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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大明春色txt下载     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四章 英雄好汉

    汉王召见思氏使者时,都指挥使曹隆、布政司右参议赵|南等官员也参与了。出汉王府时,朱高煦随口叫了他身边的近侍段雪恨送客。

    几个人来到端礼门楼,曹隆抱拳道:“段姑娘留步。”

    段雪恨听罢有点诧异,她在人前几乎都没吭声,站在大殿上也属于摆设一样的人,可这官儿怎么知道她的姓名?片刻后段雪恨才想起,汉王吩咐她送客时,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段雪恨心道:这些当官的,不仅耳朵灵,记性还真好。

    但那布政司赵参议的表现,就让段雪恨感觉更加意外了。赵参议弯着腰,一脸讨好的神情道:“段姑娘可别再送出来了,云南的太阳大,一会儿把您晒伤啦。”

    段雪恨的头微微一偏,看着赵参议寻思了片刻。她犹豫了一下只得抱拳回礼,说道:“慢走。”

    赵参议赶紧弯下腰,再次回礼作拜:“段姑娘太客气了,下官告辞,告辞。”

    段雪恨目送他们走出门楼,默默地转身,犹自往王府里走。就在这时,只见宦官王贵笑吟吟地站在里面。

    “王公公。”段雪恨话少,不过遇到熟人也招呼了一声。

    王贵没头没脑地感叹道:“刚才那穿红衣裳的大汉,是云南都指挥使,另一个也是布政司右参议呐!在云南地面上,除了勋贵,他们是最有权势的流官了。”

    段雪恨没吭声。

    王贵忽然沉声问道:“见到达官显贵在面前弯腰,段姑娘是何感受?”

    段雪恨开口道:“他们拜的不是我,是大殿上的王爷。”

    王贵听罢“呵呵呵”地笑了一声。段雪恨看了他一眼,她其实不讨厌这个身材魁梧的阉人;这宦官虽然在笑她,但段雪恨很敏锐地察觉到他并无恶意。

    ……赵平等俘虏,现在仍被关在汉王府端礼门内的廊房里。他们一被带到昆明城,就被关了起来。

    他戴着脚链,在无窗户的黑屋里呆了三天三夜。

    这时房门开了,走进来的人却是那皮肤黑黄的小娘刁雅,实在有点出乎意料。

    “刁雅姑娘怎地来了?”赵平眯着眼睛问道,门外的亮光刺眼、让他的眼睛不太适应。

    “有个汉官把我带到这里,问了一些话。我打听到赵将军还被关着,求了他们让我见你一面。”刁雅的汉话口音依旧很怪异,恐怕很难改变。

    赵平不禁感叹道:“未料在孟养司结交的同僚,却还记得我。”

    这时他动弹了一下,脚链发出“哗”地一声响。

    刁雅一脸担忧道:“赵将军真的要被治重罪么?”

    赵平皱眉沉吟片刻,说道:“既然不是被投入大牢,只是被关在汉王府,死罪可免了。”

    刁雅又忙问:“那会是甚么罪?”

    赵平摇头强笑道:“刁雅姑娘勿担忧,我估计没甚么事。在大明朝,律法虽严,却也讲情面。”

    刁雅的脸上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

    赵平说的是实话,并非为了宽慰这小娘。他想起以前汉王吩咐他干的事、有些事只有心腹才能干,既然如此,汉王肯定是要看在情面上法外开恩。这阵子赵平想了很久,早已断定,自己只要回到昆明城就死不了。

    但是他依旧高兴不起来,因为担忧前程。大明朝开国以来,律法就是律法,并不是完全虚设的;赵平丢城失地、做了俘虏,犯了军法就算法外开恩,今后升官就难了,旧账会被武将们拿出来说道。

    赵平弃笔从戎,从马夫干起,对他来说前程和性命同样重要!

    刁雅似乎并不懂他的心思,听到赵平没事,她的语气也轻快起来:“以前我就听说,大明朝、昆明城如何如何好,从小就学了汉话。这是我第一次来昆明城,真大啊,还有汉王府,比族老们讲的天宫月宫还要漂亮!”

    赵平只是听着,因为心情沮丧,已无甚兴致在一个蛮夷小娘跟前吹嘘了。

    刁雅兴致勃勃地问道:“昆明城到处是房子,满街是人,大伙儿都穿得干干净净,既不打猎又不种地,哪里来的粮食供那么多人呀?”

    赵平随口答道:“有军民屯田,有粮赋。百姓只要有钱,便能买到粮食,城中的人不须自己种地。”

    刁雅问个不停,她一个土司派遣来当差的人,也属于官吏之列,却尽问一些很可笑的问题,就像摇身一变、成了小姑娘似的。赵平已经答得有点不耐烦了,但看在她的情谊份上,他才忍了。

    或是刁雅这阵子一直说汉话,这时说起话已是十分流畅,“街上常见到人们作揖,汉人真是彬彬有礼。到处都很干净,没有人在街上骑马乱跑,拿着兵器张扬……”

    赵平无言以对,因为刁雅说的东西,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大明朝每座城里除了官军、秀才功名的人,一般人根本就不准携带兵器,怎么会有人在大街上拿着兵器张牙舞爪?

    刁雅接着说:“在土司那边,太温顺平和的人,是要被欺负的,大家都尊敬有力气武艺的汉子。汉人个个都客气谦让,可是赵将军只有一百多人,竟能与数十倍的土司人马对打,真是太厉害了!赵将军要是土司的人,不仅不会被治罪,肯定变成英雄好汉了。”

    赵平心不在焉地回应道:“打仗又不是比武,光会争强斗狠没用。”

    刁雅是个年轻的小娘,虽然皮肤有点黑,但此时的眼睛却愈发闪亮,“我这几天在街上看到拉车的、干活的都是男子,年轻女子都穿得好漂亮。汉人妇人过得真不错……”

    赵平道:“刁雅姑娘才到昆明几天,你看到的都是面子。”

    但刁雅似乎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她忽然问道:“大明京师真的比昆明城还好?”

    赵平点头道:“天下财赋聚于京师,其富庶当然不是边陲府城能比的。”

    刁雅问道:“怎么才能去京师?”

    赵平想了想道:“刁雅姑娘是腾冲土人,若是刁氏土人要进京朝贡,刁雅姑娘可以跟着一起去。”

    就在这时,房门又开了,一个年轻文官走到了门口。赵平一看,认得此人正是汉王府右长史李默。赵平立刻站起来抱拳道:“拜见李长史。”

    李默招了一下手,“把链子给赵百户开了。”

    一个士卒走进来,拿着铜钥匙打开了赵平的脚链。赵平马上走了几步活动起来。

    李默面带笑容道:“贺喜赵百户,你可以走了。王爷今早下令,叫长史府修改了护卫军军法。从今往后,凡尽职尽责之将士,便是未能获胜、亦无罪;准许将士在无力再战之机,投降或被俘,未出卖军中虚实者,无罪。”

    赵平听到这里,一脸动容,心道:汉王竟然为了被俘的少数将士,修改了军法?!

    虽然赵平知道自己迟早会被放出来,但眼下正大光明无罪获释,当然更能挽回一点面子。他急忙抱拳道:“末将感王爷之恩,多谢李长史照顾。”

    李默摆摆手道:“本官只是传个话,赵百户请罢。”

    刁雅一脸笑意道:“恭喜赵将军。”

    赵平从黑屋里走出来,长吁了一口气。他没有急着回家,先走到了承运殿外,在宽阔的砖地上,犹自单膝跪在地上,对着雄伟的大殿久久执礼。

    刁雅一直跟着他,也不知她要作甚。她好奇地看着赵平,又抬头望着那蓝天白云下巍峨矗立的重檐宫室。

    过了许久,一个拿着拂尘的宦官迈着小步向这边来了。宦官避开赵平跪拜的方向,走到他的侧面,弯腰道:“赵百户,王爷吩咐咱家,叫你去书房见面。王爷说本来想等你歇两天的,既然赵百户到前殿这边来了,就去书房说话罢。”

    赵平站起来道:“末将遵命。”

    宦官看了一眼刁雅道:“您是那个腾冲刁氏土人?请刁姑娘到行馆歇着。”

    刁雅点了点头,指着南边道:“赵将军办完事,可以来找我,我之前就住在那边的大房子里。”

    赵平抱拳道:“多谢刁雅姑娘相邀,我择日定来拜访。”

    承运殿东边的书房,离得并不远。宦官带着赵平一路走去,很快就到了。

    书房里除了坐在桌案后面的汉王,还有王斌、韦达、刘瑛三个卫指挥使大将。

    赵平走进去,马上单膝跪地谢恩,朱高煦道:“免礼。你们寡不敌众、奋力守寨,本就没有错。我已下令长史府,尽快抚恤阵亡将士家眷。”

    等赵平拜谢站起来,朱高煦回顾左右,爽快地说道,“赵平已经尽力了,就算不改军法,他是我的人,能有什么事?”

    几个大将顿时附和着笑出声来。

    朱高煦又道:“我早就觉得很多军法写得太重,可真正施行下去也不会动不动就斩,那样的军法有啥用,无非就是吓唬人的。大伙儿都是见过场面的人,谁是吓大的呀?”

    “哈哈……”赵平也跟着几个大将笑了起来。前阵子堵在他心里的忧郁,顿时像一口气一般,全部都在大笑中吐出去了。

    ……

    ……

    (祝大家圣诞快乐。今晚想陪人去看场电影,晚上就不能更第二章了。抱歉啊,明天双更。)

第二百七十五章 钱粮

    书房里的几个武将,笑得十分开怀,朱高煦也露出了应景的微笑。

    此时朱高煦更加明白了一个道理:哪怕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只要立场不同,心境也会完全不一样……武将们当然笑得出来,因为只要有仗打、就有军功!而朱高煦却得考虑另一样东西,钱粮。

    一提到钱,大家都不亲了。

    云南官府这边,几天前提到对孟养司用兵之事,都指挥使曹隆恭顺之余、表现得十分沉默,其态度可见一斑。

    前年,朱高煦带着几万人来到云南省,亲王的开销,当然由朝廷国库负担。但朝廷的做法是,把负担转嫁给云南三司……

    大明赋税征收大量的实物,因为运输成本所限,大多实物就地存放在本地府库;朝廷在当地的花销越多,官吏们就越要想方设法盘剥,以充实府库。朱高煦带来的人马,消耗的就是这些府库的钱粮,而且护卫军要屯田,又占有了大量府县的官田,压缩了官府的收入。

    不管怎样,云南官府没法拒绝这种开销;但现在要用兵远征,军需粮草运送成本极高,可能又要各府出钱,三司、府县各衙门自然不会情愿。

    朱高煦这阵子想了很多,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其一,先禀奏朝廷,等朝廷决策此事、甚至兵部还会任命一个总兵官来负责这次战役;这么做的好处,可以把矛盾转嫁给大明中|央朝廷。其二,速战速决,只要时间短,花的钱粮就能控制在各方的容忍度之内。

    所以,立刻对孟养司实施报|复反击,好处很多。唯一的坏处是风险有点大,因为朱高煦不仅要赢,还得要快!

    但若是选择等待中|央朝廷决策,问题也不会少……他很有自知之明,京师不喜欢他的人太多了,肯定会有人跳出来弹劾,告他惹是生非、挑起战端。

    “赵百户,思氏人马来了多少人?”朱高煦开口问道。

    赵平收住笑容想了想,抱拳道:“至少有三千人,也可能是五千,还有二三十头战象。那边山多林密,难以估算。”

    朱高煦又问:“你们在村寨抵挡了多久?”

    赵平的神情有点难看了,说道:“回王爷,末将等当天就被攻破了寨门。彼时运气不好,刚打退土人几次围攻,忽然下起了暴雨,火器全不能用……”

    朱高煦一边认真听,一边频频点头。

    于是赵平继续叙述着:“村寨只有已道土墙、一条水沟,墙体太矮,极易被土人攀登。下雨火器停息后,那土人坐在战象上,位置比咱们墙上的弟兄还高,正好对守军投掷标枪。

    弟兄们虽苦战死守,无奈人手不够。寨门也太单薄了,被战象掀开了南门。”

    “嗯……”朱高煦发出一个声音。

    赵平道:“末将只得聚集兵马于营门列阵,又被缚着利器、披着皮甲的战象冲开战阵,寡不敌众,大败。末将句句属实,王爷可叫人问幸活的其它将士。不过,若是那天没下雨,末将或能再守几天!”

    朱高煦从“靖难之役”经历过来,见识过各种火器,清楚明军火器是甚么玩意,情知此时的明军无论是炮、还是火铳,射程准头都十分有限。火铳与他印象里的枪炮,根本不是一码事!

    他等赵平把话都说完了,想了一会儿,便开口问道:“大象怕火器?”

    赵平忙道:“王爷明察秋毫!彼时咱们没有洪武大炮,那战象最怕的是碗口铳,声音大、火光吓人;铜火铳也能起到作用。咱们一放火器,那大象就惊吓调头,反冲敌军自己的人马。后来下雨了,敲锣声音大了也能吓阻大象。那牲畜的胆小,比战马的胆子还小。”

    朱高煦若有所思地再次点头。他心道:古代军队骑兵流行,而不是大象,现实已经证实了,象兵肯定有很大的弱点。

    他细问了一番象兵的特点,又问赵平,土司军队的战术和特征。赵平说了土人军队的不少事,甚么军纪很差、凶狠不怕死、各部落各自为战、熟悉地形气候等等。

    朱高煦问完,让赵平回去歇着;接着又召见了腾冲千户所那边的土人刁雅。

    此时朱高煦已作出对孟养司速战速决的决策,下定了决心这么干!但他还是在尽力地了解情况,继续思索其中利害。

    ……梨园后面的园子里,一间厅堂上,意外地有点吵闹。两边的椅子上坐了不少人,都在说着话。

    他们大多是沈徐氏的亲戚。沈夫人的夫家是沈万三的后代,娘家是徐富九的后人;所以这些人有姓沈的、也有姓徐的。

    除此之外,还有入股沈家商帮的外姓同伙。

    “我们在云南的人,都要相互依靠才行。可打仗千军万马的,那是个无底洞!大伙儿这点家底,经得起几天折腾呀?”说话的人是个年过半百的汉子,他正是沈夫人的继女沈曼姝的同族姑父。

    沈家姑爷一番话说出来,大伙儿纷纷点头附和,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沈夫人只得好言劝说道:“诸位兄长稍安勿躁,汉王并没有叫我们出钱粮。几天前徐财六就在汉王府,诸位请问徐财六便是。”

    毕竟沈夫人的夫君已经过世了,她也没为沈家生过一男半女,此时质疑的人几乎都是沈家的人,徐家的人反而忍着没吭声。

    另一个中年人开口说话的人也姓沈,不过关系有点远。他的语气比较缓和,语重心长地说道:“那皇帝家的手段,咱们又不是没见识过。要不是想从咱们这些人兜里掏钱,他们会搭理人?何况掏了钱,也落不了一点好!当年沈家出钱修城、犒军,得了甚么好哩?”

    几个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那人回顾左右,又叹了一声,看向侧首椅子上的沈夫人道,“夫人与汉王来往,还是有点太仓促了。”

    他放低声音,沉声道,“我觉得这事儿罢……或许开始就是做的局!那汉王好大喜功,一早就定好了要开疆辟土。于是他先借翡翠玉石的幌子,诱咱们上船;然后话都是他们说了算,一口咬定咱们也有份。到头来,刀架在脖子上,那军费钱粮,诸位给还是不给?”

    立刻有人低声附和道:“朱家的人,最不可信!”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灰白衣裙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沈夫人跟前,俯首在沈夫人耳边说了两句话。

    沈夫人的神情微微一变。周围的议论声顿时小了,大伙儿有点好奇地侧目,猜测刚才那奴婢说了甚么悄悄话。

    “诸位兄长,现在定论还为时尚早,且先等几日看看。”沈夫人道,“妾身有点急事,请先告辞了。”她转头道,“吩咐下人,好生招待两家的亲朋好友。”

    “是。”妇人答道。

    沈夫人已经站了起来,众宾客只得起身还礼,与沈夫人道别。

    她走过檐台上的回廊,屏退左右,等了一会儿,等那中年妇人过来。俩人一起、走到了一道像桥一样的廊芜上,沈夫人便轻声问:“汉王在戏院里?”

