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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大明春色txt下载     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一十五章 屋子里放炮

    敌军西北方向的黄背河上,有一道名曰“文昌桥”的石桥。桥上喊杀声震天响,汉王北路军瞿能部将士冲到了桥面上,向对岸猛攻。

    这是瞿能部发起的不知第几次进攻了!狭窄的桥面,军队无法展开,只能这样一次次进攻,试图消耗瓦解守军;以期在某一次进攻中夺占东岸桥头!

    然而状况似乎不在瞿能的意料之中。东岸的敌军守军明显得到了增援,进攻变得愈发艰难。

    “轰!”东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炮响。瞿能转头看时,东岸硝烟弥漫看清楚情况,但桥面上简直变成了修罗场,许不少汉王军将士惨叫着倒地,一些人“扑通”掉进了河里。

    黄背河上哭爹喊妈的喊叫声传来,简直叫人不忍听闻。

    洪武大炮,抵近桥头后发射的散子!

    汉王军的进攻再次被打退,剩下的人,很快开始往西桥头退却。就在这时,桥头一员武将拔出了腰刀,面对着成队列等候的一股步兵道:“弟兄们,杀!”

    瞿能急忙喊道:“停止进攻!”

    他回顾左右,严肃地说道:“敌军既然调来了炮,恐怕不止一口。别叫弟兄们去送死了。”

    武将们抱拳道:“得令!”

    瞿能向南面张望,问道:“南边的人马进展如何?”

    一个武将道:“回大帅话,南边的王千户报称,守军得到了数倍增援!咱们涉水的人马陷在河心的淤泥中,行走困难,遭受了火器箭|矢猛攻,一时进展不顺!”

    瞿能身边的一个副将道:“咱们行军仓促,靠近黄背河之后,在河里连一只大点的船也没找到!只找到了一些独木舟。或许只有南面的资水上才有较大的船。”

    大伙儿议论纷纷,有部将建议道:“可否派人去请盛庸调船过来?”还有人说道,“咱们避开守军,从北面迂回到河对岸,夹击桥头敌军!”

    瞿能转头只看了一眼北面。黄背河东岸的河边,北面连绵的山林看不见头。

    这么一条黄背河,那是肯定挡不住七万大军的。然而占领东岸要甚么时候,时间关乎战机,这才是关键!

    战役已经开始,时间不再以天数计算,而是以刻计算!

    瞿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立刻派人南下,设法渡过资水去寻盛庸中军。请盛都督设法,一定要派骑兵从南面迂回、攻击黄贝河岸,策应我部进攻!”

    “得令!”

    ……南面战场,资水北岸的平安率领七八千骑兵,最先接近敌军活动的地方。

    盛庸军的骑兵超过一万五千骑,但平安只带了七八千人位于前方。这地方东西宽度也就十来里地,地形还起伏不平,有山林水塘。平安认为骑兵太多了也发挥不了作用,人马一多可能会挤在一起,变成骑马阵战。

    平安身边的王斌,此时正在抱怨道:“他|娘|的,俺们在这破地方马战,便似在屋子里干架,却拉出了大炮!”

    “那也比步兵跑得快。”平安面带笑容看了王斌一眼。

    大战就在眼前,平安的表情似乎很轻松,如同的动作一样轻巧。平安左手拿着一面铁锻的圆盾,右手提着通身铁打的大斧头,他把斧头在手里甩了两下,看起来那斧头像是稻草扎的一般轻飘飘的。

    平安观察了一会儿远处的光景,便道:“叫后边的人击鼓放炮,各部出击。”

    “得令!”

    平安又转头对王斌说道:“王、把总!你先上。”他故意把把总两个字,说得很重很大声。

    果然王斌粗糙的圆脸露出了难堪的表情。

    “我开个玩笑。”平安伸手拍了一下王斌的手臂,不料他接着又道,“反正王把总喜爱挡火铳,你不冲前面,谁冲前面?”

    这句话简直是在讥讽王斌上位的理由,便是因为他为汉王挡了一次火铳!王斌恼怒地瞪了平安一眼,但他的嘴皮子完全不如平安,又位卑职低,很知趣地没有吭声。

    平安指着北面道:“王把总,还等甚?本将带你立功哩,你要记得我的安排,上罢!”

    王斌十分不满地抱拳上下摇了一下,拍马离开中军。不一会儿,左翼便传来了王斌的吆喝声。西南边的炮声和鼓声也“轰隆”地响起来了。

    王斌部的正前方,有一大片起伏的空旷地,但旷地周围都是小山坡和树林。

    他的正北面,远处有两座山丘,一片水塘;水塘旁边的小路向远处蜿蜒,似乎并不好走。那附近正有一股官军骑兵,列阵等在那里。

    “隆隆隆……”马蹄声轰鸣起来了,王斌部数百骑冲到中间的空旷地上,前后陆续向北面冲去!

    没过一会儿,东边的几片山丘林子里,大量官军骑兵陆续钻了出来。

    走出林子的那批官军马队、把机会掐得很准……这时他们只要慢跑一会儿,再横冲向王斌部;待到两军接敌之时,差不多正是王斌部冲到对面敌阵的时候。

    北边旷地尽头,除了山丘就是水塘,骑兵根本无法往北继续冲锋;王斌部到了那里,只能勒马慢下来调头!如果这时候,东路敌骑正好冲到,对王斌部是灾难性的一击!

    平安举起斧头大喊道:“弟兄们,该咱们上了!”

    山丘之间的旷地上,此时尘土飞腾,烟雾腾腾,各处的马蹄声震耳欲聋。

    对于马战来说,地方有点狭窄。马兵冲起来,一会儿工夫便能跑很远;这时谁也来不及调整战术了,马战顷刻之间便会一触即发!

