,“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伸手到口中寻觅,拿出了一颗断牙,“妈的,那个包子铺的老板下手也太狠了。”阿虎不敢让旁人看见,只得自己在心头暗骂。

    不论如何硬朗,如何气魄,他也只不过是个一十有八的孩子…

    时光飞逝,黄昏已过,溪流河旁,小和尚一手握着竹筒水壶,一手拿着半个素馅包子,大口大口地吃着,还不住地自言道,“多亏了虎子哥,不然今晚又要饿肚子了。”自称虎子的少年虽是痞气十足,但是给小和尚的感觉格外亲切。

    今夜庙里只得稀粥野菜,便如阿虎所说,当人连肚子都喂不饱的时候,道德便如狗屁一样一文不值。僧侣们分粥果腹,到了辈分最小的小和尚这里,只有那伴着数粒米粒的一碗稀粥,和几撮味同嚼蜡的野菜,小和尚怕旁人看到,便把那碗稀粥灌进竹筒中,来到昨日里碰到道士的河边,见时候尚早,便自己先吃了起来。

    很快,小和尚便把半块包子吃完了,可是仍觉不饱,看着包裹中留给道士的半个素包子和竹筒里余下的稀粥,小和尚按捺不食,时间慢慢流逝,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小和尚心想,“这么晚了,说不定叔叔早就吃过了,学本领一定很累的,得吃饱了才有力气!”

    这么想着,小和尚把余下的包子稀粥也吃掉了,在河边洗涮着竹筒,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天色渐暗。

    小和尚无所事事,按照道士昨日里教的口诀,把体内的气运行一遍,觉得舒畅不少,再一遍,筋骨也舒展开了,就这样不知多少遍过后,夜色,已经降临了。

    小和尚伸手搔头,“说不定是叔叔有事?看来今天不会来了,还是先回庙里去吧。”小和尚回到庙里,等着明日到来,可是第二天夜里,道士依旧没有出现,就这样一连过了五日,小和尚都没再见过道士的踪影。

    这一天里,小和尚像往常一样,两只小手拿着那把比他自己整个人还要大两圈的扫帚打扫庭院里的灰尘,可是这些日子下来,小和尚忽然觉得,这把大扫帚似是比以前轻了少许。

    “唉…这么多天了也没见叔叔的影子,怕是还没见到叔叔,大牛那群人就又要来了。”小和尚挥舞着手中扫帚,自言道。

    “哈哈,快看,扫帚星又在扫地了!”

    民间有句俗语叫好的不灵坏的灵,小和尚侧目望去,果然又见到了以大牛为首的那群山下孩童。

    “好哇小子,上回你敢咬我们老大,今天要你好看!”一个尖嘴猴腮,身材瘦弱的八岁孩童上前两步抓住小和尚百衲衣领。

    “…天助自助者…”道士的话此刻在小和尚脑中回荡起来,他似乎懂了这其中的意思,“如果不会保护自己,那么便会一直挨欺负,虎子哥也是这个意思吧。”

    “臭扫把星,你唧唧歪歪在说些什么啊。”孩童伸手欲打。

    “黄鼠,你太过分了!~”一个女孩声音响起,便是那位名叫小草儿的农家小女孩。

    农家人深信给孩子取贱名好养,才使得这些孩子的名字一个个千奇百怪。不过小草并没能制止黄鼠,后者瞥了大牛一眼,见其点头,便一拳打下,可是这一拳,并没能打在小和尚的脸上。

    小和尚单手握住了黄鼠的小臂,另一只手打开前者抓在自己衣领上的手,咬牙使力口中挤出数字道,“你…你的手腕比扫帚细多了。”说着小和尚双手一用力,将黄鼠推开数步。

    “什么,臭扫把星,你敢还手!”说着黄鼠露拳挽袖,朝小和尚厮打过来,可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小和尚今日毫不示弱,两只瘦小的小手抓在黄鼠手上,与其角力,不落下风。

    这一幕看的小草儿也惊呆了,那个平时软弱,只有挨欺负份的小和尚,今日竟这般勇敢。

    这场角力的胜利者,是小和尚,黄鼠只觉两只手腕酸痛无力,后退数步不敢再上前。一旁的大牛看不下去了,推开黄鼠站在小和尚身前居高临下,对于一个只有十岁的孩童来说,大牛长得实在高大,若是他出手的话,小和尚绝无胜算,可是刚刚赢下一局的小和尚如今信心大增,抬头看着前者也不甘示弱。

    “你不像看着那么弱小吗。”大牛开口道。

    “告诉你,以后你们再也不能欺负我了。”小和尚瞪着大眼睛,一本正经道。

    大牛右手伸了出去,小和尚想单手挡下来,但是大牛可不是刚刚的小孩,小和尚只觉气力不济,便赶忙双手来撑,可还是被大牛一用力摔倒在地,小和尚艰难爬了起来。

    庭院来往人多,这些山下的孩童们也怕再招惹大人前来,大牛走时留下句,“这是报上次你咬我的仇。”言罢转身便走了。小草回头瞧了瞧小和尚,而后也跟着出去了。

    小和尚眼圈里泪珠翻滚,却撅着小嘴怎也不让它留下,“哼,等着吧,我以后力气一定比你们都大,到时候你们谁也欺负不了我!”

    这时走过来一个身影,小和尚抬眼一看,乃是其师叔悟禅。

    禅房之内,悟禅与小和尚戒嗔盘膝而坐,悟禅开口训话道,“戒嗔,你可知普善住持当初给你起此法号的用意吗?”

    “弟子…弟子知道。”小和尚细声道。

    “讲出来。”悟禅面容严肃。

    “佛家有…有三毒,其中…其中以嗔怒为首,最为…最为难

    治…”小和尚边哽咽抽泣边道,“其为出家人…呜…修行之大敌,且危害世人…使世人衍生仇恨之…之心,轻则危害一…一家一村,重则…”

    “好了,”看着小和尚哽咽啼哭的模样,悟禅也心生不忍,心头忖道,“毕竟只是个六岁的孩童,若不是普善住持圆寂前千叮万嘱,我也不会…”

    悟禅忍住怜悯之心,再用严肃冷峻面容相对道,“当年普善住持破例收你入寺,对你无有诸多考核,却只有一事自始至终不敢怠慢,便是要你收敛嗔怒之心,为何你今日要与人打架?”

    “是…是他们先欺负我的!”小和尚不理解,莫说是他,连悟禅自己都是十分不解,一个六岁的孩童,能有多少嗔怒之心?孩童顽劣,难免打架,为何一定要对戒嗔如此苛刻?悟禅不懂,但这是普善临终前千叮万嘱之事,其也只得坚持。

    “住口,”悟禅阻道,“你莫不是只记得这几句口诀,把普善住持的心意都抛开了吗?”

    “徒儿…徒儿不敢。”戒嗔耷头抽泣。

    “你明白就好,”悟禅起身,连他自己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只是叹了一句道,“禅宗佛理,自有因果循环,普善住持德高望重,早已洞破天机,他如此作为,必是自有其用意,戒嗔,你要悉心接受才是。”

    “弟子…知道了。”

    一个六岁的孩童,怎可能懂得这些?悟禅心中有数,如今南禅寺内诸多事务,其也只得点到为止,当下离去,留下小和尚一人委屈非常。

    小和尚现在不想与寺庙里的人碰面,也不想在庙宇中吃饭,因为他知道,反正他也什么都抢不到,这些时日来,小和尚已经一日比一日吃得少了。

    在小溪河边来回踱步,终是累得坐了下来,摘根草咬在嘴中,心中颇多抱怨,摸着瘪瘪的肚子,干脆一头躺在草地上,看着黄昏美景,口中默念那几句普善生前教他的经咒。过了不多时间,一个人影挡住了戒嗔身后的光线,后者一惊,赶忙回首笑道,“叔叔!?”

    回首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量跟自己差不多的孩童人影,和传入耳中的那一串银铃笑声,“嘻嘻,我可没那么大的辈分。”

    “哦,是你啊。”说着小和尚失望地又躺了回去。

    来者是那个农家小女孩,小草儿,其上前两步坐在戒嗔身旁,笑道,“你今天好厉害呢,把黄鼠收拾了一顿。”

    “有吗?”

    “当然了,他比你大,比你高,却还打不过你,以后你长大了,大牛一定也打不过你的。”小草笑道。

    “你说什么呢,小和尚是僧人,哪能一天天打呀打的,这会犯嗔戒的。”

    “哦,”小草翻了个白眼,双手抱膝,在一旁问道,“那你…怎么闷闷不乐的呢?”

    小和尚听了此言,不禁嘟起嘴来,把脸撇向一旁。

    小草伸手戳着小和尚调皮道,“说嘛说嘛,娘亲说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就会好很多的。”

    小和尚想了想,鼻子又酸楚起来,怨道,“没人关心戒嗔,戒嗔挨欺负了师兄师叔他们要么罚戒嗔去面壁,要么还要教训戒嗔,根本没人替戒嗔说话,戒嗔怎样做都是戒嗔的不好…”说着戒嗔又抽泣起来。

    小草儿见了赶忙劝道,“哎呀,你别哭嘛,父亲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再哭就要变女孩喽,变成女孩就不能当和尚了。”

    “哼,那我去当尼姑,”小和尚说完忽地坐起来反悔道,“不行不行,小和尚不能当尼姑。”

    “嘻嘻嘻!~~”看着小和尚吓了一跳,小草不禁笑了出来,“为什么呢?尼姑有什么不好?”

    “倒不是不好啦,”小和尚挠着脑袋道,“爷爷总说等我再长大些,要送我去读什么达摩经书,还有一大堆的经书,说是这五台山上只有显通寺有这些经书,告诉我读完这些书之后会怎样怎样的,小和尚答应过爷爷,所以一定要当和尚。”

    “哦,”小草应声道,“普善爷爷那么好的人,一定不会骗你的,所以啊,你不能哭了,不然变成女孩子不就让普善爷爷失望了么?”

    “对!”小和尚倔强地撅起嘴来,伸手擦干泪水道,“小和尚才不哭呢!”

    “咕噜噜…”

    小和尚的肚子又打起鼓来,小草听了伸手去拍了拍,然后捂嘴大笑起来。

    小和尚的脸刷地红了,当下耷着脑袋,脸上羞愧得臊红。

    “好嘛好嘛,对不起,来,”小草儿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红薯,一分两开,将大半的递给小和尚道,“给,吃吧。”

    小和尚见了双手捧了过来,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正欲开口咬下去,忽地停下来朝着小草这边看道,“小草儿,你那点够吃吗?”

    小草儿咬下一小口在口中嚼着笑道,“女孩子吃得很少的,出来玩父母非要给我拿这么大一个,我也吃不下,你放心吃吧,夜里我若是饿了,可以在家里找东西吃的。”

    小和尚听了心里充满了羡慕,加之其已前胸贴后背,再不顾其他,一大口咬了上去,大口大口地嚼起来。

    “好吃吗?”小草问道。

    “嗯,真香!”小和尚吃得满脸都是,小草见了嘻哈大笑,二者彼此对视一眼,也都大笑起来。

    借着日落西山的美景,两个孩子坐在小溪河边,有吃有喝,有说有笑,构成了一幅美妙的画卷,时局当下,若是每日能有如此生活,便是说成神仙逍遥,也绝不为过。

    “你知道吗,小草家里前些日子来了个怪人,是小草发现的哦。”

    “怪人?有多怪?”

    “还好啦,就是看上去很凶的一个人,不过相处下来,其实是个好人啦。”

    “是吗,小草家真好,天天都有饭吃,还能收留外人吃…”

    “嘻嘻,那以后你也可以去我家吃啊,小草收留你。”

    “才不要,我是男孩子。”

    “男孩子怎么啦…”

    …………

    如果时光能停留在这一瞬,也未尝不好,两个懵懂的孩童在这一刻的烦恼只停留在小孩打架和食物上,只是一个地瓜,二者已经有了难以分割的羁绊。

    可是夕阳西下,美景虽好,却犹有尽时,时光还是在流逝着,乱世的悲剧,依旧每日都要上演。

    不过至少此刻,还是美好的。

    在二者嬉笑时,没能发现远处树林中的一个人影。

    “哼,臭小子,这么小就近女色了,还说是和尚…嗯?”可是当这束目光落在小草儿那张天真无邪的俏脸上时,却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嘴角一扬转身离去,口中碎碎念叨,“算了,今天再容你休息一日,不过明日要双倍补回来。”

    一位长发男子悄然离去,留下一个飘渺的背影。

第五章:异族剑客

    自天佑元年(公元904年)唐昭宗驾崩,唐朝气数将尽,天下大乱,拉开乱世的序章,天佑二年(公元905年)晋王李克用昭告天下,势要复兴唐朝,讨伐逆贼朱温朱全忠,公然与契丹风云人物耶律阿保机结成拜把兄弟,并邀其共讨河西,可是最后或是因无利可取,契丹放弃此番契机,合作一事付诸东流。

    梁王朱温按捺不动,设傀儡皇帝唐哀帝李祝为帝,继而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依旧姓李,朝代依旧为唐,各藩镇难以发作,可是喜怒无常的朱温,终是于天佑四年(公元907年)废唐哀帝,自行称帝,斗胆劝其三思而行的手下也被其刺死,这当中包括当年与氏叔宗、朱友恭一同刺王杀驾的蒋玄晖,可谓狡兔死,走狗烹。

    朱温废唐称帝,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可是够本钱与其叫板的天下间唯有其世敌晋王李克用,后者苦苦等此良机,自是不肯放过,便如他初为枭雄之时,屯军百花山,号召天下,共讨贼人,可是造化弄人,李克用竟是于天佑五年(公元908年)疽发病死,河东大军群龙无首,还好其子李存勖不负众望,安抚河东,但也因此错失了讨伐河西的大好时机,如今又过去了两年,李存勖不但完全继承了其父的衣钵,更是有过之无不及,再次出军与如今的梁帝朱晃一决雌雄的日子绝不会久远,现如今的河东,便如暴风雨前一般,十分平静,却是暗藏杀机。

    不过乱的可不仅是各藩镇势力,便是如今的武林江湖,一股无名的暗流涌动也已悄然浮出水面。

    神州腹地,淮河之滨,自古此地便被称为“淮夷”之地,唐朝之后,此处更名为淮南道,此地盛产小麦、水稻、油菜等,曾是唐朝供给大军的重要粮库。

    可是如今要说的并非此事,而是此处坐落有当今首屈一指的名门大派,淮南的‘掌剑门’。

    传闻掌剑门创始人机缘巧合之下,偶得一柄不世出之神剑,执此剑笑傲武林罕有敌手,其后人继承其喜好,欲得天下名剑,因而此处所掌之剑天下罕有,神兵无数,故以‘掌剑门’立派,威震一方。

    不过今日,这中原一等一的名门大派,正遭遇着空前的危机。

    ‘掌剑门’正厅门外,此刻正有一人手持四尺长剑,不怒而威,‘掌剑门’此时门内最好的好手尽皆在场,设下镇门绝学,‘承影剑阵’,势要阻止此持长剑男子再踏前一步。

    至于这一路来,掌剑门死伤弟子不计其数,观此情形,怕皆是此人一人杰作。

    “可…可恨,阁下究竟何方神圣,既是高手,何以不敢报上姓名,如今趁我门主不在,前来偷袭,打伤我门内诸多弟子,休想就此作罢!”掌剑门一领头男子满面肃杀,却是外实内虚,他握剑的手已经微微颤抖,不是他的胆识不行,实在是对手太强,令其内心无底。

    “作罢?我可没打算就这样算了,把‘承影剑’交出来,我大可放你们一马。”持长剑男子威风凛凛,视眼前二十余人如无物。

    “承影剑?那可是我镇门之宝,怎可交于给你!?”掌剑门领头弟子连连挥舞手中利剑,低喝一声,“布阵!”

