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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全文阅读

作者:伊晞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txt下载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37.终章

    “答应政,定要等到政亲手为你赐下凤冠宝册,与你共赏大秦的大好河山。”

    我记得那日他暖暖而缱绻的声音,吟哦低喃着心疼,是我与他最后的温存时光。他让我答应他的三件事,照顾好自己、等他回来、别死在他前头,我都做到了,可是阿政啊,你答应我的呢?你又可曾做到?

    腿有些发软,是什么时候跪在地上的,我也不知道,嘴角溢出丝丝暖流,眼眶中也拧出道道咸湿。画眉扶不住我,看着我跪在地上,模糊的声音在我耳畔叽喳喧嚣着……

    赵高狰狞的笑在我面前放大再放大,尖锐的声音刺痛着我心口,“芈青凰,你没想到罢,嬴政死之前,惦记得最深的还不是立嬴扶苏为储呢,他最想做的事是立你为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蝇头小篆的黄帛,被火折子引燃,明黄跳动的火花刺痛着人的眼眸。

    大秦的历史,本不该是这样啊,如果没有这个阉宦,我应该是始皇后!扶苏儿本该继位为大秦的一代明君!阿政也不会无端端命送沙丘!

    “老天啊,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何如此待我!”我撕心裂肺哀嚎着,夹杂着赵高疯魔般的笑声,这无力地戏谑嘲讽让我此生再无精力站起来。

    第五次巡游,若是我和扶苏儿在阿政身侧,都不该是这样的结局,赵高不会有机可乘对阿政下手,更不能撺掇李斯和嬴胡亥更天换日,大秦……不该这么早灭亡!

    我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但我看到婴发号施令,他身侧那个唤作韩谈的心腹冲过去,在赵高的喉头利落割下一刀……赵高死了,死得这么痛快!

    我是被人抬回咸阳宫的,七窍流血,看来我连死都不能死得如赵高这样利落。

    婴继位,大秦再无兵可用,听闻刘贼已兵至灞下,婴下令诛杀赵高三族之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振朝纲,着咸阳城内五万将士死守关。

    我醒来,离赵高身死已经过了一日,幼君趴在我床头哭成了泪人,元曼消瘦着身形伏在床头安眠,画眉蹑手蹑脚的在赶蚊蝇。

    “婴呢?”我撑着身子起来,咳嗽了两声。

    听见我醒来的声音,幼君和圆满你都翻身起来,元曼面色也是苍白的,消瘦得颧骨都微微突起了些。元曼对我本是欲言又止模样,我只摆摆手,“你们下去罢,我想见婴。”

    趁着孩子来之前,我找出了阿政从前最喜我穿着的鹅黄色袍子,铜镜里麻发满头的人啊,竟然会是我……方才还在想着元曼面色苍白呢,我倒是比她白得更吓人,唯有这身皮囊倒是还丰腴,并未消瘦。对镜浅梳妆,唯插一支血玉凤笄,腰间佩上一半玉璧宫绦,描眉点唇罢,心头婉转思始皇……

    婴不多时就来了,一袭玄黄大衣与我相对而坐,他进来时见着我衣冠端正的模样,是微微有些诧异的。见安之后,我浅斟一壶茶,我与他祖孙二人,此生应当是最后一次浅斟细酌了。

    “画眉很衷心,就让她一直跟着你罢,还有,华阳宫底下养着的人,你应当也见过了。大秦已然再无回天之力,好孙儿,祖母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我叹息着。

    一直养着见不得光的人,是个和婴生得有几分相似的年纪相仿的孩子,画眉找到他的时候,花重金跟他家人买下但家亲不同意,画眉是将人强抢过来的……谁家孩子不是孩子,可我自私了,我只想为扶苏儿留存最后一点血脉……

    婴点点头,但不说话,他心承其父的仁义,看到那孩子的时候,定然知道我的意思:国破之时,留下这个替身,他能从华阳宫的密道逃跑。

    “精卫呢?”我还牵挂着亲如长姐的媵女。

    婴浅咬着牙关,“钱桀去找她了,但,她似乎不想走。”

    “她两个这一世的羁绊,我也再难去管了,如此也罢了……”我叹息一声,“好孙儿,在华阳宫的这三年,你要记得待你这些弟兄的好,该如何赏赐你自己定夺就好,若然秦国……”我哽咽了,“你自去定夺罢!”

    婴到底只是个孩子,在家国将破的关头,他身为一国之君在朝臣和外人面前始终都是**模样,让人知道,他就是大秦的山,他不倒下,大秦不破。可在我面前,孩子的心性最后得以释放,抱着我哭让我继续留下陪着他守着大秦江山最后的时刻。

    可我啊,守了这江山一世,也是时候放下了罢……婴哭着,孩子气的骂我,守着的根本不是大秦江山,从来都只是他的皇祖父而已。

    我笑,婴没有说错,我一直守着的其实都只是阿政而已。我守了一辈子了,我累了,我想陪在他身边安然睡去,此生了然。

    婴放肆哭过一场,也未做太多纠缠,他知道我想做什么,只说他是不舍……

    将后事交待妥当婴之后,又跟婴要了小队人马,不想他却派了隰路和画眉带着百余人的队伍,随我去往骊山。曾被救出的匠人懂得个中机关窍门,开启皇陵,我命人将黑金凤冠撬开了来,拖出了胡姬的腐骨,曝尸烈日下,鞭尸千次后丢入荒野中,任由豺狼叼了去。

    护送我们到骊山,余下的百人,开启皇陵之后我便让他们回去了,画眉留下没有走,她好言唬着那匠人带我们避开重重机关,直至见着龙棺,那龙棺拴着链条,浮在水银河川之上。我无暇去看这地宫的恢弘,画眉见龙棺已现,启动了封宫的机关。

    那匠人哀嚎着就要来找我拼命,人呐,总是想苟延残喘的活着的。但不等那匠人靠近我,便被画眉手起刀落斩断了脖颈。

    “夫人……”画眉唤了我一声。

    我站在龙棺前,触及那一片冰凉,温声回眸再看了画眉一眼,她的眼里含着笑,也含着此生已了的释怀。

    “夫人,婢本只是个小乞儿,若不是太后和夫人怜悯爱惜,哪得如此绝然精彩一世?怕是性命都保不住的。这一世跟着夫人,不曾后悔过,若有来生,婢还愿伺候夫人。”画眉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笑,“傻丫头,别这么说,我不过一时怜悯救下你,你呢,救我于水火又何止一次?”

    她已引剑至脖颈,我冲她浅浅一笑,此生如手足般惺惺相惜之情至此终结,“此生你我恩情纠缠不得两清,若然人真的有下一世的话,不该再相欠,愿你我能如姊妹长久一世,甘苦与共。”

    语毕,画眉含泪含笑点头,剑刃顺出一抹嫣红,我看着她在这空灵的地宫里倒下……

    都结束了,我背靠着黑金龙棺,喘息着这浑浊的空气,嗓子似火烧般的灼痛,火辣辣的灌到人肺里。

    “阿政,到最后,我还是陪在你身边呢。”我笑了,这一次是满足的笑,“这一世,我爱得太累了,阿政,我熬了三十几年熬来你与我心心相惜,可你我真心相待不过几年,你便抛下我去了……”

    “我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可阿政,你答应我的事,你自个儿数数,你做到了几件?”

    “我累了,我想睡了,隔着棺椁睡在你旁边也好,至少我知道,你我相隔不过一尺。”

    鼻腔又涌出一股暖流,我低头,那血迹恰好就滴在宫绦坠着的玉璧上,我捏着玉璧,低声喃喃戏谑问自己道,“玉若有灵,能否护你我再续来生呢?”我歪在棺椁上,面上贴着那一片冰凉,“你答应过我,下一世,你要与我换一换,这一次,你可莫再食言了……”

    我闭着眼,浅唱起山有扶苏,思绪飘摇似又回到了秦王政三年,精卫第一次开口唤我“夫人”的时候,那个粉面桃花妆的女子望着水面出神的模样,那日夜里阿政抱着我温柔缠绵的样子,他说,“青凰妹妹,别怕……”

    好困,就这样睡了罢,他与我只隔薄薄一层棺椁而已,他就在我身边,如此,就安心睡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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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月后,沛公攻破咸阳,婴携华阳公主与王幼君及太后紫菀出城降……

    又月余后,项羽驻咸阳,杀婴后火烧咸阳宫殿群,宫里一个声调婉转的老妇唱着凄厉的梆子腔,坐在火中泪流满面痛苦哀嚎而不知跑,活生生被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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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2100年,早在百余年前就已探察清楚的始皇陵位置,因从前防护措施做不好而一直未敢开启。时至今日,科技发达,科学家表示已有足够的防氧化措施后,考古人员对外宣布择吉日开启尘封多年的始皇陵,一时引得国内外媒体蜂拥报道。

    考古专家进入陵墓之后,惊讶的发现始皇陵里帝后双棺并存,始皇棺椁安然保存,但皇后棺椁已被撬开,内中空无尸骨,反而皇帝棺旁坐着一具女尸,女尸虽然形容早已枯槁,但不难发现她面容极尽祥和。触之,化为齑粉……

    这一怪异而不得解释的迷象,无人能很好的揣摩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番外】精卫:不枉等你一场

    是夜,灯火阑珊,贺屠户还未归家,想来又是出去酗酒了。

    精卫煮了点儿黍米粥,又随意烫了几颗小白菜,习惯性挑灯往外头猪圈去看了一看。今日送来的两头猪都挺肥的,哼唧哼唧的还在拱着泔水,丝毫不知它们活不过这几日了,还在纵情享受着最后的欢愉。

    华阳公主已经没关在这儿了,但精卫依旧保持着每日来这儿瞧一回的习惯。还记得起初跟着华阳公主一同被送到这儿来的时候,精卫怎么都不肯相信公主已经疯魔成了这般模样,哪怕是将她丢在猪圈里,她也玩着那些秽物玩得嘻嘻笑着,疯疯傻傻丝毫不知腌模样。

    她曾经是大秦帝国最得宠的大公主啊,始皇和夫人将她宝贝似的宠着,别说让她碰着点儿腌东西了,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的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即便是后来始皇不情不愿的将公主嫁给了年过半百的王翦,在王家公主过的也是衣食无忧的日子,哪里会想到最终能得个这样的下场?

    精卫一度以为华阳公主真的就这么疯了,心疼着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救她,但某日夜里贺屠户未归,精卫起夜,看到公主就默默坐在角落里,对着漫天繁星念叨着王翦的名字。唉,这世上的女子啊,多是痴情的……

    她叹息一声,公主疯了之后一直念着的也只是王翦的名字而已,不料,公主却叫住了她,“精卫!”那一声,清晰而不带半点含糊,只是一声,精卫便知道公主是一直在装疯卖傻。

    公主叫她,是让她跑不要再管她了,可嬴胡亥和赵高跟精卫交待过的事,精卫是不敢忘的,她如果走了,华阳公主只怕就要死在这儿了。更何况周遭守卫森严,精卫没有半点武力,只怕不待走出这条街,就要被射穿成刺猬。

    贺屠户喝了酒回来总是要打精卫的,喝了酒的人,脑子不清醒都是这般德行,更何况贺屠户本沾的就是血腥活儿,手段更为暴戾。精卫每每被打得哀叫连连,华阳公主在的时候,却也只是嘶哑着嗓子傻笑着以这笑声来掩盖害怕和难过。

    公主回咸阳宫了,夫人也随先皇去了,公孙也顺利铲除了朝中恶党,顺利继位登基。只是隰路大哥走之前悄悄来劝过精卫走,因为大秦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鼎盛的帝国,而是个风雨飘摇即将覆灭的苟延残喘的王朝而已。精卫不懂这些,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曾经那样繁荣鼎盛的大秦,怎会走到这般地步?

    看着互相拱食的两头大肥猪,精卫想,或许吃了睡睡了吃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罢,什么都不用想,不必像人这样,活着要想那么多事,累……

    叹息一声,精卫端着烛火又回了房间,烫过的白菜还没凉透,精卫就着白菜喝着黍米粥,夜饭就这样随意解决了。

    正欲早些写下,见贺屠户掸在床头的衣服刮破了一点,精卫摸了针线笼出来就准备缝补缝补。冥冥之中,总觉夜里有一双眼睛在窥探着她,抬头一看却不见任何人影。

    “出来罢,我知道你在。”精卫冷漠道。

    话音落下,房顶翻下来个人影,落地时还有些趔趄,但很快就站稳了,他跛着脚往前两步,倚在门框上,“公孙今日出城投降了,姓刘的没杀他,好似对公孙还颇有几分赏识,营中不少人说姓刘的想立公孙为相。”

    钱桀这个喜欢猫在暗处看精卫的习惯,还当真是从来没变过,记得从前赵国初识,钱桀对精卫算得上是一见钟情,他放荡不羁了三十年,忽然出现这么个落落大方如大家闺秀般的女子、还从不像那些贵胄一样端着架子的女人,钱桀鬼使神差的就答应了送这两个女人回咸阳的事。她两个衣着都华而光鲜,应当是很富贵的人家,那个时候钱桀还不知道他护送的是秦王政的女人。

    尔后,直至精卫出嫁前,钱桀都会偷偷在暗中去窥探精卫,他就像中了精卫的毒,一发不可收拾,直至被人以精卫的性命威胁,让他为大秦效力。

    他似匹烈马般狂放不羁了几十年,怎会轻易被束缚,故而起初被人威胁的时候,他是抗拒的,可他也不得不照着那个女人说的去做,为了精卫……

    完成任务归来后,钱桀退缩了,他不希望自己被束缚,他惯了漂泊潇洒的日子,什么威胁对他都几乎没有,风里来雨里去,他一个人乐得逍遥自在。他当了懦夫,在即将迎娶精卫的日子前,逃婚了。

    后来的几年,他以为他是快乐的,可越发走远,就越发觉得,他想精卫了。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生病无人照拂的时候、在受伤无助的时候……渐渐地蔓延到无处不在的想念。后来,他跛了,又漂泊了许久,他觉得他还是想精卫的,就又回了咸阳,躲在暗处找寻着她的踪迹,钱桀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选择挑起大梁娶了精卫,莫不然,他早该与她儿女双全,纵享天伦了罢?

    世事总爱弄人啊……

    拥有的时候,不曾知晓珍惜,直到失去之后,追悔却都已经无力。

    精卫缝补着贺屠户的衣物,她的女极好,三两下便将那破洞缝补得看不出痕迹,咬断线之后,才戏谑着笑了一声,“刘贼妄想称王,还想将三世纳为己用做一朝之相?荒唐。”

    “这世道本来就荒唐。”钱桀耸耸肩,他不在乎世道如何荒唐,他只想带着个女人走。

    天下已大乱,芈青凰说得不错,这天下迟早要被异姓人夺了去,早些离开咸阳,早些脱离是非。

    精卫挑了挑烛花,抬头望了眼钱桀,“我该休息了,你还不回去吗?”

    钱桀踯躅着站在门口,支支吾吾犹豫道,“精卫,跟我走罢,嬴婴都已经投降了,秦帝国已破,再不走,留在这儿,迟早会多生是非。”

    “秦王婴走了吗?”精卫冷声问了句。

    钱桀愣,“没有。”

    “他还有个替身呢,为什么不走?”精卫追问。

    钱桀答,“他说他生而为大秦的人,又是大秦的君主,即便是亡国,他也不会忘记他的血脉更不会忘记他姓嬴,即便是亡国之君,他也想将这担子挑到最后。”钱桀喃喃说完,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稚气又有些倔强的脸,他嗤笑着说了句,“痴人。”

    精卫面上表情更为淡漠,“我芈精卫生而为大秦的人,我同样不想走,国破了,你让我跟着你走到哪儿去?更何况,”精卫顿了顿,“我已为人妇,跟着你个野男人,像什么样?”

    钱桀怔住,此乃卡在他心间最难逾越的一道坎,精卫已嫁为人妇,尽管他不希望也不想看到,但这早已是既定的事实,他无力改变。

    小巷里传来犬吠阵阵,醉醺醺的声音伴着轻一脚重一脚的步子声,精卫面上浮现出点点慌张,她起身连忙推了推钱桀,又闻那声音就要到门口了,慌不择路下她将钱桀搡到窗边,“从这儿走罢,你要离开咸阳就快走,但你我没有任何瓜葛,你想带走我,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好生照顾自己,走罢……”

    利落说完这番话,精卫关上了窗子,平复情绪后缓缓去开门迎贺屠户,贺屠户果然又是熏红了面颊回来的,一身酒臭味比猪圈的味道好不了多少。

    “拿酒来!喝!”贺屠户高声吆喝着。

    精卫叹息一声,扶着贺屠户在床上躺下,倒了杯水给他,“少喝点儿罢。”

    贺屠户接过,一口喝下之后喷了精卫一脸,暴起就拽着精卫一个大耳刮子扇了过去,“爷爷要喝酒,你拿水给爷爷,听不懂人话不是?存心找打?”

    贺屠户从前是一直有打人的习性的,后来被芈青凰他们吓唬过一次之后,倒是消停了许久,但赵高死后贺屠户又自以为没了压制自己的人,对精卫的态度变愈发变本加厉……

    钱桀蹲在屋后,听着精卫的惨叫声,还有贺屠户凶巴巴的语调,心中一紧:老子他娘的宠着宝贝似的女人,甚至舍不得说一句重话让她难受,岂能由你来打?

