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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大明春色txt下载     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九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明军打西边来,前安南国王后陈氏登上门楼,站在那里观望着外面的情形。

    陈氏穿着一身寻常的紫色丝绸长袍,这身衣裳与中原汉服制式颇有几分相似。腰束得高,让她的身段显得愈发高挑修长,柔软的丝绸料子把她的凹凸有致的身材轮廓展现得十分美妙。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依旧刺眼,正迎着陈氏的脸,让她较深眼窝里的大眼睛无法完全睁开。她的额头平坦光洁、面目端庄秀丽,乌黑的鬓发、玉白的皮肤在橙色光线中,仿若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流光。

    陈氏一言不发,十分沉默,目光却被墙外的景象吸引了。写着“汉”的大旗下,大明汉王的骑兵披着虎皮,如同群兽一样在平坦的原野上驰骋,马蹄轰鸣、气势壮阔。

    她很快辨认出了谁是汉王朱高煦。陈氏曾常年在王宫中,她明白一个王在人群里是怎样的姿态,以及周围的人会如何追随。

    汉王骑着一匹颜色斑斓的高头大马,他好像很生气,因为冲得最快。

    没有半点迟疑,汉王就冲向了安南军胡氏的骑兵。一眨眼工夫,汉王身边的护卫还没来得及追上来,他忽然就把两骑安南人击落下马,径直从五六骑中间直冲而去。

    见到汉王如此身手,陈氏的目光顿时一亮。她的眼睛微微转动,随着他的左冲右突移动着方向,她没有眨一下眼睛。陈氏看不清汉王是怎么杀敌的,但能清楚地看见,根本没人挡得住汉王,靠近的安南军骑兵,一招就会被杀落下马!

    那匹披着虎皮的战马,仿若化身成了真正的老虎,体型比安南军的骑兵更大,冲进成群的人马中,“老虎”简直像在屠|戮羊群,横冲直撞所向无敌!

    没一会儿,许多安南军骑兵就调头开跑了。汉王所到之处,敌兵纷纷四散,胡氏的人马根本就无法抵挡明军的进攻。

    陈氏下意识地抿了一下朱唇,微微抬起头。

    就在这时,身后一阵甲胄响动,陈氏回头一看,见黎利按剑走到了梯子上。黎利走上门楼,看了一眼陈氏一直盯着的方向,执礼道:“王后,我们要离开此地了,请跟臣下走。”

    陈氏用安南语从容地说道:“我是安南国国后,不能丢下东都的百姓。请黎将军先走,我要留下来劝诫明军,善待我安南子民。”

    黎利的眉头一皱,“臣下忠心可鉴,请王后移驾!”

    这时楼下一个军士奔跑了上来,沉声道:“将军快走!明军欲从左右两翼包抄庄园,若不马上离开,恐怕来不及了!”

    黎利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汉子,却表现得十分镇定。他抬起手止住前来的禀报的军士,继续劝道:“明人乃豺狼之辈,那汉王与王后素不相识;而臣下救王后于危难之中,为了王后,不惜得罪权相胡元澄!谁可信任,王后难道不知?”

    陈氏听罢稍稍一顿,说道:“黎将军之恩情好意,我容后回报。”

    “请王后挪步!”黎利铁青着脸,忽然向前走来。

    陈氏的脸色顿时一变。

    就在这时,陈兴旺挡在了陈氏前面,展开双臂护住陈氏,说道:“王后已说……”

    陈兴旺的话还没说话,忽然剑光一闪,“铛!”一声骤响,黎利拔剑出鞘的同时,径直往陈兴旺的腹部扫去。“啊”地一声惨叫,陈兴旺双手按住腹部,人便向后倒去。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门楼上下还站着很多人,全都一动不动了。

    陈氏的面色变得如同纸白,她没有低头,眼睛向下看了一眼黎利手里滴血的剑。她的拽地长裙里的一只脚,已经轻轻提了起来,下意识想往后退;但那只脚最后却又重新踩回了原地,她依旧站在那里,与黎利四目相对。

    黎利与她对视片刻,便转头回顾了一下,门楼上下还有许多人看着这里。他的脸变得很红,忽然“铛”地一声把剑送回了剑鞘,说道:“走!”

    黎利说罢,慌慌张张地跑下了楼梯,急忙爬上一匹马,“啪”地打了一鞭子马匹,径直向东飞奔而去。

    陈氏马上在陈兴旺跟前蹲了下去,看着大量的鲜血从陈兴旺的指缝间冒出来,她伸出玉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但终未按到陈兴旺满是血污的伤口上。

    “陈兴旺!”陈氏用汉话喊了一声。

    陈兴旺吃力地睁开眼睛,看了陈氏一眼,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王……王后,那晚……唱、唱歌……”陈兴旺气若游丝地说了半句话,脸色越来越白了。

    “郎中!”陈氏站起来,用安南语喊了一声。

    但是没人理会她,门楼上的人都在张望外面的光景,人心惶惶。

    陈兴旺道:“我、活不成了……”

    陈氏只得又蹲下身,一脸正色地好言道:“你对我忠心耿耿,我必不会忘记。”

    就在这时,忽然她的双臂被人抓住,力道向后一拖!陈氏狼狈地被拉倒、坐到了地上,急忙挣扎道:“你们作甚?”

    她左右张望,终于看到五六个人中间,一个精瘦的汉子正在冷笑。陈氏急忙道:“大胆!我是王后,你们不得无礼!”

    那精瘦汉子根本不多说,挥手道:“赶快带上她,走!”

    躺在地上的陈兴旺挣扎着转头过来,望着王后被人生生拉走,他却动弹不得。

    ……“噼里啪啦”一排火铳响起,朱高煦前边的一匹战马惨叫嘶鸣了一声,那马背上的军士大骂了一句摔下战马。

    朱高煦看了一眼刚刚放完火铳的步兵方阵,挥起刀喊道:“杀!”

    众骑踢马加快了速度,还没冲到跟前,安南军步兵方阵忽然一哄而散,向四面溃逃。朱高煦大骂一声,踢马冲上去,挥起一刀侧劈,便听见一声惨叫,一个拿着火铳的敌兵背上血珠飞溅,扑倒在地。

    朱高煦继续追杀,连砍数人。身边的将士大喊着掠过他的身边,人群里哭喊四起,很多敌兵径直丢掉了兵器,撒腿飞奔,就好像是受惊的鸽群一样。

    朱高煦策马冲到了西门楼前,抬头观望,上面没有一个人了,他大喊了一声:“开门!”门楼纹丝不动,也没人回应。

    就在这时,一骑冲到墙下,那军士十分灵巧,身体居然渐渐在马背上站了起来,眼看他要摔倒,人却纵身一跳,双手抓住了围墙的墙头。

    不一会儿,大门便打开了,朱高煦带着亲兵鱼贯冲了进去。

    他骑马跑进庄园,却见里面就像空了一样,没看见有人。这时北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尖叫,朱高煦便取了弓箭,调头循声奔了过去。

    绕过一座房子,他很快就看见北门后面,有好几个人在那里。几个汉子站在门口,其中一个正在往门缝里看,另外两个一起抓着一个女子。

    那些人发现骑兵过来,纷纷转头张望。突然那女人用汉话喊道:“汉王救我!”

    她刚喊了一声,立刻被旁边一个汉子捂住了嘴,另一个汉子的右肩一动,手伸向了腰间的刀柄!朱高煦立刻拉弓瞄准。

    “砰!”地一声弦响,箭矢在二十步左右正种拔刀汉子的眉心!那汉子连哼也没吭一声就倒了。朱高煦直接弃了弓,拔出雁翎刀时,战马已冲至跟前,他顺手一刀就劈到了捂着女子的那人脑袋上。血随后飞溅,溅了那女子一脸。她惊恐地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朱高煦等人径直从女子左右掠过,然后转弯迂回从门口横冲而过。一阵惨叫,大伙儿一人一刀,剩下的安南汉子便倒在了血泊之中,完全没有丝毫抵抗的余地。

    朱高煦的战马冲刺无法马上停下,又向侧面冲了一段路,这才勒住坐骑。“吁吁!”他吆喝了两声,调转了马头。

    女子也转身过来,抬头愣愣地看着朱高煦。

    朱高煦打量了她两眼,见她穿着丝绸料子的长袍,有着安南人少见的洁白皮肤,一看就是个贵妇。而且可能就是王后!

    这女子长得当真美貌,乍看和汉人没甚么区别,但面相却有异域风|情,额头平坦、眼窝有点深。她那花颜失色的表情,倒叫人直觉楚楚可怜,美|艳的脸上还溅了一道血迹,更有几分怪异的凄美无|辜之色。

    朱高煦一边瞧她,一边把雁翎刀放回了刀鞘。她也在打量着朱高煦。

    “你是安南国王后?”朱高煦问道。

    女子轻轻点了一下头:“阁下便是大明朝汉王?”

    朱高煦抱拳道:“正是本王。”

    他听到回答,马上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将缰绳随手一扔,向王后走了过去。王后的眼睛明亮有神,看着朱高煦,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有千言万语,只是朱高煦没读懂。

    完全没见过面的人,甚至朱高煦看到她也认不出来。可是在此时此刻,他却有种莫名的亲切熟悉感……或许,朱高煦追寻这个王后的时间有点长了,总是在思虑她的事,所以不曾相见、却胜似相识。.

第三百二十章 虎嗅绸绢

    陈氏余悸未了,怔怔地看着前面的明朝亲王。她的儿子就送到了汉王府,早就挂念着此人,也听说过他很多事。忽然见面,陈氏倒不觉得他是陌生人。

    不过汉王却非她曾想象过的模样。面前这个年轻汉子披着一身重甲、穿着红色的斗篷,身材十分雄伟,皮肤呈铜色,与宗室贵族因养尊处优、酒|色过度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朱高煦渐渐走过来时,陈氏闻到了一股男子特有的汗味,毕竟他方才经过了一番剧烈的战斗。

    陈氏的目光从那些瞬息间就被杀戮的尸体血迹上拂过,又看了一眼朱高煦身后的斑斓坐骑。恍惚之中,她仿佛听到了丛林中老虎“嗷”地一声威怒的低吼,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让她的胸口忽然有一阵窒息,有短暂的一刻根本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朱高煦把头盔摘了下来抱在怀里,露出了一张面目端正、浓眉大眼的脸。他接着从怀里一摸,陈氏马上紧张地盯着他的手。

    不料朱高煦竟然掏出了一张金线刺绣的白绸手绢,递了过来,指了一下他自己的脸道:“王后,擦擦血迹。”

    陈氏瞪眼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微微有点迟疑地小心接过了手绢,这才想起刚才脸上溅上了一些血。

    “多谢殿下。”她用汉话言语了一声,接过手绢侧身回避,轻轻擦了一下脸。

    陈氏心道:无论是谋朝篡|位的胡氏,还是一心想做安南国王的陈天平,亦或野心勃勃的黎利,这些人对她至少讲点礼数;眼前的杀人如麻如狼似虎的大明朝亲王,也挺客气的。落难时面对的最可怕之人,却恰恰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爪牙和奴隶!

    这时朱高煦问道:“王后可否告知,豪强黎利可在此地?”

    陈氏道:“汉王殿下方始攻打庄园,黎利就急急忙忙地跑了。”

    “往哪个方向走?”朱高煦又问道。

    陈氏抬头看了一眼,“应是东面。”

    朱高煦听罢马上招手让旁边的一个武将过来,沉声道:“立刻调轻骑追击,不论死活,拿下黎利!”

    “得令!”那武将应声后,立刻翻身爬上了战马。

    陈氏的眼睛微微虚闭,瞳孔收缩了几分,暗忖:汉王竟然猜到了黎利的野心?!

    之前陈氏不愿意跟黎利走,黎利很生气,杀死了陈兴旺,陈氏确实被吓得不轻。但她认定黎利既然有野心壮志,必然不会当众弑杀王后,坏了他的名声;陈氏才壮起胆子拒绝黎利,结果确实如她所料。

    不过黎利是否有雄心,连伪朝左相国胡元澄也没看透。而眼前这个汉王,从未与黎利打过交道,刚到此地就识破了黎利!这让陈氏感到十分意外。

    陈氏不禁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汉王,见他的铜色皮肤因风吹日晒有点粗|糙,但那年轻的面目依然能叫人看出来年纪,这个亲王大概也就二十出头!他却有着与年龄不太相称的老谋深算。

    陈氏又想起传言里,汉王与大明皇太子的争斗,她心里便断定:这个亲王经历的事儿恐怕也不少。

    她与朱高煦彼此互不了解,可是一时间她却有种同类相聚的亲近感了,因为陈氏也见识了太多权|力争斗。

    这时汉王说道:“王后受惊了,你先到屋子里定定神,让赵平带几个人护着你。我还有些事要处置,容后再徐。”

    陈氏急忙问了一声:“陈正元(王子)还好么?”

    “没有比汉王府更万无一失的地方,王后只管放心。”朱高煦走向他的战马,回头答了一声。

    陈氏听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又指着手里的手绢柔声道:“弄脏了殿下的手帕,我洗净后还给殿下。”

    朱高煦随口“嗯”了一声,人已矫健地一跃上马背,抱拳道:“告辞!”

    陈氏依旧心无旁骛地注视着朱高煦的身影,那雄壮的身躯在如虎的战马上、十分灵活有力地起伏着,力量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中散发出来。她看着那身影,直到他消失在墙角。

    “王后,您请。”一个高个年轻武将鞠躬做了个动作,一脸敬意。

    陈氏回过神来,向这个名叫赵平的武将轻轻颔首,面有道谢之意。

    赵平等几个明军将士牵着马随行,陈氏回到了她平日住的一处僻静小院。之前她就住在这里,因为要避人耳目,所以位置在庄园的角落里。

    走进小院子时,里面一片狼藉,各种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已然空无一人。黎利一走,庄园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把这里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抢得很急把整个院子都弄得一团糟。

    赵平下令将士先进屋子里搜寻了一番,然后请陈氏入内。

    天色已渐渐黯淡了。夜幕降临后,堂屋门口又进来了个白胖的圆脸后生,陈氏见他没有一根胡须,猜测是个宦官。等那后生一开口,声音尖细,便证实了陈氏的猜测。

    宦官躬身道:“奴婢名叫曹福,乃汉王府上的人。您贵为王后,不能没人服侍、失了尊仪。奴婢手里正有两个安南女子,王后暂且让她们侍候着罢。”

    陈氏道:“曹公公有心了。”

    她的汉话口音与明人不同,但说得很娴熟。安南国很多书籍、特别是史书都是用文言写成,贵族若是不会汉语,简直和目不识丁差不多。陈氏出身就是宗室,当然读过很多书。

    曹福拍了两下巴掌,便有两个细皮嫩肉尚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走了进来。这俩安南女子居然在汉王军中……陈氏一看,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叫人察觉的揶揄之意。

    曹福又道:“这黎家庄园上,若有王后熟悉亲近的人,也可以找来服侍您。”

    陈氏轻轻点头。

    曹福抱拳拜道:“奴婢不打搅王后歇息了。”他说罢又对两个女子道,“好生侍候着。”

    她们一起行礼,低着头道:“是。”

    两个女子都不是寻常百姓家的人,挺识趣。她们很快就忙活起来,娇小的女子去收拾屋子了,高个的烧水做饭。

    陈氏也渐渐安心了不少,至少眼前的窘迫暂时过去了。她心有余悸,又暗自一阵庆幸……只是悬着的一颗心,很难真正落地。

    她坐在一张椅子上,拿手肘支撑着头,似在闭目养神,又仿佛疲惫地在打盹。但她没有睡着,心里非常清醒地想个不停……

    陈家宗室大权旁落,王权衰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权臣胡氏甚至直接取而代之……但随着多邦城的陷落,胡氏真能守住王位?

    而黎利等地方豪强暗中招兵买马,韬光养晦,等待着时机。

    明军号称百万,席卷了安南国大片地方,克日将开进东都!此时安南国土地上,最强大的一方、当然是明朝势力,他们很快就能掌控安南国的国运。

    大明皇朝调动大军、靡费无算,只是为了帮安南国恢复正统么?他们会照诏书上所写、帮助陈氏恢复王权,还是径直吞并安南……

    王后陈氏当然希望大明朝廷信守承诺,帮他们陈家。如此一来,身为前国王的嫡子、她的儿子陈正元就极可能回到安南国,风光地坐上他应得的位置!陈氏也能母凭子贵,成为锦衣玉食手握大权的太后!