    妇人道:“是,那边的人依旧请他上楼,在原来那雅间里坐了。”

    俩人走了一段路,妇人终于忍不住问道,“奴婢斗胆,夫人觉得汉王靠得住么?”

    沈夫人微微犹豫,道:“太祖毕竟是打江山的帝王,汉王从小锦衣玉食、没那么狠心罢……可人心隔肚皮,谁说得准?”

    来到了戏院里,正是刚过午后时分;戏台上唱的是第一台戏,大厅里的客官还不是很多。戏院上午一般不唱戏的。

    沈夫人走进雅间门口,正见汉王独自坐在那里、望着戏台上的戏子。今天他身边那几个侍卫都在走廊上,没进这雅间。

    沈夫人还未开口,朱高煦就转头过来了。沈夫人屈膝将手捧在腹前道:“妾身见过殿下。”

    “免了,夫人请这边坐。”朱高煦招呼道,“唱戏的这个女戏子,好像不是李楼先?”

    沈夫人道:“回殿下,这会儿还不是人多的时候,李楼先今日的戏应该在酉时。”

    “嗯……”朱高煦点了点头。他经常有这个动作和语气。

    朱高煦接着又问:“李楼先的身子养好了?”

    沈夫人只得顺着他的话答道:“劳殿下挂念,她早已痊愈。几个前,幸得她只吃了一两回砒|霜,所以好得快;妾身听郎中说,最怕治那种经常服用砒|霜的人……”

    说到这里,她不禁小心地问道:“王爷今日前来,是为了看李楼先的戏么?”

    问罢,沈夫人提心吊胆地等着朱高煦的回答,紧张地看到他在摇头。他答道:“我不是来看戏的,而是为了见她一面。上回不是说好了,等她养好的了身子,咱们再见见面?我说过的话,通常都会做到。”

    沈夫人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朱高煦顿了顿又道:“过阵子我要带兵去孟养司,这几天不抽空见她,这事儿又要拖延下去。”

    沈夫人忙道:“妾身现在就去叫她过来。”

第二百七十六章 戏子

    唱戏的人无须皮肤生得好,反正上台就抹着浓妆。不过嗓子得好,眼睛要传神。

    雅间并不大,李楼先就近坐下后,朱高煦才看清她的皮肤有点黯淡,确实不怎么白|嫩,难怪她要冒着性命之危服食砒|霜。

    李楼先在云南府城的名气很大,但朱高煦与她素未相识,一时间真不知说甚么好。好在她主动找话,气氛才没有显得那么尴尬。

    虽然是白天,戏院里的光线并不怎么明亮。在这微微黯淡的楼阁雅间里,遮掩了戏子脸上的细微瑕疵,听着李楼先细声细气的温柔话语,朱高煦倒渐渐地感觉到舒坦了。

    也不知是怎么谈到戏子这个行当的,李楼先高低抑扬的声音说道:“好一点的,被家主或某个家境殷实的主人看上,能做个妾,从此就离开了戏班子。若是唱得不好,一般会被家主转卖,先是到青楼,后来难免卖到破落窑|子里。”

    朱高煦听罢说道:“那她们应该多为今后打算才对。”

    李楼先摇头道:“寻常都是过一天算一天,谁管得上以后呢?”

    她拿起了茶壶,手指的姿势十分好看。朱高煦发现,她的纤手白净,竟比脸脖的皮肤还好。她倒了一盏茶,轻轻放在朱高煦面前。

    这时朱高煦唏嘘了一声,道:“不过李姑娘这样的头等花旦,沈夫人如此看重你,应该不至于那样罢?”

    李楼先缓缓道:“王爷说的是,将来妾身不上台面了,也会留在沈府,帮着夫人教习那些新戏子。”

    朱高煦点了点道:“原来如此。”

    他原以为李楼先想靠近亲王,是为了找个出路,谁知她亲口说出来,早就安排好了下半辈子的安身立命之所……这时朱高煦倒有点困惑,她豁出性命想接近自己,能得到甚么好处?难道只是想仰慕结交一下权贵?

    李楼先欠身弯腰,柔声道:“王爷贵为宗室,却愿意过问这些贱籍之人,宽仁恤民教人倾慕。”她说罢,低垂的眼睛往上微微一台,看得朱高煦心头都是一软。

    朱高煦稳住了心境,转开话题道:“李姑娘几岁入行的?”

    李楼先道:“妾身入行得晚,到沈家时,已经十六七岁了。”

    “哦?”朱高煦微微有点诧异,忙又赞道,“李姑娘天分不错,我听说好些戏子都是从小学戏,却还比不上李姑娘唱得好。人生能实现志向,也是一桩乐事。”

    李楼先轻轻叹了一口气,面露幽怨之色,“妾身入行前,曾已为人妇,嫁了个好人家。谁知时运不济,夫家获大罪,这才成了奴婢,后来幸得沈府相中买来。不然,好生生的日子不过,妾身何苦抛头露面……”

    李楼先可怜楚楚地露出了一丝笑容,两种矛盾的情绪在她脸上合二为一。朱高煦觉得自己没说错,她挺有唱戏的天分。

    “都是过去的事了……”她的声音很低。

    朱高煦似乎听得她的声音有点奇怪,定睛一看,便见她的眼角挂着眼泪,竟然低着头哭了起来。

    “提到了李姑娘不幸身世,告歉了。”朱高煦忙道,他伸出手稍作犹豫,又缩回来掏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

    李楼先接过手帕,轻轻揩了两下脸颊,忽然手指一颤,说道:“妾身把王爷的手帕弄脏了。”

    “无妨,李姑娘别太伤心。”朱高煦好言道,“人生总有坎坷,你得往好处想。”

    “多谢王爷。”李楼先道。片刻后,她又“嘤嘤嘤”地小声哭起来,肩膀又是一阵抽动。

    朱高煦一时间不知再能说什么话,才能安慰她。他也是觉得这大名鼎鼎的当红戏子很奇怪,第一回中毒了,第二回好不容易见面,又在这里哭了起来。

    她哭了一会儿,又赶紧道歉,哽咽道:“对不住王爷,搅了您的兴致。妾身方才想起夫君,那么多年有家不能回,却只能逃亡在那深山野林之中。一时没忍住伤心……实在对不起。”

    朱高煦一脸恍然,隐隐猜到了一点她的意思。他便沉住气,问道:“你的夫君姓甚名谁,犯的什么事?”

    果然李楼先马上就回答道:“夫君姓陈,名兴旺,祖籍湖广、后来才迁到云南昆明府。夫君失手杀了人,但他不是坏人。当时苦主恃强凌弱,先欺负了他……”

    朱高煦沉吟道:“不知我能如何帮上你?”

    李楼先站了起来,然后跪伏在桌案旁边,拜道:“王爷明鉴,此事已过去七八年了,陈家早已倾家荡产、赔偿过苦主。妾身听说亲王遇到喜事,会做善举,曾有王爷上书请旨赦免一些封地罪犯之例。妾身叩请王爷,念在妾身夫君本性良善,求王爷请旨赦免他的重罪,好让他能回家来。”

    朱高煦听到这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的心里还带着后世的影响,在那时候、世上的坑特别多,所以朱高煦的防备心还是比较重的。当一个人莫名其妙地靠近自己时,他会下意识以为别人是来骗钱或是怀着甚么歹意……当知道对方的意图了,心里却能放心不少。

    朱高煦想了想道:“大概在今年深秋初冬,王妃会给我生一个小王子或小郡主,到那时,我便上书报喜,请旨赦免云南府一些犯人的罪,把你夫君的名字加上去。”

    李楼先听罢一脸喜色,急忙磕头道:“王爷大恩大德,妾身举家没齿难忘!”

    “只要陈兴旺真的不是恶人,本王不过举手之劳。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可以干这种善事。”朱高煦道。他又沉吟道,“杀人偿命而已,为何会祸及家眷?”

    李楼先道:“因夫君逃走了,所以官府就籍没了陈家,还让陈家家眷分去各家做了奴婢丫鬟,却仍然没有抵去夫君的大罪。”

    那厮自己杀了人逃走,连累了妻子,李楼先竟然还为他求情!朱高煦也懒得多过问,做了个扶的动作:“请起来罢,沈夫人说,你今天酉时会登台,快去准备准备,好多人喜欢李姑娘的戏哩。”

    李楼先接连叩谢,说道:“等夫君回家了,妾身定叫他去给王爷磕头谢恩。”

第二百七十七章 几分真假

    金鼓之音中,台上的女戏子身穿戏装,手持涂料染画的大刀,动作有力地旋转着;五颜六色的东西在上面晃动,看得人眼花缭乱。每次她转过来面向朱高煦这边,就能看见她的眼睛十分有神;戏台子离了好一段距离,可那双眼睛在瞬息之间也能作出到位的表情,好像在看着他一般。

    还有刚刚离开的李楼先,她的梨花带雨,究竟是不是在作戏?朱高煦没法尽数明辨。

    现在重新坐到面前的沈徐氏,她脸上带着非常亲切美妙的微笑;那笑叫朱高煦感觉如沐春风,觉得她多么倾慕自己、多么喜欢自己。朱高煦心里却明白,沈徐氏对他的态度其实有点复杂。

    “唱戏的究竟有几分假、几分真?”朱高煦看着戏台上,随口叹道。

    沈徐氏的声音道:“有几分假,也会有几分真。”

    朱高煦听罢马上转头看着她:“沈夫人这话接得妙。”

    “殿下过奖了。”沈徐氏露出含蓄温柔的笑容,又柔声道,“妾身听那几个唱得好的戏子说,唱腔、姿态是有规矩的,不过戏里的情,得唱出几分真来,这样才能打动人。”

    朱高煦若有所思道:“有道理。”

    沈徐氏接着道:“还有那些戏文本子,里面有些事儿是真的,有些是假的,总是得有个分寸,不能让人觉得太假啦。”

    朱高煦听到这里,一时没有说话。他想到了李楼先哭诉的事,觉得她对其夫君、肯定是有真情的,不然她也犯不着想方设法为其求情。

    他想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抱拳道:“对了,今日我来梨园,除了了却此前答应了李楼先的事,还为了亲自来给沈夫人道一声别。咱们可能会有一阵子见不到面了。”

    沈徐氏立刻道:“殿下已决定,亲率大军去孟养司?”

    朱高煦点了点头。

    沈徐氏说话小心翼翼:“殿下要带多少人马,几时平定孟养司?妾身情知,不该打听这等军机大事的……”

    朱高煦摇头笑道:“沈夫人也是咱们大明朝这边的人,告诉你也没甚么。这次出征,我打算选精兵一万人,卫所军和护卫军各调五千组成平叛大军。”

    他看了一眼沈徐氏的脸,心道:古今的妇人,大多都对打打杀杀的事不感兴趣,甚么军政都不是她们闲言的内容。沈徐氏也似乎不是太关心那些事……除非打仗影响她的利益。

    朱高煦稍作停顿,便又道:“本王打算叫三司、各府县征召民壮,并承担卫所军士的钱粮。汉王府出钱购买粮秣,以充作护卫军出征之用。”

    沈徐氏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些许,怔了片刻,忙欠身道:“妾身身为大明子民,虽是庶民,也愿捐献一些财货,以资军用。”

    朱高煦摆摆手道:“我在京师时,父皇母后几番赏我,财宝钱钞还有的。沈夫人好意,我心领了。何况……咱们的大头好处,不是这点军饷,还是翡翠。”

    沈徐氏听罢,又说了一句:“殿下是嫌妾身财力有限,看不上这点薄礼呢?”

    “心意领了。”朱高煦很干脆地推拒,又认真道,“世上之事,都会遇到挫折和难处,沈夫人不要对翡翠失去信心,相信咱们一定能成!”

    他的声音不大,神色却做得很坚定。沈徐氏的目光在朱高煦脸上拂过,她的美目露出了微妙的动容。

    朱高煦想自己和沈徐氏的关系,应该勉强算是情人?但沈徐氏似乎不是个为情痴迷的人,就算有过肌肤之亲,她的信任和权衡,仍然在来回动荡变幻着。

    “一个人值不值得信,要看他是怎么做的。沈夫人且想想,咱们相识以来,我的所作所为,哪里只是想鱼肉掠夺你们?”朱高煦语气沉稳地说道。他一向比较擅长争取到别人的信任,毕竟前世他的信用已经破产,做事难得多,借钱的时候却还要想方设法地说服别人、再相信自己一次……而现在条件好得多,他根本没被逼到违背承诺和信用的地步。

    果然沈徐氏先是下意识地轻轻点头,她的这个动作,告诉朱高煦她已经相信他了。片刻后,她又在嘴上说道:“殿下贵为亲王,一诺千金,妾身哪敢质疑您呢?”

    朱高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他接着便站了起来,抱拳道:“今日便不久留了,多谢夫人亲自款待。”

    沈徐氏也起身回礼,“汉王殿下愿意到咱们梨园来,那是妾身的荣幸。”她屈膝作了个万福,“殿下最近忙于军国大事,妾身不敢挽留,恭送殿下。只待殿下早日得胜归来,妾身好在家中备些酒菜,为殿下道贺。”

    “好。”朱高煦答道。

    上次他在越州平叛的表现,已经让很多人相信了他的能耐。这次沈徐氏也没有再当面质疑,但看得出来,她还是有点担忧。

    ……朱高煦一面调兵遣将,一面准备出发。大军还未集结完毕,负责征募民壮、骡马的人已经派出去了。以王府长史钱巽为转运司正使,布政使司右参议、大理知府领副使,先行办差。

    这事儿已经知会了沐晟,沐晟十分识趣地没有反对。他最近很是韬光养晦,几乎没有过分干涉云南地面上的任何军政大事。

    发生在大理府的那件大事,已经过去了近一年。沐府果然什么事都没有,连不祥的风声也未听到。

    跑到昆明城外的陈氏、带着女儿沐蓁和小儿子,又回到了沐府。但那件事的恐惧,就像乌云的阴影一样笼罩在沐府长达一年,幸好最后雷雨总算没降下来。

    沐晟把其中的关节反反复复想了很多次,他大致猜到了朝廷不动他的理由,也明白就算现在没事、帐还是记着的,并不能从此高枕无忧!

    所以沐晟开始深居简出,十分低调。他每天吃饱了鸡鸭鱼肉之后,常对人说他身体不太好,需要静养。

    他很少去各官府衙门了,不过对云南地盘上的事一直都很关注。

    当确定了汉王朱高煦真的要马上对孟养司用兵之后,他先是很沉默,后来在老夫人和家眷面前,只说了一句话:“汉王这回用兵,要紧的不在胜负,而在快慢。”

    沐晟在云南那么多年,对云南地盘上的事,一眼就看得明白。

    不过他还是有些困扰。有一天他在陈氏面前自言自语说了一句,“为何汉王如此爱折腾?”...

第二百七十八章 趁你病

    思家在矿场屠戮毁灭明军城寨,这件事朱高煦确实没有料到。他至少觉得可能性不大。

    朱高煦曾遍观都司的旧档、把有关麓川地区的记载都看过一遍,因此才作出了这样的判断。然而,他还是低估了思家的羁傲不逊,或者是高估了土司的远见。

    ……在那块地盘上,最羁傲不逊、最难以控制的土司,必属思家土司无疑!

    元朝时,思家的地盘很大,被称作麓川。元军也拿他们没办法,麓川王国持续坐大,迫使元朝朝廷不断退让。

    直到明朝势力大规模进入云南后,情况才有所改观。明朝朝廷、云南三司以及沐府,十几年经营麓川地区,采用分而治之的手段“析麓川地”;将其分为大小多个土司,逐渐削弱了思家的实力。实施这个方略期间,沐英几次亲率大军征伐思家,用武力镇|压了思家土司的反抗,这才完成了对原来麓川王国的分割。

    近几年、思家开始兼并一些村庄,马上就引起了远在昆明城的云南都司注意;只因这个土司实在是太棘手了,而且长期性地困扰云南官府,很受明朝各方的重视。

    但现在,思家仍处在恢复元气的时候,也正是最虚弱之时。

    能让元朝头疼的土司、生存到现在,应该是有些远见的。所以朱高煦才做出判断,这个时候思家的最正确的做法是韬光养晦,对明朝一些不太过分的要求,应尽力同意;逐渐扩张、慢慢积蓄实力。然后等待机会。

    ……然而,朱高煦自以为高明的判断,显然被思家啪啪打了脸,思行法二话不说直接推平了城寨矿坑!