    此地一大片旷地,很快被各路马队占据,空中卷起的尘土像泥土旋涡一般……

    但王斌部并没有直接冲向正面的北路敌军,半路上王斌的几股骑兵纵队、忽然便迂回转向,向西边的山丘树林奔去了!

    右边的东路敌军骑兵陆续从各处树林冲出来,人马极众,兵力人数远多于平安部。那些敌军兵分两路,一路已直扑王斌部,一路向平安这边剩下的两三百骑冲来。

    “杀!”平安大喊一声。

    “噼噼啪啪……”尘土中箭矢直飞而来。俯身拉弓的敌骑在灰尘中若隐若现,人影快速地移动着。周围传来了几声马嘶和惨叫,平安部骑兵数骑被射落下马。

    但几乎在片刻之后,两军便冲到了一起。平安照面就看到一个敌兵手里还拿着弓箭,眨眼之间他冲近了,便顺手一斧头扫了过去。“咔嚓”一声弓断裂的声音,接着那敌兵惨叫了一声,腰间被砍了一道大血口,血珠喷|溅到了灰尘之中。

    平安麾下的马队,与正面的敌兵马队对冲了一轮!两军不知死伤几何,但位置却交换了。这股敌军冲到南面后,便陆续勒马掉头,准备第二回合冲杀。

    不过平安部并未调头,他们甚至连马速也不减,直扑中间的那一大股敌骑(中路敌骑,正在往西追赶王斌部)……

    这时王斌部人马已经冲到了西边尽头,前面被山丘和树林挡住了。王斌部已从纵队大致调整为横队,直接往山丘树林里爬。

    中路敌军冲近西边,面对山丘树林,以及上面的汉王军骑兵;敌军只好开始减速,否则一大群骑兵得自己撞到一起!

    刹那之间,平安大吼了一声,两三百骑猛冲,直扑向刚刚停下的中路敌军。尘土中到处人仰马嘶,杀声震天。平安冲进敌群,看见一个拿着樱枪坐在马背上等着敌兵,他拿铁盾轻轻挡住樱枪,迎头就是一斧。“哐当”一声巨响,斧头直接劈在那敌兵的头盔上,那人连叫唤也没有一声、身体便软了。

    过了一会儿,平安才听到身后传来“扑通”的一声。

    接着又是一骑正在勒马转头,平安从他的身后冲过;敌兵拼命地扭动上身,想迎击身后的平安。平安手指捏着铁盾、像碟盘一样横击过去。“砰”地一声撞击,那人大声叫喊,被猛力往前掀了出去。

    平安部前面的人马冲到了中路敌阵纵深处,边战边慢了下来;后面赶到的骑兵,也陆续冲进来了。对面山丘上的王斌部,正在调头向下面合击。

    两军一片混战,杀声在山林之间巨响。

    南面的那股敌骑,也陆续杀到了战团中。但此时中路敌军已经溃败了,剩下的马兵乱糟糟地向四面逃窜。

    整场战斗只有大概一炷香工夫,很快便分出了胜负,敌军乱兵一片溃散!

    平安扛着斧头,看见王斌迎面过来了,便率先开口道:“我瞧王把总还挺会打仗。你径直被降到把总,有点可惜。”

    王斌抱拳在马上行军礼,但只是“哼哼”了一声,显然还没消气。

    平安回顾左右道:“大伙儿稍加整顿兵马,本将便不在这里耽搁时间了。此地马兵,全归王把总统领!”

    听见了声音的众将,纷纷应答。

    平安对王斌道:“你整顿好人马,便从这个口子突进,往西北边去。如果得知瞿能军还没突破黄背河,你们便把文昌桥头的敌兵干|翻!”

    王斌抱拳道:“末将得令!”

    平安忽然笑了一下,降低声音道:“这可是大功,就看事后我怎么说话了。王把总,你真得想好,该如何拍我马屁、拍高兴!”

    王斌的脸顿时涨|红。

第五百一十六章 决胜马战

    喧嚣的马蹄声和人声,弥漫在四野;远处的一声声炮响,就像天边在打雷一样。但此时平安没看见人影,周围只见深绿色的灌木林。

    他带着亲兵小队往西赶了一会儿,马蹄声喊叫声愈来愈大了。很快他便看见了一股汉王军轻骑站在山丘间,而喧闹的杀声还在北面远处。

    平安一边跑马,一边观望着远近的状况。他忽然拍马加速冲过去,便嚷嚷起来:“干甚么?干甚么!”

    大伙儿不知怎么回事,但大多将士都认出是骑兵主将平安。平安那身材长相,天下实在难以找到第二个,就像敦实的一个方形大汉放在马背上,胳膊比寻常的人腿还粗,而且膀子上的肌|肉成股。

    一个武将拍马上来,抱拳道:“此地敌军马队甚众,末将无法北进。”

    平安翻了个白眼,指着武将的鼻子问道:“你叫啥?”

    武将道:“末将骑兵把总赖璧法。”

    “来一发,你为何一定要从这里进攻?”平安正色问道。

    武将道:“末将叫赖璧法。平将军,您布置了末将在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北面,人群里有点慌乱起来,一时间忽然嘈杂不已。有人喊道:“俺们前边败了,敌军追过来了!”

    平安却还看着赖璧法,伸手拿手指在自己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为甚么我的脑袋敲得不响?”

    赖璧法转头看了一眼北边的溃兵越来越近,脸上紧张而难看地说道:“平将军,没人的脑袋能敲得太响,不然便晕过去了。”

    平安大声道:“来一发,你的脑袋肯定敲得响!若非鱼木做的脑袋,你为啥会这么用轻骑兵?”