    “是!!”二十余名掌剑门弟子对应二十余柄利器,剑鸣声响,交相呼应,洒下天罗地网,便当真如被乌云遮住旭日后的影子一般,无处不在,逼得场中手持长剑男子避无可避,但后者也不惊慌,竟是微微闭眼痴痴冷笑道,“就只有这两下子?知道吗,你们的剑在哭泣啊,因为你们的本领实在难堪,这些剑落在你们手中,实在是很悲哀。”

    男子长剑上指,不见其做何动作,只是轻轻一划,这漫天剑雨便破了个缺口,随后只见这二十几名掌剑门弟子瞳孔大张,不可置信,“这怎么可…”

    “啪!!~~”剑阵破散,除了持长剑男子,场中所有人手中的剑皆脱手而去,跌倒在地喉咙一甜,口吐鲜血。

    “不…不可能,承影剑阵乃掌剑门镇门绝学,怎会如此轻易便被此人破了?”众弟子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哼…”长剑男子笑道,“你们手里的剑要比你们识时务得多,剑皆有灵性,当知道不可胜时,它们会拜倒在强者面前,我的兄弟,不是你们手里的东西可以相比的。”

    正当此男子胜券在握之时,远处飘来一道浑厚怒吼,嘹亮庄严。

    “哼!好狂妄的小子,便让老夫会你一会!”长剑男子一怔,转首回身,这声音由远及近,从远处落下数人,为首之人为一六旬上下的长者,其手持一柄通体明晃的宝剑,低喝道,“不中用的小子们,都给我起来!‘承影剑’阵不行,我门内仍有绝学!”

    “是!门主!”此长者不是旁人,正是‘掌剑门’门主,沈思山。而跟在其身后的,乃是其独子,沈万钧。

    沈万钧见到眼前男子,不禁瞳孔一张,喃喃念道,“是…是他,他…当真来了……”

    掌剑门众弟子见门主归来,气势大涨,重拾宝剑再布剑阵,只是与之前承影剑阵稍有不同。

    持长剑男子全然不顾施展剑阵的这些人,因为在他看来,他们只不过是跳梁小丑,是猴子,他如今严肃下来的原因,只有一个,是沈思山手中的明晃宝剑,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己手中长剑的颤抖鸣响,“嗯?你也注意到了吗,这种感觉已经六年没有过了,想不到这个什么‘掌剑门’内除了承影剑,还有更厉害的东西在。”

    “哈!~”沈思山剑锋前指,一股剑气夹杂着劲风袭来,直逼长剑男子,后者不敢怠慢,挥剑相抵,只听得“轰隆”声响,被弹开的剑气将一面院墙吹倒。这般威力使得长剑男子也不禁动容,“这…莫非这柄剑是……”

    “好!再接我第二剑!”沈思山持剑袭来,长剑男子御剑抵挡,不料沈思山手中宝剑剑身一软,好似水蛇一般,绕过长剑咬在长剑男子肩膀之上,留下一条印记,后者下意识伸手与其对了一掌,拉开战局。

    持长剑男子抚着右肩,吃痛非常,盯着老者喃喃自语,“果然不错,想不到你竟在这,传说中的威道之剑…”

    沈思山一招得手,再不留力,那二十余名弟子聚伸其手,沈思山声音嘹亮,“让你见识下‘掌剑门’双绝,排在‘承影剑阵’之上的绝世剑阵…”

    “泰阿剑阵!!”言罢沈思山手起剑落,借着那二十余人的剑气合力打向长剑男子,后者凝聚十成功力御剑抵挡,却还是被弹开丈远,跌倒在地,口吐鲜血,“呕…咳咳,好…好一个泰阿剑阵,你…你也算没辱没了这柄神兵的威名,咳咳…”

    沈思山刚刚一剑使出了自己十成功力,加之剑阵增幅,这一剑足可说是其十五成功力的一剑,其自认普天之下无人可凭一己之力挡下此招,不过今日竟有人能中招而不死,他也着实有些意想不到了。

    “父亲,不要留手,此人绝不寻常!”沈万钧汗流如注,说话之声异常严肃。沈思山看看他,再看看持长剑男子,当下双手握剑冷声道,“泰阿剑阵…”

    手持长剑男子从腰间又丢出两把剑,一银一紫,剑鸣刺耳。

    “那是…”沈思山瞳孔在一瞬间失了焦点。

    “天下第一剑阵?永远也轮不到你这泰阿剑阵,让你见识一下‘最终剑诀’的威力!”

    一股不安在沈思山心里衍生,其再不留手,使出倾力一击,带动着最强的泰阿剑阵,口中念念有词,“威道之力,威武不屈!”

    一股绝强剑气带着飞沙走石打向持长剑男子,后者口中喃喃,长剑于银紫两剑间一挥,带起一股无坚不破之剑气,硬生生地将泰阿剑阵的剑气冲散,两强相遇,终是引得一声爆破,土崩石瓦,掌剑门正厅大殿损毁大半。

    烟尘过后,掌剑门这边尽数倒地,那二十几名弟子半数气绝,余下的也难再一战,沈万钧口吐鲜血,有承影剑护身的他伤势不大,可是正面迎击的沈思山已然瘫倒在地,泰阿剑离手,一时间鲜血淋漓,连连咳嗽。

    烟尘另一边,长剑男子缓缓爬起,将两柄宝剑收回腰间,拭去嘴角血渍,淡淡道,“把泰阿和承影

    交给我,我可饶尔等不死。”

    “你…你怎会有那两柄剑的!?”沈思山不甘,伸手点指连连颤抖。

    “哼,这与你无关,不想死的…嗯?”持长剑男子忽地盯向沈万钧,见其面色并无恐惧,反倒有些许笑意,不禁皱眉**,“你笑什么?”

    “哼哼,不论你修为如何高强,刚刚一击也使你元气大伤,现在的你能不能躲过这招呢…”沈万钧抬眼一笑道,“你才是站在那里呢。”

    持长剑男子忽觉不对,本能告诉自己一股浓郁的杀气由四面八方袭来,自己竟是感觉不到一丝可以躲避的空间。

    只听得空中一声怒吼,“天杀的,今日你命休矣!”

    无数黑点从天而降,如若梵天雨点,数之不尽,且由四面八方而来。

    持长剑男子不料如此,当下心头暗骂,“可恶,又是你,你个死缠滥打的臭虫!”其长剑横扫,打落无数暗器,可是万川流水,是挡之不尽的,一时间其身上的擦伤已千疮百孔,长剑男子连连退守,可是尽管他身法卓绝,今日里这些暗放冷箭的人…每一个人的轻功都要在其之上。

    “可…可恶,功力消耗太大,否则这些只懂得跑得快的杂碎…”长剑男子心有不甘,但是他知道,如今处境莫说夺剑了,单是保住性命也已难得,当下再不犹豫,挡下暗器袭击连连退守翻出院墙,这时庭院中才闪出数人,为首之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其口带遮面面罩,露出眼角额头上的无数伤疤,朝身旁手下道,“不要让他逃了,追!”

    “是。”一声令下,其手下已然消失无踪,此等身法,着实让场中所有人膛目结舌。

    沈万钧扶起沈思山上前一步,沈思山拱手道,“多谢阁下,否则我‘掌剑门’今日恐要有灭顶之灾,我‘掌剑门’今日欠‘千里神兵’一大人情。”

    高大男子侧目看了一眼,而后冷道,“不必了,我只是要杀那人,无意救你。”说罢其消失无踪,只留尘嚣。

    “哼,这‘江北草上飞’当真目中无人。”沈万钧皱眉道。

    “无妨,若不是他,今日后果当真不堪设想,”看着眼下的一片狼藉,和死伤大半的弟子们,沈思山眉头一皱吩咐沈万钧道,“万钧,为父有伤在身,我要你出去替我办两件事。”

    沈万钧赶忙道,“父亲请讲。”

    “这第一,找到我门内在外的弟子,和你的师叔伯们,告诉他们停止对‘金刀帮’的所有冲突,赶快撤回门内护剑,我有伤在身,泰阿承影不容有失。”

    “是,孩儿明白,那这第二件呢?”沈万钧问道。

    “这第二件…”沈思山仰望苍天旭日,意味深长地道,“你跑一趟‘麒麟山庄’,告诉他们,‘掌剑门’愿出力东海一事,为武林造福,但条件是…率先铲除内患。”沈思山望着持长剑男子离去的方向,意味深长。

    沈万钧瞳孔一瞪,旋即明白过来,拱手道,“父亲…英明。”

    “啪啪!~”丛林之中,一持鞭阴柔男子阻住了持长剑男子的去路,口中轻笑,阴阳怪气,“嘿嘿哈哈,想不到你也有如此狼狈的一天,当日你阻我好事,今天该有所觉悟了吧!”持鞭男子亦阴亦阳,伸手打来。

    “哼!就凭你!?”持剑男子一掌打出,将前者震飞数丈,可不见其受伤,依旧阴笑连连。

    “嗯?”长剑男子忽觉不对,又是一轮漫天暗器袭来,其凭借剑气打散大半,忽觉力不从心,赶忙躲到树后,这才发现,身上数处伤口已有腐烂之状,更有数处发黑,“下三滥的把戏…”长剑男子赶忙以真气护住五脏六腑,可这无异于将本就所剩无几的功力再打折扣。

    森林中出现了那个口戴面罩的高大男子,他的眼睛盯上了地上的斑斑血迹,顺着血渍,他的视线落在了一棵树后,双眼充满怒意,周身杀气大涨,“三妹,今日大哥便要报你的断臂之仇!”

    高大男子一步步逼近,宛若索命死神,持长剑男子深吐口气,“淮南…西北……”

第六章:民生民声

    时光荏苒,恍惚间已入六月,天气炎热,万物茂盛,百姓难民们不必像冬日时那般担心遮寒取暖,可是,新的问题出现了……

    瘟疫。

    南禅寺的僧侣们最近忙着在山上采药,制成药材分发给百姓,延缓瘟疫,不过也只是延缓而已,百姓们每天都会相继死去。

    “小…小和尚!荀易,小和尚!~~~”戒嗔听到后边传来焦急的喊声,回首见到了慌忙失措的阿虎。

    “虎子哥,怎么了?”小和尚虽是年纪小,但其聪颖非常,对草药方面更是有其独到的认知,几近达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所以僧侣们此番下山治病救人,也带上了戒嗔。小和尚一心救人,心无旁骛,悟禅一路看下来,半数的和尚都不及这个六岁的孩童。其不禁点头暗暗感慨,“此子果真有其不凡之处,普善方丈临终前寥寥数句遗言,丝毫未提及南禅寺,字字都是关于这个孩子的,看来确实别有深意。”

    阿虎跑到小和尚身前,气喘连连。

    “虎…虎子哥,你…你别急,慢慢说。”小和尚伸出小手在阿虎的背上来回拍打,帮他捋顺了这口气。

    “荀易,我…我有几个兄弟病倒了,你快来帮我看看!”阿虎性子很直,顾不得场中其余僧侣在场,当下拉着戒嗔就走,其臂膀粗壮,力气之大,小和尚几乎都快飞了起来。

    悟禅伸手示意众僧人无恙,继续忙自己分内之事,其跟身近步,朝阿虎、戒嗔的方向赶去。

    穿街越巷,在一处阴暗,充满异味的角落里,三人终于停下了脚步。这里由于垃圾杂物堆放的关系,发霉变质,这股恶臭绝非一天两天便可形成,恐怕只有苍蝇蚊虫会在此处居住,可是实际上,这里除了苍蝇蚊虫,还有一大批无家可归的孩童。这些孩童面色颓败,有许多躺在地上浑身发抖,如今六月三伏,自不会是冻的,可是其中有甚者还在口吐白沫,眼白上翻。

    悟禅看到此情此景,不禁动容,眼鼻酸楚,口叹佛号,“阿弥…陀佛。”

    “荀易,快…快帮虎子哥看看,他们吐了好多白沫,我…我昨天以为他们吃坏了东西,可是,可是情况不对啊!”阿虎急得双目赤红,嗓子也变了音。

    小和尚瞧了再不多言,小手搭在了一个孩童的脉搏上,悟禅在一旁也屈膝蹲下,帮这些孩子逐一诊治。

    阿虎在一旁来回踱步,也帮不上忙,但又不敢出声打搅,看着地上这一个个孩子,两行泪水潸然而下。时间一刻刻过去,太阳渐已落山,悟禅与戒嗔竭尽所能,给还有救的孩子敷好药,内服外用,暂且算保住了性命,可是…

    悟禅的面色沉了下来,小和尚已经急得哭了起来,阿虎有些犯蒙了,看着场中那个浑身痉挛,嘴角抽搐,怎也停不下的孩子愣道,“怎么了?不是上好药了吗,啊?狗子,你说句话啊,别哆嗦了!说话啊!~”阿虎已经失了冷静,拖着残腿扑在地上声嘶力竭。

    小和尚急得两只大眼睛滴溜乱转,已经溢出了泪水,可是…他不知所措。

    悟禅闭眼口诵经书,到头来只能借此超度。

    “你…你别吓老子啊!快说话,不能闭眼,眼睛闭了就张不开了,快醒醒啊!少拿白眼看老子,混蛋,睁眼啊!!”阿虎来回推动着小孩的身子,满心的不甘。

    “呃…老大……”被唤作狗子的孩子哆哆嗦嗦地伸出瘦弱的小手,僵在半空。

    “老大在,我在!…”阿虎赶忙抓住前者的手,把耳朵贴了过去,“啊,啊,你说,老大听着呢。”

    “烧…烧鸡…我…我想吃…烧鸡。”

    “嗯!”阿虎伸手拭去眼中泪水,“老大这就去给你弄来。”

    说着阿虎转身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巷口,悟禅伸出去的手,终是僵在了半空,而悄然离开的,还有戒嗔小和尚…

    小和尚用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在大街中漫无目的的寻觅,视线模糊了起来,鼻涕顺着嘴角流下,夜里有百姓见了心觉可怜,上前一步半蹲下来道,“小和尚怎么了,走丢了吗?”