    大明朝廷有皇帝、文武大臣,他们各自又是甚么主张?

    陈氏无法左右大明皇帝和朝臣的想法,但她凭自己的见闻经历思索,一个朝堂上,很难发生所有人都一种主张的事,总会有争执分歧。

    这时朱高煦递上手帕的温柔动作,浮上了陈氏的心头。她将今天旁晚见面时朱高煦的话语神态,仔细想了一遍。渐渐地,一丝希冀悄然袭上了陈氏的心头。

    陈氏睁开了眼睛,活动了一下有点发麻的腿,接着站起来在椅子旁边缓缓踱起了步子。过了一会儿,她又看着桌案上的一盏油灯发怔。

    她心道:汉王虽在夺嫡之争中失败,被封到了云南;但是,他仍得大明皇帝信任,否则皇帝如何放心把那么多军队交给他统率?

    正在这时,一个安南话声音道:“王后久等了,因庄园上很乱,奴婢现在才准备好晚膳,您要用膳了么?”

    陈氏转过身来,点头道:“好。”

    女子又用试探的口气道:“奴婢去烧水,待王后晚膳后,便侍候您沐浴更衣。”

    陈氏又点了一下头。

    陈氏吃了饭,夜色更深了,她洗漱做些琐事等着。心里寻思朱高煦会不会晚上到来,因为他旁晚离开时说过“容后再徐”……此人似乎有点好色,说不定会有甚么心思,借着晚上来叙话寻找机会。

    自从前国王被弑之后,陈氏已经习惯各种人要垂涎染指她的美色。有身份的人一般是软磨强|逼、用些手段;那些小人更直接,陈氏在老挝时就差点被几个侍卫凌|辱了。

    尽管国破家亡,陈氏也深知自己是王后,决不能轻易损了清誉,所以她一直绞尽脑汁在夹缝中自保。但当遇到强|权者或是真正值得之时,反抗不一定就能成功……

    到了半夜,汉王居然还没来,陈氏的眼帘都快睁不开了。她不禁揣测,难道气血方刚的汉王竟是个正人君子?

第三百二十一章 试探

    多邦城外的明军大营,天还没亮就响起了阵阵号角声,张辅的前锋军早早拔营,开始向东进军。因为张辅昨晚就得到了禀报,朱高煦率骑兵去升龙了!

    张辅原以为,朱高煦已经把攻占东都的大功让给他,却不料汉王的骑兵跑得比谁都快。升龙城现在兵力空虚、被攻破并非难事。张辅自然十分着急,接连两次传令,催促前锋加快行军。

    汉王说话不算数?张辅仔细又看了一遍军令,发现信中的命令、只是叫张辅带兵进军升龙,却并没说只有张辅部能去升龙……

    张辅一肚子火气,早知汉王狡诈,而今果然见识到了!

    太阳升起后不久,前方有斥候武将来报:“汉王军骑兵大队,于昨日旁晚夺占了升龙西南面十余里地的一座庄子,驻军在彼处,按兵不动!末将打听到,那庄园乃清化豪强黎利之业。”

    张辅顿觉事情怪异,汉王军忽然急匆匆地冲去升龙,若是为了抢攻,又为何按兵不动?

    他忽然想起,昨天有个武将盘问过汉王的奸谍。这时想起来,张辅便拍马让到大路边,叫人把那武将喊过来问话。

    不多时,大将蔡福拍马赶到了张辅跟前。张辅立刻问道:“听说昨天蔡将军麾下,有人捉住了汉王的奸谍盘问。那奸谍从东边来,去干甚么的?”

    蔡福略微一想,便抱拳答道:“回大帅话,那两个奸谍确是汉王的人,其中一人乃汉王府护卫军户。他们受汉王派遣,潜入升龙、打探前安南国后之下落。得知国后被围在黎利的庄园,他们便赶着要回去禀报。彼时正有大帅中军的信使要去汉王军大营,末将遂派人护送奸谍一同西行。”

    张辅一听,马上回过神来:原来汉王急急忙忙的样子、率骑兵赶去了升龙附近的庄园,却是为了找安南国王后!

    他又想到:汉王若是为了抢攻,多邦城还有汉王的人马,为何没有随后跟去升龙?居然向西山大营调遣了……

    张辅的脸立刻感觉到一阵发烫,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一种怪异的滋味涌上了他的心头。

    身边有大将问道:“大帅,咱们是否还要急趋升龙城?”

    张辅的脸更红,心思好像已经被别人看出来了!张辅只得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正色道:“大军趁胜攻下升龙,不得殆误战机!”

    ……黎家庄园里,朱高煦站在门楼上,身上只穿了一身披甲和一件锁子背心,他这幅打头就没打算带兵出去。

    朝阳挂在天边,空气湿润、露水未干,今天又是个大晴天。昨天旁晚明军冲进庄园时,天已渐晚,大伙儿没来得及打扫完狼藉的战场,今早人们正在收拾。

    朱高煦一早在这座门楼上,发现了陈兴旺的尸体,这具尸体显然在这里躺了一整晚也无人理会。他不禁在尸体跟前站了好一阵子。

    身在异域他乡,见一个熟人抛|尸在外,朱高煦一时间倒不禁有几分感概。

    大伙儿来到这个地方,时时刻刻面临着语言不通的陌生人、危险的敌军,还有各种疾病的风险。有的是为了军功往上爬,有的是不敢抗命,有的因难以割|舍的情|欲和留恋,丢掉性命也在所不辞……

    忽然之间,朱高煦自己反倒感觉有点迷茫。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袭白裙。王后陈氏正在门楼下的一条石径上、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

    朱高煦便抬起头,对身边的人道:“找个地方埋了。”

    侍卫答道:“得令!”

    这时朱高煦又见陈兴旺的衣服里有个东西,弯下腰一翻,原来是一枝有吊坠的竹笛,便顺手拿了起来。他很快走下了门楼,迎面向王后陈氏走去。

    陈氏换上了干净的素色长袍,安南人的服饰与汉服极为相似,但似乎衣裙更窄一些。衣服裁剪得更贴身,于是她那娇|好的丰腴胸脯、婀娜修长的细腰,以及髋部的诱|人轮廓都一览无余。尽管陈氏曾生过孩儿,但那身段依旧如此修长美妙。

    她的肌肤如玉、容貌艳美,稍稍一走路,腰身轻轻扭|动的姿态更是颇有风情。就连朱高煦见之,也很是动心,难怪那陈兴旺曾被眼前的王后迷了心窍。

    这时朱高煦发现,陈氏神色异样、正在观察着他手里的笛子。

    他打破了沉默,扬了一下手里的东西,淡然道:“陈兴旺的妻子乃昆明城的名旦,我与她认识。顺手便拿一件遗物带回去,也好给他妻子留个念想。”

    陈氏轻声道:“汉王殿下真是有心。”

    朱高煦又道:“那边有间客厅,咱们到屋子里谈谈。”

    陈氏点头道:“殿下请。”

    陈氏的身体稍稍落后于朱高煦,俩人默默走了没一会儿,她便开口道:“陈兴旺对我有恩,他昨日被黎利杀死时,也是想帮我。不过后来我回房之后,原以为汉王会来议事,便在院子里等着。我身边也没熟悉的人差遣,便没顾得上陈兴旺的尸首。”

    她这是在为自己辩解么?朱高煦觉得有点多余,陈氏身为王后,本来就不太可能对一介草民有多在意。

    之前她几年没理会陈兴旺,需要陈兴旺时、才主动攀谈结交。朱高煦听说这事儿时,早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嗯……”朱高煦习惯性地发出一个声音,不想对此多言。接着他又随口道,“昨晚天黑了,我想着晚上多有不便,就没有去叨扰王后。”

    陈氏听到这里,微微侧目,抬头看了朱高煦一眼。

    朱高煦察觉她的目光,也转头一看,眼睛从她单薄的削肩往下一扫,只觉她的侧胸轮廓更高。这王后时不时就能让人心神动荡,但朱高煦对美色还稳得住神……他不愿意为了一时的冲动,轻举妄动,坏了大事。

    朱高煦非常需要这个王后、以及她的儿子,对稳定安南国大局非常重要!

    俩人刚刚见面,女子难免对刚认识的人有防备心。这时候朱高煦要是心急,很容易让女子产生不安全感,那是相当不明智的干法。一旦王后不信任他了,那他想扶持陈氏母子的算盘,岂不是得不偿失?

    朱高煦非常小心地对待着这个看似处于任人宰割田地的王后,因为她有着比美色更重要的价值。

    等俩人在客厅里的东边茶几两旁,分上下入座了,朱高煦才谨慎地表示出善意。他故作温和地微笑说道:“我与王后昨晚初次见面,却总有一种‘时似故人来’之感,说起话也像故人重逢,好像早就见过一般。”

    王后的反应很平和,她微笑道:“原来汉王也有此感。”

    她很是迎|合,毕竟她现在如同鱼肉、儿子还在朱高煦手里,无论愿意不愿意,应该都不敢得罪朱高煦的。或许,俩人只是在试探着对方真正的态度罢了。

    “在此之前,我已听过王后很多事,正因如此,你我算不得不相识哩。”朱高煦笑道。他的神色毫无猥|亵调|戏之意,眼神却忍不住瞧了一下王后的腰部。身材好的女子,坐下来时最易让朱高煦失去克制力,她坐着的姿势,丰腴的髋部会呈现出皱|褶、非常美好,姿态也更显挺拔端庄。

    陈氏刚才微笑着回应朱高煦,笑意未全收,明亮的眼睛仍带着些许笑意地看着朱高煦。那清亮的目光,倒让朱高煦顿时觉得有点尴尬,好像已被看穿了心思一般。

    好在陈氏并未说破,她柔声问道:“汉王今早似有心事,您在忧心甚么?”

    在大明朝以来,他确实心思很重,老是忍不住想得太多。刚才在门楼上呆那一阵,似乎被陈氏看出了心事重重的样子。

    朱高煦沉吟片刻,便带着诚意道:“今年咱们有很多人来安南国,也死了不少,每次厮杀,便是尸横遍野。我忽然觉得,人其实很容易死……”

    陈氏认真地听着,轻轻点头。

    朱高煦微微皱眉道:“人一死了,那身外之物还有甚么用?既然如此,世人为何要贪得无厌、涸泽而渔?为了好处占尽,很多食|肉者完全不顾他人死活,可这样做又有多大的意思?”

    陈氏想了一会儿,好言恭维道:“汉王定然不是那样的人。”

    朱高煦道:“所以我在寻思,自己在安南国之事上的主张、应该没有什么错。有时候咱们不必只盯着自己的好处,为了别人让步一些,或许更有意义。

    我想到伤兵营那些垂死绝望的士兵,就更加觉得,尽快结束安南战争、并避免更多的冲突,方是减少痛|苦的正确做法!”

    陈氏马上问道:“那汉王的主张是甚么?”

    朱高煦看着她正色道:“让陈氏宗室继任国王,名正言顺,众望所归。”

    陈氏美艳的脸上,神色顷刻间变得非常生动,激动的红|晕、克制的笑意、欢喜的好感,还带着些许提心吊胆的疑虑,微妙地在她的眉目间急速变幻着。

    她又小心而认真地问了一句:“汉王殿下,您的主张是真心的?”

    朱高煦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

第三百二十二章 喜爱之物

    三日之后,安南国的东都升龙、便被张辅率军攻陷。

    胡氏坐大之后,因其发家于清化,一度把安南国都城迁到了西都清化。但升龙(河内)位于富庶的大江平原中心,粮食充裕、人口稠密,仍是安南国最大最繁华的城池。

    明军进入升龙,立刻大肆劫|掠。朱高煦也调麾下诸部开进升龙“驻扎”,他从未准许将士纵兵劫|掠,未也下令禁止。

    这时张辅又传信过来,建议向朝廷报捷、献礼,朱高煦也未有异议。不过他心里非常清楚,献礼意味着更多的掠|夺。

    朱高煦的主张并不赞成这种做法,但此时他若跳出来制止,便会挡很多人的财路,因此他始终没有反对。

    果不出料,这二天王斌就派人到升龙郊外奏报:军中诸将、文官、宦官一起带着人对安南国王宫进行了洗|劫,并在城中到处收罗奇珍异宝。

    既然征服了安南,此番进京报捷的使者,将会同时带上大量的钱财、珍宝、女子进献给大明皇帝;宦官们还收罗净身了很多男孩儿。

    ……又等了两天,朱高煦才带着随行的人马去升龙城。

    城中的大路铺了砖石,马蹄踏在路上哒哒作响动静很大,步兵列队的整齐脚步声更是如同擂鼓。整座城池,仿佛都在明军的铁蹄下颤栗着。

    街面上一派萧杀气氛,鲜见行人,时不时有百姓在伏地哭喊。许多士兵仍在挨家搜查,看到财物想拿就拿;各家不仅长得好看的小娘要抓走充作秀女,有时候连年幼的儿子也会被夺走。

    朱高煦对路上的光景视若无睹,坐马车一路来到了王宫外。他走下马车时,王后陈氏也下来了。

    朱高煦抬头望着王宫的城楼,见其风格很像大明朝的建筑,类似悬山顶房屋,有城楼和阙楼,不过与京师皇城比起来,确实小了点、气势也不足,还有一些异域特色。

    王宫外的大道两旁,跪伏着许多投降的文臣武将和贵族,都穿得很好,连官服也和明朝圆领官袍颇为神似。

    众投降的官员不敢抬头,默默地屈服伏倒在两边。朱高煦不认识他们任何一人,也不与他们说话,带着一行人向正门走去。

    这座王宫,估计还不如汉王府一半大。朱高煦没走一会儿,很快登上了城楼。他久久站在上面,俯视着大明军队征|服的土地。

    他顿觉胸中一阔,兴奋激|动之情难掩地油然而生。

    良久之后,他才从新奇感中回过神来,发现王后陈氏正站在身后。她一路上十分沉默。

    朱高煦想起她是安南国的王后,便好言道:“战|败难免是这般光景,当年大宋朝廷君臣丢掉汴京时,都城比升龙更惨!不过只要等战事平息,王后便可下旨,体恤百姓与民休息。”

    陈氏谨慎地说道:“汉王言之有理,百姓受苦、皆因胡贼自招祸事!若非胡氏父子等乱臣胡作非为,安南何至于遭此厄运?”

    这时空中吹起了一阵凉风,朱高煦回过头去,迎着这阵凉风叹了一口气。他披着的红色斗篷也随之被风吹了起来,就像一张旗幡一般。

    陈氏的话,让朱高煦回想起了芹站事|变时、他的震惊和不解。他当时以为胡氏会讨好宗主国、力图获得宗主国的承认,却不料胡氏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杀陈天平不说,居然还杀明朝使臣将士、当众羞|辱明军……这样又能得到甚么?

    果然不到一年,明军铁蹄就踏破了安南国的山河,连升龙城也在眼前痛苦呻|吟。胡氏的那帮文武,就跪在城楼下面,此时尊严何在?

    因此朱高煦认为,不管世人的观念思维是怎样的奇怪,最终这世界自有其规律,会叫所有人纠正难以理喻的所作所为!

    过了一会儿,朱高煦便说道:“一方之主,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最糟糕的是蠢人,又坏又蠢更可怕!”他微微一顿,又忍不住道:“这个世界,只该由能者来统|治!”

    陈氏没有露出丝毫厌恶,她眼睛里的目光,分明充斥着敬畏和欣然,似乎很赞同朱高煦的话。

    ……

    安南的捷报和礼物还未送到京师,消息却很快就传到了皇城。

    除了明军完全击碎大江防线、攻破东都的事儿,叫朝野振奋;郑和舰队也报来了南边的好消息。

    占城国王同意与大明朝廷结盟之后,不仅出兵截断了胡氏向南的退路,还主动进攻了安南国南部地区的军队,趁机夺回被侵|占的占城地盘,抓获安南军大将多人。

    皇帝朱棣的心情大好,他没有亲征安南、听到各种捷报已有点坐不住,似乎在皇宫里也呆闷了,遂去小红山狩猎练手。

    太子朱高炽平素精神长期紧张,每当朝里有好事,父皇高兴时,他都能稍稍松口气。

    昨夜朱高炽一时松懈,忍不住就让一个白净秀丽的宫女侍寝。这种事也算不上甚么,可是次日一早,他因疲惫贪了一会儿床,竟然去小红山迟到了半柱香时间!