    赖璧法又紧张地看了北面一眼,脸色已像猪肝一样,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道:“回平将军,末将叫赖璧法……”

    平安骂完这个武将,这才拍马在军中喊叫了一阵。此时被追逐过来的汉王军溃兵,已经快接近此地了!

    “来一发,把旗扛过来,跟着本将!”平安喊道。

    赖把总回话道:“末将得令!”

    平安不仅让赖把总扛旗,还把手里的盾牌和斧头递给赖把总、让他拿着。赖把将盾和斧头上下搁在马背上借力,看起来也是有点辛苦。

    一声响亮的口哨传出来,平安把手指从嘴上拿开,指着前侧的山丘之间,大喊道:“弟兄们,走了!”

    赖把总急忙说道:“平将军,您的右手前方林子里,有伏兵!”

    平安根本不理会,带着马群便往西北边出动。众将士纷纷踢马吆喝,加速向平安这边跟了上来。北面涌过来的汉王军溃兵到处乱跑,后面弦声“噼啪”作响,敌军轻骑追赶着,顺势向平安这股轻骑追来。

    果然不出所料,过了一会儿西北方向、平安正前方的右侧林子里,一些敌骑渐渐走出了树林,正在前方准备阻击平安部!

    “咻……”平安吹了一声口哨,喊道:“左边走!”

    周围的赖把总等人紧跟着平安,军旗开始左转,向西面迂回。

    后面的敌军追兵也立刻改变了方向左转。因为平安部的马群在前面、转的弯比较大,正后方的追兵随后转弯、迂回的弯更小;所以敌军追兵的距离更短,这个弯让追兵迅速接近平安部!

    两军向左迂回,官军以内弯追上平安军,所以位于左侧。

    这个改变,时间非常短!平安忽然拈弓搭箭,喊道:“弟兄们,随意放箭!”

    “砰砰砰……”平安军的骑|射像炸豆一样密集响起,空中密密麻麻的箭羽、仿佛飞奔的蝗虫。左翼的惨叫到处都是,不断有敌兵落|马。

    才一小会儿工夫,平安部将士大约各射了两箭,敌军马队便损失惨重。敌军马群里很多空马,跟着洪流一样的骑兵在继续奔跑,但不少马背上已经没人了。

    敌军的还击,几乎没用!因为他们没法对近处的汉王军还击,位于左侧奔跑的轻骑马队,除非是左撇子很难对右边的平安部骑|射;敌兵只能向侧前方抛射,杀伤大为不如。

    平安射|箭的速度明显比军士们快,他的动作轻飘飘的,很容易被人怀疑弓没拉满。然后就在这时,“咔嚓”一声响,平安手里的骑弓被生生拉断了!

    “拿弓来!”平安喊了一声,但他不忘再次废话道,“弟兄们,是不是像射草靶子?”

    周围的骑兵一阵喊叫回应。

    众军连射了两轮|箭,敌军才作出反应,开始转向对平安军斜冲靠拢,进行侧击近战!但此时战机已失、为时已晚,许多敌兵纷纷勒马慢了下来,想跑了。

    平安也大喊着渐渐缓下战马,众军跟着军旗陆续勒马。过了一会儿,追兵调头开始后撤;平安军则从逃窜变成了追击,跟着后面冲了过去。

    那股敌兵跑得很快,一时半会儿,没有让平安军追上。但不久前从林子里出来的敌军伏兵,便没那么快调头了,他们直接从平安部的左前侧冲杀过来。

    双方的骑|射又是噼|噼啪|啪l密集响起,空中“嗖嗖”直响,马的嘶叫和人的喊叫声音巨大,仿佛响彻整片大地。前面空着马背的马匹渐渐增多。

    片刻后,两军接敌。将士们纷纷拔出腰刀,大伙儿在飞奔的马背上,靠近敌军就砍,四面厮杀的兵刃撞击声一片嘈杂。

    平安已从赖把总那里拿到了斧盾,在军中所向披靡,照面一斧头一个敌兵,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甚至连招式也没有。平安只朝敌兵劈|砍,不管对方甚么招,鲜有能挡住那么重铁斧头的人。

    本来平安不在最前面,但正前方的弟兄死光了,他便冲在中间前方,在敌阵中来去纵横。

    不出一炷香工夫,敌兵大溃。先前被射得半残的追兵马队,此时也没敢上来,径直往北面跑了。

    平安掏出一块洁白的白绸手卷,擦拭着斧头上的血迹。赖把总赶上来,抱拳道:“平将军用兵如神,勇不可当!末将佩服之至。”

    “拍马没用。老子没治你的罪,你去烧柱香罢。”平安骂道,“学着点!”

    赖把总羞愧地侧过头,抱拳道:“末将知罪!”

    平安道:“来一发,收拢溃兵,你们继续向北攻击,能打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直到找到一两股能打赢的敌军。”

    赖把总道:“末将叫……得令!”

    平安拍马冲出一段路,忽然回头问道:“你不会连一股能打赢的人马,也找不到吧?”

第五百一十七章 习惯违令

    把总王斌率数百骑,向西北方面穿插突进;至牛轭岭,王斌遭遇了一股敌军、以及从南面溃败回来的乱兵。两军冲杀了两个回合,敌军大败向东北方向溃退。

    王斌部穿过牛轭岭村子,奔过方圆数里地的旷地和菜地,便见敌军主力已经从这里撤走了。周围丢弃着很多东西,帐篷、车辆、粮秣四处可见,一片狼藉。

    陆续还有三五成群溃散的骑兵,都往北奔走;看起来官军骑兵交战不利,已在多处战败。

    另有一大队官军骑兵盯住了王斌部!但这时东边另一股汉王军马队、正向北面快速突进;那股官军马队便去拦截那边的汉王军了。王斌没有理会,率众继续往西北走。

    王斌已经猜到了:瞿能军还没能突破黄背河!