    于是朱高煦完全改变了想法,将处理这件事的想法重新审视、升级。

    他已逐渐掌握了云南军政,面对云南最棘手的刺|头,决定正好趁他病、要他命!不然等思家更强大了,再去理会必定更加烫手。

    既然思行法不想做买卖,朱高煦就决定要把自己的脸面找回来;顺便也替大明朝廷解决一个难题。他现在的身份毕竟是太祖的孙子,有时候下意识地会有一些责任感。

    朱高煦决定先突袭孟养司,万一不顺利,他也想好了退路……上书皇帝,继续调兵调粮,把这场战争干到底。

    从“靖难之役”起,朱高煦就认为他的父皇朱棣是个很有胸襟远见的人,所以相信,朱棣会赞同自己对孟养司的见解。

    ……三护卫中挑选出了精兵五千,朱高煦以韦达、刘瑛为将,赵平为亲卫将领;留下了王斌和陈大锤,统领汉王府护卫军诸事。

    他在书房里先招王斌和陈大锤见面,悄悄告诉他们,护卫军中武将陈刚、军馀枚青是奸谍,让他们心里有数,但不能打草惊蛇。

    接着朱高煦又单独见了汉王府典仗侯海,提醒侯海,右长史李默是奸谍。在出征期间,叫侯海注意李默干的事,特别是长史府的人事举动。

    管事的宦官反而叫朱高煦比较放心,王贵是以前郡王府的旧人、朱高煦的心腹;那黄狗是建文朝留下的宦官,因为朱高煦救了他的干爹吴忠一命,黄狗也算忠心护住。这两个人,朱高煦都留下了;只带王贵那干儿子曹福出行。

    另外朱高煦叫段雪恨留下,呆在王妃郭嫣身边。

    夏秋之交,正是云南府的雨季,经常下雨。中军选了一个晴天出发,但地面也还是湿的,城中有几条街更是泡在水里。元朝时官府曾治理过昆明城的江河、挖河道分流,但降雨太大的时候,城中还是会发大水。

    不过现在淋点雨,等到了战场上,就是相对少雨的季节了。

    朱高煦一早起来,与郭薇、姚姬、杜千蕊道别,出得后宫。然后带着一众文武到祖庙祭祀罢,便下令大军开拔。此行的人数只有五千多人,卫所军正在大理府聚集;朱高煦率护卫军,要先去大理府,合兵一处,再进军孟养司。

    郭薇问归期,朱高煦希望能赶在她产期之前回到昆明城。

    ……从昆明城到大理城,驿道是比较宽敞好走的。大军在半个月内可以抵达大理府城。

    两路人马合军一处,军士人数增至一万人之众。朱高煦把民壮丁夫都算上,再多算了一些人数,号五万,率军出大理城,沿着“翡翠之路”西行。

    接下来的路就非常难走了,朱高煦照原来的计划,将大军分作五路,陆续向永昌府开拔。分批进发,尽量避免道路拥堵。

    难怪那思家土司嚣张、二话不说就灭了明军的城寨。因为中原王朝要前去征伐他们,路实在是太难走了!

    不过,朱高煦走在蜿蜒的山岭之间,依旧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

    大量军士、人马和辎重在山谷的道路上,就像一条蜿蜒的长蛇。幸好思家的势力早已退出腾冲千户所向东的所有地区,明军在这人烟罕至的地方,仍然算是境内行军,危险并不大。

    卫所军户们大多穿着轻便的皮甲,防御力不好,但他们随时脱下来晾晒衣裳。卫所军还戴着斗笠蓑衣,牵着矮马,看起来像草寇,他们却更加适应环境。

    汉王府护卫军携带的是沉重的铁甲,幸得中军在永昌府弄到了很多斗笠蓑衣,让护卫军将士也遮盖上,不仅可以遮雨,等出太阳时还能遮阳。

    各路人马陆续经过腾冲千户所,这已是明朝正规军屯驻的最远据点。再往前走,就几乎看不到汉人了。

    但是腾冲所不在开阔地,却在地形险要的山谷中。众军继续向西走,不久后到达镇西土司府(盈江),这地方反而有很大的开阔地,十分适合大军聚集安营扎寨。

    赵平禀报朱高煦,从镇西继续沿路往西南走,地势都比较开阔平坦,但出横断山余脉时,有一段两边密林山脉的山谷路,常有野兽出没……大军当然不怕野兽,但怕土司的伏兵。

    朱高煦决定先派几股斥候小队过去再说。

    先锋斥候当然是卫所军派人去,因为他们在西南这边呆的时间长,比较有经验,其中还有腾冲千户所跟着过来的将士。

    他们以小旗为队,化整为零,完全不携带火药铁丸、连箭矢干粮也带的少,却携带了大袋盐巴、大蒜!

    原来将士们最怕的是树上掉吸血虫!那种小虫钻进肉里,不仅可怕,要是拉断了虫子,伤口还会溃|烂,治不好就只能等死了。

    斥候们戴上斗笠先防着,然后在身上抹盐巴和大蒜,以此来驱虫。要是被钻进肉里,据说在伤口抹盐腌之,虫子会自己爬出来。

    朱高煦下令各路人马这地扎营,叫护卫军人马依样画瓢,用腾冲千户所的法子驱虫。各营一到旁晚,到处便乌烟瘴气,大伙儿烧各种草药驱蚊。

    ……大军只要通过那一段横断山余脉,就能联络到平缅军民宣慰司的刁氏人马。

    此战之前,朱高煦已经联络好了刁氏,约定一起群殴思家。一旦双方会合,联军便向孟养司进发,除了树林,便不再有任何险阻、可以阻挡联军进攻的步伐了!

    七八天后,派出去的五小旗人马陆续返回镇西大营,他们死了九个人,有个军士被蛇咬死了,其他八个都是被土人伏击刺|死的。

    先前赵平的人马押送矿石车队,走过这条路,但明军从未被土司袭|杀。诸将官吏一致认定,那些伏击斥候的土人,一定是思家的士卒!

    明军人马浩浩荡荡,阵仗很大,显然动静已经被思氏获知了。但此地属于麓川军民宣慰司地盘,并非孟养司的属地。

    朱高煦等文武商议后认定,思氏没有在孟养宣威司那边等待明军决战,而选择了主动进发到镇西土司府地区,想在丛林密集和山谷狭窄地,寻机击败明军!

    山谷狭地,这边的道路又没怎么修缮,崎岖不平。所以骑兵无法起到任何作用,朱高煦的护卫军精锐,以铁骑最为凶狠,此战却没有什么用了。

    不过这种决战,明军也并不怕土司。要么以步兵列阵对敌,以土司那种军阵必败无疑!要么土司出动象兵冲阵,但明军携带了大量火器。

    永昌府总兵官建议,前锋军先行,寻机与土司主力在山谷中决战。

    但朱高煦拒绝了谏言,他详细询问斥候,又与赵平等人谈了很久,发现前面的山区并不是悬崖峭壁,而是起伏的山林。

    朱高煦在中军大帐中断言道:“思家土司被戏称猴子,但他们不是猴子。当年黔国公征伐思家用过大量火器,赵百户在矿场那边也用火器吓退过战象。思行法肯定不会以象兵列于山谷,与咱们正大光明地决战!”

    众将听罢纷纷附和。

    朱高煦又道:“两边的山林,才是思行法看中的地方。但是,咱们若要争夺道路两边的地势,就只能在山林里作战,那吃亏就大了。”

    大帐里议论纷纷,朱高煦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久久没再说话。

    不管怎样,思行法掌握了选择战场的主动权。第一仗的迹象已经渐渐清晰了,战场就在镇西西南面的山林山谷。

第二百七十九章 山林

    明军前锋刘瑛部,先行出镇西土司府,麾下既有护卫军又有卫所军、共两千人,他们沿着太平江北岸进军。朱高煦也率部随后出发。

    朝阳初升之时,将士们正走到一片河滩地;太平江支流在此汇流,形成宽阔的水域。人们无不抬头看着江畔的美妙景色。

    在这蛮荒之地,唯一美的,恐怕只有这自然风光了。哪怕现在已入秋季,大地上仍是一派山青水绿的景象。

    湛蓝的天空上飘着朵朵白云,白云边缘映着太阳的金光,清澈的水面波光粼粼,江山溅起朵朵白色浪花。水畔成片的芦苇,白花在风中招展。天地间一派奇妙而恢弘的绚丽美景。

    但是没有人愿意离开大路,去亲近那清爽的江水、碧绿的青山。水里可能有蚂蟥,有时还能见到鳄鱼出没。林子里有各种蛇虫,到了晚上蚊子也非常多。

    再美的东西,有时候也只能看看而已。

    大军越往前走,太平两岸的山势就越来越高了。等到第三日,太平江和江畔的道路,几乎变成了山谷,道路狭窄,水流也明显湍急。

    将士们好像与世隔绝了一般,在葱郁的大山中缓缓行进。除了路上的军队,此地已看不见有任何人烟。

    ……茂密的山林中,一队明军将士正小心翼翼地摸着前行。前面的汉子手里拿着一把柴刀,一边砍断挡路的枝叶,一边轻手轻脚地迈着步。后面一个军士拔开火折子,轻轻吹了几下,见火折子冒烟发光了,他又赶紧盖上盖子。

    雨季已经结束,最近雨水少,不过昨夜仍下了一阵小雨。军士们轻轻拨开树枝,树梢上偶尔就会落下一阵水珠,滴在斗笠上“哗哗”作响。

    “嘎!”一声鸟叫,树梢深处传来了扑腾的声音。所有人都紧张地循声仰望,很快有人沉声骂了一声:“这牲畜!”

    大伙儿偶然找到一处视线好的高坡,爬上去往南看。人们的目光越过一片稀疏的树梢,就能看到太平江的水面了甚至还听到了依稀的水流声。看到太平江,军士们安心了不少,至少他们能断定,并没有迷路。

    突然,“啪”地传来一声奇怪的响动。一行人猛然见身边一个军士的斗笠上插上了一根东西,骤然之间好几个人都还没回过神来,因为那中箭的军士连吭也没吭一声。不过那军士手里的柴刀已“哐当”掉到了石头上,一道鲜血流上了额头。

    “有敌兵!”小旗长喊了一声。众人纷纷弯下腰,连滚带爬地溜下山坡。

    小旗长急忙从箭壶取了箭矢,躲在一颗树后面,探头看了一眼,见一处树枝动弹,便拉弓“啪”地一声射了一箭。那边马上传来了一声哇哇的惨叫。

    接着林子里弦声“噼里啪啦”一阵响,箭矢在树叶中嗖嗖直飞。树林中人影晃动,到处的树枝都在动荡。军士们见状,跟着小旗长调头就往东跑,因为前面的林子里到处都是人,敌兵不止十个八个!

    小旗长赶紧将斗笠掀开,把挂在脖子上的宽檐铁盔戴上了。此时林子里“叽里哇啦”地叫喊起来,大伙儿也听不懂土人在喊什么。

    几个军士拼命跑了一会儿,小旗长问道:“火折子?”

    一个军士答道:“有火!”

    小旗长马上从包袱里掏出了一枝粗竹筒,将盖子拧开,叫那军士把火折子拿过来。裹着火药的引线被点燃了,烧得极快。

    “砰!”林子里一股火光带着硝烟腾起,一枚烟花冲向了天空。过了一会儿,天上就炸开了烟花,声音在静谧的山林里,十分悠扬。

    一刻时间后,太平江北岸的山上,忽然响起了一声碗口铳的巨大炮响。一枚开花弹在清澈的空气中炸开,黑烟一团,就好像是清水里丢进了一滴墨汁。

    大路上的明军前锋将士见状,全部都停止了前进。那开花弹,正是派遣到山上的武将发出的讯息;北边山林里的斥候游勇遇敌不胜,要撤退了!

    明军派遣了不少游勇上山,此时要跑路,他们肯定是遭遇了大股土兵进攻。

    ……太平江江畔的大路上,道路比较狭窄,前面的将士准备好兵器,严阵以待等在路上;前军要等后面的人先走了,大伙儿才依令陆续后退。

    一阵耽搁,这时西边的路上已经出现了汹涌的土兵,甚至一些土人戴着的圆筒帽上、花花绿绿的颜色都看得清了。明军放箭射住,土人先是陆续跟着,并未冲上来。

    不多时,山林里一阵嘈杂,许多标枪、石块从一处陡坡扔下来,明军将士被标枪扎中、死伤了数人;大伙儿拿着弓箭火铳,纷纷对着上面还击。

    “隆隆隆……”忽然从山坡上滚下来了一枚大石头,明军将士无不侧目。好在那石头滚到了几棵很近的树中间,忽然卡在了那里,摇摇晃晃地愣是没滚下来,只有一些碎石土块落下来了。

    本来是最前方的明军将士,现在落在了后面,他们调头就往东跑;大路上的土人人马尾随其后。

    忽然山坡上冲出来一群土兵,路上的土司兵便不要命地冲杀上来,夹击路上的明军将士。

    明军步兵组成密集的枪盾阵拒敌,且战且退。正面黝黑的土人士卒怪叫着扑上来,但乱糟糟的人群被长枪刺|死无算。

    山坡上的土人一边冲、一边不断投标枪扔石块,让明军步阵将士持续伤亡。敌兵拿着刀枪俯冲近前了,他们先被火铳一阵迎头痛击,不多时便短兵相接。

    山谷河畔杀声震天,彼此都在叫喊,然而大伙儿都听不懂喊了甚么。

    正面敌兵的象兵也陆续赶过来,他们似乎想从正面击溃明军的阵队。

    明军一直都在败退之中,不过此时东面的人马退走后,前锋跑得更快,跑得太快了;土军的大象走得慢,大群人沿着大路,尾随追击到中午,久久未能从正面大破明军。

    ……乱糟糟的明军士卒向东跑去,渐渐将一门硕大的火炮露了出来。那门洪武大炮已经卸下了板车,摆在路中间,黑洞洞的炮口对着路面。汹涌的土司士卒都盯住了那炮口。

    “轰!”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骤然发出!耀眼的火光从炮口喷|射了出来,浓烟滚滚,十分骇人。山林仿佛在震动,太平江的水面,仿佛也在炮声中颤栗着。

    无数的铁丸、石子从火焰中飞了出去,近前的土人士卒倒下了一片,还有很多被吓得摔倒在地。惨叫声、喊声在硝烟深处,就好似鬼哭神嚎。

    “轰!轰!轰!”江畔成片的白色芦苇里,片刻后也忽然火光乱闪,炮声震耳欲聋。

    路面下方的芦苇里,碗口铳、揣马丹等火炮齐鸣,阵仗简直和火山喷|发了一样,似乎整条江边都在放炮。

    此地的道路位置高出江畔,芦苇丛中发出的炮弹本来就没准头,仰|射的杀伤力实在有限得很,还有揣马丹的射程甚至都可能没那么远。

    除了阵仗吓人,这一轮炮击之后,土人军队并没有死伤很多。不过声音太大了,火光乱|喷十分恐怖,路上的无数战象有点受不了。

    许多战象吓得发了狂,调头就跑,在人群里乱冲,再也不听驯兽者的话。战象的长牙、鼻子上都绑着利器,发起狂来,人群里简直惨不忍睹,被撞飞的、践踏的土人不计其数。

    无数人惊恐失措,有的手脚并用往山坡上爬,有的被挤下了路面,芦苇丛中,土人、放完炮的明军士卒都在跑,简直乱作一团。

    “呜……”大象被它们的主人刺伤后发出了悲切的长鸣。山水之间,所有生灵都像得了失心疯一样疯狂。

    东边喊杀声骤起,本来还在败退的明军忽然反冲过来了。巨大的鼓声、锣声、号声和人们的喊叫声在山间回荡着,整个山水间都忽然沸腾了。

    ……朱高煦骑在他的棕马上,正侧耳听着远处的声音。这时一骑迎面跑来,骑士还没下马就嚷嚷道:“前锋刘指挥使报!我部已将敌兵诱致设伏处,火炮齐发,惊其象兵,敌大溃!”