    他来到小红山营地,艰难地从马背上下来,大冬天也是满额大汗,吓得不轻。

    不过,好在父皇似乎并不在意,对太子迟到的反应也很冷淡。朱高炽稍稍松了一口气,甚至产生了一丝侥幸心:父皇是不是没注意到他迟到了?

    冬天没多少猎物,君臣不过是到山上来跑一圈图个兴致罢了。整天都很愉快,中午皇帝在营地上烤羊肉时,还叫人专门赐给朱高炽一块腿肉。

    朱高炽终于放心下来,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万勿松懈疏忽。

    下午大伙儿便骑马返回皇城,朱高炽没法打猎,不过跑了一趟也累得浑身腰酸背痛,赶紧回东宫休息。他心里还念着昨夜那漂亮的宫女,还没进春和宫,便决定叫她来捏捏腿捶捶背了。

    朱高炽亲自来到那宫女住的房门前,刚走到门口,便忽然看见,一具尸|体正挂在房梁上!

    身边的宦官宫女顿时都跪在了他的身后。

    朱高炽眼睛瞪圆,往后退了半步,不留神没站稳,身体便一个踉跄,身边的宦官赶紧将他扶住。

    他脸色纸白,手指发颤着指着房梁上僵|硬的尸|体,“谁,谁干的?!”

    扶住朱高炽的宦官俯首过来,悄悄说道:“宦官狗儿上午来了东宫,抓住她强行吊|死的。那狗儿在宫里的奴婢们面前十分跋扈,可胆子还没那么大、敢擅自动太子爷的人吧……”

    朱高炽听到这里,当然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先是怒气攻心,接着倒抽一口冷气,感觉手脚冰凉,一股忧惧之感笼罩到了全身。

    他没敢再多说一句话,心里已断定:东宫这些阉人中,必然有父皇的耳目!朱高炽琢磨着身边宦官说的悄悄话,那狗儿到春和马上就抓住了这个宫女,肯定已对东宫的事了如指掌,连谁侍寝这种事也是一清二楚。

    朱高炽又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道:“俺疏忽大意犯了错,才害了她。叫人把尸|首收了罢。”

    “是,太子爷。”

    朱高炽吩咐完转身慢慢地走了,他咬住牙,愣是没回头看一眼。虽然他神态麻木、表现凉薄,但心里却在暗暗地滴血。

    他不过喜欢个宫女而已,却还是要被夺走!痛失喜爱之物的心情,让他非常沮丧。

    心中更是感觉羞辱万分。堂堂大明皇太子,竟然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保不住,朱高炽心里一阵一阵地刺|痛,脸上也不禁发烫。

    朱高炽心里更没底了,完全摸不着父皇的喜怒。或许父皇根本就是个喜怒无常之人,没有人猜得出他的心思……今天白天朱高炽就误以为父皇最近心情好,没什么事;但一具尸|体挂在眼前时,他便觉得自己完全错了!

    朱高炽情绪低落地在宫中呆到旁晚,吃了清汤寡水没甚么油荤的晚膳,遂叫郭嫣来侍寝。

    除了他完全不想碰的正妃张氏,现在唯一能亲近的女人恐怕只有郭嫣了。好歹郭嫣是父皇亲自选的、娘家也是侯府,总不会引起父皇的不满罢?

    郭嫣来到了朱高炽寝宫,与他说话十分温柔,还安慰了他一些话。朱高炽这才得到了一些慰藉,伤痛也稍稍抚平。

    “垲儿今天收养了一只小兔子。”郭嫣轻声说着家常。

    朱高炽随口道:“两岁多的孩儿,还不是别人帮他养,他只顾玩便是。”

    郭嫣道:“太子爷说得不错,可垲儿也有一番心意。彼时宦官们拿了好几只兔子来,瞻基先选了,垲儿才选。太子爷猜垲儿选了只什么样的?”

    朱高炽微微寻思:“白的?”

    郭嫣微笑道:“确是白兔,且是一只跛腿的白兔。”

    “咦?”朱高炽立刻来了兴致,“垲儿为何偏偏要养只跛腿的兔子?”

    郭嫣柔声道:“垲儿说它可怜,怕别人不养它。”

    “呵呵……”朱高煦顿时笑了,“这孩儿心眼倒不错。”

    郭嫣也笑道:“毕竟是太子爷的儿子,像您,待人待物都厚道、心怀仁善呢。”

第三百二十三章 弹弓击兔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朱高炽先去了春和宫南边的文华殿,不到中午就回来了。郭嫣陪着朱高炽在春和宫附近的一个小园子里散步。

    这时,朱高炽便看见了八岁多的朱瞻基正站在池塘边上,正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把弹弓;他身边的两个宦官也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一时间没发现朱高炽等人在后面。

    那弹弓的形状就像一张射箭的弓,不同的是弓弦中间有一块皮子,包着石子,这种弓威力不小。就在这时,“砰”地一声弹弓发|射了。

    随即传来了一声动|物的尖叫声。朱高炽这才发现不远处的一只白兔已被石子打翻,仰在地上不停地挣扎。

    “好!好!”两个宦官见朱瞻基打中了兔子,马上就叫好起来。

    朱瞻基也是手舞足蹈,高兴地直嚷嚷。

    朱高炽见状,想起昨夜郭嫣说的,拿了几只兔子进宫,瞻基先选了兔子……眼前这只在垂死挣扎的兔子,恐怕正是瞻基先收养的那只!

    朱高炽顿时大怒,骂道:“小小年纪,怎地如此残忍?”

    那两个宦官这才发现了太子,吓得急忙跪伏在地。瞻基转过身来,垂着头道:“儿臣今日已经背过书了。”

    “俺说你养的那只兔子!”朱高炽十分生气,艰难地走过去,一把抓住瞻基,把他小身子翻了过来。

    他刚扬起巴掌,便听到太子妃张氏的声音道:“太子爷消消气,这年纪的孩儿哪个不贪顽劣,您何必动那么大气?”

    “啪!”朱高炽不由分说一巴掌打在了瞻基的屁|股上,瞻基顿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朱高炽抬头对张氏道:“他兄弟瞻垲挑了一只跛腿的兔子,说是怕别人不收养它了。瞻基倒好,径直打死了作乐!俺要他长点记性!”

    张氏听罢,立刻把目光投向了朱高炽身边的郭嫣,投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娘!父王打我……”瞻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保住了张氏。张氏严厉地说道:“你父王在教你明事理,别哭了!快去给父王认错。”

    瞻基被张氏甩开,他只得可怜巴巴地向朱高炽走过来,一副磨磨蹭蹭的样子。

    朱高炽见状,怒气稍歇。

    张氏屈膝行了一礼,好言道:“瞻基已知错,太子爷别气了。”

    这时郭嫣才款款行礼道:“妾身拜见太子妃。”

    张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笑道:“妹妹把垲儿教得真好,两岁多连话也说不太清楚,就会说那么高深的大道理了,不容易哩。”

    郭嫣神色一变,冷道:“太子妃话中有话?”

    “我话中有甚么话?”张氏一脸茫然道,“妹妹就是太聪明,都把我搞糊涂了。不过在这宫里,守本分比聪明更重要啊。妹妹这一点也做得很好,今日正好就带着太子爷散步,到了此地,遇见了我,还规规矩矩行了礼节呢。太子爷您瞧,郭次妃多会做人。”

    朱高炽一言不发,只是眉头皱了起来。

    郭嫣的脸色更是青一阵、白一阵,她的胸口起伏不停,似乎要被气炸了。偏偏这太子妃每句话表面上都在夸她,却是从无发作!

    郭嫣欲言又止了一番,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正色道:“拿兔子来的宦官不止一个,又不是咱们东宫的人。您要不去问问,那些话是不是垲儿自己说的!”

    “妹妹怎么又多心了?”张氏道,“我有说过、那些话不是瞻垲说的么?”

    “你们各自少说两句!”朱高炽一脸无奈地摇头道,他接着抬头看天,说道,“中午了,到午膳的时辰了吗?”

    张氏道:“午膳准备好了,请太子爷到饭厅来。”

    朱高炽听罢转头对郭嫣道:“你先回房,俺要去用膳了。”

    郭嫣忙弯腰道:“恭送太子爷。”

    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池塘岸边,过了一会儿,张氏轻轻转头过来,看着郭嫣冷笑了一下。郭嫣佯作没有看见。

    等人都离开,郭嫣走到池塘边,看见那里用泥捏的一个武士,正是瞻基喜欢玩的东西。她生气地一脚就把泥人踢进了池塘。

    ……宦官宫女都跟着太子走了,郭嫣独自默默地回到寝宫。寝宫里居然没看见一个人,已快到午膳时间,奴婢们或许都去等着吃饭了。最近东宫的伙食紧张,前后已饿死了几个宫女,这些奴婢整天只惦记着吃!服侍人也不用心。

    郭嫣刚走到隔扇旁边,忽见一个宫女正在擦着梳妆台的铜镜,宫女的脸没面向铜镜,却朝着桌面。郭嫣瞧了一眼桌面,发现那里放着一枝金簪。早上她梳妆打扮时有点犹豫,最后没戴那枚簪子,忘记收了。

    郭嫣没多想,立刻躲到了隔扇后面。

    等了一会儿,她轻轻探头一看,桌面上的金簪已经不在了。那宫女依然擦着梳妆台上的东西。

    郭嫣在隔扇外轻轻踱了两步,埋头想着甚么。这个宫女她当然认得,名叫素儿,她是去年才来郭嫣这边服侍人的,以前只是浣衣房做粗活的宫女。

    “咳咳……”郭嫣轻轻咳嗽了两声,便绕过隔扇走了进去。

    素儿屈膝道:“娘娘回来了啊。”

    郭嫣点点头,径直坐到梳妆台面前,转头一看,“咦”了一声道:“我早上放在这里的金簪呢?”

    素儿忙摇头道:“奴婢不知,奴……婢刚进来没一会儿。”

    “真的没看到?”郭嫣瞧着她似笑非笑地问道。

    素儿的脸马上红了,眼睛一凛,抬头道:“奴婢真的没看到!”

    郭嫣道:“那我现在叫人进来搜?”

    素儿浑身僵直地站在那里。郭嫣站起来,作势要喊人。忽然之间,素儿“扑通”一声跪伏在了地砖上,“娘娘饶命,娘娘……”

    郭嫣马上好言道:“我知道最近大伙儿都不容易,你先别慌。”

    “娘娘真是菩萨心肠,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自己……自己打自个嘴巴!”素儿吓得浑身直抖。

    “嘘!嘘!”郭嫣抓住她的手腕道,“小声点,宫里最忌讳手脚不干净的人。万一被人听见了,我想保你也保不住。”

    “娘娘……”素儿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郭嫣低声道:“我问你一件事,若是你如实回答,我定然帮你遮掩此事,绝无第三人知晓。”

    素儿道:“奴婢定然知无不言!”

    郭嫣回头看了一眼,声音更低:“永乐元年春,那时你好像在东宫浣衣房做活?”

    “啊?”素儿刚刚镇定的表情,顿时又一惊。郭嫣见状,心里已是有了五六分数了,她立刻问道,“看样子,你肯定知道点东宫浣衣房的事儿。说罢!”

    素儿怔在那里,良久没有吭声。

    郭嫣好言道:“我只是不想被蒙在鼓里。你把事儿说出来,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是谁说的。可你要是帮着别人骗我,你怀里那金簪……活活打死都是轻的!”

    “奴婢说!”素儿急忙点头道,她接着低声道,“确是有一件事……不过肯定是那奴婢萝儿使坏,和太子妃没甚么干系。”

    “你先说,看见了甚么?”郭嫣的心情七上八下,但强忍住了情绪。

    素儿小声道:“有一次,那萝儿在次妃娘娘的衣裳上……抹了东西。”

    郭嫣听到这里,眼睛发|胀,双手紧紧捏紧了。她就知道当年第一个孩儿小产有阴|谋!不然那么多人,为何蜜蜂偏偏盯自己?

    郭嫣一时间浑身发颤,说不出一句话来。

    素儿道:“一定不是太子妃指使的,太子妃若知此事,浣衣房的人怎能被调到您这边来呀?萝儿平素就欺上瞒下,喜在奴婢们面前抖威风,胆子又大;或许萝儿只想看娘娘出丑,没想到事情闹那么大,所以才有胆子干……”

    郭嫣冷冷道:“你看见了萝儿使坏,她一定不知道,不然你早就没在东宫里了。东宫那么多宫女,太子妃如何都理会得过来?萝儿虽是太子妃的亲信,可她没人指使,敢擅自对付我?!”

    “奴婢不知,奴婢……”素儿浑身依旧抖着。

    郭嫣的心在滴血,愤慨和仇怨在全身涌动,难以自持!

    就在这时,素儿双手捧着那枚金簪呈了上来。郭嫣看着她手里的金簪,忽然之间冷静了不少,心道:今日若放过了素儿,将来无凭无据她会承认偷了金簪?那时她还愿意作证指认萝儿吗?

    郭嫣心里一时间有点乱,心里仍有点惧怕张氏,但又实在不甘心自己那可怜的孩儿,就此不明不白遭人陷害!

    她忽然又心道:看得出来,太子爷其实不怎么喜欢瞻基……

    太子爷嘴上从不说出来,但郭嫣在太子身边亲近那么久,哪能不知道:其实太子爷很怨|恨圣上!

    偏偏那朱瞻基非常得圣上宠爱,圣上不止一次说过瞻基像他。太子却根本不喜欢那种人,他更觉得仁厚安静的垲儿更像他的性子。

    郭嫣的脸越来越冷峻!

    “娘娘……”素儿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郭嫣看了她一眼,冷言道:“若不听话,你知道甚么下场!”

    她说罢立刻喊道:“来人!来人……”

    素儿浑身一软,人已瘫倒在地砖上。郭嫣道:“还不快把金簪揣起来,一会儿人进来看见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项庄舞剑

    郭嫣和好几个宫女宦官去见太子时,太子的午饭还没吃完。一下进来了好些人,太子的神色有点慌,急忙拨了几下饭碗里的饭粒,盖住了甚么东西。

    张氏侧目看着郭嫣,却没有开口。太子皱眉道:“俺的饭还没吃完哩,郭次妃有何事?”

    “妾身拜见太子爷、太子妃。”郭嫣先上前见礼,“妾身来得唐突,请太子爷恕罪。”

    太子道:“啥事?”

    郭嫣的举止还算镇定,心里却七上八下。虽然愤怒、仇恨在心里早就压不住,但她要主动回击张氏了,不知怎地仍有些许惧意。她不知道张氏会怎么回应……

    人总是在畏惧未知,便很难抉择事关重大的事,哪怕有天大的仇怨。就好像每个人都要死,但无论活得多难,主动自|尽也不是每人都能做到的,那需要莫大的勇气。

    郭嫣暗暗咬着牙,转头道:“素儿,你把刚才告诉我的那些话,在浣衣房看到了甚么,与太子爷再说一遍。你别怕,我会替你担着。”

    素儿立刻跪到了砖地上,双手按在地上正在颤|抖。

    张氏明亮的小眼睛聚光到了素儿的手上,开口道:“不相干的人,都出去罢。”

    “是!”一众奴婢立刻屈膝告退。

    郭嫣还没来得及寻思张氏的意图,宫女宦官们已经出门了。这时郭嫣才心道:果然那件事是张氏指使的?所以张氏知情,一听到浣衣房,就明白素儿要说什么事了!

    张氏为何不想让外人听到?郭嫣皱眉苦思片刻,猜测张氏可能会左右太子爷的决定,但又怕事儿传到父皇母后耳里,那便没法子压住了!