    那么王斌在关键之处建立大功的战机,便仍然存在。

    他的凭据很简单。官军骑兵的人数,似乎比平安军多,可能超过万骑!这是王斌的感官,他知道平安军马兵也多达七八千骑,但各处交战的地方官军马兵人数、似乎还略微占优。

    现在官军骑兵作战不利,但他们尚未大规模北撤……如果瞿能七万大军、已经突破黄背河,便会从西北方面横|插进官军活动的地盘;那样的话,官军骑兵前锋肯定会大片向北撤退,不然他们就要被分割包围在马战的战场上了!

    牛轭岭旷地北面,有一大片起伏的山坡。山坡南侧是荒草地和灌木林,坡顶和北侧似乎有乔木生长。

    “驾!”王斌吆喝了一声,拍马向最平缓的地方往上冲。众将士也纷纷往山坡上来。

    南侧坡地虽然不陡,但是一个非常大的斜坡。过了一阵,王斌率先冲到了坡顶高地,眼前的景象便顿时广阔起来。

    他的视线深处,北面各处地方、到处都是官军军队。乍看过去,那些成队列的人马,简直好像铺满了整片大地!

    王斌回顾四野,完全没有发现北边有作战的动静。他心道:瞿能军果然还在黄背河西岸!

    站在高地上,王斌往左边看、就能看到黄背河岸了;正前方有一片大山林,位置像横放一些的“丿”,估摸着至少有四五里宽!右侧靠南的方向,有许多小山林、地形复杂,在那边的最远处,隐约可见有一片大山林。

    王斌仔细观察了好一阵,发现官军已经沿着牛轭岭北面的地形、渐渐组织起了第一道弯曲近十里的步兵防线!

    有些山林间的口子很狭窄,一个百户队、便足够组成防御阵型。而这道防线最多五六处大小口子,加上山林里布置伏兵,官军恐怕只要一百个百户队、万人步兵,便能形成纵深很大、比较难搞的防线。

    见此景况,王斌眼里已觉得、张辅是用兵相当了得的大将。

    而王斌现在只是个统领几百人的把总,但他以前可不是这般境地!王斌以前作为汉王府三护卫指挥使之一,长期统领护卫兵训练,在云南的历次平|叛战役中,经常作为前锋;“伐罪之役”期间,王斌也统领过一万多人的军队。

    因此他的经验见识,可不止一个几百人骑兵将领的能耐。此时,王斌便大致瞧明白了战场上的局面……如果瞿能军不能侧击官军,光凭平安军骑兵、不太容易突破这道官军步兵防线。再等到盛庸主力赶到,也需要时间突破。这仗便要打很久了!

    王斌马上找来了三个机灵的亲兵,指着远处的山林道:“看那座山,中间那些敌军方阵;再往东南边瞧……”

    他大致描述了一番官军的部署,便下令道:“你们分开往回走,找到平将军,把军情禀报上去!”

    三个骑士抱拳道:“得令!”

    王斌指着他们头盔上的白麻布道:“东西摘了。”

    按照平安的军令,王斌要设法赶到黄背河的文昌桥,从背后突击守桥的官军,夺占桥梁。但眼下的情况,黄背河上的两处渡口,都在官军第一道防线以北!王斌必须越过官军第一道步兵防线、突破到北面,才有可能靠近文昌桥。

    他焦急地观察着战场,想找到一个突破口。他不断地默念:官军临时组成近十里宽的战线,必定有洞!

    王斌看了一阵,目光终于又回到了正面的那片“撇字”大山林!那不是一座山,而是几座山组成,中间还有一些稍微没那么陡的地方、有山路上山。但是王斌能看见的两条山路上,此时用眼睛就能看到人影了。

    何况骑兵从林子里翻大山过去,速度也快不起来,时间要耽误很久!

    王斌的眼睛盯住了两座大山中间的一处低地。那边山里是甚么情况、却被山挡住了,王斌站在这个角度看不见;但他直觉认为那里有点机会。

    这种时候不容太多犹豫,王斌用一指,喊道:“弟兄们,跟俺走了!”

    众骑沿着左侧稍微平缓的山坡,往山下冲下去。他们穿过了一片小树林,便来到了一道山谷中。接着王斌率军右转,沿着山脚下的谷地、往东北方向奔跑。

    他们从一个村子外面越过,沿着北面山脉下的山脚、再次向北转;很快王斌便到了两座大山之间的低地。

    果然,王斌没看见一个官军军士的人影!

    但低地两边的山势非常陡峭,而且是灌木林。灌木林比大树林难走多了,那些小树虽然矮、枝丫却四面乱长,得拿着柴刀一边开路、一边才能行进。难怪这里没有敌军踪迹!

    陡坡之间,是一片水泊,水边完全靠着山。看上去无路可走。

    王斌拍马冲到水塘边,瞧了一会儿长在水面的枯萎的水草和荷叶,便翻身下马,牵着马下了水塘。

    “王将军!”亲兵唤了一声。

    王斌回头道:“你们几个也下来,成横队跟俺走。”

    “得令!”

    大伙儿便牵着马从水边涉水前进,最深的地方只在腰间。不多时,王斌回头喊了一声,众军纷纷下马,陆续牵着马走下了水塘。

    王斌等人靠着左侧西边的山坡,陆续从水塘里穿到了北面。正前方便看见了一道高高的山脊,不过左边有一条山谷。

    于是湿|透了半身的王斌等人纷纷上马,往左转后,继续骑马沿着山谷奔走。

    没过一会儿,北侧的山林里便传来了一阵喊叫声!王斌没清楚他们喊的是甚么话,反正明白那林子里有敌军了。

    众骑沿着山谷往西跑了一阵,此时他们已经到了“撇”字山脉的北侧。很快北面便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步兵方阵出现在了王斌的右侧远处!