    众将士顿时哗然,诸将纷纷抱拳道:“王爷神算……”“恭喜王爷首战得胜……”

    朱高煦一脸笑容,抬起手道:“仗还没打完,诸位稍安。不过本王看来,思家土司只靠山高路远,真要和咱们拼实力,确实还差了一些!”

    听说土司的军队中很多是奴隶,以及劫掠来的村民,其士卒没有人看管时、很难作战;朱高煦认为土司也玩不起来丛林游击战。这仗不管怎么打,无非就是战场与中原不一样而已。

    何况土人军队的军纪较差,一旦溃败,估计重新集结形成战斗力,比明军需要的时间还要长……除非刚才思家的大败、也是诱敌之计,不然在最近这段时间里,敌军别想再有效抵挡明军了!

    朱高煦想到这里,便喊道:“去传令陈瑛,继续追击敌兵!”

    “得令!”

    他挥手道:“敲鼓,咱们也要跟上去了。”

第二百八十章 合军

    明军首战大获全胜,军民大队人马陆续通过了山区,来到大金沙江(伊诺瓦底江)以西的洞吴高地。

    没多久,平缅宣慰使刁徒玉率军前来,已向明军大营靠近。

    朱高煦得到禀报,刁徒玉增援的人马不足万人;而且思行法在高黎贡山南麓山区与明军大战时,刁家按兵不动,未阻击思行法。

    这些事都让朱高煦感到失望,刁家这个地头蛇,并没有为明军提供强有力的支援。

    不过此时的平缅宣慰司,确已大不如前。起初的平缅宣慰司地盘很大、实际是一个王国。后大小土司分崩离析,明初改为麓川平缅军民宣慰司;到刁徒玉接手时,再度分裂为麓川和平缅两个宣慰司。

    如今这片土地上,最大的土司已不是平缅司。

    缅|甸地区的大势力主要有三个:除了北边的思家孟养司,便是中南部的缅甸和东部的木邦。

    ……明军大营安扎在一片比较平坦的草地上,周围只有灌木林。今日上午,平缅司大军终于到了明军大营。

    朱高煦带着武将和亲兵骑马出行辕,前去迎接友军的到来。只见旷地上到处都是土人将士,战象悠闲地走着,他正想询问刁徒玉在哪里。

    就在这时,“吚吚呜呜”一阵节奏欢快的管弦乐曲响起。朱高煦循声看去,便见一群衣着光鲜的人和大象往这边过来了。

    两队五彩衣裳汉子步行,簇拥着一头体型巨大的大象;周围旌旗飘扬,甚至还有七八个女人跟着。那大象的象背上安放着黄灿灿的椅座,还有伞盖和帷幔遮盖,十分华丽的样子。

    武将赵平拍马上前,抬起手示意那些人停下。这时鼓吹之声渐渐消停,打扮光鲜的大象也温顺地站在了原地,并十分乖巧地将象腿跪下去。

    朱高煦见状,骑马来到大象跟前。

    两个土人趴在地上,拱起了背。折腾了好一会儿,一对男女终于前后走下来了。

    男的显然就是刁徒玉,他是个估摸着三十来岁的人,长得面目端正、身材瘦削,皮肤比别的土人白。他穿着白色的裙子和红黄相间的绸缎衣裳,头上戴着圆筒帽;手指上一颗硕大的黄金镶嵌红宝石的戒指十分显眼。

    朱高煦眯着眼睛,等着刁徒玉慢吞吞地走过来。

    平缅宣慰使刁氏这副不急不缓的模样,叫朱高煦有点火大。毕竟打完大家要分|赃的……刁氏不想出什么力的态度,却要分翡翠之利,朱高煦想着、心下就有点不太舒坦。

    那对男女打量了几眼骑马站在正中间的朱高煦,女人用汉话试探道:“您就是大明朝的汉王殿下?”

    “不像么?”朱高煦苦笑着随口道。他一边说,一边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重甲发出“哐当”一声响。

    即便是秋季,晴天也十分暖和,朱高煦连斗篷也没披、一身盔甲宽檐帽,脸皮早已被晒成了古铜色,乍看和将士们区别不大。所以他也不怪刁氏问话。

    女人道:“不敢。”她说罢又看了朱高煦一眼,这女人的眼睛里带着倦意,眼角画得很长,于是眼神又有几分媚气和大胆。

    这时刁徒玉上前双手合十道:“我们从未见过汉王殿下,初次相见未能辨认,请殿下见谅。”

    “好说好说。”朱高煦抱拳道,“刁使君远道而来,旅途劳顿,请到大帐中饮茶歇口气。”

    刁徒玉拜道:“多谢殿下,恭敬不如从命。”

    朱高煦以为此时的土司都是野蛮人,但见了这刁徒玉,倒觉得他颇有几分贵气范儿,说的汉话也是从容不迫、似乎还有点墨水,却是叫人稍稍意外。

    一行人来到明军的中军行辕,一员侍卫武将抱拳道:“行礼!”侍卫一齐提起兵器,双手抱着长枪木杆目视朱高煦等人执军礼。

    整齐的动作和笔直的队列,刁徒玉等人侧目,特意看了一番那些士卒。

    果然朱高煦叫护卫军操练队列,提高军容和皮面,还是有点用的,外人首先看到的,都是军容气势。刁徒玉赞道:“殿下之军威雄壮,有上国之风!”

    朱高煦微微点头,毫不谦虚,此时正要坚定盟友胜利的信心。

    不知道为甚么女人会被刁徒玉带到中军大帐来,朱高煦也没问她是甚么身份,因为在大明朝不便打听别人的女眷,除非关系很好、别人主动介绍。

    中军大帐上位的椅子后面,挂着一副丝绢地图。朱高煦等军士上茶后,便伸手指着那副图道:“此地到孟养司治所,大金沙江以东、高黎贡山余脉以西,都是一片平坦的高原,以草地、灌木植被为主。”

    刁徒玉抬起头看那图,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然而在刁徒玉的位置,根本就看不清地图上画的细节。

    朱高煦想了想,跳过一段话,径直说道:“三天之后,咱们合军北上。明军居中,平缅军分左右两翼、搜索前进,直趋孟养司治所。刁使君能做到么?”

    刁徒玉点头道:“在下尊汉王殿下之命。还有一事恭问殿下,我们两军共同击败思家后,孟养司之地、便为刁氏所有?”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此事等平定思行法之乱后,再行商议。不过咱们大明朝最重信义,此前签押的盟约不会改变。翡翠矿坑给刁氏分利,每坑每年八百贯,云南官商有专买玉石矿之权。”

    刁徒玉手掌合十鞠躬,似乎是赞成之意。刁徒玉生活奢靡,有钱拿、心里肯定是暗|爽的。

    既然平缅军是盟友,且也有近万人之众,朱高煦随后便开始告知方略,“思行法在高黎贡山南麓大败,人马溃散者甚众。咱们宜趁胜追击,不可拖延时日。

    此地在大金山江与高黎贡山之间,无险可守,本王决意扫除此地抵抗势力,直逼孟养司治所。若孟养军凭借山水地形袭扰,刁使君只需护住大军两翼,大军继续推进,胁|迫思家老巢。逼其决战!”

    朱高煦十分利索地与刁徒玉谈完军务,便让他回营休整,叮嘱他三日之后务必开拔。

    刁徒玉身边那个眼神带着倦意的女人,走到大帐门口时,回头向朱高煦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但朱高煦假装没看到。

    他对土司首领的女人无甚兴趣,更不想为了一些破事影响军政大事。他心里最在意的、是翡翠以及大把银子铜钱;其次是云南的边境形势。此番出行,寻欢作乐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朱高煦心道:要不是为了利益,我吃饱了撑的跑到这地方来吗?

    ……三日之后,各部人马依次序拔营,在地形平坦的旷野上横向展开。平缅司土人军队的战象步卒,也如约调动至大军两翼。联军的正军、丁夫人数超过三万,战马、骡驴、大象无算,大军浩浩荡荡地向北行进。

    起初几天未遇到抵抗。朱高煦获报,土司友军接连洗劫屠|戮沿途村庄,他派人去下令刁徒玉,劝阻滥杀无辜;刁徒玉答复村庄里藏匿了敌军。于是朱高煦建议土司军驱赶百姓到山里即可,大军走后,平民自然会回到村庄。

    然后没有太大作用,土人军队军纪极差,驱赶平民时又干了不少歹事。

    反是明军将士,没有屠戮平民。并非明军将士道德高|尚,而是因为此时明军的军纪还比较严明,大伙儿不敢轻易违法军令。

    朱高煦也非圣贤,他只是觉得滥杀无辜没有任何用。冤有头债有主,屠戮明军矿场的人,并不是这些村民;乱杀|人也报复不了真正的敌人。恼羞成怒只能是无力的表现,甚至思家也不一定关心村民的死活。

    土人村民也是识时务的。没过几天,沿途的村民见到戴铁盔的明军时,人们都不跑了,反而拿出一些瓜果谷物讨好将士。

    这时各路人马都在发生零星战斗,孟养司的主力仍未出现。联军打的都是一些思家的当地的军寨。

    右翼平缅军围攻一个军寨一日不下,拖延了大军速度。次日,明军中军调兵前去增援,等朱高煦骑马前去观摩时,战斗已经快结束了。

    那个山坡上的军寨已经陷入了大火和浓烟之中。明军各式火炮和火箭围成一圈,还在开火,整个山坡和村寨,好像火山喷|发了一般,四面都是火光闪动。

    乱糟糟的土人士卒从军寨里跑出来,满山坡到处是人,除了土人溃兵,还有乱作一团的明军军户,他们拿着刀争先恐后地上去割首级。

    不管土人残兵如何惨叫,明军军户们一点都不手软,拿着刀就砍脖子。他们好像不是在割首级,而是在收获庄稼。

    没多久,就有很多军户提着血淋淋的脑袋聚集到一个地方,中军的文官武将一边清点数目,一边架着火柴焚毁头|颅。那边就好像是在做买卖一般。

    此时护卫军的斥候百户队,已散到了大军十几里地外,却还没有发现大股敌兵。

    联军每天都在挺进,距离孟养司治所城池,已经越来越近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天朝上邦

    决胜的大战一再拖延,从九月下旬到十月初,明军除了攻灭了一些军寨,仍未发现思家主力人马。

    原来朱高煦想在郭薇生产之前、解决孟养司问题,看样子已是不可能的事。

    他还不得不考虑到一个棘手的难题:思家有可能选择不打这一仗。

    思行法还有选择的,他完全可以丢弃孟养司治所、以及周围的村庄和田地,回避明军的兵锋。如此一来,思家会损失很多财富和人口,但肯定能保存兵力;明军在多山的树林里,想逮到思家土司军实在太难。

    而事实摆在面前,如果思行法认为此战没有胜算,最好的战术确实只有一个:不打。

    ……就在这时,缅甸宣慰使塔拖弥婆耶、遣使赶到了明军大营。

    缅甸宣慰司离云南更远,习俗似乎更加迥异,朱高煦连他们的首领的名字都读不利索;派来的使者叫甚么名字,他愣是没记住。

    等大军扎营之后,朱高煦先询问了长史钱巽、关于一些缅甸的事。

    缅甸宣慰司又被人们称作阿瓦国,因为治所城池在阿瓦城(曼德勒)。阿瓦国的统|治者是禅族贵族,以前和麓川地区的土人比较相似;但阿瓦国统|治者如今已接受了缅族的习俗和语言。

    朱高煦在中军大帐接见了塔拖弥婆耶的使者。

    使者鞠躬之后,说起了汉话。朱高煦全神贯注地倾听,连猜带蒙,这才大概听懂了他究竟说了甚么;那使者说的汉话简直难懂,朱高煦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听外语。

    缅甸使者痛斥了思氏不敬上国的无礼行径,并坚称缅甸宣慰使塔拖弥婆耶、认同大明为宗主国,要每年朝贡大明云云。

    朱高煦一开始没搞懂缅甸大老远遣使来、见他一个明朝藩王,究竟是什么意思;而且语言也听不清楚。一时间听得云里雾里的。

    后来使者终于说完了吹捧的屁|话,谈到了实际的东西……

    使者呈上了文字书信,朱高煦看汉字,就更加明白了。

    塔拖弥婆耶写的大意,孟养司离中土太远,明军讨伐、治理都不方便;缅甸司敬畏大明朝的武力和礼仪,尊为天朝上国,所以愿意出兵十万,帮助大明军队彻底打垮不尊王化的思家。

    事成之后,缅甸宣慰使希望能得到大金沙江(伊诺瓦底江)以西、以北的全部土地,直至那加山地区的全部地盘。

    朱高煦看到这里,恍然大悟,什么吹捧大明是天朝上邦,根本就是套路!

    他寻思了一番,很快就答复道:“缅甸宣慰使可能有些误会。孟养司是大明朝廷册封的宣威司,本王从来没打算灭掉孟养。”

    当场的刁徒玉、以及军中文武无不愕然,纷纷侧目,似乎以为朱高煦说错了话。

    缅甸使者也惊讶道:“汉王殿下兴大军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朱高煦道:“本王只想治思行法不臣之罪,并未想瓜|分消灭整个孟养司。”

    缅甸使者手足无措,十分茫然而尴尬。朱高煦便吩咐官吏,带他下去安顿。

    使者刚走,中军大帐里哗然,众人议论纷纷,不知所以然。

    朱高煦抬起双手,大伙儿才陆续安静了不少。他沉默片刻,说道:“思氏羁傲不逊,有不臣之心,我仅以云南兵五万(号称)伐之。而缅甸动不动就要出兵十万,往后缅甸若有不臣之心,咱们又该如何?”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刘瑛率先赞叹道:“汉王殿下高瞻远瞩,见末将等之为所见!”

    事情明摆着,大明皇朝不惧缅甸十万大军,但要远征十万人,又是另一回事。

    朱高煦之前要找思氏算总账的初衷,在此时感受到缅甸的野心后,他不得不改变想法了。

    朱高煦转过头,看着那一副养尊处优模样的刁徒玉、还有上了战场跟着的女人,说道:“缅甸有野心,刁使君若想独吞孟养,可得想想能不能争赢缅甸。”

    ……不过思氏拒不出战,眼前的事仍然叫朱高煦束手无策。

    大军离孟养司治所越来越近了,朱高煦反而下令放慢行军速度。他怕吓跑了思行法,然后两军追逐、捉迷藏,这仗还有办法打?

    既然思氏好像不想打这仗,朱高煦苦思之下,又想出了不打的法子。

    不打仗的法子只有,议和。

    在这种山林地区,打仗真是窝火,似乎只有一边打一边谈才行。

    世事常不能如愿,正义复|仇也往往不那么轰轰烈烈,世间总是灰蒙蒙的、难分黑白。

    朱高煦心里憋了一肚子火……但权衡利弊之后,仍然决定把那口恶气强吞下去!识时务者为俊杰,选择妥协。

    他亲笔写了一封书信,派遣使者打着白旗去孟养司谈判。

    朱高煦的法子是,先留下缅甸使节;然后等孟养司使者到来,如同当初在汉王府坑段杨氏一样,叫孟养司的人听听缅甸的野心。再叫孟养司的人看看缅甸宣慰使的书信……好叫思行法明白,想吃他肉的狼,不止大明朝廷。

    ……等到思行法明白他的处境之后,朱高煦已经准备好了,那时候他将提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条件。

    翡翠矿场屠|戮事件的罪责,全部推到思家某个家将身上,叫思行法看哪些人不顺眼,就抓一群人出来顶死|罪。接着教|唆思行法上书请罪,罪状是护短,拒不交出犯事的家将。

    孟养司治所官署、人口得西迁到大金沙江以西,思行法依旧是孟养司首领;孟养司还要将翡翠矿坑所在的地盘让出来,交由刁氏、明军共同治理。

    云南这边也会做出补偿,法子是:以前每年八百两白银的分利条约,依旧有效;大明军队退走,双方重新修好。

    朱高煦在肚子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觉得这个条件、彼此应该都能勉强接受……明军的人在矿场被无礼屠|杀,这都算了,思家难道不该做出点让步?