    当时一阵气血上涌,男儿血性被激发出来,他摸出匕首一个鹞子翻身就又撞破窗户直接翻进屋内,不待那贺屠户反应过来,利落在他喉头滑过,了结了贺屠户性命。

    精卫捂着嘴,惶恐道,“你杀人了!”

    “杀了就杀了,敢动你,老子想杀他很久了!”钱桀对着贺屠户的尸体啐了一口,鲜红的血还在汨汨的顺着脖颈往外流淌,他不由自主牵起了精卫的手,戾气十足却又压低了声音对精卫温声道,“你男人死了,现在你是寡妇了,我想带你走娶你为妻,走不走?”

    精卫愣着,不待开口答应,钱桀恼了火,扛着精卫往背上一背,纵然他已经瘸了,可背着精卫走他却觉得还是有力气的。

    华阳公主和王幼君都在城外等着,是嬴婴拜托钱桀带着她们娘儿两个走的。

    驱车不多远,咸阳城外,梨花树下,埋了二十年已然褪色的嫁衣被重新挖了出来,精卫抱着那个老旧的包袱,最后恋恋不舍瞥了咸阳城最后一眼,然后向钱桀身侧靠了靠。

    钱桀将一片温润塞到精卫手里,摊开来,是块温润白玉雕琢的精卫鸟。

    “嫁给我罢,我什么都没有,如果你不嫌弃我这老弱残躯的话。”钱桀的语调出乎意料的平静,尽管他心早已跳得快迸出胸膛般。

    精卫浅笑,往钱桀的肩膀上再靠了靠,“好。”

    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启明星渐起,旭日即将出来。

    精卫满足的靠在钱桀胸膛,尽管历经一世的颠簸,但经历过这些之后,沉淀下来才更懂珍惜维稳罢。

    不枉等你一生,最后等到了,就是值得的……

【嬴政】初识(一)

    昭襄王死了,继位的是安国君赢柱,号孝文王。守孝期间,还未改元,安国君之子嬴子楚被立为太子,从原先的不受宠的质子身份一跃而为太子,这地位相差太过悬殊,而身为太子之子的公孙嬴政,自然地位大为改变,被人千里迢迢寻回了咸阳。

    那日太阳很烈,躲藏了太长时间的嬴政和赵姬母子在车的牵引下,缓缓驶入富丽堂皇的咸阳城。吕不韦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头开路,官吏顺着咸阳城迎出了三里路,至城门口,华阳夫人和太子子楚就欢喜在门口为母子二人接风洗尘。

    一番寒暄之后,太子子楚几近是抱着赵姬在恸哭着,言说她母子二人吃苦了,赵姬却无多少表情,只是微微皱着眉宇,温声安慰着子楚说自己并未吃多少苦。

    嬴政有些怯懦的躲在母亲身后,这陌生却又声势浩大的阵仗让他有些慌张,来的路上,吕不韦曾殷切拉着他的手,深含期盼目光,“政儿,你父亲是太子,你以后也会是太子,然后成为大秦的国君,大秦的天下,将来都会是你的,甚至你想要整个天下,也未尝不可。”

    幼年的嬴政还不懂什么是整个天下,只是懵懂觉得,那是个至高无上的荣耀,他将来一定要得到。

    母亲和记忆中那印象有些模糊的父亲抱在一团哭着,嬴政觉得有些尴尬,虽然还是躲在母亲身后,却悄悄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不再靠母亲那么近了。小小的人儿,很敏感的察觉出,母亲回到咸阳时,似乎并不那么开心。明明,他们躲过了赵国的追兵和苦难日子,现在回来秦国,以后等着他们的都是衣食无忧的繁华日子,为什么母亲会不开心呢?真是有些怪异……

    嬴政的眼睛悄悄往四周打量着,却也从心底感慨,咸阳城真是大,又大又神气,比邯郸城不知好了多少倍。而他,生而为秦人,是打骨子里带着的骄傲。

    嬴政想到自己是秦人,心里泛着点点难以察觉的欢喜,不由自主将胸膛也稍稍挺起来,他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和泥土,这儿就是咸阳啊,是他以后都将生活的咸阳,真是个惹人爱的地方。

    在外长久的漂泊,让嬴政对别人的瞩目异常敏感,原本只是在观摩着脚下土地的他,猛然抬头,便看到了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衫脚踏泥金鞋的小姑娘,那小丫头和自己年纪相仿,黑漆漆似曜石般透亮的眸子生得很好看,而那双眸子里透出来的对他的好奇,让他有些不习惯。他抖了抖肩,又扯了扯自己衣襟,慌张得手足不知往何处放。

    小姑娘的身边站着的是个衣着华贵而气质端庄的妇人,虽看上去比自己母亲年长,可那妇人却比自己母亲显得高贵得多,可也不似母亲般,那妇人似天生就带着出尘的风韵,眼角眉梢含着的都是对他的怜惜情。他记得吕不韦说过,待会儿要见的最重要的就是华阳夫人,她是个慈祥又聪慧的女人,是他的祖母。想来,眼前站着的这个就是祖母华阳夫人了。

    妇人的身后还有一和母亲年纪相仿的女人,带着一个比自己稍显小些的孩子,嬴政瞥了一眼,并未过多在意。

    打量完这一圈人,他父母亲似也哭得差不多了,华阳夫人慈颜看着嬴政,缓缓开口道,“公孙政和赵氏路上疲于奔波,子楚吾儿,天儿热呢,还不快些招呼他母子二人进去休息?”

    太子子楚慌忙点头道喏,引着赵姬就要往前,赵姬回眸瞥了眼嬴政,嬴政却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是不是当跟着赵姬和子楚走,因为华阳夫人此刻正满眼欢喜的看着自己,朝自己招了招手,他记得吕不韦说过,回秦国之后他最当在意的就是华阳夫人,故而,他一时怔怔的也不知该跟着父母亲走还是跟着华阳夫人走了。

    见着嬴政呆头呆脑的模样,华阳夫人忍不住轻声笑了笑,她身侧那个男孩儿有些不大痛快的瞪着嬴政,但那小女孩儿却冲着嬴政绽出了个大笑脸。

    华阳夫人俯身,在女孩儿耳边轻声道,“青凰,你可以唤他政哥哥,以后你们就是伴儿了,去牵他过来玩罢。”

    小女孩儿点头,抬眸望着妇人,软声糯糯道,“喏,青凰知道了。”

    说罢,她又回转过眸子来,盯着嬴政笑了笑,落落大方朝嬴政走了过来,不由分说的牵住了嬴政的手,脆生生唤道,“政哥哥,我叫芈青凰,祖母说以后你我就是伴儿了。”

    嬴政愣愣的,涨红了面色,腼腆又臊得不行:这女孩儿怎么这样,一过来便不由分说的牵了自己的手,阿房说过男孩子不能随意拉女孩子的手的,一旦牵了,将来可是要承担责任的。

    那时的嬴政,尚不懂要承担什么责任,但心底却有一点点抗拒。他轻轻转了转腕关节,但眼前这小丫头片子却似一点都不领情的模样,紧紧牵着他的手,抿唇道,“政哥哥,这儿太热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华阳宫休憩去罢。祖母也不喜欢大太阳,晒得慌。”

    说着,芈青凰牵着嬴政的手,转过身去,拉着嬴政示意往前,嬴政愣了愣,却鬼使神差的跟上了芈青凰的步子。

    嬴政低头瞥了眼紧紧相扣的十指,心里毛毛的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女孩子未免有些太过热情,热情得他有些抗拒咦!被她牵着的手,竟潮潮的冒了汗,面颊也发烧似的红了起来。许,是这天气太热了罢?

    一路辗转先回了华阳宫,华阳夫人让芈青凰先带着嬴政下去玩儿了,本来那个小男孩儿嬴成也是要一起的,但他母亲不许,就给带走了。

    芈青凰牵着嬴政大大方方跑到了后院去,那儿收拾得干净明亮,她站在房里,欢喜得似只雀子似的蹦跳着,给嬴政端了杯水又给他拿点心,“政哥哥,这是我和寒鸦姑姑收拾的,祖母说你以后要住到这儿来,你看看我收拾得干净不干净,你喜不喜欢?”

    嬴政心有些发憷,他很少和同龄的孩子这般亲近,乍然回到咸阳,这姑娘便这样热情,当真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板着一张脸,佯装出淡然又有些冷漠的生疏模样,在这房间里踱步四处打量着,这儿被收拾得很干净整洁,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家”。

    墙上挂着一柄宝剑,嬴政痴痴的看着,许也是找到了缓和这尴尬气氛的法子,将剑摘了下来,盘腿坐着轻抚着那把宝剑,眼中满是痴迷与恋恋。

    芈青凰在他面前也盘腿坐下,两只小手趁着下巴望着嬴政,轻声笑道,“政哥哥,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它的。告诉你哦,我也会剑术,改日咱们战一局,如何?”

    嬴政面色微微一红,“你还会舞剑?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会喜欢宝剑的?”

    芈青凰咯咯笑着,“祖母从小就有请师父教我练剑啊,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会喜欢宝剑嘛,”芈青凰顿了顿,“我就是知道,但我不想告诉你……”

    因为嬴政是男孩儿,男人,没有哪个不爱权势的,尤其他还是将来可能为秦王的男人,所以芈青凰笃定,嬴政会喜欢这权势与力量象征的宝剑。

    芈青凰见着他的第一面起,就已经断定,嬴政与她必然是一路人。只是,他的眉宇棱角太过凌厉,诸如画眉那般英气的孩子,这个年岁多多少少面上还是有些孩子的稚气的,可嬴政脸上却几乎不存在稚气这种东西。

    许是舟车劳顿,嬴政有些累了,抓着手中的剑就躺倒到了床榻上,芈青凰大喇喇的跟着也躺倒在嬴政身边。她几乎是本能的,往嬴政的肩头靠了靠。

    风声轻吟,金丝细软,青梅相伴,这本该是最美好的。嬴政微微闭着眼,这样的日子,放在小半年前,他根本就不敢想罢?这儿给他的感觉太好,总让他觉得有些像幻觉,像是梦,但这梦又是那样美好,让他终于体悟到了“家”的温馨。这是他在阿房家里都不曾有过的感觉,毕竟,那是别人的家,而不是自己家……

    阿房,她现在还好吗?嬴政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名字,身子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坐了起来,看着身旁的芈青凰,他忽然有些紧张。

    不行不行,他怎么能因为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子,就忘了阿房呢?阿房说过,自己拉了她的手,以后总归是要对她负责的,应该只对她一个好,怎么还能惦记着别人呢?

    嬴政翻身起来,将宝剑挂回到原处,逃也似的就跑出了门来,想往前殿去找自己母亲。芈青凰恼着这新来的哥哥怎么逃得跟兔子一样快,提着裙子跟在身后也追了出来。

    不至大殿门口,却被一双温暖大手拦住,抬头,那是个不认识的同样衣着华贵的男子,嬴政怔怔的,有些不知所措,男子却缓缓开口道,“好孩子,慢些跑,千万莫摔着了。”

    芈青凰的声音在背后追了来,见着嬴政和这个男子,她乖巧的唤了声“祖父”,遂撒欢似的蹭到这男子身边,一手牵着嬴政,一手牵紧了祖父。

    哦,这个就是自己亲亲的祖父啊!嬴政如是想着。

    他正望着这个慈祥的男人出神,男人却开口宠溺责备芈青凰道,“你倒是自来熟,没欺负你哥哥不曾?”

    芈青凰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满口答着哪儿敢,男人又开口问嬴政道,“政儿,来这儿可还习惯?喜欢你青凰妹妹吗?”

【嬴政】初识(二)

    那时年少,怎会懂得什么是喜欢,或者什么是爱。

    嬴政还在最懵懂的年纪,对这些新鲜却又乍然来到自己身边的事物,他都满是好奇,却又满是戒备。就像对于眼前这个满眼慈爱望着自己的男人,嬴政知道自己应该唤他祖父,也能感受到血脉相连的那种温情,可初来乍到的,他沉闷的本性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祖父问他,“喜欢你青凰妹妹吗?”

    阿房说喜欢他,他也很喜欢阿房,眼前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妹妹,其实嬴政打心眼里是不讨厌青凰的,也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可这样是不是就对不起阿房了?

    嬴政像个小呆瓜般憷在安国君面前,眼底闪烁着未知的惶恐与不安。

    芈青凰歪着脑袋,看嬴政这呆呆的蠢样子,心知他肯定是有些不适应不习惯。她乍然来到华阳宫时,也是这般愣头愣脑的呆头鹅模样。

    “青凰喜欢政哥哥。”芈青凰抬头,冲着安国君笑道,“但是政哥哥好像有些怕人呢,想来是路上太过劳累颠簸,祖父,你回华阳宫是来看政哥哥的吗?”

    安国君宠溺的抚着芈青凰的小脑瓜,这孩子机灵又懂事,当真是他孙辈儿里最讨喜又讨巧的,尽管没有血亲,可就如自己夫人所说,“与这孩子,就像是天定的缘分,兜兜转转终是成了一家人。”

    “孤自然是回来看你们的,不过现在,孤要去找你政哥哥的父亲,晚些再与你们一同用膳,可好?”安国君捏了捏芈青凰肉肉的小脸,芈青凰嬉笑着,“好,那祖父去忙罢,青凰带政哥哥在宫里转转。”

    安国君笑着,放两个孩子走了。

    嬴政呆头呆脑的目送着安国君远去的背影,芈青凰就站在他身边,十岁的孩子还未拔高般的猛长,这会儿的芈青凰甚至稍稍比嬴政还要高上两寸。见着嬴政木讷模样,芈青凰再次主动牵起了嬴政的手,“政哥哥,你是要去找祖母和你母亲吗?”

    嬴政点点头,芈青凰笑吟吟的,“我带你去。”

    他想:这女孩子真是怪啊,终日都是一脸笑逐颜开的模样,仿佛不能有任何事能让她不开心。

    两个小家伙牵着,嬴政一路上一直盯着芈青凰牵着自己的手,他有些尴尬的觉得有愧于谁,却又有些不想松开牵着自己的手,矛盾着,就到了前殿。

    但,前殿此刻有些争执呢,芈青凰悄无声息的捂住了嬴政的嘴,低声在他耳畔喃喃耳语道,“政哥哥,祖母好似在生气,待会儿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做声,知道了吗?”

    嬴政点点头,芈青凰放开捂着嬴政的手,拉着他在墙角蹲下。听墙脚,这可是她最擅长的事了,从前要不是因为听了伯母和华阳夫人的墙角,自己今日也不能在这华阳宫内,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殿内,华阳夫人的声调冷冰冰的,青凰知道,每每华阳夫人不带一丝情感对旁人说话的时候,就是她不悦的时候。

    冷漠的语调,使华阳夫人的声调听上去更加高不可攀,“政儿就留在华阳宫罢,看他愣头愣脑的样子,想来在赵国被欺负得不轻,他将来可是要堪大用的孩子,无论将来为君为臣,本宫都会将他带出个样子来。留在你身边,他能学的东西太少。”

    华阳夫人阅人无数,自然是个人精,初见赵姬时子楚对赵姬亲热的模样与赵姬的冷漠,华阳夫人全然看在眼里,加之她晓得此女是个舞姬出身,眉眼又过于轻佻,更曾为吕不韦姬妾。华阳夫人本觉舞姬歌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更何况寡妇改嫁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她自己曾经带着的一应媵女也有不少改嫁作他人妇的。她所看不顺眼赵姬之处,在于赵姬既已为子楚妻,却对子楚太过冷漠,反而在子楚带着她欲回华阳宫的时候,回眸颇有深意的瞥了一眼吕不韦。

    已为人妇,却还惦念着其他男人,是为不忠不贞。

    赵姬不明白华阳夫人不悦自己的缘由,但她还是能看出华阳夫人眼底对自己的鄙夷,她本就是个商人的宠妾,地位低下自然不必说。本以为回了咸阳,到底不用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但如今看来,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日子,也不见得能好到哪儿去。

    “喏,母妃愿帮妾身栽培政儿,是妾身的福气。”尽管不情不愿,但赵姬却明白自己只能妥协。

    她轻咬樱唇,心底泛起的波澜恨不能将这华阳宫给掀了,她讨厌世人瞧不起自己的眼色,一如她在赵国避难时,偶尔路经市井酒肆,听到关于吕不韦爱妾赠异人的谈资时,她会臊得一阵面红耳赤。

    男人嘛,凑在一堆没几个是正经的,尤其是市井街头这些无赖混混,口中更是极尽腌龌龊之词,她作丑妇态从这些地方经过,听闻那些下流传言,更有戏谑她生性如何放荡者,她听得心一阵阵在抽搐,偏生还不得辩驳只能快些牵着嬴政走掉,生怕孩子也听到这些不好的。

    “本宫,也不过是在帮自己而已。”华阳夫人淡然如是说道。

    芈青凰和嬴政只听到了这一段,自然不会知道华阳夫人和赵姬有过的不悦,嬴政只是隐隐觉得自己母亲受着什么委屈,可他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委屈。