    王斌回头看了几眼,确定了一下方位,便喊道:“跟着俺向南迂回,攻击黄背河涉水渡口!”

    身边一员部将忙道:“可平将军的军令,应该是叫王把总攻打文昌桥。”

    王斌懒得多说,径直冷冷道:“那又怎样?”

    部将无言以对。毕竟在将士们眼里,王斌连汉王的军令也敢违抗,再违抗平安的军令、似乎是很正常的事。

    那黄背河的涉水渡口在大山的西侧、靠岸边便是山林。这时王斌已经能听见那边的声音了,远处隐约传来了弦声,火铳响动和零星的炮声更是越来越大声!

    没过多久,黄背河的河水便出现在了视线之内。河岸的林子里喊叫声嘈杂不已,山林边上敌兵的身影也能看见了。

    王斌抬起手渐渐勒马,稍微聚集整顿了一下跑过来的数百骑。

    他举起樱枪,大声道:“弟兄们,俺们眼下已被四面围困,唯有击破前边守河的敌军,方能得到瞿将军大军接应。要活就拼命!战至最后一人,亦在所不惜!”

    众将士听罢,陆续发出了一阵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的吼声。

    王斌回头喊道:“右衡左总旗听命。”

    一员武将抱拳道:“末将在!”

    王斌用樱枪向侧前方一指:“第一队分散,上!”

    “得令!”一声喊叫传来,十余骑直冲出去。

    王斌又指了另外一个地方,“第二队分散,上!”

    不多时,正面五十余骑,以稀疏的队形、向前方各处地方冲了过去。

    树林里弦声响起,四面的箭矢飞了出来,偶尔有骑兵中箭落马。不多时,右前侧响起了“砰砰砰砰……”一阵密集的火铳声,前边的几个骑兵在马背上双手乱舞,惨叫不已,他们的刀枪脱手而去。

    王斌见状,高举樱枪,然后指着左前方,大喊喊道:“全军弟兄听令,杀!”

    众军陆续向前冲出,人们纷纷大喊道:“汉王,才是俺们的王!”

    大伙儿直奔向树林,这边只传来了零星的弦声,并无火器的炸响。众骑陆续奔进了树林。

    “砰砰砰……”几声弦声在林子间响起,王斌听见了箭矢从树叶间扫过的沙沙声,接着“啊”地一声惨叫,一骑落下了马背。汉王军骑射也“噼里啪啦”地射|击,树干上钉进的箭羽在剧烈地颤|栗。王斌看见一个人影,拍马冲了几步,果然看见树后一个敌兵调头就跑,王斌提起樱枪追上就是一枪。

    众骑陆续都冲进了树林,四面时不时传来惨呼之声。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一时高低

    黄背河涉水渡口官军守军,遭遇了王斌马队与瞿能军的东西夹击。

    这时炮声铳声已经停止了,只有东岸的山林里偶尔传来一声惨叫、以及零星的弦声,林子的马嘶和人声嘈杂依旧隐隐可闻。

    冬季的河水枯浅,此处黄背河段,人马能直接涉水!河底的淤泥被无数人踩踏,水面浑浊一片仿佛泥浆。泥浆里的尸|体若隐若现,被河水冲着往南边下流飘去。

    侍卫牵着瞿能坐骑,瞿能随后涉水渡过了黄背河。

    山林里走出来一个皮肤黑|糙须发很硬的圆脸大汉,他正是王斌。瞿能虽然去年才到汉王府,但早已熟识这个汉王府三护卫指挥使之一的大将了。

    “末将拜见瞿都督!”王斌抱拳执礼道。

    “王都督此番出手相助,瞿某没齿难忘!”瞿能骨骼轮廓分明的脸上,此时泛着红光。

    要瞿能用这样的神态语气、说出这样的一句话,相当难!瞿能一向是个很严肃的人,严肃得为人有点沉闷无趣,几乎不会有太激动的时候。

    但他忽然能突破黄背河,完全在意料之外(派人向盛庸请援,事情如果按部就班地进行,不会进展那么快),事情也干系重大;因此瞿能的情绪难免冲动。

    王斌拱手道:“末将眼下是把总。”

    瞿能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他可能犯了甚么错。瞿能顿了顿,不动声色道:“一时的职位高低,最不必计较。人生最重要的,要看身边结交亲近的都是些甚么人。”

    这么明白的话,瞿能一般只对亲儿子说,但他此时很感激王斌,难免产生了亲近之感,脱口便说出来了。

    俩人对视了一会儿,王斌正色点了一下头,然后向右转身而去。

    瞿能也随后带着部下,向北边穿过了一段山林。走出山林去,便是河岸比较平坦的地方了。他向北面张望了片刻,便转头喊道:“传令,叫渡河后的人马,立刻到此地整顿队列,向北青龙庵推进!”

    “得令!”

    东岸的地势,瞿能早先就探明白了。那青龙庵就在黄背河东岸,距离此地约二里地;据说修建于元朝,因为大明朝洪武年间的国策,此时几乎没甚么香火了。

    青龙庵继续往北约二三里地,便是文昌桥。瞿能在顷刻之间,便作出了决断:眼下最重要的事,是立刻夺占文昌桥!

    将士们从此地的渡口涉水,渡河比较缓慢,东岸又是山林,非常不适合大军整顿……而文昌桥虽然不宽敞,却能让将士们以纵队跑步、快速渡河;且那里有个村子、以及一大片空旷地,非常适合容纳到达东岸的大量兵马!

    没过多久,便有两个百户队整军完毕。他们立刻被调到了北面,以纵队跑步推进。

    但青龙庵南边还有敌军人马。前方传来了密集的火铳声和喊杀声,北边很快便打起来了。

    瞿能早已察觉东岸有很多官军兵力,此时才问道:“王将军,敌军换主帅了?”

