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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大明春色txt下载     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四章 所虑者远

    朱高煦就藩云南后,着实坑了沐晟。在胡濙追查建文帝下落时,若无朱高煦有力的支持、胡濙的事儿铁定办不成。

    若无沐晟坐实了庇护建文,沐晟被朝廷猜忌的程度会渐渐降低。这次兵力雄厚、条件优越的讨伐安南国之战,沐晟也极可能分到军功;并可能以此重新融入永乐朝的权|力圈|子,有机会凭功加爵!

    至于破坏了沐晟原本想兼并沈家的好事,在建文帝那件更严重的事面前,反倒不足挂齿了。

    所以沐晟被坑惨了!他心里肯定有怨气,然而并不一定有多仇恨朱高煦。朱高煦看得出来,沐晟对矛盾还是很克制的;他们俩人的关系,比起当初岷王和沐晟要缓和许多。

    只因朱高煦的所作所为,有足够的理由为他父皇办事,而无道理故意包|庇沐晟。

    大家都要讲点道理的。

    等到朱高煦彻底明白了有一件事之后,他做人留的余地更大……他明白了,建文一死,朝廷并不愿意彻底铲除云南沐府,或有牵制汉王府的考虑。

    既然沐晟触了逆鳞,仍然死不了,朱高煦便马上向沐府走向妥协之路。包括这次把云南翡翠贸易的利益、分一份给沐府,利|益均沾。

    ……那些事儿,只能彼此心里有比数,实在无法摆到明面上说。因此大家完全没有提起,更不会为此争吵。

    沐晟的神情十分从容,端起茶杯又轻尝了一口,旋即放下。他开口道:“汉王殿下此番出征,定是胜券在握了罢?”

    沐晟虽只是个侯爵,但沐家在云南的根基极深,要说整个云南都是沐府守住的也毫不夸张;所以当年沐晟和太祖的亲儿子岷王也能斗得有声有色。

    现在沐晟有点倒霉,不过朱高煦还是没有太瞧不起他。明人也不说暗话,朱高煦径直说道:“正面战场,应无悬念。我现在担心的是,打完了怎么办?”

    沐晟想了想,道:“殿下所虑者远。”

    朱高煦若有所思,缓缓说道:“我认为还是要找个陈氏宗室做国王,不管朝廷方略如何,是否要将安南之地并入大明版图,前边好些年也得缓图之。

    扶持陈氏宗室,国王之位名正言顺,首先可以让安南国有野心的人、少一些念想。其次也可以把安南国百姓的不满冤屈怨|愤,转|嫁给陈氏宗室。

    朝廷檄文称胡氏父子横征|暴|敛,然人若无利可图、若不搜|刮百姓,何必去争抢那些地盘?此必激|起百姓不满。大明朝廷若直接治理这些地方,难保地方官吏不倒行逆|施,彼时大明朝廷就得自己承担责任了。”

    朱高煦早知道自己的见识、思维与古人不同,果然一番言论出来,角度全然不一样,沐晟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而陪侍在一旁的沈徐氏,却神采奕奕、美目十分明亮,看得出来她很受用。不管坐在这里的权贵谈什么样的主张,本身议论的就是国家大政。

    在她的园子里,而且有她一介女子在场,两个手握大权的人、在此谈论决定着安南国一个国家前程的大事……女子不一定对军政很有兴趣,但她能感受到这是一种高度,寻常庶民再多财富也难以企及的东西。

    或是沈徐氏的情绪感染了朱高煦,他一时间没忍住,便多说了几句。

    他说道:“我常常在想,咱们这等人拿着天下百姓的民脂民膏,锦衣玉食、无所不享受其极,还是得有点责任心才好。手里有大权,多少应为大局前程、天下万民着想一些。”

    沐晟听到这里,嘴上立刻就拜服,并附和了几句,表示完全认同公心之说。

    朱高煦观之,沐晟似乎并不相信,或许他心里想的是“说得好听”……这也怪不得沐晟,他已是侯爵,能不盘算自个的好处?就算是朱高煦的父皇发动“靖难之役”,死伤以百万计,不也是为了争夺那一大坨利|益,不然还与甚么相干?有时候大伙儿争起好处来,谁心软谁死!都是血淋淋的往事。

    西平侯品起茶,一个“宜无事”的品茶意境、没有得到满足,马上就能皱眉的人;生活品质之高,叫人敬仰。然而一提到利|益好处,恐怕心境就没那么优雅美好了。

    反倒是坐在案尾的小娘沐蓁,目光已然不回避朱高煦,而面露崇敬之色,她有点失神地望着朱高煦。

    朱高煦瞧了一眼,心知沐晟这女儿确是个内心善良的小娘……不过,或许也只有年轻小娘、才会真的相信朱高煦那番高谈阔论。

    沐晟又与朱高煦说了一阵话,俩人谈的都是上台面的话,不过其中盘算,只能各自领会。

    沐晟没有把第一杯茶喝完,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朱高煦送至厅堂门口,沈徐氏亲自送客出去了。

    ……朱高煦回到厅中,依旧在原来的几案旁边坐下,一个人在那里若有所思,久久也没动弹。

    或许身为大明朝亲王、且非那种能安安心心享乐的亲王,朱高煦面对的事、有点超出他的学识深度,所以他经常都在试图思考,想解惑。

    恍惚之间,他又想起了徐妙锦。她在黑漆漆的水井边,朱高煦仿佛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痕、凄清失控的神态,她说,你不过是看上我的姿色罢了。朱高煦还记得自己的回答:照这么说,那是不是爱慕我的女子,都图我的荣华富贵?

    朱高煦不知道“都”字是否恰当。但他可以认定,图荣华富贵的非常多……前世的原|谅帽和追逐女孩的难度、与现在的轻而易举,活生生的对比坚定了他的认识:权势、财富真的很强大,难怪世人都在争|夺,甚至不惜不择手段。

    就在这时,木门“嘎吱”一声开了,沈徐氏微笑着走了进来,屈膝道:“叫汉王殿下久等了。冷落了殿下,还请恕罪。”

    朱高煦抬起头道:“在沈园里,沈夫人便不必太讲究那繁文缛节哩。”

    沈徐氏看了一眼摆着几个茶杯的几案,说道:“今日品茶,妾身着实安排得不妥,该上些美酒的,反倒好了。”

    朱高煦附和着点了一下头。

    沈徐氏又道:“妾身重新安排了一盏茶,殿下何不换个地方,养一养心境?”

    朱高煦的心绪确实有点烦乱,听罢便道:“也好。”

    二人遂换了一间房间,就在旁边,上了走廊走几步就到。里面装潢得古朴清雅,一个身穿白裙的清秀小娘正跪坐在案前,全神贯注地仔细摆弄着茶具,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朱高煦看了一眼那小娘,转头又瞧沈徐氏。沈徐氏掩嘴笑了一下,轻声道:“只是伴茶。外面虽是喧嚣艳|俗之地,但她很干净,是个黄花闺女,因要为殿下伴茶,已沐浴斋戒了三日。”

    “嗬。”朱高煦听罢笑了一声,开玩笑道,“我说怎么总爱到夫人的园子里来,原来每次都是贵宾待遇。”

    沈徐氏忙道:“品茶讲究的就是静、净二字,叫殿下见笑。”

    朱高煦走了进去,小娘子便跪坐在蒲团上,欠身轻轻一礼,并无太多礼数和恭维,接着又专心致志地煮水泡茶。

    朱高煦坐在这古朴雅致的地方,入眼处都是爽心悦目的简洁装饰,连木几案的案面也未上漆。周围十分幽静,鼻子里是清新的淡淡茶香味。旁边沏茶的小娘也是长得白净,脸上脂粉极少,只是细心修剪罢了。她一身无花边的素白衣裙、青丝盘起个发鬓,正是让人想到青山绿水。

    没一会儿,小娘便沏茶好了,她却双手捧起茶杯,自己先浅浅地抿了一口,然后捧到朱高煦面前,柔声道:“殿下请用茶。”

    朱高煦看了一眼,那白瓷边沿上有一点浅浅的红印。他也没大惊小怪地问小娘,为甚么你先喝了?他故作淡定、好像很习惯一样的随意,拿起茶杯先嗅了一下,也小口尝了。

    小娘脸上含着叫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殿下,除了茶香,您还尝到了甚么味?”

    朱高煦赶紧又喝了一口,沉吟道:“樱桃。”

    “是了。”小娘又笑了一下,拿白净的手指假装按着朱唇,似遮掩贝齿为了笑不露齿,又似在提醒朱高煦,那茶水里的樱桃味儿,是她朱唇上的胭脂。

    她沉吟片刻,又浅唱道:“火齐宝璎珞,垂于绿茧丝。幽禽都未觉,和露折新枝。”

    朱高煦听罢,愣是不知道是谁的诗。如李白杜甫的一些古诗,他是知道的,稍有点生僻就没研究了。

    他想了好一会儿,感受着诗里的意境、以及嘴边的清香,接着又端起茶杯。一只被风吹日晒、兵器磨|蹭的粗糙大手,放在洁白的瓷杯上,直到现在、他才发觉有点反差突兀。

    然而,无论这商贾养的黄花闺|女如何高雅,他还是不想在这里将她按翻在地。或许真那么做的话,会有点掉比格,毕竟朱高煦不觉得自己是个野|蛮部落的酋长。

    他准备品完这盏茶,就回府干正事。.

第三百零五章 虚虚实实

    从幽静的沈家园林走进汉王府,气象为之一变,平坦宽阔的砖地、宏伟的宫殿便映入眼帘。朱高煦在门楼内,见几个文武从衙署里走出来,正弯腰避让在道旁。

    他从那几个人面前经过,又转过身看着其中的赵平,问道:“安南国王后的娘家在哪里,陈兴旺知道吗?”

    赵平立刻抱拳道:“回王爷的话,不知。末将问过陈兴旺此事,他并不知晓。”

    他说罢便走上前来,跟在朱高煦的身边,道:“不过王后这等人物,打探她家在何处实非难事。今安南国旧臣裴伯耆于芹站被逮,只消等大军到了安南国,抓住降官一问便知。”

    朱高煦听罢点头,以为然。

    赵平从老挝宣慰使司回来,一无所获,已将事情经过禀报了朱高煦。赵平又道:“王爷勿忧,今陈天平既死,王后几经辗转回到家中,反倒安生了。”

    “哦?”朱高煦马上转头道,“赵把总如此认为?”

    赵平怔了一下,道:“王爷言下之意、此事定有不实之处?”

    朱高煦一边向书房走,一边忍不住说道:“咱们从陈兴旺口中、老挝勐骚瓦城陆续听来的消息,本身就有不合情理之处,如何叫人相信?

    照陈兴旺的消息,安南国王后母子,被陈天平的人拘|禁在老挝地面,乃因陈天平重金贿|赂了老挝国王。因陈天平想做安南国国王,要危及其母子性命;所以在王后请求之下,陈兴旺才带小王子来到云南府。

    等赵把总到了老挝,却得知王后的娘家人拿钱财贿赂了寺庙和尚、看守的两个侍卫,将王后赎回去了……既然老挝国王已知道安南国王后在城中,若未得国王同意,一个和尚如何能放走安南国王后?”

    赵平忙道:“彼时,末将也觉得此事蹊跷,可回头便找不到了那和尚。末将只好猜测,或许寺庙和尚与侍卫贪财,私自放走了王后。”

    朱高煦便问道:“赵把总见了老挝国王。那国王亲口说过,他与陈天平交易之事?”

    赵平一脸羞愧道:“那时语言不甚通畅、交谈困难,末将没能问清此事。末将办事不力,请王爷降罪!”

    朱高煦摆摆手:“此事便罢了,还有一个叫人困惑之处。王后能回她的娘家,彼时她为何不托付陈兴旺、将小王子径直带回她的娘家,却送到云南府来了?”

    赵平拜道:“王爷所言极是,末将愚钝!”

    此时朱高煦身边有好几员大将、宦官等随行,因为安南国宗室的事,本来就不是甚么机密,朱高煦也没有必要避开王府里的人。于是大伙儿听到他的言谈如此敏锐,无不露出敬畏之色……显然汉王不是好糊弄的!

    一众人走到了书房门口,朱高煦轻轻抬了一下右手,众人便在门外止步。只有宦官曹福跟进来,端茶送水侍候着。

    朱高煦在他那张红木椅子上坐下,又是怔怔出神了一会儿。

    大军出征在即,他却十分关心安南国王后的下落。如今王后的下落,实在是事关大局,干系着战后稳定安南国局面的大事。

    如果找不到小王子的亲|妈,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儿有甚么用,如何证实他的身份、才能叫人信服?

    陈兴旺的叙述、以及转述王后的话,老挝宣慰使司那些人告诉赵平的话……朱高煦并未推翻和怀疑全部。他只觉得,只要是从人们口中转述的话,多半都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总有几分真、也难免有几分添油加醋。

    现在朱高煦最担心的是,整个安南国都被胡氏父子控制了,王后的娘家人真的能保住她?

    ……在沈园里,朱高煦对沐晟说过一句话,他已是亲王,军功对他毫无意义。

    言下之意,亲王没有晋升的空间了,皇帝以下、地位最高的就是亲王;若非朝廷选择了他,他不太愿意出征安南,无利可图。

    这句话沐晟没有任何质疑,然而朱高煦却是骗沐晟的。

    朱高煦心里非常想打赢这场胜率很高的大战,而且要赢得干净利落!

    胡氏父子当着明军的面、杀宗主国的使臣和将士,杀已经定好的安南国国王,朝野震动,天下人都在关注此事、穿得沸沸扬扬。如果朱高煦能借此,再次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武功,好处非常之大。

    那个他会被活生生烧死的宿命与噩梦,让朱高煦内心里总有鱼死网破的隐忧!到了那一天,自己的威名、能力得到世人的认可,那是很大的优势。

    如果一个人注定会战败,谁会愿意跟着他去冒险送死?人们要打仗,都是为了想赢!

    因此朱高煦非常卖力,准备着这场战争。他甚至把自己的队列训练,推广到了麾下的全部十万人马,以提高军威。

    ……永乐四年六月下旬,大军照部署开拔。

    朱高煦与家眷道别,先穿上衮服去了汉王府东南面的宗庙,祭祀之后,他又换了甲胄,下令大军出城。

    云南府城内的十字交叉大道边、城门附近,聚集了无数的百姓,朱高煦怀疑全城的百姓、都出来送行了。此战关系大明朝的脸面荣辱,人们对胜负无不翘首以盼。

    中军大旗上写的是四个字:吊民伐罪。然后有写着“明”字的军旗,还有“汉”字的旗帜。大路上铁甲如洪流,旌旗如云,阵仗非常之大。

    朱高煦率领的东路军,正军将士十万五千人,另有文官、宦官三百余人,民壮数万人;战马、骡驴、独轮车无算。全部人数有十几万,号称五十万,浩浩荡荡地从四道城门陆续出了云南府城。

    从云南府城南下,在大明境内的道路反倒更崎岖,朱高煦将全军分作四路,从不同驿道南下,以免拥堵。大军在国境之内行军,无甚威胁,分路进军反而更容易得到当地的物资。

    汉王府护卫军卫指挥使王斌为先锋,率军五千从南城门最早出城,各路人马随后进发。

    进军道路在云南境内多山,南下至红河流域;等沿红河到了鸡岭关时,地形道路反倒平坦起来。

    前期方略,王斌先锋攻占鸡岭关,然后各路人马在鸡岭关内集结……

    朱高煦从十多岁起,便在各处战场上出没,十余年历经战役无数,其间没有消停过太长时间,对行军扎营、住帐篷风餐露宿倒也比较习惯了。不过在路上,偶尔中军会设在土人的村子里,这时能在床上睡个舒坦一些的觉。

    云南府城以南的大片地盘,虽设有临安、元江等府,但汉人百姓已是非常少;云南布政使司的广大地区,不到一百万汉人大多都集中在几个大城市、以及附近区域。南边到处都是土司、土人村寨。

    六月剩下的日子,还没到战场。朱高煦倒也乐得其所,沿路见识了风情迥异的村子,住过瓦房、木头房子、草房,千奇百怪十分稀奇。

    大明官府只能直接管理城市,连内地的官也几乎不下县城,在这些土人地盘上更是鲜见汉人官吏。

    不过土人们大多还是很热情好客的,毕竟明军大批将士,手里拿着武器。

    当人们发现官军只是路过,并不烧杀劫|掠时,也投以善意款待。夜里将士们常常观赏土人燃起篝火载歌载舞,大伙儿喝着酒唱着歌,倒也十分欢乐。

    朱高煦根本不穿亲王的服饰,只穿武服甲胄、戴宽檐铁帽,沿路土人百姓认不出来他是亲王。因为他的身边总是有一群人护卫,百姓只知道他是个有地位的武将。如此便省去了一些风险。

    大明朝廷不分民|族,只有汉蛮之分,于是朱高煦也搞不清楚他见过一些什么民|族,只知道他们有落恐部、左能部、瓦渣部等部落名字,官府封他们的首领为土官,照当地土话的音译取个名字方便造册记载。

    军队到达元江府境内时,许多部落衣着语言相似,头上都包着布、穿着深色土布衣裳。有个部落的土官有些见识,看到了朱高煦的刀鞘上拼镶的黄金宝石,以及色彩鲜艳的糯冰种翡翠玉佩,把他的女儿引荐了出来。

    朱高煦才见识了另一种打扮,原来土人富贵人家确实喜欢银饰,难怪当初孟养司思氏只要银、连铜钱都是退而求其次。那小娘的帽子几乎都是银的,穿着白色的毛皮衣裳,竟有几分清秀可人。

    这时朱高煦才觉得,自己认为土人女子长得不行、是一种偏见。沿路几乎没见过美|女,不过是因为很多土人小娘风吹日晒、生存环境也不太好,所以皮肤黑罢了。朱高煦和世人一样,都喜欢皮肤白的小娘。

    朱高煦和那一身银饰的小娘比划着交流了一会儿,语言不通、实在是只能你看我、我看你。他也没叫小娘子侍寝,毕竟是土官的女儿、普通的土官之家,联姻无必要,糟蹋又是没事找事。当然也不可能有感情,连交流都成问题,只是一面之缘罢了。

    ...