    后来,他就留在了华阳宫,华阳夫人很聪慧,教了他很多东西,甚至吕不韦和华阳宫的往来也是很频繁的,华阳夫人很欣赏吕不韦,一来二去,索性就让吕不韦做了嬴政的夫子。每日抽些时间来华阳宫,给嬴政讲一些帝王权术,还有为君之道。

    渐渐地,嬴政胆子就大了,在华阳宫熟稔之后,和芈青凰还有宫里的几个孩子也颇为熟稔。华阳夫人给他安排了个年龄相仿的孩子赵胥做伴儿,更有个年纪稍长的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但嬴政嫌那个年纪稍长的手脚不够利索,便只留了赵胥这个机灵鬼。

    嬴政是头一遭看到,女子也能活得这般潇洒姿态,诸如芈青凰,她会很多东西,她女做得很好,她能言善道,她还会舞刀弄枪,甚至在学识上和他也是不相伯仲的。吕不韦给嬴政安排的课业很多,多得有些繁冗沉重,芈青凰偶尔过来,见着嬴政忙得不可开交,便偷偷瞄一眼,装作不经意模样随口说两句,让心烦气躁的嬴政能够茅塞顿开。

    吕不韦教嬴政,告诉嬴政最应该忌惮的是宫妃弄权,诸如华阳夫人这样聪慧的女人,但凡起了歹心想为乱朝政,只怕朝野局势变很难控制。但好在,华阳夫人那样爱安国君,是没有心思去做这些事情的,聪慧如是,她自不会去触一些不该她触手的东西。唯一做的一点,大抵就是和吕不韦联手,为保自己长盛不衰而认子楚为子,扶持子楚为太子了。

    嬴政想:将来,如果自己娶了芈青凰,她会不会成为吕不韦口中所言,自己应该忌惮的女人。

    沉闷的盛夏,天空影绰绰的似要塌下来,闷雷滚滚,眼见着顷刻之后便有瓢泼大雨。

    在华阳宫待了小半月,他很快便适应,从前怯懦而小心翼翼的模样很快便没有了,反而很快便有个小大人的成熟模样。

    他叹息一声,垂眸看着眼前繁杂的课业,吕不韦走的时候说,明日来这些东西他都要背出来。真是讨厌的东西,密密麻麻的字符看着教人头昏眼花,嬴政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背这些东西,单手撑着小几燥得想要掀翻它。

    “政哥哥,政哥哥!”芈青凰糯糯的声音在窗户旁响起。

    嬴政从晃神中醒过来,扭头瞥了眼窗外,芈青凰冲他笑着,眉眼弯弯似两道月牙,她微微抿着唇,趴在窗口望着他满是温情。

    嬴政叹息一声,“青凰妹妹,你怎么来了?今日我可不能陪你去玩儿了,夫子交待的课业我还没做完呢。”

    芈青凰不介意的笑了笑,从窗口一溜烟没了人影,转而推开门大大方方进了来,尽管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但还是惊得嬴政稍稍挺直了身子,“你怎么就这样进来了,要是被夫子知道,我挨打就算了,你也会被祖母训斥的。”

    这是吕不韦定下的规矩,为防孩子们嬉闹打扰嬴政的学业,芈青凰是不被允许进嬴政的书房的。

    芈青凰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只道,“你不说我不说,那个老头子怎会知道我进来过。”她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拽出个篮子,从里头端出一小盘烤的油滋滋的嫩肉来,香味顿然在这书房里四溢开来,芈青凰双手撑着下巴对嬴政道,“今日祖母新给我指派了个姐姐做婢女,叫做精卫,姐姐长得可俊了,手艺又好得不得了,这是她拿鹿肉烤的,怪我太馋吃掉了太多,差点忘记留给政哥哥,政哥哥你快试试,味道可好了。”

    嬴政咽了咽口水,抬头觊了芈青凰一眼,忍不住丢下手中案牍吃了起来。

    那味道,是嬴政不曾尝过的,果然是这宫里难得的手艺,嬴政吃得不由得开始吮起了手指,芈青凰看着嬴政吃得跟个小馋猫似的,禁不住轻声笑了笑。

    她笑起来,真好看……

    嬴政怔怔了片刻,但又觉得自己这样盯着女孩子看太过无礼,旋即又低下头来,招呼芈青凰一起吃。芈青凰只说已经吃饱了,要是嬴政喜欢,下回再让精卫做了来,还说嬴政要是见着精卫,一定也会很喜欢的。

    那一小盘,芈青凰说是一小碟,但分量是当真足啊。

    嬴政吃完,意犹未尽的吮着手指,拍了拍鼓胀胀的小腹,满足的打了个饱嗝。芈青凰见着嬴政这模样,抿唇浅浅笑着,嬴政被她盯得红了脸,几乎不敢抬头的,绞着手指,低声问了句,“青凰妹妹,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嬴政】初识(三)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芈青凰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戳了一下嬴政的小脑袋,笑得一脸纯真道,“因为青凰喜欢政哥哥呀。”

    闻言,嬴政涨红了脸,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喜欢”是个会让人不自觉害羞的词。

    “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嬴政咕哝了两句,“再说了,你又是为什么喜欢我呢?”

    为什么喜欢?这个问题,大概芈青凰一辈子都没想通罢,喜欢就是喜欢了,哪儿有那么多理由和理智可言?芈青凰只知道,在第一次见到嬴政的时候,她觉得她像见到了另一个曾经的自己,她觉得他也需要人疼惜。

    两小无猜,最是美好。

    半年时光过得很快,那岁冬日,家宴备齐,趁着还未开席,几个孩子窝在一处嬉闹着,尤其是在剑术上,几个孩子斗剑斗得不亦乐乎。

    嬴政的进步很快,初初来华阳宫时,他总要被芈青凰杀得铩羽而归,而小半年之后,他已经能和芈青凰斗个不分上下。这一回,更是将芈青凰手里的木剑都挑了出去,芈青凰就那样怔怔了半刻,嘟着嘴望着自己被挑掉的剑,然后不大开心道,“我输了。”

    说罢,她退至一旁,猫着和精卫闹着笑了起来,赵胥捧着果品篮子,卖好的兜着哄小姑娘们笑。画眉就似个小大人般,为斗剑双方做着裁决。

    继芈青凰之后,再开局的是嬴政和嬴成,嬴成虽比嬴政稍稍小一些,可他是自幼生长在咸阳的,更有夫子一直教他,自然比嬴政的身手要好一些。

    十来个回合后,嬴成越杀越猛,几近逼近嬴政将手中木剑刺到他胸膛。嬴政也是年岁正幼又极为好胜的时候,眼见嬴成就要刺到自己,索性一个俯身偏过身子去,将手中剑径直朝着嬴成扔了出去,这一下,不偏不倚,正好射中嬴成的小腹。

    嬴成将手中剑一掷,怒喝道,“哥哥你怎么可以耍赖!”

    “我没耍赖啊,夫子说过,只要能赢就是好法子,我又没使下流手段,只是将剑作箭羽用了而已,怎么就是耍赖了?”嬴政满是骄傲得意,朝着嬴成的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

    孩子脾性,闹起来总归是要打架的,加上嬴政微微有些嚣张的态度,将嬴成惹得更为不快。

    嬴成打从心底是不喜欢嬴政的,从前没有嬴政的时候,他以为他就是自己父亲唯一的孩子,这样,他将来就能毫无疑问的继承父亲的王位,然后成为大秦的王。可现在,凭空多出来了个嬴政,偏偏的祖母还那么喜欢他,青凰姊姊也喜欢他,父亲也那么喜欢他格外宠他,仿佛所有人都开始向着嬴政了。只是一夜之间,他便觉得自己所有的东西都被嬴政夺走了。

    两个孩子,打着男子汉之间的决战名号,光明正大的掐起架来,芈青凰微微有些不悦的劝了句架,无果之后,知道自己劝不住这两个人,便冷眼在一旁瞧了起来。可打着打着,嬴政渐渐落了下风,眼见嬴政就要吃亏被推进旁边的水池里,芈青凰不顾两个掐架的小鹌鹑打得有多凶,冲上去便横亘在了两人中间,面对着嬴政,嬴政下手没轻没重的,况本也是和嬴成掐架,一怒之下将芈青凰狠狠一推,芈青凰就这样,直愣愣被推得撞在了池畔的石头上。

    精卫发现,着急得大喊道,“别打了,别打了,主子流血了!”

    两个好斗的小鹌鹑大概没想到会伤及芈青凰,登时两个人便懵了,不消片刻,嬴成就一脸慌张摆手道,“不是我干的,是你非要和我打架,是你将青凰姊姊推得摔倒的。”说罢,脚底抹油般的开溜了。

    嬴政自知犯了错,抿着嘴,忐忑着惴惴不安着。

    她的额头上流了好多血,嬴政觉得有些心慌,但也知受伤了不可耽误,背着芈青凰就往正殿去找祖母。精卫和画眉在身后跟着,赵胥丢了手里的篮子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几个小孩儿在芈青凰的房里跪了一屋,华阳夫人简单问过事情原委后,斥责了几句,单独留下了嬴政。

    “好在伤口不深,万一要是害你青凰妹妹破了相,你以后怎么负责?”华阳夫人轻轻吹着芈青凰的伤口。

    芈青凰拉着华阳夫人的袖子,“祖母,青凰无碍的,你就别怪政哥哥了。更何况,政哥哥和成弟弟本就是在斗拳脚,是青凰怕他们打着打着落了水,才莽撞上前去拉架的。”芈青凰说着,觊了眼一脸无措的嬴政,“更何况,还是政哥哥把青凰背过来的呢,祖母就莫要再责怪政哥哥了。”

    华阳夫人夸着芈青凰懂事,对嬴政的斥责却是比之前严厉的语态好多了,她轻轻将芈青凰散碎在额前的发捞开,温声问询道,“还疼不疼?”

    芈青凰抬眸,眉眼弯弯笑得比新月还可人,“祖母和政哥哥呼呼就不疼了。”

    轻萝帐里,祖孙三人只剩温情。

    嬴政有些愧疚的轻轻给芈青凰吹着伤口,其实在方才,华阳夫人问万一芈青凰破相了,他该如何负责的时候,他想的是,或许他可以娶她。可因为心底对另一个女孩子还有着愧疚,到底,他没敢把这话说出来。好在,那伤口尚浅,到底没给芈青凰脸上留下疤。

    不多时,华阳夫人去准备家宴,留着嬴政和芈青凰两人坐在房中,嬴政没有继续在给芈青凰吹伤口,只是微微皱着眉问道,“你真的不疼吗?”

    芈青凰小嘴儿一撅,“当然疼,你背着我回来的时候,我疼得不敢说话,我怕我一说话就会忍不住开始哭。”

    “你这么疼,为什么还要忍着,还能在祖母面前笑出来?”嬴政有些疑惑。

    芈青凰浅浅笑着,嬴政觉得,似乎芈青凰永远就只会笑这个表情,“政哥哥,我以前过的是苦日子,也没有人关心我。现在不同了,有政哥哥,有祖母和祖父,这么多人关心我,即使疼,我也觉得我不会被疼死,因为你们会来关心我啊……”

    嬴政无话了,到底,他还有些不懂,在他看来,开心的时候才笑,生气的时候就生气,为什么芈青凰会一直都在笑呢?

    渐渐长大之后,嬴政才知道,笑不过是一种伪装而已,笑的时候不代表她就是开心的。这也让嬴政更为忌惮芈青凰,那么小的孩子,就知道以面具示人,她心底的真实想法,又有多少人能揣摩清楚呢?

    如果,这两个孩子一直是在华阳宫长大,被华阳夫人悉心栽培着,或许嬴政的将来会变得稍微不同一点儿。可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准以后呢?

    那日,安国君正式改元,改元之日封华阳夫人为华阳王后。嬴政从未见过那般欢喜的祖母,但他也是同样为祖母欢喜的,他头一遭体会到,家亲的欢喜也会让他很欢喜,甚至比他们更加欢喜。

    可异变突生,这欢喜不过三日,孝文王暴病身亡。华阳夫人到华阳王后,只三天时间,就变成了华阳太后……

    父亲按礼制继承了王位,守孝一年期间,暂未改元,可这时候,母亲和嬴成的母亲已经开始为储君之事争得不可开交了,母亲把嬴政带回了咸阳宫,因为只有在宫里,在他父王身边,他能时时得被父王召见,这样他当上储君的可能才会更大一些。

    “你一定不会输给嬴成的,母妃会为你争取一切。”赵姬如是对嬴政说道。

    嬴政点点头,很乖巧的依偎在母妃怀里。他相信他的母妃,一如他相信在赵国的时候,母妃舍命也会保住自己一样。母亲对自己总是最好的,即使是在父亲狠心抛下他回秦国的时候,母亲却一直都没舍得丢下他独自一人逃命。

    母子两人正亲昵,忽而,吕不韦进了来。见着夫子进来,嬴政很乖巧的请了安,尔后,母亲就说有些事要与吕丞相商议,让嬴政自己出去玩了。

    出了万安宫,嬴政往自己寝宫方向缓缓走去,百无聊赖。半路,居然撞见了带着精卫和画眉的芈青凰,芈青凰见着嬴政,欢喜唤道,“政哥哥,你宫里的婢子说你在万安宫,我正准备去万安宫找你呢。”

    嬴政眼前一亮,有玩伴来,他自然开心,点点头就上去颇为熟稔的拉住了芈青凰的手,“青凰妹妹,我正愁没人陪我玩儿呢,赵胥又不会剑术,还是你和画眉可以陪我练练。”嬴政说着,赵胥在一旁闹了个大红脸。

    从前,总是芈青凰主动拉着嬴政的手的,可在华阳宫相处了大半年,嬴政早已不再是初来咸阳时那个懵懂又腼腆的少年。

    可想起芈青凰和画眉如今又斗不过他了,嬴政抿了抿唇,“嗯,今日有些累呢,咱们还是去我母妃宫里看看兰花罢。夫子前几日带了些兰花送给我母妃,可好看了。”嬴政说着,牵起芈青凰就折返往万安宫门口去。

    不待到万安宫门口,转角处,忽见几个宫娥躲在角落窃窃私语起来。芈青凰是有听墙角的习惯的,拉着嬴政闪避到墙根后,那几个宫娥的戏谑便落入了两个孩子的耳中。

    “吕相爷又去万安宫了啊?”

    “可不是,我方才亲眼瞧见的,还将公子政给支出来了呢。”

    “啧,三天两头献殷勤,非奸即盗。”

    “嘁,这有什么稀奇,那赵姬本就是吕相爷的宠妾嘛。如今既为大王的妃,却还干出偷汉子这样丢人不要脸的事来,当真臊得慌!”

    “啧啧,风尘女子,本就不要脸……”

    风言风语,嬴政初初听到,登时整个人都怔住,却也难压抑心头火,甩开芈青凰的手径直冲了出来,对着那群宫娥嘶吼道,“贱妇!你们在胡说什么!”

【嬴政】初识(四)

    那年,嬴政还是坚信自己母妃是个只懂相夫教子的好女人。

    年幼的孩子,还不懂该如何伪装,听见旁人说自己母妃的坏话,自然怒不可遏,愤怒之下,连掐死这几个长舌妇的心都有了。

    可他还只是可普通的公子,还没有决定旁人生死的权力,可他眼中的戾气和杀意,却被芈青凰看出来了。早智如芈青凰,年幼时比嬴政甚至更多几分心机。

    宫娥们见着公子政这般愤怒,红了脸却又不敢和嬴政直面顶撞,故而只是梗着脖子反驳道,“公子,咱们说的可都是实话,你母妃是怎样的人,你是孩子自然不知道,可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可是清楚得很的。”

    “贱妇,闭嘴!”嬴政吼道,“再胡说,信不信我告诉父王杀了你们?”

    一口角颇为犀利的宫娥登时便不乐意了,横眉竖眼白了嬴政一回,叉腰道,“公子说话这样大的语气,也不怕闪了舌头。杀不杀的,这是大王的事情,公子还没到管这么宽的地步罢?况,咱们姊妹几个说的都是实话,公子若不想让别人多舌你母妃,如何不去同你母妃说,让她学着守妇道些?大王待她那么好,她还和丞相胡来,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当真是当了**还要立牌坊。呵,公子,斥责我们姊妹几个之前,你还是先去看看你母妃到底是哪一类货色罢!”

    唇枪舌战,嬴政自然是斗不过这群宫闱里的雀子的,他被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语,唯有那最无力的三个字来辩驳自己母妃的清白,“你胡说!”

    芈青凰冷眼看着这一切,忽而款款迈出几步,走到那嚣张的婢子面前。

    “姐姐,你的手好漂亮,能借我看看吗?”芈青凰浅笑着,乖巧问道。

    那宫娥有些不解,但芈青凰的模样生得素来讨巧,她疑惑着却也不曾多心,只蹲下身来,将手递给芈青凰,“小主子真乖,来,看看姐姐的手你喜不喜欢。”

    芈青凰握着,浅浅一笑,两只小手儿钳住那宫娥的手腕,忽而狠狠一使力,拽着那宫娥的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一下。随即,她赖着往地上一坐,哇哇大哭起来,“政哥哥,你们咸阳宫的婢子怎么打人啊?”

    那宫娥登时傻了眼,她怎会料到芈青凰这么个十岁出头的小毛孩会来这么一手,饶是她这么个大人,也不见得会玩这样的心机。

    说着,一咕噜又爬了起来,满面愤怒对画眉道,“画眉,将她们几个先押住,我要去找大王评理去!”