    “不…不是,呜呜…”小和尚抽泣道,“肉,呜呜…要烧鸡…”

    “啊?”这个年头,三餐糊口已是困难非常,肉…实在是太奢侈了,“小和尚你糊涂了吧,你可是出家人呐。”

    “呜呜呜…烧鸡……”小和尚两只小手抓着路人裤腿,苦苦哀求,可是路人见了怕旁人误会,扯开裤腿,慌忙离去。

    小和尚好像在海面上失去了可以扶持的浮木,他已分不清东西南北,两只眼睛也看不清事物,他走啊走,街头上的百姓有三两议论的,也有假装看不到的,有好心人上前询问,听到烧鸡二字也只得无奈离去。

    一股香气扑来,与其同来的还有叫卖声,“烧鸡啊!新鲜的烧鸡唉!~”小和尚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拭去眼眶的泪水,模糊地看到一家门面店铺,他走了过去,踮起脚尖只得额头双手趴了上去。

    “呦,小师傅,咱这可没有素食啊,你去别家看看吧。”店铺老板笑道。

    “呜呜…我要…要烧鸡……”

    “啊?我没听错吧小师傅,你可是出家人呐。”店铺老板讶道。

    “狗子快死了,要…要烧鸡,呜呜……”小和尚一边擦拭着眼中的泪水,一边哭诉道。

    “你看这事儿闹的…”看小和尚哭得可怜兮兮,店铺老板也心生不忍,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可这烧鸡要一吊半钱一只,咱这小本买卖,怕有人偷都开在屋子里了,这年头养两只鸡不容易,还要防着别人

    偷,要施舍咱可真施舍不起啊。”

    “小和尚有…呜呜…”小和尚伸手进布兜,翻来翻去摸出几把草药,和昨夜里剩下的半个硬馒头,两只小手捧着都摆在了桌上,“都给…你,烧鸡…”

    “唉,我要这些东西也没用啊,这…”店铺老板十分为难。

    “啪,”这个时候,一只手拍在桌上,紧紧攥握,拿开后留下一串佛珠,“阿弥陀佛,还请施主大发慈悲,贫僧愿以此物相换。”

    来者乃是悟禅。

    “大师,您这是…”店铺老板见了不禁心觉有愧,这一串佛珠乃僧人最重要之事物,如今以此来还自己的烧鸡,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五台山上的僧人每日下山为百姓救疾,若是当真如此需要,自己理当慷慨解囊,可是时局当下,一只整鸡的价值实在太高了,他是送不起的,但是其怎也不好拿僧人佛珠做为交换啊。这串佛珠悟禅每日用其参禅打坐,乃是开光之物,对于僧人来说是无价之宝。

    小和尚见了,赶忙从脖子上扯下自己的那串佛珠,也放在桌子上哽咽道,“呜呜…小…小和尚也有…”

    场中这时闪出一人,其伸手拦下两串佛珠,从口袋里拿出一吊半钱道,“僧人没了佛珠要怎么念经啊,这只烧鸡我请了。”小和尚抬眼观瞧,来者乃是说书先生,黄无三黄三爷。

    “呦,三爷您这…”店铺老板见了觉得羞愧难当,当下叹口气道,“唉!~要不是家里老小等着钱吃饭,我也不会这么吝啬的。”说着店铺老板推掉五百钱还给黄无三。

    “这只烧鸡有些小,一吊钱就够了。”听了此言,黄无三瞧着店铺老板笑了笑。

    悟禅看在眼里,感激非常,连连双掌合十躬身施礼,“多谢两位施主,今日结此善果,日后必当功德无量。”悟禅说着用布包起烧鸡,拉着小和尚连连退去。

    小和尚不住回首啼哭,看着黄无三抽泣道,“呜…三爷,你…你的喉咙好些了吗?”

    黄无三闻言一怔,旋即缓缓颔首,勉强一笑道,“好些了好些了,幸亏了你的药。”

    “呜呜…”小和尚单手竖掌,深施一礼,而后与悟禅二人消失于街道之中。

    “唉…”店铺老板摇头哀叹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买烧鸡,不过看来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是…咳咳…是啊。”黄无三连连喘咳道。

    “…三爷,你这一吊钱给了我,没事吗?”店铺老板问道。

    “呵呵…咳咳,大不了,再…咳咳,连说几日呗,”黄无三沧桑的脸上露出心酸的一笑,自嘲道,“我这种为了五斗米而折腰,靠说狗屁糊口的人,早就配不上什么先生二字了,是我辜负了…咳咳,辜负了这副嗓子,既已如此,还要什么无三书呢,咳咳…”

    随着一串咳嗽声,黄无三离开了这家店铺,其身后的店铺老板摇头喃喃道,“今日已是三爷第十日连书了吧,如今又搭了一吊钱在这,恐怕明日,不,是接下来数日里都要不得清闲了,刚刚那小和尚在,三爷忍着咳嗽,是不想让其失望吧…唉……”

    黄无三萧条沧桑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回到那个发霉发臭的街头巷角,悟禅与戒嗔僵僵地杵在原地,看着眼前情形动弹不得。

    阿虎匐在狗子身上,腋下夹着沾着鲜血烧鸡,那血自不是鸡身上的,阿虎现在…头破血流,一条胳膊向内佝偻,怕是已被人打断,鲜血顺着额头流下,一滴滴地落在腋下的烧鸡上,那件本就破烂不堪的砍衫已完全损毁,暴露出来的皮肤青紫红肿,一只眼睛也已肿的快张不开了。

    可是阿虎不在乎这些,如今真正让他绝望的,是他身下那人已连开口吃鸡的气力都没有了,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阿虎倔强地用那只还能动的手臂推搡着他,口里低声道,“狗子,起来啊,你闻,这是烧鸡啊!我打赌你从来没吃过吧?你是不是都没见过这么大只的啊?来,你张眼看看,就…就在这…”说着阿虎还勉强把肩膀前伸,尽量将烧鸡递到其眼前。

    巷子中是这么地安静,旁边的孩童们围在旁边,暗暗抽泣,他们知道,又有一个终日在一起的小鬼头,再也无法起来与他们一同挨打,挨饿了,可是或许…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阿虎的泪水流了下来,破口大骂道,“妈的,臭狗子,你给老子醒醒啊,你叫我老大…老子就得带好你,你…你们一个个就这么走了,是不是说老子带你们带得不好啊!?”

    阿虎用那条好手把烧鸡递到了狗子鼻子前,“你看这是烧鸡啊,你跟老大这么久都没吃过吧?我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只要你醒来,老子以后每天都给你烧鸡吃!还有热腾腾的大白包子,你…”阿虎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大滴大滴地流了下来,最后声嘶吼叫,“你给老子醒过来啊!!!~~~~”

    阿虎的吼声,惊动了夜,是那般的凄凉与无助,悟禅看在眼中,心酸难忍,只得默念佛号,希望亡者可以早登西方极乐,不再忍受世俗艰苦。

    小和尚看傻了眼,他不懂得什么乱世,他只知道他不想让眼前这个孩童死,他的死给小和尚的好朋友阿虎带来了这么大的痛苦,他以前以为人之所以流泪,是因为挨了欺负以后没人帮自己说话,反而还要受罚时的那股委屈。可是今日他发现,当你不希望一件事发生,却又束手无策时的那种酸楚无助,更让人想哭。

    不知过了多久,阿虎猛地把匐在狗子尸体上的脸抬了起来,嘴里轻声嘀咕着,“什么?你说什么?嗯,我明白了…”周

    遭的孩子们起初还在痛哭,可是看到阿虎对着那具尸体念念有词,一时间不禁好奇心起,阿虎拿起烧鸡大咬了一口,然后用力咀嚼,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把这口肉咽了下去,然后朗声道,“狗子说他走了,说他去那边很好,要我们在这边也要好好的,帮他尝尝烧鸡是什么味道,来,都过来,帮狗子尝尝这他娘的是个什么味道!”

    阿虎把烧鸡撕扯开,分给这群孩子吃,每一个人都大口大口的吃起来,有个小孩还拍拍狗子的脚道,“这烧鸡好好吃啊,而且还有油呢!”

    悟禅深吸口气,将自己这只烧鸡也放在地上,走过去帮阿虎接好手臂断骨,用布条竹板固定好后,便拉着戒嗔悄然离去,戒嗔连连回首,看着狼吞虎咽的阿虎,丝毫感觉不到烧鸡的美味,在他看来,阿虎咀嚼烧鸡时的表情模样,比平日里自己吃野菜时的样子还要痛苦,所以他便认定,烧鸡比野菜还难以下咽,还要难吃。

    僧人们早已回了寺庙,悟禅与戒嗔二人一路无话的到了南禅,已没有斋饭,二者也早没了胃口。悟禅回禅房打坐,想要参透世间疾苦,今日其悲恐交加,六根难净,恐怕这一参禅,便要直至日上三竿。

    戒嗔小和尚哭得累了,一步步走到后山的河边,看到了坐在河边已等候多时的道人。道人伤愈之后重新寻得小和尚,二人自此每日夕阳西下,都约此相聚,道人传授其心法口诀,身法要领,以及一些基本的招式,毕竟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还未到年龄学一些真正的本领,这一教,已是三月有余。

    道士缓张双眼,这眼内夹杂的戾气,较之数月前,已是淡去了不少。

    “嘉容,今日你迟了。”

    小和尚抽了抽鼻子,略带哽咽地道,“对…对不起叔叔。”

    “你哭了?”道士缓缓转身。

    “…嗯,对不起,叔叔教小和尚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小和尚的话语断断续续。

    道士伸手打断,向旁两步背身道,“先跟我说一说因何事啼哭,再做定夺。”

    “刚刚虎子哥的朋友死了,他…他比小和尚还瘦,一直在那里发抖,他还想吃烧鸡,虎子哥帮他弄来了烧鸡…可是…可是他却没吃到,呜呜…”小和尚的话没有条理,不过道士猜到了大概。道士本想嗤之以鼻,这种事放在如今,几乎每时每刻每处都在发生,有何啼哭之理?

    可是,对于一个六岁的孩童来说……

    “好了,不要哭了,你还没吃东西吧,”道士面容冷峻,但是相处下来,小和尚觉得道士是如今世间对他最好的人,如果普善爷爷还活着的话,两人可以并列放在第一位,尽管普善爷爷更和蔼一些,但是道士对他的好,是那般温暖亲切,“来,快些吃吧,已经有些凉了。”

    小和尚伸手接过布包,里边是一根咸菜和一个软软的馒头,这对于小和尚来说,已是十分丰盛的晚餐,小和尚今日下山施药救人,又痛哭良久,着实是饿了,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对于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来说,他的胃口也可谓不小了,比成人拳头还大一圈的馒头一会儿就被他吃光了。

    “咯!~~”小和尚连连打嗝,拿过竹筒大口大口喝水,这才缓解下来。

    “把这个吃了。”道士口气平淡,拿出一颗圆滚滚又在月光下光泽明晃的药丸,没有协商的余地,虽然小和尚觉得苦不愿吃,但是其对道士有着莫名的敬畏,不敢犹豫,放进口中嚼了两下便借着水咽了下去,然后还不住吐舌,“好苦。”

    “叔叔,虽然小和尚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尝起来好像是药材的味道啊。”小和尚一边吐舌一边道。

    道士眼睛一亮,他当然知道那颗药丸是什么,说是药丸,其实有些不对,那是比药丸珍贵百倍的道家丹药,是由道士亲自提炼而成,不过小和尚如此年纪便能尝出其内含有药,也着实让道士吃了一惊,其淡道,“你整日吃这些东西能有什么营养,这丹药能补充你身体需要的东西,增进你的修为,你现在年幼或许无有差异,不过时日一久,就说十年之后,你便可有成为独当一面高手的潜力,不过前提是你不疏于练功。”

    “…天助自助者,”小和尚沉思片刻而后道,“只有自己有本事才可生存下去,而自己有本事生存之后,才会有能力帮助别人,这样的话像狗子那样的人就不用死了,对不对叔叔?”

    道士听了一怔,旋即点头称是,其心理忖道,“我当初教你天助自助者的时候只是要你有学本领的心,可是你却这般理解,这算是举一反三吗?等等…这种蹩脚的歪理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好咧,戒嗔要努力学本事了!”说着小和尚一跃而起,立在地上挥舞着瘦弱的拳头,信誓旦旦。

    “哼,本还想让你歇息一日的,”道士无奈地摇摇头,“那好,叔叔便看看这些时日里的东西你还记得多少。”

    小溪河边,道士悉心教导,他怎也想不到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孩竟能吃这般多的苦,其恒心如此坚定,而这股恒心的由来却尽是一些道士认为蹩脚的理由,而且几个月下来,道士感觉到小和尚的天资聪颖,学习之快,都超出了道士所料,其不禁仰望繁星,默念道号慨叹道,“无量天尊,多谢你了,普善大师。”

    自若无道心,暗行不见道。若真修道人,不见世间过。若见他人非,自非却是左。他非我不非,我非自有过。

    境缘无好丑,好丑起于心。心若不强名,妄情从何起?妄情既不起,真心任遍知。

    自古民声得民生。

第七章:孩童无踪

    日子看似平平淡淡地一天天过去,如今已是八月中旬,夏炎的瘟疫在五台山各寺庙僧侣们的努力下,也终算勉强平复下来,可是这场瘟疫夺去了原本这里难民性命的十之六七,然而奇怪的是,河东太原及其附近乡村的难民不但未减,反而更多了。

    只因新的难民,还在陆续赶来…

    由此可见,河东近年虽算平静,但其余藩镇,大小征战未曾间歇。

    如今是开平四年(公元910年)八月十三日晌午,小和尚戒嗔像过去半年中每日一般,两只小手握着那条比他身量还要高的大扫帚打扫着寺庙庭院,可是如今这把大扫帚对于他来说,并没有半年前那般巨大了。

    “咦?嘿嘿,小和尚又长高了!”戒嗔放直扫帚,拿手比量,发现自己的大脑袋与扫帚顶端的差距越来越小了,而且扫帚也没那么重了,其双手紧握,在庭院里挥舞着,有模有样,“哼哼,小和尚也变大了,以后那帮坏蛋不能再欺负小和尚了!”

    听到脚步声响,小和尚赶忙停止挥舞,低头打扫,见庭院门口经过寥寥几个大人后,便松了口气,可是其不禁皱眉搔头,“好奇怪啊,已经好久没见到大牛那班人了,可是他们的父母倒是经常来呢,怎么都不带他们了吗?”

    小孩子总是好奇的,戒嗔看看四下无人,便一边假装扫地,一边悄然退出庭院,其脚步看似很慢,却是很快便出了门口,来到善男信女烧香拜佛之处,听着杂七杂八的谈话,这些凌乱的话大部分被小和尚选择性忘掉,可是有这么几句印在了小和尚的脑海中。

    “哎!~佛祖保佑,我家棒槌几个月前才十二岁啊,您一定要保佑他平安无事,我以后一定会常来拜您,多烧香火。”

    “郝婶子啊,您就别难过了,到那里以后,管吃管住,也省得跟着咱挨饿不是?这是福气啊。”

    “就是说啊,俺家狗蛋才九岁,不是也去了吗,天天跟着咱在家吃野菜窝头的,这两年都没怎么长身体,这去了多有福气啊。”

    “对对对!”一个尖锐的妇人声音响起,带着那刺耳的名字,“别看俺家大牛下个月才十一,但是那体格特棒,俺敢说你们家娃子都不如俺家大牛体格好,在家里就是孩子头儿,这十年以后,弄不好当个将军啥的领着军队回来光宗耀祖咧。”

    小和尚闻声望去,果然是数月前在寺庙撒泼,袒护大牛的妇人,也就是大牛的母亲。小和尚想起当日情形,对眼前这个妇人并没有好感,也不想让其认出自己是当日被其儿子欺负的和尚,便欲离去。

    可是在其正欲离开之际,妇人眼角的晶莹引来了他的回眸。

    这位大牛的娘亲,两眼通红泛着泪光,双手握着三炷香,口中不住地嘟囔着什么,而后三拜九叩,每一拜都恨不得将额头撞膝,每一叩都叩得石板当当作响,不知为何,小和尚竟是僵在原地,痴了起来。

    小和尚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悄然跟着,注意着这位自己不喜欢的妇人,他看着这位母亲跪遍了寺庙里所有的蒲团,拜过了南禅寺的每一尊佛像,花光了身上最后一文钱来买香火,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她跪,她拜,从午时,到申时,整整两个时辰,待她起身要走的时候,两条腿已经不听了使唤,那额头磕得通红发紫,这位妇人不过而立之年,可那张脸上却过早地印上了岁月的痕迹,她拜完了所有神像,心中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露出浅浅的,欣慰的一笑,扶着院墙一步一瘸地下山了。

    小和尚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就这么跟了两个时辰,拿着扫帚立在南禅寺的正门出口,看着这位妇人的背影是那样伟岸,再没了初时的讨厌,他伸出小手摸上脸,碰到了两串湿润泪痕,不知何时,他竟是无端落泪。

    “咦?”小和尚自己都不明所以起来,“我怎么哭了?”