第三百零六章 孔雀东南飞

    元江就是红河,大军一路南下、要先抵达元江,然后顺着红河东下。

    朱高煦麾下的人马分作了五路,除王斌的先锋,剩下的人马分成了四股陆续进发。朱高煦带着数万人先过了临安府蒙自县,不两日就看到了元江,此时已是七月初了。

    沿元江行军布阵,道路算比较好走,多是起伏的丘陵地区。不过一到晴朗的天气,就能看见南北两面山影重重,远处都是高山峻岭。古老的大河,已经为人们选好了一条没有高山阻隔的通路。

    七月的天气依旧热,朱高煦感受不到秋季的气息,雨也经常下。不过现在大伙儿还在云南布政使司地盘上,因无战事,军营整肃将士无伤亡,未有疾病爆|发。等到了安南国境内、要准备大战时,差不多已是深秋季节了。

    大军一路到达安南国的西北边境重镇鸡岭关(老街),仍未有战事,连冲突也未发生。安南军弃守了此关,挖掘沟壑、搬运山石阻断了道路;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元江流域,到了鸡岭关之后,河谷地形比在云南境内还要平坦。先锋军王斌部已清理好了道路,向芹站进军。

    朱高煦率众在鸡岭关附近安营扎寨,一面等待诸路大军陆续到达聚集,一面派人到鸡岭关周围的村寨。

    明军小队每到一个村寨,便先给檄文,并命令每个村子照人口多寡征用军粮,大抵每丁只征收一斗到二斗谷物。只要村民交了税,明军便贴安民榜,承毫无犯、绝不滥杀百姓,还发给村子里一面陈氏忠臣的锦旗、以示表彰。

    这是朱高煦从“靖难之役”时就习惯干的事,他不主张纵兵劫|掠。据老将们说纵容将士、能让大伙儿在战场上更卖命;不过朱高煦以为,如此会加剧将士与当地人的矛盾,节外生枝地制|造新的麻烦。他通常是有组织地抢|劫府库、成比例地收|刮地皮,而不是赶尽杀|绝浪费资源,然后奖赏抚恤将士,或是建立营伎,让大伙儿得到实在的好处。

    中元节一过,中军便收到了王斌的奏报,明军在安南国的第一场仗发生在芹站,安南军只有两个军寨,被王斌的前锋军轻易击破了。

    朱高煦传令各路大军于七月二十日之后,照部署陆续向芹站进军,自己带着三百余骑亲卫,先赶去了芹站。

    亲卫骑兵沿着红河河岸的官道一路南下,朱高煦一出鸡岭关地区,马上就发现这边的地貌与云南境内不同了。

    大路附近依旧是起伏丘陵,多低矮的小山,但树林愈来愈密,山林连绵不绝。但安南军并未在这些地方游击袭扰,王斌部未遇丝毫抵抗,朱高煦的数百人马也没遭遇袭|击。

    朱高煦发现此时的各国各土司都很少用游击战术,细思之下,或许敌军不仅仅因为观念的问题,还有条件限制。这时的很多条件都比不上后世,粮草运输、官府的统|治、武器杀|伤力也不怎样,游击人马在山区连养活都成问题;所以无论大明朝还是安南国,真正的重镇绝非只看地形,也要挑周围的土地富庶程度、能不能养活那么多军队……比如内地的重镇荆州。

    既然安南军不懂丛林游击战术,或是根本无法办到,朱高煦已经放心了不少。

    芹站的关隘有一座城楼,建筑模样与大明朝的城楼别无二致。朱高煦来到安南国,除了语言不同,观其风物,有种仍在大明朝境内的错觉。

    王斌等武将迎了上来。城楼下一片嘈杂,许多敌兵俘虏在那里哭喊嚷嚷,周围的明军将士拿着兵器在那里比划叫骂着。

    “拜见王爷!”王斌翻身下马,抱拳执军礼道。

    朱高煦在马上抱拳回礼,用马鞭指着城楼下乱糟糟的情形,“怎么回事?”

    王斌道:“年初俺们大明的使臣和将士,就在此地遭屠|戮,俺抓了两个军寨的安南人,正要在此地砍了脑袋、祭慰将士。”

    朱高煦没有阻止大伙儿,拍马上前观望。王斌见状向山坡上的武将招了一下手,不一会儿便听得“噼里啪啦”一阵火铳响动,接着明军将士拿着刀枪列队上前,见人就砍。那些俘虏大多双手被反绑着、用绳子串了起来,跑也跑不动,也无法反抗,哭喊惨叫声更响,空气中硝烟味和腥|味刺鼻。

    安南军将士大多戴着竹笠一样的宽檐帽子,或是安南国多雨之故,便于遮雨。武将穿盔甲戴头盔,甲胄与明军颇有几分相似。

    就在这时,朱高煦听到有人用发音不太准的汉话颤|声道:“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我心向大明朝,最爱诗赋、大明菜肴,不要杀我……孔雀东南飞……”

    朱高煦循声看见,只见一个身穿甲胄的安南军武将,正在那里用汉话仰头哭喊。朱高煦马上指着那个人道:“别杀他,带过来!”

    王斌马上吆喝部下冲过去,将那人押过来。可那人已经站不稳了,被两人拽着从地上拖到了朱高煦的马前。

    朱高煦观之,此人皮肤较其他安南人白,吓得浑身直哆嗦,看来不是什么沙场宿将,可能只是出身好才当上了武将……何况能吟诗作赋的人,即便在大明朝也多是殷实之家的子弟,更别说安南人会吟唱汉诗了。

    “哈哈哈……”忽然周围发出了一阵哄笑。朱高煦闻到一股臭味,他这才发现,面前这人的裤子已经湿了,他涨|红了脸,又怕又是羞愧,简直狼狈不堪。

    “大帅饶命!”这人的汉话口音奇怪,但说得很流利,“我并不想与大明王师为敌,也不是心向胡氏逆|贼之人!胡氏情知此地不可守,亲信人马全都调走了,剩下我们这些人,都是弃卒……”

    朱高煦道:“你叫甚么名字?”

    “阮智。”

    朱高煦点点头道:“阮智,你愿意为恢复陈氏正统、弃暗投明吗?”

    阮智毫不犹豫地拼命点头,弯腰道:“多谢大帅不杀之恩!”

    “别为难他。”朱高煦挥了一下手。

    王斌抱拳道:“得令!”

    待阮智被带走了,朱高煦立刻径直问道:“有没有缴获安南军火铳?”

    王斌道:“回王爷,有!两寨的火铳上百枝,大半还能用,安南军用了大量火器。”

    “上马带路。”朱高煦言语简短地说道。

    一众人纷纷翻身上马,从城楼下的无头|尸和血污中径直踏过,直进芹站城楼。

    来到一座军营里,空地上便摆放了各种缴获的火器、兵刃、甲胄,明军将士还修了茅草棚遮挡在上方防雨。

    朱高煦下马把缰绳丢给旁边的赵平。赵平虽是一员带领数百精兵的武将,但在朱高煦面前,还是个马夫!

    朱高煦顺手拿起了一枝火铳察看。王斌在身边说道:“这火铳装箭|簇的,竟比俺们的铜火铳打得远!不过安南军的炮、弓|弩就比不上俺们了。”

    果然不出朱高煦所料,安南军的火铳与明军没有本质性的区别,从铸造工艺到原理都是一回事。朱高煦虽然不是工匠,但也看得出来铸造与锻造的东西不同,手里这火铳依旧是用铜料为主铸造;区别是口径比明军的小,稍长一些。

    朱高煦寻思片刻,想起后世的步|枪枪|管长,比手|枪射程远,枪|管长对射程有帮助是常识。

    他又琢磨,那铳弹从静止到高速出膛,实际有一个加速度,此乃初中学的牛顿运动学。

    加速度的推|力靠的是火|药燃烧的气体暴|胀。推力差不多的时候,枪管越|长,加速的时间越长,出膛速度就越快……朱高煦心算一下,就大致搞明白原因了。

    朱高煦仔细观摩每个部位,他用手指在铳口轻轻拈了一下,发现了一点木屑,这是木马子的残留物。显然安南军也学会了用木马子增加气密性,否则用箭簇为弹|丸,无法密封、估计射|程只能打到面前。

    他还命令将士用缴获的安南火铳打|靶,发现在二十步距离上,这种火铳就无法击|穿木板;而且也是收执明火的点火方式。

    所以安南军的火铳比明军的铜火铳打得更远一些,但明军还有弓|弩、火炮弥补远程。

    朱高煦作出了判断:两军火铳的一点差异,无法从根本上影响到战役的胜负。一时间他的心情渐好。

    此时的大将们预判战役胜负,依然照几千年前的观念,天时地利人和。主要从大义、人心向背,形势利弊、气候、地形等因素来揣摩,一般还要看对方的军容军纪、装备精良与否。

    而朱高煦知道鸦|片战争这些事,敌军就是来抢|钱的,有个鸟的大义。所以他也很看重武器技术和战术层面。当某一个因素出现本质性的差距时,会让先贤的哲学思想也无法应验。

    不过目前朱高煦不会面对这些问题。他也发现,南方热|带地区的军队,普遍组织度和军纪很差,堂堂之阵的阵战完全不行!

    他更加有信心了。

第三百零七章 将功赎罪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前安南王陈日煃,在我太祖皇帝时率先归顺,恭修职贡,始终一诚。我国家亦待以优礼,安南之人皆受其福……罪人既得,即择陈氏子孙之贤者,立之使抚治一方。然后还师告成宗庙,扬功名于无穷。此朕所望也,其往勉之。

    在一间采光不好光线黯淡的瓦屋里,朱高煦又看了一遍檄文,便把纸放在了一张方桌上。

    这篇檄文不是朱棣亲自写的,应该是出自翰林院的文官的正式诏书。朱高煦知道他的父皇朱棣写东西,不是这么个文言文调调。其实朱棣读过书的,他就是不爱写文言;如果是出自皇帝亲笔的诏书,就算给外邦国王的诏令也通篇口语和“俺”。

    文早已传檄天下,到处都能找到。这种文章大同小异,反正是骂对手又坏又傻必、坚称自己是正义的一方;而朱高煦主要细看了最后一段文字。

    皇帝的圣意,战后对安南国的处置、也是选陈氏子孙为王。正式的诏书,天下尽知,不至于轻易不认账;而朱高煦也坚信,这么干才是正确的法子。

    他便轻拍桌案,转头道:“来人,叫阮智前来见面。”

    屋子里侍立着几个人,宦官曹福应道:“奴婢遵命。”

    此时太阳刚刚下山,当值的士卒在院子各处挂上了灯笼。这处小院是芹站附近比较好的民宅了,明军已经征用为行辕。朱高煦住在这里,王斌的五千精骑在周围安营扎寨。

    屋子外面随后又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昼夜之间,守卫行辕的将士要换防了。一阵响动后,外面一群人跟着武将齐声道:“吾等不逃脱、不惧死,以性命护卫王爷!”

    朱高煦不止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听罢仍然抬头向外面望了一眼,隐隐看见,众军喊罢正在面向屋子门口、抱拳执军礼作拜。情形看得不太清楚,院子里烧着一些草料驱蚊,烟雾沉沉的;安南国秋天的蚊子仍然不少。

    没过一会儿,白天俘虏的那个安南国武将阮智,便跟着宦官、躬身走了进来,他垂首抱拳向破旧的方桌后面执礼。

    白天朱高煦有别的事,没来得及多问。这时他先打量了一番此人,然后有点好奇地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当上安南军将领的?”

    阮智比之前要镇定,似乎也知道朱高煦是谁了,口齿清楚地答道:“回殿下,罪将之叔父阮公瑰乃升龙(河内)贵族,现为安南国大将。叔父亦非胡氏心腹,胡氏势大,叔父不愿反对、顺势投靠罢了。不过罪将想得个军职,仍非难事。”

    朱高煦听罢心道,果然没猜错。他一眼看到阮智,就知道此人有些出身。

    “那你定然知道,前安南国王后娘家在何处了?”朱高煦马上问道。

    阮智道:“王后家乃宗室,住升龙城。不过几年前王后便不知所踪,也有说她与前国王一并被杀掉了。”

    朱高煦道:“本王得到消息,王后娘家人拿钱财将其赎回,你不知此事?”

    阮智马上摇头道:“竟有此事?数月前,罪将部受左相国胡元澄调遣,来到了芹站后,便对升龙的事所知甚少了,请殿下恕罪。”

    朱高煦听罢在方桌旁边的泥地上踱来踱去,沉吟片刻,转身忽然问道:“你是真心投降大明?”

    阮智马上跪伏在地:“胡氏弑|君,罪将未能报君之恩已是羞愧万分,无奈位卑权微,无能为力。今大明皇帝与我国国王本是上下关系,罪将一向倾慕大明,当然不敢有半点二心!”

    朱高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本王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若是你能证明忠心,本王不仅不计较你抗拒王师之罪,还要上书请旨给你封个安南国的官,何如?”

    阮智道:“罪将唯殿下马首是瞻,请殿下吩咐。”

    朱高煦道:“我想派两个人跟你去一趟升龙,你们做两件事。第一件,打听确切,王后是否在其娘家。第二件,打探沿路安南军部署,回来后禀报。能做到么?”

    阮智想了一会儿,便用力地点头道:“应无大碍。罪将乃升龙人,有名有姓,请殿下下令把罪将的印信赐还更好。罪将便谎称在芹站遭遇明军四十余万大军攻打,寡不敌众溃败回来了。

    殿下派遣的两个人,除了汉话、最好会说一些别的话。安南国北边山区有很多山民,各部族难以明辨,若有人问起,罪将便说他们是山民。”

    朱高煦听他说得具体,想得还很周全,有点相信他真的会回来了。两军强弱分明,阮智会不会返回,就看他的权衡了。

    “甚好!”朱高煦把手在额头上摸了一下,当下便决定了,又吩咐道,“把陈兴旺叫来。曹福,你到院子里问问,谁愿意去敌境走一趟,只要能回来,赏钱五十贯、立刻升百户。”

    命令传下去后,陈兴旺先到屋子里拜见。

    这厮现在已经没甚么用了,派去送死也不算损失。朱高煦便问他,愿不愿意去升龙城找安南国王后。不料陈兴旺十分高兴,神采奕奕地感谢朱高煦。

    陈兴旺的反应,让朱高煦微微有点诧异。朱高煦终于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女子、能让男人为了她连命都不要!

    接着曹福带着一个士卒进来了。朱高煦看他眼熟,便瞧着士卒的脸,张了一下嘴、那个名字好像在嘴边可就是差一点想起来。

    “靳石头。”士卒小心地说道,“王爷还记得俺吗?”

    “哦!”朱高煦恍然道,“记得,‘靖难之役’你就在我麾下。这么多场恶仗下来,你还活着,不容易!”他马上就好心提醒道,“既然是重赏,必是提着脑袋的差事。”

    靳石头抱拳道:“小的不怕死!”