    太子看着素儿道:“看到了啥,你说罢。”

    素儿支支吾吾,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了一眼郭嫣。郭嫣向她微微点头,又不动声色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袖袋,暗示那枚金簪的存在。

    素儿终于开口道:“永乐元年春天,奴婢看见萝儿在……在往郭次妃娘娘的衣裳上抹东西!”

    “哪一天?”郭嫣立刻问道。

    素儿道:“便是太子爷回旧府赏牡丹那天!因位后来出了事儿,奴婢便记得额外清楚。”

    张氏的脸色骤变,先是涨|红,接着纸白。太子也是吃惊地坐在那里,马上把舍不得放下的筷子,也赶紧搁到了碗上。

    郭嫣默默地观察着张氏的神情,觉得有点蹊跷,若是张氏指使,她不是应该料到素儿要说甚么了吗?不至于那么震惊才对,但也可能是张氏没料到素儿敢说。

    此时张氏竟然没有吭声,非常沉得住气。

    反而是太子生气道:“你这奴婢,俺待你不薄,为何要挑拨是非?”

    郭嫣听到太子的话,心坎顿时凉了半截。她早就知道太子非常惧怕犯错,也隐隐能料到太子对此事的态度,但亲耳听到太子这么说话,她仍然有忍不住的绝望。

    太子想遮掩丑事,无非是怕闹到父皇母后跟前去。郭嫣可以要挟太子要告状、以便让他公道一些,但这样太子肯定会对她极其不满!

    郭嫣今天做这件事的目的,一来为了叫萝儿偿命、给未出生的孩儿报仇,二来也能让太子看清张氏的险恶,不再信任张氏……若是郭嫣直接要挟太子,招太子恨,那不是适得其反?

    郭嫣反复咀嚼了几遍到嘴边的词儿,开口道:“太子爷,妾身小产的孩儿是您的骨肉,也是父皇母后的圣孙。此事非同小可,一个宫女可不敢如此造谣生事的,请太子爷明鉴。”

    张氏仍然没有答话,显得非常沉默,好像事不关己,只是对素儿非常注意。

    太子的眉头都快皱到了一起,终于又开口问道:“素儿那些话,告诉过别人么?”

    郭嫣道:“妾身见太子爷之前,没和任何人说起,此事自然要太子爷来定夺。”

    太子坐在椅子上,白胖的双手握紧又放开,十分烦恼紧张的模样。他转头对张氏道:“太子妃去把你身边那贱|婢萝儿叫来!”

    张氏起身道:“妾身遵命。”

    没一会儿,张氏便带着萝儿进来了。那平素飞扬跋扈的近侍,现在变成了素儿一般模样,吓得几乎走不动路。

    太子好言道:“嫣儿,俺知你念想没出世的孩儿,俺何尝不心痛?可这事儿若是闹出去,除了惹人笑话、叫父皇母后生气,能救回孩儿么?”

    郭嫣屈膝道:“太子爷,那可是您的骨肉。若他是遭人所害,不该让凶|手偿命么?”

    太子点了点头,侧目看了一眼萝儿,说道:“这俩宫女,一起宰了!”

    萝儿身体一软,“扑通”瘫到地上,悲声道:“奴婢冤枉啊,奴婢冤枉……”

    郭嫣欲劝阻太子,因为她不觉得用萝儿的命来偿、这事儿就够了!杀了萝儿,反而毁掉了人证。

    不料就在这时,张氏忽然开口了,“太子爷且三思,萝儿不能杀!”

    太子皱眉看着张氏。

    张氏道:“太子爷可知一句词儿,叫项庄舞剑……”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似乎故意在等着郭嫣反驳。

    郭嫣心道:我才不上你的当,你究竟要说甚?

    张氏却不再继续说项庄舞剑的事,她缓缓地继续说道:“若萝儿没做那件事,为何要杀她?若萝儿真的做了,那便更不能杀。杀了就是灭口,必得先问清楚来龙去脉才行。郭次妃,你说是也不是?”

    郭嫣当然无从反驳,甚至有种张氏在帮自己的错觉,当然这肯定只是错觉!

    太子不置可否,他或许就是想灭口,先压下这件丑事。

    张氏又轻声劝道:“太子爷也看见了,妾身与郭次妃有些芥蒂,但不管姐妹之间有何不和,咱们一家人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不会让太子受人攻讦。郭次妃虽不是明媒正娶的人,没有妾身得到太子爷的恩惠多;可太子爷要是不顺,郭次妃也要受牵连啊。您说是不?”

    太子听罢立刻微微点头:“太子妃言之有理。”

    张氏这么一席话,连郭嫣也无话可说。

    张氏道:“妾身就更不会不为太子爷作想了!妾身是您的结发妻,正因您做了皇太子,妾身才是尊荣的太子妃。因此妾身为何要把东宫弄得鸡犬不宁?

    妒忌心,还是铲除异己?太子爷还年轻,今后会有别的妃子;妾身若容不下人,难道以后要把所有皇孙都害|死吗?!”

    郭嫣这时才醒悟过来,张氏原来是要先让她自己脱身,至于萝儿死不死,张氏根本不在意。

    果然张氏吸了一口气,便道:“不管萝儿做没做那件事,此事不可能是妾身指使的;妾身乃东宫正妃,做事需要如此下作?郭次妃,你觉得呢?”

    她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问?

    郭嫣咬牙按捺住心里的愤|慨,在证据确凿之前,她当然不能这么说太子正妃。她便冷冷道:“有宫女素儿的亲口供词,这样的事总不会空穴来风。”

    太子一言不发。郭嫣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太子虽然平素行动不便、也很惧怕父皇,但他是个心里有数的人,并非那么好糊弄。

    就在这时,张氏忽然指着宫女素儿的袖子道:“袖袋里的东西,拿出来罢。”

    郭嫣和素儿一齐脸色骤变。还不等郭嫣开口,张氏立刻盯着郭嫣道:“郭次妃,你可不能再旁敲侧击恐|吓这宫女了。”

    素儿蜷缩在地上发抖。

    张氏又道:“你是要自己拿出来,还是让人搜出来?”

    “叮当”一声,金簪终于被素儿摸出,她没拿稳掉到了地上。

    郭嫣只觉得周围的桌案、屋顶都在旋转,脑子一阵眩晕,差点没晕倒下去。

    张氏却笑了,冷笑道:“手脚不干净,品行不端的贱|婢!你这样的人,叫太子爷怎么信你说的话?”

    “来人!”太子喊了一声。

    几个宦官宫女很快走到了门口,躬身侍立在那里,一个宦官问道:“太子爷有何吩咐?”

    太子道:“把这偷金簪的奴婢拖下去,往死里打!打死!把嘴给俺堵住,省得她在皇城里嚷嚷招人笑话。”

    “是,太子爷。”宦官答道。

    素儿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来,竟连一声也没吭。

    等宫女被宦官们硬拽走了,太子才看着脸色纸白的郭嫣道:“母后最近身子不好,卧床快两个月了。这事儿还没水落石出,你可千万要忍耐别瞎说,若是嚷嚷到母后耳里,气着了她,俺们就都不孝了!”

    太子说罢径直起身,叫宦官扶着走了。

    张氏没跟上去,等太子离开了饭厅,她才走到发呆的郭嫣身边,恨恨说道:“郭嫣!不管你有多少心机,瞻基也注定是皇太子的嫡长子;就算我哪天真的被你算计中了,瞻基还是圣上的皇太孙!你不为自个作想,为瞻垲想过吗?”

    虽然张氏这次毫发无损,但太子并非完全没有主意的人。饶是素儿因偷|窃受威胁,她就一定会说那种谎话?所以张氏在太子爷眼里也没法完全脱清干系,她很恼怒,对郭嫣的怨愤同样不少!

    郭嫣从这句话里听到了赤|裸|裸的威胁,一时间觉得浑身都僵了。

    ……次日一早,宫女萝儿在她的房间里被发现,上吊“自|杀”了。死状与太子临幸过的那宫女一般,别无二致。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主张

    晴天的安南国升龙城,阳光暖暖的。穿单衣也不冷的天气,难有冬日的气息。

    水波荡漾的护城河对面,宁静地矗立着安南国东都的王宫。这座总算在战火中劫后余生的宫殿,此时显得有些寂寥。

    朱高煦的行辕就在王宫外,连王后陈氏也暂时没搬进王宫。

    行辕里的厅堂上,朱高煦正在看着地图沉思。今天下午张辅从噌江前线回来了,禀报过最近的军情……

    安南军从闷海口(南定省)调兵进军噌江,张辅于两岸设伏,以火器弓弩两边夹击,击败了安南军的进攻。

    接着胡氏马上放弃了大江(红河)以北的平津滩,于是从福建广东广西调来的大明水师、已可到大江下游活动。自此官军占据了整个大江流域,以及大江南北的大片地盘。

    形势一片大好。胡氏的手里似乎还有一些兵力,但此时安南国的膏腴之地尽失,许多安南人都看清了形势,投降者甚众,安南军人心惶惶士气低落。接下来明军直接南下攻占西都、彻底消灭胡氏政|权,已是指日可待。

    但让朱高煦有点头疼的是,张辅和一干武将都主张直接占领安南国,欲上书在安南国设立布政使司。

    就在他权衡得失时,王后陈氏进厅堂来了。朱高煦这才回过神来,想起陈氏是他请来的。

    “汉王殿下有事与我说?”陈氏轻声问道。

    朱高煦发出一个声音,却没有立刻回答。

    陈氏见状等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到门外时,有个武将说汉王与张将军在议大事,我就在廊芜里等了一阵。外面听不清屋子里的人说话,也不知张将军说了甚么,竟让汉王殿下如此心事重重?”

    朱高煦只得说道:“新城侯张辅劝阻我扶持陈氏宗室。还有很多大将,似乎也和张辅一个心思,主张占领安南国。张辅称咱们死了很多人,就这么让给陈家,怕将士们不服。”

    陈氏听罢神情微微一变,小心问道:“汉王会依从将领们的意思?”

    “此事最后还是要皇帝决定。”朱高煦道。

    陈氏却又问道:“那汉王您的主张会改变吗?”

    朱高煦很快摇头道:“大将们主张占领安南国,无非是为了拓展大明疆土,得到开疆辟土的大功;诸将也不担心战争,有仗打他们才有军功。我却仍旧认为,还政陈氏宗室,于大局更有利……”

    不过他内心何尝没有为自己的私利权衡过?

    若为自己作想,主张与武将一样,便更能得到大将们的认同,似乎最有好处……然而并非如此,底层小卒恐怕并不想继续打仗;更为不利的是,朱高煦与诸将一个鼻孔出气,会让父皇朱棣更加提防。

    所以选哪种主张,都不一定能得到益处。

    这时朱高煦见陈氏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似乎并不太相信朱高煦如此无私。果然她是个防备心很强的女子。

    朱高煦见状,却不想把自己的权衡得失说出来,那样的话,陈氏恐怕更缺乏安全感。

    他沉吟道:“我不是甚么侯甚么伯,要在征安南国之战中建功立业。不过世人会知道我做了甚么,为何如此做,我希望自己对这个世道有几分价值。所以我不会轻易改变主张!”

    陈氏抬起头,明亮的目光从朱高煦脸上拂过。

    朱高煦转过身走到书案后面,又道:“今天请王后过来,是为了商议王子陈正元的事。我已经派人回昆明城了,带了信回去,下令王府护卫派兵护送陈正元来升龙。”

    陈氏有点惊讶地问道:“最近没见到赵平将军,他受差遣回云南府了?”

    朱高煦摇头道:“赵平去了陈天平的庄园,便是那处藏匿王后数年的地方。赵平会把庄园上所有的人带回升龙城,还要找到当年为王后接生的产婆。现在咱们要做的事,是先找到证据、证明王子的身份。”

    陈氏的神情很复杂,但已带着喜色。不管怎样,朱高煦已经在着手干这件事,由不得她猜测。

    朱高煦看着陈氏道:“王后把以前的旧臣都召集起来,人越多越好,以便证实您的王后身份,以及当年出宫时有孕在身之事。此事能办到么?”

    陈氏毫不犹豫地点头:“升龙的旧臣有很多,认识我的人也不少。”她又露出忧心的表情,“大明皇帝会同意陈正元当国王吗?正元回到升龙城会不会有危险?”

    朱高煦好言宽慰道:“王子登位很有机会。王子年龄还小、王后又是个女子,我父皇不会担心你们反叛大明,册封陈正元是一个好的选择。”

    陈氏听罢,忽然用略带戏谑的口气问道:“汉王也觉得我们母子好摆布罢?”

    朱高煦怔了一下,微微摇头:“不是所有女子都很软弱,我认为王后就不是那样的人。”

    陈氏道:“汉王记得陈兴旺被杀的那天么?”

    朱高煦点了点头。

    陈氏苦笑道:“那天黎利威胁我,我明知他不敢杀我,却还是差点没忍住害怕后退,右脚已经提起来了。彼时我的心里一阵空,强忍着才没屈服。我并非一个无所畏惧之人。”

    朱高煦听罢想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人天生就会害怕,不然世上的规矩,肯定不是现在这样的。”

    “汉王殿下真是智信双全。”陈氏微笑道。她侧目看了一眼窗户,又道,“天色已然不早,我不便在此多留,请先告辞了。”

    朱高煦没有挽留,喊了一声:“来人,送客!”

    他站在椅子旁边,看着陈氏婀娜的身影从门口消失,这才收回了目光。她扭|腰的姿态很美,身段也很诱|人,但从未主动魅|惑过朱高煦。

    朱高煦琢磨着,陈氏是个很聪明的女子,她肯定心里有数,大事无法通过色|相来促成。如果朱高煦像陈兴旺一样,沉迷于陈氏的美|色,他应该对小王子有点抵触之心才对,但他从未有此表现。

    ……永乐四年腊月,张辅率军先行,抵达闷海口。但安南军主动放弃了此地,向南撤退。于是明军一路占领了许多州县和城寨。

    朱高煦得到奏报之后,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战争似乎已近尾声,他也没敢太掉以轻心,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走钢丝绳的人,一般都在最后几步才摔下去。

    于是他也率领四川、云南等地的军队离开升龙城,前去增援张辅。

    朱高煦见到张辅时,开门见山地说道:“看来还有一场大战。”

    不料张辅马上回应道:“末将也在想,最后这一场大战会在哪里。”

    俩人见面说了两句话,朱高煦就不想继续解释了……因为张辅似乎和他一个想法。

    明军攻陷升龙城之后,胡氏曾调兵向噌江主动进攻,可见其并不甘心放弃整个大江流域。后来安南军没成功,这才立刻撤走了大江北岸重镇平津滩的人马。

    胡氏连已经守不住的大江地区也不甘心放弃,发动过一次反击;如今明军进军清化,胡氏岂能就此放弃老|巢?

    朱高煦又回顾此战初期胡氏用兵的特点:集中兵力于大江防线、特别是多邦城重镇,意图以守代攻进行决战。于是他作出猜测,胡氏目前可能正在调兵遣将,集中兵力于某处工事,等着与明军再次大战!

    就在这时,张辅道:“末将已派出斥候,打探南边要津之地,胡氏应该正在通往清化的必经之路上修建工事。”

    朱高煦听罢顿时有点惊讶,没想到他与张辅竟产生了心有灵犀之感。

    张辅此人用兵沉稳,不骄不躁,快获胜了也没对敌人掉以轻心;他还曾洞察人心,利用黄中走投无路的处境、驱使黄中去死|啃多邦城。朱高煦与他几个月打交道下来,直觉此人确实是一员良将!

    至于贪功,那并不算是缺点。武将不贪功,商人不图利,那他们为啥要干自己的行当?

    朱高煦刚这么一想,张辅便道:“汉王殿下身份尊贵,您可在后面坐镇,末将只需本部人马、克日攻灭胡氏主力!”

    朱高煦听罢心里顿时很不高兴,心道:我好心过来增援,你意思是怕我抢了功劳?

    上次打升龙城,朱高煦就非常大度地把大功让给张辅了。张辅竟连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可能是觉得攻下升龙城的军功本来就是他的。

    升龙城之功,讲道理确实该张辅。但朱高煦不高兴的是,这回自己已经带兵南下了,难道要白跑一趟、叫麾下的武将们怎么满意?