    王斌沉声道:“正是。敌军那边有人过来,俺们的斥候也看到‘平汉大将军’的旗,应该是张辅到了此地。”

    没一会儿,北面溃兵便向这边涌了过来,刚刚上去的两个百户队被击溃了!瞿能军刚刚涉水渡河,稍作整顿便上去,那两个百户队也没援军,似乎不太堪战。

    瞿能转头看身后正在聚拢的其它人马,便道:“继续向北进攻!”

    “得令!”

    瞿能又道:“先前山林里那两门敌军的洪武炮,何在?”

    一员武将抱拳道:“炮还在,弹药不够了。敌军溃败之前,把火|药掀翻、撒了遍地!”

    瞿能军的火药箭矢都很少,此时剩下的少量火药也还没能运过河。瞿能只好作罢。

    王斌抱拳道:“末将愿率马队,增援前方。”

    瞿能抱拳回礼道:“如此甚好。”

    王斌点了一下头,便拽马调头,喊道:“弟兄们,跟俺走!”

    瞿能部数百人、以及王斌的数百骑,步骑协同北进。没过多久,前方便传来马蹄的轰鸣声和喊杀声。不出一炷香工夫,一个军士骑马来报:“前军已击溃敌军,正向青龙庵北进!”

    “继续往北,夺占文昌桥!”瞿能道。

    “得令!”

    瞿能等人骑马向北赶去,没一会儿就到达了青龙庵。

    骑兵斥候已经先到达了这里,那尼姑庵的院门大开,骑兵径直骑着马冲了进去。他们只是为了进去瞧一眼,里面有没有敌军伏兵。

    湖广这边的冬季多吹北风,此时空中便吹着冰凉的北风。风中传来了不远处的村子里的嘈杂声,狗吠此起彼伏,隐约还有鸡的“聒聒”声音。听那边的马蹄声,冲到村子里的马兵没几骑,应该同样是为了刺探有无伏兵。

    瞿能在青龙庵附近的河边观望形势,等待前锋去夺取文昌桥。王斌军中有受伤的骑兵将士,此时瞿能便派人带了上来。瞿能询问了他们沿途看见的敌情,于是他更清楚地了解了附近的地形、以及官军的大致部署。

    他立刻下令,从南边陆续渡河的军队,分兵向东南进攻;以打开官军防线西段山区的缺口!同时派了三股信使,到南边去寻找骑兵大将平安,知会平安派兵从西侧突破!

    良久之后,文昌桥遭瞿能军东西夹击,守军彻底溃败。

    瞿能骑马赶到文昌桥东岸时,见桥上下都是尸|首和狼藉的杂物,一些敌军伤兵正在绝望地叫唤。瞿能军成队列的步兵、骑兵,正以纵队小跑着,快速地通过文昌桥。东岸的平坦旷地上,军队越来越多!

    他看了几眼文昌桥附近的光景,便调转马头面对东面,眺望着远处的地势。

    此地往东,是一道宽阔的山谷地。一些混乱的官军溃兵便正在那座山谷上逃窜,瞿能军渡河后的骑兵已经追上去了!

    山谷北面的大山靠着黄背河,名叫采石山;南面也有一道大山,却不知叫甚么名字。

    这里已位于官军第一道防线以北,位于敌军防线的西段腹背!但是因为南北两片大山的阻隔,实际能突破敌军第一道防线全线的道路,只有瞿能眼前的这条山谷!这样比较狭窄的地形,很容易被敌军援兵堵住。

    一旦时间稍加蹉跎,官军援兵堵住了那条山谷,防线又闭合了!

    当此之时,刚刚小跑过来的将士还没怎么休息,加上瞿能军全军在此之前走了很多山路,将士比较疲惫;若此时仓促突进至东部、阵型必定产生混乱,有被官军主力反攻的危险。

    瞿能稍作权衡,便当机立断下令道:“传令,渡河后的所有骑兵向东|突进!东岸诸部,以纵队跑步前进,不计代价向东撕开敌军缺口!中军击鼓前进。”

    “得令!”

    山谷之间,瞿能前锋骑兵率先向远处奔去,步兵纵队列队小跑着前进。马蹄声、巨大的脚步声响彻山间,尘土滚滚,一股股纵队兵马汹汹,远看像是浑浊的洪流一般在涌动……

    前军行进了两三里地,果然遇见了一股官军骑兵。马队调动比较快,官军骑兵首先抵达了战场!既然官军发现了缺口,其步兵肯定也正在向这边调动。

    东边的两军人马没有任何废话,照面径直干起来了!

    场面非常混乱,简直是在混战。汉王军前锋一股骑兵冲杀一阵,杀到了战场最东边;官军马队冲杀,奔进了前面的汉王军步兵纵队里面。

    汉王军瞿能部的步兵以纵队前进,前边的队伍忽然遭遇骑兵冲锋,根本防不住。步军也来不及转换阵型,顷刻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一些汉王军乱兵早忘了操练时的东西,临阵被冲散后到处乱跑,一片溃散;也有一些将士就地结阵,结成了大小不一的圆阵。愤怒的武将用四川话叫骂着,“跑的是几儿锤子!”