    朱高煦想起这个小卒,回忆纷纷涌上心头,记忆最深的还是在“靖难之役”时、济南城下。靳石头说他家里有几亩地,麦子刚收不久,新面做的馍、烤得金黄,又香又脆;家里养了羊,早晨起来,他的那小媳妇把羊奶热好,端过来甜丝丝地望着他笑,还说好东西都想着给他吃……

    或许朱高煦本身就不是爱好战争的人,反而对生活气息的东西很有兴趣,所以光记着靳石头说的吃喝了。

    此时天色渐晚,今日已没什么军务。朱高煦也不习惯早睡,现在正好是比较空闲的时候,他便不禁多问了一句:“你死了,你那小媳妇要守寡了啊。”

    周围的几个武将文官听罢露出了笑意。每当在军中说起女人,汉子们总是很有兴趣。朱高煦见状,心说正应了一句话,战争和女人是男人永恒的兴趣。

    靳石头嘀咕道:“那贱婢不会守寡,反正有姘|头!要不是看在孩儿的份上,俺一刀……”

    朱高煦听罢愕然了片刻,他没有继续问那些细枝末节,这士卒一句话,大概就能让人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从“靖难之役”到征安南之战,其实也就过去几年时间而已。从“甚么好东西都想着夫君”的你侬我侬,到贱婢和恨不得一刀宰了的仇人,也才几年。

    朱高煦便收住脸上的笑意,正色道:“你们三人结伴而行,本王在中军静候消息。准备好了,即日便可出发。”

    阮智、陈兴旺、靳石头一起向朱高煦执礼,拜别出门。

    ……王斌部先锋军在芹站附近驻扎,休整了几天。后面的大军分批陆续赶上了,朱高煦命令王斌继续向前搜索前进,他则留在大军中,统率诸部陆续尾随王斌部进军。

    从芹站南下没多久,地形越来越平坦宽阔了。丛林依旧是主要植被,然而高山已离大路越来越远,只有在晴朗无云的天气时,空中清澈明净,朱高煦才能眺望到天边的大山影子。

    朱高煦从未来过安南(越|南),但他还是有些了解。只要继续向东南挺进,从升龙(河内)附近开始,一直到海边都是红河冲积平原,地形平坦、水源多、日照丰富,水稻一年能几熟,那片平原才是安南国的膏腴富庶之地。

    又是好多天没有任何战事,朱高煦怀疑安南军已经弃守了这边。想来也很合情理,安南军既无游击战术的部署,分散兵力在边境确实没甚么大用。

    直到前锋到达富令关(宣光省附近),王斌才送来军报,禀报富令关有重兵防守,请中军增援一万步卒合攻富令关。

    从王斌的军报来看,只需要一万步兵增援,看来富令关的重兵也不是很“重”;相比芹站只有几百人的军寨确实算是重兵罢了。

    朱高煦立刻下令第二梯队三万川军步骑,加速行军,向王斌部靠拢。并受王斌节制,立刻攻打富令关。

    军中有大量文官、宦官协助,还有许多武将按照军法安营扎寨,所以日常行军朱高煦几乎不费神。他一时间觉得做大军主将其实也不是那么累,最关键的决策是打、或者不打。

第三百零八章 举国抗敌(1)

    王斌、刘瑛等将率步骑四万,在富令关(宣光省附近)大获全胜,打赢了一场本来只需要一万军队的大战。

    朱高煦率众路过了富令关之后,天地便仿佛豁然开朗。

    树林、稻田、村庄以及大片的庄稼地,出现在人们眼前。平坦的原野,随处可见的房屋人烟,让朱高煦相信,明军已经进入了安南国的腹地!

    明军一路下来,既没有遇到有力的大军阻击,也没有小股游击袭扰,直到进入了安南国的膏腴腹地,仍然十分轻松顺利。顺利得叫人觉得是不是个奸计!

    九月初,朱高煦麾下王斌部再立一功,野战击溃了前来阻击的安南军胡射部。于是朱高煦率大军趋近了红河北岸的白鹤江附近。

    ……中军行辕内,一张简陋的大地图摆在朱高煦的面前。图画得很简单,比例尺、地形等信息都未能反映出来,不过重要的江河、城池、关隘却能看到。

    朱高煦从图上,亦能找到这两个多月来的行军路线。

    西路军十余万人从昆明城出发,南下到达元江北岸。大军直到现在,也几乎是按照元江的流向行军的,所以完全没有迷路的风险。

    元江到了安南国就是红河,安南人多称之为大江;就如同长江在大明,也叫大江。此时东亚的各国都很受中原文化的影响。

    明军先后攻占了鸡岭关(老街)、芹站等地,修好被安南人破坏的道路,沿大江东南的流向、向安南国腹地进发。这段路两岸高山峻岭,人烟稀少、百姓多是各族迁徙来的山民。

    后来王斌攻陷富令关(宣光省地区),明军向白鹤江(红河北岸、越池附近)靠近。大江流向变得蜿蜒不定,此地土地平坦、水网渐多、农业富庶,人口也更加密集了。

    ……王斌带着一队亲兵骑兵返回了中军,一座建在良田之间的庄园。

    庄园主没在这里,不知是跑了,还是并不住在此地。明军将庄园上的奴仆佃户驱逐,征用了这座庄园。

    院子里种着各种花草、瓜果蔬菜,二层的楼阁里有家具、舒适的床,还有厨具粮食一应俱全。仪卫队的将士进来检查之后,朱高煦直接就住进来了。

    王斌走上楼阁时,茶厅里已经沏好了熟茶。二人一面瞧着外面阳光明媚的安南田园风光,一面说军务。

    “前锋军已无法继续向南进军,末将便留刘瑛在军中,赶回中军向王爷禀报军情。”王斌抱拳拜道。

    朱高煦指着茶几旁边的另一把椅子,“王指挥坐下,喝口茶再说。”

    王斌这次没写军报,而直接亲自返回中军。朱高煦已经猜到,王斌要说的军情有点复杂、也很重要。

    果然王斌坐下来后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初时,末将得到了一些主动投降的文武官吏,皆称安南国胡氏起全国之兵,强征民壮,号二百万人举国抗敌。末将未敢全信,后调斥候多番打探,始信决战就在眼前!”

    王斌继续说道:“安南军以大江(红河)、以及沿江的几个大城重镇为依屏,建造了一条一千里的防线!”

    “呃……”朱高煦听到这里,不留神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声音。

    王斌道:“胡氏父子调集了全国所有军队,部署在这条防线上,据说征调了民夫二百万人。沿大江挖沟修墙,全力抵御大明军队。”

    朱高煦已找出了一张安南国的地图,放在茶几上,拿起毛笔蘸好了墨汁提在手里。他点了点头道:“既然安南军的大略已逐渐明朗,那我就放心了。”

    听到一千里的壕沟防线,朱高煦是很惊讶的。不能说胡氏父子愚|蠢,只能叫朱高煦觉得他们太前卫!毕竟第一次世界大战就是挖了无数战壕进行死|磕;只是在古代用这种战术,确实十分稀奇。

    安南国全国人口应该不到一千万,能调集二百万壮丁?朱高煦很怀疑。不管怎样,反正他只要如此判断就行:很多。

    王斌道:“白鹤江里钉了许多木桩竹竿,南北都有水军设防。大江沿岸以木丸州、多邦、升龙、闷海口四城布设重兵,乃安南军的主要工事。另于平摊津一带构筑东西防卫……”

    王斌提到的地方,都是大地名,在地图上能找到。朱高煦一边听,一边在图上勾画标记。

    白鹤江离大军驻地不远了,向南汇入大江。朱高煦看到位置,心里立刻闪过一个念头:安南军在白鹤江设障,或是为了防止明军临时建造船只,进入大江夺取大江的治水权。

    从白鹤江开始,向东、向南已进入安南国的平原地区。位于平原西面,南北纵横的山脉叫西山。木丸州(越池附近)正是靠近西山的第一座城,位于大江北岸。

    多邦城(山西省附近)在木丸州东南面,位于大江南岸。顺流而下的升龙(河内)也在大江安南,而闷海口已经在南方很远的地方了,离明军尚远,应是为了大江防线的完整性、以及预备权勇队的作用。

    在红河平原的地图上,大江仿佛一条从左上角到右下角的斜线,把安南国腹地一分为二。安南军此道防线,主要是防左侧区域。

    然而右侧也有一座“平摊津”的横向防御,看来安南国还是放不下整个红河平原。安南军举国构筑防线,调动全国人力,也是为了守住核心地区……富庶肥沃的红河平原,也为胡氏父子实现了战略的可能性。

    ……明媚的阳光照射下,庄园阁楼外淡淡的水汽也完全消散了,空气与风物变得额外清晰明净,景色更加美丽。

    笼罩在安南国大地上的战略迷雾,也仿佛在此时完全清晰了。

    朱高煦从前锋大将口中获知军情后,已可以对战局作出明确的判断。安南国的想法就两个字:守、拖。

    千里防线、号称两百多万的军民、红河一线……他们是想守住红河平原,守住拥有众多人口和资源的战争潜力。并以大城、江水、工事为屏障,将战争拖延下去,消极防御坐等明军生变。

    朱高煦很快就做出了前期决定,下令王斌:“三军停止前进,前锋部署于白鹤江附近地区,一面继续摸清军情,一面等待平夷将军朱能部到达,准备决战!”

    安南军已设好了防线,明军想继续进展,只能进攻突破防线,此战役的法子差不多注定了。而朱能部大军比朱高煦的兵力还多,朱高煦决定等待友军,合军一处增强实力后再行决一胜负。

    王斌告辞返回前军。这时宦官曹福躬身走进了茶厅,来到朱高煦跟前,他先看了一眼站在厅中的几个汉子,便俯首过来,小声道:“王爷,当地有户豪强投靠了奴婢。那豪强说能在附近挑选到出身、品行、相貌俱佳的小娘……”

    朱高煦马上就明白了甚么意思。在属下看来,他一个身强力壮血气方刚的二十出头汉子,何况早以“好|色”闻名,肯定是很喜欢色相的,这些奴婢宦官当然想投其所好。

    朱高煦不觉得曹福有什么错,也不是对此毫无兴趣。不过他寻思,大战在即还是克制一下好。

    “等大战之后再说。”他完全没有呵斥曹福,淡然地回应了一句。

    曹福便拜道:“奴婢遵命。”

    此时在中军行辕里玩|女人,有些害处,当然不是对身体有害。首先要费不少时间,万一正在兴起,部将有要紧的事、见不着他怎么办?其次分心,他难以集中精力日夜思考局面。而且主将在军中淫|乐,将士们风餐露宿吃苦头,传出去对军心也不利。

    所以朱高煦很快就做出了选择,他更想尽全力赢得战争,而不是一时享乐。

    虽然他在京师就有“骄|奢|淫|逸”的名声,但是这次为帅,朱高煦是相当克制的,并未逮住个尼姑就不出大帐。

    ……没几天,中军行辕收到了东路军的消息。

    好消息是,东路军十余万大军出广西,攻陷坡垒关(镇南关)后,连下诸城,已向朱高煦部靠拢。

    坏消息是平夷将军朱能,染疾不治,死在了军中!

    朱高煦看到这封信,站在窗前,好一会儿都没说话,脸色也变了。他不是震惊,而是忽然有点伤感。

    一张血|盆大嘴想说甚么就说甚么的大汉,身强力壮正当壮年的朱能,猛地一下浮现在了朱高煦的眼前。朱高煦意识到,在这世上又一个熟人永别了,今后再也看不到了。

    朱能以燕王府护卫武将出身,历经战役无数,大部分时间都在战场上风餐露宿。刚刚封国公没几年,福也没享多久,实在有点遗憾。

    不过朱能有个儿子叫朱勇,已经十五岁了,肯定能因他爹的功劳世袭荣华富贵,大明爵位是世袭的!

    朱高煦忽然觉得,做人还是当二代好。第一代再厉害,历尽辛苦艰难不说,功成名就时多半都老了或挂了,到头来也享受不了甚么。

第三百零九章 举国抗敌(2)

    朱能病亡于军中,新城侯、征夷右副将军张辅按军法,立刻暂领东路军十余万人马的统率权,并率军继续向安南国境内进军。九月中旬,张辅攻占北江府城,并向大江(红河)北岸挺进。

    不久后,朝廷圣旨快马到达了前线,诏令张辅正式统领东路军全部明军。

    此时明军两路大军,军民共计三十万人已完全推进到大江北岸;大军东西两路驻扎,面对着安南军的千里防线。

    张辅带着骑兵护卫赶到朱高煦军中时,朱高煦正在准备围攻木丸州城。

    ……木丸州位于大江北岸,与白鹤江交汇之处,城池坚固、并有重兵防守,一看就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所以朱高煦起初是没打算强攻这座城池的,但后来几个主动投降的安南国官员,带来了一个消息:木丸州主将的名字是阮公瑰。

    这时他才改变了主意。

    朱高煦立刻想到,那个被派去河内当奸谍的阮智。阮智曾谈起,他有个远亲叔父叫阮公瑰,是河内的一个贵族。阮智能当武将,就是走的这个关系门路。

    阮智十分贪生怕死,他叔父阮公瑰也是因为出身贵族、主动投降了胡氏才得重用。朱高煦不禁怀疑,阮公瑰真有将才?

    朱高煦觉得,人的能力高低,与先天的天赋、后天的历练都有干系。身份地位有高低贵贱之分,但天赋没有,无论贵族或平民,生出一个天赋好的人、都有一定的概率。所以贵族里资质平庸的比例,与平民百姓差不多;但是贵族能身居要|职的机会大得多。

    于是朱高煦判断,阮公瑰极可能是个庸才。

    他遂觉得有机可乘,不管三七二十一,下令全军准备攻打木丸州。

    木丸州城外已经建好了沟壕藩篱等围城工事,将士工匠正在伐木建造云梯,一派忙碌的景象。明军围困不住此城,因为城池有水门,安南军有水师。攻城先修防御工事,朱高煦是为了防备城里的人突然冲出来反击、破坏他的攻城器械。

    当年朱高煦守永平,被江阴侯吴高的辽东军攻打,吴高是沙场宿将,上来就是先修围城工事。这些手段,朱高煦都是记在心里了的。

    ……张辅来到尘土弥漫的营地上,下马向朱高煦行礼。朱高煦也先翻身下马,客气地回拜,他很尊重这个新城侯。

    毕竟新城侯的爹张玉,当年为了燕王府的大业、为朱棣一家的皇权献出了生命。张玉在重围中死战,被射得像刺猬一般、浑身没有一处好的皮肤;他比朱能还惨,连一天好日子都没过,只有死了之后才受了追封荣誉。

    张辅一边寒暄,一边认真地观察着营地上的景象。此地非常嘈杂,锯子锯木头的噪音、叮叮哐哐的敲打声,以及汉子们下力时齐声的吆喝、歌唱,好像在一个工地或矿厂上。

    “我听到成国公的噩耗,十分痛心,几晚上都没睡好。”朱高煦说道。

    张辅道:“成国公之不幸,着实叫人惋惜,将士们无不伤悲。不过我已安抚了将士,以免损了大军士气。我告诉大伙儿一件旧事,当年开平王(常遇春)征元不幸殆于军中,曹国公(李文忠)代之,终大破元军。”

    朱高煦听到这里,不禁多打量了两眼张辅、这个三十出头器宇轩昂的年轻大将。张辅神态从容严肃,举止沉稳冷静,颇有几分气度。

    荫受了父辈功德的人,也有出息的,张辅或许就是那样的人。若非他爹张玉为朱棣卖命立功,张辅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能封侯、并统率十几万大军。

    朱高煦好言道:“幸好成国公有儿子,我父皇定然不会亏待功臣之后。”

    张辅叹息了一声:“成国公正当壮年,若没有这番劫难,朱勇兄弟何至于无依无靠?朱勇方十几岁,这便要担起全族之责,唉!”

    朱高煦不动声色地点头称是。他心道:张辅确实已经完全摆脱了对张玉的依靠,能独掌一方的人,才能说出这番话来。以前朱高煦见过一些年轻人,爹妈不在了反而过得很开心,因为无人管束可以随意挥霍了。

    俩人感念了一会儿朱能,张辅随即问起了正事,他遥指前面的大片工事,说道:“安南军沿大江构筑防线,汉王殿下这番作为、大举围攻木丸州,您是欲从西面打开缺口?”

    朱高煦随口道:“我正在考虑。”

    张辅听罢愣了一下。

    朱高煦见状忙道:“我攻木丸州,无关大局,只是觉得这座城能拔掉。”

    张辅:“……”他怔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提醒道:“在下拜见汉王之前,看了一番此城,城池很坚固,上面的守军也不少。”

    朱高煦道:“不管怎么城,都是人在守,还是要看人。”

    张辅也不多争执,这时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二人一起巡视了一会儿围城工事,朱高煦请张辅到了中军行辕。几间孤零零的瓦房,周围的房屋都被明军拆掉了。泥夯的墙,很多竹子造的家具,简陋的中军行辕里摆着地图、卷宗和纸笔。

    张辅瞧了一会儿挂在墙上的几张图,抱拳道:“安南军沿大江防守,定然为了拖延官军进展,欲令官军在瘟疫、多雨中不战自退。我军若要突破此地,首先要渡过大江,其次要攻占安南国的东都升龙(西都是清化)。不知在下所言是否有理?”