    而且思行法只要接受这个条件,比他消极回避明军进攻的策略要划算,至少他不用再跑了……于是思家在其治所城池附近的财产和人口,不用再担心被明军洗劫。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不知所为

    阳光洒在河滩沙地上,泛着惨白的光泽,地平线深处有一大片疏林,树梢在微风中隐隐起伏着。这只是一个晴朗而宁静的上午。

    朱高煦站在军营藩篱外,看着一队人马的影子、远远地从稀疏的树林里过来了。旁边的将士们都沉默地等候着。

    那队骑兵逐渐靠近,护着中间的一匹无人的马;但那匹空马的马背上,似乎有一样东西。等一队人马更近了,才叫人看清,原来空马的马背上放着一只人头!

    满是血污的人头、头发又脏又乱,被绳子固定在马背上。脑袋上的嘴里,正咬着一张宣纸。朱高煦示意军士取下那张纸,拿过来一看,正是朱高煦亲笔写给思行法的书信,上面站满了血迹。

    “他|娘|的!”有武将已经骂出声来。

    朱高煦被晒成古铜色的脸皮、红得像猪肝一样。他说不出一句话来,脸上火辣辣的,就好像刚刚被“噼里啪啦”扇了一通耳光。

    良久之后,他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憋出一句话来:“传令全军,即刻开拔,继续向孟养城进军!”

    难以理喻。朱高煦心里一个声音说,但他没有这句话说出口来。

    羞愤已是无济于事。对手的所作所为,完全让朱高煦失算了。有时候他甚至忍不住想,难道自己的思维方式、与古人相距就有这么大?为何土司的反应,和他想得总是不一样!

    但朱高煦不认为自己错了!这个世上,不管凡人们的观念如何,冥冥中有些东西总会按照客观的规则运行。

    朱高煦不相信,思氏这样的作为、就能捞到任何好处。最后的结果,无非是双方都十分不痛快,就好像各吃了一坨污物罢了。

    ……次日,正当朱高煦以为思氏土司要避战耍赖、和他死缠烂打到底时,他却再次猜错了。

    天刚蒙蒙亮,斥候就到营中急报,发现有大量土司军队在北面聚集!

    “他|吗|的!”朱高煦顿时骂了一声,心里不知是感觉荒诞、还是惊喜。

    这场战争打到现在,除了首战猜到了敌情、那只是战术层面的东西;之后到现在为止、朱高煦再也不知道思氏究竟想干啥,也不明白对手为甚么要这么干。

    他想破脑袋,想稍微理解思行法的心理……也许思行法干掉了明军使者,想强扶住脸面,所以愿意摆开决战了?

    朱高煦自己也觉得这种推论实在有点牵强,但谁知道思行法怎么想的?

    反正一个事实摆在面前:以这个时代的兵器杀伤力,只有把人都聚集在一个小战场上决战,才是效率最高的战争方式。不然必然要打到猴年马月去。

    朱高煦一掌拍在简陋的木案上,立刻说道:“赵平,马上派人传令各营,收拢大军结阵,正面迎战敌军!派人告诉刁徒玉,叫他的人马分列我部两翼,联军大阵成‘品’字部署。”

    赵平抱拳道:“得令!”

    朱高煦昨晚没脱盔甲,这时拿起宽檐铁帽戴上,取了雁翎刀就走出了中军大帐。他从侍卫手中接过棕马的缰绳,又要了一把长柄刀挂到背上。

    四面的号角声呜咽起来了,在大地上悠扬地飘荡,军营里战鼓轰鸣,军旗飘扬。整个高原上,一大早仿佛就出现了生机。

    太阳刚刚从东边的山影上冒头,朱高煦便与一队精骑率先越过北面那一片疏林,他亲眼看到了敌兵。沙地上、缓坡上、稀疏的树林边,到处都是土司的步卒,看样子思行法这回下了血本!

    朱高煦也没问别人为甚么,反正土司军的骑兵很少,坐骑以战象为主。但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孟养军的战象都在后面,树林里、山坡后时不时能看到大象的身影;前边的大片军队,只有步兵、车辆。

    思氏好像也不是完全在蛮干,他们用象兵吃过明军火器的亏,如今就没拿大象部署在前边冲阵。

    两军在辽阔高原上的一小片土地上展开,慢慢地相互靠近了。

    陆续有明军的游勇骑射从这片疏林中过来,正在四面游荡,盯着土司军的距离。朱高煦也调转马头,拍马向自己的大阵中返回。

    及至中军,各千总、副千总、把总等一众武将聚拢了过来。

    朱高煦在心底压了很多愤怒,一时间也没甚么好训话的,说不出一句热血的话来。他回顾左右,指着前面的那片疏林大声道:“决胜就在此地。中午之前,彻底击溃敌兵!”

    众将听罢大喊:“必胜!”

    附近的步骑将士也大声呐喊起来,整个战场上一阵喧哗。

    朱高煦道:“王斌,你率护卫精骑,随我先上。刘瑛、韦达部,携火器跟进。各回各营,即刻出发。”

    众将抱拳道:“得令!”

    仪卫队、亲兵队共两百余骑,背上都插着三角红旗,很快聚集成阵。王斌率骑兵主力从大阵中渐渐凸进出来了。

    无数战马慢慢地走着,大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两千余铁骑很快蔓延到了稀疏的树林。

    朱高煦骑马率先跑出树林边缘,他眺望远处,观察了片刻,便伸手从背上拔出了长柄刀,缓缓直指天空,喊道:“杀!”

    “杀!”众军喊声此起彼伏,传达着中军的意志。无数的铁蹄开始在草地上慢跑起来,逐渐加快速度。“轰轰轰……”铁马齐奔,黑漆漆的像洪水一样,以看得见的速度向对面蔓延过去!

    土司军的大象正在往前赶,然而骑兵速度是这个时代战术机动最快的兵力。土司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军骑兵不断靠近,他们想临时换阵型,怕是来不及了。

    前边的弦声“噼噼啪啪”如炒豆一样密集,骑射的箭矢如雨一般飞向空中。轻骑兵纵队率先冲至敌兵中央阵前,然后迂回掠射,敌兵也用弓箭还击,空中密密麻麻全是黑影。顷刻之后,身披铁甲、拿着樱枪的明军骑兵大队已正面冲去。

    明军铁骑还没冲到,土司步兵已经乱了。铁骑直接冲进人群,战场上简直炸开了锅,到处都在惨叫。许多土司兵拿着长柄短刃兵器,想围攻明军骑兵;然而成群的铁马冲刺过去时,他们立刻就避开四散,那是人的本能而已。

    朱高煦拿着长刀,一刀从右侧横扫过去,“嚓”地一声,他就看到血珠在空中飞溅,一个土人仰倒在地。

    周围的亲兵们个个奋勇当先,无不想抓住机会在亲王跟前出头,刀光乱闪,凶狠的骑兵简直可怕。

    一股股铁骑洪流在人群中席卷,根本不是混乱的步兵可以抵抗的,敌兵几乎没有招架之力。有些土人拿着木盾聚集想抵挡铁骑,沉重的人马冲到、直接撞开了盾墙。土司军的人数十分众多,但四野的阵型全都溃散了。

    “呜!”大象的叫声在北面传来,大群战象这才缓缓靠近过来。

    骑兵若是仰攻象兵,肯定要吃亏。然而战场在开阔地,骑兵轻松跑得起来;要脑子进了多少水的武将,才会在明明跑得过的情况下、非得拿骑兵去硬拼?

    朱高煦带着一片红旗亲卫向左翼迂回,调头反冲。王斌等人在“靖难之役”中就是朱高煦的亲兵武将,此时骑兵各队都不需要军令,大伙儿跟着这边的红旗,陆续改变了方向。

    不多时,北面的大象却渐渐驻足不前了。朱高煦转头一看,骑兵过后,明军步兵跑步前进,连盏口铳也被人抬着在跑。

    刁徒玉部署在两翼的人马,连一个人都没见着。他们实在太慢了,到现在还没越过那片树林;以至于明军两翼现在是空的。

    朱高煦转头道:“你们两个,去传令王斌,调骑兵左千总队到右翼,看马队主力动向、伺机进退。”

    两个亲兵得令,伸着脖子看王斌的大旗位置,拍马而走。

    “咔嚓咔嚓……”中|央的各处明军步营的脚步声此起彼伏,跑步快速进入战场。无数的宽檐铁盔,在大地上起伏着、就像一片密集的钢铁洪流,哪怕只有七八千人的步兵,阵仗也非常大。

    土司步兵跑得遍地都是,等明军步兵近前时,他们跑得更快。建制已经被骑兵冲散的人群,面对阵列整齐的密集步兵阵,甚么办法都没有。还有不怕死的土人哇哇哇乱叫着冲上来,马上就面对成排的盾墙、无数的长枪,他们被戳|得像马蜂窝一样全身都在漏血。

    孟养军刚刚调上来的象兵群,这时又慢吞吞地往回赶,想跑了。明军步兵里携带了大小火铳。

    此时明军前方方阵队列变化,三排火铳齐|射,各处的盏口铳也“轰轰”震响。空气清新的草地上,一时间火光闪耀,硝烟四起。

    铜火铳的射程根本打不中大象,只有零星一些土司乱兵中|弹,盏口铳的石弹也只是在地面上乱蹦。不过象群被惊吓得向北面狂|奔,许多土人也跟着大象跑,整片战场上的敌兵都在溃败。

    朱高煦下令骑兵再度进攻。铁骑尾随冲去,四面劈砍,这样的战斗就没甚么稀奇的了,靖难之役中,无数次战役在决出胜负之后,双方都是用骑兵这样尾随屠|杀。败兵遇到骑兵追杀,简直如同噩梦,跑又跑不过、打也打不赢。

    当此时,太阳才刚刚升到半空,离中午还早。

    ……

    ……

    (周末一更哦)

第二百八十三章 魂归故里

    平缅军刁氏的人马赶到战场时,正面敌军的战阵已经全部崩溃。平缅军土人成群结队地急忙追赶,但还是追不上跑最快的明军骑兵,平缅土司军几乎甚么战果都没捞着。

    朱高煦勒住马停了下来,同意亲兵百户赵平继续追击敌寇之请。

    赵平先找来了土人小娘刁雅,然后率精骑北上,他们并未理会沿路的土人溃兵,数百骑径直越过了混乱的战场。

    大战从早上开始,不到一个时辰就分出了胜负;但追杀逃兵的乱象一直持续到下午。从战场向周围展开,原野上的草地和灌木林里,到处都丢弃着无头的尸|体、凌乱的军械。

    旁晚,赵平带着人马回到了中军。他禀报朱高煦,亲卫骑兵已找到并活捉了孟养司首领思行法!

    此时中军正在一片低缓的丘陵草地上搭建帐篷。朱高煦驻马山坡上,便看见一个精瘦的、眼窝较深的土人被绑在一匹马上过来了。

    赵平等人把他从马上拽下来,将其按翻在朱高煦的坐骑前,几个军士强迫他跪在了地上。

    朱高煦有时候想到思行法,脑海里浮现出的隐隐是一个身材壮实、满脸胡子,眼睛里带着凶光的野蛮大汉。不料,这时他却见到这么个精瘦土人……朱高煦回顾左右,目光停留在刁雅脸上,开口道:“你问他,他真的就是思行法?”

    刁雅说了一通话。

    那汉子“哼哼”了一声,别过脸没有说话。

    赵平抱拳道:“禀王爷,末将先捉了一些土人俘虏,土人们见到此人,无不确认他就是思行法!”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心道:骑兵将士们都忙着去抢首级,只有赵平先带上翻译、抓来俘虏,一门心思只找敌首,这厮的心思果然还是很活络的。

    这时朱高煦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困惑,当面问道:“思行法!本王不愿生灵涂炭,先是诚意与你议和,你为何要杀我使节?”

    刁雅翻译之后,思行法依旧不答。

    朱高煦不禁又问:“你今日布重兵于野,以为有机会战胜大明军队?”

    思行法直着脖子,一脸涨红,除了哼一些毫无意义的声音,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数日之后,明、平缅联军陆续到达了孟养司治所,见到城里几乎已变成空城。孟养军在正面决战中战败后,大部分土人贵族和奴隶主已经跑掉了。

    朱高煦随后带着大军来到了“大明城”,实地察看这座在西南方向最远的明朝人村寨。

    “大明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墟。短短几个月时间,废弃的寨门、城墙在雨水浇灌下,已经长满了荒草和草藤。远远看去,这里不像是一座最近才建起来的村寨,却好像是远古的遗迹,荒凉得没有一丝人烟。

    朱高煦等骑马来到村子里,看到同样的光景,到处都长满了荒草。

    最让他愤怒的是,被杀掉的明军将士百姓,竟然没人收尸,全都被丢在荒草里,已成凄惨白骨!好在那么多死|尸被日晒雨淋后,居然没变成可怕的僵|尸。

    大军在“大明城”附近安营扎寨,朱高煦下令:把村子里的白骨收尸装殓,然后送回昆明安葬。

    将士们到孟养司治城找棺木,同时就地伐木打造棺材。朱高煦安顿下来,便开始反复修改他的奏章,准备派人先送到昆明、然后上奏朝廷报捷。

    ……这个时代的汉人有点迷信。怎么收殓尸|体的仪式并不重要,大伙儿相信人有灵魂,克死他乡的人,要将魂魄和尸骨都召回去,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朱高煦便派人在近两万人的将士、民壮丁夫里询问,找到了两名做过道士的汉子。

    两个道士便受命在军中写符纸、造纸钱,为“大明城”惨死的军民招魂。村寨南门到处都在撒纸钱,两个重操旧业的道士敲着铜锣,长声吆吆地唱着词儿。

    军中又安排了一群送粮的民壮披麻戴孝,收拾暴|尸荒野的将士白骨,给他们穿上寿衣、抬进棺材里。

    八人抬一口棺材陆续从村寨里出来,人们照道士的吩咐,时不时撒纸钱贿赂当地鬼神;走一会儿,大伙儿又停一下,然后烧香唱词。道士戴着临时用纸扎的道士帽子,一面唱,一面喊,随行的壮丁听到吩咐,便“嗷呜”哭丧。

    朱高煦和许多明军将士都在外面围观招魂,连思行法也被带了出来。刁徒玉等许多人,同样好奇地在远处观摩汉人的丧事。

    过了一会儿,用竹竿和绳子串在一起的一队队土司兵俘虏,被将士们驱赶过来了。他们“叽里哇啦”地哭喊着,乱糟糟一片,却没法跑,慌乱之中绑成一串的人们实在难以协同,他们跌跌撞撞地被赶到了路边。

    这时三长排明军步卒开始斜对着天空“砰砰砰砰……”地放火铳、当作鞭炮来用,齐鸣了三次。

    马上就有许多拿着长短不一砍刀的将士冲过去,对着俘虏们的脑袋开始劈|砍。

    一时间路边简直是鬼哭神嚎,惨叫四起,血淋|淋的头颅在地上乱滚,空气中很快一股作呕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将士们把砍下来的头颅,都堆放供奉到了路边,然后洒上冷酒。

    朱高煦翻身下马,在将士们的簇拥下走到了路边上。他展开手里的纸,看了一遍,便大声念道:“冤仇得报,亡者瞑目。魂兮归来,回家乡啰……”

    “回家乡,回家乡啰……”无数明军将士一阵喧闹,对着陌生的山林呐喊,好像在喊未知的东西。

    喊声很大,此起彼伏在山林中回响。于是大伙儿觉得被屠|杀的军民冤仇得报,魂魄能回去了,无数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神情。毕竟生在世上的时间有限,魂魄却是不灭的,至少活人们非得这么认为。

    一上午野|蛮又有效的仪式安抚了人心,送葬的队伍到达十几里地外的孟养司治所。那座“罪恶之城”已燃起了通天的大火,整座城都被明军焚毁。

    被屠|杀在村寨的军民、战死的将士,棺材都从火灾弥漫的孟养司经过。队伍浩浩荡荡,人们无不侧目观看着那巨大的“篝火”。

    思行法被绑在马背上,看到那座城池在大火和浓烟之中毁于一旦,嚎叫挣扎着从马背上摔落下去了。他躺在地上仍在喊叫,满脸泪痕,却没有人理会他。人们只是重新把他按到了马背上。

    ……孟养军俘虏并没有被杀光,朱高煦下令把他们都放了,还叫人在大金沙江畔准备了竹筏,好让俘虏们坐木筏过江,到大金沙江以西的地盘去找思氏剩下的人马。

    朱高煦当众叫刁雅翻译他的话,告诉土人们,“思氏叛乱,平乱之役胜负已定。思氏剩下的族人若想修好,咱们还是可以谈的,本王说不定还能把思行法也放了。”

    听到要放思行法,赵平最先转头过来,但他终于没说出话来。

    等大伙儿回到军营,王斌等人忙劝道:“思行法罪大恶极,王爷不必对他仁慈。”“若将思行法献俘于京师,必得圣上之心……”

    朱高煦回顾左右大将,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听说思行法还有个弟弟,已经成年了。便是我愿意放思行法,他的弟弟愿意咱们把人放回去吗?”