    没有受欺负的委屈,更没有看着他人逝去的那股无助感,可为什么还会落泪的?

    “为什么小和尚一点都不难过呢?”小和尚吸了吸鼻子,看着妇人离去的那条山路,开口自言笑道,“原来哭也可以这么开心呢,嘿嘿…”

    小和尚一边傻笑着,一边假装扫地回了寺宇,口里不住地喃喃自语,“不知小和尚的娘是个怎样的娘呢?一定比大牛的娘更好吧…”

    整整两个时辰,妇人看似说了很多,其实她只是在重复一句话罢了。

    “佛祖保佑俺家大牛,吃好睡好,照顾好自己,一天比一天壮,不挨欺负,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这一天,南禅寺收到了数年来最为可观的一笔香火钱,香客大多为女子,

    不,大多为…母亲。

    正申时,五台山下的村庄内,小和尚手提白面呵呵嗤笑,南禅寺今日有细粮吃了。

    有时候,幸福就是在一个月的窝头中,有一天是香喷喷的软馒头。

    “嘻嘻,小和尚,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呢?”一串银铃仿佛,一张俏脸闪现在小和尚一侧。

    “哈哈,你瞧!”小和尚提起白面,洋洋得意。

    “哇!这么大一袋白面呢,够吃好久了!”小草儿小手紧握,兴奋非常。

    “哪有,”小和尚高高提起整袋白面打量道,“庙里的和尚很能吃的,这些一顿都不够呢。”

    “啊?你们和尚这么能吃吗?这么大的一袋面够小草家吃好多天呢。”小草儿张大眼睛讶道。

    “嗯嗯嗯!你别看他们瘦,但他们很能吃的,就好像,好像…呃…”小和尚想到平日里寺庙开饭的情景,自己经常是只留米汤,不禁撅起小嘴沉思道,“好像狗,不对,好像饿狗一样,这么多东西一会儿就吃完了!哎呦!~”

    “啪!”小和尚只觉脑后吃痛,回头一瞧乃是跟其一同下山买粮的一名师兄,“师…师兄!~”小和尚吓得连连后退。

    这和尚跟在两个孩童的身后,此番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入了耳中,一时间只觉面红耳燥,这小草儿一家不过三口,可是南禅寺有多少和尚?这要如何比较。

    “哇!大师傅,原来…原来你这里还有两袋更大的面啊,你们好能吃啊!”小草儿惊讶得捂住小嘴,张大眼睛看着和尚手中更大的两袋白面。

    这南禅寺的僧侣平日里朴素非常,粮食总不够分,可是如今在两个孩童眼里,却成了恶狗一样的贪吃鬼,和尚无谓与孩童们一般见识,不想惹旁人注意,当下面红耳赤,也不看戒嗔道,“师…师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言罢便一溜烟地走开了。

    小草儿看着其背影撅嘴吐舌,“哼,能吃还不让人说,当和尚的还动手打人,真讨厌。”小草儿朝戒嗔走过去两步,小手搭在前者后脑上轻轻揉道,“还疼吗?”

    “不疼,嘿嘿,叔叔教过小和尚,说人总是听不得别人说他们的短处,被揭到短处的话很多人就会生气,他生气了说明修行不够,要是悟禅师叔就一定不会打小和尚的。”小和尚装模作样,似是很深奥地道。

    “哇,你现在懂好多道理呢。”小草儿听不大懂,但是觉得很了不起,在一旁拍掌。

    “嘿嘿,也没什么啦。”小和尚不好意思地搔头道。

    “哪有哪有,你很厉害的,现在村子里很多大人都夸你呢,说那个小和尚那么小就会治病救人了,你救了好多人呢。”小草赞赏道。

    “嗯…有吗?”小和尚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了,额头低了下来,搔首的手更加用力。

    “是啊,你很了不起呢!”小草看看四周,皱眉疑道,“这里好吓人呢,你来这干什么了?”

    “这是虎子哥他们的家,我来给他们分些面吃的,你知道虎子哥吧?”

    “啊,那个凶巴巴的大哥哥啊,他很吓人的,还总抢别人的东西,你怎么会认识他的?”小草儿有些不悦地道。

    “其实他人很好的,还努力帮助别人,对了,你知道大牛他们去…”二人走着走着,正经过一处人烟稀少的巷子,在那处昏暗的地方,没有旁人,只有角落里坐着的一位露宿者,如今乃是八月中旬,气候闷热,可是此人却用一个宽宽大大的布包裹住了全身,连脸都遮了起来,另外不知从哪冒出的三个人,打断了两位孩童的说话。

    “喂,”一个声音叫住两个孩子,二者纷纷转头,看到了几个头戴大帽身穿青色衣衫,腰有佩刀的男子,待三个男子看清两个小孩面貌的时候,三人不禁喃喃自语,“原来是和尚和女孩啊,这怎么办?应该没用吧。”

    其中一人盯着两人皱眉道,“你们多大了。”

    “六岁。”

    “七岁。”

    “咦?”小和尚听到小草的话后讶道,“小草原来你比小和尚大呢。”

    “是呀。”小草嬉笑道。

    “可是你跟我一边高啊,那么等小和尚七岁的时候一定比小草高了。”

    “哼,说什么傻话,你可是男孩子,男孩子比女孩子高很平常才对。”

    “为什么呢?”

    “呃,因为…”

    “喂!”三个男子看两个小孩开始自说自话起来,不禁眉头一皱喝道。

    见其说话不善,小草毕竟是女儿家,当下后退一步,有些害怕起来,小和尚踏前一步将小草挡在身后。

    “嗯?”这个细节被其中一人看在眼里,不禁赞道,“这么小就很勇敢了,虽然年纪小了些,不过或许会有用呢。”

    “可是他是和尚哎。”另外一人说道。

    “和尚怎么了,这些年里五台山上的这群和尚天天嚷着施舍,如今正是用人用钱之际,哪来的钱救济这群整日吃斋念佛的和尚?少一个反而是帮了他们。”

    小和尚听不明白这三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他的心里隐隐浮现出了一丝不安,其侧首朝小草儿道,“小草儿,刚刚我问你,你知道大牛那班人都去哪了吗?”

    小草儿害怕得声音颤抖起来道,“不…不清楚,娘亲也不肯告诉我,不过好像听他们说,是去当兵做官什么的。”

    “当兵…那不就是所谓的充军吗!?”小和尚瞳孔瞪大,虽然他年纪小,但是整日里跟道士学习,平时救济百姓,他多少还是对这些俗世懂一些的,可是…“十岁上下的孩童,要去充军?”

    河东城镇村庄罕见壮丁,正是屯兵打仗的缘故,故而妇孺孩童很多,可是这十岁上下的孩童,怎会充军的?

    小和尚的不安在心头加剧,悄悄朝小草儿道,“一会儿逮到机会你先走。”

    小草儿一惊道,“那你呢?”

    “小和尚会有办法的。”小和尚朝着前者强颜一笑。

    “喂小和尚,我们领你去个地方,在那里三餐温饱,有床有被,不会让你饿着冻着,怎么样,要不要跟叔叔们去啊?”这平淡简单的一席话,在当下的这种时局,是那样的诱人,许多人都是因为这样一席话,将孩子交给他们的,可是他们根本不清楚,这对他们的孩子意味着什么,现在也没人清楚,包括这三个执行者。

    小和尚和小草皆不禁一怔,三餐温饱,有床有被,不会有饥饿之苦,不会有冻体之苦,这是何等的恩赐?戒嗔不能说他不动心,但是他想到了五台山下需要他帮助治病的乡里,和那个对他细心呵护的叔叔,以及五台山上的一草一木,他…不想走。

    “阿弥陀佛,小和尚…咳咳,几位施主的心意贫僧心领了,还请把这样的恩赐留给需要的人,小和尚对现在的生活很知足。”

    “哎呦呵,这丁点儿的小崽子说话还挺有意思的,哈哈!~”三人之一笑道。

    “嗯,等等,你说你六岁?”一男子凝眉道,“那你可是天佑元年生人?”

    小和尚闻言一窒,大眼睛转了转,然后掰着手指一根一根的数,而后瞳孔一亮笑道,“对对对,小和尚是天…呃,天什么元年生的呢,你怎么知道?”

    三位男子又是一阵无话,片刻过后一男子才轻咳道,“你知不知道前些年有多少个天佑元年出生的孩子被杀掉了?”

    “呃…小和尚不知道。”戒嗔当然不知道了,那个年纪的他还没开始记事呢。

    “那你认识的玩伴里有几个是跟你同年生的呢?”男子又问道。

    小和尚与小草儿四目相对想了想,而后纷纷摇头,他们认识的孩童中,当真无有一人是天佑元年(公元904年)生的。

    “呵呵,那是因为太原以北,五台山至涿州城,无人敢说自家的孩子是那一年生的,而声称自己是那年生的孩子,在三年前都被杀死了。”

    “为…为…为……什么?”小和尚哑口无言,双瞳瞪大。

    “哼,你这种小孩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总之家中有那年生的孩子,都带着孩子跑到太原去了,有河东庇佑是无事的,那场杀戮虽然在三年前不知何故终止了,但是现在仍然没人敢说自己是天佑元年的生人,我劝你最好还是跟我们走,不然说不定哪天也被杀了。”

    “不,小和尚不走。”小和尚语气坚定,这使得软言相劝的三名男子有些气急败坏了。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日就要带你走!”说着便伸手朝小和尚抓去。

    小和尚见其发难,当下计上心头,在地上抓起一把土朝上一扬,三名男子不料如此,眼睛吃痛,小和尚趁机拉着小草儿从下方跑了过去,可是这三名男子明显不是寻常百姓,一人当下回手一抓扯住了小草儿衣领,小和尚力气不及,没能抓住小草儿,当下转首回身惊道,“小草儿!”

    “哼,臭小子,居然拿土泼老子,”男子擦拭着脸上的尘土,而后要挟道,“你要是不跟老子走,这小女孩就得顶替你。”

    “呜呜呜,不要…”小草儿被抓在半空中,吓得呜呜啼哭起来。

    “你…”小和尚两只小手紧握,怒由心生,双眼竟是不自觉地泛红起来。

    一名男子上前要抓小和尚,可是戒嗔连躲几个身位,十分灵巧,男子几次试探都没能抓到他。这时小和尚闪到了那名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露宿者身前,三名男子另外两名打趣道,“哈哈,你这么大个人被一个小孩耍得团团转,真是丢脸啊。”

    男子面上挂不住了,气急败坏猛地朝戒嗔扑了过来,戒嗔心里念叨着道士教他的身法,“欲夺位,先失位,借旁位,走其后位,是为以失为得,以退为进,以减为加…”不见小和尚如何动作,却是飘然闪到了男子身后,男子用力过猛,连抢数步,绊在露宿者伸出的腿上,一个跟头栽倒在地,摔得七荤八素,当即回头瞪着那名露宿者怒道,“混蛋,你找死是吗!?”

    露宿者也不理他,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把小草儿还给我!”小和尚怒道,戒嗔戒嗔,殊不知,他已犯了嗔戒。

    “好灵巧的小子,今日老子就…”不待男子话说完,巷内闪出一只手,抓在其手腕上,力大无比,旁人看了仿若那只手长在了其手腕上一样,纹丝不离,“我老弟说让你放人,你听不到吗?”

    来者怒发冲冠,乃是阿虎…

第八章:猛虎发威

    “啊!~”惨叫声响,起初来抓戒嗔与小草儿的男子之一吃痛难忍,手不禁一松,把小草儿放开,而在昏暗的巷子里走出的少年身材魁梧高大,年纪尚轻,正是这昏暗巷子的主人,阿虎。

    “你…又是你个死瘸子,上次挨揍挨得不够吗!?”那名男子握着手腕,发狠道。

    “虎子哥。”小和尚这才松了口气,把小草挡在自己身后。

    “哼,臭小卒,也敢一口一个老子称呼自己,你们的老子在这呢!”阿虎今日似是十分生气,满面肃杀之情,与往日里判若两人。

    戴大帽男子之一上前一步欲教训教训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可是其一拳打出,竟被阿虎单手格挡开来,而后另一只手抓其后脑,用力推向自己的膝盖,这一下已然将其鼻骨踢断,而后大力一掷将其面朝墙摔去,一时间其满面是血,已是意识模糊,小和尚不敢见血,当下视线一落,让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咦?怎么虎子哥的那条腿不是瘸的吗?”

    “你…你……”另外两个男子心头慌了起来,拔出腰间佩刀,颤颤巍巍道,“你这小子根本不是瘸子,好哇你!”说罢二人齐齐举刀而来,可是那名之前摔倒的男子全然忘了那位露宿者,其单腿一伸,又将其绊倒,不仅如此,露宿者再将脚抬起,以脚跟相击,砸在其后脑上,当下其便已昏厥过去。

    阿虎丝毫不畏惧那病佩刀,竟是凭单手徒手猛地抓住其刀背,那柄刀便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其力气之大,可见一斑。

    “你…你想干什么?那帮小子们现在过得好得很,你该谢谢我才是!”

    这句话,让阿虎想起了前几日发生的一件事。

    那日里,阿虎捧着一大包偷来的食物兴高采烈地回了自己的老窝,他全然忘记了身上的淤青和伤痕,他只想着今日里大家都能吃顿饱饭,可是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老窝除了苍蝇蚊虫这些常客外,竟还有一批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其人数十数人,皆头戴大帽身着青衫,阿虎撇下食物保护自己的这班弟兄,可是面对这班不速之客开出的条件,阿虎的这班弟兄…心动了。

    他们不想成为阿虎的负担,他们体弱多病,不似阿虎这般健朗,他们深深爱戴着这位老大,但是不论如何强健如虎,如此下去阿虎也终会有倒下的一日,他们不想害了他,阿虎怔怔出神,看着自己这帮弟兄被这群不速之客带走了,一开始反抗的他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可是他的身体…并不觉得疼。

    就这样,他每日里庇护照顾的这群弟兄,和夏日里新逃来的弟兄,都走了,这个老窝只剩其独自一人。

    “知道吗?你们提供给我弟兄的条件老子也能做到,他们走了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可是老子今天有两笔账要跟你们算一算!”阿虎说话间握在刀背上的手隐隐发抖,竟是“啪啦”一声巨响硬生生地将刀身掰成两半,这可将眼前这位大帽男子吓得连退数步,裤子都湿了。

    “老子最看不起你们这班河东兵了,老子以往挨揍,都是因为拿了人家的东西,挨揍是应该的,可是你们这群杂碎,领走了老子的小弟们,竟还揍了老子一顿,如今还敢踏进老子的地盘,你以为我会不奉还回来吗!?”说着阿虎飞身一脚,将对手踹出两丈开外,大帽男子干呕一声,竟是跪在地上连连呕吐起来。

    阿虎上前几步蹲下抓着其帽子狠道,“第二,老子这个和尚老弟不想跟你走,你他娘的居然抓小女孩要挟,这也他娘的算是男人!?”说着阿虎单手便将其拎起掷出丈余远,当即晕厥过去。

    “虎…虎子哥…”小和尚看着这位平日里虽是痞气十足,但尚算和气的少年今日里满面的杀

    气,也不禁心头害怕,其身后的小草,更是两腿发抖,浑身哆嗦起来。至于那名露宿者,依旧耷着脑袋,一动不动。

    阿虎转回身看看小和尚,肃杀之情去了大半,上前两步苦笑道,“荀易老弟,真是不好意思,瞒了你这么久,虎子哥不是跛子呢。”说着阿虎还将自己平日里的那条瘸腿高高踢起。

    “虎…虎子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要装瘸?还有大家都去哪了?”小和尚不明白,满脑子的疑问。

    “哼,你虎子哥若是不装瘸,早就被这群河东小卒拉去参军了,你也知道,虎子哥我是最讨厌他们河东军的。”

    原来,阿虎是六年前从涿州城逃亡到五台山脚下,太原边界的难民之一,其一路下来,半数同伴在逃亡途中被河西军屠杀,其中包括自己的娘亲。梁军在河东的势力范围内肆意滥杀,但晋王却迟迟不肯发兵,耽搁了无数百姓性命,虽然最后河东军终于发兵大败梁军,可是阿虎对于河东军对百姓弃之不顾这一举动,牢牢地铭记在心。

    他自幼力大无穷,体格健朗,自己每日里更是刻苦练功,白日里在外人面前假装跛腿,以免被迫入伍,在这里卧薪尝胆的数年间,他收留了一个又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为其庇护,遮风挡雨,可是如今,这帮孩子们都走了,他苦思数日,终于放下包袱,决定也是时候做些自己该做的事了。

    “荀易老弟。”阿虎面色一转,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

    “是…是!”小和尚赶忙应声答话。

    “虎子哥要离开一段时间,可能以后很久都不能见面了。”阿虎抚着小和尚的光头,淡笑道。

    “你…你要去哪啊?”小和尚疑道。

    阿虎眺望远方,昂首道,“天大地大,我吕虎何处去不得?”其下意识转首看向不远处的那名拾荒者,而后暗暗再道,“长沙府武穆王马殷雄踞一方,广纳群意,当下储蓄实力罕有斗争,百姓亦无过多怨言,长沙府又坐拥地利之优,不失为一处去处。”

    小和尚搔首皱眉,他只觉得今天阿虎说话与往常很是不同,自己全然不明其意,抬起大眼睛疑惑道,“总之…虎子哥你说的地方是哪里呢?离这里远吗?”