    “新城侯所言甚是。”朱高煦赞成道。

    张辅听罢,继续道:“多邦、升龙二地的敌兵最多。咱们要攻占升龙,有两条路走。若走西面,要先后拔木丸州、多邦城、升龙,一路攻打重镇;好处是,若汉王能攻陷木丸州,打通白鹤江与大江交汇之处,此地大江江面较窄,更好过江。

    若走东面,下游江面宽阔,安南军水师主力在此,渡江水战需得一番苦战。不过只要能从此地渡过大江,则可以绕开木丸州与多邦城两地工事,直逼升龙城下;围城攻援,引诱多邦城的敌兵前来相救,则无需强攻多邦城了。

    我听到消息,安南国胡氏父子多次派人修建多邦城,将此城的工事建造得固若金汤,十分难攻。”

    朱高煦问道:“新城侯以为哪条路更好?”

    张辅道:“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在下以为,大军于沲江建造战船,水战之后直趋升龙城下,可避开木丸州、多邦两座坚城,似乎更为容易。”

    “官军临时建造战船,能夺取大江江面?”朱高煦问道。

    张辅颇有些迟疑,说道:“在下自当尽力打赢水战。”

    朱高煦踱了两步,“既然无法保证一定能成功,咱们就该广撒网,创造更多成功的机会。新城侯在沲江造船,准备水战;我部先拿下木丸州,尝试建造浮桥渡江。待大军能过大江之时,两路大军再合兵一处,集中兵力攻打重镇!”

    张辅沉默了片刻,抱拳斩钉截铁地说道:“末将遵令!”

    就在这时,空中忽然传来“轰”地一声巨响,叫人误以为是打雷了一般。但很快响动愈发频繁起来,那是明军的炮响。

    朱高煦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天色,说道:“明日一早,我部便能正式开始攻城。咱们俩先各自干好自己的事,尽力成功。”

    张辅抱拳道:“既然如此,末将不多留了,立刻返回军中,遵照汉王之令建造战船。告辞!”

    朱高煦亲自送张辅到瓦房门口,然后叫赵平送张辅出大营。

    明军的工事内,四处是硝|烟弥漫,火炮陆续在响,火光像云里的闪电一般闪烁着;明军的步兵都在工事后面观看,此时还没上。工事后面的空地上,无数的工匠士卒们仍在在赶工云梯、冲车等器械。

    藩篱前面,五百步以外就是木丸州的城墙。只有明军的火炮在响,安南军并未还击……因为还击没用,安南军的炮打不了这么远。

    明军的重炮叫洪武大炮,看起来又大又笨又|粗,装几十斤重的石弹或铁弹,没有准星等配件,看起来十分粗糙。但它依然是此时最先进的铁铸重炮,没有那个铸造技术的话,铁铸的大炮很容易开裂。

    洪武大炮在较远的距离上,作用和抛石机相似,重弹抛|射,飞到空中,然后在地上砸个坑,或是落到城墙上砸得转土崩|裂碎石飞溅。近距离上也可以塞木马子夯细土装散|弹,碎石小铁丸在面积上进行杀伤,离得较近时,效果比较好。

    朱高煦骑着马,沿着藩篱工事内巡视,观摩着将士在那里放炮。地动山摇的响动,阵仗非常大,但炮弹准头和杀伤力确实有限,距离五百步,大部分炮弹就打不中城墙这样的大目标了,打中了杀伤范围也不大。

    这个时代威力最强的兵器,就是如此模样。朱高煦心里很清楚,最终决定胜负的,还是要人马冲到跟前,靠刀枪弓|弩火|铳来分出高下。

第三百一十章 举国抗敌(3)

    木丸州这地方风水不好,位置在弯曲的大江拱起之处,既不藏风也不聚水;若其在大江南岸,城池建在河湾内,风水就好多了……所以现在木丸州正在遭受十几万人的围攻。

    晴朗的天空,早已被乌烟瘴气的尘土硝烟笼罩,仿佛云层压到了地面上。朦胧的烟尘之中,轰鸣的炮火四面闪烁,有火光较大的火炮、也有星星点点闪耀的火铳。

    骑着棕马的朱高煦,在一群铁骑的簇拥之下,在战场的硝烟之中横穿。他看见城墙外到处都架着云梯,冲车、炮车以及无数的步兵在不断前进。四面人声鼎沸,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城墙上无时无刻不在掉落人,既有在云梯上被击落的明军士卒,也有安南军守军被弓|弩火器打下来。

    墙上的火铳发|射就好像炸豆一样密,然而戴着宽檐铁盔拿着盾牌的明军士卒,仍然在云梯上缓缓往上爬,并未有被火铳击中的迹象。

    朱高煦完全没有干涉诸将的攻城战术安排,他只是在观察攻城的进展。不过他亲自到战场上,本身就是对各级武将的督促。

    不顾亲兵武将劝阻他提防流矢,朱高煦依旧在离城百步的地方骑马巡视。他看了好一阵,这才确定,安南军的火器、并不能对云梯上的士卒造成甚么伤|害。

    盾牌和甲胄固然有用,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安南军的火器打不到贴着墙的明军士卒。铳口朝下时,弹药似乎会滑出去;安南军的火器只能攻击路上正在靠近的明军。

    此时的方形城池,确实不能让火器发挥最大的作用,棱堡的角度侧|射才最适合火器。不过高墙更能阻挡攻城军队的攀爬。

    朱高煦骑马走了一段路,便遇到了一个池塘,只得从已经拆掉了屋顶的村庄废墟中绕过去。此地地形已是平坦辽阔,不过水域很多,湖泊、池塘随处可见。

    一众骑兵从一条大路上穿过一大片稻田时,往南就能看见大江了。

    “吁吁……”朱高煦发出声音,轻轻勒住了棕马。他驻马在稻田边上,瞧着江面站了很久。

    江岸上的城池内外,打得一片凌乱,但大江江面上仍十分平静。靠近木丸州的江心有一片陆地,与江畔形成了一处港口。许多战船抛锚在江心陆地岸边、以及城池水门码头。因为朱高煦的人马没有组织水军,因此江上未有战事。

    朱高煦巡视了一圈,回到围城工事内的营地上。军营里又多了许多伤卒,伤兵营里惨叫呻|吟就没消停过,到处都在喊叫,十分凄惨。

    朱高煦把缰绳丢给赵平,走进一座帐篷里,见郎中与随军壮丁正在忙碌。其中一个士卒的盔甲被解开,郎中正在拿着剪刀剪开他的衣裳。

    “拜见王爷!”郎中急忙抱拳道。

    朱高煦摆手道:“救人要紧。”

    郎中撕开那叫唤着的士卒的上衣,立刻骂道:“又有毒!安南人心歹毒,在火铳箭簇上都抹了毒药,这兄弟胸膛上的皮肉全黑了。”

    朱高煦问道:“有解药吗?”

    郎中摇头道:“箭簇上各种毒药都有,服药无甚大用,伤口会溃烂!手脚上受铳伤只能砍掉,这兄弟胸口受伤,只能等着肌肤溃烂,慢慢痛|死。”

    躺在床上正在叫唤的士卒似乎听到了郎中的话,这时开始嚎叫哭喊起来,声音愈发绝望凄惨。

    朱高煦也无可奈何,走了一圈便弯腰跨出了帐篷门口。

    打仗就会死人,就会出现各种残|酷歹毒的情况,敌我双方都一样。朱高煦见得不少,早就明白了……想避免这种事,唯一的法子只有和平。

    围攻木丸州的战斗持续到酉时。太阳快下山时,炮火渐渐消停了,军队也开始退兵。城墙上下,留下了许多尸|体、伤兵,除此之外无甚实质进展。

    不过这状况在意料之中,攻城若非有内应奸谍,不然很难短时间内凑效;至少要先耗一阵子才能有用,就看谁先扛不住。甚至有的攻城战能打几年,最后靠围住饿死对方来获得胜利。

    当然朱高煦并没有打算对木丸州围攻太久,他是基于此地主将无甚能耐、容易攻打的判断上,于是才发动了攻城战。他准备先忍耐几天,再看看情况。

    ……次日一早,明军继续攻城。

    木丸州三面围定,远处的洪武大炮首先震响,迎接血红的朝阳初升。连续两天的大小火炮轰击,城墙上的垛口已是残破不堪。

    各路明军推进至城墙,碗口铳、盏口铳、火箭等也陆续发射,硝烟、燃烧的黑烟以及火光迅速让这清新的早晨笼罩在战火之中。

    朱高煦骑马出营,在四处观察战况,以便判断这座城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攻下!各部将领会各自负责一个地方的攻打战术,朱高煦现在是主将,他没什么必要干涉每处地方,只消明白大伙儿都在尽力作战就行。

    明军的火药炮弹箭矢消耗极大,这两天的战斗强度、是非常高的。攻城战连中午也没停止,各部轮番上去强攻!

    及至黄昏时分,朱高煦巡视到西城,忽然见一座云梯上有将士攀到了城墙上。安南军竟然没有援军前来、以便试图夺回此处城头!

    朱高煦马上停在原地,指着那城头道:“去传令,此部人马,每人赏钱十贯!先上城的将士,额外论功行赏,升官重赏、本王绝不吝惜!”

    “得令!”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道:“末将请命,前去增援!”

    朱高煦回头一看,正是他的守御所武将、试百户军官王彧。朱高煦点头道:“准了。”

    ……王彧立刻喊道:“弟兄们,王爷就在此地看着咱们立功,跟我上!”

    数十骑策马冲到城墙下,此地叫喊声四起,几个武将正在驱逐士卒们往云梯上爬。城上刀枪挥舞,明军将士正在死战。

    王彧抬头看了一眼,城墙边上一个披头散发的明军士卒大叫着挥舞刀盾,背上全是箭矢。一般最先攻上城墙的人都是九死一生,因为上去的人少,会面临优势守军的围攻。何况通常有人攻上了城头时,守军都会不顾一切调集援军将其聚|歼!

    但危险越大,功劳就越大!

    王彧转头向一个武将喊道:“汉王殿下命本将前来增援,请上云梯!”

    那武将点头道:“你们现在便可上!”

    王彧等前面的士卒爬上去,率先捡起地上的一副圆盾,身先士卒上了云梯。麾下众将士随后跟着攀爬上来。

    “啊!”上面梯子上一个士卒中了箭,身体歪倒下来。王彧急忙抓紧木头,一手掀了一下,那受伤的士卒从云梯旁边滚落下去了。

    王彧手脚并用,趁此处墙上没人防守,很快爬到了墙头,只见几个明军士卒浑身是伤,仍在大叫着拼杀。乱糟糟的安南军士卒围攻着他们。王彧翻进墙内,马上拔出雁翎刀,左手持盾杀将上去,身后的守御所将士也大叫着冲了上来。

    “叮叮哐哐!”王彧拿盾挡住刀枪,整个人都按到了一个敌兵身上,大吼一声,拿刀就向那人胸口上捅过去,那敌兵吓得脸色纸|白。刀已刺进血肉,俩人的脸都几乎贴在一起,敌兵的牙齿打颤声都听得一清二楚。王彧瞪着凶狠的双目,手上猛力往前捅|了进去。

    “啊!”身边的守御所兄弟也拿着刀枪不顾命地冲上来。大伙儿虽没有马,还是骑兵的战法,凭借奔跑的速度、身体的重量,直接拿着兵器不顾命地猛|冲过来,势不可挡。

    旁边一个明军士卒的铁帽上挨了一刀,侧腰又被捅了一|枪,但他不依不挠用身体将一个敌兵按翻在地,拿着刀像跺肉一样持续乱|砍,那敌兵被砍得血肉模糊,仍在惨叫。

    敌兵一边混战,一边往两侧后退,仍然不见有守军援兵前来。王彧带着几十个精兵凶猛无比,城墙上的混战范围越来越大。

    于是另外两幅云梯上,也有明军士卒翻进来了。城墙防守的缺口,就像是被洪水冲破了一个口子,马上迅速撕开,越来越多的明军将士爬上了城头。

    王彧大喊道:“王爷亲口下令,上城的弟兄,人人有赏!杀!”

    安南军乱兵两边溃散,明军士卒径直往城内的石阶上冲。有的已经杀进了附近的一座城楼里,城楼里也有楼梯,可以直接冲下去到城内。

    明军将士的无数铁盔涌动,人群像钢铁洪流一样席卷到石阶上。“砰砰砰……”忽然城下一阵火铳声响,一些明军士卒惨叫着摔倒在地上,但更多的将士前赴后继,径直冲下阶梯,见人就砍。成排的安南军火铳兵顷刻被吞噬,鬼哭神嚎的痛叫和恐惧的哭喊中,血肉横飞。

    王彧见城门内还没有大股敌兵赶来,马上挥舞雁翎刀带着大伙儿冲向城门。

    城门洞开之后,外面的马蹄声已经如同雷鸣。王彧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便看见成片的铁骑、冒着箭矢箭簇向城门口汹涌冲杀而来。

    王彧仰头疯狂地大笑了一声。

    在能征善战的亲王麾下就是舒坦,汉王知道、兵在什么时候应该调动到什么地方。城门一开,援兵就能及时地出现在外面!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举国抗敌(4)

    仿佛大江决堤了,浑浊的江水夹杂着各种杂物翻滚着涌进了城内;木丸州内的大街上,疯狂的人群和战马在奔跑。

    安南军溃兵也在奔跑,时不时有人被挤翻或绊倒,或中箭受伤,很快就会被明军疯兵淹没在人潮中,死无全|尸。一个年轻的安南人手里拿着一枝火铳,仰起头大口喘着气跟着人群拼命跑。

    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手里没有弹药的火铳和一根棍子一样没有用,此时武将和士卒早已相互不能辨认,根本没工夫停下来装弹反击,后生嫌火铳多余,径直扔了继续跑。

    “啊啊啊……”前面的人忽然喊叫起来,人们一下子慢下来,那后生也急忙放慢脚步,但拥挤的人群在后面,马上将他推翻在地。后生摔倒在地,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大叫,扑腾着要爬起来,因为他知道停下来被“疯兵”追上是甚么下场。语言不通,连投降都不行。

    他刚站起来,发现前面也有大群敌兵冲过来,难怪前面的人会突然停下。“哐”地一声,一个人撞了后生一下,他一个踉跄,又扑倒在地,急忙连滚带爬地想找地方躲。街旁有一栋房子,许多士卒撞开了门,正往里面涌。后生又怕又急,也想往里面躲,但马上就被另一个摔倒的人压在了身上,挣扎了几下都没能爬起来。

    “叮叮哐哐……”明军士卒拿着刀枪直接撞进人群,刀劈枪|刺,那不要命的可怕样子,就好像连牙齿都要用上咬死安南兵。

    后生浑身直哆嗦,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缩在墙角的一具尸体下面,他瞪着眼睛,看着几个满脸血污的敌兵正对着地上一个安南兵乱|捅,那安南兵早已不动了,仍被继续砍了起码十几刀。

    一个明军士卒的肩甲上被反抗的人砍了一刀,刀在他的脸颊上拉了个血口子,血留得满脸脖颈都是,他却还在扭住一个安南兵的头发,拿着刀在那人的脖子上像跺排骨一样又砍又锯。

    地上血水横流,空中血雾横飞,简直比混乱的屠宰场还可怕。附近的房子已被点起了火,许多躲进房子里的士卒又从浓烟中跑出来,被砍得面目全非。

    ……城中多处燃起了大火,到处都在惨叫嘶喊,尸体随处可见,简直一片狼藉,仿佛突然发生了地震后的惨烈。

    明军冲到了水门内的码头上,连船上都全是明军将士。

    码头上、港口内的许多战船燃起了大火,有的被明军抢了,还把船驶进了大江。大江上的安南军水师似乎无人统率,有的径直张帆向东面跑了,无数战船被径直丢弃在港口和江边。

    这座江畔平原上的富庶重镇,在次日早上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死城。炮火已经停息,战斗已经停止,人应该远远没有死完,但此时所有安南军民都在明军的铁蹄下簌簌发抖,躲在家里或角落里,没人上街来。

    偶尔一阵火铳声或弦声,就仿佛在荒野上打猎的响动。水雾中夹杂着烧焦的气味和令人作呕的腥味,死气沉沉中带着浓浓的肃杀之气。

    一面写着“明”字的血红军旗从城楼下面出现,接着成队列的步骑从血污和尸体中整齐地行进,整齐的步兵脚步声和铁蹄的密集声音,响作一片。

    檄文张贴在各处的墙上,骑在棕马上的朱高煦微微侧目,一列“毋恣妄取货财,毋掠人妻女,毋杀戮降附者”的汉字闪过眼前。但旁边的墙角下,一具衣裳狼藉的皮肤惨白泛青的妇人尸首正四仰八叉地被丢在那里。

    战争就是这样的,想完全避免残|暴,如同想不让将士兄弟死伤一样,完全是个笑话,除非和平止戈。远处传来了一声长声幺幺的喊声:“王师吊民伐罪,铲除暴|政,安南百姓有福了……”

    朱高煦率军来到了州府衙门外面,周围已经被明军将士守住,一群安南国官吏跪伏在门口,其中一个双手举着一枚印。

    赵平翻身下马,走到那官员面前,伸手拿起了印,又拿出一块手绢反复拭擦了一番,然后走到朱高煦的马前,双手捧了上来。

    朱高煦拿起印,翻过来看了一下,刻的字居然是汉字。

    就在这时,刘瑛策马过来,下马抱拳道:“禀王爷,末将进城后先去了水门,夺得战船八十余艘,烧毁敌船无算。”

    朱高煦道:“挑选会水战的将士,整顿水军,控制此地江面,并在木丸州港口部署火器。若遇敌军水师反攻,水军立刻退回水门江畔,水陆呼应防备。”

    刘瑛抱拳道:“得令!”