    傻乎乎的嬴政,此刻还不知芈青凰玩的什么心机,他只知道自己母妃被人侮辱了,他很愤怒,可又很害怕自己母妃当真就是这几个婢子所说的那种人。气得一跺脚之后,他竟径直往万安宫的方向跑去,学芈青凰听墙脚一般,猫着腰偷偷往殿内摸去。

    不过,他却并未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吕不韦与赵姬所谈,全然都是嬴政近来课业的情况。

    嬴政耷拉着小脑袋,赵胥屁颠屁颠跟着,问询着主子到底怎么了,嬴政不答,他也着实不知道该怎么答。纵然方才听墙脚的时候,她并未听到什么不好的话,可他觉得无风不起浪,如果自己母妃当真没做出那般丢人的事情来,别人又怎么会嚼舌根子呢?他想相信他的母妃,可进了咸阳宫之后,他隐隐总觉得他的母妃变了……哪儿变了,他也说不清楚……

    从万安宫出来没多远,便遇着了父王身边的小监,那小监急啄啄的寻着嬴政,匆忙将他往他父王所在书房领了进去。

    宫里女人的声音哭作一团,嬴政被这声音哭得有些烦,那小监一脸讨好的笑,“公子,这边,随奴才来。”

    那是嬴政第一次见识到芈青凰的手段,先前在万安宫附近嚼舌根的几个婢女,悉数在书房里跪着,颤颤巍巍发着抖,哭着求大王饶命。

    芈青凰小小的一团就趴在嬴子楚的肩头,哭成了个泪人儿,梨花带雨惹人怜。

    “政儿,你来了正好,这几个无事生非的贱婢欺负了你青凰妹妹,还掌掴了她,是也不是?”嬴子楚的声音低沉得有些吓人,嬴政从未见过这样**肃穆的父亲,一时怔怔的,诧异的望着芈青凰,半响不知所措。

    芈青凰水灵灵一双眼眸瞧着嬴政,冲他眨了眨眼。

    “是。”嬴政如是回答道。

    他心底怎么会不清楚,那几个婢子根本没对芈青凰动手,是芈青凰拽着那婢子的手往自己脸上蹭了一下。可芈青凰这个小丫头,竟然信口雌黄就说是这几个婢子打了她。

    那几个婢子冤得慌,“大王,婢真的没有欺负小主子,婢没有啊!”

    “混账!”嬴子楚怒道,“两个十来岁的孩子,话都说不囫囵,更别说会撒谎了,难道还是他两个执意陷害你们不成?陷害你们,于他们有什么益处啊?倒是你们,成日见里的嚼舌根子,竟敢妄议主子的出身,这该是你们这群娼妇该谈论的话题吗?”

    有个婢子急了眼,当即道出了真相,“大王,琴姐姐没有胡说,我们虽是在谈论些不该谈论的东西,但我们坚决不是在议论小主子的身世啊!”

    嬴子楚更为愤怒了,对于这群妄议主子是非的狗奴才,厌恶更甚,“那你们议论的是什么,倒是说说!”

    “奴婢们是说,大王受了赵姬那个娼妇的骗,那娼妇至今还和丞相大人牵扯不清呢。大王,大王自己的妃子与人偷情,大王还被瞒在鼓里呢。”

    “胡说!”嬴政似是被触到了愤怒的底线,“我方才才从母妃那儿出来的,母妃和夫子是在谈论我近日的课业,才没有像你们说的那样龌龊!”

    嬴子楚的脸都黑了,语调低沉得吓人,“孤近来政务繁忙,故而政儿的课业托付给吕丞相教学,更让他母妃多询问提点。此事是孤亲许的,你们这群贱婢,看来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原本芈青凰只是说,这群婢子是在嚼舌根,说芈青凰高攀了王亲贵胄,说芈青凰的出身不过是个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娃儿,哪里配得上王室血统。芈青凰委屈极了,就要去和那几个婢子辩驳,不想那婢子顺手就抽了她一巴掌。

    奴才欺负主子,这还了得?嬴子楚本就被这事弄得有些恼火了,毕竟芈青凰可是华阳太后带着最亲近之人,这小孩儿又乖巧惹人喜,将来他是打算给芈青凰和政儿赐婚的,怎会容许这些个宫娥贱婢胡乱抹黑?

    可这些奴才未免也欺人太甚,见此事辩驳不开,便胡乱搪塞谎话,竟胆敢说丞相和自己爱妃有染!嬴子楚被人刺痛了最敏感的神经,攥得拳头咯吱作响,他不愿相信这些婢子说的,丞相当年忍痛割爱,自己又受了丞相这么多帮助,才得登上今日的王位宝座,若然不是丞相,他哪得今日大秦江山?他对丞相是感激的,甚至他曾经许诺将大秦江山分割给丞相一半,丞相义正言辞拒绝了,只说愿辅佐大王为一代明君。丞相,是个君子!

    震怒之下,原本这些婢子顶多被罚去隐官做一辈子奴役苦活,如今,嬴子楚却是再饶不得她们,径直唤侍郎将这群无事生非的长舌妇拖下去活生生打死了。

    咸阳宫,似恢复了恬淡,没有这群聒噪的雀子,这宫里却也依旧喧嚣。

    嬴政拉着芈青凰从书房出来,怏怏的依旧不开心,走出许久之后,嬴政才问芈青凰道,“青凰妹妹,你为什么骗父王?”

    芈青凰抿唇,笑得人畜无害模样,“她们本来就在捏造谎话,还惹政哥哥生气,我只是在大王面前说了我该说的,让她们得到应有的惩罚而已。”

    嬴政心底一震:这一番话,惩罚可是死罪。

    但凡看不过眼的,她这小小年纪竟能学会用挑拨的手段,让这群人再没了能嚼舌根子的机会……

    他觉得天好像在崩塌,不自觉的松开了芈青凰的手,那日陪着芈青凰在咸阳宫里兜兜转转,也似没了多少兴致。他们去了芫青宫,夏太后待两个孩子极好,可嬴政却没了往日的兴致,只是闷闷不乐的,待天黑便回了自己寝宫。

    赵胥伺候他沐浴更衣之后,那夜,嬴政失眠了。他趴在窗口,望着窗外漫天的繁星,问自己为什么曾经温情的母妃会变得如今这样对自己渐次生疏,问自己为什么看上去那么乖巧恪纯的青凰妹妹手段会那么毒辣,问自己为什么那些婢子要一口咬定自己母妃和夫子有染。

    从那之后,嬴政小小的人儿就学会了皱眉,每每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心中渐渐开始筑起了一道城墙。

    这宫闱里啊,所有人都是戴着面具在活着,假惺惺的却又总是笑面相迎,没有一个人是真诚的!愈是如此,他愈发开始思念在赵国时,乡野之中那个脸蛋儿圆圆的女孩儿,至少,她是没有半点城府的。

    嬴政捏着小木棍在地上圈圈点点画着,他的画工并不精湛,只是顺从着他的心胡乱在画而已:阿房,你现在过得好吗?政,有些想你呢……

【嬴政】情窦初开时(一)

    父王的死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三年的时间,他的母妃与吕不韦联手,为他争取来了太子的位置,嬴成有再多的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含恨看着嬴政继位。

    三年宫闱明争暗斗,他早已不再是华阳宫里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而是城府心机渐深。

    祖父孝文王继位三天而死,父亲庄襄王继位三年而亡,冥冥之中,嬴政总觉得这不是个巧合。而母妃赵姬与夫子吕不韦,就诚然如他揣测的那样,两人虽是以辅助嬴政的课业为由,可两人私下的交流,却并不像外表这般光明坦然,嬴政知道,当年嚼舌根子的那几个婢子,其实没有说谎。

    继位之后,吕不韦要求嬴政唤他为仲父,出入咸阳宫更为频繁自然,甚至无时不刻的可以出入自己母妃的万安宫内。即算是嬴政深谙这其中的腌龌龊,可他已不是那个莽撞少年,父亲和祖父的死都太过蹊跷,他明白,若然自己不示弱佯装被吕不韦操控模样,只怕他也活不长久。

    十三岁那年,盛夏光景,嬴政初梦**。他诧异着,摸了摸被自己汗水打湿的薄被,回忆着那个羞人的梦境:自己梦境中的人,是芈青凰……

    他惶恐着,不安着,赵胥进来伺候嬴政盥洗,发现嬴政换在床头的裤子,一摸那一片濡湿,自然懂了怎么回事,赵胥掩面笑着,“大王长大了呢。”

    嬴政被这话闹得懵了片刻,旋即涨红了脸。不待训斥赵胥这厮没大没小,赵胥便已经溜走,不多时,领着个年长些的小监进来,带着压箱底的光溜溜搪瓷小人儿,为嬴政讲解着这些羞人的事。

    他长大了吗?他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事情来得太过没羞没臊。可是体内隐藏着的蠢蠢欲动让他发了疯的想着小憩时的那个梦,那一整日,他都无心再学课业。

    如此隐忍一日,翌日太阳升起时,他还是被这梦境烦扰着,不得安心。思索再三之后,他起身往华阳宫去给华阳太后请安。

    祖母依旧慈祥,只是神态不再似从前那样喜悦,祖父走了之后,祖母的笑靥少了很多,但她对嬴政和这些孩子们的爱,却从未减少过半分,甚至有增不减。

    浅叙家常之后,嬴政问华阳太后,芈青凰去哪儿了,华阳太后说在房中呢,这几日她在做女,想找她玩儿就去罢,便不再拦着嬴政在自己身前,弯弯眉眼看着他去找芈青凰了:这两个孩子,愈长愈登对了。

    祖母已经不会再拿嬴政是否喜欢芈青凰这样的事情来打趣他两个了,亦或是问芈青凰喜不喜欢嬴政,毕竟,他们都不再是十岁出头的懵懂不谙世事的孩子了。尽管,嬴政知道祖母将来一定会让自己娶芈青凰的。

    嬴政如往常一般往芈青凰的闺阁走去,大门敞开着,精卫在门口打盹儿,画眉不知哪儿去了,见着嬴政来,精卫起身正欲唤芈青凰,嬴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扬扬手便让精卫下去了。

    他大跨步进去,轻声咳嗽着清了清嗓子,以往,芈青凰应当会欢喜得似只雀子般扑过来,可现在内中静谧,嬴政顿了顿,蹑手蹑脚的进了房中。

    哦,她在小憩呢。

    嬴政看着软塌上睡得香甜正憨的芈青凰,想着昨日那个温存又缠绵的梦,只怪梦里太缱绻。

    她睡着的样子,真的挺美的……嬴政痴痴望着安睡中的芈青凰,体内那股躁动愈发难以压抑。

    守孝三年之后,她便到了及笄之年,祖母应当会为他和芈青凰安排婚事罢?

    他的喉头浅浅滑动,此刻口中似忍不住生津,他看着她白润的面颊,急剧喘息几口气后,禁不住凑上前,在芈青凰的面颊轻轻啄了一口。

    心跳得似只夺命奔逃的兔子般,嬴政觉得自己做了件不可饶恕的坏事般,惴惴不安着,揣着手端正坐好。

    好在,她没醒……

    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坏事的嬴政揣着手坐在床边,尽管芈青凰没醒,但他却似被定住了般,再不敢妄动了。他心中暗暗骂着,自己何时这样没出息了,竟被个女人给迷成这般模样,还是个城府极深的女人。嬴政叹息一声,望着酣睡的芈青凰,到底没忍住牵住了她白软的手。

    他们都长大了,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于是渐渐地也明白牵手的含义,故而两人都会渐渐避开儿时所认为的理所当然。

    嬴政握着芈青凰暖暖的双手:他们似好久没这般牵着手了呢。

    在她寝宫里小坐了片刻,芈青凰依旧没有醒转的意思,嬴政叹息一声,悄悄又将芈青凰的双手给放了回去,才从她寝宫出来。祖母依旧还在前殿,嬴政请辞欲离去,华阳太后却低声唤住了他,“政儿最近似有心事。”

    嬴政怔了怔,祖母慧眼他是知道的,宫中是如何情形,她应当也知道罢?“仲父的课业太过繁杂,孙儿都难得有机会似从前那样频繁来华阳宫给祖母请安,想去围猎也需仲父同意。故而,孙儿近来有些累……”

    那个男人是个精明的商贾,嬴政自知,以如今自己的力量是斗不过吕不韦的,吕不韦对自己的压迫,他只能忍着。

    嬴政说得很隐晦,但华阳太后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华阳太后浅含着笑意望着嬴政,安慰的语态顿然嬴政舒心了不少,“吕丞相对政儿太过苛刻了,哀家回头和他说说,叫他且让你稍事放松。”说着,华阳太后顿了顿,继续问道,“政儿现在和朝臣的关系如何?”

    “朝臣与孙儿皆无太多私下接触。”嬴政有些尴尬如是回答。

    华阳太后微微眯着眸子,若有所思,随即开口道,“果断时日,让青凰陪你去围场秋猎罢,届时哀家会让王翦将军陪你同行的。政儿,王翦是个德才兼备的骁勇武将,又是极为忠良耿直之辈,哀家以为,政儿可多与将军切磋切磋,必然能大有裨益。”

    王翦?嬴政记住了这个名字,谢过华阳太后,他从华阳宫出来,觉得整个人舒坦了不少。

    尔后,华阳太后会经常跟嬴政轻描淡写的提点到个别朝臣的名字,嬴政都会一一记下,私下观察后,嬴政果然发现华阳太后给自己提点的人无一不是栋梁之才。故而,他对华阳太后也愈发钦佩。芈青凰是时时养在华阳太后身侧的,那她跟着华阳太后,想必也学到了不少东西罢,这样的女子,若然当真有心于朝局,那才是叫自己真正忌惮的。

    这王位,嬴政坐得并不安心舒坦。

    和王翦接触之后,嬴政对他颇为赏识,虽吕不韦是严令禁止着嬴政于朝臣有太多接触的,尤其是吕不韦不喜欢的一些朝臣,他以为嬴政不该被这群人带坏了。可吕不韦越是不让嬴政这么做,嬴政便愈发会想尽办法的开始组建自己的势力,王翦就是第一人。

    秦王政二年,王翦受嬴政之命称病在家,实则偷偷前往赵国,带回了彼时正在赵国受人欺辱的赵阿房。王翦的身手,即使在赵国最为严密的监狱牢房,想要带出一个人来还不是什么难事。

    那日午后,嬴政去和赵姬请安,随口提了句曾经在赵国时受过阿房父女的恩惠,想报答她父女二人,不曾想,赵姬的态度极为冷漠:乡野女子,有何好挂念?若然得知自己当初救下的是如今的秦王和太后,少不得要来以金钱名利要挟,不若给他父女二人送些钱财过去,便可作罢。

    越不让自己做的事,嬴政便越发想去做。他已经不小了,从前赵姬和吕不韦做的那些勾当,他诚然还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现在,他却是对自己母妃恨得牙痒痒!但,那到底是他的母妃啊……

    王翦将赵阿房接来了咸阳,彼时,她还被安排住在咸阳城外,王翦偶尔会去代嬴政看看她。而嬴政则在宫里找着合适的宫殿,想早日将阿房接到宫里来,一别五年,也不知如今阿房是什么模样,不知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听王翦说,阿房在赵国受了很多委屈,可具体是什么委屈,王翦说阿房不愿对他说,嬴政想,阿房受过的委屈,还是自己亲自去问较为妥当,故而便也没让王翦再多问些什么了,只是让他照顾好她,莫再让她受委屈,有何需要大可和王翦提……毕竟,阿房因为曾经帮助过自己,而害她父亲殒命……他是有愧于她的。

    那岁年节,嬴政亲自去华阳宫请华阳太后,恰逢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来送大雁,华阳太后问,“谁家的雁儿啊?”

    “王翦将军家的。”奴才笑得一脸恭敬。

    这已经是王翦第二次送来的雁儿了,华阳太后心底有着数呢,只是,嬴政这却是头一遭听到,他心底竟暗暗涌出一股道不明的奇怪感受来,眉宇微拧。

    芈青凰大喇喇从后面蹦出来,欢欢喜喜给华阳太后请安,又绯红了面颊给嬴政请安,此时的她再不像从前那样毫无规矩的唤政哥哥,转而毕恭毕敬的唤他“大王”。这样的称谓,也让嬴政心底不知所措的有些别扭。

    见着那雁儿,芈青凰柳眉微蹙,登时便撅了嘴,暗暗嘀咕了句,“怎么又来了?”她甚至不知这雁儿是谁家的,但她知道一定不是政哥哥的,便径直夺过雁儿,不顾那奴才哭天抢地,出了大殿站在门口解开雁儿脚上捆着的绳索,笑着放飞了它……

    华阳太后眯着眼浅浅笑着,可她并未十分心安:嬴政方才皱着眉头的模样,她是瞧见了的。王翦是大秦难得的将才,不该让政儿和他有嫌隙。

    “政儿,你也该是时候为青凰拟个封号了。”华阳太后轻声在嬴政耳畔喃喃道。

【嬴政】情窦初开时(二)

    这年除夕没下雪,唯有狂风呼啸,刺得人面颊生疼。

    嬴政一双深邃的眸子似在不经意的四处瞟着,可分明的却定格在了芈青凰的身上。祖母方才讲出那番话,嬴政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祖母是不希望君臣不和,自己会因此和王翦有矛盾,而说为芈青凰拟定封号,嬴政也知这是迟早的事,亦知道祖母是为了自己好,可偏偏的,他觉这被人强按脑袋的婚姻,让他并不爽快!