    朱高煦感觉此人不好拉拢,但也不想随便与他结怨,当下也没有生气。朱高煦想了想说道:“新城侯走东边广西来,这回你也走西路,我走东路,一齐向清化攻打。”

    张辅听罢,只得抱拳道:“便依汉王之令。”

    朱高煦寻思,或许这次自己想通过征安南国之战、再次提升自己的名气,本身就在与张辅这等大将争功。偶有不快,恐怕难以避免。

第三百二十六章 除夕

    永乐四年除夕,朱高煦率众近十万人到了朱江北部。斥候探报,安南军正在朱江与其支流朱子江的汇流之地,日夜构筑工事城寨。

    于是朱高煦下令大军在朱江上游安营扎寨,准备先让将士过了年再说。

    此地地势平坦,河水青绿,河岸的稻田里绿油油的。朱高煦站在田坎上,脸上感受着毫无寒意的湿|润微风、看着这一派田园风光,与寻常时的除夕气氛相比,实在感受迥异。

    在朱高煦的脑海里,除夕意味着白茫茫的积雪、烟花、各种红色的灯笼装饰。最近几年还总会想起一口幽|深的水井,那个场面如同一个心结,每年这个时候,他定然会有一种无奈感。

    今天几座大军营里倒是热闹喜庆。虽然在战场上,但只要没打仗,军士们的兴致就很高。将士们从远近各村庄“征”了许多猪羊,又从攻占的城镇运来了酒,在军营里热火朝天地野炊做年夜饭。军营营门口的箭楼上,不知谁做了红灯笼挂了起来。

    时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火铳声音,大伙儿径直用火器代替鞭炮鸣响。

    这时,旁边那匹马背上的王斌抬起手一指,指着面前的河面道:“王爷瞧,咱们只要沿着这条朱江东下,破了安南军大寨,很快就能到达清化城北了。”

    “嗯……”朱高煦习惯性地发出一个声音。

    过了一会儿,朱高煦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稻田道,“那些稻子好像收割过一回,如今又发了新芽。”

    王斌有点茫然,随口附和道:“好像是哩。”

    朱高煦转头道,“稻子割了能长出来,人头割了还能长么?”

    王斌怔了一下,忙抱拳一拜。

    朱高煦回顾左右,沉吟道:“攻城无论胜败,肯定要死很多人,除非遇到了木丸州那样的守将。否则你们想想多邦城,张辅也算是能打仗的良将,可死伤的兄弟简直是尸山血|海。”

    他说罢表情变得愈发坚定,“胡氏注定完了。现在咱们能做的事,只有尽量少死一些弟兄。朱江之战,我觉得不必去强攻城寨,等安南军主动来攻更好!”

    一个部将问道:“我们有十万精兵,安南军愿意来攻?”

    朱高煦笑道:“胡氏丢了大半地盘,而今困守西都,人心沮丧。他们父子现在要地没地、要钱没钱,守着西都弹丸之地,能守出甚么结果来?拖延下去,胡氏那边审时度势来投降的人会更多。因此这事儿由不得他愿意不愿意。”

    他说罢看了一眼问话的武将,觉得有点面熟,却忘记名字了,便问道,“你叫啥名字?”

    部将抱拳道:“末将乃蜀王府右护卫指挥使万权。”

    朱高煦点头道:“你问得好,想得周全。”

    万权忙道:“末将多谢王爷。”

    就在这时,王斌道:“末将请命,前去下游择地布置伏兵。”

    朱高煦想了一会儿,道:“王指挥可先考察地形,暂时别急着布兵。”

    “末将得令!”

    朱高煦从马背上的包裹里拿出一张图,瞧了两眼。寻思着一个问题:如果张辅从东边绕道南下,朱子江口的安南军就不会出动来攻了,敌军会调兵去防备张辅部。

    而张辅真的可能那么干,他现在似乎很着急。因为朝廷有诏令,叫安南地区的明军务必在二月之前完全结束战争。而今距离期限只有两个月了。

    命令张辅按兵不动?朱高煦是主将,确实有权力这么做。但是他迟迟没有决定。

    ……等到朱高煦返回中军行辕后,才写了一封信,派人快马送去张辅大营。

    信中写道:新城侯且稍安勿躁,原地扎营。待我部灭朱子江之敌后,由新城侯率军攻清化。

    朱高煦派人送走这封信后,终于放心下来。

    清化是安南国伪朝胡氏的都城,也是其发家之地;攻占这个地方,军功非常大。何况先到清化的人,还可能俘获贼首胡氏等一干人等……所以张辅做这个交易,非常划算,他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王斌知道了这件事,在行辕的瓦房里叹道:“王爷为将士作想,将士们却不一定领情,您又何苦哩?”

    朱高煦不以为然道:“王指挥别觉得很多士卒目不识丁、就好糊弄。咱们怎么做的,大伙儿心里有数。”

    这时,房门外来了个武将,执军礼道:“禀王爷,有个安南人带着一船人来降,自称乃安南国中书令陈师贤,并带着陈氏宗室天嘉公主!”

    朱高煦听罢,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大将王斌:“我没说错罢?”

    王斌拜服。

    “叫安南人阮智过来,与我一起去迎接安南公主。”朱高煦下令道。

    一行人遂来到行辕门口……渔村的村口,路口还修着一道刻着汉字的牌坊。这时果然有一群安南人在那里,已到牌坊底下。人群前方,站着一个身穿官服的老头;旁边一个穿着丝绸长袍的女子,头上戴着帷帽,个子不高、身段却非常匀称。

    朱高煦走近了,便道:“我是大明汉王,闻天嘉公主、安南国中书令到来,立刻就来迎接你们了。”

    老头急忙上前拜道:“下官陈师贤,此前受胡氏裹挟至西都,今闻大明王师进军至此地,急护送天嘉公主来投,望汉王殿下庇护宗室!”

    那女子掀开了帷帽,款款作礼道:“安南国天嘉公主见过汉王殿下。”

    朱高煦忽然见到她的脸,愣了一下。因为面前的天嘉公主确实长得很好看,她的五官非常秀美对称,皮肤也很白净,哪怕陈氏已经亡|国,这公主显然也没受身体之苦,长得是细皮嫩肉。听说安南国王族、宗室之间联姻,近亲联姻生的若非傻|子、果然美人很多。

    天嘉公主抬头用别样的目光看了朱高煦一眼。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稍微有点失态,立刻说道:“请安南中书令、天嘉公主到大堂叙话。”

    朱高煦等人迎客人到中军行辕的大堂、一间朝向比较方正的渔村瓦房里。至于别的安南人,朱高煦不必理会,中军有很多文官武将和宦官,自会安顿他们。

    这些人现在来投,肯定是觉得胡氏完了、趁早前来投降。但朱高煦并不说破,仍以客人对待,请他们入座。

    天嘉公主神色悲伤地说道:“胡氏专|权,强令我们从东都迁到西都,无奈之下我们只得屈从,实非甘愿,背井离乡、水土不服,我几乎死在了路上……”她说罢拿手绢轻轻在眼角蘸了两下抹泪。但朱高煦的视力很好,分明没见她流一滴眼泪。

    朱高煦道:“公主勿须伤悲,明日本王便派人护送你回升龙。王后也在升龙城,她会照顾你的。”

    “母后无恙乎?”天嘉公主忙问。

    原来王后陈氏是她的母后,不过看年龄应该是继母。

    朱高煦道:“公主放心,一切安好。”

    接着陈师贤呈上了安南中书令的印信,拜道:“汉王殿下,此时伪朝太上王、国王胡氏父子都去了朱子江口军寨,另有左相国胡元澄,大将胡射、胡杜等尽数在此地。聚众有七万人,号三十万大军,倾巢而动以拒王师。”

    朱高煦点头道:“无妨,胡氏已是日暮西山,我大明官军克日可破敌军。胡氏父子不仁不义、弑君篡|位,残害宗室忠臣,许多无辜的人受其牵连;我大军暂且驻守,等那些不愿追随胡氏的人,都有机会前来投诚,以免误杀无辜。”

    陈师贤忙赞道:“汉王仁德,安南举国感怀。”

    朱高煦又道:“中书令可以写信回去,劝那些陈氏宗室的忠臣,赶紧前来避祸。”

    于是朱高煦善待着主动投降的安南人,还专门叫人给他们安排了一座房子住,伙食用度皆优待之。陈师贤等人的待遇作为榜样,好叫更多的安南人愿意来投。

    晚上吃年夜饭,朱高煦与诸将在大堂上喝酒吃肉,一起庆祝佳节。

    白天那个蜀王府的护卫指挥万权贪杯,酒量似乎也不好,很快就喝醉了。他敬酒时说道:“汉王待人好!末将白天问了蠢话,汉王却说末将想得到,问得好……”

    朱高煦立刻打断他,笑道:“万指挥可得少喝两杯,咱们带兵的不能太谦虚,不然手下的弟兄们放心卖命?”

    诸将听罢顿时哄堂大笑。

    没一会儿万权喝得更醉,十分不合时宜地唏嘘伤感起来。旁边的武将劝他过年高兴一点,他说想家里的妻儿了。

    朱高煦转头看过去,好言道:“仗马上就打完了,过完年,不久大伙就回家团聚!”

    万权道:“咱们是藩王府护卫,若还能回去,又何必调到安南来?”

    大伙儿立刻就沉默下来,朱高煦皱眉道:“万指挥喝醉了说胡话,赵平,扶万指挥回营歇了。”

    赵平抱拳道:“末将遵命!”

    朱高煦端起酒杯,回顾左右道:“愿大明皇朝国泰民安,我父皇母后长寿万岁。”

    众将一起乱糟糟地附和祝贺了一番。

    ……

    ……

    (除夕佳节,西风在此感谢诸位书友长久以来的支持和喜爱,愿西风的书友都安康美满,新年发大财。)

第三百二十七章 守年夜

    朱江明军大营离张辅的军营不远,只有百来里。信使骑快马走官道过去,见到张辅时,天还没黑。

    张辅拿出信一看,上面简单写着几行字:新城侯且稍安勿躁,原地扎营。待我部灭朱子江之敌后,由新城侯率军攻清化。

    张辅对形势哪能不清楚?他看了一遍,立刻就明白汉王的意思了。

    安南国胡氏困守西都狭小孤地,必不能久守,迟早会尝试反击,想有一线生机。朱高煦则欲以守代攻,又怕他张辅抢攻急进,遂以攻占清化城的军功为条件,命令他原地不动。

    一时间张辅还是很领情的,因为汉王完全可以下军令,直接让他按兵不动,无须任何条件!

    张辅毫不犹豫,马上对站在大帐中的信使道:“你回去后禀报汉王,我领了军令,定照军令行事。”

    信使听罢抱拳道:“末将告辞。”

    时清远侯王友、大将陈旭、黄中等几个武将也在大帐中,听到汉王有军令,都有些好奇。

    王友更是伸了伸脖子,好像这样就能看见、纸上写的是什么一样,他干脆问道:“大帅,汉王有何军令?”这时陈旭黄中等都没吭声。

    若是算辈分,那清远侯王友比张辅的辈分高,当年靖难之役王友就是个百户,追随今上起兵;而当时张家常在军中带兵的人是张玉。可封了侯做了大将,王友平素为人还是不太讲究……毕竟他原来只是个百户,若非“靖难之役”这样的机会,八辈子都不可能封侯。

    张辅笑了笑,把手里的信递给了王友。

    王友看了一遍,又传递给陈旭。王友“啧啧”发出声音道:“汉王的名声不太好,当年又是滥杀官吏、又是骄|奢淫|逸,可写得一手好字哩。”

    陈旭接过话说道:“还很体恤将士。那朱江口军寨,汉王便是强攻,怎能攻不下?拖延下去,无非想等安南军来攻,少些伤亡。”

    张辅顿时赞成道:“陈将军是明白人。”

    陈旭又道:“汉王待大帅不薄!只要灭了朱江口敌军,攻下清化捉胡氏逆贼,此功岂非囊中取物?依末将看,汉王主张还政陈氏宗室,并非要与大伙儿过不去,各有见解罢了。”

    张辅轻轻点头,低头沉思着什么,不置可否。

    ……夜已深了,朱江北岸的明军大营依旧热闹,到处都点着篝火,整片天空都被照得通明。

    “砰砰砰……”军营的藩篱上,一排排火铳陆续响起,如同庆祝佳节的鞭炮。晚上放火器,能清楚地看见火铳口喷|火,明亮耀眼,更增气氛。

    今晚几乎没人早睡,来自四川都司的大量军户有共同的习俗,除夕晚上要守田坎,非得等子时以后才睡。据说这样能避免新年里蛇虫鼠蚁破坏庄稼地。而别处的说法不同,但做法也一样,除夕都要守夜到子时过后。

    将士们一边守田坎,一边吹奏乐器,跳着盾牌舞、羽毛舞,一轮轮地等着分酒喝,兴高采烈不亦乐乎。

    渔村里的中军大堂上,朱高煦也能听见将士们的庆祝喧闹。他同样没睡,一边等着子时敲鼓的声音,一边瞧着覃石头用泥捏的猪。

    那覃石头升了百户,今天送了只泥猪,正是新年的属相,捏得还真是惟妙惟肖。朱高煦心道:哪怕是个小卒出身的人,也各自有独特的手艺和兴趣啊。

    朱高煦想到因为自己的决策,能让很多覃石头这样的人,避免了克死他乡的下场。他渐渐地高兴起来,人有时候发现自己对别人有价值,也是感觉很好的。

    这时门口的侍卫道:“禀王爷,卫指挥万权求见。”

    “叫他进来说话。”朱高煦头也不抬地说道。

    万将军走进屋子,马上单膝跪地道:“末将酒后失言,睡了一觉才回过神,请王爷降罪!”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走到跟前一把将他提了起来,“不过一句醉话而已,没那么严重。”

    万权忙道:“末将悔也。”

    朱高煦道:“不过听起来,万将军似乎不想来安南国打仗?”

    万权沉声道:“在汉王跟前,末将也不说虚的。除了上头的大将,谁愿意来这瘴气之地呀?有没有命立功还不好说。末将为蜀王不喜,这才被选中来了安南。”

    “哦?”朱高煦直觉这里头有事儿,他对藩王的事还是很有兴趣的,便不动声色地问道,“万将军乃护卫指挥,按理应该是蜀王的心腹才对。”

    万权叹了一口气道:“末将也是冤枉。有一个同宗侄女婿去巴结华阳郡王(蜀王庶长子朱悦爠),成了华阳郡王的亲信。去年,华阳郡王既不上报,自己就让末将那亲戚做了千户。

    蜀王大怒,将华阳郡王痛打了一百杖,还要交给朝廷处置。幸得华阳郡王的几个兄弟求情,这事儿才算了。末将也因此被猜忌。等到朝廷要从诸王府调护卫军,自然就该末将领兵出川了。”

    朱高煦听罢恍然,原来这万达是在内地争斗中失败的人,被打发出来的。他沉吟片刻,又有点疑惑道:“就算华阳郡王违|法,不过只是帮人升个官,蜀王为啥要对亲儿子那么狠?”