    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喊道:“王指挥。”

    王斌上前道:“末将在!”

    朱高煦道:“即刻率前锋人马,在江上架设浮桥。”

    王斌道:“得令!”

    就在这时,跪伏在地上捧着印盒的官员居然开口说起汉话来:“原来您就是英明神武、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名闻天下的汉王殿下!罪官闻汉王大名,如雷贯耳,未能立刻拱手献上城池,罪官大错特错……”

    朱高煦听罢问道:“你是阮公瑰?”

    那中年官员愣了一下,忙道:“惭愧,罪官正是。”

    朱高煦道:“大明皇帝诏令将士前来,是为公道大义,为惩罚胡氏弑君篡|位、鱼肉百姓的不道罪行。尔等原为陈氏之臣,何不改邪归正,重新做陈氏国君之忠臣?”

    阮公瑰欣喜道:“罪官还有将功补过之机会?”

    朱高煦跳下马,把印重新放回他手里的盒子里:“你若愿意,仍做木丸州主官,把那些愿意效忠陈氏宗室的文武都召集起来,恢复木丸州秩序。下榜安民,巡检各处暴|民借机生|乱,避免战争造成更多罪恶之事。”

    阮公瑰拜道:“下官等谢汉王殿下既往不咎!”

    “闻阮公爱惜百姓,你若继续出掌木丸州,安南百姓幸甚。”朱高煦上前亲手扶起了阮公瑰,周围的亲兵将士没吭声,不过都盯着这些安南人的一举一动。

    朱高煦说罢,带着将士向大门里走去,他想叫身边的亲兵的翻翻公文,有没有安南军的机密。

    但他叫人打开大堂的大门时,顿时愣在了那里,因为大堂上没有公文案牍,却蜷缩着一屋子的女子,都挤满了!各种乐器、五颜六色的衣裳丢得一片狼藉。

    原来两军在城墙上下拼命的时候,此地主将却在这里玩|女人。打完了仗,他又马上改胡姓为陈姓,还是贵族官僚,可以继续玩|女人。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举国抗敌(5)

    蜿蜒的支流(duong river)汇入大江,大江对岸离升龙就不远了。

    河岸上长着许多竹子,离河岸稍远的平原上,树林、稻田与村庄错落。分散的明军士卒拿着弓|弩,小心翼翼地在树林里搜索着。周围五步内必有明军将士。

    平夷右副将军张辅正在林子边上,他拿刀鞘扫开荒草,走到一颗树下,一掌拍在树干上,抬头观摩着上面的枝叶。

    他需要寻找合适的树木,尽快建造战船。

    尽管升龙城仿若近在咫尺,但是安南军坚壁清野,早已把大江北岸的北江府附近河流上的大船调走、或烧毁了;安南军还在升龙附近的大江上部署了水师主力。明军不逐渐水军,就不可能从这里渡过大江。

    朝廷诏令大军应在明年二月之前,结束安南战争。时间紧迫,张辅两天前离开西路军大营,前天旁晚才赶回军中,刚回来就命令诸部、择地建造战船。

    就在这时,河岸的大路上两骑并行飞奔,扬起了一股尘土。张辅和身边的武将都不禁侧目。

    不一会儿就有军士来报:“大帅,汉王有军令送到中军!”

    “送过来。”旁边一个武将见张辅点头,便帮着吆喝了一声。

    等骑士呈上军令,张辅先拆开漆封一看,上面是汉王亲笔,骨力刚健颇有名家之风的行草书法,写道:我部已于昨日旁晚攻陷木丸州,并缴、烧战船无算,夺占大江见面,于今晨开始架设浮桥。令东路军新城侯部,克日率军向木丸州靠拢,渡过大江,合军进抵多邦城。

    张辅看到这里,愣了好一会儿。再次检查漆封的用料,用印的位置,都没什么问题,而且信上的字确实是汉王亲笔,写得十分流畅、毫无模仿的痕迹。

    “大帅,发生了何事?”身边的部将好奇地问道。

    张辅将信递给左右,面无表情地说道:“汉王已攻陷木丸州。”

    他在心里略微一算,汉王军攻下木丸州,竟然只用了两天?张辅是两天前才离开的汉王军大营的,彼时他亲眼所见,围城工事刚刚建好,连云梯也还在建,当天下午炮击了一阵,明军还未正式发起攻城战。

    按照书信上写的,汉王最多只有前天、昨天两天时间攻城。

    张辅刚知道这个军情时,有点不敢相信,因为他完全没料到木丸州如此不堪一击!

    他是亲自到了木丸州一趟看过的,那座城池即便是在大明朝内地,也是一座坚城;城上重兵防守,兵器林立,早有防备……木丸州守军还有个优势,南门靠江,而安南军还掌控了大江江面;这样既不会短缺弹药粮草,也随时可以得到增援。

    这样的城池,若是运气不好,围攻两年也不一定能拿下。汉王是怎么两天就强攻下城池的?

    张辅一时间非常困惑,因为那时他分明看到,汉王居然在木丸州慢吞吞地修围城工事,不像是趁其不备的突然袭击。

    部将们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说道,“汉王果然是厉害,听说‘靖难之役’时,便能征善战屡立大功。”“白鹤江面钉了许多竹木阻碍水运,汉王也没船,他怎么拿下了大江上的敌兵战船……”

    张辅也与部将们同样好奇,寻思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想起汉王说过的一句话:不管怎么城,都是人在守,还是要看人。

    一时间张辅心里倒有点酸楚不高兴,但俄而他又为自己的心胸感到羞愧,心道大丈夫岂能如此?何况友军获胜,于大局本是好事!

    或许内心那一丝不悦是有原因的。两天前汉王下令,明军一面攻打木丸州、一面在东边建造战船,寻找更多渡江的机会……虽然这是主将的部署,但隐隐有种比试的意味。毕竟汉王负责木丸州那边,张辅则在北江府附近,分别办事。

    现在张辅连树木都没砍好,战船更是影儿都没有,汉王已经要渡江了!大局虽然是一次胜利,但比试上张辅却觉得自己输得十分彻底,谁输了能多高兴呢?

    似乎还有一个原因,汉王虽是亲王、皇帝的儿子,不过身份对战场上的胜负没有作用,汉王才二十多岁;张辅已三十出头了,整整比汉王大八岁。张辅下意识就想,若是汉王能多历练八年,自己不是完全比不上他了?

    张辅心气儿还是很高的,内心里隐隐有点不服与不甘心。

    他沉默了片刻,便道:“传令诸将,停止伐木,全军准备拔营,向西靠近木丸州!”

    “得令!”

    张辅毫不犹豫地下达了配合汉王军的命令。大局就是大局,何况汉王是兵权最高的人。若是为了私心,不顾战局,张辅会觉得自己是个毫无心胸的庸将,根本没资格和人比较了。

    ……朱高煦在木丸州府衙大堂上,见到那么多异国小娘,虽然她们是贵族的家妓,朱高煦心里还是很动心的。里面高矮胖瘦都有,有姿色很不错的,也有皮肤太黑的,不过都很年轻。

    他踱步到大堂中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小娘们。从云南府城出来后,朱高煦几个月不近女色了……在汉王府时,不是绝色美人,他根本看不上;哪知几个月不沾女子,竟忽然变得如此饥不择食,随便看到一些年轻小娘,便已觉长得十分不错。

    不管那些小娘的身段是否有视觉冲击力,那特有的女性身子线条,朱高煦看着也觉得十分美好。他的目光十分仔细,从她们那隆起的胸襟柔软的腰身往下看。

    朱高煦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转过身时,发现赵平正瞧着自己,俩人面面相觑,一时有点尴尬。朱高煦倒是十分镇定地说道:“我还是喜欢不胖不瘦的女人,肉太多或完全没肉,都会破坏女子的身段。赵把总好哪一口?”

    赵平忙抱拳道:“这些女子都是那阮公瑰的玩物,王爷攻破此城,她们都是您的囊中之物了,不是末将该想的东西。”

    “你这汉子,嘿嘿!”朱高煦笑了一声。

    赵平见朱高煦兴致很好的样子,也似乎放松了一些,便陪笑道:“王爷何不挑一些看得上眼的?一会儿兄弟们让查一遍,叫她们洗了身子,送到王爷房里。”

    “嗯……”朱高煦发出一个意思不明的声音。

    这时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高挑女子向前走了两步,微微一蹲行礼,又抬头看着朱高煦媚|笑了一下,用生涩的汉话道:“王爷,要我吗?”

    “哈,她会说汉话,就她。”朱高煦指着那女子道。

    他的兴致更高了,马上继续开始巡视自己的战利品,在一群女子中挑挑选选。他发现一个小娘脸圆圆的、下巴略尖,十分秀气可爱,便驻足多看了一眼。

    不料那圆脸小娘蜷缩着身子,一副害怕的样子,还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朱高煦也不强人所难,马上看向了别处。

    另一个身段娇小的小娘挺起了胸,望着朱高煦,手放在腹前不好意思地微微向上挪着,似乎在说她虽然个子小,但有饱|满的地方。朱高煦觉得她的脸长得一般,可能他更习惯汉人小娘的面相,这些安南小娘眼窝普遍较深,不过好在这小娘的皮肤还算白。

    “还有她。”朱高煦道,“叫俩小娘侍寝够了。”

    他说罢,又对赵平道:“阮公瑰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玩妓|女,将士们不卖命,城池两天就破了。本王不能忘记弟兄们。剩下的这一大群妓|女|优伶,都弄到军营里,叫昨日最先攻上城墙的那些弟兄,先来享用。”

    赵平抱拳道:“末将遵命!”

    朱高煦又道:“严禁将士劫掠平民妻|女。”

    而大堂上这些娘|们,都是阮公瑰的玩|物伎女,肯定是花钱买来的,在朱高煦眼里不算劫掠百姓。

    一时间,大堂里的女子便叽叽咕咕地吵闹起来了。她们应该有人听懂了朱高煦说的话,此时汉语在各国都是通用语,东方大多国家的史书都是用文言写成。只不过朱高煦听不懂她们说的话。

    刚才躲闪朱高煦的圆脸小娘,这时已站了出来,眼巴巴地看着朱高煦,她不会说汉话,但或许已听到她的姐妹们说了发生什么事,她对着朱高煦说了几句话。朱高煦听得一头雾水,连半个字都没听懂。

    他也不管小娘是否能听明白,只用汉话说道:“先上城的明军弟兄都是英雄,你们能服侍英雄,应该感到荣幸,好生侍奉着!”

    那一高一矮两个被朱高煦选中的小娘,竟然被几个娘|们抓住了头发和衣裳,尖叫了起来。

    “他|娘|的!”朱高煦骂了一声。

    赵平马上和几个武将冲上去,将那些女子拉开,“噼啪”扇了闹事的女子几耳光。另一个武将拔出雁翎刀来,明晃晃的兵器这才吓阻了那些闹事者。赵平只得叫上那俩小娘,带出了大堂。

    朱高煦也转身就走,来到大堂外时,朱高煦忽然发现赵平在偷偷发笑,便皱眉道:“何事可笑?”

    赵平道:“末将失礼了,王爷恕罪。末将忽然想起那脸儿圆圆的伶人,亲王选她不愿意,却要留下来当营伎,没忍住觉得好笑。咱们军中有十几万人,那几十个娘|们,便是每个人每天侍候着二十条汉子,也忙不过来……”

    “呃!”朱高煦不置可否,发出一个声音。

    大将在战场上贪女|色并非好事,不过让将士们都分享一番,便对士气有利了。朱高煦心里寻思总比纵兵劫掠,烧杀淫|辱百姓妻女要好得多。毕竟阮公瑰留下的玩物,本来就算是妓|女,区别无非是服侍安南国统|治者、还是服侍明军将士罢了。

    没一会儿,宦官曹福到了府衙里,朱高煦便叫曹福把两个小娘带走,自己先出门去江边了。

    旁晚时分,朱高煦才回到衙署附近的中军行辕。那两个小|娘很快就跟着曹福,被送到了卧房里。

    身材娇小的小娘不会说汉话,另一个说得也不太利索。高个小娘问朱高煦沐浴否,朱高煦点头准备先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下。

    两个小娘帮他宽衣解带时,朱高煦便随口问道:“上午大堂里那些女子,为何忽然要打你们?”

    高个小娘翘起嘴儿道:“她们骂我们不要脸,其实只是嫉妒。侍候阮公的女子,明面上都是巧言灵舌,背过身就说别人坏话!”

    朱高煦点了点头。

    那小娘马上就开始说别人的坏话,“今日踱着王爷的那小娘最坏,总是假装清高,暗地里比谁都不要脸……”

    朱高煦笑道:“那真是可惜了。我还以为她真不愿意哩。”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举国抗敌(6)

    先锋军王斌部在大江江心岛附近,一口气架设了六座浮桥。另有八十余艘战船部署在浮桥东面,护卫着明军的渡江人马。

    明军临时编好的水师,仅靠俘获的安南数十艘战船,显然不足以抵挡安南水军主力。然而安南军并未及时调集水军前来反扑。

    江北的斥候禀报,从木丸州逃走的敌军战船,此时居然还在向东撤退;尚未发现有安南军的船队。

    而张辅部十几万大军得到军报后,反应十分迅速,已于数日之前拔营向西行进,正在接近木丸州。

    朱高煦想了一会儿,认为明军主力从浮桥全部渡江,已是注定之事……

    他披好了盔甲,收拾着随身物品。屋子里的两个女子正“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其中夹杂着安南话的交谈,完全让人听不懂。

    朱高煦一言不发,只顾忙活自己的琐事。这几天他在行辕里让两个小娘一起侍寝、日夜作|乐,尽兴之后,而今他已变得和圣贤一样、对女|色毫无兴致了。他又发现俩小娘甚么都不懂,她们喜欢谈论歌妓间的勾心斗角、谁丑谁美等破事,朱高煦早已感觉索然无味。

    他拿起头盔,走出了卧房。这时两个女子送了出来,高个的名叫玉芳、会说汉话,她问道:“王爷要带我们走吗?”

    朱高煦便道:“一会儿,宦官曹福会过来拿我的东西,你们跟他走。”

    院子里的侍卫将士跟了过来,朱高煦又吩咐道:“召集仪卫队的弟兄,咱们即刻过江。”

    赵平抱拳道:“末将得令!”

    ……王斌的先锋军数千人马,上午便已渡过了大江。朱高煦带着亲军走过浮桥,来到大江南岸时,他见到江边的工事后面到处都丢着尸体。

    尸体未埋,血迹也没有完全干透,此地战斗结束的时间不长。朱高煦拍马来到江畔,一边骑马,一边观摩岸边的情形。

    靠近大江,有一道望不到头的长长壕沟,里面插|满了削尖的硬竹。壕沟后面是一道腰墙、并有硬竹片拼镶的藩篱。

    然而安南军这道防线,似乎没起到甚么作用。

    王斌部从浮桥渡江后,沿着大江侧击了守军。所以尸|体全都在藩篱后面,沟壕里却没有死人。遍布江边的尸|首,大多都是头戴竹笠的壮丁,很多人无甲,少见有装备完善的士兵尸|体。

    朱高煦走了很长一段路,看到的都是类似的景象。他不禁感到有些疑惑……明军突破大江时,按理守军就没有抵抗的必要了,因为彼时的明军,已能从侧后翼攻击到工事里的守军。

    但为何这条防线的安南人没有及时撤走?