    王翦,算一算年岁也不小了,嬴政知道王翦家中有一妾侍,可正妻却迟迟不见娶,嬴政心中多少有了几分猜忌:王翦来华阳宫的次数并不多,而华阳太后养了个孙女儿,在咸阳城也是人尽皆知的。王室贵胄,更是知道秦王将来的正妻定会是华阳太后所安排之人,这安排的人是谁,猜都不用猜就能知道。若然商贾想攀附华阳太后的势力,以钱谋官,想来华阳宫提亲嬴政是能理解的,可是王翦……他竟然来华阳宫提亲了!

    王翦应该是不认识芈青凰的罢?或是,曾在华阳宫见过芈青凰,也未可知呢?

    这感觉让嬴政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一边是将来命定的妻,一边是忠心耿耿的难得重臣,嬴政知道这两者他都无可奈何,且,他更忌惮的是:但凡芈青凰和王翦认得,亦或是当真有什么牵扯,会否再发生诸如当年母妃和吕不韦对父王做过的那样的事呢?

    嬴政心底升起一阵恶寒,这想法他甚至不敢再继续往深处追思,近芈青凰的及笄之年,来华阳宫提亲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多了。王翦身为朝中重臣,又与他关系这样熟稔,怎可能不知道芈青凰将来必为自己的妻?除非,他王翦当真是对芈青凰有些意思的。

    大殿之外,芈青凰看着放飞了的雁儿,王家来的奴才还一脸苦哈哈的对芈青凰赔着笑,芈青凰颇为顽劣模样,朝着那奴才吐舌头做鬼脸,才蹦跳着进来了。

    她笑得一脸纯真无邪模样,真的会似自己母妃那样,做出令自己胆寒的事情来吗?想当年,自己母妃为了自己,也是能舍身的,可如今,什么都变了。

    嬴政的心一点一点变冷,加之他知道芈青凰有多聪慧,对芈青凰不得不渐起了忌惮之心:即使现在,她还是满心只有对自己好的思绪,可是多年之后呢?谁知道她会不会改变?谁知道,她与王翦又会不会生出什么小故事来。

    她能有华阳一脉所有的权,她若与朝臣联手,哪怕自己身为秦王,也不得不忌惮!

    嬴政心中打起了小算盘:芈青凰,这辈子不能为后,而她手中的权势更不能继续壮大。

    年后不多久,嬴政将赵阿房接进了咸阳宫里,御医馆多数是他的人,故而在御医馆附近的甘草宫,他还是放心的,这儿离万安宫也有一段路,若然赵姬想动些手脚,至少他还能及时拦截。而自打他当了秦王之后,一直跟在他身边忠心耿耿的侍郎赵无风,也被嬴政安排,时时帮忙去甘草宫探看。为防赵姬对阿房下手,嬴政当真做足了功夫和手段,又半月之后,他才第一次入了甘草宫,与阿房初会。

    重逢的喜悦,两人都抱头痛哭了许久,就连一向笑逐颜开不见悲色的赵胥也被这场景引得有几分难受。他看惯了大王倔得不可一世的样子,更习惯了大王事事隐忍的态度,他自幼跟着大王长大,更是没见过大王能够这么毫无顾忌的信赖一个人。

    阿房知道嬴政是秦王的时候,并无太大诧异,因为嬴政母子二人招致的灾祸实在太过恐怖,她能猜得到嬴政母子定然不是寻常之辈。只是,她不曾将他高估到秦王的地位而已。

    至少,在甘草宫里,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是自己无需忌惮的,毕竟,她不可能像芈青凰那样掌握实权。嬴政觉得,自己在甘草宫待着的日子大抵是最能让他舒坦的时候了。赵胥对阿房的印象也很好,嬴政唯独听进去了赵胥如此夸阿房的一句话,“至少,这深深宫墙里,她不会想着攀附大王的权势而飞黄腾达。”

    而赵姬的动作也很快,秦王政三年,她怎会不清楚,期满时,就该是嬴政娶芈青凰的时候。从前都还可说是嬴政太过年幼,不通男女之事,从此之后,她与吕不韦的那些勾当,再继续下去少不得会要被嬴政发现的。她是个眼里只有男欢女爱的女人,她只想着陪在那个男人身边一世,孩子吗?那不是他的孩子,那就罢了……如果可以,她愿意帮吕不韦控制嬴政,左右嬴子楚也被她浸染寻欢之欲后不得善果,这手段,用在嬴政身上,也未尝不可。

    傲气的年幼君王啊,看破他母后那张伪善的面皮后,又怎会坐以待毙呢?

    相较于赵姬的疯狂,吕不韦却是收敛的,他渐渐地甚至不再往赵姬宫里去得那般频繁,甚至,他开始想着找寻满足赵姬欲求不得的人进宫去陪这个不甘寂寞的女人。

    吕不韦相人向来很准,嬴政的面相本就不是什么善相,小小年纪即使有怒火,却每每能压制得很好,甚至不动声色的组建起了自己的势力,吕不韦心知这孩子将来定非池中之物。若然当真像赵姬这般看不清形势胡闹下去,将来,指不定嬴政这孩子掌控大势时,会如何惩处自己。

    此时的秦王政,几乎是无半点实权可言的,再如何不满吕不韦和赵姬,除却容忍,他诚然别无他法。所以,哪怕是对自己喜欢的女人,他也不敢去保证些什么。他时常往甘草宫留宿的消息,渐次也传到了赵姬的耳中,赵姬几次欲来一探究竟,嬴政都挡在甘草宫门前,险些与她翻脸。再后来,赵姬就没再继续为难嬴政了。沉溺在哪个女人身上不是沉溺呢?那宫中的女子是谁且不重要了,只要她能让嬴政不能自拔,对她都是无害的。

    那夜有些清冷,嬴政在甘草宫小坐一会儿,眼见露微浓,正欲起身回宫休息,紫苏颇为善意的问询着,可要去商路的偏殿安歇,阿房破天荒开了口,“不了,今日,大王便睡在我房中罢。”

    嬴政有些诧异,却也很欣喜,对于阿房,他一直很珍惜却又小心翼翼维护着宫中这难得的单纯,不曾想过勉强她半分。若然,将来阿房不想留在咸阳宫,他想,他也是愿意放阿房回去的。故而,在阿房不曾亲口央求她留下前,他是舍不得将她占为己有的。

    可惜的是,嬴政不曾注意到,这个甘草宫里最为温婉恬淡又善解人意的婢女,在看见嬴政入阿房寝宫时,眼底闪过的点点愤恨。

    翌日,阿房轻声将他唤醒,提醒嬴政该去上朝了,嬴政看着面前这个满面无辜的女子,禁不住低声问询道,“阿房,此生我许不了你什么,甚至可能给不了你一份完整的爱,你会恨政吗?”嬴政说着,似是失了底气般,然梗直了脖子,“毕竟,孤是秦王,不可能此生只宠一个女人的。”

    他分明的看到,她眼中闪过的零星失落,旋即又仰头笑着,毫不介怀模样,“不会啊,能陪在大王身边,民女知足了。”

    他沉默,拥住了阿房,抱着怀里这个软软暖暖的女子,不知怎么,他忽然想到了芈青凰。祖母已旁敲侧击过好几次,该为芈青凰拟个封号了,自己若再拖延下去,会惹祖母生疑的罢?

    嬴政花了好几日时间,思索该为芈青凰拟个怎样的封号,却总觉得他此刻有些才思枯竭。思来想去后,他翻着异兽图,凤凰,雄鸟为凤雌为凰,她青凰的名字,果然取得极好。凤凰这种瑞兽,栖梧桐而饮露水,圣洁又不容半分亵渎,与她配得。

    嬴政思索着,笔锋婉转,写下“栖桐夫人”四字。

    给她封一个夫人的号,最为妥帖,祖母当年也只是华阳夫人呢,待安国君登基时,才成为的华阳王后。青凰的家世不如祖母,加之自己如今还未正式掌权,给她封个栖桐夫人的号,不算委屈了她,也不至太让她高高在上而骄傲。

    大婚当夜,咸阳城内外一片灯火辉煌,嬴政看着这盛世的繁荣,波澜不惊站在咸阳宫里:他是这片土地上的王,这是他与生俱来就有的骄傲。

    合卺酒饮罢,他与她共享御膳,望着这个眼底浅含娇羞与媚意的女人,嬴政的喉头止不住的浅浅滑动着。而她,似只惴惴不安的小兔子般,眼神根本不敢往自己身上来,更莫说什么与他对视了。

    絮叨着一些闺阁厮磨,嬴政深被芈青凰这般娇羞憨憨姿态吸引,可她却连呼吸都有些紊乱,这可爱模样,教嬴政更为意乱,似是在打趣般的,嬴政故意逗弄芈青凰道,“你在怕政?”

    精卫和赵胥见着模样,哪里还好意思在里头再待着,两人偷笑着出了寝宫,嬴政起身,扶住芈青凰,他浑身的燥热早已叫他酥麻难耐,此刻,他想念极了她幼时软软糯糯唤自己“政哥哥”的模样。

    “青凰妹妹,可否再唤一声政哥哥?”他满含期待的,如是问道。

    她红了脸,怯生生却又娇滴滴语态,“政哥哥!”

    似有什么东西在燎烧着嬴政般,这声政哥哥唤得他酥进了骨子里,他几乎是本能的,将这温香软玉抱了起来,今夜,不该再有任何事物再来搅扰这缱绻温柔。

【嬴政】情窦初开时(三)

    长期以来的克制让嬴政有些茫然,可他不得不承认的是,新婚之夜,他过得无比美妙。

    他怕极了沉溺,更怕哪一日她沉溺了,她便能麻痹自己,然后再想谋权篡位,甚至做出更大胆的事来。

    幼时的两小无猜是再也回不去了,嬴政心知,可对于芈青凰的感觉,他愈发觉得说不出的怪异:他很贪恋她,却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贪恋她。那一夜的温存,就够了,不该再继续沉溺下去。

    她看上去那般温婉贤良,又如此聪慧,能将所有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祖母让她嫁给自己,心中所想其实是扶芈青凰为后的罢?他相信祖母的选择不会有错,可是他不相信她能一辈子如幼时那般对自己好。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往往是美好皮囊下窝藏的邪恶丑陋的心。

    待在甘草宫里,嬴政对赵姬愈发恨了起来: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是否自己能对她多信任几分呢?是否自己能不对所有人都抱有那么多的戒备?是否,现在能过得不那么累?

    为何自己要有一个这样的母后,明明幼年时,她待自己那么好,可自争夺王位伊始,什么都变了。祖父到底是年纪大了,是否当真有人谋害,也是说不清的,可自己父亲呢?让嬴政相信父亲是暴病而毙的?那决计不可能!

    为了王位,不喜涉及陷害自己郎夫,嬴政想不通这该是多歹毒的女人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更甚者,她还和吕不韦狼狈为奸,步步算计自己,直至如今,若非祖母提点,他当真就如傀儡般一切都为自己母后和丞相所掌控。吕不韦呢,他身为一朝丞相,没有吕不韦就没有如今的秦王政,嬴政心底多多少少对吕不韦还是有些感激的,可,若不是吕不韦和自己母后苟且,又处处对自己压制的话……

    女人呐,不能轻易掌权!

    嬴政如是想着,对芈青凰的愧疚感便渐渐消散。

    他极力在芈青凰面前伪装出一切安好的样子,即使知道这个女人对自己的威胁有多大,可他还是舍不得不去瞧她。瞧一眼就好,只要不沉溺。他陪她去同母后用膳,不想,甘草宫就出了事!

    这个女人太过精明,就连动手都能这样狠准!嬴政心中一阵忌惮着,但到底芈青凰还是低估了他的执念:阿房已经一无所有了,他不能再让她受半分委屈。

    往甘草宫赶的时候,嬴政愤恨嘀咕了一句,“她芈青凰当真掐得狠,以为挑着我陪母后用膳的时辰让甘草宫出事,我就不会去管了吗?”

    赵姬喜欢芈青凰的态度,让嬴政心中对芈青凰更为忌惮,赵姬对于曾经救命之恩的阿房都能那般不做计较,可单单对芈青凰,就能此般慈爱模样,到底还是他对芈青凰太过信任了。她本就是个极工于心计的女人,十岁的年纪便知道借天子之手铲除她看不顺眼的人,她比自己母后可聪明了太多,想要端掉甘草宫,不在话下罢?

    可嬴政不知道的是,芈青凰会想铲除那几个婢子,并非因她看不顺眼,她只是不想让嬴政受委屈而已。

    赵胥惴惴不安的跟在嬴政身边,许久,才喃喃一句,“或许,不是大王想的那样呢,是巧合也说不准罢?”

    愤怒与偏执至极的他,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好在好在,阿房只是微微中了些毒而已,未伤及性命!嬴政问自己,如果阿房当真被这个女人害死了,他会不会狠的心下手杀了芈青凰。答案,他也说不清……

    芈青凰站在甘草宫门口想闯进去的时候,嬴政心中一阵阵发憷,将她轰走,告诫她一辈子都不要靠近这儿来。

    如果可以,嬴政想,待他能保阿房平安顺畅时,才会将这甘草宫敞开,让阿房出来罢。他不会许阿房太高的地位,但会很宠她,这样,让芈青凰知道她虽受宠,但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应当能保这两个女人相安无事一生。

    他是如此偏执的人,芈青凰又何尝不是呢?愈发不让她知晓甘草宫的内情,她便愈发想要去窥探个中的秘密。而阿房,对阿政所提到的那个女子,那个他来咸阳时对他最为友善的小姑娘,又未尝不是满满好奇心的。

    芈青凰会疯癫到径直翻墙进甘草宫,这也是嬴政没想到的,看到她落水又被赵无风误伤,那一瞬间,嬴政是愤怒的,但更多的是怜惜心疼,也会害怕这女人再做出什么疯癫的事来。可出乎意料的是,阿房对她并无反感,反而两个女人很快处得颇为融洽。

    “人心都是肉长的,一个人是否真心实意的待你好,是能直接感受到的。”阿房如是对嬴政说。

    可那时的嬴政,只偏执的认为,是阿房太过心善,芈青凰太会伪装。

    时日长久,阿房与芈青凰相处得更为融洽,甚至似姊妹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嬴政心中稍稍安定下来。或许,芈青凰是真心对阿房好的,他不应该将所有女人都想成自己母后那样。或许,自己从前真的对她太过忌惮了,试着去了解了解她也是好的。

    可世事总是弄人的,两人的感情并未好多久,传出阿房怀孕的消息,紧接着又传出了芈青凰怀孕的消息。

    忐忑,内心是无尽的忐忑:大秦正统,历来是立嫡长子为储,可阿房怀孕比芈青凰早,万一阿房生下的是个公子而非公主,在自己不得掌实权的这几年,芈青凰很有可能将孩子给……

    他不敢往下继续想,如果芈青凰当真是这么恶毒的女人……

    嬴政待在书房里,看着眼前堆得满满的案牍,他一点心情也没有。这些都是他批阅过后,吕不韦觉得做得不好的地方,尽数又都给打了回来,让他继续改,这段时日,他诚然一点去认真看案牍的心思都没有!

    他从未像这样恨过自己,恨自己为何不再年长几岁,恨自己为何保护身边人的气力都没有。权,唯有权才能让他掌控这片天地,让他保护他所想保护的所有人。若他此生有所梦,那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合天下之力为秦,他为这天下至高无上的主宰。

    “母后,阿房现在也有身孕了,儿臣希望能给阿房个正式的封号,不论大小,且让孩子能名正言顺才是。”嬴政难得的,在赵姬面前低声下气乞求着。

    儿子会愿意跟自己低头的原因,竟是为了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赵姬的心里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她永远记得,初来咸阳时华阳夫人待她是怎样的不屑,嬴成之母待她是怎样的厌恶鄙视。

    “下野村妇而已,有什么资格为秦王妃?”赵姬优雅的品茗着茶水,轻轻揉捏着她的香肩,一脸的谄媚讨好,却从不敢直视嬴政。“更何况,政儿,这孩子出生得名不正言不顺,即算是将来有了封号,大抵也是要被人瞧不起的,秦王在守孝期间就敢私下娶妻生子,公然悖逆,这等不孝的大罪,你担当不起。”

    赵姬的话说得大义凛然,却让嬴政倍感恶心。

    他与赵姬的关系,越发恶了,恶得让他甚至想不起曾经赵姬待他好时,是个什么模样,让他甚至开始怀疑起,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对嬴政来说,最大的打击大抵就是阿房会难产而死,而芈青凰还能那样淡然的模样,明明,阿房会愿意出甘草宫来,**裸躺在火上刀下来接受咸阳宫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是信任芈青凰的啊!她是那样单纯又对芈青凰那样信任,最后却还是信错了人吗?

    阿房生了个女孩儿,嬴政以为,这是好事,至少将来不用再面对夺储君之争,这个公主,他会一辈子宝贝着的,不让任何人伤害她,也定然会为她寻觅个最好的女婿。可自己那母后啊,竟会想赶尽杀绝到将赵国的公主给嫁过来,而将襁褓婴儿送去赵国交换和亲!