    万权颇有些犹豫,终于上前两步,低声道:“华阳郡王是蜀王的长子,只因生母不是正妃,无缘袭亲王之位,可能心里有点不高兴。蜀王觉得华阳郡王有怨气;加上华阳郡王确实行事乖张,不如他弟弟那么听话孝顺,蜀王当然不喜欢他。彼时华阳郡王擅自任命千户,肯定要受猜忌了。”

    “原来如此。”朱高煦点头道,心说连亲王府里的人也在为了王位在斗,但最有想象空间的事、还是蜀王那嫡子的求情。

    华阳郡王是朱高煦的亲堂弟,但完全没有见过面,主要是朱高煦的堂弟实在太多了。他把这事儿记着,不过一时还没想到有啥用。

    就在这时,外面的鼓声敲响了,轰鸣了三声炮响。喧哗声传进了渔村里,朱高煦转头看着外面,说道:“眼下已经是永乐五年。”

    ……

    ……

    (书友们新年快乐。)

第三百二十八章 春雨中的呐喊

    果不出所料,继安南国中书令之后,永乐五年正月,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明军大营投降。

    安南国侍中陈元祉,携天徽公主、带着全家家眷来降;接着不断有安南国的武将带着人马前来……甚至有个叫阮日坚的人,并无官职,却趁势起事杀死了安南国的镇抚使,拿着人头到明军大营来邀功。

    背弃胡氏父子的人愈来愈多,拖下去恐怕他们只有众叛亲离、四面楚歌的下场。

    明军大营,有文官在中军慷慨陈词,言道,得大义、民心者必胜!朱高煦并不相信大义有那么神奇,但他不得不肯定这种摸不到看不见的东西有其作用,至少在“失德”一方形势不妙时、人们改换门面会更有借口。

    朱高煦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下令大军开拔,前往选中的战场。

    十万大军要伏击偷袭,战术可能性并不大。此番以逸待劳的部署,无非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正月中旬,天空灰蒙蒙的。明军两座大营的军队,在朱江两岸摆开了阵势。

    此段江河南北流向,东岸山石耸|立,那座山叫朗山,连绵直到江畔。以至于东岸江边的陆地道路十分狭窄。

    所以朱高煦的中军大营并不在东岸,而在西岸的河滩地。他料定安南军会以主力进攻平坦的西岸,毕竟敌军仰攻朗山大营会更加困难。

    黯淡的天空下,迷雾之外的朗山插满了五颜六色的旗帜,以增声势。朱高煦把目光收回,此地地势较低,视线很不开阔,只能看见河滩和河面沉沉的水汽。

    朱江两岸,此时各营共有十万大军!然而此时却显得有点空寂,或许是地方太大了,明军军纪也比较好。

    朱高煦看着朦胧的江面,甚至没有大战将至的感觉。

    南面远处,视线被早晨的雾气遮挡,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若非斥候禀报了军情,朱高煦压根不知道安南军今天会来。

    等了一个多时辰,天空仍旧灰蒙蒙的,雾气也没有完全散去。若是晴天,现在的时间都日上三竿了。

    一个部将道:“今天怕要下雨,火器就没法用,不知安南军还会不会来。”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两边都不能用火器,敌军的象兵还好使一些。”

    话音刚落,江面上的水汽深处,便隐隐约约传来了呐喊声。那远远的喊叫声,在山川之间传来,声音十分怪异。

    静静地等了半天的明军将士们,终于有了点生机,纷纷说起话来。

    朱高煦抖了一下缰绳,调转马头对诸将道:“咱们本来是攻城的实力,如今野|战,我军主动选择战场、以逸待劳,无论如何必胜无疑!照事先说好的行事,若是下雨了,则以鼓声代替炮响。”

    众将纷纷执军礼,一阵应答之声。

    朱高煦挥了一下手,大伙儿便拍马离开中军,各自散了。

    远处的呐喊声,愈来愈近。这时朱高煦感觉到手背上一凉,两滴雨点落到了手上,没一会儿,雨声便响成了一片,“沙沙沙……”雨声掩盖了一些远处的喊声,雨水打在头盔上更是叮叮当当十分清脆。

    空中被笼罩上了一层雨幕,视线更加不清晰,连对岸山上的旗帜也渐渐看不清楚了。

    而此时,江面上的桅杆、船影渐渐进入了视线,继续向北行驶。看来安南军并不会因为下雨,推迟这场战争最后的会战。

    戚风惨雨,风雨飘摇。天空一片黯淡,地上迷迷蒙蒙,天地间一派压抑之感。

    然而朱高煦的心情,并未随着环境而改变,这一仗还没开打,胜利已经在他的心头了。他甚么军令也不下,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战场上的变化,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作为从十余岁开始经历战阵的王来看,身经战役大小不下百次,朱高煦实在想不出这种仗有输的理由!

    ……从江面的雾水中行驶而来的安南战船,在水上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朱高煦部此战根本就没准备水师。许多战船已经从水面越过了明军的陆上阵线,明军时不时向江上抛射箭矢,但十分稀疏。

    下雨不仅影响火器,也影响弓|弩,弓弩部件有不少是动物的筋和胶做的,沾水容易软化。一开始也能勉强使用,但很容易损坏。于是两军靠近后,远程攻击聊胜于无。

    这时陆上的敌军人群也隐隐出现了,此番安南军是水陆并进,来势汹汹。

    “隆隆隆”的鼓声在雨声的喧哗中响起。敌军的喊声更加大,出现的人群乱糟糟的,不知是安南军的战阵队列本来就这样,还是道路逐渐泥泞的关系。

    春雨下得不大,下雨的时间也不长,但人太多了,在泥土上反复践踏,以至于地上全是半干半湿的烂泥。敌军大喊着不断进军,却不知是勇敢的怒吼,还是恐惧的发|泄。

    火炮一声也没响,正面两军还未接敌。这时明军西岸河滩地上的后方,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厮杀起来了。

    安南军水军的平底船径直驶到了沙滩地和浅水的地方,船上的敌军纷纷跳下船,想攻击明军大战的后背,前后夹击明军。

    但是马上就和明军骑兵接敌,骑兵权勇队沿河滩由南向北攻击,冲破不成阵型的敌步兵,长枪和马|刀随着战马的铁蹄挥舞。

    河滩上一片混乱喧哗,浅水里无数人马在挣扎跋涉,不断有人惨叫着倒在水中。河水浑浊不堪,泥污与血水很快搅合在一起,浑水隐隐泛着暗红。

    明军骑兵权勇队的横击,迟滞了安南水军下船站稳脚跟。这时明军步兵几个方阵也成功调转方向了,成片的铁甲方阵向河岸压去,稀泥被践踏得四处飞溅,兵戈撞击声、喊叫声、惨呼哭叫,无数声音在水面飘荡,在朗山山壁上回响。

    一些战船很快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哪怕天上还下着下雨,也无法浇灭猛火油和桐油的火焰,黑烟滚滚,火光冲天。烟尘与水雾混合在一起,大地上更加黯淡迷蒙。

    ……明军大阵正面,此时也是杀声震天,几股冲在前头的敌兵,先与明军的枪盾重步兵撞上,接着到处都短兵相接,两军的前方,很快就杀成了一片。

    明军步兵方阵排得非常密,盾牌简直连成了一堵墙,长|枪如同荆棘一般。安南军步兵肉|搏攻击,根本无法破阵。到处都在惨叫,有的敌兵士卒被挤在一起的两支长枪同时捅得鲜血直冒,第二排的长枪也从前排的缝隙里乱|刺。

    写着“明”字的红色战旗在风雨中啪|啪直响,缓缓向前移动着。旗帜下面,成队列的重步兵方阵,仿佛无数的铁车一样向前推进。

    就在这时,各方阵后面的枪盾兵从各部两翼出动,以纵队向前进攻。安南军步兵的阵列就比较松散了,完全挡不住明军的纵队向其纵深冲击。

    不知哪个地方的敌兵开始逃跑的,溃散就像瘟疫一样开始散开,安南军前军大溃!

    战场的西边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明军骑兵权勇队出动了,铁骑不慌不忙地慢跑着越过步兵大阵,向散乱逃跑的敌兵背后杀将过去。

    当是时,安南军左翼是明军骑兵,右翼是朱江水面。但很多敌兵却不往后跑,仍向两翼逃窜,死|者不计其数。

    “呜!呜……”号角一样苍劲的叫声从朦胧的雾气中传来,许多身躯高大的大象,仿佛楼船一样,出现在战场后面。难怪敌兵往两边跑,后面的战象和密密麻麻的步兵,挡在了后路,安南败兵根本没法从那边逃跑。

    成排的象兵在前,径直被驱赶着从正面冲来,不过大象在泥地里冲锋,速度也不快。战象不断发出吼叫声,安南军士卒的喊声也是震天动地。

    明军的右翼骑兵权勇队在平地上迂回,收住继续向前追击的势头。

    而这时明军前方的步兵纵队也后退了,从各方阵中间回去。前军横队也巧妙地变一排为两排,让队列更加稀疏,然后把后面的几排步兵换上来。

    明军重步兵的枪|盾盔甲加起来几十斤重,前边的几排将士激烈拼杀了一阵,退回去时,许多人都气喘吁吁。

    新上来的将士却个个生龙活虎,在武将的煽|动之上,明军大阵上的喊声此起彼伏。

    对面的一整排象兵已渐渐靠近,战象的牙齿上、鼻子上都安着利器,有的还在厚象皮外面批了一些皮甲。象背上坐着多少不一的敌兵,高高地挥舞着长兵器。

    就在这时,忽然明军大阵中“哐哐哐……”一片铜锣混乱地敲响。高大威|猛、如同巨兽的战象竟然被吓得逡巡不前。偶有胆大的战象冲到了明军队列前方。

    明军阵前一阵混乱,战象发狂冲进了人群。明军步兵将其四面围住,象背上的敌兵周围全是宽檐铁盔,拿着兵器居高临下也不知攻击谁才好。

    一头战象浑身被刀|砍枪|刺,轰然倒下了。象背上的敌兵在惨叫中,很快就被人海吞没。

    而这时战象后面的敌军步兵趁势冲到了破阵的地方,两军的拼杀愈发混乱。

    ……

    ……

    (祝书友们新年好运。)

第三百二十九章 好事

    小雨淅沥,直到中午未停。

    江面上时不时飘来燃着大火的船只,顺流往南飘去,水里的尸|体更是随处可见,与各种杂物一起被江水冲走了。

    江滩上的杀|戮仍未结束,被驱赶到岸边的敌兵拥挤不堪,动弹不得。水里也站满了人,每时每刻都有人被挤进深水里,在江面扑腾挣扎。

    人们早已丢弃了兵器,仰着头像缺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气,可人在深水里根本站不稳,一个浪头过来,或是被身边的同伴一挤,便被冲到了江心。穿着甲胄的人奋力把头冲出水面一两下就沉了,没有甲胄的安南将士身上的衣服泡水后也够他们受。

    这短短的一段江水里,此时不知淹|死了多少人。

    岸上的安南溃兵的处境也很惨,无数的明军步兵正在争|砍首级,惨叫声和哭声震天动地。有的安南军将士拿着兵器垂死反抗,便会被杀|得血肉模糊。有的放弃抵抗也没用,红着眼的明军军户,拿着刀活生生地割|头颅,那绝望的惨叫声叫人心惊胆寒。

    朱江西岸,许多敌兵位于后方,并未被逼到江边,径直从陆上向南跑。但明军骑兵的马蹄声络绎不绝,各部骑兵都在出动追击。

    ……朱高煦望着雾沉沉的南边,远处什么也看不见,但心里知道沿江过去,就是清化城。那白茫茫的迷雾,仿佛一道洞开的大门,透出了通往目的地的白光。

    朱高煦坐在马背上,从这场仗开始到现在,一直站在原地。

    雨水已经完全淋|湿了他的衣甲和里面的衣服,起初有亲兵武将要给朱高煦打伞,他拒绝了。

    此时中军的精骑也同样浑身湿|透,牵着马站在泥地上一动不动;作战的骑兵,没得到命令出击时,都不骑马的,大伙儿要保存马力。甲胄装备最精良的骑兵是汉王府护卫军,但这一战大伙儿连动也没动一下。

    安南军已经溃败,朱高煦却既无意外、也无喜悦。这场大战,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结果……

    “清扫战场,回营休整。雨停后去朱子江口,接收安南军的城寨。”朱高煦下令道。他说罢吆喝了两声,调转马头。

    亲卫将士也纷纷上马。

    朱高煦回到西岸的大营,当即便写了军令,派人冒雨赶往张辅军中。下令张辅,择日南下、攻占清化!哪怕清化城近在咫尺,但朱高煦打算信守承诺。如果要欺骗张辅,当初又何必要给他情面?

    春雨连绵不绝,一连下了两天。

    这时又有几个安南国的官员逃到了朱江江畔的明军大营。他们冒雨前来,明军打完仗都还没来得及去朱子江口城寨。

    一个叫阮谨的安南武将向朱高煦禀报:“此时清化城一片哀嚎,安南军已无可战之兵。有人劝诫胡氏父子自|裁殉国,以免受辱,被太上王胡季犛杀了!胡氏父子可能要逃走。胡氏对大明君臣心怀怨愤,恨|之入骨,多次说起若无明军“入|寇”,安南国王非胡氏莫属,扬言报仇!”

    朱高煦不以为然,心道:当初胡氏为何要激怒大明朝廷,而不是想方设法获得宗主国的认可?现在战争胜负已定,还说这些有甚么用?

    接连几天,明军大营都在庆贺大胜。半年多,明军就灭了安南国!

    可是朱高煦想到这次出征所向披靡,反而隐隐有点不安。

    或许真正艰难的地方,并非血肉横飞的战场,却是在富丽堂皇的庙堂。

    ……云南府城的初春,阳光明媚气候宜人。安定的城中,街巷上飘着花香。

    这时从京师来了一队人马,由一个宦官带头。这并不是稀奇的事,云南虽然偏远,但也常有京师的官宦来办差。

    宦官到沐府求见。沐晟初时很紧张,以为是来传旨的,不过将宦官迎入侯府后,才得知宦官并非来传旨。

    沐晟先问了皇帝皇后安康,又问那宦官来意。

    宦官道:“皇爷派奴婢来见西平侯,想私下里先与西平侯商量两件事。好事!”

    “还请公公明言。”沐晟抱拳道。

    宦官忽然放低了声音道:“赵王与赵王妃大婚五年了,赵王妃却至今无所出,连一男半女也没有……”

    “啊?”沐晟发出一个声音,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当今圣上一共就三个儿子,那些事儿沐晟当然知道,但皇帝家事不是他敢轻易说道的。

    宦官马上说道:“皇爷欲下旨赵王,休了赵王妃!听说西平侯的长女年纪相仿,知书达礼贤惠恭顺,皇爷也不想强求,就先派咱家这个奴婢过来,问问西平侯的意思。”

    沐晟沉吟不已,他听了就觉得确实是好事!但这种联姻,事关重大,所以他表现得非常谨慎。

    宦官笑道:“西平侯也不急。咱家在云南府先逗留几天,您想好了再回个话也行。”

    这宦官接着又道:“既然说到这里了,皇爷还有另一个意思。西平侯的长子沐斌虽尚未到成婚的年纪,但皇爷想早点问西平侯,若是将来皇爷亲自作媒,让新城侯张辅之女与令公子结为连理,西平侯可愿意?”

    沐晟故作轻松地陪笑道:“此儿女之事,我还得给母亲、贱内都说一声。圣上一番好意,臣自不敢随意忤逆,不过孩儿是贱内所出,先打声招呼总是妥当的。”

    那宦官也顺着意思说道:“西平侯言之有理。您也别太担心,皇爷没说叫奴婢来传旨哩。”

    俩人说完话,沐晟叫人好生安顿宦官等人。他在书房里疾步踱来踱去,寻思皇帝怎么突然管起儿女之事来了……当然是为了联姻。

    赵王是圣上的嫡子;张辅的父亲张玉,是为圣上战死的心腹大将。这番联姻,圣上的意思是要拉拢提拔沐府了?!

    好事来得太突然,反倒让沐晟有点忐忑。

    不过他很快找到了一个理由:汉王朱高煦,半年多时间就扫|荡攻灭了安南国!汉王当然也是圣上嫡子,但声威势力确实有点大了。

    沐晟想到这里,踱步的速度渐渐缓慢了下来。

第三百三十章 乱我心者

    沐府一家三代在老夫人房里谈事,一般都是要紧的事。

    沐蓁的爹沐晟正在说话:“赵王是亲王,很得圣上宠爱,而今连一个儿子也没有。蓁儿成婚后就是赵王妃,只要生一个儿子,便是赵王嫡长子、将来必为亲王。蓁儿一辈子都会过得很好。”

    她的娘陈氏似乎也看出沐蓁闷闷不乐,随后也看着沐蓁柔声道:“你年纪不大,不懂的事很多。人都会变的,你现在看重的东西,过几年就会明白那是因为年少无知。听爹娘的话,不会吃亏。”

    父母说话,沐蓁平时不会无礼地闷声不答,但现在她却甚么都没回应。

    不知怎地,她感觉一点都不高兴,心里闷得慌。不过她也没忤逆顶嘴,这等事本来就该父母做主,所有人都是这样,沐蓁没有反抗的理由……爹娘先和她言语一声,已经是很宠爱了。或许他们觉得女儿要嫁出去成为别家的人,甚至变得亲王妃,便对待沐蓁就客气得多。

    像沐蓁的弟弟沐斌,连来商议的资格都没有,甚么都不知道。他才十岁,但要娶谁为妻,刚才祖母和爹娘已经决定好了。

    这时耿老夫人道:“皇帝既然派人下来说了,晟儿还能拒绝吗?宦官声称是找你商议,但你不顺着皇帝的意思,皇帝一定会不高兴的。”

    “母亲言之有理。”沐晟点头道,“况且这对沐府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若是沐府与皇室、新城侯联姻,沐家今后的境况会大为不同。儿子为何要忤逆圣上?”