    诸将听罢恍然,皆拜服在朱高煦的谋略(套路)之下。

    这次朱高煦没有派使者去议和,思氏却主动派人来了。

    使者是思行发的二弟所派,要求密见汉王。使者悄悄提出要求,请汉王不要放走思家大哥;因为二弟思任发已经受族人推举,成为了新的首领。

    朱高煦准备答应新首领思任发的要求,于是双方重新开始言和。

    思氏承诺不得袭扰大金沙江以东的村庄、矿场;孟养司治所西迁,并统|治大金沙江以西、以北,到那加山山区的全部土地。

    汉王及云南官府同意思氏占据现有的地盘,认可思任发为孟养司首领;待孟养司遣使入京朝贡之后,由大明朝廷正式册封思任发为孟养宣慰使。

    云南官府承认永乐二年初、签押的盟约,即每年支付思氏八百两白银,具有所有翡翠矿石的专买之权。一旦思家再次挑起冲|突,分利就会停止支付。

    ……双方死了无数人,耗费人力军费无算。思氏丢掉了大金沙江以东地形平坦的高原,结果还是只能每年得到八百两白银的矿场分利,流血冲|突并没有让他们多得一分好处。

    明军如果仅靠自身兵力,想要完全灭掉孟养司,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漫长的时间、长期的军费开支。

    何况,就算孟养司被灭,这边的汉人太少,最后孟养司地盘也只能由周围的土司势力瓜|分。缅甸的实力不是更大了?

    此时朱高煦已不想再继续与思家开战,无休止地影响翡翠矿石的挖掘。他也希望自己的作为,能叫这蛮荒之地的各方,都能习惯遵守一些规则……不然下场就是谁都捞不着好。

    原来签押的条约,依旧没有甚么改变。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第二百八十四章 日月城

    永乐二年快到年底了,朱高煦仍然在军营中。

    这时他收到了从昆明城快马送来的书信,汉王妃在九月十九顺利生下了儿子。长史府已照朱高煦临行前的意思,派使者去京师报喜,并请旨皇帝赐名。

    朱高煦对照了一下时间,郭薇生产时,正是在他与思行法的军队决战前夕。

    今年郭薇才十六岁,朱高煦之前很担心她的身体和安危。他原以为能尽快结束孟养的战争、赶回去守在郭薇身边,却未能如愿……不管怎样,现在总算听到了郭薇平安无事的消息,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朱高煦放下书信,站在大帐门口,观望了一番天地间烟雾缭绕的景象。人们正在焚|烧树林,新建城寨。他心道,自己还要在此地逗留一段时间。

    后世的书上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在此时,战争的结束、至少是另一种开始。

    朱高煦主要对三方势力、进行新的部署。

    他一面致书缅甸宣慰使塔拖弥婆耶,要求缅甸司恪守上下之礼、本分守土,为禅族缅族百姓谋福祉;一面与孟养司新任宣慰使思任发,达成了议和盟约。然后又与平缅宣慰使刁徒玉结盟,约定共同治理大金沙江以东的洞吴高原。

    原来的孟养司治所、已被大火毁于一旦,此地治城将西迁至翡翠矿坑附近。明朝军民、平缅军民正在共同新建一座城池,用当地土人习惯的称谓命名“大明城”。

    大明城、以及大金沙江以东的全部土人村庄,由刁氏统|治;云南官府只派遣几个官员、出任大明城的少数官职,知情诸事。

    朱高煦让刁氏接管此地的考虑很简单,孟养司土人与平缅司土人同|文同|种。此地离云南太远,若用汉人流官直接统|治,反而出现更多的问题。

    不过平缅司刁氏的军队战斗力低下,在这次战争中朱高煦已亲眼见识。他完全不认为刁氏会造反,若其造反,平缅军肯定比思氏的人马更加不堪一击;他担心的是刁氏根本压不住周围的土司势力。

    ……于是明军会在大明城附近,继续保持军力存在。

    靠近刁氏管辖的大明城,此时正在新建的一座军镇,名曰“金沙千户所”。

    今后将会有一千名正军、以及家眷在此屯驻。腾冲千户所不再是最边远的军镇,金沙千户所即将成为明军在西南方最远的军事据点。

    朱高煦与诸将商议后,亲自谋划了此城的建造。

    他以前玩过一个游戏,知道一种叫棱堡的存在。但了解明军的火器威力后,他认为低矮的城墙并不实用;军镇仍以夯土建造厚实、高大的墙体,如同内地的城墙。此时的城墙,主要防范的还是敌兵蚁附攀爬攻城,所以高墙是最好的工事。

    有鉴于赵平当初无法抵挡土司军的教训,金沙千户所将建造得更小,以避免分散军队疲于守墙的弊端。千户所军镇不再为平民和商铺提供地盘,变成一个完全只有军事作用的军镇。

    以后,当大明城受到土司军队攻击时,千户所军镇可为掎角之势,为“大明城”提供军事支援。

    如果形势恶化、刁氏和明军据点已完全无法再控制局面,那么明军就会龟缩在金沙千户所的高墙之内;凭借工事、储粮死守不出,等待援军。

    长期屯驻当地的将士,必定更熟悉地形气候以及军情。只要他们守住据点,待明军调兵来援,作战的天时地利人和,将会与以前全然不同。

    ……数万人在此地建造城池,只要是晴天,天地间便是烟雾沉沉、尘土乱飞。不过在这蛮荒之地、土人们大多以村庄的形式居住,倒是很难见到如此热闹的景象。

    城池还没建造好,一个名字已经在土人中流传:日月城。军镇是日城、大明城便是月城。

    ……

    腊月间,京师下了第一场雨雪。细碎的雪片和雨点一齐在空中飘荡,像雾又像烟。宏伟的重檐宫室、无数的亭台楼阁桥梁,一切景象都笼罩在雨雪之间,变得朦朦胧胧,却更有一番冬日的风情。

    洪武门前的两队甲兵站在城楼下,他们的头盔和肩甲上都积上了一层雪。一个几岁的小姑娘正拿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路过,她好奇地转过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守军,用一口稚气的官话问道:“你冷吗?”

    那军士道:“不冷。”小姑娘忽然从大人身边忽然跑了过来,仰起头递上包子:“给你吃。”军士蹲了下来,将包子推拒过去,他的声音带着北平口音:“你吃,俺们一会儿就换班,有火烤。”

    打着伞的大人急忙跑过来,拉了小姑娘一把,又抱拳作揖道:“孩儿不知事,军爷勿怪。”

    ……而此时洪武门里的皇城中,御门内却是十分暖和。上等无烟木炭在铜盆里烧得正旺,一些穿得太厚的官员站在火盆旁边,甚至恨不得把衣服脱下两件。

    翰林院的官员解缙拱手面向上位,正说着话儿,“臣听说汉王在云南府骄|奢|淫|逸,马车里的垫脚之用,竟也用精挑的羊羔皮毛……”

    宝座上的皇帝一声不吭,等着解缙在那里说,皇帝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两边的大臣中,甚至有些暗地里埋头发笑。因为解缙弹劾的东西实在没意思,大明朝有宗室藩王因奢|靡、只顾贪图享受而被治罪的吗?

    解缙却继续说道:“汉王在云南,与宁王隔空斗富,竟以五万贯之巨额钱财,买下了一对名曰‘天作之合’的玉器!长此以往,云南民风不古,官民不习礼仪竞相攀比,有利无害矣!

    汉王好大喜功、胆大妄为,肆意与土司争强斗狠。汉王因玉石矿之利与思氏有隙,便先斩后奏,竟擅自调动五万之众攻打孟养宣慰使司。臣请奏圣上,夺回汉王干预云南军政之权……”

    就在这时,宦官侯显走进了奉天门。他从边上来到宝座之侧,先站在了那里没有近前来,因为此时皇帝正在听大臣说正事。

    但皇帝却侧目看向侯显。于是侯显弯腰靠近,小声道:“汉王府的使者进京了。”

    皇帝朱棣听罢,向解缙挥了一下袍袖,道,“朕知道了,恰当的时候,朕会斥责高煦。”他说罢又看向侯显,“到哪了?”

    侯显道:“回皇爷,使者正在午门外。”

    “宣。”朱棣径直说道。他听了一上午的政事,此时竟当众伸了个懒腰。侍立在侧的内阁官员纷纷侧目,终于还是没人开口提醒。

    不多时,身上的积雪还没拍干净的一个宦官,被带到了奉天门内。那宦官跪伏在砖地上,双手高高举起一个雕木盒,说道:“奴婢叩见皇爷,皇爷万寿无疆!奴婢奉汉王之命,进京献宝。”

    朱棣递了个眼色,侯显便走了下去。

    侯显把木盒拿上玉案,小心翼翼地打开,又将几层红色绸子揭开。顿时,一只玉镯和一块圆形玉佩就出现在朱棣的面前。朱棣的眼睛立刻一亮,只见那玉器晶莹剔透、颜色鲜艳、流光闪闪,非常夺目!

    跪伏在地上的宦官道:“启禀皇爷,此玉名为‘天作之合’。汉王先派人从孟养司采出大量玉石,再用其中最好最难得的料精心雕琢而成。世人言,此玉千年难得、可遇不可求;汉王言,只有父皇母后才配拥有此物,故遣奴婢等快马进京献上!”

    朱棣当众拿了起来,对着窗户那边的亮处观摩。

    御门内的文武,纷纷跪倒在地,皆贺喜圣上得到宝物。解缙的脸抽搐了一下,也跟着默默地跪伏在地,他只是没怎么吭声。

    朱棣将玉放回了盒子,嘴上不以为然地说道:“这高煦,为了两块石头劳民,尽干些没用的事!”

    淇国公出列道:“圣上爱民,不爱宝物,不过汉王有孝心哩。”

    “倒也是。”朱棣一边不断打量着玉器、他已经看了好几眼,一边说道,“高煦有那心意,也不枉他母后常常念叨。”

    献宝的宦官急忙又叩首道:“正因汉王有孝敬之心,这才赶紧派奴婢等把玉送来京师。此玉是翡翠,听说有灵气,能调养经脉,益寿延年。汉王愿皇爷皇后万岁无疆!”

    众臣赶紧附和道:“圣上皇后万岁安康……”

    朱棣摆了两下手,道:“罢了,都起来吧。”

    大伙儿陆续谢恩起身,只有那个云南来的宦官没起来,他这时掏出了一份漆封的书信,双手举到头顶道:“奴婢奉命,还为皇爷带来了另一份献礼。大明将士已在孟养司接连大捷,俘获不尊王化的酋长思行法,正将思行法押送进京献俘!

    彼时大明之威,震慑西南,缅甸阿瓦城、木邦、孟养等诸地,皆请遣使进京朝贡,一睹天朝上邦天子之仪。”

    朱棣忙道:“拿上来!”

    御门内的文武听罢议论纷纷。朱棣不置可否,叫侯显拆了信封、他要先看高煦对此事的解释。

    信封里有好几张纸,洋洋洒洒或有数千言。入眼处,果然是高煦的亲笔。

第二百八十五章 瞻壑

    外面雄壮的重檐宫殿之间,雪雨纷纷,御门内却是古色古香、温暖宽敞。文武大臣们,大多在相互交谈议论,隐约中能叫人听清两句话,大伙儿在庙堂上的言论大多与礼法和道德有关。

    因为站在帝国中心的、多是规则的制定者,评论诸事,都得站在道理礼法这等家国基石的高度考虑问题;特别在人多的场合,这样才能显得有深度。

    皇帝朱棣一言不发,他顾不上与大臣们说话,此时正在看高煦的奏书。高煦的奏书里写的东西,却恰恰相反,完全无关道理,只有利益的反复权衡……

    高煦认为,从元朝到大明朝初“析麓川地”之前,云南边境最棘手的势力是思氏。直到现在,最逆反、不服王化的也是思氏。

    不过麓川王国瓦解后,孟养司思氏的地盘人口、已不足以造成根本的威胁。反而缅甸、木邦两地的土地人口日渐发展,目前虽未有反叛迹象,实力却不容忽视。

    ……所以高煦以问罪思氏的名义,抓住时机发动了孟养司之役。

    此役达到之目的,首先要给思氏以迎头痛击,灭掉其目中无人的嚣张气焰;警醒其它土司、震慑诸部,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战场上的胜利,还能削弱思氏兵力,暂时解决云南的边患,在一定时间内保障西南无事。

    然后,又不能彻底瓦|解思氏势力,以免给周围土司以兼并孟养司地盘之机。

    ……高煦在此权衡之下,只拉拢了平缅司刁氏参与此役。因为刁氏是在“麓川平缅军民宣慰司”瓦|解后、由大明朝廷强行扶植起来的势力,比较恭顺。

    大战结束后,高煦趁势将明军据点扩张至孟养司,与刁氏一起维持孟养司部分地区的统|治。最后与思氏议和,仍将剩下的地盘交还思氏。

    缅甸、木邦二司,没能在此役之后兼|并到土地人口。

    于是最后得利的,不是那些隐患势力,而是大明朝廷。大明官军在边境人口有限的情况下,能继续将势力范围和军事据点外扩,便可以更大地保障云南地区的安全。

    ……

    朱棣放下手里的奏书,转头看了一眼宦官侯显,脱口叹了一句:“最像朕的,还是高煦哩。”

    这时朝臣们渐渐停止了说话声,躬身面向上位侍立。皇帝却没有再继续说话,他坐在那里,手掌按在那几张纸上久久不语。

    过了一会儿,朱棣完全没有对孟养司之役作出任何置评,径直起身挥了挥手。

    宦官侯显忙道:“皇爷今日听政罢,诸大臣若有事,明日再议。”

    众人纷纷行礼恭送皇帝。

    朱棣披上一件貂皮大衣,坐御辇过了乾清门,从斜廊步行过去,进了他熟悉的东暖阁。

    乾清宫附近有东西两处暖阁,位于后宫区域,作为皇帝寻常休息的地方;后来也是皇帝私下办公、接见近臣的所在。但朱棣很少呆在西暖阁,他喜欢来东暖阁的缘故,或许仅仅因为当年太祖和皇侄建文、都爱呆在这里。

    朱棣走过隔扇,只是看了一眼里面那道墙壁,跟着进来的宦官侯显就马上去拉开了帘子,露出了一张大地图。这等事,宦官们压根不需要皇爷吩咐。

    朱棣自然而然地走到墙边,目光立刻瞧向下方的那块地方,安南国在图上的位置。

    良久之后,他转过身来,一眼看到了侯显,便开口道:“前几天不是定好了,派李琦去安南国责问胡氏?你现在吩咐李琦、再办一件事:叫他从安南国回来时,去见高煦一面,问问高煦安南国的事儿。”

    侯显抱住拂尘弯腰道:“奴婢遵旨。”

    安南国的事,从永乐元年闹到南京,直到现在还没完。

    先是安南国前宰相胡氏谎报了安南国的政|变,称原国王陈氏病死无后。然后陈氏旧臣吕伯奢到京告状,接着老挝宣慰使派人送来了王族宗室陈天平,于是安南国政|变、胡氏欺骗宗主国皇帝的阴|谋逐渐真相大白。

    最近大明朝廷诸臣反复争执,朱棣终于向文臣们作出了一定的妥协,决定先遣使去安南国责问胡氏。

    派遣的大明朝正使,就是那个御史李琦。李琦还没出发,年后应该能出京了……

    侯显退出隔扇,朱棣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时朱棣提起了砚台上的毛笔,在砚台里蘸了两下,下笔就写了两个字:瞻垲。他想了想又写了个“东”字。

    他掀开那张纸,又在另一张纸上写道:瞻壑。

    年前太子、汉王的妃子都生了儿子。此时朱棣已经写了两个皇孙的名字,太子的儿子是郭次妃所生,名字就叫朱瞻垲;汉王的儿子是汉王妃所生,叫朱瞻壑。

    皇帝现在才给孙子取名,或许是因为名字实在不太好取。朱家宗室以五行取名,虽然这才是太祖的曾孙辈,但已经有很多宗室人口了;一时要找那么多土字旁的字,并不太容易。

    朱棣写完名字,便叫旁边的另一个宦官拿着字去,一张送东宫,一张派人送云南;并传旨宗人府按礼制挑选一些礼物,赏赐给生了男孩的两个妃子。

    接旨的宦官孟骥是个西番色目人,不过他的凤阳话说得比谁都好,有时候说几句土话词儿,连朝臣都听不懂。

    孟骥也小心翼翼地捧着宣纸,告退出去了。片刻后,另一个宦官入内,代替他侍候着皇爷。

    ……皇帝的事,谁也不敢怠慢。此时,侯显冒着风雪走到了千步廊,在衙署里找到了李琦,把皇帝的圣旨口传了。

    李琦长着一张四平八稳的国字脸,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大明朝派遣到外邦的使者,大多长得都不错,至少不能长得太寒碜,好叫外邦人误以为大明朝的人都长得一表人才。

    李琦听了圣旨,忙问:“圣上没说,臣见了汉王究竟问哪些话?”