    唯一的原因,恐怕是西线的安南军指挥混乱。加上江上迟迟没有安南军组织水师反扑,已证实了朱高煦的这番猜测。

    ……木丸州阮公瑰部的混乱,是安南军大江防线的一个薄弱之处。明军因此迅速渡过大江,但要完全突破安南军的防线,还有一座城挡在前面:多邦城。

    朱高煦部十余万人陆续渡过了大江,分两座大营驻扎,选了一座小村子当作中军行辕。他们没有马上向多邦城进军,先等着后面的张辅部大军渡江。

    此时朱高煦正站在村庄后面的一座大坟上,手里拿着一张地图,向四面张望着。

    这个坟必定是当地大户的坟,修得十分高大,周围镶着大石板,前面还有雕刻着图案的石碑。不过此时它反而成为附近平坦地形上的一个制高点。

    西面的天边,山影重重,远处的崇山峻岭、正是安南国的西山。西山连绵不绝,南北偏东走向。

    东边则是蜿蜒的大江,大江在这一带总体成南北流向。西山和大江形成一个恍若“儿”字形的地形……而多邦城(西山省附近)便位于中间最狭窄的走廊上,建造于大江南岸。

    多邦城在大江向南凸起的位置上,并未在河湾里;又是一处既不藏风也不聚水、甚至在风口上的位置。不过正因如此,它才是抵挡明军向东长驱直入的一道屏障!

    西山山脉中间有一条山谷通道,通向黑水河、能到达安南国南部沿海地区。

    朱高煦没打算走西山那条路,因为他的目标是夺占安南国最富庶的红河平原;要达到这个目的,就要攻取升龙(河内)。欲从平原地区直取升龙,最好的法子就是拿下多邦城,然后沿大江东进!这条路地形道路简单,变数较少,以力取胜!

    ……就在这时,一个武将从村子里快步走过来了,他在坟头面前站了一下,又绕到大坟侧面,这才抱拳道:“禀王爷,新城侯张将军到!”

    “知道了。”朱高煦回应了一声。他收起手里的图,径直从坟头上跳了下去。

    几个武将前后随行,朱高煦回到了村子里。他走进一间大瓦房,立刻热情地拱手道:“新城侯,幸会幸会!”

    张辅握拳有力地拜道:“拜见汉王殿下。”

    “看茶!”朱高煦喊了一声,又请张辅在堂屋里的方桌旁边坐。张辅道谢入座,接着便径直说道:“咱们下一步,得攻下多邦城罢?”

    朱高煦点头道:“正是。”

    俩人说起军情十分省事,根本不需要解释,马上就达成了共识:多邦城。其中缘故,朱高煦心里早已盘算过了,张辅又何尝没有?

    张辅又道:“汉王殿下在此地西北边,布置有一座大营。在下以为,那座大营暂且不动为好。”

    朱高煦用很随意的口气道:“张将军说得对,那里有条通向黑水河的山谷通道。”

    张辅听罢立刻露出放心的表情,不再对此事多言。

    俩人都认定要攻打多邦城,不走西山那条大路;但是,安南军可能会走。安南军从那条路绕道之后,便能攻击明军腹背。

    朱高煦在西山谷口部署一座大营,防的就是这一招……朱高煦既然提到了那条通道,张辅也就明白他的用意了。所以无需多说。

    张辅沉吟片刻,忽然说道:“汉王分兵扎营,兵力分散;在下麾下十余万步骑未经大战,锐气正盛。多邦城,不如让在下去攻打如何?”

    朱高煦微微一愣。他一时间没有拒绝的理由,并未多想、便立刻答道:“既然新城侯请缨,愿公旗开得胜!”

    张辅站了起来,抱拳拜道:“在下定不辱使命!请告辞了。”

    俩人还没说几句话,茶也刚刚才端上来、没来得及喝,张辅就要走了。朱高煦也不挽留,起身送张辅到屋门口,然后叫一个部将送张辅等人出村。

    目送张辅的背影在村口土路上离开,朱高煦刚转过身,旁边的武将王彧便道:“张将军还真是个急性子人。”

    “嗯……”朱高煦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语气词。

    王彧又道:“张将军大老远赶来,就为了说几句话么?”

    朱高煦随口道:“只那几句话有用,说多了也是废话。”

    “末将愚钝,实在没听明白张将军的几句话,能管甚么用……”王彧皱眉道。

    朱高煦笑道:“王副千户勉力,等你升卫指挥使了,自然就明白啦。”

    王彧目光明亮,激动地拜道:“末将多谢王爷栽培!”

    木丸州之役,王彧带兵增援城头,作战勇猛。朱高煦当天晚上就提拔他连升三级,王彧从试百户直接晋升为副千户。不过朱高煦发现,这王将军刚升上来,火候还是差了点。大将不只是军职高,还得需要通过战|争历练才行。

    朱高煦走进瓦房时,不禁又转头向村口看了一眼。

    刚才王彧说的话,似乎也有点道理,张辅好像很急切的模样。平素这个勋贵还是很从容镇定的,张辅并不是个急性子人。

    朱高煦琢磨片刻,想起在大江北岸时,自己负责西线攻打木丸州城、张辅负责东线水战。结果几天时间张辅就放弃了东边的部署,调头向西而来。

    所以张将军似乎有攀比的心思,不太服气?

    可是多邦城不是木丸州,朱高煦估摸着张辅要大喝一壶了……

    之前朱高煦决定攻打木丸州时,他认为阮公瑰没啥能耐,于是想趁机取巧。结果木丸州水陆敌兵的混乱,超出了预料。

    阮公瑰的武将们守城无方,两天丢失有高墙重兵的城池;水师指挥混乱,错失反击战机;甚至南岸的守军也不撤走,白白送了无数人头,几千明军就让安南军的尸体丢得整个江畔都是。

    而多邦城不同。其工事更加坚固,朱高煦刚进入安南国境内,就听说安南国已多次加固多邦城城墙。多邦城离升龙城更近,安南国中|枢可以直接经营此地防务。那胡氏政|权就算无力妥善经营千里防线,可多邦城已经位于中心地区了,部署总不会太混乱。

    朱高煦还未抵达多邦城下,已感觉到此城难以攻打,仿佛看见了血流成河的惨状。

    张辅竟然主动请缨,不管他甚么意思,朱高煦心里还是很满意的。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举国抗敌(7)

    十月间,若身在大明朝京师的人,定能感觉到冬天的寒意了。但在安南国平原上,人们在大清早也不觉得冷,甲胄下面只穿一件单衣就能过。

    多邦城黑幢幢的高大城楼影子,朦朦胧胧中若隐若现。笼罩在空中的迷雾,分不清是昨夜江上的湿气雾水,还是硝烟沉沉。

    城墙上下,火炮火铳四处都在闪,灰蒙蒙的雾气里,火箭拖着黑烟漫天飞舞。震耳欲聋的爆|响早已将人们的喊叫掩盖,天地间“嗡嗡嗡……”的声音从未间断。

    护城河早就堵死了,被分割成了一截截死水,水里堆积着死|人、兵器、车轱辘、独轮车、破木片……浑浊得就像此时的空气一样。

    河水不仅被土石堵住,河里的垒土更已堆积到了城墙中间,形成了一道道长斜坡。正在挖掘泥土的士卒,偶尔便有人丢掉头、倒在地上挣扎。城下的明军也在用各式火器弓|弩对着城墙上发|射。

    多邦城周围晚上也不会消停。安南军晚上会从墙上爬下来、挖掘明军的垒土工事。明军冒死堆积的土坡当然不会放任敌军破坏,必定要反击的,于是整夜火器都在响。一到晚上,大地上到处都是火光、火把,便如同整片地区都变成了繁华喧闹的城镇。

    ……十月中旬一个旁晚,张辅刚回到中军大帐,便下令召见武将黄中。

    侍卫端着一盆水进来,张辅拿起一条毛巾擦了一把脸,那毛巾上立刻涂上了一片黑泥。尘土、硝烟、烟灰形成的雾霭,让大伙儿的脸上都弄得非常脏,张辅也不例外。

    他丢下毛巾,眉间露出三道竖纹,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一声也不吭。

    不一会儿,黄中交了佩刀阔步入帐,抱拳拜道:“大帅!”

    张辅哼哼了一声,抬起手轻轻挥了一下。旁边的侍卫退出了大帐,黄中躬身站在那里,仿佛在等着张辅发号施令。

    但张辅好一会儿也没说话。

    他的心情不太好,大军围困多邦城已半个多月了,却仍未有进展,这座城实在难啃。让张辅心里没底的、不是能不能攻下,而是几时能攻破!

    圣上的诏令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朝廷要求征讨安南的明军、务必在明年二月之前结束战争。

    诏令难违,而更难改变的是气候环境。安南国这边天气炎热,如果到了春夏之交、明军仍未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大伙儿就得面临新的难关:蚊虫、瘟疫。

    不过,张辅始终没有丝毫后悔,自己曾在汉王跟前主动请缨。

    他的先父张玉,原来是燕王府的护卫指挥,在靖难起兵之初,乃今上最倚重的心腹大将之一。张玉已经去世了,不过张辅作为忠臣之后,亲妹妹刚成了贵妃,前程是非常光明的。

    可是这些并不够,当年李景隆的爹更厉害,李家照样衰落很快。现在张辅需要一场丰伟的胜利和战功,以稳固张家第二代的地位根基。

    他才三十一岁,只要抓住机会一战成名,张家定将尊荣无比,家势必定更加稳当了。

    迷雾中隐隐约约的多邦城,就是张辅的机会!

    这时张辅抬起头来,面无表情道:“黄将军,你是怎么从诏狱里出来的,自个明白么?”

    黄中忙道:“多亏大帅出手相救,末将绝不敢忘恩。”

    “本将不需你记恩。”张辅冷冷道,“去年朝廷给了你几千精兵,让你护送陈天平。你却疏忽失职一败涂地,竟然仓皇逃走、坐视使臣被杀,让国家蒙羞!”

    黄中的脸顿时涨红了,低着头站在那里,又羞又怒,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顶嘴。

    张辅道:“本将救不了你,打完安南国,你们若是毫无建树,就得重新问罪!这是黄将军雪耻活命的唯一机会,你可知道?”

    黄中听到这里,马上抬起头道:“末将请为前锋!末将宁死在多邦城头,不死在牢狱之中,若不能登上城墙,请受千刀万剐之刑!”

    “好!”张辅忽然一掌拍在木案上,“黄将军有无血性,本将拭目以待!”

    张辅立刻招手让黄中近前,手指准确地放在图上的一个位置、用力“咚咚”敲了两下,说道:“明日一早,黄将军的人从这里攻城。”

    黄中瞧了一眼,抱拳咬牙道:“末将遵命!”

    ……黄中看得明白,那张摆在中军大帐的图,是多邦城的图;新城侯指的地方,是多邦城的西南角。

    当晚黄中就把麾下四千人调动到了多邦城西南面聚集,下令诸部准备明日攻城。

    次日一早,黄中召集了百户以上的数十员武将。大伙儿都骑马赶到了主将的旗帜下,等着将军训话。

    太阳还没升起,天色依旧很黯淡,但炮早就在响了,众将似乎都麻木了,完全不去注意附近震耳欲聋的震炮。几十个人纷纷下马行礼,仰头看着还坐在马背上的黄中。

    黄中开口道:“我来安南国时,刚从诏狱出来,肩上的脑袋是向新城侯借的。”

    人群里居然发出了稀疏的几声笑声。黄中的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没有,青着脸看了一眼传来笑声的方向,并未理会。

    黄中道:“西南边的垒土快到墙头了,咱们还会搭建四架云梯,所以每一次进攻,会上八个百户队。一会儿抓阄,抓到甚么时候上只看天命。

    今天之内,咱们一卫人马要进攻五次。每一次攻城时机,便在上一次的人都死完以后。本将最后带执法队和亲兵上城。本将不想死在诏狱里,多邦城就是葬身之处!”

    人群里已经没人笑得出来了,周围一片死气沉沉,只剩远处的炮声、喊叫声陆续传来。

    黄中指着大旗下面的几门洪武大炮,说道:“这几门炮会装填石子铁丸,架在后面;另有弓|弩、大刀列阵等着。若攻城的人马违抗军令退了回来,全部杀!各部武将,有临阵处决之权,逃跑者,杀!退却者,杀!

    武将若自己逃跑,本将会把那些贪生怕死的人、造册上报五军都督府。他们将被处以死|罪,家眷会受牵连,儿子不再世袭百户之职,举家流放子孙为奴女子为娼。

    若百户战死,嫡子能世袭百户之职;临阵以试百户代其兵权。试百户死,总旗代百户兵权;总旗死,小旗代百户兵权。直至每个百户队不剩一人,或攻下城墙方止。”

    黄中顿了顿,回顾周围沉默的将领们,继续说道:“本将全家的性命都押在多邦城,不怕干得罪人的事。丑话说在前,若有偷奸耍滑之人,休怪本将不留情面!都听清楚了?”

    人群里陆续传来了应答声,人们的神情都很凝重。

    黄中呼出一口气,又道:“此战,只要诸位给本将长脸,别的事都好说。打完仗,不管大伙儿做什么,本将都替尔等担着。多邦城是此地重镇,许多朱门大户富贵之家,本将还听说胡氏在各地选的秀女有一批就在多邦城……”

    就在这时,竟然有个汉子笑道:“黄将军说话可得算数!”

    黄中循声望去,冷笑了一声:“当着那么多弟兄的面,本将说打做到!”他看了一眼亲兵端上来的小纸团,便道,“抓了阄,便各自准备好。”

    ……在军前笑谈的百户叫尹得胜,他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汉子,世袭的百户、隶属云南府中卫。本来张辅大营多广西兵,尹得胜的人马该跟着汉王的;但去年尹得胜调到了黄中的护卫兵马中,今年便依旧受黄中节制,到了张辅麾下。

    尹得胜抓到了第十六的纸条,负责记录的文官告诉他:“第一番攻打你们不上,在后边射|箭放炮等着,军令一下,你们便照军令填上去。”

    尹得胜拿着纸条回到了他的百户队中,也把总旗、小旗等武将召集起来,将事儿简单说了,又大声道:“临阵脱逃的,都要死。打进城里,想干甚就干甚。上回咱们在芹站吃了大亏,憋屈得慌,这回要把脸面找回来!”

    众军听罢一阵喧哗,大伙儿一时间竟然兴高采烈地叫喊起来了。

    不多时,卫指挥那边开始吹号。尹得胜吆喝着整顿兵马,翻身上马带着百人队跟着大军人马,缓缓向前推进。

    空中依旧雾|霭沉沉,大大小小的火光闪烁不停,天地间一片轰鸣喧闹。众军便向着火光闪耀的方向,列阵稳步靠拢。

    尹得胜身边有个小旗长叫刘大,还不到五十岁,却被称作刘老头,因为他是整个百户队年纪最大的正军。刘老头没成婚也没儿子,军职也低,迟迟没有侄子袭任,于是在军中干到了现在。

    在炮火轰鸣中,刘老头说道:“咱们都是去送|死的……”

    “啊?”尹得胜没听清楚。

    刘老头快走了两步,好言道:“上头的大将只想建功立业,尹百户心里可得有数,您还年轻,若能活命,比啥都强哩。”

    尹得胜笑道:“年纪大了的人,就是怂,哈哈!刘老头,你可别想临阵逃跑,跑不掉……”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举国抗敌(8)

    多邦城西南角,灰蒙蒙的尘雾弥漫不散。刘大的面前烧着一排松脂火线,松脂燃烧的烟雾、黑烟缭绕。他手提弓箭,怔怔地看着前边城墙上的火光。

    一架云梯上燃起了熊熊大火,那些青壮后生大声惨叫着,化作一团团火焰从上面不断摔落下来。城头的安南军还在往下面砸瓷罐,罐子里的油浇出来马上更添火势。

    左前侧那架云梯已经废了!不远处一员武将拿刀指着那边,大喊道:“放炮!”

    “轰轰轰……”刘大很快被弥漫过来的白烟笼罩,他咳嗽了起来。这时百户尹得胜的声音又喊放箭,刘大所在的一排士卒,纷纷垂下弓箭,把缠绕在箭簇上的油布在面前的松脂火线上点燃。“砰砰砰……”的弦声陆续响起,空中的火箭像萤火虫一样飞向城头。

    刘大看准垛口一个拿着瓦罐的敌兵,“砰”一箭射了过去。火箭正中那瓦罐,箭簇击碎了瓦罐,烧着的油布点燃了流出来的油。刘大隐约看见那敌兵浑身都烧起来了,跌跌撞撞一头向城下栽倒下来,那惨叫声与无数的喊声混在了一起,就好像一颗小石子丢进了大海,没溅起甚么波浪。

    刘大刚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矢,还在看城头上的光景,这时他忽然看见许多拿着火铳的敌兵冒头了。刘大急忙喊道:“弓箭|手退后,盾上来!”