    芈青凰早产了,奔波疲累着想让嬴元曼留下,被赵姬和吕不韦三言两语攻击下,急火攻心早产了。

    惺惺作态!虚伪!

    她何必这样呢?阿房都已经死了,再没有人能与她相争了,会这样矫揉造作,不过是为了争取他多看她一眼罢?

    而当嬴政得知长子和长女都被送入华阳宫的时候,嬴政是真的急疯了,芈青凰的手段无一不是从祖母那儿学来的,若然芈青凰当真想除了这孩子,却不愿脏了自己的手,借助华阳太后是最好的方式,且让嬴政还丝毫不得反抗之力!那般情况,比面对赵姬更让人束手无策,毕竟,他已经习惯了母妃的残忍,而唯一还能让他感受亲情温暖的祖母,若然也变成杀害自己孩儿的凶手的话,嬴政想,他终究会被逼得发疯。

    他记得她唱山有扶苏时的样子,那般美好,他希望芈青凰留个她的回忆,也是最为美好的。嬴扶苏,是个好名字。

    给孩子取完名,他拖着疲累的身子出了她寝宫,却听到背后幽幽的响起呜咽的曲调,“南有乔木,不可休思……”嬴政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对芈青凰是不是太过残忍。

    赵胥听见那歌声竟哭了,从来对嬴政毕恭毕敬的赵胥,为了芈青凰哀声质问着嬴政,“大王,大王能待阿房那么好,却为何从不肯正眼瞧一眼夫人呢?夫人待大王的心,从不比阿房姑娘差啊!”

    嬴政冷冷的,“她?她还能有心?”

    “大王太过偏执了!您这样待夫人,当真不公!奴才都替夫人不值啊!”赵胥哀声啜泣着。

    嬴政不想再继续搭理赵胥,赵胥却哭着跑出去了,这一跑,就将华阳太后给带来了咸阳宫,华阳太后道出芈青凰心中所想时,嬴政觉得心里一阵一阵抽搐的疼!

    误会,真的会让人渐行渐远吗?

    可是这宫廷之内、朝堂之上的争斗,不得实权却又至高无上的王位,已经让他分不清到底世人待他几分真、几分诚了。

    “青凰啊,你会恨政吗?”他瘫坐在人去楼空的青鸾宫,“政,也很恨自己啊!”

【嬴政】颠沛(一)

    多年之后,嬴政回想起自己曾几次三番拿王翦来试探芈青凰,觉得自己竟愚昧得那般可笑。

    他怎能不害怕啊,自己父亲是被自己母亲害死的,母亲甚至想杀了自己来让自己的男宠来做秦王,这让嬴政不得不恐慌,也不得不对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女人愈加防范。

    毫无疑问的,他身边最能对他产生威胁的女人,只有芈青凰。

    若非他毫无权势却年近弱冠,吕不韦和赵姬也对他愈发忌惮,芈青凰又在吕不韦门下待了许久,那老狐狸太过忌惮,又怎会逼得个女人家去赵国呢?嬴政是打心底里厌恶赵国,不曾上位,便运用手中力量,将曾经在赵国针对过自己的小鱼小虾米都给扫除干净了。以为只要送了个赵国夫人过来,便能安稳秦赵两国交好吗?他嬴政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之辈,那些曾经叫他吃过亏的人,他都会悉数报复回来!

    当蒙毅带着蒙骜将军的尸首回来,同时禀告了芈青凰不得归的噩耗,嬴政心底闪出前所未有的惊慌。朝局之中,可堪他用的人少之又少,将才更是只有蒙恬和王翦二人现在对他忠心不二,蒙恬而今要务缠身,能派出去营救芈青凰的,似乎只剩下王翦。

    王翦!王翦!嬴政咀嚼着这个名字,这个大将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烦。为何,偏偏要用王翦呢?

    终于,他还是让王翦带着部分亲兵去救芈青凰了,此事甚至是瞒着吕不韦和赵姬的。就如上次从赵国带回来阿房一样,这一回,王翦亦是称病告假返家,嬴政允了。吕不韦是乐得看的,帮嬴政的人越少,他才越能在朝局中多铺垫些有利于自己的路。

    嬴端日日往他那处跑着,嬴政心烦这个女人,自打得知芈青凰离开咸阳之后,她便见缝插针的守在嬴政身边,甚至不给他留一息喘息的机会。他劳心于应付朝局和丞相太后就已经很累了,已经无暇再去估计嬴端,更莫谈还会察觉到青鸾宫被嬴端糟践成了什么样子。

    青鸾宫啊,所有人的品行或多或少都和芈青凰有那么几分相似呢,尤其是精卫那丫头,别的不说,单就一个“忍”字,是嬴政觉得其他宫中宫女难得比拟的。

    想着想着,他竟会不自觉想笑。虽蒙毅带回了芈青凰失踪的消息,但嬴政总觉得,芈青凰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她芈青凰是多机灵的人啊,怎会轻易殒命?

    被宫中的一群苍蝇给招惹得烦了之后,嬴政想躲处清净,也唯独剩下华阳宫了。祖母带着扶苏儿和元曼儿,日子倒是过得悠闲自在,而对于青凰失踪的消息,嬴政有些不敢在华阳太后面前提。他心事重重的逗弄两个孩子的模样,华阳太后又怎会窥不破呢?不过不点破罢了。

    “哀家的孙儿是最为机灵的,猢狲都不及她滑头,安心等着罢,她还舍不得扶苏儿和元曼儿就此没了母亲。”华阳太后微微眯着眼,爱怜的抚着嬴扶苏的头,似是在对孩子们说。

    嬴政也更为坚信,芈青凰一定会回来的,她那样聪慧机敏,再回咸阳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他满含期待的,可时间拖得越长久,他心底的折磨就愈盛,希望也愈发渺茫。如果她回不来了呢?嬴政心底微微荡起丝丝恐慌,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芈青凰会不在他身边。

    日子煎熬着,直至收到芈青凰已至咸阳城周边小城的消息,嬴政再难按捺心头喜,发了疯似的不顾吕不韦的劝阻,独自带着人马就往那小县城追去,乞求着,她能安然无恙。在那破落的小院里,这一对不寻常的夫妻重逢,他拥着她在怀中感受着那依旧鲜活的心跳,芈青凰开口,问的第一句是,“你疯了不是?居然跑到白水县来寻我了,你可知这儿离咸阳还是有些路的。把我当香饽饽想要杀我的人本就很多了,你是王,大秦的王,觊觎你性命的人可比我多了不知多少……”

    即使颠沛流离几经生死,她最担心的,从来都是他的安危。

    可愈怕什么,就愈来什么。不待他与芈青凰叙话多就,刺客鱼贯而入,一行人到底寡不敌众,秦王负伤,双目失明。那日他醒来,问芈青凰是否子夜,可宫闱中的点点喧嚣分明就告诉着他这是青天白日,只是……他看不见而已。只怪那日,她吟唱的歌谣太过轻缓,让他不自觉想沉沦。

    逃避并非解决问题的方法,堂堂秦王,竟沦落成了个瞎子,嬴政心底有些绝望。听闻芈青凰路上也经历过许多生死,不知她是否也会有绝望时呢?

    嬴政心想,虽自己还不及弱冠,可眼下他终归是大秦的王,秦王若是瞎了,大秦的天可就垮了半边了。弱势这般如自己,能否安然在这王位上继续走下去呢?自己那王弟嬴成若然知道眼下的情况,少不得要来逼宫了罢?嬴政心底的绝望蔓延开来,他甚至开始筹谋,如何能安然保得芈青凰母子在大秦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可,出乎意料的,这个女人自打从赵国回来之后,强悍得就似个男人般。她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宫中的一应事务,请御医给自己把过脉之后,便将御医毒杀,做事严丝密缝不留半点瑕疵,手段也雷厉得吓人!嬴政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高祖母,她,应当也有这般强势手腕罢?

    她被人骂了,骂为妖女,骂为红颜祸水,因为她不顾群臣反对,陪着自己上朝了。愚昧的朝臣啊,还以为宫妃要干政,却是谁也没想过,她只是在替自己掩饰已经目盲的事实罢了。瞒得过离自己远的朝臣,可日日许辅导自己课业的吕不韦,却是瞒不过的。

    嬴政忽然也有些庆幸,吕不韦平日管自己管得太为严苛,故而他与朝臣的接触并不多。与人接触的机会少了,露馅的机会也就少了。虽瞒不过吕不韦,此人对嬴政来说也是必然铲除的,可嬴政心底比谁都明白,吕不韦是大秦的忠臣。

    他也曾怀疑过吕不韦推诿与父王平分天下的原因,或许吕不韦是想控制了自己,尔后独占天下。可这么多年,吕不韦的确是在试图控制着自己,却也教了自己些真材实料的东西。若然不是吕不韦的帮助,而是只如赵姬那样,一昧朝他灌输着钱权**这些东西,嬴政心想,或许自己这个傀儡皇帝早就死了。相处愈久,嬴政就愈发意识到,吕不韦并非想篡帝位,他只是贪图权势罢了。

    诚然,大秦的江山天下,也轮不到吕不韦那个老狐狸老觊觎的,他想要的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以及天下人对他的赏识,无人能及的名声……但这老狐狸,竟做出了与自己母后苟且的龌龊勾当,亦没少做过让他发疯的举措,且不论将来如何,嬴政是打定了主意,如果自己还能有幸得以重见光明,他必然会杀了吕不韦的。

    上天对嬴政总算是眷顾的,那日风萧瑟,连着好些日子用的药也比往日更为苦涩刺口,施针更比寻常多了两根。反复几日后的夜里,他本已歇下,迷糊中觉有声,睁开眼,他欲问芈青凰是否有耗子,不想竟幽幽的觉察出了黑暗中的丁点光明,那光跳跃着,床边是一片冰凉。他心底明白了些什么,摸着床边蹑手蹑脚,朝着黑暗中的零星光点摸了过去,果然是芈青凰。

    他被烛泪灼了手,芈青凰被烫得倒吸凉气,随手甩开烫人的蜡,他才知道,这傻女人平日为他整理诵读奏疏时为何会那样轻松又类别分明。因为,那都是她熬夜替他整理出来的啊!

    嬴政恨这样束手无策的自己,这看不见光明的日子勉强过了几个月,他对自己的憎恨就愈多,乃至超过阿房死的时候,他对自己的自责。当真是个窝囊废啊!为何这困境,会将他折磨成这般颓靡模样呢?

    不多日,嬴政眼底愈发清澈,他知道自己的视力在渐渐复原,可他并不想将这一切告知别人。芈青凰或多或少也会有不在其中的时候,每每此时,嬴政便会竭尽所能来处置自己可能处置的一些事。宫中的形势如何危机,他也察觉出来了,嬴端这女人三天两头的吵嚷着要见大王,心思如何,难以揣测,嬴成在朝堂上肆意滋事,太后更是不闻不问不知在捣鼓什么,嬴政知道,咸阳宫即生巨变,但这些蠢蠢欲动的人啊,没想到的是他已经恢复光明……

    佯装下去,看看到底有多少人背叛了自己,他也好一网打尽。

    对于即将发生的“政变”,他运筹帷幄,他满心欢喜的,至少身边还有个芈青凰是愿意为自己做任何事的,至少他还是有可亲信之人的。可谁也没想到的是,某日芈青凰与王翦叙话,嬴政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却在她面上观出点点女儿家的羞赧情态!

    果然,女人这种东西,根本就是信不得的吗?

【嬴政】颠沛(二)

    “如果这辈子,政都一直眼盲不能视物,你会愿意一直这样陪在政身边,不离不弃吗?”

    无数次,嬴政都想这样问芈青凰,可他到底没敢说出口。漂亮的话,谁都会说,谁又能知道她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呢?万一,她心底的答案,是否定的……

    一举灭了嬴成、拿下嬴端之后,嬴政顺利登基,芈青凰在此期间再次为嬴政诞下一个公主,这个孩子,是嬴政和芈青凰时时养在身边的,嬴政想,这个孩子他会看得和扶苏儿和元曼儿一样重要的。

    只是自己母后带给自己的耻辱啊,嬴政觉得,有时做梦都能被气醒!明明是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会愿意为了个男宠而来伤害自己的孩子呢?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有很多次,嬴政甚至想杀了赵姬,赵姬纵然无情,可到底还是他亲亲的生母,他舍不得下那个杀手。

    世人都道他是冷血无情,可世人不知道的是,他只是不轻易对一个人动情。诸如阿房,还有芈青凰,乃至他的母后赵姬,他其实都是想从心底珍惜的。

    年轻的帝王啊,气盛又果敢,处决的时候竟能那样狠绝,乃至于对两个孩子都能痛下杀手。他残暴,可导致她会变得这样残暴的人,却是他那母亲。

    “孩子是无辜的啊……”赵姬哭着如是说。

    嬴政不理会她的疯言疯语,心底却在泣血,有些话,已经只能在他心底想想而已了:“母后,你可曾想过,我也是无辜的啊!”

    身死,集团粉碎;裁决吕不韦,吕不韦集团粉碎。秦王政,从正式加冠的时候起,表现出来雷厉手腕就叫人震颤。“政此生所愿,合天下为秦。”这会是他此生最大的追求罢,就如芈青凰说,“芈氏一脉,青凰不死,势保大秦江山万代!”

    他这一生,和芈青凰还当真是无尽的坎坷呢。太多的女人插足在嬴政身边,让嬴政更能看清芈青凰有多厉害,其实更多的时候,嬴政都觉得,即算是芈青凰当真做出了什么蠢事、亦或是被人陷害至太危险的境界,他都不会袖手旁观的。可这女人,就是厉害到了不管对手多强大,她都能泰然自若处置,而让嬴政诧异得不知该如何去评价她。

    多年之后,嬴政回想着自己身边他记忆深刻些的女人:诸如赵芡,她之恪纯良善,和阿房那样相似;诸如嬴端,她不过是个野心勃勃的政治牺牲品;诸如芈青萝,嬴政根本就不曾喜欢过她,会容忍她作乱这么久,不过因为芈青凰和祖母还和她稍有些瓜葛的缘故;再如百灵,若不是芈青凰极力和嬴政所谏,她也不会得宠至封妃罢;最最无奈的,是元妃了,她只是个替代品而已……

    至于阿房,那是他年少时最美的一个梦,未能好好做完的梦,嬴政总是想着能续写篇章的。

    而芈青凰,了此一生时,嬴政才蓦然发现,其实从一开始,在他心底打上烙印的,就是芈青凰啊!只恨,他发现得太晚罢了。

    让嬴政对芈青凰最膈应却又吱不得声的,就是王翦了。即使是知道王翦和芈青凰并没有什么,可嬴政,心里还是会忍不住介怀,甚至有的时候,想起王翦曾为芈青凰做过的那些事,他会心底燥得发狂。

    王翦与芈青凰两次独处的机会,都是嬴政给的,每每念及,嬴政都会有些不能自控的想找些东西来发泄,可冷静下来他又会觉得,如果当时不是派的王翦前去救人的话,指不定,偌大的咸阳宫,就不复有“栖桐夫人”了。

    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王翦这厮竟然未芈青凰盥足了!肌肤相亲的滋味,谁知道王翦是不是故意借着芈青凰双手受伤的机会,故意在揩芈青凰的油呢?偏生的,这时机来得太巧,除了让王翦那么做,似乎也找不到别的更好的处理方法。

    芈青凰和王翦再回咸阳的时候,嬴政心底有恨,但是更多的,竟是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堂堂秦王,竟会因为吃味与妒忌,幼稚得约了将军在书房前的空院里决斗。和王翦比战力,嬴政自然知道自己是不敌的,可拿起剑的时候,他心底想的是舍了命也要赢王翦一次。可……那是王翦啊,日日批阅奏疏的嬴政,怎能敌得过身披铠甲征战无数的王翦?

    他输了,输得一塌糊涂,两个男人的决斗幼稚得似两个孩子的掐架,然后,是由个孩子出来收的尾。除了鬼机灵的嬴元曼,大抵也没人能收得了这尾了,童言无忌,她几乎是戏谑的语态,讥诮她父王道,“父皇,你就这点肚量?若然父王当真是爱母妃的,为何不像将军一样,去做一些对母妃好的事?在这儿和将军决斗,像什么样子?若是你的臣子们知道他们的大王是个这样幼稚又肚量小的君主,你猜他们会不会笑你?”