    西边刚上来的步兵纵队,也没机会结阵了,在武将的吼叫声中,军汉们满口叫骂着往前猛冲。纵队遇上了乱跑的溃兵,两边躲避拥挤,一会儿几个纵队便自己跑乱了。

    官军骑兵面对汹涌的步兵,冲杀速度迅速降低。几个骑兵坐在马上正想原地掉头,被四面的步兵拿各种兵器招呼,他的后腰和腹部被长|枪刺得鲜血直飞,惨叫着歪倒下马。

    另一个官军骑兵拿着长柄刀在右侧挥舞,左侧却被两个步卒拽住了衣甲,猛地拉了下去!片刻之后,那骑士便发出了嘶声裂肺的惨叫,各种刀|枪没有招数地向地上乱|捅。

    这时前面的汉王军马队调头反冲回来了,官军马队也是被分割得混乱不堪。顷刻之后,许多官军骑兵便骑着马向两侧的山谷旷地上逃跑。

    前边的瞿能军骑兵也是乱不堪言,四面追杀敌军。一个汉王军骑士提着樱枪,总算追上了一骑,一枪向前刺了过去;那敌军骑兵惨叫着侧仰下马,背上受伤还没死,但很快止不住的马蹄便往他身上踩下去。“啊!”叫声听得人心惊胆寒。

    “哒哒哒……”西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个武将举着令旗不断大喊道:“瞿都督令,乱兵两南北两边躲开!后面的步骑继续向东!瞿都督令……”

第五百一十九章 大型乌龟

    在西侧的宽阔山谷,官军陆续有步骑临时增援上来。大山之间的弦声铳声、与喊杀声搅在一起,硝烟与尘土弥漫在空中,一片喧嚣。

    汉王军瞿能部步军,以多路纵队突进;官军亦是仓促赶来。两军都来不及部署阵型,立刻就发生了遭遇战,场面非常混乱!

    但瞿能部有七万大军,陆续向着东边进军、目标十分明确简单;于是越来越多的人马,像洪水一样涌来。那洪水前锋作战散乱之后,后面的人马又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连绵不绝!

    官军援军很快就溃败了。

    瞿能军无数纵队涌出山谷,前方便是一大片开阔地,方圆越有五六里之大。远看有一两个村庄,还有小山丘、湾地水稻田、旷地等,地形比西边平坦得多。

    诸部在武将的吆喝声中,稍作整顿兵马,便陆续向东面纵深继续推进。这时平安军的一些骑兵也到了,陆续正从西侧突破口过来。

    官军第一道防线,此时彻底崩溃,南线全军显然已陷入被包抄夹击的境地!

    先是官军的各处马队冲过来,向北疯狂奔跑撤离。平安军抵达的骑兵、与瞿能前锋骑兵一道,四处阻击官军马队。

    盖因此地的空旷地横跨达五六里,瞿能军包抄过来的时间仓促,未能完全形成防线。马队跑得很快,一些官军骑兵在遭受追击的境况下、仍然从各处向北逃走了。

    不过南面防线的官军步兵各部,已然不可能如此容易。他们在遭遇正南面盛庸军前军攻打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家的骑兵在逃跑、腹背有汉王军重兵包围,官军从上到下,很快失去了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

    那边的官军步军各队,陆续试图向北脱离,防线阵营因此快速崩溃!

    南面防线整个有将近十里地宽,摆开的距离太远,忽然仓促撤离,意图逃跑,很快便混乱丛生。此时此刻,已无任何大将或神仙、再能控制这里的官军军队!

    山林之间、水塘岸边、庄稼地里,到处都是官军溃兵。平安军与瞿能军调兵向南压|迫,许多官军步兵大小建制,面对包围丢弃兵器投降了;一些溃兵则正被骑兵追杀哭爹喊妈,许多人拼命往山林里躲。

    官军简直惨不忍睹,正在迅速完蛋。

    混乱与动荡,并不局限于南线;北面的官军主力后卫,也很快被汉王军骑兵追上。

    汉王军骑兵冲向各处道路上的敌军。那些拉着火炮车辆的敌军士卒,立刻有人丢下车辆掉头就跑;一些人见跑不掉,拔出腰刀尝试抵抗,但汉王军骑兵飞奔掠过,一枪便刺|死一人!

    官军的步兵各队、无数的阵队,只好原地停止前进,列阵抵挡汉王军骑兵;他们无法及时组成较大的方阵,只能任由骑兵在各队之间穿插迂回分割。

    只有步军的官军大队,面对大量骑兵威胁,他们只能组成密集阵型;否则很容易被骑兵一两次冲击就乱了。而密集的方阵几乎不能移动,若是武将安排得当,也只能缓慢移动。许多官军大队,正被牵制在原地。

    此时纵横数里地的大地上,杀声震耳欲聋。

    一股汉王军轻骑横掠敌军队列,骑射“噼啪”直响。这处敌军可能由两个百户队组成,他们在四面布置长|枪、枪盾,但或许因为混乱,也有一些弓|弩手和刀盾并夹杂其间;后排的弓箭手则以抛射还击。

    人喊马嘶之中,双方都有人中箭。不一会儿汉王军轻骑离开了敌阵七八十步,骑兵纷纷下马,站在地上拿着弓箭对着敌阵射击。敌军前面的枪兵盾兵蹲了下去,后排的弓|弩站在那里对射。

    就在这时,西南方的脚步声越来越大,无数汉王军的步兵向这边推进过来了!路上被拖住官军步阵,官兵们无不向西南边张望,面有无望的神情。官军武将此时已无计可施。

    往南边还有一股遭分割包围的官军步阵,他们的两侧都是汉王军迂回包抄的步军纵队,其正面的汉王军步兵、则在形成攻击方阵!

    一员官军大将忽然喊道:“汉王英明神武,请饶命,俺们降了!”