    前排的士卒听到喊声,纷纷退回两步,让后边的枪盾兵从人缝里上前。幸好刘大喊得早,果然一排火铳密密麻麻地闪出火光。刘大缩着脖子,听见旁边几个后生脑袋上的宽檐铁帽,被火铳箭簇打得“叮叮哐哐”直响。

    “啊!”一声大叫传来,一个明军士卒手里的大盾倒了下去,那汉子拿手捂着脸,一个劲地叫唤不停。

    一架云梯车从后面缓缓推上去了,正从刘大身边经过。因为有一架云梯火势越来越大,根本扑不灭,也没人继续往上面爬,那边需要新的云梯。

    燃起大火的云梯下面,那些明军将士纷纷转向,跑向垒土斜坡去了,许多将士正拿着盾往城墙上爬。整片城墙上烟雾弥漫,箭矢像蝗虫一样四面乱飞。

    垒土上的光景更惨,双方隔着一道墙垛,拿长|枪在相互对|刺。空中的箭矢、标枪非常密集,喊叫声、惨呼声早已响彻天地。垒土两边的墙角下,尸体已经堆积如山!

    就在这时,忽然后军一阵喧哗,刘大听见有人喊道:“右副将军张大帅来了!”

    刘大循声张望,果然见一队精骑在后面奔跑,一面写着“张”字的旌旗正在风中猎猎飞舞。那身披血红斗篷的大将,每到一个方阵旁边,便亲口大喊道:“贼所持者此城!攻下多邦城,居功至伟。大丈夫当以身报国,建功立业在此一举!先登城者,我张辅不次升赏。”

    附近的年轻百户尹得胜,看到中军大将亲临了战场,便激动地挥刀大喊:“大丈夫建功立业!”

    “建功立业……”众军纷纷跟着大声喊叫。

    慷慨的呐喊,随着大帅骑马远去,很快就消停了下来,空中传来的惨叫、呻|吟、哭喊,再次笼罩在城下。

    太阳渐渐升到了头顶,但烟雾弥漫,太阳的影子昏暗,就好像在云层中一般。

    这时将军黄中等一行人骑马来到了军阵前,百户尹得胜立刻上前拜见。

    黄中道:“右前方那座垒土,看见了么?李百户的人马伤亡殆尽,他本人也死了,他们无法再继续攻城。尹百户,你务必攻上城墙!”

    尹得胜抱拳道:“末将得令!”

    “呜……”后面的号角声长长地响起,擂鼓一通,尹得胜便拔出佩刀,大喊道:“依次前行!”

    刘大握紧手里的弓箭,跟在枪盾兵的后面,带着麾下剩的**个后生列队跟了上去,大伙儿很快跳过了前面燃烧松脂的火线。

    烟雾中“嗖嗖”直响,不断有箭矢的黑影从迷雾中破空而来。时不时有人大叫倒地,百户队里没人理会受伤的人,他们要赶着上墙,伤兵只能留给后面的弟兄帮衬。

    刘大转头对手下的后生们说道:“上去了人挤人,别惦记着跑,脑子机灵点看前边。放箭别急,力气别用尽。”

    大伙儿陆续应了几声。

    “杀!”尹百户喊了一声,军旗挥舞,前边的枪盾兵率先向垒土那边冲了过去。刘大等人也跟着奔跑上前。

    等人们上了垒土斜坡时,尹百户的脸色变白了不少,看起来似乎没有先前那么慷慨激昂了。斜坡上根本看不见土,全是死|人!人们只能手脚并用从死人堆里往上爬。

    刘大转头看了一眼土坡下面,城墙墙角简直像万人|坑、乱葬岗!下面的尸|体已经堆满,明军的、安南军的,戴各种帽子的人都有,还有没死透的,伸出一只手在动弹,可怕得就像是阴曹地府。

    “啊……”上面传来了好几声惨叫。忽然有许多削尖的竹子从一架床|弩上横飞出来,贴着前面那些将士的脸刺|出。有个士卒的胸径直被刺穿了,人居然没死,被插在那里吐着血拼命挣扎着。

    刘大抬头看去,许多敌兵正拿着火铳走到垛口旁边。他张弓搭箭,却看见了一架装着木桶的车推到了墙边,那木桶上面还冒着白烟。刘大瞅准站在木桶旁边的敌兵,“砰”地一箭射|出去。

    片刻后,城头传来了一阵大叫,那中箭的敌兵不慎把木桶掀翻了。滚烫的泛着恶臭的粪|水金汁洒在了几个安南兵身上,白汽腾腾中,那些安南兵就像上岸的鱼一样在墙垛后面挣扎扑腾。

    “啊啊!”一个明军士卒从墙头滚到了斜坡上,几个汉子按住了他,见他的右手已被砍掉了,白骨和血肉中仍在在飚着鲜血,士卒浑身都溅满了血迹,左手抓着右手臂,只顾大叫。

    这时刘大左边被撞了一下,他急忙扶住撞到他的士卒,见这个年轻人大张着嘴,唾沫血液正在一起呕|吐出来。刘大伸手一摸,才发现后生的脖子上穿进了一颗火铳发射的箭|簇。他推开了后生,让后生自己等死,因为救不活了。

    刘大嘴里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声音,哭丧着一张脸大口吸着气。他在云南打过很多仗,但像今天这样的场面,还真没见识过。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举国抗敌(9)

    多邦城墙经过数次加筑,如今已是墙高三丈的大城(八米多)。

    但眼下好像没有那么高了,尸体堆满了墙边,明军为了把云梯推到城墙前,又在尸体上直接盖土修路,城墙外面形成了一道道大斜坡,吞噬着城墙的高度。

    百户尹得胜的人马已伤亡近半,他自己也被堵在了斜坡上进退不得。两侧城墙上敌兵拿着火|铳不间断向他们射|击,尹得胜越来越觉得,自己的人就像是上了刑场的活靶子。

    “啊……”尹得胜左边又有一个士卒中了火铳,那士卒手里的兵器丢下了斜坡,捂着胸口惨叫起来。片刻后,身后的火炮像雷声似的一阵轰鸣巨响,上面落下了一枚石弹,城头土石飞溅,十分骇人。

    枪|炮的轰鸣和人声鼎沸响成一片,雾沉沉的空气中,刺鼻的硝烟味、血腥味,以及汗臭、金汁(烧沸的粪水)、死人失|禁的污秽混成一团。尹得胜只觉得呼吸困难,想干呕的感觉和气闷一直充斥在胸间。

    尹百户还有几十个人,但没法后退,因为斜坡下方另一支明军人马已经在那里堵着了,正准备往上爬!

    尹得胜忽然想起,他们刚上来时黄中说的话:前边李百户已经死了、部下伤亡殆尽,该尹百户的人上了。

    现在堵在斜坡下面的人,不也像之前的尹百户一样、正是来填位置的?或许在大将眼里,他尹得胜的人马已经完蛋了!

    没有任何攻击受挫就要撤退的军令,现在尹得胜被友军堵在斜坡上,前面进展不能、后面退却不得;就算拼命往回挤出去了,等待他们的也只有一个下场:临阵脱逃之罪!

    尹得胜觉得手脚渐渐冰凉。

    墙垛前面的弟兄,时不时传来一声惨叫,不断有人从斜坡顶端被刺落下去,摔进墙角下面,堆积如山的尸|体堆又多了一具而已。两侧城墙上的火铳距离几步到二十步之间,不断从侧面射|杀坡上的人,情况简直惨不忍睹。

    就在尹得胜的脑袋“嗡嗡”乱响时,一个声音大声道:“尹百户,得拼命了!”

    尹得胜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污,瞪眼一看,面前站的人是小旗长刘老汉。刘老汉用手指着上面,说道:“隔壁的弟兄从云梯上攻上了城头,咱们得抓紧机会上去,不然耗在这里,迟早得死!”

    尹得胜抬头一看,果然见左侧墙上刀|枪乱舞,短兵相接杀作一团,混战让左侧的火铳弓|弩也消停了。尹得胜从死人中间捡起一枚盾,吸了一口气,咬牙大喊道:“弟兄们,跟我冲!”

    刘老汉也附和着大喊道:“吾等已无路可退,想活命,上城!”

    “杀!杀……”众将士都拼命地喊出了最后的气势,求生的挣扎让大伙儿的勇气如同回光返照。

    斜坡最前方的将士们拼死冲近了墙垛,瞬间被长|枪刺翻了几个。一个士卒把枪盾一起按到墙边上,人便往上翻,马上被一个敌兵用分叉削尖的竹竿迎面刺来,那士卒的脸立刻变得血肉模糊,发出嘶声裂肺的惨叫。

    “砰”地一声,嘈杂的声音中传来一声弦响,一枝箭羽几乎是抵着那敌兵的脑门插|进去,那敌兵连叫也没叫一声、仰面摔倒过去。

    脸上被戳了一下的明军士卒,竟然一边惨叫一边用力一跳,人直接翻了上去!但马上就被许多安南军士卒围着,一顿乱|劈乱捅。这时两个拿着枪盾的明军士卒,不要命地又翻了上去。

    尹得胜看准一个空荡,手里拿着雁翎刀和盾牌伸过墙垛,手臂把住墙垛,他也敏捷地翻了上去,立刻回头大喊道:“弟兄们,杀!”

    喊罢,尹得胜马上回过头去,准备迎战。只见前面一个肩甲已经变形的士卒、膀子上还插着一枝箭矢,只剩右手提着刀,正大叫着扑向敌兵;他根本不躲刀枪,只顾冲近一个敌兵、对着人往|死里砍,他自己也很快被捅|翻在了地上。

    那斜坡墙头稍一失守,更多的明军将士趁势上来了。乱哄哄的安南兵不敌,纷纷向右侧逃窜。右侧是东面、城楼就在那边,安南军援兵过来了!这边的安南军溃兵、便几乎都往那人多的地方跑。

    尹得胜虽然不到二十岁,但他爹就是百户,明白该怎么办。他瞅准空隙,马上大叫着喊道:“列阵!”

    此时他的一百余人已经损失过半,麾下武将所剩无几,但好在百户活着,众将士都听他的命令,勉强聚集成了方阵。这时后面另一个百户队的人马,也陆续从此处斜坡上翻进来了。

    “砰砰砰……”城墙上一通火器爆响,箭簇打在明军的盾牌、盔甲上叮叮哐哐直响,时不时有人惨叫着倒地。

    尹得胜从一个武将手里拿过一面写着“明”字的破烂血污军旗,大吼一声,向密密麻麻的安南军援兵冲了过去。刚上城的百户队士气正盛,不管队形混乱,见状也喊叫着,随后冲了上去。

    两军很快短兵相接,刚刚放完铳的敌兵马上被杀得哭爹喊娘,接着兵器、盾牌、盔甲的撞击声排山倒海。两边的人群都非常密,冲到一起的地方,白晃晃的刀枪利刃凌乱地挥舞着,就好像大网刚刚要出水的水面、无数翻着鱼白的鱼虾在急促地成片跳跃。

    尹得胜握紧着手里的军旗,大喊着鼓舞士气:“弟兄们英勇杀敌,城下百万将士都看着,天下必将称颂……”

    但此时空中灰蒙蒙一片,全是烟雾,城外的人马都忙着拼命往上冲,谁也顾不上谁。

    尹得胜喘气的时候,向城内看了一眼,顿时傻眼了。南北两条大道上,无数的战象正在缓缓向南城这边涌动。两边还有成群结队的步兵,刀枪密密麻麻竖立如树林,大象此起彼伏的鸣叫、在炮声中就如同号角一般。

    多邦城的敌兵之密,并不见得比攻城的明军人数少!

    ……城墙上的道路还算宽敞,至少能并行两架马车。两军拥堵在一起阵战,明军很快占据了上风,不断向东侧推进。

    但城内的上墙通道处,安南军早有防备,他们搬来了许多削尖硬竹做的拒马枪,部署了七八道密集的障碍,人山人海的敌兵在障碍后面,轮流向城墙上射|击。

    明军攻城人马受阻,在墙上用弓|弩射|击,后来连碗口铳等火炮也搬上来了,火炮在墙上轰鸣,烟雾更大。

    上面的混战已蔓延到正南门城楼里,多邦城南城一半的城墙,都已被明军占据。那城楼里的混战更加惨烈,里面上城的楼梯非常狭窄,安南军援兵却前赴后继地往上冲……他们和垒土斜坡上的明军一样,并不想勇猛前冲,只是退路早就被后面的人群堵|死了,连挤也挤不回去。

    楼梯口尸|体堆积,把口子都快堵了。就在这时,一门碗口铳对着出口,忽然“轰”地一声巨响,城楼里火光闪过,白烟立刻在整座城楼里蔓延。下面的楼梯上,叽里哇啦的哭|喊、惨叫简直如同人间地狱。城楼里面,却一阵咳嗽声和叫|骂声。

    “咚、咚……”城楼在一声声巨响中颤|栗着。

    城门失去了城楼上的守军防御之后,一辆巨大的冲车抵住了城门。无数人的吆喝呐喊着,冲车上、一根西山运来的百年老树干,一次次地撞击着城门。

    城楼外,有一条从城里上墙的砖石斜坡通道,一群明军士卒簇拥着八个大汉,抬着一门洪武大炮到了通道上方。“啊!”一个大汉身体一僵,胸口上一缕血迹飞溅起来。旁边马上有个士卒上前来,双手顶住扁担,把肩膀挪了过去。

    士卒们忙着把炮架也抬了上来,放上装满沙土的麻袋、石头稳住炮架。洪武大炮慢慢放到了炮架上。

    下面敌兵一边放火铳,一边慌乱地喊叫起来了,安南军也有各式火器,当然认得这么大一门大炮、抵着他们的脸意味着甚么。

    引线“吱吱吱”地响,一缕青烟在城头冒起,黑洞洞的巨大炮口对着斜下方,下边的敌兵开始乱跑。

    “轰!”一声巨响震得地面上的砖石开裂,硝烟平地腾起、并向周围继续冲击,火|焰从炮口喷|射出去,夯实的细土从火焰中飞出去四面飞溅,一枚上百斤的铁弹呼啸着席卷而去。石阶上的拒马枪被击得竹片飞溅,铁弹径直撞进人群,下面惨叫四起,黑漆漆的炮弹随之跳到了空中再度落进密集的人群。

    “杀!杀……”白烟弥漫之中,无数拿着刀|枪的人影,从浓烟中冲了出来。

    明军陆续攻下了城墙,南城的局面已如决堤之势,到处都是军队。火炮、火铳的火光无处不在闪动,一阵阵白烟腾空而起。

    在巨大的木头摩|擦声中,南城门缓缓洞开了。无数明军步骑开始向城门直接挺进。

    而正面的大街上,安南军成群结队的战象、无数的步兵也在向城门进发。安南军出动的人马非常多,为了反击,千军万马仿佛能把所有道路填满。大战尚未结束。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举国抗敌(10)

    多邦南城的浓烟之中,脚步声、马蹄声响彻天地。地面上成片的红缨晃动,宽檐铁盔和如林刀枪就像洪流一般向北边蔓延。

    对面的安南军人数仿佛更多,成群的战象武装到了牙齿,步兵紧跟左右。无数战象沉重的脚步一起踏在砖地上,大地仿佛都在真真颤栗。

    “轰轰轰……”忽然明军人群前方大小火炮齐鸣,噼里啪啦的火铳随之响起,一大团白烟在如同雷鸣的声音中腾起。

    “呜……”大象纷纷惊恐地鸣叫起来了。身上披着皮甲和利器的战象,身躯高大、十分可怖,然而火器就近一响,它们便完全不听驯兽者的喊叫,调头就跑。

    安南军中顿时一片混乱,步兵们纷纷避让仓皇的大象。

    就在这时,南边的明军步兵渐渐向两侧移动,仿佛在方阵中开了一道闸门。后面的马蹄声顿时轰鸣响彻云天,一股颜色鲜艳的骑兵冲了出来!