    说罢,嬴元曼笑得捧腹,王翦在一侧试图稳住气息,说不出其他话。

    “多日不曾与将军对练,看来,朕的拳脚生疏了。”嬴政自然是听见了嬴元曼的嬉笑的,可是,这孩子未免也太不懂事,竟在大臣面前直接就揭穿了自己,嬴政多少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如是辩解着。

    王翦抿唇,一双桃花眼微微低垂,嬴元曼偷偷觊了王翦一眼:这个男人虽然喜欢她母妃,可自己竟讨厌不起他来,反而对他颇为青睐赏识。只是啊,他竟敢喜欢上父皇的女人,胆子可真大呢,父皇纵然对这个男人恨得有些咬牙切齿,可嬴元曼知道:父皇并没真打算要了这个男人的命。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嬴元曼对他的好奇更甚。

    王翦气息已平,他站在嬴政面前的样子十分顺从,“圣上已经做得很好了,微臣接招也接得很勉强。”

    王翦确实觉得,这是他与嬴政斗剑术斗得最为吃力的一次,君威不论,可嬴政这一次当真是杀红了眼。若然不是王翦本身功夫了得,只怕就要被暴怒之下的嬴政给伤了。

    冷静之后的嬴政未同王翦说什么,嬴元曼告诉王翦他可以回去了,然后,嬴政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内怔怔了许久。他想,或许王翦能放下身段为芈青凰做的,他也能为芈青凰做。王翦能为芈青凰盥足,那他也能为芈青凰盥足;王翦能为芈青凰熬姜汤,他能为芈青凰炖小麂脑。

    其实,他也想对芈青凰很好的,可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是疏于表达,而且,忘记了感情是需要表达出来的。

    自打她回宫之后,便似闪电一般,迅猛的拿下了芈青萝。在此期间,嬴政亦没少去芈青萝那儿,因为在芈青萝那儿,他能找到许多芈青凰的影子。可待了那么久,他始终不曾真正宠幸芈青萝,哪怕是芈青萝哭着泪流满面追问他,“皇上,难道妾连青凰姊姊的影子都做不了吗?为何皇上从不愿拿正眼看妾一眼呢?”

    嬴政没说话,只是抽身离开:如果在清醒状况下对芈青萝做了什么,青凰会对政失望罢?

    他知道,当年在迷糊状态下宠幸了芈青萝,青凰是很介怀的。

    错了一次,不该再错第二次。

    他也曾不止一次的想过为芈青凰封后,从他还是秦王政的时候,想到了他变成秦始皇。可这波折的世道啊,总是一次次让她们失之交臂:如果当年阿房生下孩子的时候没死,芈青凰再顺利诞下扶苏儿,嬴政会封她为后;如果在他最无助的时候,芈青凰不曾与王翦有过点点情思,嬴政会封她为后;如果她没有聪慧到让他忌惮的地步,嬴政也会封她为后;如果……

    都只是如果而已,如果芈青凰真的变成那样了,那她就不是芈青凰了。

    一如,初见柳伊人的时候,嬴政便知道她不是赵阿房,她只是赵国派来劝和的细作而已。可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居然自己主动寻死。

    嬴政想杀了她,可……面对那张那样相似的脸,他下不去手。即使知道她不是赵阿房,可他狠不下心看着那张相似的脸在他面前死去第二次。

    嬴政还记得,年幼不得权势时,他说他想一统天下,芈青凰站在他身畔,满面信任的样子。那时候纵然过得煎熬,可他还能时常感到满足。而今,他拥有了天下,可他却并不觉得拥有了所有……至少,他连死生都不能控制,眼睁睁看着最疼爱他的祖母去世,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对于自己的生死,更是不可控。

    愈发气盛,愈发对长生痴迷得无药可救。

    芈青凰时常讥诮他,长生之道不可信,可愈是所有人都说不得长生,嬴政对这渴望便愈发深刻,直至长生的谎言被他深信的术士揭穿,他才觉自己有多愚昧!

    扶苏儿冲撞着自己,平素最为乖巧的孩子,竟会顶撞父皇,还是在群臣面前出言不逊,嬴政是有怒的。愤懑之下,他将扶苏儿送去北上戍边,可此举,却将芈青凰直接给急病了。

    看着躺在床榻上苍白的脸,她的鬓角已经有了白丝,嬴政想,这一生自己所图到底是什么,这个女人一生所图又是什么。

    她曾经,为了自己,连粉碎芈氏的所有权势都不在乎,只要是他不想要的,她都义无反顾的牺牲了,可是她啊,她还剩下什么?似乎,她还剩下的就只有孩子了,自己竟还做出这般混账的事!

    嬴政后悔了:他到底混账的对这个女人都做过些什么啊……

【嬴政】颠沛(三)

    恨只恨醒得太晚,怪只怪自己错觉一生。

    决定建阿房宫的时候,嬴政便已经意识到,自己把觉得欠在阿房身上的东西都补偿在了元妃的身上,可这两个人,诚然是没有半点关系的。元妃的名字唤作柳伊人,而不是赵阿房。更或许是年老色衰,她愈发不似年轻时候的阿房了,诚然,嬴政也想不到阿房变老后应当会是什么模样。

    如果连补偿都是补偿在了一个错的人身上,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在弥补自己心底的遗憾罢了,而那个应该补偿的人,早已经死了。

    世人皆不知阿房,可她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过。如果可以,就以“阿房宫”为名,让世人从此都记得她罢。

    青凰呢?嬴政想了许久,想封她为后,可在他有这想法的时候,却有传言说“今年祖龙死”。嬴政如是想,自己的身体如此康健,又怎会真的死了呢?

    他不知道的是,哪怕是“今年祖龙死”这个谬论,都是赵高制造出来的。没有人看见那个所谓“转眼即逝”的“山鬼”,赵高让前来送玉的小监这么说,那人也就照说了。

    嬴政想熬过这一年,证明那谬论是假,然后,他可以封芈青凰为后,将扶苏儿扶持为太子。

    时至今日,他早已不再担心什么朝臣会与妃子勾结,除了这一世王翦曾对芈青凰动过情,也再无朝臣与芈青凰有什么瓜葛了罢。况,王翦对芈青凰动情还只是王翦单方面呢,芈青凰这一世,对嬴政如何死心塌地,愈到晚年,嬴政才想得愈发明白。

    让芈青凰去送元曼出嫁,嬴政是存了私心的,甚至让芈青凰一定要带回元曼的落红只为验身,嬴政觉得自己是有些残忍又无奈的。他能保证芈青凰不对王翦有什么想法,可是王翦呢?若然王翦这个糟老头子娶了元曼,还惦记着芈青凰,岂不是要让自己女儿委屈?这本就只是他与阿房唯一的孩子,他可舍不得她受什么委屈。

    好在,青凰的两个孩子都很好,扶苏儿这小子会挑人,公孙也更为乖巧讨喜,至于阴曼,她过着她喜欢的日子,尽管尉宗浦如今还不是什么大官,但他待她好就够了。

    如果不是扶苏赴边赴得那样急,嬴政当真恨不得当着芈青凰的面掴这孩子两巴掌就好,若不是他太过不懂事,和至于让芈青凰这么担心。尤其是嬴政知晓,芈青凰为怕扶苏出言顶撞特意将其禁足,结果这孩子不仅不知悔改,还在朝堂上那样顶撞的时候,换做是其他孩子,嬴政一怒之下应当会将其贬为庶民罢?可,因为那是扶苏,嬴政忍了。

    让嬴扶苏北上,是因为蒙恬比王翦更具血腥和戾气,王翦之仁嬴政是知道的,而蒙恬比王翦戾气要重些,让嬴扶苏待在蒙恬身边,跟着蒙恬一起,见多了死生杀伐,让嬴扶苏习惯,就好了。留着这群蛀虫似的骗子,害的是更多国人的家财性命,善恶只在一念间,但有的时候,不明智的善,有可能带来的是更大的恶。

    杀那群专骗钱财名利的术士,嬴政并不觉得自己做得很过分,遗憾的是没能将徐市他们几个最大的骗子给抓到。

    长生梦醒了,老实说,清醒的时候嬴政并没有太震惊。谁人无死呢?他是在惧怕死亡,可,如果死了之后能和芈青凰合葬一穴,也不失为个好结果。所以,他在打造龙棺的时候,也造了凤棺。

    嬴政试图给芈青凰解释,自己并非让嬴扶苏隔离朝局中心,他只是想让芈青凰去历练几年而已。可悲哀的是,这辈子自己给这个女人的安全感太少,以至于自己给她解释的东西,她都是怀疑的……

    第五次出巡,如果不是芈青凰病重,嬴政是真的很想带着芈青凰再游历一次大秦的江山。在此之后,可能他就年迈了,禁不住舟车劳顿的折腾了,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出游在外了,他是真的很想和芈青凰走这一遭。

    可是她病了,嬴政将精卫拨到了芈青凰的身边,和她定下三个约定,千盼万盼,只盼着芈青凰能够好起来,能够等到他为她加凤冠、立嬴扶苏为储。

    入睡前,嬴政哼唱着“山有扶苏”的调,赵高为嬴政扇风纳凉,低声问询道,“圣上可是想栖桐夫人和公子扶苏了?”

    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名字,嬴政满是胡茬的唇角就忍不住动了动,他长吸一口气,“是啊……朕,挺想他们的。”说着,嬴政迷迷糊糊的嘀咕了句,“路上脚程快些罢,朕想早些回去了。”

    那夜的梦很好,他梦到扶苏儿继承了皇位,然后他和芈青凰已经花白了头发,二人站在咸阳宫的最高处,笑得十分欢喜。

    不多日,嬴政身染小疾,他给芈青凰去了一封信告之,并说无大碍,之后继续按照既定的路线走着。

    只是一次小风寒而已,谁也不曾想到,这“病逝”会来得这般凶猛。嬴政自己都不曾想到,一向身体康健甚至不曾有过小病的自己,会败在这小小伤寒上。

    如果,芈青凰在,或者精卫在,亦或是嬴扶苏同行,第五次巡游,都不会是这个结果罢。因为,这是嬴政身边最无亲信的时候,赵高手握一切,已经是一手遮天了。

    病入膏肓的时候,嬴政才惊觉自己还有那么多事没做,可好在,赵高还在他身边,将东西交给赵高,嬴政是放心的。

    嬴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芈青凰为始皇后,这道旨意,如芈青凰这般聪慧之人,自然会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要她能稳固住咸阳宫的局势,再有什么变故,嬴政都能放心她能处理好。

    第二道旨意,嬴政让嬴扶苏从北上赶回咸阳,芈青凰稳固了朝堂大局,让扶苏继位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这两道旨意下达之后,赵高试探性的问了嬴政一句,“圣上,圣上这是打算扶持栖桐夫人和公子扶苏吗?”

    “朕,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打算。”嬴政有些疲惫的,平躺在榻上如是说道。

    赵高犯难似的嘀咕了句,“圣上将公子扶苏谪去戍边,现在又将公子扶苏召回,圣上的意思,奴才也是越发不懂了……”

    机灵如赵高,他怎会不知道嬴政到底是什么想法,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混账东西!”此时的嬴政还有气力再骂几句,“朕罚扶苏去北上戍边,不过是为磨砺他而已,扶苏有治天下之能,更有得民心之理,除了他,再无公子能胜任!赵高啊,朕以为你平时跟在朕身边久了,会明白朕的心思,如何这时却犯起了这般糊涂?”

    “奴才鼠目寸光,圣上见笑了。”赵高阿谀道。

    他永远都记得芈青凰带给他的耻辱,更记得嬴政是如何灭了他家亲又灭了他的母国,这份仇,他誓不罢休。

    既然嬴政知道抓紧最后的时机立储立后,赵高又如何不懂利用第五次出巡这最后一次机会,将嬴政扼杀在外呢?芈青凰不在身边,嬴扶苏不在身边,精卫那个通晓医理又不为赵高所束缚的婢子也不在嬴政身边,这是赵高最好下手的机会了。

    那夜疾风劲雨之后,嬴政染了点儿风寒,赵高询问医者,大王如今应当忌讳些什么药食,他便偏偏的给嬴政送去那些药食,如此一来,嬴政本就处于病态,再加之食物用药相克,病情自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加重。

    可怜嬴政,错信这个阉宦,以为赵高对自己是最为忠诚的,区区中车府令而已,嬴政竟能给予他代掌玉玺的职责,可见嬴政对赵高有多信任。

    可,就是这个宦人,隐藏在虎侧这么多年,虎却没发现这是头野心勃勃的豺狼。他还以为,将事情交给赵高之后,赵高定然会将所有事情都处置好的,谁会猜到赵高会攥着旨令迟迟不发,然后对嬴扶苏他们下手呢?

    嬴政奄奄一息病得睁眼都困难时,赵高明白时机已成熟,低声在嬴政耳畔呢喃着,“圣上,旨意奴才并未发出,奴才会好好改过之后,立公子胡亥为二世的。圣上的意思,奴才都明白,只是奴才不想这么做呢,秦能灭赵,这时奴才的亡国恨,奴才怎会轻易放过圣上呢?更何况,圣上您的发妻对奴才做过什么,圣上您可曾记得?”

    赵高看到已经不省人事的嬴政,在此时还不得安息的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反抗声。

    可嬴政啊,已经病得御医来都再无回天之力了,面对这猖獗的狗奴才,还能做些什么呢?

    挣扎两下之后,嬴政便再没了动静,赵高在嬴政的脖子上试了试,脉搏已平,曾风光不可一世的秦始皇就此撒手人寰……

    赵高吩咐自己一心腹小监守在沙丘宫门口,不得自己允许不该让任何人进去,尔后,他往李斯的住处摸黑寻了过去。刚正不阿对吗?可赵高知道,李斯是贪权的,既然有所贪,就不怕策反不动李斯。

    此生,几经波折阴差阳错,颠沛流离之后,依旧不得眷属。

    可那个女人,却为了最后心中的一点希望,坚守着,撑着残躯,死也爬到了他棺材旁才愿安息……

【续】再生缘 (上)

    公元2100年冬,难记其数的报道铺天盖地席卷着全球,尘封两千多年的秦始皇陵开启。早年间的秦陵兵马俑已是让世人叹为观止的存在,始皇陵内会是怎样的景象,又会带来什么新的谜团、揭开哪些尘封的秘密,世人竭尽所能揣测着。

    挖掘工作已到中期,但为防止无知媒体介入而破坏墓中文物,目前所放出的所有资料和照片都仅由考古专家斟酌之后放出。

    早就建好的秦始皇陵博物馆目前还处于闭馆状态,但墓中文物在逐渐向其中转移,博物馆正中央的展览台,是一对比翼玉璧,盈盈流转着羊脂般柔和的光。

    秦泽站在展台前,打量着这一对玉璧,咬着下嘴唇深思,觉得眼睛都快被这一对玉璧吸进去了一样,挪不开脚步。他是考古队中的核心人物,国内知名大学年轻有为的教授,对他这样的人物而言,国宝级别的文物也没少见,可唯独这一对玉璧,像有魔力一样让他移不开双眼。

    “好美,对吗?”身后忽然响起一声陌生又清冷的女声,秦泽吓了一跳,博物馆现在在闭馆期间,不得允许外人是不能进入的,这陌生的声音会是谁?

    秦泽转过头去,映入眼底的是一张稍微有些孤傲的脸,这张脸脸色稍微有些白,也很清瘦,一双漆黑的眼如曜石般深邃。

    “你是……作家玄青?”他试探性的问了声:她真人比书的扉页头像更摄人心魂。

    “嗯。”她点点头,“真名叶玄。”

    只是一眼,恍如隔世……

    仿佛贯穿了两千多年,在那一瞬,秦泽脑海里甚至闪现出这个女人身着玄红嫁衣,端坐在自己面前,浅浅含着笑意腼腆的望着自己,她朱唇轻启,可是自己却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博物馆内的灯光柔得有些阴暗,可这并不影响她身上所散发的魅力和神秘,秦泽看着叶玄痴痴地,直到叶玄别过脸去,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秦泽回过神来,察觉自己的失礼,连连说抱歉。

    叶玄不是很想搭理他,便问了一句,“秦泽先生在吗?陈教授让我过来找他。”

    秦泽一脸苦笑,感情叶玄把自己当做这儿打杂的了,不过他现在一件普通t恤又穿着短裤的样子,的确不像个正儿八经的考古工作者。

    “我就是秦泽。”秦泽摸了摸脑袋,“刚才实在是失礼了,真是对不起,既然老陈已经打过电话给你了,我就带你直接去看照片吧。工作室在后面,博物馆里光线比较暗,你小心些。”

    叶玄似乎有些诧异,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之后,就恢复了之前的表情。

    光线晦涩的博物馆内,秦泽领着叶玄绕了好一会儿,才拿钥匙打开那扇写着“闲人免入”的门。

    只有秦泽和叶玄在,陈教授和其他考古工作者这会儿还在忙别的事,绝大多数人都在地下挖掘,或是在做清理等等工作,所以这会儿博物馆工作室内只有秦泽和叶玄。叶玄甚至有些警惕的问了两次,防秦泽跟防色狼似的,弄得秦泽很尴尬。

    将案上东西稍微收捡之后,秦泽拿出一叠的照片资料,其中着重列出几张,摆在叶玄面前,“作协力推的大作家,希望这些素材能够为你提供一个好的思路,写出一个好故事来。”

    叶玄戴上眼镜,坐在案前仔细打量起这些照片来,秦泽将周围的灯光打开,然后站在叶玄身后,看着伏案认真看资料的叶玄,心中莫名一阵阵悸动。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可以为你提供相关资料。”秦泽低声自言自语道,“希望到时候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

    宣传的手段是重要的,现在秦始皇陵已经炒的这么火热了,加上皇陵本来就是个举世奇迹,如果背后能有个同样荡气回肠的故事,相信博物馆将一举成为国内外知名度媲美卢浮宫等等的存在。

    在博物馆待到了天黑,叶玄一直在认真的整理思路和记笔记,到肚子饿的咕噜噜响的时候,叶玄才抬起头来。

    听见异动,秦泽放下手中资料,问道,“已经七点多了,要出去吃点儿东西吗?”