    阿虎怔了一下,这才意识道戒嗔只不过是个六岁的孩童,这般与他说话是很难说清的,当下朗声大笑,伸手指道,“哈哈,在那边。”

    顺着阿虎的手指,小和尚看到一座硕大无比的山,而后脑袋一歪道,“虎子哥要去山上?”

    “不,”阿虎盯着那座大山目光炯炯,“是山的另一边。”

    “另一边?山的另一边也有人住吗?”戒嗔以为,世界便是五台山的南禅寺,到山脚下的村庄,以及一个偌大的太原,他一直觉得那座山好遥远,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到那里。

    “呵呵,是啊,天下很大的,等你长大了就会懂的。”阿虎今日里仿若一个大人,抚摸着戒嗔的脑袋。

    “那…虎子哥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小和尚要怎么才能见到你呢?”小和尚虽然的前者的话不甚明了,但他觉得似乎以后很难再见到这个虎子哥了,心里满满的不舍。

    “哈哈!!~~~”阿虎仰天一阵狂笑,而后道,“好,至少虎子哥走后还知道这个地方仍有人惦记着我,放心吧,只要有缘,你我日后一定还有机会再见,到时候你要长大,成为一个不得了的人,不要让这小小的地方困住你,记住,男子汉要有鸿鹄之志,不可屈居于草塘之间!”

    阿虎虽然为人豪迈直爽,但终究只是个市井之徒,这种话怎会出自他的口中?

    言罢阿虎瞥眼看看那名拾荒露宿者,似有深意。

    小和尚依然不懂这番话的意思,但是他觉得很重要,便深深的印记在了脑海中,这也对日后那个改变其一生的决定,起了绝对性的影响。

    小和尚领着小草儿走了,不是他不想多呆一会儿,而是阿虎颇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阿虎望着小和尚离开的方向怔怔出神,那依然坐在其身后的露宿者,终是开口说话了,“这样好吗?”

    “哼,”阿虎闭眼忍住那两串晶莹,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哪能患得患失?小弟们被抢走了,这个小子日后还请您多留意留意,老子便再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这些年来也攒下些盘缠,该是时候启程了。”

    “长沙府的武穆王虽是一方霸主,实力非凡,但其并无帝王之相,你当真考虑清楚了吗?”拾荒者淡道。

    “哼,我意已决,老子是不会为讨厌的人卖命的。”阿虎语气坚决,毫无商量的余地。

    “……”拾荒者沉默半晌后才道,“我这里有本兵书,乃是我整理之笔记,你要不…”

    “不用了,”阿虎摆手笑道,“平时你已经教我够多的了,那本书上的字十个有七八个我都不识得,看了就头疼,说不定哪天就让老子当柴烧了,还是算了吧。”

    又是一阵沉默,拾荒者才淡道,“今日就要走了?”

    “嗯,马上动身,我开罪了这的军士,再不走恐怕会有麻烦。”

    “那这三个人怎么处理?”拾荒者语气不变,依旧平淡。

    “哼,”阿虎嘴角一咧道,“如果让他们回去,我那和尚老弟就会有麻烦的。”

    拾荒者听罢沉默一下,而后依旧淡道,“就交给我处理吧。”说罢,拾荒者起身挪步,背对阿虎,依旧耷着脑袋。

    “等一下前辈,”阿虎伸手叫住拾荒者,而后目光炯炯道,“当日你我见面的时候,你出手帮我,而后对我多般照料,教我本领,传我兵法,阿虎我虽不曾受过他人教诲,但也察觉到前辈你见多识广,对兵法更是熟悉非常,绝不是寻常拾荒者那般简单,当日你不肯告知我您的身份,难道今日阿虎我走了,您还是不肯相告吗?”

    拾荒者的身躯微微一震,僵在那里良久不曾动弹,最后只是淡淡道,“我只是一个罪人,无资格谈什么身份,我也知道便是尽我余生也难偿还这罪孽之万一,只希望当我仍苟存于世的时候,能为我的罪孽做些弥补。”

    “…那日后你我相见,我该如何与你相识?”

    “如果日后你若觉得那人身形似我…”拾荒者面不视人,略带哽咽地道,“便叫一声伯伯,若那人当真是我,我会与你相识的。”

    拾荒者脾气如此,阿虎也不再勉强,当下双膝跪地,朝着拾荒者的背影连连磕头,最后朗声道,“前辈大恩,阿虎此生不忘!”

    言罢,阿虎走了,离开了这个村庄,穿过了太原,开始了他的长途跋涉。

    而这位拾荒者,干净利落地杀死了三个士卒,焚烧了他们的衣物,巧妙地处理掉了尸体,在这个过程中,他口中不住地重复着一句话,“六岁,天佑元年生人,六岁,天佑元年……”

    自此之后,这个村庄变得愈加死寂,很多人都时常不住地念叨…

    “哎,那个偷东西的壮小伙呢?怎么最近都见不到他人了。”

    “是啊,以前看他拖着瘸腿穿街越巷的还挺热闹,怎么现在都不见他了。”

    “八成是饿死了吧。”

    “别瞎说,我觉着他比我吃的都好咧。”

    “那是被人打死了?”

    “不知道,但那毕竟只是个孩子,也犯不着下手这么狠吧。”

    ……

第九章:帝王道上

    在阿虎离开的当日,小和尚于傍晚去到了那个雷打不变的地方,去见那位对其悉心教导的道士。

    小和尚今日的心情并不好,一个他非常要好的朋友,以后可能都很难再见面,毕竟,那座山太远了,山后面要比那座山还远吧…小和尚是这么想的。

    可是人都喜欢惊喜,尤以小孩子为甚。

    戒嗔来到小溪河旁,看到的除了道士之外,还有一桌丰盛的斋菜,和一只竹草编织的玩具。

    道士平日里不苟言笑,面上略带阴气,可是今日他见了小和尚,竟是勉强自己,僵硬地笑面相迎道,“嘉容,过来坐。”

    夕阳西下,衬出道士飘渺身影,那一头光鲜长发,妒遍天下女子,面上的冰山冷峻,依旧冷艳无双,即便如今年已三旬,却有着不逊双十年华的容颜,只是那双眼睛,隐含着远超其年纪该有的沧桑忧郁。

    小和尚加快脚步赶了过去,可是大眼睛却不曾离开过那石桌上满满的食物,和那只精致的竹草螳螂。

    “叔…叔叔,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过年吗?不对,过年的时候都会下雪才对啊,那今天…嗯……”小和尚抓着脑袋不得其解。

    “今天是八月十三,”道士拿过杯子,亲自给小和尚斟了一杯水,闭眼道,“那个老…咳咳,你的普善爷爷什么都没跟你说过吗?”

    “普善爷爷?爷爷他跟小和尚说了很多啊,叔叔指什么?”小和尚喝了口水,瞪大眼睛惊道,“哇!这水好甜啊,叔叔是从哪里打来的?跟这小溪里的水完全不一样。”

    “罢了罢了,”道士见小和尚不得其意,便不再追问,而是品口茶水后略微闭眼赞许道,“水之德在养人,其味贵甘,其质贵轻,这玉泉泉水,可不是每天都能喝到的,此水沏茶色香味俱佳,你要不要尝一下。”

    接过道士递过来的杯子,小和尚认真地抿了一口,在口中小心斟酌,久久方才下咽,故作沉思状,也不答话。

    道士看了眼,举杯瞥眼道,“你可以说不好喝。”

    “真的吗!?”小和尚这才露出鬼脸,轻吐舌头道,“好苦啊,只是水的话明明很甜,弄成茶的话不是糟蹋了这么好喝的水了吗?”

    “哼,无知小儿,”道士无奈轻哼一声,“不曾经历世事,又怎知何为苦涩,何为甘甜?人生就像这杯茶,苦,也只是一阵子,绝不会苦一辈子…”

    说着道士叠指缓缓点指,一旁小桶内的泉水竟是无端成股升起,来到了道士的手腕上缓缓涌动,仿若水蛇一般,小和尚看呆了,食物从僵住了的口中掉了出来。道士看着手上的水流半眯双眼,心头思绪万千,“那个老秃驴虽然讨厌,但说话也并非全无道理,五行水遁一向是我薄弱之处,这半年间研习水遁,着实对消减我体内戾气颇有帮助,可是…”道士眉头微微皱起,“这水遁修行如此缓慢,如今更已停滞不前,难道当年潜入我内心的暴戾之气,当真无法根除吗?难不成这将是我无法跨越的一道瓶颈吗?”

    “哇,叔叔你好厉害啊,这招好好玩,能不能教我?”小和尚看得来了兴致,在他看来,这比他平日里学习的那些枯燥乏味的事情要有趣得多。

    道士低眼观瞧,小指轻弹,一粒水珠打在了小和尚的脑袋上,凉得后者哎呦一声,两只小手连连揉摸着脑袋。

    “只要你好好用功,这些小把戏不过是凤毛麟角。”说着道士把水引进口中,体会那股甘甜。

    “真的吗?那小和尚一定会用功的,成为…成为阿虎哥说的那种不得了的人,以后就能再见面了。”小和尚攥紧双拳,暗下决心。

    道士单眉一挑,看着小和尚,淡淡道,“嘉容,今日见你走过来的时候,似有心事,要不要同叔叔讲呢?”时日久了,这个冷面的道人,竟也懂得了些许与小孩子打交道的门路。

    “呃…虎子哥,就是小和尚山下的好朋友,他今天走了,要去好远好远的地方,比那座山还远,说是在那座山的后面,找五什么王,叫马什么的人,以后很难再见到面

    了…”说到这,小和尚神色用暗淡下来,心生悲凉。

    小和尚虽是说得不大清楚,但道士也猜出了大概,想必是那个叫阿虎的少年去南方投奔哪一处藩镇麾下了吧,如此世俗之事,道士自然是不愿做多顾虑的,不过小和尚这字里行间当中有一个词,让道士不禁眉头大皱,“好…好远?”道士说着还不禁看向那座山,走到那座山,在他的人生中,不过是万里江山中的一粒石子而已。

    道士正襟危坐,拿起那一小桶玉泉之水朝小和尚训道,“嘉容,你可知这泉水从何处打来?”

    “嗯…不知道啊,很远吗?”小和尚奇道。

    “不,一点都不远,只是比那座山要远些罢了。”

    “噗!~”小和尚一口水呛出,连连咳嗽道,“那…咳,那么远!?叔叔你是怎么走那么远路却还能赶在太阳下山前回来的?”

    “哼,暂留之地,暂识之人,何故不舍,何来伤悲?这个世人纠纷不清的江山,也没有多大,何况是一座小山?”道士言罢,饮尽杯中茶水。

    “江山是什么?那虎子哥说的是…哦,对了,虎子哥说天下很大的,那天下又是什么?”小和尚大眼睛滴流乱转,奇道。

    “江山…不过是一些痴人前仆后继,争相抢夺,却又屡屡易手,映出世俗丑陋的罪魁祸首,至于天下…”道士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缓缓起身,仰望夕阳,眼神迷离,竟是痴了起来,仿若缅怀故人般叹道,“记得有人这么说过,天下很大,远比世人想得还要大,你以为你看到了它的全貌,却是殊不知,被那冰山一角给蒙蔽了双眼,就好像只因一叶障目,便识不得泰山雄伟。”

    小和尚听得抓耳挠腮,全然不知前者到底在说些什么,最后只得叹道,“好深奥啊。”

    道士这才发觉自己说得有些远了,才转回首淡道,“等你长大了,就都明白了。”

    “是不是说小和尚长得越大,这些江山啊,天下什么的就越小,以后小和尚翻过那座山,或是去取那个泉水什么的,就好像叔叔你一样容易了?”小和尚动动脑筋,又做出了一些奇怪的总结。

    道士想了想,小和尚说得倒还真有那么点道理,便也点点头道,“嘉容长大了,天下便相对变小了。”

    “那小和尚要长到多大呢?”小和尚疑道。

    道士抿口茶水,才慢条斯理地道,“嘉容你今天多大了?”

    “今年吗?”小和尚有些不高兴地道,“怎么叔叔连小和尚多大都不记得了,小和尚今年六岁啊。”

    “呵呵…哈哈!!~~”道士忽地长笑一声,而后摸着小和尚的光头点头道,“对,嘉容六岁了,记住,你已经六岁了。”

    小和尚不明所以,却是被道士眼中隐隐闪现的泪光吸引住了,这是小和尚第一次将眼泪与道士联系在一起,其心头不禁疑惑,“怎么,这样的叔叔…也是会哭鼻子的人吗?”

    夕阳映射着叔侄二人的倒影,和石桌上那奢侈的斋饭,这或许是夕阳下最美的一道光景。

    如今已是开平四年(公元910年),八月中旬,平静正悄然流逝,一场偌大的暴风雨,即将夹杂着血雨腥风袭来,乱世,也将更加凌乱。

    河东太原一处安逸庭院内,此处鸟语花香,一曲优美的乐章正在上演,旋律跌宕起伏,可谓惊涛骇浪,引得聆听者腔中热血汹涌难平,仿若树木枝叶,鹃花鸟儿也都随之摇摆,可相反的,那位真正的聆听者却显得异常平静,这位老得已无法估其年纪的老人,撇开胡须淡淡品茶,好似不为所动。

    一曲作罢,花草停摆,鸟儿安逸,这位演奏者也不得不连连深吸吐气,平复胸腔激荡,半晌过后其方抬起头,露出一副英气逼人,俊朗孤傲,器宇不凡的年轻面孔。其一身素衣打扮,却掩不住那骨子里透出的王者之气,这位年纪不过二十四五的年轻人,不论走在哪里,乍一看便可知其绝对是人中龙凤。

    听琴老者饮罢茶水,暗暗叹道,“李公子,你的琴技又进步了。”

    “哪里,”这位李公子站起身来,微微颔首敬道,“是莫老师您教诲得好。”

    “李公子不必过谦,以你如今瑶琴之造诣,便是寻遍天下,也实属一流,当年老夫在你的这个年纪,相比起来,也只得望尘莫及,”赞赏过后,这位莫老也不忘过问,“不知此曲作何名堂?”