    那些战马非常醒目刺眼,身上都披着五彩斑斓的虎皮!大将张辅知道安南军有很多战象,叫人画的虎皮,裹在了战马身上。这一招不是张辅首创,以前沐英打土司的象兵,就这么干过效果不错,张辅故技重施而已。

    于是明军骑兵看起来就仿佛骑着老虎一般,虎纹斑斓,十分引人注目。

    前面一个骑着虎纹战马的骑兵,在离安南军十几步的地方,身中数铳,连战马也惨叫嘶鸣着跪倒下去。后面的骑兵却继续猛冲,径直杀进了人群,许多安南军士卒丢了火器就跑。

    战象早就跑了,剩下的安南军步兵被明军驱逐,不断后退;不久,安南军前后的步兵都涌到了一起,人群愈发密集。一时间大街上像炸开了锅一样,密密麻麻的人群沸腾了。

    许多安南军士卒被挤翻在了地上。几匹战马在一个士卒身上来回践踏,那士卒的惨叫声很快就淹没在喧嚣的人群中。

    骑兵冲到了人群跟前,一骑径直杀将上去,那明军骑士十分勇猛,大吼一声,一枪便刺|死了前面一个安南军步卒。接着骑士居高临下用骑|枪横扫,又将一个士卒打倒在地。战马冲进了人群,无法继续向前,双蹄忽地高高扬起。

    安南军步兵面对铁骑居高临下的冲击,也想躲避,然而此时的人群已经已经非常拥堵,人们早已无处可躲。“啊!”敌兵中的那名骑兵痛叫了一声,后腰被一个步卒拿|枪刺了一下。接着更多的步卒从周围扑上来,很快将那停下来的骑兵拖下了战马,很快不见了身影,只剩下一阵惨叫声。

    没一会儿,马队后面响起了如同急促冰雹一样的乱响,那是明军步兵跑起来踏在大街砖地上的声音。

    “杀杀……”排江倒海的喊声之中,早已毫无队形的明军步兵,拿着长|枪、刀盾等兵器直冲敌兵人群。洪流一样的步兵裹挟着五彩斑斓的骑兵,一起向安南军人群涌了上去。

    许多人摔倒在地上,便再也没能爬起来。大街上简直乱成了一团,人们在地上挣扎喊叫扭打,冲上来的明军士卒只顾砍杀地上的乱兵。仿佛所有人都在大喊,声音震耳欲聋。

    “轰”地一声,忽然一团尘土腾起,一栋竹楼竟然给挤垮了。明军士卒仍然跳进了烟雾之中,明晃晃的刀若隐若现,逮着人就|砍。

    一枚枚火蒺藜被投掷都出去,空中留下一道道燃烧过后的黑烟。

    “砰!”一枚火蒺藜里的火|药首先爆开,安南军步卒踩到散落在地上的铁蒺藜,惨叫不已摔倒多人,混乱向更纵深处蔓延。

    身躯庞大的战象胆子太小,被明军追上时,正在往北边跑、屁|股对着明军。一只战象身上被长|枪|捅刺、刀砍斧劈得鲜血淋漓,它在人群里发狂挣扎,背上的安南士卒惊呼着被甩了下去。

    一头战象躺在血泊之中,仍在呜咽,浑身只有鼻子时不时地摆动一下,看着面前的一个安南兵哭喊着、正被几枝樱|枪拼命地乱|刺。

    ……南城城楼上,尹百户正靠坐在一根柱子旁边,两眼茫然地瞪着城内汹涌的场面。他的脑子里“嗡嗡嗡……”地响着,双手在不停地抖,伸手拍了两下仍然停不下来,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尹百户麾下一百多人,就剩二十几个,多半还有伤,整个百户队早就无法战斗了。所以他们呆在城楼上,完全没有下去拼杀的意思。

    他一动不动地瞧着无数人疯狂地厮杀,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脑袋才稍稍动了一下,发现旁边坐着的熟人是刘老汉。刘老汉的嘴裂着,一副十分怪异的表情,也盯着城内发怔。

    “刘小旗的命真大,难怪能活到五十岁。”尹百户声音沙哑道。

    刘老汉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吭声。过了许久,刘老汉才出声道:“活到这份上,死活无所谓了。”

    尹百户“哼哼”一声,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忽然见将军黄中走进了城楼。黄中走进来便说道:“弟兄们人人有赏!”

    居然没人回应将军的话,剩下的半死不活的人们,似乎对奖赏兴趣不大的样子。黄中又道:“死了的弟兄,也有丰厚抚恤!尔等先站起来,张大帅上城来了。”

    众军这才相互搀扶着,陆续站了起来,大伙儿都很沉默,兴许实在没力气了。

    过了一会儿,果然见张大帅在一群衣甲鲜明的武将簇拥下,走进了城楼。张大帅先环视周围的将士,黄中等人立刻一副膜拜的神情拜道:“末将等拜见大帅!”诸将士也有不少人陆续跟着执军礼。

    张大帅握拳在侧脸摇了一下,便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城楼外的浓烟弥漫、火光闪烁的场面。空中仍旧一片喧嚣。

    许久之后,张大帅用悲凉的口气地叹道:“这场胜利,将士们伤亡不小。”

    黄中忙道:“安南军主力不在东都升龙(河内),更不在南边的西都(清化),却正是在此城之中!以安南国的国力人口,此役他们几乎已倾尽全力。幸得大帅统筹有方,不到一月便攻陷重城,剪灭敌军主力。将士虽有流血伤亡,但打赢了仗,总算值得!”

    张辅不置可否,看起来,胜利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人心。两个大将说了几句话,诸将便跟着他们离开了城楼,一起往东边去了。

    尹百户等人不约而同地重新坐了下去,继续像死人一样发呆。

    他甚么也不想说,手下只剩二十几个伤兵,还有甚么好说的?

    不过还是比今早抓阄抓到前面的那些人好,前边有十几个百户队,从百户武将以下、几乎一条命也没剩下。

    尹百户只觉得,跟了黄中这件事,本身就倒了血|霉!毕竟明军的总体伤亡没那么大,只有黄中麾下的敢死|队才如此之惨。

    这时刘小旗低声道:“听说黄将军之前被抓进过诏狱,这回在张大帅跟前立了大功,怕是要时来运转了哩。”

    多邦城的厮杀,在城破两日之后仍未消停。这座位于大江平原上的西部重镇,完全变成了修罗场,满街都是尸|体血迹,死亡的气息弥漫在萧杀的烟雾之中。

    厮杀已经蔓延到了城外,主要在城北的江畔。陆地上三面已经被明军的工事围死,只有江上才有水师接应。

    然而从江上逃走的多是将领和官|僚,战船的运力十分有限,还要面临明军夺船的危险。许多人哪怕逃出了城池,也在江边死掉了。

    大江上的浪子,每次打向岸边,都会有无数尸体在水里若隐若现。

    ……此役除了张辅的十几万大军参战,朱高煦的西路军大部步军也在,护卫将领刘瑛、蜀将李让等率军在东南面,城破时也跟着杀进了城中。

    不过朱高煦本人并未在多邦城,他还在西山的大营里。

    城破两天后,朱高煦收到了捷报。捷报上估算,斩获安南军首级约二十万级!

    安南军如此实力,还凭借了多邦城的坚固工事,不到一月就覆灭了!?朱高煦忽然觉得,自己虽然从未轻视过张玉的这个儿子,却还是有点低估了他。

    征安南国之战,张辅居功至伟,此人果然厉害!

    朱高煦寻思,如果自己去攻打多邦城,也不一定能在一个月内拿下。因为多邦城和木丸州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他心里非常清楚,攻打有重兵防守的大城并不容易,运气不好几年也攻不下。就像当年朱棣带着二十几万北军精兵围攻济|南,打了几次,仍然也攻不下来。

    朱高煦放下了捷报,这时他对身边的一个武将说道:“多邦城已破,黑水河那边的安南援军来迟了。你们继续派斥候盯着,看他们还来不来。”

    武将抱拳道:“得令!”

    朱高煦在帐篷里踱了几步,直觉多邦城一战之后,明军已经定鼎了征安南国之战的赢面。作为此战的最高统帅,他得赶紧考虑战后的问题了。

    战争打赢固然好,但若能避免,那才是最好的事。

第三百一十八章 国后

    西山大营里,朱高煦麾下一整卫精骑的战马、都披上了斑斓的画虎皮。因为他得到禀报,黑水河的敌军有许多象兵。

    马匹伪装成的假|老虎,虽然很可笑,人们一看就是假的、或许大象也知道;鲜艳的虎皮却仍能让大象畏惧!于是明军各部人马都学会了这招。

    朱高煦还在步兵大营中准备了大量火器,也用来对付象兵。堂堂野战之阵,除了象兵,朱高煦根本没把安南军放在眼里。

    他下令大营向东挪了二十里,把谷口让出来,等着安南军援兵出来摆好了阵仗,再正面破敌!

    等了几天,安南军还没出山、走得实在太慢了。

    此时多邦城破已过去了五天,西山敌兵应该知道这个消息了。朱高煦甚至质疑,西山敌兵在已经失去战机后、还会不会继续北上?

    有部将请命主动出击,但朱高煦终于忍耐了下来,继续等着看情况……他实在不想进山去与敌兵纠缠。

    就在这时,多邦城再度送来了军报,与信使同行的还有两个人:阮智、靳石头。

    之前朱高煦派出去的奸谍,终于回来了二人!

    ……朱高煦瞧了一眼风尘仆仆的两个人、以及张辅的信使,他沉住气暂且没有吭声,先拆开军报一看。

    张辅写道:多邦城破,敌军丧胆、升龙城人心动荡。战机不可失,末将请命趁胜进军升龙,一鼓作气夺占安南国之东都重地!

    张辅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多邦城安南军主力覆灭,安南国的东都重镇升龙已如探囊取物,急攻并无必要……不过谁来攻升龙?张辅的位置靠东距离升龙更近,所他肯定想自己拿升龙的大功罢?!

    东都升龙,以前是安南国的都城、现在也是陪|都。攻陷此城,名气军功都非同小可……朱高煦嘴上说不需要战功,心里却也不是不想。

    但他又考虑到多邦城苦战,是张辅拿下来的;此时朱高煦若去摘桃子,似乎有点过分了。

    朱高煦便当机立断,提笔简单写了回信,命张辅部向升龙进军。又将书信交给信使带回去。

    “陈兴旺没回来?”朱高煦叫人送走信使,马上就径直问道。

    阮智拜道:“王爷,末将等已寻到了王后下落,陈兴旺去见王后了。因此只有末将与靳兄弟二人赶回来禀报。”

    “哦……”朱高煦的眼睛亮了几分,“真找到了!她在何处,怎么回事?”

    那安南国王后的下落,各处消息多有矛盾、迷雾团团,朱高煦忍不住好奇,已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真相。

    阮智答道:“王后并不在其娘家陈氏宗室府上。

    末将等到了升龙城之后,暗中打探消息,一个月也毫无头绪。后来末将闻知大明军队正在围攻多邦城,多邦城离升龙不远了。我们就商议放弃差事,先到多邦城复命。

    不料这时末将知道了一个消息,西都豪强黎利在升龙附近的庄园,被左相国胡元澄派兵围了!末将在升龙官场认识一些人,多方询问后,才知内情。

    原来赎走王后的并非陈氏宗室,而是西都豪强黎利。黎利私藏王后之事不慎败露,胡元澄围困其庄园,正要搜查。

    陈兴旺闻知王后在黎利庄园,不顾劝阻,冒死要混进去。末将等只得赶快离开升龙,欲尽快禀报王爷实情。我们在多邦城附近被明军斥候逮获。有武将询问了靳兄弟的来历后,便派人把我们押送到了王爷的大营。”

    朱高煦听罢,恍然道:“我早就认为,陈氏宗室肯定保不住王后,原来王后另外找了人帮忙。我听说胡氏以前姓黎,那黎利和伪国王胡氏是一族?”

    阮智道:“据末将所知,他们或有渊源、却并非亲戚关系。不过黎利的祖父在西都清化便是豪强大族,而今黎家犬养家丁家将数万众,势力亦不容小窥。”

    朱高煦皱眉道:“黎利会不会向胡氏妥协,把王后交出去?”

    阮智道:“末将不知。”

    “来人!”朱高煦喊了一声。把总赵平从门外走进来,抱拳道,“王爷有何吩咐?”

    朱高煦抬起手,欲言又止,忽然又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双手按在方桌上,一拂桌子上的地图,看了一会儿问道,“黎利庄园在升龙城外?”

    赵平一脸茫然。

    阮智拱手道:“升龙城外,东南十余里处。”

    升龙城位于大江西岸,周围一片辽阔平原,除了东北面的大江,方圆百里无险可守!

    朱高煦在脑子里飞快地把各种事儿想了一遍。

    他现在手里正好有五千骑精兵,早已整军待发;本来是要去对付西山的安南军援军的,眼下马上就可以调动。

    而安南军在多邦城遭遇毁灭性打击,一时已难以调集重兵。朱高煦如果立刻率骑兵去升龙,张辅肯定会紧张到了嘴边的肥肉;根本不用催、张辅的大军很快就会来到升龙……何况升龙附近四面旷野,谁拦得住朱高煦的骑兵?

    朱高煦一掌拍在图上,说道:“传韦达来见。下令王斌聚西山大营精骑,即刻拔营!”

    “得令!”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哐当”的盔甲声音,韦达走瓦房门口,他把佩剑交给侍卫、阔步走进来执军礼道:“末将奉命前来,拜见王爷!”

    朱高煦掏出一枚金印,哈了几口气,在未干的纸上使劲一盖,说道:“韦指挥接手西山大营之兵权,调多邦城李让部骑兵向西,亦交由韦指挥统领。若敌援兵从西山出,你便迎战将其击溃!”

    韦达抱拳道:“末将得令!”

    ……朱高煦率骑兵东出,马队出营时还不到中午。

    西山驻地离升龙城只有一百余里地,骑兵沿平原大路趋近升龙城东南。大伙儿赶到黎氏庄园时,太阳已靠近西天的地平线了。

    部将王斌询问朱高煦,是否择地扎营明日出战。朱高煦不置可否,让阮智带着他,一队人马先靠近了黎氏庄园察看。

    一行人到了庄园西边,夕阳正从背后照到远处那片建筑群上。黎氏庄园看起来竟有几分壮观气势,占地不算大,但周围居然有土夯的城墙,还有门楼、箭楼,就像一个堡垒一般。

    外面果然有大批安南军队围困着,这时那些安南军应该已探知了明军靠近,正在向庄园西边收拢人马。

    那黎利是清化豪强,就算势力不小,根基却不在升龙,肯定挡不住军队的攻打。胡元澄派了那么多人马围困其庄园,几天了还不动手?更怪异的是,黎利被围了几天居然还没妥协,这种情况下、黎利究竟拿甚么条件在谈?

    朱高煦默默地观望了一会儿,忽然转头对王斌道:“传令下去,黎利野心勃勃,诸将士捉住此人者,重赏!”

    王斌道:“末将即刻派人去传令诸将。”

    朱高煦早就说过,安南国王位悬而未决,许多有野心的人就会生出念想了。这个黎利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黎氏庄园诡异的形势,只有一个解释:黎利在掩盖野心,欺|诈胡元澄!

    为甚么胡元澄的人马没有立刻攻打庄园,自然是不愿意轻易与清化豪强黎家结怨。哪怕黎利窝|藏陈氏国后,只要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想取代胡氏的野心,胡元澄都会三思的。

    而黎利抓住了胡氏这一点心思。他若是面临威胁就马上妥协,交出王后,那窝|藏王后的动|机就很明显了,无非为了权位;既然为了权位,当然牺|牲王后毫无压力……可是黎利的做法非常大胆,他在被围几天后依旧死|硬着不交,一副要为了王后鱼死网破的模样。

    如此一来,胡元澄反而会困惑,他会产生错觉:黎利胆大妄为窝|藏王后,可能是被美色迷惑了,所以才如此癫|狂!

    若黎利的动|机是后者,胡氏显然是可以妥协的。所以双方才会墨|迹到现在罢?

    但朱高煦根本不相信黎利,哪怕他不认识此人!

    远处的安南军人马已撤围了,陆续面对明军的方向布阵,似乎要迎战明军。他们有大量步兵,现在想跑恐怕也跑不掉。除此之外,居然还有骑兵?

    安南军的骑兵战马很矮小,但总算是马队。朱高煦观望了一阵,脸上露出了笑意,立刻调转马头,大喊道:“准备进攻,天黑前结束战斗。”

    朱高煦带着小队骑兵返回军中,简单部署了一番,战术也省了。只叫前锋两股轻骑兵冲到敌军两翼,骑弓掠|射之后,立刻绕向庄园两侧,接手安南军撤走的包围圈……当然是为了黎利。

    他从赵平手里接过了一把长柄马|刀绑在背上,又接了铁盾和长|枪。安南军的火器比较犀利,朱高煦身披三层甲,又拿了一副盾。

    朱高煦举起樱枪,向前轻轻一挥。

    “杀!”一员武将大喊一声,率先带兵从左侧出动。右翼轻骑也随后启动了马蹄。

    朱高煦坐下斑斓的虎皮战马也开始迈步了,众骑迅速进入慢跑的状态。大路上、菜地里,马蹄声渐渐轰鸣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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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初年风云激荡,注定要身败名裂、被活活烧死的王,必须要走上叛天之路。恩怨爱恨,功过成败,一切将会如何重演?(群:623220487)大明春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春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春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