    “我想我应该回家了,这儿的资料我能带回去吗?”叶玄指着案前一堆照片问道。

    秦泽抿唇笑着点点头,“可以。”说着,他脑袋歪了歪,试探性问道,“要不,我请你吃个晚饭吗?”

    她站起来,理了理卡在脖子间的细软青丝,随手拿黑色皮筋扎了个头发。

    “不了,我想先回家。”叶玄说着,收拾东西整理好放在文件包里就出门了。

    她甚至,没需要秦泽送。

    她其实,警惕得对所有人都在防范。

    秦泽恼火的摇了摇头,晃了晃脑子让自己清醒之后,才锁好门出了博物馆。

    那天,没有人发现,那一对比翼玉璧在两人离开展台后,双双炸裂出两道缝隙来……

    深夜十二点,秦泽揉着眼睛盯着电子屏幕,喃喃嘀咕了一句“叶玄,笔名玄青,中国作家协会知名女作家。”他往下继续翻找着,不希望错过任何有价值的资料,看到婚配一栏,居然写着“前夫”两个字的时候,秦泽心里有些不舒服了。

    从回家之后,他的脑海里就一遍一遍浮现着在玉璧前,看见叶玄的时候,他脑海里那个先秦装扮模样的女人,分明就是叶玄的模样。他说不清这其中有什么缘由,但看见叶玄之后,秦泽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忘记她了。

    她结过一次婚,听说是从大学谈到了研究生,才结婚的。但是没两年,两个人就离婚了,外界传言是说男的出轨了,玄青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离婚。

    “她是因为受过伤,所以才会这么戒备吗?”秦泽叹息了一声。

    翻翻手机,又是爸妈发来催秦泽去相亲的短信,秦泽犹豫了几秒,然后敲下几个字,“已有心仪对象,再过一段时间带回家。”

    也怪不得老父母会催促着找对象的事,秦泽都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却仍然没有带回过任何一个女孩子回家给父母看。秦泽长得很英气,要不是这几天博物馆工作室内的空调制冷出了点点问题,秦泽穿得丝了点儿之外,平时白衬衫和灰裤子是他的标配,总的来说,是个干净又成熟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是有魅力的,可这男人的魅力,似乎这三十年从未因别的女人而驻足过。

    关掉原本的网页,秦泽一点点往下继续翻找着有用的讯息,可关于“玄青”和“叶玄”这两个名字的个人资料少得有些可怜,唯有作品倒是不在少数。翻了翻她的作品,秦泽几乎都只是听过却没看过,他读得多的是史学类的书,文学类的东西只爱钻研古诗文,现代散文之类的,他关注得的确少。思索再三之后,秦泽将玄青一系列的书都加入了网页购物清单内。

    这是头一回,秦泽想要这样主动的去了解一个女人。

    他臭美的瞄了眼镜子,轻轻扫了扫凌乱的眉毛,然后关掉电脑去休息了。案上,摆满了他连夜整理出来的一些先秦史料,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明天能够去送给叶玄,他想明天再见她一面。

    可凌晨,还不等秦泽想着怎么去约叶玄呢,馆长打来电话,问昨天看玉璧的时候玉璧是好的还是坏的,又问他们两个站在面前站了那么久,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常。秦泽听得心一紧,追问两句才知道,玉璧裂了缝。

    火急火燎赶去博物馆,才发现叶玄也在,馆长问清楚了事情之后,才断决出应该是出土前就已经碎了,只是没发现,摆在这里之后在这儿的光线下才显出裂痕来。

    但看了好几次之后,秦泽确定,昨天他们在玉璧前看到的比翼玉璧是完好的,甚至,光泽比现在要好看得多。惋惜之后,馆长也说只能拿去复原小组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遮掩住瑕疵。

    玉,碎了就是碎了,哪能再接上?

    因为下午叶玄有可能跟着考古人员下到墓室,所以中午也是在博物馆工作室内用的工作餐,秦泽很自觉坐到叶玄旁边,将手中的资料推到她手边,“我想你可能用得到。”

    叶玄轻声道了句,“谢谢。”

    “嬴政的后宫什么资料都没留下呢,现在能确定的只有嬴胡亥的母亲是胡姬,历史记录,她也挺受嬴政宠爱的,你的故事,会以她为蓝本吗?”秦泽试着拿工作的问题来和叶玄套近乎。

    她手中的筷子停住,推了推眼镜,“那倒不见得,历史本来就是成王败寇的事,嬴胡亥成了皇帝,胡姬自然跟着就有了多一点记录,但那也不见得嬴政最喜爱的妃子就是她。何况,嬴胡亥的皇位还来得名不正言不顺,那个年代,母凭子贵的本来就多,谁知道胡姬到底是不是嬴政身边最得宠的?”

    秦泽心里有些失落,和叶玄说话时,她的语调太过冰凉,几乎是不带一丝感情的,而且一上午的相处,只有谈论到工作话题时,叶玄的话才会多几句。这样的感觉,能让秦泽心里肯定,叶玄对他甚至连丝丝好感都没有。

    “也是。”秦泽点点头,“不知道嬴政最宠爱的女人,会不会和你一样美好呢?”

    他情不自禁的盯着叶玄微微勾起了嘴角。

    叶玄的脸色拉了下来,“秦教授,我尊重的称呼您一声秦教授,首先,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对所有女孩子都这么花言巧语,但这一套只在小女生面前管用,对我是没有任何感染力的,反而会让我觉得你有些轻浮。其次,我不觉得生活在封建时代的女性有多美好,受着封建和男权的压迫,还能美好到哪里去?”

    她像只竖起了浑身装甲的刺猬,直愣愣扎得人疼……

【续】再生缘 (下)

    “我吃饱了,秦先生慢用。”叶玄大致收拾了一下手头的东西,然后将还剩下大半的工作餐扔进厨余垃圾的分类箱里。

    秦泽惊呆了这女人,是**桶吗?我到底那句话招惹她了?

    得!这午饭还吃个屁,气都气饱了。

    他扔掉工作餐,转身进了卫生间,洗了几把脸之后,看着镜子里湿漉漉滴着水的男人:这张棱角分明的脸,长得也不难看吧?他一直觉得自己虽然还没英俊到影视明星那种地步,但好歹还是长得阳关干净的啊。他就有那样招她烦吗?还是她对任何人都这样?

    答案分明不是,因为白天的时候,秦泽记得叶玄对其他几个工作人员是很客气有礼貌的,虽然她极少会笑,可在他们面前,相处完全不像现在这么尴尬。

    老陈从卫生间出来,看了眼狼狈得滴水的秦泽,笑道,“老秦啊,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儿似的情窦初开?”

    秦泽闷红了脸,很想反驳两句,但仔细一想,陈教授已经成家立业了,比自己有经验啊,嗯,说不定还能跟他请教请教呢。

    “呃,难得遇到对眼的姑娘呗。”他苦笑着,“要不,老陈你给我出出主意?”

    老陈笑得有脸老奸巨猾,揉搓着手里的洗手液,黏糊糊腻腻的就和他这人一样滑溜。一边搓着手,老陈才叹息一声说道,“哎呀,都不知道人家小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就敢贸贸然下手,你小子是不是也太冒进了一点?”

    “老陈哥,你就别数落我了,你倒是教教我该怎么办啊!”秦泽气得牙根儿疼,这老陈分明就是来奚落自己的,虽然他比自己年长两岁,但这老东西最擅长的就是倚老卖老,大你两岁都能给你整出个辈分来,这丫现在的意思,分明就是要占自己便宜啊!

    ,!话说回来,叫声哥就能换个找媳妇儿的方法,倒也还不错,叫就叫了吧。

    老陈故作玄虚的笑了两声,憋了半响,一边拽着纸擦手,一边笑道,“感情这种事情呢,不能勉强的,对吧?我看呐,小老弟你就栽在小叶身上了!”

    奶奶个球的,感情老陈就只是故意来占自己句便宜而已!

    秦泽气得想踹人,但老陈哪儿等得到秦泽来踹,脚底抹油一样就开溜了。跑出厕所之后,老陈远远的调侃声传来,“想解读一个作家的心,最好的方式就是去看她的作品啊!傻不傻啊傻小子?”

    敞亮的卫生间,秦泽觉得自己的心也敞亮了不少。

    秦始皇陵之大,不是简单地几个月就能完全清理出来的,叶玄是从中期开始才稍稍介入研究,除此之外,以她为中心的小组还将着手博物馆内一应文物的背景等等撰写。

    多的是时间相处,秦泽觉得,找媳妇儿这种事情也就不急在一时了。秦泽摸不清叶玄到底为什么对他那么反感,所以这段时间里,为了减少接触时未来“老婆”对自己的嫌弃,秦泽总是将整理好的东西悄悄放到叶玄身边,或是自己做一些甜品啊便当之类的东西,总是悄悄放在她身边就躲开,然后在暗地里观察叶玄的反应。

    晚上回家,老干部般生活的秦泽每天睡眠时间又往后推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的时间,秦泽是用来看叶玄的书,看第一遍的时候,秦泽觉得叶玄的作品都是平实之间来触动人心,秦泽选择继续看下去,当翻来覆去将一个人的书看完第七遍的时候,秦泽的感觉……变得有些微妙。

    底层的女孩子,奋斗到现在的声明,的确很不容易,更何况她还是个经历过那么多的女人……

    前几天,秦泽记得叶玄面色有些苍白,经常捂着稍稍鼓胀的小腹很难受的样子。她应该是例假来了,算一算日子,现在她身上应该“干净”了。秦泽早了半个小时起,做了盅当归煮蛋之后,保温盒装着出门工作。

    连续三天之后,第四天,秦泽将当归煮蛋放在叶玄面前,叶玄推了推眼镜,“秦先生……”

    她欲言又止,秦泽心底那叫一个激动抓狂,但还是伪装出平静的样子,转头很认真的看着叶玄,问道,“嗯?有什么事吗?”

    看来,这当归煮鸡蛋还是有点儿用的,当然这也不能乱用,当归煮鸡蛋一般适用于女性的经期之后,经期期间不适用,因为经期补血反而会让女性血流量增多。或许,在这之后,可以试试木瓜炖雪蛤、燕窝粥之类的东西。秦泽觉得,自己的厨艺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

    一边问着,秦泽早已臭不要脸的在叶玄面前坐下。

    叶玄有些不好意思的稍微低下了头,秦泽觉得,这个角度看过去,叶玄的脸更加消瘦了,看着真让人心疼。嗯,以后必须把自己的媳妇儿养胖点儿,太瘦了人家还会以为自己虐待媳妇儿的。

    “对于秦始皇陵里那个女子,我现在主要有两条思路,但不知道哪个更靠谱一点儿,你能帮忙参考吗?”叶玄低声问道。

    秦泽点点头,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乐意效劳。”

    叶玄将手中一份图谱摆出来,指着两条线,“秦始皇陵是有皇后棺的,而如果始皇真的立后的话,我觉得很有可能的两个来源,一是华阳太后家的宗亲,华阳太后对权势一直把握得很好,会过继嬴异人扶持他为太子就能看出来,而且嬴政和华阳太后的关系颇为亲密,就算不是华阳太后家的宗亲,也有可能是华阳太后为中介。再有一条主线,就是嬴扶苏的母亲,因为山有扶苏是郑地歌曲,所以扶苏之母很有可能为郑氏,而扶苏之母身前应当也很受嬴政的宠幸。不知道,这两者哪个的可能性更为科学。”

    秦泽单手撑着桌面,若有所思状,他微微冒了点儿胡茬认真思考的样子,倒是很迷人。

    “嗯,我觉得立后而言的话,应该是前者比较靠谱,当然嬴政这个人,一向放荡不羁,谁知道他任性起来会不会不顾权势的去宠另一个没多少势力的女人呢。”

    他咧嘴一笑,一口皓齿笑得颇为灿烂。

    “啧,千古一帝,真好奇能被千古一帝宠幸的女人是什么模样!”秦泽叹息着,“不过,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两个女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叶玄面色稍稍冷了点儿,秦泽收敛起刚才太过放肆的样子,端正坐好跟个小学生一样之后,叶玄才咬咬唇,琢磨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未免也太巧合了点儿吧,而且华阳太后是楚国人……”

    秦泽继续问道,“那这个女人会从棺材里跑出来的原因呢?你有想到什么比较……嗯,浪漫的故事来解释吗?”

    叶玄抿唇浅笑,这一笑,笑得秦泽这个大男人快要花枝乱颤了,因为叶玄对他笑了啊!对他笑了!

    “一定要有什么浪漫的故事来解读吗?我觉得,我可以构筑一个很美好的爱情故事,但是从秦二世封锁地宫让所有工匠之类的人都殉葬之后,直接就跳转到咱们发现地宫谜团。”叶玄深邃的眼里闪烁着点点光,“一个引人深思的故事,能让读者去揣摩、脑补的故事,就已经很有意思了,如果我非强硬的给这个故事塞一个我认为的结尾,我倒觉得有些画蛇添足。”

    难得的,秦泽和叶玄的相处有了点儿进展,聊得很愉快,可是两人的交谈,也仅限于工作而已。对于叶玄的私生活,她还是一点都不愿意透露,这个女人,心墙坚固得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不过,秦泽倒是和乐意去琢磨她,甚至,花一辈子的时间去解读她也不妨。自打见她的第一面起,秦泽就相信了一见钟情这种东西原来真的不仅限于传说而已。

    从最开始的针锋相对,到现在可以聊一聊工作,秦泽觉得自己已经进步很多了,熬了一个月,恰逢大雨而天色又太晚,叶玄很难打到车的情况下只能选择让秦泽送回去。

    一路上两个人的话都不是很多,直到到了叶玄家门口,叶玄收起了眼镜,面色有些严肃,忽然冒了句,“秦先生,我知道你最近对我很好,可是我想,我们之间不是很合适。”

    秦泽懵了一下,没明白叶玄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玄叹息一声,“秦先生,你很优秀,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甚至很照顾我。”

    “但是我跟你的前夫性格太像了,是吗?”秦泽觉得这车里的空间太小,压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叶玄没有说话,只是别过脸去,看着窗外的灯火。

    她是个很独立自主的女人,越是接触,秦泽就越有这种感觉。离婚,对叶玄来说只是一次经历而已,但这不能阻碍她继续追求幸福。唯一的原因,秦泽揣测又结合他调查的一些结果,就只能是秦泽的性格和叶玄的前夫太相似。

    “秦先生,你买过鞋子吗?”叶玄很认真的问,“喜欢的鞋子,和合适的鞋子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的。我以前,坚持买喜欢的鞋子,但我现在清醒了。”

    他伸手过去,牵住了叶玄的手,叶玄并没有很抗拒,只是脸始终没有正对他。

    “叶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相似的性格总是有的,你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拒绝我。”他叹息一声,“或者你就没想过,这次喜欢的鞋子和合适的鞋子是同一双吗?”

    他深情的告白,换来的只是她勉强一笑,“我会好好考虑的。”

    楼梯间,确定看不见秦泽之后,叶玄靠着墙壁急剧喘息了几秒。他太温柔,温柔得让自己很难不动心,甚至现在,她的心都像快迸出胸腔一样不能自控。她在乎的,根本不是什么他和她前夫性格多相似,可是……

    叶玄的脑子里浮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初见那次,他怎么会以一种古人的模样在她脑海忽然闪现?而且,带给她难以抗拒的想逃避之感?

    秦泽看着叶玄渐远而消失的背影,他紧紧攥着手,手里还残留着她的余温,他还记得她的手有多温暖有多软。秦泽微微勾起嘴角:不管现在她对他有多冷漠,但他有信心,终有一天他能捂热这个女人。媳妇儿嘛,一辈子来捂都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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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介绍:
秦王政三年,嬴政遵从华阳太后之意,封芈青凰为“栖桐夫人”。 少年天子,何其意气,“政此生所愿,合天下为秦。”她握着他的手,“芈氏一脉,青凰不死,势保大秦江山万代。” 华阳太后与吕不韦只手遮天的时代,赵太后与长信侯嫪毐勾结,王弟嬴成蟜蠢蠢欲动,秦王政地位岌岌可危。他暗中手段雷厉,她明面几经周旋,两人相互扶持只求步步为营。 见不得光的偏殿女子、针锋相对的两大势力、三个太后与两个腹中婴的暗战,她事事为他谋划,只盼助他谋得天下。 她为他做了她所能及的一切,甚至倦怠三夜灯火未歇。 他带着三分怒气七分宠溺问道,“天下该是政来挥喝,你何苦自撑起一片天?” 她抿唇轻笑,只凝声咬下四个字,“政乃吾天。” 秦朝覆灭,始皇后宫的秘辛,为何在历史长河中化为一抔黄土?天妒乎?人怨乎?作者秉承尊重历史的态度,以独特的视角带大家解密始皇后宫秘辛…… ======================================== 千古一帝秦始皇,后世关于他的传说太多、秘辛太多,后人对于始皇的窥探,从未终止。这其中之秘辛,包括那只建了前殿的阿房宫,包括那始皇未留下的任何妃嫔资料。后世传始皇或许无后,却能从最得宠的华阳公主嬴元曼的生母中揣测,若然立后,十之**来自华阳一脉。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