    侯显一脸严肃地认真回想了一下,才摇头道:“没有。皇爷叫李御史问安南国的事。”他说罢,见李琦一副苦思琢磨的模样,忍不住又好心提醒道,“皇爷或许只想听听汉王的看法……”

    “哦?”李琦瞪着眼睛。

    侯显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沉声道:“汉王的奏书,今日遣使送到了御门,写的好像是他在云南对付土司的事儿。彼时咱家就在旁边,听得皇爷说了一句‘最像朕的还是高煦哩’;后来皇爷去了东暖阁,对着安南国的图看了好一阵,接着马上就吩咐奴婢来传旨……李御史明白了么?”

    李琦点点头道:“这么说来,汉王在云南对付土司有方,圣上很是满意;所以圣上又想叫汉王对安南国的事进言?”

    侯显不置可否。

    李琦回过神,急忙拱手深深地作了揖,说道:“多谢公公提醒。”

    “使不得使不得。”侯显急忙回礼,嘴上推拒,但他的脸上已经笑烂了。

    太祖时,严禁宦官干|政,宦官的地位就是纯粹在宫里干脏活累活的杂役。但永乐朝以来,一些宦官很受皇帝重用,少数大臣审时度势、也在渐渐改变态度。

    一个道德高尚的御史对侯显打拱作揖,侯显当然是非常受用的。

    俩人客气了一番,侯显便鞠躬道:“咱家传完旨,告辞了。”

    ……宦官孟骥也立刻把皇帝的字送到了春和宫。东宫就在皇城里,过去办事很快。

    郭嫣拿着那张宣纸不放,还拿给襁褓中的孩儿看,亲昵细语地说道:“瞻垲,我儿的名字叫朱瞻垲,这可是圣上钦赐的名儿,今后谁也不敢欺负你了……”

    她说罢,忽然又警觉地抬头看了一番周围的宦官宫女,几个人赶紧低下头,仿佛甚么也没听见。

    郭嫣的眉头一皱,似乎觉得刚才自己不慎说错了话,怕很快就会传到某人的耳朵里。她面露忧郁之色,这时却见朱瞻垲蹬着小脚,“咯咯”地望着她笑,郭嫣也立刻露出了笑脸,伸手轻轻逗孩儿的小鼻子。

    她又将那张宣纸放到孩儿面前,改口道:“看垲儿的皇爷爷的字写得多好,你快快长大,照着这些字练习,先学会写名字……”

    终于有个小宫女开口说话了:“王子殿下打小喜欢字墨,将来一定是个才华横溢的王子。”

    郭嫣听得很高兴,说道:“就你会说话,一会儿赏你。”

    小宫女忙道:“谢次妃娘娘!”

    郭嫣面带微笑,哼着小曲,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王子,那个人满腹诗书、忧国忧民,关键他又是郭嫣最亲近的亲人……一时间尘封在她心底的一些朦胧印象,渐渐浮现在了眼前。

    这时“嘎吱”一声响,忽然一阵风稍大,把虚掩的房门吹开了。一个宫女急忙跑过去关上,生怕小孩儿吹到了风。

    门外的雪似乎比前两天更大,宫室房顶上、地上已经积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在白雪皑皑中,屋檐下已经挂上了更多的红灯笼,过年佳节、很快就会到来,永乐三年的春风也不会远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下雪下雨

    整个皇城都笼罩在雪花之中,万物就像被禁|锢在了其间,无处可逃。不过真正禁|锢人们的,还是那堵高高的红色宫墙。

    在皇城里的东边,兴庆宫和大善殿之间有一大片空地,“祈福观”就建在靠宫墙的位置。

    道观实际是一座小院子,院子里修了一座台基,台基上建一座道观。妙锦就在这座道观里,每天为徐皇后祈福消灾。她有时候会被准许去见徐皇后,但平素不能随意进出院子。

    院子围墙很矮,在道观里面,就能看到外面的光景,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皇城外面的景象,只有那堵宫墙才让人感到压抑。

    宫墙比不上南京城的城墙厚,却非常高;高得不仅能限制人翻越,隔着一堵墙,外面的景象连看也看不到、听也听不到。人在皇城里,唯一能看到外面的东西,就是惨白的天空。

    一道红墙之内,就仿佛完全与世隔绝了。

    妙锦站在道观外的台基上,看着漫天的雪花,捧起手轻轻吹了一口白汽。她的神情带着一丝冷笑,盯着那道红墙,又将目光看向墙内的一株很大的月季残枝。她心道:这皇城里,唯一能探到墙头的东西,恐怕只有那大株月季了。

    四面的宫室殿宇修得高大宏伟,檐牙雕琢十分华贵,但恰恰没有什么植物,寻常地方连颗树也没有。唯独那株月季幸存了下来,或许它的枝叶太细了,无法承受一个人顺着它的枝叶攀爬,所以才没有被铲|除。

    这两年以来,妙锦渐渐猜测到了一件事……皇帝在心里,其实很懂得、这些住在红墙里的女子们是甚么感觉。所以他才用这种不动声色的手段,想逼迫妙锦就范,甚至想要她主动去争宠!

    宫妇们住在这里真的太无趣了,太没意思了!妙锦自认,虽然她不是个清心寡欲的人,但也很能静下心坐得住……直到她被关在这里,才真正地感受到了甚么叫百无聊赖。

    然而,最难熬的并不是无聊;以前妙锦也在宫里住了很多日子,却没觉得太难过。

    宫里的人们,最难抵御的、恐怕是那种毫无希望的煎熬。

    一辈子都得这么过、老死在这里,人一想到这里、就特别容易抓狂。这种煎熬,会渐渐地侵蚀人的一切,最后才不顾一切地去争抢那根毫无意义的救命稻草:皇帝的宠爱。

    天下财赋聚集之地、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皇城,却能叫宫妇们把日子过成这样的感受,也是很神奇的事。

    于是争宠成了她们唯一有意思的事。

    妙锦每天的空闲时间很多,有时候会想……

    大家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其实仍然没甚么意思;那些身份和殊荣、不过存在于红墙外的人心里。人们争的东西,并不定是因为它有多好,而是得到那点好处的机会也太少,很多人抢的东西自然就显得珍贵了。

    不过每个人眼里看到的东西不一样,至少妙锦并不稀罕这一切。

    ……妙锦不是被打入冷宫的人,名义上正在为皇后祈福。所以宫女宦官们对她还是很客气,见面还会说说话。

    朱高煦在云南开矿、与土司作战、送“天作之合”、生了儿子等事,妙锦陆续都听说了。

    妙锦明白他的处境,现在忤逆皇帝的意愿,于事无补,只有死路一条。她能隐隐感受到高煦所作所为,正是在无奈地讨好着皇帝。

    这完全不出妙锦的意料,在她心里,高煦就是个忍得住不做无用之事的人……不轻举妄动,至少还有一丝希冀;否则连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在许多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妙锦把每一次的相遇,都反复回忆了很多遍,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每一件事都让她坚信:高煦心里肯定也在惦记着自己!

    后来回忆得习惯了,这件事,反而成了她生活里少有的、很有意思的事。

    一阵寒风夹杂着雪花吹来,妙锦冻得打了个寒颤,她望着天空心道:云南应该是不下雪的,现在会下雨么?

    妙锦觉得身子快僵了,正要转身进屋。这时便见一个人提着东西,向这边走过来了。

    那人有点眼熟,妙锦便驻足又看了过去。等那人走得近了,她才看清,原来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宦官,手里拧着一只食盒。

    片刻后,妙锦的嘴唇张开,杏眼也瞪了起来,一副惊诧的表情。她好不容易才没发出声音来。

    小宦官沿着石阶走到台基上,看了妙锦一眼,弯腰道:“大姐姐还认得我呢?”

    “里面说罢。”妙锦忙带他走进道观。她掩上房门,马上就上下打量起小宦官。

    小宦官道:“大姐姐这屋里没别人吗?”

    妙锦摇了一下头,神情依然没有恢复平静,她脱口道,“孩儿长得真快,才五六年没见,你就长这么高了……”

    小宦官叹了一口气,露出了与他年龄不太相称的神态,说道:“我离开北平快七年了。”

    妙锦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会在宫里?那年不是有个咱们的人,说好了要去灵泉寺接你?”

    小宦官道:“来了的,他是个和尚。我拿着大姐姐给我的衣裳和盘缠,跟着他走了。那时我记不太清楚走了多少路,后来就到了京师。”

    妙锦点头小声道:“是这样的。彼时你爹章炎已经殉国,照原来的安排,便是由一个姓马的同僚、到灵泉寺负责接你走,再带回京师抚养。当年还是建文初年,你到了京师应该就平安无事了……”

    她的颦眉疑惑道,“你爹毕竟是为尽忠朝廷而死,救你就是为了给章家六个后,你怎么做个宦官?”

    小宦官低下头,“大姐姐说得没错,我在京师义父家长到了九岁多,蓄发还俗,还进了私塾读书识字。可在建文四年初,义父全家忽然不见了,房子也卖给了别人!我被人从家里赶出来,身无分文,连件衣裳都没带。

    我记得那时是正月初,刚过了年。当年也是下着今年这样的大雪,我在街边又冷又饿,都要冻死了。这时干爹打那条街过,见了我,看了一阵就问我,‘想不想穿暖和吃大肉住大房子’,我当然就赶紧点头,跟着干爹生怕他反悔。

    后来干爹又告诉我,世上没有平白吃喝的事,想吃饱穿暖,要先净身除去罪根,只要痛几天,一辈子都不愁吃喝。我那时就同意了……于是做了阉人,起初疼得我死去活来,那里插|着根鹅毛,一连好几天连水都没得喝,半个月才能下床。可后悔也是来不及……”

    妙锦听到这里,脸色苍白,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世上真是树倒猢狲散,那些为之付出性命的大|业,真的值得么?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先父,最后居然以永乐帝的忠臣收场……她一阵脸红,想感概、却不知能感叹甚么。

    妙锦唯有望着门缝外面,静静无声的雪花发了好一阵呆。那一个时代谢幕之后,无论新上了多少喧嚣浮华,背后也总是有无尽的凄凉。

    “大姐姐。”小宦官的声音把妙锦惊醒了。

    小宦官从食盒里拿出了一盘素菜、一晚大米饭,说道:“我求了干爹,要了这差事,便是想见大姐姐一面。听说大姐姐成天吃素,可吃素容易馋,我悄悄在饭下面藏了一个鸡蛋……道士不是和尚,能吃荤罢?”

    妙锦看着面前的饭,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从某种角度看章炎之死,他的死保护了妙锦,所以妙锦现在面对章炎的儿子、才更加百感交集。

    她的声音有点异样了,“我没照看好你……”

    小宦官道:“大姐姐一直对我都很好,我做了宦官,与大姐姐也没甚么关系。现在也没甚么不好的。”

    妙锦偷偷揩了一下眼泪,强笑道:“你能想得开也好。谢谢你带的鸡蛋,我对人说师父是全真教的张三丰,本来是忌食荤腥的,何况在道观里……不过今天不管那些规矩了。”

    小宦官道:“我不太懂那些规矩,好心没办好事。”

    妙锦摇摇头,有问道,“你干爹叫甚么名字?”

    小宦官答道:“干爹叫王狗儿,原来好像不叫这个名字,后来改的。我也不姓章了,省得辱没了章家。干爹叫我跟着姓王,还取了个名儿叫王寅。“

    妙锦又小声叮嘱道:“那你以后就只记住自己王寅,千万不要再提章家的人,明白么?”

    小宦官王寅用力地点头道:“我明白的!大姐姐往后想吃甚么,就叫人带个话,干爹在御厨当差,甚么山珍海味都有法子弄到!”

    “你就知道吃。”妙锦情绪复杂地骂了他一声。

    王寅被骂得“嘿嘿”笑了起来。

    妙锦又好言道:“那你跟着你干爹吃好点,这年纪正长身子呢。”

    王寅抬起头才能看到妙锦,他又用力点了一下头,说道:“哎哟,大姐姐,我要先走了。”说罢转身就掀开房门一溜烟跑了出去。

    妙锦送到门口,望着那小小的背影,又发了好一阵呆。

    不知怎地,她想起朱高煦的王妃生了儿子的事,心里确是有点酸酸的。但又想到郭薇人挺好,妙锦反而觉得自己应该替她高兴才对。

    更何况,她有甚么理由和名义去心酸?

第二百八十七章 朝朝暮暮

    云南布政使司地盘上,只有山上才会下雪,山下只有雨。西南山林地区就算在旱季,也常常下雨。

    永昌府城上的天空飘着雨。城内大街两边的屋檐下,站满了各族百姓躲雨、围观热闹,雨地里还有许多戴着斗笠打着伞的官民。

    城门口一群群士卒正在列队通过,整齐的跑步脚步声连绵不绝,稀泥污水被踩得遍地飞溅。

    过了一会儿,身披甲胄的朱高煦从一辆马车下来了,马上有亲兵打开伞遮在他的头顶。朱高煦微微侧目,身边的赵平便沉声道:“把伞拿走。”

    许多当地文武官吏迎上来了,纷纷向朱高煦见礼,嘈杂地恭贺汉王大捷。但朱高煦没有理会他们,因为这时从城门口进来了许多挂着白幡、放着棺材的马车骡车。

    车队前面还有两列写在白布上的字,左边写的是“大明忠魂”,右边是“皇朝英杰”。

    朱高煦抱拳向车队鞠躬行礼,身边的将士、以及许多前来迎接的官吏,也跟着藩王纷纷弯下腰。无数人肃立在雨中。

    车队缓缓通过城门,朱高煦久久站在雨中,一动也不动。雨水很快淋湿了他的全身,头盔上的积水沿着宽檐铁盔不断往下滴,从脸上流过,让他感觉痒|丝丝的,但他忍住没有动弹。

    就在这时,朱高煦看到了侧面不远处的土人翻译官刁雅,她正在那里哭得稀里哗啦的,伤心得直抹眼泪。没人管刁雅,毕竟她面对棺材哭泣、没甚么不应景,只要没笑就好。

    这些战死的明军将士,为的是朱家藩王、大地主大财主沈家的翡翠贸易利益;朱高煦给阵亡将士的尸体弯腰行礼、给他们礼遇,以及抚恤他们的家眷,都是应该的。

    然而这场战争和土人关系不大,甚至也没给汉人百|姓带来多少好处。一个土人小娘,面对明军将士的棺材有甚么好哭的?