    这位被称作李公子的年轻人淡淡笑道,“此曲实属存勖即兴而发,还未取名,不如老师您为此曲命名如何?”

    自称存勖,又姓氏为李,此人正是河东霸主,李克用之子,如今的晋王李存勖!

    莫老口吹茶水,斟酌半晌后才道,“帝王道上如何?”言罢继而饮起茶水。

    “帝王…道上?”李存勖思量再三,而后盯着莫老须臾功夫后才暗暗道,“便依莫老之言,存勖今夜还有要事,便先告辞了。”

    莫老也不答话,依旧闭目饮茶,想来普天之下,胆敢这般态度对待这当世枭雄的,也只得此人了。待李存勖走后,老者身旁不知于何处窜出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孩童,虽是年幼,但也可看出其眉清目秀,生得可爱至极,与李存勖乍看之下还有三分相似,其扑了过来抓着老者衣衫笑道,“哈哈,老爷爷老爷爷,我哥哥他弹得很厉害吧?是不是是不是?”

    一直面无喜色的老者,见了这个孩童后竟是忽地开怀起来,摸着小孩额头和蔼笑道,“是啊是啊,他弹得很好。”

    “跟修碣比呢?”小孩问道。

    “呵呵,你啊,你还太小,当然还不如你哥哥。”

    “…嗯…也对,哥哥好厉害,那是不是日后修碣就会比哥哥弹得还好呢?”小孩不依不饶。

    “只要修碣努力用功,一定会的。”莫老笑道。

    小孩听了此言眉开眼笑,还洋洋得意道,“嗯,我就知道,可是老爷爷啊…”

    “怎么?”

    “修碣听了哥哥弹过那么多曲子,虽然这首曲子跟老爷爷你弹得曲子比较感觉还是少点什么,不过这已经是哥哥弹过最好的一首曲子了,为什么老爷爷你刚刚还是没有笑容呢?还有,你给哥哥取的那个什么什么道上又是什么意思啊?”

    听了这话,老者不禁轻叹一声,“你还小,不会懂的。”

    孩童显然不喜欢听这种话,小嘴嘟了起来,趁着老者不注意两只小手猛地一抓,抓住老者胡须猛力拉扯,“老爷爷又瞧不起我了,你不说说看怎么就知道修碣不懂?说嘛说嘛!”

    老者疼得呲牙咧嘴,着实拗不过这个小孩,便赶忙求饶道,“好了好了,莫爷爷说就是了。”

    “嗯!”小孩高兴得抚着脸颊,在一旁倾听。

    “这一首曲子惊涛骇浪,由内而外,由感而发,说明这按捺整顿多年的河东大军,终于要有所行动了…”莫老暗暗摇首喃喃叹道,“亭内瑶琴,院外刀枪,一首帝王曲,殃及百姓家,雄狮渡江,万里血泪,河东一声吼,剑指…宣武门…”

    小孩听了怔怔出神,见前者道尽,赶忙故作明白撅起小嘴连连点头,而后又装模作样地问道,“那…那个什么道上的名字又怎么回事呢?”

    莫老看了看这个孩子,可见其全然没有听懂,无奈地摇摇头,而后站直起身,手负于背,仰望苍天厚土,再暗暗叹道,

    “帝王道上寻霸业,不见身后尽枯骨。

    淡忘黄巢辛酸史,只求身前身后名。

    万民难求三餐饱,一将功成万骨枯。

    人来人往人不在,古来征战几人还?”

    小孩故作沉思良久良久,但见老者不曾转回头来,自己也失了兴趣,自言自语道,“怪老头,我去找弦哥哥听曲子,他弹得比哥哥弹得还好咧,总是听不够呢,嘿嘿!弦哥哥也没比修碣大多少吗,怪老头,自己在这胡言乱语吧!”这么念叨着,孩童还不忘回首朝着老者背后做个鬼脸,才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小孩子或许不懂,但是一场史诗性的战役,很快便要打响。

    一场决定谁才是中原第一霸主的战役…

第十章:山上来客

    金秋十月,碧空如洗,秋风瑟瑟,天气转凉。

    在这个极易受凉的深秋,许多人难免身体有恙,可是小和尚戒嗔却一如往昔般地生龙活虎,挥舞着大扫帚,扫着地面上不尽的落叶,那看似单薄的身体,舞动起扫帚来却是丝毫不费力,也忘记了深秋的丝丝凉意,玩得起兴了,其不禁还试着回想着道士叔叔教自己的东西,“叔叔说人身体里有气,只要运用得当,远比蛮力强之百倍,怪不得这大扫帚现在这么轻了,如果按照叔叔所讲的话,那么这地上的叶子是不是也…”

    这么想着,小和尚闭起双眼学着道士运用道术的模样,口中念念有词,“天下万物不离五行,五行有遁,妙法万千,这树叶应该是木遁吧…”小和尚周身运气,小手舞动,果不其然,周身的落叶随风而起,聚拢身来,这一景象使其一下子自信起来,丢掉扫帚,两手摆动,落叶越来越多,逐渐凝聚成球,可是小和尚尚未懂得如何控制体内真气,不禁慌乱起来。

    “哎哎哎!这边这边!~~”小和尚想把落叶球抓回来,两只小手赶忙前抓,由于用力过猛,猛地把落叶球打散,劲风一道,将这团落叶打向庭院门外,刚好打在了一名准备进门和尚的身上。

    “哎呦!!~~~”这个十**岁的和尚突然受惊,待落叶都打去之后,他才左右环视奇道,“嗯?今儿的风有这么大吗?”

    小和尚趁其不注意赶忙拾起扫帚,悄悄吐舌回首继续扫起地来。

    “喂,戒嗔!”和尚朝戒嗔走了过来。

    “是,师兄。”戒嗔回身施礼。

    “最近已经是深秋了,感冒受凉的人越来越多,不止是山下百姓,也包括我们寺庙中人,这虽然不至于像夏天时候瘟疫那般严重,但如今寺庙里的药草已经快用空了,需要尽快补给,打扫的事情先放一放,悟禅师叔要你与师兄弟们一同去山里采药,你快些动身吧。”和尚言罢离去,这本就清贫的南禅寺内,如今再添僧人受凉卧床,着实人手有些不足。

    小和尚听罢也就兴高采烈地去了,总比一边扫着地上的落叶,再看着树上的叶子落下来要好得多。

    这南禅寺内收藏各类药草杂书不计其数,加之夏日之时小和尚为救百姓潜心研究,着实已有些入门,而且教其本领的道士精通炼丹之法,其对此颇感兴趣,久而久之便也习得一二。

    小和尚上山去采药,熟门熟路,其专心致志,竟是忘了时间,这偌大的山和尚们分开来采,便也失了联系,直到夕阳渐落,小和尚才发觉自己有些晚了,“嗯,是时候该回寺庙了。”

    小和尚的药箱早已装得满满的,若是寻常六岁孩童,背起来着实有些吃力,不过小和尚运用道士教他的法门,倒也不觉得重了,可是直觉告诉他…

    “谁啊?”小和尚缓缓回首,仿若撞上了一面墙一般,哎呦一声跌倒在地,还不住地揉着脑门,再抬眼仰视那“墙”,竟是一位身材高大,口戴遮脸面罩的男子,小和尚眼睛颇为灵光,即便视角不好,他也清楚地看到了男子眼角额头处那一道道细小的伤疤。

    “你…你是谁啊?”小和尚疑道。

    男子俯视着小和尚,片刻过后方才不答反问道,“你来这座山上做什么?”

    “我…小和尚是来采药的啊…”戒嗔赶忙答道。

    高大男子看了看小和尚身后撒落的药草,再将视线挪回到小和尚脸上,道,“你来这里采药,可还见过其他人?”

    “呃…”小和尚眼睛转了转,大眼睛一张笑道,“有啊,还有师兄他们。”

    高大男子皱了皱眉头,盯着小和尚再问道,“除了和尚,有没有什么其他生人来过这里?”

    “嗯…”小和尚抓挠着自己的小光头,这一天都在专心采药的他当真不觉得自己见过什么陌生人,只得摊手道,“没有啊,这座山平时也很少有人来,应该没有吧。”

    高大男子的眼神停留在小和尚的脸上,好似不打算挪开一般,这使得小和尚觉得浑身不自在,大眼睛左看

    右看,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远处飘来淡淡花香,高大男子闻到侧目远眺,再回首看看小和尚,一阵劲风闪过,高大男子便已消失无踪,小和尚看着其离去的路线,怔怔出神,半晌过后…

    “妖…妖怪啊!!~~”高大男子的身法着实吓人,消失在小和尚视野不过转瞬功夫,这般速度当真让人觉得不是凡人可以办到的,吓得小和尚赶忙收拾好药草便跑,跑了一段距离,小和尚再回头看看,已不觉得那般害怕,自己才放慢脚步碎碎念道,“那么大的个子行动还那么快,一直盯着小和尚看,真是怪人,不过那股花香是什么呢?好像在哪里闻到过,是什么花呢…”

    小和尚在山路上走着,走了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他忽地瞳孔一张,看到了地上有斑斑红色,小和尚蹲身用手指沾了沾,放在鼻尖上,当下便认定那是血渍。

    “怎…怎会有血的?而且这血应是新鲜的,可却泛着黑色,是中毒后流的血吗?”好奇心和救人之心的促使下,小和尚顺着血渍而寻,可是到了一处平地血却突然断了,小和尚站直起身,环视了下四周,搔头皱眉自言道,“怎么回事呢?如果说真是有人流血受伤的话,血迹不是应该通往那个人在的地方吗?怎么这里连人影子都没有?”

    就在小和尚抓头不解的时候,他忽然猛力吸了吸鼻子,闭眼暗暗自语,“这是车前草的药香味,可是这附近没看到有这味药啊?这是怎么回事?而且…”这么想着小和尚伸手去摸身前的一味药草,“八角乌没理由会生长在这里啊,难道…”

    小和尚两手揉搓,合起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其所念为何,但随着最后一字出口,其双眼猛地张开,沉喝一声道,“破!!”

    ‘破’字出口,小和尚再张眼周身已然是另一幅光景,他身前出现了一个昏暗洞窟,那一抹断了的血迹也接上了,小和尚屏住呼吸,瞪大双眼,口中痴痴念着,“是…是土遁障眼法,里边的会是什么人呢?”

    …………

第十一章:卢龙幽州

    自开平二年(公元908年)李克用死后,李存勖即位,随着其日益成熟,河东重整军师,与如今梁帝朱晃间的矛盾也在日益加剧,为了扩张各自势力,此消彼长间,有三处藩镇的争夺最为激烈,其分别为成德(治镇州,今河北正定)、义武(治定州,今河北定县)、卢龙(治幽州,今北京)。

    可是能在乱世之中存活下来的一方霸主,自不会是任人宰割,坐以待毙之辈,如今十月之末,终于有人率先按捺不住,其便是当下的卢龙节度使,坐拥幽州城,被梁帝赐封燕王的刘守光。

    幽州城一府邸内,有一年约三十上下的男子仰首踱步,皱眉咧嘴,似是故作桀骜,却实则给人小人嘴脸,单说模样,此人倒算不得丑陋,但是却给人厌恶可憎之感,双眼无神两唇极薄,侧眼观瞧身旁一人怪声怪气道,“小喜,你说现在梁帝跟晋阳那小厮打得这么热闹,本王我若是这么等下去,会不会让外面的人说闲话,以为我燕王就好像是人家两家嘴边的猎物,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自称燕王,此人正是卢龙节度使刘守光。

    被称作小喜的将领赶忙赔笑施礼道,“外边的百姓愚昧,识不得大王您的英勇。”

    刘守光听罢之后十分受用,额头又不禁暗暗抬高了几分,“那你说,本王是不是也该主动出击,挽回点面子?”

    此话一出,两旁的文武有坐不住的了,一老者上前赶忙制止道,“大王还请三思啊!”

    “嗯?”刘守光也不转首,只是拿眼睛余光打量着说话之人,阴阳怪气地道,“你说什么?”

    “大王,这晋王他近年屡犯我幽州,视大王你为心头之刺,梁帝欲平太原,对这之间的几处藩镇虎视眈眈,我幽州如今所处事态,乃是两强之间,若是有任何风吹草动,只怕我幽州城自身难保啊!”

    刘守光听罢此言大大不悦,怒喝一声道,“混账!你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两个人是当世枭雄,难道我刘守光是吃干饭的吗?别忘了,本王这几年来如有神助,三年前大败李思安从梁帝手里保住这幽州城,夺回原本属于本王的一切,紧接着再发兵大安山,将老贼拿下,年前更是擒杀义昌节度使,兼并沧州,如今正直如日中天之际,又何故惧怕他人!?”

    “可是大王,这…”

    “不必多说!”刘守光大手一挥,转身回首怒目而视道,“你这老狗,竟敢再三违逆本王的意思,来人啊!”

    “在。”一旁军士应声道。

    “把这个老鬼拖出去剁了喂狗!”

    “……喏…”便连军士,也实难应此命令。

    “慢着!!~”人群中一声断喝,走出一年仅二十三四的年轻武将,其身材硬朗,面相寻常,却有一双凌厉有神的双眼,他双手抱拳施礼

    道,“大王,张老先生他虽言语有失,但罪不至死啊!”

    看到此人,文臣武将中一名本欲阻止燕王的五旬长者退了回去,看着那名年轻将领微微点头,刘守光的面色也倒是缓和了几分,其略微开颜道,“是你啊,元行钦将军,怎么,你与这老狗认识?”

    此言一出,那名老者心寒至极。

    元行钦面色也不禁难看下来,但其强忍道,“同朝为官,怎有不识之理,还请大王您能收回戏言。”

    “戏言?”刘守光听了稍显不悦,但是很明显的,他对这名青年才俊的态度要比那名老者好得多,不待其说话,门外忽地传来传讯兵的喊声。

    “报!~~~~宣武均王朱友贞,太府卿敬翔门外求见!”

    当朱友贞与敬翔这两个名字传入屋中之后,满堂大惊,回首望向门外,连刚刚还自负满满的刘守光也霎时傻了眼,瞪大双眼口中不禁喃喃,“梁…梁帝朱晃三子均王朱友贞,和…和那个有着其手下第一谋士之称的敬翔,这…这两个人来找我作甚?”

    “大王?”一旁李小喜赶忙轻轻呼唤,刘守光回过神后,故作淡定道,“快,快请!”