    沐蓁听罢,更不敢吭声说出半个不字。爹娘也不理会她了,大概认为她害羞不好意思开口。

    耿老夫人沉声道:“汉王大概是去年六月间走的,而今才二月间,听说他快把安南国平定了……”

    沐蓁听到汉王,耳朵也觉得灵了几分,屏住呼吸听着。她刚才一直低着头,此时也忍不住抬头看向祖母那边。

    耿老夫人微微有点犹豫,回顾左右才终于小声说道:“皇帝是不是担心汉王在云南的势力太大?”

    沐晟沉吟片刻,说道:“上午儿子忽然听到宦官说起联姻,也和母亲一般想。不过后来儿子思前想后,觉得还有另一种可能。”

    “哦?”老夫人道。

    沐晟道:“圣上有四海雄心,有嫡子汉王能征善战。于是圣上可能想把汉王用在别处……比如蒙|古。如此一来汉王就要改封。云南地处边陲,须得有人镇守,如今建文君已崩,圣上可能又重新想起了沐家。”

    耿老夫人听罢频频点头:“这样也说得通。”

    沐晟道:“不管怎样,如今咱们沐家唯一的出路,便是得到朝廷的信任。此事母亲和夫人都没有异议,我便尽早回宫里宦官的话。”

    沐蓁的祖母、亲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都颔首同意了。至于当事者沐蓁,似乎没有太多说话的权力。

    她的小手紧紧捏着袄裙的衣角,有那么一刻,她的贝齿用力一咬、目光一凛,挺胸抬起了头……但是刹那之间,她又重新无力地垂下了脑袋。

    那年母亲带着他们姐弟俩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那年父亲留在家里、为了家眷束手待毙。沐蓁还记得父亲那眼神中绝望带着一丝希望的表情,畏惧忧心却要为家人最后担待的决心。

    沐蓁从来不觉得她爹绝情。她心乱如麻,有时候甚至觉得父母说的话,是对的。

    她不是没有忤逆过爹娘,以前偷偷跑出去看戏、与表兄耿浩见面,都不是让爹娘高兴的事。但沐蓁没有顾忌那么多,彼时总认为自己也能像《西厢记》里的崔莺莺一般……但后来的结果让沐蓁明白,父母反对的事,多半本来就不是好事!

    饶是这么想,沐蓁的心情还是很消沉。

    家里人商量好了,便离开耿老夫人的房间。沐蓁连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都记不得了。她像喝醉了一样,人完全是迷糊的……

    二月间春暖花开,云南的天气十分明媚。屋子外的阳光明亮,沐蓁却依然觉得天空好像灰蒙蒙的。连她寻常喜欢的花朵绽放美景,而今也嫌弃那红的白的绿的枝头颜色太繁复,叫人眼花头晕。

    其实做赵王的王妃,还是做汉王的妾,本没有什么可比之处,沐家所有人也从来没考虑过。而且赵王休王妃,可能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沐蓁明白这种事多半都是父母做主,不能因此证明赵王薄情寡义。

    沐蓁却说服不了自己,她心里很乱。自从沐府遭遇险境后,她就没仔细想过私情,直到要嫁人的事摆在了面前。

    她心里藏着一件事,那次私见汉王,在他面前脱了衣裳。沐蓁想起时,脸立刻又开始发烫……汉王承诺不说出去。因为如此,才放不下汉王、如此抵触刚被提起的赵王?

    那件事原本只是个交易。虽然沐蓁也很看重清誉,但仅仅因为这样,就一定要一辈子委身于他。似乎并非如此。

    沐蓁想起了很多凌乱的片段。最先映入脑海的是最近的一次邂逅,汉王出征安南前,在沈园与她爹谈过一次话。汉王认真地说要为天下万民作想,沐蓁了解她爹不信这种话;沐蓁却相信汉王的眼神。

    那种奇妙的感觉再次涌上了沐蓁的心头,她不仅感受到的是仁义和同情,还有让人敬畏的东西……

    还有那次糊涂的“献|身”,沐蓁想起来非常羞愧,但彼时她竟然并不难受。汉王的目光充满怜惜、很温柔。想到这里,沐蓁更觉得自己很不要脸,胸口也“砰砰砰”地发出了声音。那时汉王很快把目光回避了,他的惊讶和担心,抬起手想帮她捡起衣裳的动作,仿佛列列在目。

    恍惚之中,沐蓁又仿佛身在梨园楼上……汉王用手握住了刺客的剑锋!那坚定而沉稳的大手,滴着血。沐蓁至今想起也是一阵心悸。

    不知从何时起,她就觉得在汉王身边非常安全,非常放心。她记得那些安心的感觉,也记得那些温柔的眼神……想到要做亲王妃,也无法让她不失落;因为一旦做了赵王妃,她就再也感觉不到那种安心和温柔了。

    于是回忆时,第一次相见的平淡,也显得那么有趣起来。沐蓁那时还以为自己女扮男装能糊弄他,傻傻地煞有其事自称小弟。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无忧无虑的光阴。沐蓁想起各种往事,一边抹着泪,一边独自笑出了声,心还痛得难以自持。

    这时她才明白,她根本不需要去寻找缘由、去苦思自己为何会这样。那次清誉受损,她以为自己是为了沐府全家在牺|牲自己;但是,若非心里早已有那个人了,她真的做得出来?

    沐蓁以前对耿浩上心,是因她早就知道、她和耿浩有婚约;而且太喜欢《西厢记》的戏,她向往戏里那种美好的场景,仿佛是在模仿戏里的故事。

    朱高煦闯进来,却叫她毫无准备。一切都悄悄地开始、进行、结束,沐蓁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改变的……

    人若是可以只想着自己、若是可以自己做主,那该多好!

    ……西平侯沐晟已经迫不及待地,与宫里那个宦官再次见面了。

    俩人分宾主坐定,沐晟便故作从容地说道:“沐家的人,都说不可辜负了圣上的隆恩,我以为然。万不敢拒绝圣上恩泽。”

    宦官淡然地笑了笑,点点头道:“咱家明白了,明天就离开云南,回京复命。”

    沐晟道:“公公好不容易来一趟云南,我派人陪着公公四处走走,过几天再回京也无妨。”

    “西平侯好意,咱家心领了。皇爷的差事要紧。”宦官摆摆手,沉吟片刻似乎还有话要说。

    沐晟看在眼里,没有马上吭声。

    果然宦官开口道:“咱家早就知道西平侯会如此答复。”

    沐晟道:“是。我并不犹豫,只是想告诉母亲一声。”

    宦官又道:“那不如送令公子到京师住阵子何如?公子在京师,正好可以与皇孙作伴,一起读书骑马,就像当年黔宁王与懿文太子(朱标,永乐元年改谥“孝康皇帝”为“懿文太子”)一般亲如兄弟,也是一桩佳话。”

    宦官越来越客气了,一副讨好的口气笑道,“若是能遇见张辅的千金,彼此还能先认识一番,哈哈!”

    因为宦官一脸笑容,沐晟也笑得很难看……他心里马上如同明镜似的。

    什么作伴,沐斌去京师根本就是做人质的。沐晟由此猜测,汉王可能真的会被改封,迁出云南;到那时沐晟在云南独大,所以才有必要先送儿子去京师为质!

    沐晟有点舍不得,斌儿才十岁,仍不太懂事。沐晟不怎么放心他出远门。

    但事已至此,还有甚么选择么?送沐斌去京师,可能会来一道圣旨了。沐晟觉得犹豫也无济于事,当下便点了点头,昧着心道:“这是好事啊!”

第三百三十一章 羡慕

    段雪恨收到沐蓁的信时,太阳偏西了,信是在王府门楼当差一个宦官送进来的。沐蓁想约她见个面。

    这两年,段雪恨从未与沐府走动,连姓也没改回去。得知堂妹约见,段雪恨感觉十分突然;她心里不太想去面对沐家的人,可是又觉得沐蓁可能有什么事。

    以前最恨沐家的人是段杨氏,段雪恨也认定沐家是她们的仇人,一向没甚么好感。但不知为何,当她得知自己也是沐家人后,哪怕平常没有来往,段雪恨却也渐渐对沐家的人产生了些许亲近感……大概因为,她觉得沐府知道她的身世后,不会伤害自家人罢?

    于是段雪恨给汉王妃郭薇言语了一声,便出王府去了。

    天气晴朗,清澈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空中飘荡着百花的气味,垂柳在风中招展。

    段雪恨依然束发、穿着圆领青袍,步行来到了离汉王府并不远的南城门。她在水渠旁边的一颗柳树下,找到了沐蓁。

    沐蓁出门还是女扮男装的打扮,不过女大十八变,几年没见,沐蓁的身段更是一身男子装束无法掩盖的了,一眼就看出她是个俊俏的年轻女子,袍服胸前十分饱满、腰身愈发柔韧髋部轮廓也十分圆|润。许是长大了,那漂亮的桃心脸比几年前生得愈发精致,皮肤也更加光滑细|腻了。

    沐蓁身边那个夷族小娘阿妹,仍旧跟着沐蓁,穿得是五颜六色花枝招展。段雪恨刚才找到沐蓁,先便是被阿妹的鲜艳服装吸引了目光。

    “堂姐!”沐蓁也发现了段雪恨,向这边招了一下手。

    段雪恨走近了,抱拳道:“我收到沐小姐的信,便赶到南城门来。沐小姐有事相告?”

    她曾经差点伤了沐蓁的性命,见面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关心。但段雪恨的脸上却很冷清,她不是个习惯表露心迹的人。

    沐蓁却不一样,段雪恨分明观察到她的眼睛好像哭过,但沐蓁却还是带着美丽的笑容,招呼的口气也很亲热大方。

    不过沐蓁似乎很迟疑,好一会儿没回应,这时才抬头微笑道:“堂姐,城外不远就是滇池,好久没去了,我们去水边走走罢。”

    段雪恨点了一下头。

    一行三人遂出了城门。安南国那边在打仗,但云南最近平静无事,连守门的官军都有些无精打采。三个小娘空着手,出城门根本无人理会,安宁时这些官军只想着收货物的税钱。

    来到了滇池岸边,浩瀚的水面上吹来凉风,这才让人勉强有了一丝料峭春寒的感觉。

    云南府城内外的光景,几年时间几乎都没甚变化,道路依旧,景色依旧。段雪恨想起湖边靠近城门的地方,原来有一座守鱼的草棚,如今却好像没有了。

    当年沐蓁和耿浩在那草棚附近争执,段雪恨见过他们。

    就在这时,段雪恨忽然发现沐蓁脸上有泪痕。沐蓁悄悄回避了脸,掏出手帕在抹泪。段雪恨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沐蓁摇摇头,急忙擦拭了几下,又露出一丝笑意,“没甚,最近不该出来看旧景,容易让人想起很多事……”她说罢,刚刚擦干的眼睛里又浸满了泪水。

    段雪恨不知道她在伤心甚么、或是想起了甚么,但没有问。若非有什么目的,她不太喜欢打听别人的事。

    不过沐蓁那矛盾的表现,让这春暖花开的明艳山水之间,也仿佛笼罩上了些许回忆的伤感。

    段雪恨瞧了沐蓁的脸一眼,觉得她那小脸上、泪痕中带着笑的模样着实招人心疼。但段雪恨只是“嗯”了一声。

    这时沐蓁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麻利地又擦了一下眼睛,表情也认真起来:“我听爹说,最近几天汉王府有一队护卫,要护送什么人去安南国。堂姐要去吗?”

    段雪恨站在原地,摇头道:“汉王带回来的书信中,没有叫我去。”

    “哦!”沐蓁答了一声。

    一阵良久的沉默。

    段雪恨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沐小姐莫不是有重要的事,想告诉汉王?你可以写信,今明两天内交给我,我替你拿给护卫武将,带去安南国。”

    沐蓁道:“算了,我为甚么要告诉他,又有甚么理由?不过让他徒增烦劳罢了。若是被别人知道,也不太好。”

    段雪恨虽然不知道沐蓁究竟要说什么,但见她哭了不止一场,还欲言又止犹豫了那么久,只觉得肯定不是小事。段雪恨便不动声色道:“这次护送的人比较要紧,我若是随行更好。”

    沐蓁听罢,忽然道:“我或许要出嫁到赵王府了!圣上的意思。”

    她的目光顿时有点闪烁,又道:“汉王对我有恩,现在这件事知道的人还不多,我想先告诉他……”

    “我不须沐小姐的解释。”段雪恨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说道,“这件事交给我,沐小姐放心罢。城门关得早,我们先进城去。沐小姐要早点回家,别叫家中担忧。”

    沐蓁点了点头。

    俩人并排着走向大路,就在这时,沐蓁没头没脑地突然说道:“其实……我心里反而很羡慕堂姐。”

    “羡慕我?”段雪恨愣了一下。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走回府城门,有一段长长的路,但段雪恨始终没能想明白,自己究竟什么地方能让西平侯的长女羡慕。

    ……

    二月间的京师,也是一派春意盎|然,冬去春来,一切都仿佛复苏了。京师的宏伟宫阙、亭台楼阁、石桥水榭,在新绿的树枝和花朵点缀下,如同人间仙境。

    皇城春和殿的水池岸边,朱瞻基正在那里玩泥巴,又被他爹朱高炽撞见了,少不得被训了一顿。

    水池边用砖石砌过,但有一处地方的石头掉下去了,露出了泥土。朱瞻基每次就在那里抠泥巴出来,捏成各种人儿动物,这是他最近读书写字之余、最爱玩的玩意。

    朱高炽没好气地说道:“你弟生病几天了,也不见你去瞧瞧。洗干净了手,跟俺走!”

    一个宦官道:“奴婢马上去打热水过来。”

    朱高炽却道:“那湿泥巴不冷?就在池边洗了,别耽误时辰。”

    瞻基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不敢违抗父命。朱高炽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两个孩儿,真不如当年自己的兄弟们之间亲近……

    父皇做了皇帝,而今朱高炽觉得三兄弟愈发不好了;但儿时他们的关系还是很好的,哪像现在瞻基和瞻垲,从小就不亲!

    有时候朱高炽在心里悄悄地想,二弟现在对他的心,说不定巴不得他早点死!自己死了,二弟就可能做太子!

    虽然父皇也很喜欢瞻基这小子,但二弟现在的功劳太大了。昨天捷报已经快马报到了京师,二弟和张辅灭一个国|家,竟然只用半年多!二弟现在又非常孝顺听话,父皇不止一次夸他。

    朱高炽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带着瞻基去了郭嫣那里。

    郭嫣的脸色很憔悴,自从瞻垲生病浑身发烫以来,她估计都没睡个好觉。见礼罢,朱高炽立刻伸手去摸了一下瞻垲的小额头,过了一会儿,他转头道:“好像没那么烫了。”

    郭嫣有气无力地说道:“御医开的药喝了后,垲儿的身子确实不烫了,妾身安心不少。可现在他又总是抽搐发抖,御医也看不好。”

    朱高炽仔细瞧了一会儿,果然如郭嫣所言。

    郭嫣又道:“家父带话过来,认识一个方士,很有些名头;那方士用蛇胆泡酒,说能治瞻垲的病。妾身想让家父拿些进来试试。”

    朱高炽皱眉道:“方士?”