    此战土人军民的伤亡是明军的十倍以上,因战火肆掠而家破人亡村子被毁的人,不计其数,那些人甚至也没有明军阵亡将士的待遇。

    朱高煦心道:兴许很多人容易被气氛所影响罢?他们很难看清庄严礼仪背后、为争夺利益的残|酷厮杀和立|场。

    ……大军进城驻扎了两三天,雨还没停。云南山里的正月初春季节,有时候下起雨来也是没玩没了。

    朱高煦站在征用作行辕的院子屋檐下,抬头久久看着天上的雨。

    “这个时节,京师下的可能不是雨,却是雪。”朱高煦随口叹了一句。这个时代的天气比后世更冷一些,大江以南有些地方也会下雪。

    每当天气稍冷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妙锦,或许因为与她好几次相遇,都是在寒冷的时候。

    朱高煦伸出被兵器手柄磨得粗糙的手掌,接住从瓦间流淌下来的雨水,感受着它毫无意义的冰凉。手久久地停在那里,他怔怔出神。

    一种微妙的消沉和无奈,隐隐带着伤春悲秋的神色,笼罩在他的脸上。

    但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神一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这时他用力地甩掉了手上的水,摸出手帕擦了几下。

    朱高煦一边擦手,一边随口道:“我似乎记得有一首诗,说的是古代一个神奇的女子,能化作雨和雾?”

    身边的赵平抱拳道:“王爷说的可是宋玉的《高唐赋》?其中有一句: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朱高煦听罢赞道:“赵百户的肚子里面,挺有点墨水哩。”

    赵平道:“回王爷,末将以前做过童生,书读了不少,才学却不过尔尔。”

    朱高煦点点头,说道:“你只做百户委屈了,回昆明城给你个把总做。”

    赵平听罢立刻单膝跪地,一脸感激地抱拳道:“末将拜谢王爷栽培之恩。”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你立了功,应该的。起来罢。”

    赵平抓获思行法时,大战胜负已定;赵平其实没有对整场战役起到太大的作用,而且有钻营之嫌,朱高煦对这件事并不是那么满意。

    不过当初赵平愿意到孟养司矿场、那不毛之地,敢冒着各种危险开拓进取。这才是朱高煦提拔赵平的真正理由……可惜第一次赵平去孟养司,兵败被俘、丢城失地,这样的结果还要升他的官?显然无法服众、也不合军法。反而是抓获思行法的事,那是可以说道的大功。

    所以朱高煦没有明说、赵平究竟立了甚么功。

    ……南方雨水多,此时只要一出城,路面大多是土路,到处都很泥泞免不了。古人言“在家千日好,出门半天多”挺有道理。如果是住在城里的人,雨天在家里更好一些,至少城里很多路都铺了石板和砖块。

    永昌府的一场小雨,下了几天还不停,道路难行。

    朱高煦等不及了,决定带着亲卫骑兵先走,留下几个大将带着大军、等雨停再开拔。

    一队人骑着马轻装简行,从永昌府跋涉到大理城、楚雄、昆明城,到大理府城时也快到二月间了。

    骑兵奔至汉王府端礼门,朱高煦顾不得脱下身上满是污垢尘土的甲胄,只是取了头盔,就立刻骑马赶去承运门、往后宫而去。

    郭薇等人一齐迎出了前宫。朱高煦看清,段雪恨也在郭薇旁边;出门前,朱高煦叫她就近跟随王妃,现在他忽然回府,看到她确实很守承诺。

    “王爷!”郭薇满脸惊喜地唤了一声,她提着裙子、迫不及待要走下石阶。朱高煦大步走上去,扶住她,“王妃免礼了。”

    郭薇仰起头看他,说道:“妾身听长史府禀报,王爷的大军在永昌府耽搁了好几日,没料到王爷这么快就能回来了。”

    朱高煦打量着她,郭薇当然还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但生了孩儿后,似乎少了些许青涩、多了几分母|性般的成熟。

    “薇儿的身子养好了么,孩儿还好罢?”朱高煦问道。

    郭薇点头道:“壑儿都三个多月大啦。”

    “父皇取的名字是朱瞻壑?”朱高煦立刻问道。

    郭薇的目光一直看着朱高煦,一面仔细瞧着他,一面点头“嗯”了一声道:“父皇派人来云南府传旨,赐的名。姐姐也生了男孩儿,取的名字是朱瞻垲。”

    朱高煦拉着郭薇走进宫门,要去看儿子。他在一群人的带引下走进寝宫,便见一个孩儿正在一张床上折腾想打滚,旁边有两个宫女看着,她们都上前来屈膝见礼。

    朱高煦径直上前,抱起孩儿来看,见朱瞻壑的眼睛挺清亮,抱在手里也沉,正是个胖小子。孩儿好奇地瞧着朱高煦的脸,也不哭,只拿小腿儿踢他。

    “父王,壑儿快叫父王。”郭薇在旁边教着。

    朱高煦笑道:“孩儿初学说话,一般是先学会叫妈,父王发音太难了。”

    他逗了一会儿孩儿,又听见郭薇道:“王爷先沐浴更衣罢。”

    朱高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脏兮兮的甲胄,这才道:“我是该先换衣服、再抱他,来人准备热水。”

    郭薇道:“已经备好了,王爷请。”

    朱高煦在宦官宫女的帮助下先卸甲,便屏退左右,自己洗澡。郭薇拿着干净的里衬进隔扇里来了,朱高煦看着她,不禁有点愧疚地叹道:“前阵子我正好出门在外,连薇儿生产也不在身边,回来时连儿子都三个多月大了。唉,我对不住薇儿。”

    这时他听得郭薇柔声回应道:“妾身没怪王爷,您也不必告歉。王爷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您是藩王,正该为云南百万百姓谋划;您也是父亲了,还得为壑儿着想。许多人都指靠着王爷,妾身哪能这点见识也没有呢?”

    朱高煦听罢,“哗”地一声从水里把手臂伸出来,轻轻握住了郭薇的纤手,他没有开口说话,但用动作表达出了心里的感受。

    他默默地瞧着郭薇,半年多没见,觉得她确实又变化了一些。细看之下,她的小脸似乎稍微圆润了一点,身子也变的更丰腴,肌肤光滑如缎;她说话的口气和神情,也比以前多了几分自信和沉着。做了母亲,好像真的能改变一个女子。

    郭薇话里“为壑儿着想”的声音,猛然间又让朱高煦想到了将来的命运:全|家大小被杀,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他尽力没表现出内心的情绪,但忽然就沉默了下来。他默默地浇水清洗着身上的尘土和汗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郭薇时不时轻声问“冷热合适么”等一些琐事,朱高煦也没仔细听,他只要“嗯”地回应就行了。身边已习惯了他的这个习惯……

    作为一个成年男子,面对家眷亲人一群妇孺,朱高煦忽然觉得很多事、都无法再推卸,责无旁贷。他从来没当过爹,不过他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无论是做贵胄还是平民、如果当爹的不给力,全家人会是甚么下场。

    他有了父亲这个身份后,最直接的感受大概如此,却不是兴奋。

    ……

    ……

    (抱歉啊大家,昨天有事影响了状态、断更了一天。今晚还有一章字数3000+的.。)

第二百八十八章 男孩儿

    在热水里沐浴之后,朱高煦此时才感觉到了些许疲惫,身上软绵绵的不想动弹。他穿上柔软的丝绸衣裳,坐在柔软的锦缎椅子上休息。

    穿着月白裙的年轻宫女端着清香怡人的云南茶上来,摆上两叠点心干果。他与坐在旁边十六七岁的美貌王妃,相互说着分别时各自的事。

    朱高煦不久前还风餐露宿,在粗糙的帐篷里睡觉、在泥泞的道路上跋涉,此时更觉得汉王府里确实奢华舒适。不过他心里很清楚,就算自己拥有如此荣华富贵,也不能成天只在王府里享受;连他的父皇朱棣富有四海,仍会去四方征战。

    郭薇轻声道:“壑儿满月时,沈徐氏送了一份大礼,妾身问了王贵,那些东西大概值一万贯钱之多。知道此事时,财货礼物已造册记载、收入府库,妾身便没自作主张,只等王爷回来决定。”

    朱高煦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听罢只是微微点头。

    郭薇便又问:“沈徐氏为何送如此贵重的礼?”

    这时朱高煦抬起头说道:“此前孟养司之役,与翡翠贸易有很大关系。沈家曾提出捐纳一些军费,但我没要。这回沈徐氏借壑儿满月之机,送一万贯财货,应该是弥补此项费用的意思。”

    郭薇听罢恍然道:“原来如此。妾身听说商人重利,心里还嘀咕沈徐氏为何变得那么大方呢,果然是另有意思。”

    朱高煦没多想,随口就说道:“我既然说了不用商人承担军费,沈徐氏仍然要补偿咱们,并没有好处算尽。可见她确实是个知得失进退的人,容易打交道,而且也有相当的财力。”

    “只要好相与,就好了。”郭薇喃喃道。

    朱高煦愣了一下,不知如何解释,只得作罢。

    当天朱高煦甚么地方都没去,只留在前宫,与郭薇母子待在一起。接下来两天,他在下午分别去了姚姬和杜千蕊的院子,都是单独相见。

    不几日,沈徐氏写了书信送到王府。她写道,本应亲自到王府恭贺殿下,但她一介妇人多有不便,怕王妃等多心,于是邀请汉王殿下择日到沈园品茶。

    朱高煦次日上午就去了,他也想问问翡翠贸易重新开张的进展。

    沈园就是戏院后面的一处园林。这一片建筑群都是沈府的产业,有戏院、酒楼、客栈,包括沈园也是做生意的地方,应该是接待有身份的贵客之所,平时是有宾客来往的。

    朱高煦最近几次到沈园时,里面通常都没有宾客了。或因以前发生过两次意外,沈府额外警惕。

    此地在菜海子西侧,不是云南府城最繁华喧闹的地方,却也是城中人口密集之地。沈园正是闹中取静,到了这地方,便如同身在无人打搅的山庄别院中一般。

    朱高煦走进一间厅堂,熟悉地掀开了后门,便观赏着外面的池水与垂柳。

    没一会儿沈徐氏就来了,她穿着浅红色的襦裙,淡妆轻抹,只戴着三两样金石首饰,浅色的衣裙让她看起来年轻俏丽了不少。

    沈徐氏款款作礼,面带笑容恭贺道喜,又说准备了一桌美酒佳肴,中午为汉王庆贺。

    朱高煦站在后门里面,径直问道:“我离开孟养司时,矿场已在采石,沈家这边的进展如何了?”

    沈徐氏的脸红红的,柔声道:“殿下放心,第一批翡翠矿石已到永昌府仓库,本月底可能就有一些玉石运到昆明城。我们加工出翡翠首饰、与各地商贾交易等事宜,殿下都不用担心。”

    “那就好。”朱高煦的心情变得稍微轻松起来,翡翠贸易的巨大利益、对他十分重要。他便放松地在一张石几案旁坐了下来。

    朱高煦接着说道:“思行法被抓了,孟养宣慰使已换了思行法的弟弟,叫思任发;今后咱们仍要每年给他八百两白银。

    本王要让云南各方、周围诸土司看到,咱们签押的盟约不会轻易改变。白纸黑字写了八百两,不管是敌是友,本王就要兑现。本王最看重的就是信用,做买卖更得如此!”

    沈徐氏陪侍一旁,认真地倾听着,频频点头。

    她伸出白玉一般的手指,亲手摆弄起了功夫茶。她一边做着琐事,一边时不时看朱高煦一眼,声音也愈发温柔,“殿下出身宗室贵胄,原该养尊处优,却能亲身到那山野蛮荒之地征战,百战百胜所向披靡,威慑各方土司,当真叫人赞叹。”

    朱高煦听罢,随口苦笑道:“沈夫人有所不知,当年父皇还是燕王时,我才十余岁、就去过蒙古草原。靖难之役若是没有我冲锋陷阵,那场战争必定更艰难,你信么?”

    沈徐氏一脸敬仰道:“妾身略有耳闻。如今见殿下英雄了得,哪能不信?”

    她的声音柔得像水,神情也是充满了仰慕倾心的模样,叫人十分受用。但她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一种技巧,朱高煦还真的无法确认。这沈徐氏虽是一介女流,但她待人处世的手段,确实很有分寸心思。

    沈徐氏捧着小盏递过来,又用随意的口气说道:“汉王府上书请赦免云南府一些罪犯,朝廷已经准了。李楼先的夫君最近已回到了昆明城团聚。他们夫妇想见殿下一面,当面谢恩,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李楼先那夫君叫甚么……好像姓陈?”朱高煦随口道。

    沈徐氏轻轻点头,微笑道:“殿下记性不错,她的夫君叫陈兴旺。妾身听说陈兴旺前些年逃亡在老挝土司,跟着一些亡命徒、受雇于当地一些大户豪强,做的勾当恐怕也不太见得人。”

    朱高煦寻思,那李楼先讨好自己,也是为了求情帮她忙,现在事儿已办成;而她一个戏子,自己也从她身上得不到甚么回报。

    他便说道:“算了,那件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让他们不用再挂在心上。他们夫妇分别那么久,好生厮守着,不用操心别的事了。”

    沈徐氏轻轻摇头道:“恐怕没那么好。”

    “哦?”朱高煦微微有点好奇地发出一个声音。

    沈徐氏低声道:“那陈兴旺带回来了个男孩儿,李楼先问他孩儿的来历,他也说不清楚。李楼先向我哭诉,陈兴旺成天与那孩儿形影不离,连睡觉都在孩儿房里,看得比甚么都宝贵,恐怕是陈兴旺在外面与别的妇人生的。”

    女子就是对那些家长里短的恩怨有兴趣,连沈家家主也不例外。

    朱高煦却完全对那戏子的感情结果没兴致,他“嗯”了一声,便不再多问。

    他在园子里与沈徐氏待到中午,又与她饮酒用膳。俩人说了不少生意上的事,但沈徐氏是个年轻女子,在言语中露出的淡淡情愫中,朱高煦感觉到了若即若离的暧|昧。不过他没有强求甚么,目前贸易的巨额利益还没到手,他最想要的、是和沈府保持良好互信的关系。

    ……朱高煦回到汉王府,在前殿书房里呆了一下午,翻看了云南三司送来的成堆邸报,以及守御所的奏报。

    虽然朱高煦以能征善战闻名,但他写得一手好字,幼年时期在京师跟着名师就练出来了。前殿书房也摆了很多书籍和案牍,很像那么回事。他椅子靠墙、书案正面对的门口,在这里不仅能看书写字,还能会客。

    公文太多看不过来,不过守御所近期的奏报,他还是大致瞧了一遍。其中有一份奏报,文字里一个“李楼先”的名字从他眼前闪过,他马上细看了起来。

    大致内容是,有几个汉子从府城南门入城,看似汉人商贾身份,故交了钱便未被守城官军盘缠。守御所先派了弟兄跟着,发现其中有人用听不懂的土语交谈。于是守御所立刻增派人手盯着,一行人先住了客栈;每日都有人去一处民宅周围游逛。

    王府守御所派人查了那处民宅的主人,乃云南府城名旦李楼先的住宅……

    朱高煦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没有字了。

    李楼先不过是沈府的一个戏子,陆续有些来往。本来朱高煦是不太在意这个人的,但看到了这份奏报,又想起沈徐氏说过的事……李楼先的夫君陈兴旺在土司地盘上,干过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稍作思虑,便认为那几个汉子中的土人,可能是老挝土司地盘上与陈兴旺有关的人。这种江湖破事,朱高煦不是很愿理会;但云南府是他的封地,这些亡|命徒跑到这里来撒野?

    朱高煦摩挲了一下宽阔的额头,便招手叫门内的宦官:“叫侯海来见我。”

    “奴婢遵命。”

    不多时,典仗侯海入内。朱高煦把手里的奏报拍在桌案上,说道:“即刻调王府守御所权勇队,把这里面写的人,全部捉拿。审讯清楚后,送云南府衙大牢,按律严惩!”

    侯海抱拳道:“下官马上去办。”他说罢躬身上前,拿起了朱高煦放在桌案上的奏报,退走两步,然后快步走出书房去了。

    ……

    ……

    (汗颜啊,西风明日一定两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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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初年风云激荡,注定要身败名裂、被活活烧死的王,必须要走上叛天之路。恩怨爱恨,功过成败,一切将会如何重演?(群:623220487)大明春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春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春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