    随着刘守光语毕,传讯兵由门外引进二人,为首之人年纪轻轻,不过双十出头,却是气宇轩昂,其相貌堂堂,面若白玉,眉如墨染,手持纸扇,那睿智双眼虽是在第一时间内便将屋内重要数人尽收眼底,却实则未将任何人放在眼内,包括这位幽州之主,刚刚还在滔滔自夸的刘守光。

    这位年轻气盛的少年,乃是梁帝三子,朱友贞。

    再看其身后之人,一袭蓝衣,羽扇纶巾,儒雅内敛,暗暗颔首谦逊非常,不过场中无人敢看低其半分半毫,只因他是那雄霸天下,梁帝朱晃的大脑,军师敬翔。

    “燕王,有礼了。”朱友贞双手折扇抱拳,微躬身见礼。

    此举一出,刘守光霎时觉得面上大大有光,朱友贞乃是当今梁帝之子,更有均王之衔,见了自己率先躬身施礼,刚刚的慌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先前的趾高气昂,环视文武重臣,颇有种你们看看,如今连梁帝三子均王都要敬我三分,还有谁敢质疑本王之能力?其暗暗仰首,慢条斯里地道,“均王有礼了,不知今日里…”这刘守光说着,竟是回身几步,坐回了自己的正椅上再道,“有何要事?”

    此举一出,敬翔微微抬首,面不改色地看了一眼,便重新颔首不语,朱友贞单眉一颤,如同平湖上落了一滴水,也很快恢复平静,可是人群中那位五旬长者却是眉头大皱,双瞳暴张,是欲言难言,如此境地,他又怎好插口。

    均王面上挂笑,回身踱步扬声道,“素闻幽州燕王英勇干练,虽曾失意,可寥寥三年便重拾大权,重兵在手,力克沧州,如今已然一方霸

    主,便连父王手下开国忠臣思安将军,遇到燕王也要后退三尺,失了幽州,家父每每提您也都赞许有加,友贞只听得蜚语难以做真,可今日来了这幽州城池,面南坐北,尽得地利,兵强马壮,王上您更是英明伟岸,友贞今日一见,只得道实更胜名啊!”

    如此一番话,听得众文武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元行钦也在一旁眉头大皱,心道,“这人年纪不大,又是帝王之子,怎会是这般奉承之人?本以为那位当年攻克岐沟关的应是一位青年翘楚,想不到见面不如闻名。”心里这么想着,朱友贞在其心中的印象不禁折去三分。

    元行钦毕竟年少,又是一名武将,心中算盘必不会太多,可是那名五旬长者却是大皱其眉,心里完全想着另外一番事情,“他怎会如此褒扬主上?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主上不能上当啊!”

    刘守光听罢这番话,已不止是受用非常了,平日里其身旁阿谀奉承之人不胜枚举,可是比之今日里这番话,往日之言已不及其万一,只因说话之人,非同小可。

    “哈哈哈!!!~~~”刘守光仰面狂笑,险些背过气去,这期间有一瞬间,朱友贞面上笑容不变,可双眼却是闪过一丝杀气,军师敬翔再次抬眼,而后依旧面无表情,重新颔首不语,待刘守光喘匀了气,还不忘朝着两边文武重臣洋洋得意地看了一圈,才再道,“哪里哪里,均王过奖了,你年纪轻轻便已有了均王称号,就连‘那个人’当年都是死在你手上,我们两个也算彼此彼此吧!哈哈!~~”

    话说到这,场中超过半数的人已经快听不下去了。

    “哎!~~”

    一声长叹。

    刘守光听了忽地一愣,赶忙微微起身伸手道,“均王你何事长叹?”

    “只可惜…”朱友贞说到这侧目看着刘守光故作惋惜地道,“一山难容二虎。”

    刘守光听罢不禁正襟危坐,沉道,“何意?”

    “虎者为王,世人皆知二虎难存一山,而河东这座山里,除了燕王您外,还有一只更大,更凶猛的老虎在啊…”朱友贞说到这里偷瞧刘守光面色,见后者面色一惨,心道妙哉,而后再故作正经,继续道,“想必燕王也知友贞所指为谁,这只老虎不仅容不下旁人,便连本可井水不犯河水,对有一江相隔的我父也虎视眈眈,如此境地,若是换了在下,实在寝食难安,惟有燕王您才能临危不惧,险中求生,实在让友贞我佩服,佩服啊!”

    前半段话让刘守光心头堵塞,他自是明白这河东非他刘家一氏,实则乃是李家之地,但是听到后来,尤其是那“佩服”二字,实在是让其不得不喜上眉梢。

    可是朱友贞与敬翔二人身份绝不寻常,他们特地来此当真是来褒奖这个燕王的,还是别有用心?

第十二章:均王友贞

    文武中终于有人站不住了,脚向旁移深施一礼,而后道,“均王,想这河东一代,藩镇势力可不止两家,那其它藩镇要作何解释?”说话之人正是那名五旬长者,其面挂黑须,二眉紧锁,出言意指这河东一代除了卢龙燕王与太原的晋王外,应是还有其它势力才对,你在这里偏选卢龙一家来说,未免说不过去吧。

    朱友贞眉头一皱,不待他说话,其一旁久不开口的敬翔终于发话了,“阁下此言差矣。”

    “哦?差在哪里?”长者挑眉道。

    “这其余藩镇势力,无非豺狼虎豹之辈,雄虎又怎会在意,可是倘若他发现这豺狼虎豹中,实则有一只幼虎正茁壮成长,假以时日便可威胁到自己,那他又当如何呢?”敬翔出言妙语连珠,听得那刘守光已不止是自喜了,而是让那被财富权利所蒙蔽的脑子都开始转动起来,连道,“是啊是啊,敬翔先生说得有理。”

    “谢王上赞许,”敬翔微微颔首,而后抬眼道,“想必近些年来,燕王与那只雄虎也绝非相安无事吧。”

    听了这话,刘守光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猛力点头,二目圆瞪胸中愤愤难平,破口嚷道,“哼,你说得太对了,这些年他李家小儿可没少派兵来袭,怪不得他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原来是惧怕本王。”

    敬翔淡笑张嘴欲语,却听得一旁长者立即嚷道。

    “大王!…”

    “孙鹤,你给我住嘴!”刘守光朝五旬长者呵斥一声,而后转首朝敬翔轻声请教道,“还愿闻先生高见。”

    敬翔看了看朱友贞,而后淡道,“想这河北一带,除了宣武梁帝以外,便数太原称雄,而晋王在其父李克用临终前发誓要将燕王您千刀万剐,世人皆知…”说到这,敬翔有意停顿片刻观瞧刘守光面上恐怒交替,而后继而道,“王上您说想与其分庭抗礼,只得这幽、沧二州是远远不够的。”

    “那…那该如何是好?”刘守光如旱苗盼春雨般迫切待其后文,可是一旁孙鹤已然双目赤红,怒瞪朱、敬二人。

    敬翔一笑道,“王上您若果能将那些豺狼虎豹之流的领地收入囊下,莫说晋王,便是再加上那北方蛮夷之辈,也休想撼您分毫。”

    “你,你是说…”刘守光一时间茅塞顿开。

    这时均王朱友贞上前一步断声道,“镇州的成德、定州的义武,可助燕王称霸一方。”

    刘守光听罢眼前一亮,点指自己身前文武喝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本王

    刚刚与尔等说扩张领土一事,你们这班鼠目寸光之辈还再三阻挠,看看人家敬翔先生,本王若是有这样的人辅佐,早就登基了!!”

    “登基”二字一出口,朱友贞笑容顿逝,面上闪过阴煞之气,双拳不禁一握,其身后敬翔轻咳一声,其心领神会,赶忙收回怒意,处之泰然,敬翔在其身后也不禁暗暗点头赞许。

    “哼,”孙鹤不屑一哼道,“那成德、义武自‘安史之乱’以来,便是与我卢龙齐名的‘河北三镇’之二,成德一百多年来是为中土最为稳定之藩镇,如今的王也非等闲之辈,魏博节度使罗绍威更是紧随梁、晋之后中土首屈一指之藩镇势力,那义务军节度使的王处直更是一方雄霸,风吹不动,雨打不摇,唯我燕王即位不久,理当站稳脚跟,怎可如此唐突?而且你如此殷勤,又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此番话虽是语出有怒,却是字字在理,铿锵有力。自古有言,无利不起早,若是当真如朱友贞、敬翔二人所想,让刘守光得势,那对大梁又有什么好处?

    刘守光虽是好听谗言,资质平庸,但也觉得孙鹤此番话十分在理,盯着朱、敬二人也不言语,待其说明。

    “哎~~”敬翔也不忙作答,先是轻叹一声,引得场中人不解皱眉,而后其才再道,“孙先生所言有理,若是于我家主上无利,在下也自不会来此言语。”

    刘守光听罢心生不悦,心道莫不是他们想利用自己?

    可是敬翔之后的这一席话,又是一番云里雾里,让刘守光再无顾忌。

    “想我主上梁帝建梁称帝,改年开平,天下易手,各路诸侯各封为王,可是那河东的晋王不识抬举,屡屡打着复唐之名与我主上兵刃相向,若不是两年前李克用疽发猝死,其子李存勖忙着安抚军心,这近两年来自不会如此太平,可是如今…”敬翔语调转高,字字落地有声地道,“太原粮草充足,兵强马壮,整装待发,已经是势要与我家主上一争高下之势,燕王您想一想,晋王若是与我家主上全面开战,这定州、镇州、还有您的幽州,乃是首当其冲之地,素闻这义武节度使北平王王处直,和那成德节度使赵王王,与那李存勖私交甚笃,近年来颇有依附之势,若是他日当真打起来,燕王你的幽州便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听到这刘守光不禁喉咙干涩,深深咽口口水,这番话说得字字在理,连孙鹤听来也毫无破绽,无从反驳。

    均王朱友贞接过话茬从容淡笑道,“不过燕王你大可

    放心,我父梁帝自不会任其猖獗,已有应对破解之法。”

    刘守光听了当即瞳孔大张,赶忙伸手急道,“是什么?快,快讲来!”

    均王手握纸扇朗声道,“这义武,成德两处虽说非是等闲之辈,但也非不可得,至于魏博之处向来是块难啃的骨头,便连我父王与那河东晋王也不敢对其轻举妄动,只因那里所设之‘牙军’(注解1)异常骁勇,却也因此而每每易主,终于在四年前那罗绍威惧怕‘牙军’之势而归附我父,歼灭大部分牙军,这也使得魏博沦为一小藩镇,而今日在下还有另一消息相告…”

    “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已在不久前离开人世。”

    “当…当真!?”此言一出,刘守光不可置信。

    这罗绍威当年也算得上一方枭雄,其势力之大,连朱温与李克用也要敬其三分,不过这魏博也要算是成也牙军败也牙军,罗绍威最终还是因为惧怕牙军势力,而归附到了朱温旗下。想当年刘守光与其父刘仁恭在这罗绍威手下也着实吃过不少苦头。

    “家姐金华公主前些时日被我父下令削发为尼,便是最好证据。”罗绍威娶了朱温女儿金华公主众人皆知,如今金华公主出家为尼,便最为有说服力。

    这罗绍威的死,对于河北一带的势力走向着实影响颇大。

    最后的最后,朱友贞沉声道,“罗绍威一死,罗氏势力名存实亡,其三个儿子不过傀儡,魏博实乃我朱家麾下,只要燕王与我父合力,镇、定二州唾手可得,届时你得定州,家父得镇州,那晋王便不足为惧,只待李家一灭,事后河北朱、刘两家平分天下也未尝不可。”

    “平分天下?”孙鹤心头有气,自顾自地忖道,“怎可能,那朱老贼狼子野心,怎会与旁人平分?”

    可是那刘守光听了这话早已乐翻了天,只道,“哈哈!!好,好!那接下来本王该如何行事?”

    敬翔微微一笑道,“只需将王上您以往所做之事稍加改动便可。”

    “哦?如何改动?”

    敬翔羽扇纶巾,嘴角微微扬起,“险中求胜。”

    …………

    (注解1:牙军中的‘牙’又通‘衙’,是魏博最著名的一股军队,可是由于牙军势力太大,只要牙军内部有所不满,便可随时罢免魏博节度使,有同儿戏,不过最终由于罗绍威归附朱全忠,后者携大军讨伐消灭牙军大半,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十三章:谁主沉浮

    月已悬空,朱、敬二人回了洛阳城,此番幽州之行也算为打响这梁、晋之战埋下了伏笔,至了府中,朱友贞一改先前平和之状,面上升起阵阵阴冷寒笑,仿若换了一人般,冷道,“哼,不知死活的酒囊饭袋,凭他也想自立门户,在河北与我大梁分羹一勺,若不是梁、晋征战水火不容,无暇顾及他小小幽州,他刘守光早就死在他大哥前面了。”

    要说这刘守光也实在算是一个奇人,当年他因与其父刘仁恭妾侍罗氏有染,被刘仁恭一怒之下赶出幽州,而后于开平元年(公元907年)趁着刘仁恭在大安山享乐,梁王麾下大将李思安攻打幽州之间隙,刘守光率兵占了幽州城,击退李思安的大军,再发兵大安山,其亲信李小喜、以及大将元行钦率兵擒下刘仁恭,将其囚入牢中,使得其从其父手中“继承”了这幽州城主之位。

    届时其兄,义昌节度使刘守文听了这个消息火冒三丈,召集人马挥军讨伐幽州,奈何不敌刘守光大军,不得已求援于契丹和吐谷浑,刘守光见大势不好,假意投降,引其兄刘守文亲自前来放松戒备,这时其麾下大将元行钦横空杀来,活捉了刘守文,使得沧州大军一时间无有首领,被幽州军打得溃不成军,退回沧州城内,彼时沧州守将孙鹤辅佐刘守文长子刘延祚为首领,坚守沧州数月,最后终是因粮草不足,开门投降,而战役方毕,刘守光便处刑了其兄刘守文,故而刘守光这个人…

    其父可囚,其兄可弑

    称王以来更是残暴不仁,幽州百姓民不聊生,更有甚者逃到了北方契丹之地。

    自刘守光作为幽州城主以来,大安山擒父与杀兄得沧州这两件事是其最为津津乐道的,自认如有天助,如今该是自己大展拳脚之时,恰巧这两战大捷都是一人功勋最大,便是那名青年才俊的元行钦,这也是为何刘守光对其态度颇为缓和的原因。

    敬翔暗暗摆动羽扇,淡笑道,“如今罗绍威死,牙军大势已去,魏博如饿狼失了爪牙,再无可惧,已是囊中之物,只待镇、定二州一下,河东太原便再不得翻身,五年之内必可攻破。”

    朱友贞听到这并未有丝毫开颜,而是沉思半晌,看着身旁图纸沉思道,“倘若定州之战打响,河东太原势必发兵,我大梁虽有‘龙骧’、‘神捷’两军名震八方,但那晋王手下的河东大军也绝非等闲之辈,若当真打起来,军师觉得输赢如何?”

    敬翔羽扇稍缓,凝眉思索了下,淡道,“输赢,各五成。”

    朱友贞心中也是如此想的,但是听敬翔亲口说出,其还是不禁心有不悦,若是这场战役己方没有丝毫的胜利优势,那自己此番屈尊前去讨好那个刘守光又是何故呢?