    郭嫣好言道:“垲儿是家父的亲外孙,药材不会有甚么问题;妾身今日还叫人去问过御医,御医也说有些蛇胆着实能治小儿抽搐之症,只是药材稀少不好找,可见那方士并未诓家父。家父也不是容易被人蒙蔽之人。妾身叫家父明日上朝时,将那药酒送到文华门,请太子爷给垲儿取回来,最好不要让别人接手。”

    朱高炽听到后半句,心里不太舒服,但也没说什么,只道:“明日一早俺要去文华殿读书,正好叫他送过来罢。”

    他不禁又说了一句,“你脸色很差,晚上还是要多睡一会儿,注意身子。有那么多奴婢看着,你别太担心。”

    郭嫣听罢竟有些动容,忙屈膝拜谢朱高炽。

    妇人就是爱听好话,朱高炽想起上次宠爱过的小宫女,也是只说了几句甜言蜜语,那小宫女可高兴。朱高炽也明白自己的太子身份才是她们恭敬的原因,但那个小宫女确实是用心待他的。

    不过很快朱高炽便想起了,那具挂在房梁上的冰冷瘆人的尸|体!他的脸色顿时一变。

    这时瞻基的声音道:“望弟弟早点好起来。”

    郭嫣听罢愣了一下,露出一丝笑容道:“瞻基真懂事。”

    朱高炽也松了一口气,摸了一下瞻基的脑袋,说道:“俺先走了,等垲儿好些,你早点差人告诉俺一声。”

    郭嫣道:“妾身送太子爷。”

第三百三十二章 风雨红花

    京师阴了一天不见太阳,可能晚上要下雨。

    临近酉时,小宦官王寅提着食盒,到祈福观来了。十几岁的后生长得快,妙锦有几个月没见着他,觉得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王寅就是原来燕王府典簿章炎的儿子,认了御厨的太监王狗儿做干爹,改了姓名叫王寅,跟着王狗儿姓。

    妙锦以为,现如今除了她、再无人知道王寅原来姓什么了。不料,王寅很快提到了一个人,那个以前收养过他的义父……

    “昨天我跟王干爹出宫采办,在街上突然见到了义父。义父认出我了,悄悄跟过来,在一间铺子里私下见了一面。”王寅一边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摆在圆桌上,一边低声说着话,“义父说建文四年那会儿,燕师攻进京师,兵荒马乱人心惶惶,他带着家眷隐姓埋名躲了起来。我也没好问他,为啥不管我了……”

    王寅这么一说,妙锦发觉这事儿确实有点蹊跷。她听罢转头看了一眼年轻的宦官,见他颇有些颓然伤感。他以前得到那义父的收养庇护,他似乎已经信赖其义父了,后来又被抛弃自然很是伤心。

    “义父还问起了大姐姐,他叫我给您带句话。”王寅道,“大姐姐上回告诫我,少到祈福观来。可这回有事儿,所以今天我就让干爹(王狗儿)准许我来送饭。”

    妙锦心里已感到有点不妙,颦眉问道:“带了甚么话?”

    王寅道:“他叫我问大姐姐,以前您在北平做的事、还有没有继续做?”

    妙锦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苍白,只觉得空气也冷了好几分。

    “大姐姐,怎么了?”王寅问道。

    “没甚么。”妙锦忙摇头道,“这几天的天气一冷一暖,身子有点不太舒服。”

    王寅好言道:“我回去告诉干爹,叫干爹请个御医来给大姐姐瞧瞧。”

    妙锦道:“别麻烦了,我自己能调养。”

    妙锦寻思,自己北平做的事?王寅那义父,肯定也是当年建文朝奸谍,他提到妙锦北平的事能是什么……当年她曾收到过多次命令,用色|相引诱燕王朱棣,然后寻机刺杀!

    现在那个人利用王寅带话进来,显然带着要|挟的意思。

    这时王寅道:“大姐姐慢用,我不便在此久留,一会儿再来收拾东西。”

    妙锦叫住他,问道:“你的义父姓马,叫甚么名字?”

    王寅皱眉想了想:“那时我还小,想不起他叫甚么名字了,只听人曾叫他马公,似乎是个做生意的人。”

    妙锦轻轻点头。

    王寅说了一声“一会儿我再来”,然后走出了祈福观。妙锦看着桌子上的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甚么都吃不下去。

    她苦思着那个“马公”是谁?起初把建文朝官场上姓马的官员想了一番,但很快她就意识道:这个姓氏应该是假的!

    因为王寅提到他的义父家是做生意的,若真是商贾,怎么能和建文君臣在一块儿谋事?所以妙锦认为“马公”的身份有假,连姓氏也是伪装的。

    那“马公”的真面目,究竟是朝中哪个人?妙锦猜不出来,当年建文君做了几年皇储,还名正言顺地做过皇帝,手下的人太多了。

    接着妙锦又猜测,宫里可能还有建文余臣,说不定就是王寅那干爹王狗儿!

    王寅这等小宦官很少有机会能出宫,一出宫就碰见了“马公”,有点太巧了。如果“马公”事先知道王寅要出宫,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

    ……如此一想,妙锦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王寅当初被他义父抛弃,流落街头无路可走;然后巧遇太监王狗儿,王寅因此被威逼利诱做了宦官。难道这些事都是他们事先安排的?那些人想用王寅生父的身份要挟他,继续利用王寅?

    妙锦只觉这事不简单,但她还有一点困惑:建文朝势力已经所剩无几,剩下的人不找个地方躲起来、自谋前程,为什么还继续冒着性命之危做这些事?

    几年以来,永乐君臣苦心经营,天下文武早就不复当年之心。此时建文余臣还想复国,根本没有任何机会。一切都是无用的!

    不过妙锦很快为他们想到了另一种原因:“靖难之役”后,家破人亡的大臣非常多;如果“马公”是其中之一,他想杀朱棣只是为了不顾一切地报|复,那便不是没有可能……

    妙锦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王寅又进来了。

    王寅瞧了一眼桌子上没动筷子的饭菜,问道:“大姐姐,真的不用我帮你找御医?”

    他见妙锦没吃饭,以为她因为身子不适才吃不下。这宦官才十余岁,心思还是比较简单。

    妙锦回过神来,毫无血色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摇了摇头。哪怕王寅是个宦官,见到妙锦那妩媚的杏眼里的美好笑意,也看得呆了一下。

    妙锦想起北平的时候,眼前这个宦官还是个无辜的孩儿;而今他的命运被别人掌控于股掌之间,变成了一个身体残缺之人,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一时间她颇有些同情和愧疚,忍不住说道:“宫里不同于别处,你自个也要多长点心,明白么?”

    王寅露出笑容,用力地点头道:“大姐姐对我最好,我听您的!我的亲人都不在了,大姐姐是我最亲的人!”

    妙锦听罢心里更是难受,叹了一口也不好多说甚么。

    她强忍住难过,声音已有点异样,微微避过脸道:“不用收拾东西,你先走罢!这些饭菜留着,一会儿我饿了在炉子上热一下吃。”

    王寅点头同意道:“那我过段日子再来看大姐姐,明儿有别的人来送饭,叫他顺带收走东西。”

    王寅离开后,妙锦才起身,走出道观,想透口气。

    然而门外的景象更加压抑。东边是高高的红墙,北面大善殿的宫墙、南面是兴庆宫的墙,西边一条长长的夹道,道路上还有宦官守着。幸得红墙里面还有一株月季,不然就算是春天也难以感觉出来,这地方几乎没有种树木花草。

    妙锦完全无法静心在这里清修,不仅因为太无趣了,而且内心也不得安生。她的身份,如同悬在房梁上的利剑,不知什么时候这把剑就会掉到头上!

    她寻过两次死,几乎都是因为觉得身份要败露了。可不知怎地,现在她却不想死……或许从来就不曾想寻短,以前不过是畏惧那些酷刑,担心下场比死更可怕。

    “马公”的威胁,她不能无视!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想豁出去、报复朱棣的屠|戮,一旦被激|怒了,出卖妙锦他不会有任何损失。

    但妙锦不想屈服。她刚被关在宫里时才十九岁,今年已快二十四岁。为了守住清白、心中的执念,她的年华都耗在了这座无趣的道观,而今要前功尽弃么?

    更何况,就算她屈服于要挟,真的做了那大事,自己的下场又怎能好得了?谋|刺天子,没有比这罪更大的了,景家肯定得全部被屠|戮,她自己会遭受甚么酷刑,恐怕连想都想不到!

    妙锦面对的危险还不止要挟。

    最近两个月,徐皇后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这阵子妙锦确实在为徐皇后祈福,因为徐皇后一旦死了,皇帝朱棣万一又想起妙锦,这次拒绝、恐怕就不是关住她这点惩罚就能了事的。

    妙锦无论怎么祈福,都没有用。她也清楚,自己这点道行都是以前先父他们吹嘘出来的。现在她连丹药也不敢进献,因为现在徐皇后贵为皇后、而且身体非常差,进了丹药万一出事,罪责还得强加到妙锦头上……

    阴霾的天上没有太阳,天色渐渐黯淡了。

    果不出其然,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等妙锦回过神来时,皇城中已蒙上了一层迷茫的雨幕,细碎的雨点在风中乱飘。

    几个宫女打着伞不快不慢地走近,其中一个宫女客气地招呼了一声:“先前王公公走的时候说,池月真人身子不适。天下雨了,您可得将息身子,快进屋罢。”

    妙锦应了一声,便转身走进门。她轻轻回头时,那几个宫女正在点屋檐下挂着的灯笼。走进道观,妙锦看着那丹炉里摇曳的火光,只觉它如同她的内心一样飘摇不宁。

    以前两次遇险,高煦都意外地出现在妙锦的跟前,救了她。而今妙锦思前想后,又觉得无路可走了,高煦还会出现吗?

    这次恐怕没有那种事了。而今高煦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安南国,如何管得了京师的事?

    妙锦伸手进袖袋,摸出了一枚金簪和一只金镯子,眼睛又看着炼丹炉发呆。炼丹炉的火很厉害,连金子也能烧化。只要把首饰烧成金丸,据说吞金也能致命。

    ……天地间麻风细雨,春天里刚开的花朵,在风雨中飘了一地。砖地上洒上了斑斑点点的残落花瓣。或许越是美丽的红花,往往越是脆弱,难得好下场罢。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万民表

    皇城内外小雨纷纷,到处都很湿冷。

    刚赶到京师的安南人莫邃、范世矜、 杜维忠等不顾天空下雨,已经来到了洪武门外,跪地请|愿大明皇帝设官“治理”安南国,将土地并入大明版图。他们还献上了一份万民表,言当地儒生百姓皆心向朝廷。

    但皇帝朱棣并未马上接见这些人,他还在御门内,与诸大臣一起观赏着那份“万民表”。万民表上面写满了签名,宽阔的绸幅有着各种各样的笔迹。

    万民表摆在面前,朱棣却迟迟没有决定吞并安南国。因为这件事,朝中大臣存在极大的争执,特别是太子少师姚广孝很反对。除此之外,东宫左谕德杨士奇等文官也极力劝阻。

    燕王府旧将,那些公侯大将则大多是赞成的。赞同吞|并安南国的人里,也有文官,其中主张很明确的文官便是翰林院的胡广。

    就在诸臣各执一词争执不下时,解缙站了出来,忽然冷冷地注视着胡广道:“把猪看好?”

    这四个字一说出来,刚刚还在议论纷纷的御门里,马上安静了下来。宝座上的朱棣脸色也是十分难看!

    看好猪这个段子,在京师官场上流传甚广。说的是“靖难之役”刚刚结束、燕师攻破京师时,之前还慷慨陈词要殉国的状元郎胡广出门前,对家人叮嘱了一声:外面乱得很,要将猪看好。此话一时间就变成了笑谈,众官都说一个要殉国的人,连头猪都舍不得,这不是笑话吗?

    所以解缙一说出猪的段子,大伙儿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因为刚才大家都在就事论事,只谈不同的政见主|张,解缙直接开始攻击别人的人品了,叫人说甚么好?

    朱棣当然也不高兴,一声不吭脸色却很不好看。不管那胡广的节|操如何,既然胡广已经是永乐朝的大臣,岂能当众被人侮|辱?!

    大臣杨士奇本来和解缙一个主张的,这时也劝道:“解学士,咱们只谈事。”

    解缙怒道:“杨谕德说得对!我们都在谋事,急国家之所急。胡侍读可好,不管对错黑白,一门心思只知揣摩上意,此等误国作为,我等羞于与之为伍!”

    胡广顿时面红耳赤,诸臣则愕然。

    刚才朱棣还忍得住,这时实在忍无可忍,勃然大怒重重地一掌按在御案上,“哼”了一声。他还是没说什么话,径直起身离座了。

    大伙儿没商议出个结果,只得陆续行礼道:“臣等恭送圣上!”

    朱棣刚走出御门,便回头大骂了一声:“他|娘|的!俺要这……”

    跟着出来的太监狗儿躬身立在那里,似乎正在等着怒不可遏的皇爷一句话,就要了那解缙的狗命!

    这个狗儿是司礼监太监,并不是王狗儿;王狗儿另有其人,乃御厨当差的宦官。不过俩人相同之处,都是“靖难之役”中立过功的阉人。

    朱棣抬起手,却留了半句话,并没有说甚么狠话,轻轻把手又重新放下了。

    朱棣常常非常暴|戾,但他是个很能控制情绪的人!

    他现在忍了一口气,却依旧非常生气。解缙说得确实没错,那胡广还真猜准上意了,但是当众这么说出来,实在叫人太难堪……既然皇帝已经心里有数,还找那么多大臣商量个甚么,那不是虚假得很?

    解缙那厮不仅把胡广骂了,朱棣感觉自己脸上也发烫。

    但朱棣竟然忍住了。毕竟解缙就是那个性子,不止一次让朱棣不痛快。如果现在杀了解缙,朱棣以前的多次忍耐不是白费了一番心思?

    朱棣想了想,对狗儿道:“俺用不了姓谢的。安南那边正缺大量官吏,带话给吏部的人,把解缙的名字加上。俺眼不见心不烦!”

    狗儿立刻鞠躬道:“奴婢遵旨。”

    朱棣又吩咐另一个宦官道:“天儿还下着雨,你去把那些安南人安顿好,不用大张旗鼓。”

    他安排罢,径直坐御辇进了乾清门,然后右转步行上斜廊,到东暖阁去了。

    朱棣走过隔扇,在里面那张太|祖、建文都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来,一言不发地坐了很久,似乎在平息刚才的情绪波动。

    安南国的事儿,高煦和张辅干得非常好!不到一年时间,他们不仅攻下了整个安南国,还悬赏抓住了胡氏父子等一干逆贼。

    等到献俘京师、当着各国使臣天下官民的面,将那些逆贼斩首以儆效尤,那真是非常能宣扬皇帝威名的事。朱棣想到这里,刚才的不悦很快就散去了。

    不过高煦似乎并不主张吞并安南国。

    朱棣寻思了一通,抬头看太监狗儿还侍立在旁边。这狗儿也是朱棣的心腹,靖难之役时提着脑袋卖命的宦官。

    “就你了,你准备一番,快马去一趟安南国。”朱棣道,“传旨,叫高煦把他麾下的人先撤回卫所,然后带兵押解俘虏回京。”

    狗儿忙道:“是。”

    朱棣又道:“传完了旨,高煦与你说话,你就对他说,皇后身子不好,他这次回京正好也看看他母后。俺也有一些话,想当面与高煦说。”

    狗儿立刻应答道:“奴婢记住了。”

    朱棣想了想又道:“对了,那个安南国陈氏王后,声称有个儿子,妇人的话不可信,那孩儿的身份也难以证实。叫高煦别管那事,他起身回京后,安南国的事儿叫张辅先管着。”

    狗儿认真地复述了一遍,告退走出东暖阁。

    朱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着手在砖地上来回踱着步子,又侧目看了一眼上面的墙壁。旁边另一个宦官见他的眼神,马上走过去,拉开了墙上的帷幔,露出了一面巨大的地图。

    朱棣依旧背着手,昂首站在墙壁前面,久久凝视着他的地盘。

    ……宦官狗儿先给翰林院传了旨,让他们写好内容,等明天拿到御门用玉玺,然后就是圣旨了。狗儿要等到拿到圣旨,这才赶紧动身南下办差。

    安南国离京师很远,不过钦差走官道,时常换着快马,需要的时间比大军短得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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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初年风云激荡,注定要身败名裂、被活活烧死的王,必须要走上叛天之路。恩怨爱恨,功过成败,一切将会如何重演?(群:623220487)大明春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春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春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