    敬翔似是猜出了前者心中所想,轻轻笑道,“这一仗早打,晚打,都是要打的,根本避无可避,如果再推迟下去,胜率增加的一方只会是晋王

    那边啊。”

    “为…为何?”朱友贞不解。

    敬翔看了看朱友贞,面上失了笑容,轻轻叹口气道,“当年令堂驾鹤西去,世间再无人可阻梁王称帝,梁王先废后杀唐哀宗,建立大梁,自行称帝,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各藩镇心有不服,此中尤以蜀中王建与晋王李克用为甚,王建自行称帝,不受管制,李克用则以借尸还魂之计,打着复唐灭梁的口号挥兵讨伐,尽得人和,那场战役若不是李克用疽发而死,大梁必不会有如今这般势力。”

    朱友贞虽不愿听他晋王威风,但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当年自己娘亲离世,朱温尽杀耳旁阻止其登基的手下,强行称帝,若不是李克用的死使得河东大军群龙无首,内部难稳,说不定现在的大梁已经名存实亡了。

    敬翔看前者不做声,便颇有赞许之意地暗暗点头,而后再道,“李克用一死,本是我大梁挥军伐其太原的大好时机,不过也因内部诸多琐事而耽搁了,如今河东粮草充足,兵强马壮,李存勖完全继承其父衣钵,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这五成胜率也要保不住了。”

    话虽这么说,不过只有一半机会的话,还是让朱友贞觉得风险太大,不过他深知眼前这位军师的能耐,其不禁开口奇道,“先生,难道今日我二人亲自去拜会他刘守光,就只为保住这五成胜率?”

    敬翔闻言爽朗一笑,而后才道,“自然不是。”

    朱友贞眼前一亮,心道果不其然。

    敬翔继而道,“刘守光自知若是晋王得势,第一个身首异处的便是自己,他与晋王或会因唇寒齿亡之理共同抗敌,但永不会站在同条阵线,这便是我方可利用之处,今日我等只施一计,便已为日后建立了一个重要援军。”

    “一计?今日军师与我所用是何计策?”朱友贞双眉一挑,不得其意。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敬翔羽扇轻垂,沉道,“今日所用乃是兵家十四计,借尸还魂。”

    朱友贞闻言沉思片刻,而后豁然开朗,‘借尸还魂’一计,除了像河东打着死者的名义,以复唐为号使用外,也可利用战场当中一切可借用之战力,而他们所借用的,正是号称拥有大军三十万的幽、沧二州。

    “先生果真神机妙算,”朱友贞微微点头,淡道,“如此一来,便是此役打输了,也…”

    “报…”门外一声低语通报,打断了朱友贞的思绪,引来敬翔侧目。通报之人微微行礼,便立在一旁,面上颇多焦虑。

    “何事?”朱友贞眉头紧蹙。

    “禀均王,探子回报,说那位…那位异族剑士,于淮南道失手了。”

    “什么!?”听了这话,朱友贞神情大变,尽失了从容之态,这一反应引得一旁敬翔微微皱眉,不过其也不语,依旧轻摇羽扇待其后文。

    通报之人加重

    语气道,“主子您再三叮嘱,不让我等过于干涉那异族剑士,但同时尽可能掌握其行踪,小的知道,他四个月前动身前往淮南道,于掌剑门夺剑,便从此了无音讯,淮南至洛阳并非很远,便是徒步赶路也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小的知道那名剑士不受约束,因此起初并未在意,可是一连三个月过去,小的觉得不妙,便差人去了趟淮南道,经过多番打听,才知道掌剑门数月前确实遭到袭击,且门主沈思山亦身受重创,不过并未失剑,如今已将门内在外的高手尽数调回,合力护剑。”

    “那…那他人呢!?”朱友贞双瞳暴张,上前两步抓着前者双肩猛力摇动,可见其对这所谓的异族剑士是如何重视。

    “不…不清楚……”

    “不清楚!?”朱友贞的两眼已快溢出血来,盯得通报之人心头生寒。

    敬翔见了,端详片刻方才起身,在身后用羽扇拍了朱友贞一下,待前者回首其方才道,“掌剑门既已调遣各处门内高手回去护剑,便说明他们未能将那剑士击杀,友贞你不必如此慌张。”

    朱友贞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放开通报之人平复口气后缓道,“先生说的是,以他的本事,想置其于死地自不会这般简单,可是如果他活着的话,怎还未返洛阳?莫非…”朱友贞想到这眉宇间甚是大怒,除了愤怒,还有颇多无奈在内,其大手一挥点指通报之人道,“撒下人去,分发这人画像,限你们十五日之内务必寻得其下落,否则提头来见!”

    “主…主子,这…”

    “嗯!?…”朱友贞凝眉厉眼,将前者的话生生噎了回去。

    “…是,小的明白了。”就在其转身欲离之际,朱友贞忽地又伸手道。

    “慢着,还有一事,他的画像只准你‘影兵’有,绝不可泄露给外人,明白吗?”

    “…是,是!”

    待其走后,房屋内又只剩朱友贞与敬翔二人。

    敬翔在其身后眯眼观瞧,心里诸多疑惑,“友贞为何对此异族剑士如此重视?其虽本领高超,但是自伤在那道士手上之后,数年来也并未帮友贞做过什么事情,便是友贞如何器重他,也不该那般反应,自征讨岐沟关后,我还是第一次见友贞如此失态,难道那名剑士能派得上什么特殊用场?友贞有事瞒我?”

    朱友贞察觉到身后的目光,转回头去,看到的依旧是那张如平湖般冷静的面孔,在这张脸上,看不到丝毫波纹,掩藏着心中的一切。

    “友贞,刚刚你说莫非,看来你已经猜到那名剑士如今的状况了?”敬翔淡道。

    朱友贞听了微微一怔,随后皱眉道,“此人生性高傲,独来独往,不愿与旁人共事,一人一剑便可天下横行,可是这个蠢货他…”朱友贞说到这咬得牙齿“噼啪”作响,“根本识不得东西南北!”

    …………

第十四章:败坏人伦

    听了朱友贞的话,敬翔也不禁眉毛轻挑,饶有兴趣地道,“那…友贞你不该让他一人行事才是啊。”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他不喜旁人跟随,便是‘影兵’也很难跟上他的脚程,最后也只得放着他去了。”朱友贞颇显无奈。

    “可是…”敬翔微微蹙眉,轻摇羽扇,“那淮南乃是吴王之地,杨行密虽然不在了,其即位之子杨渥也是个庸才,但如今大战在即,怕是不出一个月这整个中原便无太平之地,此时与吴地发生摩擦,只怕得不偿失,要知道,若不是杨行密早逝,这吴王势力完全可以压过王建与马殷二人,排在梁帝与晋王之后成为中土第三藩镇,连令尊当年全盛时期,也在吴地连连碰壁,被杨行密几次三番大败下来,从此断了南下发展势力的念头。”

    “…先生教诲得是,所以我只派‘影兵’寻找,‘影兵’是我这些年来的心血,各个训练有素,绝不会败露,而且杨行密离世五载,吴地也早已不是那个可使得令各路诸侯闻风丧胆的吴地了,我真正担心的是…”朱友贞皱了皱眉再道,“这个蠢剑士不要走失到河东才好啊…”

    “当!~”一声碰撞声响,朱友贞看向门外十分不悦,可待其看到那个走路摇摇欲坠的身影,便咽回了怒气,将视线瞥向一旁,面色十分难看。

    敬翔看了看来者,再看看朱友贞,当下微微拱手轻道,“友贞,既已无事,我先告退了。”

    “先生…慢走。”朱友贞垂首暗暗道。

    敬翔朝大门走去,与那身材羸弱,发衫不整的女子擦肩而过,眼神不禁在其身上迟疑了片刻,此女子年纪轻轻,只怕仅二八之年,垂乱的头发遮住了其大半面孔,但仅看那暴露出的娇颜,其倾城容颜也可见一斑。

    如今十月深秋,天气已寒,女子裹了件垂至脚踝的大衣,可是那双脚却是赤着的,她走过的地面,已可见浅浅血渍。

    便是如何面若平湖的敬翔,在其走出大门转身之际,也不禁沉沉摇首,暗暗叹气仰望苍穹,“真是造孽啊,张大人您在天有灵,恐也不得安息吧…”敬翔的身影远了,女子一步一摇地走进了屋中,望着朱友贞的背影,就那样地站着,六神无主,眼球还在,却比瞎子更显空洞。

    夜已深,死寂吞噬了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友贞也不回头,只是沉声道,“你…回来了。”

    女子胸腔起伏,披头散发,仿若一尊幽怨的雕像,诅咒着尘世的一切。

    又过了半晌,朱友贞深吸口气道,“他…说什么了?”

    “哼…”一个有气无力的哼声,若不是夜如此静,根本无人可听得这声浅哼,放在早上,远处的鸟鸣声也必定会将其掩盖。

    可偏偏这是夜…女子这一轻“哼”仿若千百冤鬼由地府传出的悲鸣,听得朱友贞身心发凉。

    “你真的想知道?”女子声音淡淡,仿若纸上的字,丝毫琢磨不透她是用怎样的心情来表达这几个字的含义。

    “不然我为何让你去。”朱友贞几乎不愿在这个气氛中多逗留一秒。

    “呵呵…”女子平滑的双唇,是那样的苍白,她的牙齿是那样的整齐,语气

    平淡得是那样的让人抓狂,“他说你真有福气,弄到个这么标致的妾侍,还说你真孝顺,自己还未开苞便献给了老子,她说我的皮肤很滑很美,还跟我玩他很喜欢的游戏,还说以后让我常去,要好好疼我…”

    “够了!!!”朱友贞转过身一声断喝,整个人也都颤抖起来,深深呼吸吐气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女子的情绪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依旧那样平静,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披衣,再抬头看看朱友贞颤抖的身躯,其嘴角抽搐道,“你想看看他跟我玩的是什么游戏吗?”这么说着,女子解开了披衣,露出了里边凌乱破碎的衣裳,和白嫩肌肤上那青青紫紫的伤痕,手腕上依旧清晰可见的勒痕,以及…股间那赤红的鲜血。

    朱友贞看得呆了,双拳不由自主地紧紧攥起。

    女子注意到了,瞳孔中流下两串晶莹,嘴角勉强扬起。

    “你父亲还说你是个好孩子,从不与兄弟争权,你那个友伦兄长将会是其传位首选。”

    朱友贞听到这,缓缓耷下额头,努力松开双拳,咬紧牙关强道,“是吗,有劳你,知道这些…就够了,你回房早点歇息吧,我叫丫鬟进来帮你打理一下。”

    说着朱友贞踱步朝门外走去,这几步路如千斤附履,异常艰难。

    “谢均王…”

    就在朱友贞终于走到门口的时候,那平淡幽怨的声音再度响起。

    “友贞,你…”二者背对着背,女子声音渐露哽咽,“爱过我吗?”

    朱友贞的脚步顿了,身体抽搐,他低着头久久不语,脑海中浮现出当年自己初为均王便坠入了人生最难熬的低谷,昏昏噩噩一年之久,他在市集徘徊,在城郊徘徊,在丛林徘徊,那场噩梦怎也挥之不去,也不知在哪儿,他碰到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五官精致得好像瓷娃娃,头戴草帽手拿纸鸢,好似清晨第一缕阳光般,照在自己脸上,那声音如风铃般悦耳,那笑容让百花失色,尽管她还只是个孩童,但朱友贞便已然认定,若是他日有个女人伴其左右,与其共度余生,那这个女人便是她了。

    从此朱友贞重拾自信,意气风发,却深知内敛,被敬翔看中,亲自教导于他。

    每一次办完事返回洛阳,朱友贞总不忘去探望这个令其重拾自信的女孩,女孩一天天长大了,终于,朱友贞可以将其名正言顺地娶回家门,可是八抬大轿方才备好,这位新娘便被其丈人看上,丈人留下这样一句话…

    “哈哈!~~天煞的,这等美人老子竟没发现,来人那!把那群替老子找房事的杂碎全都砍了,换新人去做,还好我儿子眼尖,等过些日子贞儿你腻了,送父王我这来,让老子也快活快活!哈哈哈!~~~哈哈!!~~~”

    朱友贞一袭新装,双手抓着衣裳频频颤抖,指甲穿过衣衫,扎进肉里,鲜血流出。

    新娘呆住了,她看着自己的相公,看着他那布满血丝的瞳仁,她以为这一切是个玩笑,可是她发觉到,这个玩笑是那么的荒唐,却又是那样的真实。

    洞房之夜,新娘盖着头巾默默地坐了一夜,新郎瘫在椅子上双眼好似未合一次。

    朱温荒淫

    ,形同禽兽,

    自其废唐称帝以来,变得更加荒淫无度,便是自己儿媳也绝不放过,更有趣的是,为了讨好这位当今的皇帝,这些儿子们为了争宠,甚至主动介绍自己的妻妾前去试房,在自己父王耳边多说好话,增加自己的利益。

    渐渐的,这位改名朱晃的梁帝,竟已习以为常,他几乎睡遍了自己所有的儿媳。

    可是……

    朱友贞也是这样一个用心爱之人去争宠的人吗?

    可能只有他自己清楚。

    朱友贞驻足门外,最后终是未吐一字,疾步离去,留下屋中满是伤痕的女子独自一人。

    这一夜,朱友贞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仿佛是睡着,又仿佛是醒着,半睡半醒之间,听得一阵嘈杂之声,又似看见一哀怨女子的双眼在盯着自己,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感受着背脊上不断滑落的汗水,擦拭着额头上的潮湿,久久方才缓过神来,几步出门看着门外的下人们诚惶诚恐,他眉头一皱道,“何事惊慌?”

    “啊!主…主子…那个……”

    看着下人朝不远处房屋望去,一股不安在朱友贞心头升起,他推开下人,身着睡袍疾步朝那间房屋奔去,那间房屋…便是其昨日夜间与女子别离之地啊!

    他推开人群,走进女子闺房,看到了悬挂在房梁上的白绫,和地上那眼神突兀赤红,舌头发紫外伸的尸体,娇颜丝毫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可怖的凄凉。

    朱友贞仿若丢了魂魄,一步一摇地走了过去,蹲在地上,缓缓抱起发凉的死尸,张大嘴巴欲语无声,两只胳膊抱得那样紧,仿若想把这尸体跟自己融合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丫鬟下人也没人敢上前说话,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均王友贞有如此情绪。

    良久良久过后,朱友贞缓缓放下尸体,将头贴到地上,对着死尸耳朵悄然说了三个字,

    “我爱你。”

    再起身,均王还是那个均王,可是眉宇间又仿佛多了些什么,是杀气?是愤怒?是悔恨?

    无关紧要了。

    他处死了在场的所有仆人,他不想自己难堪的样子被传出去

    他将女子火化,他不想看见女子那般可怖的样子,他要保留她在他心底的美好。

    女子的葬礼只有他一人,他对着女子的骨灰喃喃自语,“我曾许诺,要给你全天下女子都仰视的幸福,把这个天下摆在你的面前,你说不要,我没当真,当日洞房之夜,你求我带你远走高飞,说你不在乎什么天下,我没有说话,如果我们重新回到那夜,我的回答依旧还会是沉默,因为…”

    “我要这个天下。”

    朱友贞起身,离开了这座墓碑,他咬着牙做着最后的道别,“我不会食言的,我会得到这个天下,你就是我的皇后!”

    一个‘影兵’出现在朱友贞身前,后者面容肃杀,狠道,“召集手下所有人,‘影兵’也好,陆兵也罢,只要是我均王麾下,全部给我出去寻那异族剑士,我要他活着站在我的面前!”

    “…是。”

    朱友贞面容抽搐,双眼圆瞪,“老贼…这是你逼我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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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小僧介绍:
残唐五代,藩镇割据,战事不断,一将功成万骨枯, 在这个民不聊生的年代,人们开始置疑当权者的统治,新的理念开始浮现,宗教信仰成了当下人们精神的寄托, 而此时在太原境内的五台山上,有一个孩子,对一切还很迷茫,前方的旅途是不曾预见的,看着人来人往,潮涨潮汐,他的脚印印刻在来时的路上,然而当旅程结束后,他又该何去何从? 感谢读者的每一次点击收藏以及打赏支持,小胖倾心创作的《五代小僧》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五代小僧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小僧,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小僧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