    众军哗然!但前边已经有许多将士,径直把兵器往前方丢出去了。接着弃掉兵器投降的人,越来越多,大伙儿迅速放弃了无谓的抵抗。

    ……在纷乱的战场上,写着“盛”的大旗在空中飘荡。盛庸带着中军护卫,骑马赶到了前线。

    四面一片混杂。视线之中,有垂头丧气的官军降兵,有山丘上溃逃的乱兵,还有一些尚在顽抗的官兵阵队。空中硝烟与尘土飞扬,整片大地上仿佛炸开了锅一般。

    此地的形势,无疑已是一边倒,此地的汉王军大获全胜!许多方向传来的汉王军将士欢呼声,此起彼伏。

    但是盛庸脸上没有一丝得意,更没有笑容,他的神情冷峻异常。

    他拍马爬上一处山丘。站在较高的地方观望了一阵,他便看到了北面远处、正在向后撤离的乱糟糟的队伍……那些人马无疑是瞿能部的步骑,头上隐约有白色的孝布;而且只有汉王军在作战不利时,才会向南撤退。

    盛庸在这里看不见北面更远的情况,他猜测:在北边远处,官军恐怕已经组成了另一道防线。

    不过盛庸的神情也没有愁绪,他一向是很冷静的。那宽阔的额头、鹅蛋形的脸,脸上的皮肉饱满,皮肤虽黄、却很光生;盛庸的面相不是容易发愁的模样。

    这时战场上胜利的汉王军各部,虽然也很混乱,若要重新聚集部署这些人马、形成战斗力需要不少时间;但是盛庸身后还有超过十万大军没参战,瞿能部后方也有不少兵马没赶上参战。

    因此盛庸手里还有绝对优势的“权勇队”(预备队),完全占据着上风和主动权!且此战到现在,官军被俘、逃跑、死伤,恐怕至少三四万人之众了。不到半天时间取得如此战果,似乎还不算差。

    盛庸回顾四面的地形,转头向右看时,目光便久久停留在了东边。

    就在这时,盛庸回头看了一眼,便发现了瞿能的旗帜;果不出其然,等那股马队渐渐靠近了,便能看见瞿能的身影。

    瞿能等数骑拍马冲上了这边的小山丘。盛庸见瞿能翻身下马,他便也下了马,俩人相互抱拳、执军礼招呼。

    “我已派骑兵小队,往东边的山区绕行,前去探探路。”瞿能径直说道。

    盛庸听罢,立刻转头瞧着对方,俩人目光片刻相对,盛庸便应声点了一下头。刚才他也在琢磨东边的形势,没料到英雄所见略同,瞿能也注意到了!

    当此之时,继续往北面的地形、有点不利于进攻。

    左侧是连绵不绝的大山脉,最近的那座山似乎叫伏龙山;那边的山形陡峭,草木丛生,看起来应该有一两条谷地和山路,却必定崎岖狭窄。大军若要从山脉之间迂回攻击、至官军侧背,似乎会比较艰难。

    中间正面有处大豁口,但也只有三里宽的样子,且中间有稻田、水塘、山林、村庄房屋;因此官军组成防线不需要太多兵力,其重兵防线正在那里。

    唯有东边的山脉,看起来起伏没那么大,且地形广阔复杂。汉王军若从东面迂回包抄,或许有机会!

    这时瞿能的声音道:“我估摸着,张辅大概还有七百个大队(百户队),七万步骑之众。通常在战场上,兵力越多、便能抵抗得越久;防御部署,不注重大阵展开迂回,只注重纵深和完整阵型。他张辅七万人当乌龟,能部署起至少五道有纵深的防线!

    张辅若循着这样的地势,只打算防御、不想进攻;咱们从正面攻击,想要彻底击破张辅,定非数日之功。”

    盛庸点了一下头:“瞿都督所言极是。”

    瞿能又道:“张辅那么多人马防御,一时半会不会有兵力不足的景况。咱们越到后面,越难攻破;时间蹉跎,张辅会在后面的防线上构筑工事。”

    没一会儿,平安等人骑着马的队伍,也向这边的大旗奔过来了。

    待那些人冲上山丘,盛庸等便向平安抱拳见礼。这时盛庸又专门向王斌抱拳,招呼道:“王将军。”

    王斌面露意外之色,他一个把总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忙执礼道:“末将拜见盛大帅!”

    盛庸以十分欣赏的目光看着王斌,轻轻点了一下头,似乎叫王斌如沐春风。这山头上大将聚集,只有盛庸专门理会一个把总,一副重视尊重的样子。

    因为盛庸就是这样的人。当年李景隆当权的时候,他对李景隆也是十分殷勤。眼下王斌虽然成了把总,但王斌是甚么状况……盛庸心里是有数的,绝对不会得罪此人。

    平安脸上带着笑容、却是讥笑,他看了盛庸一眼说道:“盛大帅,你得赶紧叫后面的精锐步兵上去,不然拖得越久,越打不下正面了!”

    盛庸冷静地说道:“我早已下令。”

第五百二十章 决断

    太阳悬在天上,已快到头顶了。

    东边起伏的山林之间,在比较平缓的地方、此时道路上布满了人马。汹涌的军队,就好像一条铁龙,无数晃动的宽檐铁盔像泛光的龙鳞。

    平安正带着四万步兵、数千骑兵往东迂回。大军准备先向东走,接着往北行军、沿着山脉东麓和资水之间的地区行军。

    平安的人马只要行军十余里地,然后占领那边较低的山坡高地,他们便能迂回至官军的侧背!

    但是张辅显然有所防备,正向其侧后方部署兵力。因此平安奉命以步骑大军迂回攻击,否则光有骑兵难以击破步兵防御方阵。

    ……大致中午前后,正面盛庸等率领的十几万大军,已经开始了对官军防线的第二次大规模进攻。

    约三里宽的战线上,盛庸部署了一百多个大队、一万余众步兵,陆续开始全线向北推进!并在随后的阵线上,调动了两万权勇队(预备军),紧跟着增援。

    “轰轰轰……”巨大的炮声在两边的山脉之间回响,数十门大小火炮纷纷向北面喷|射出愤怒的火焰,硝烟像白云一样在各处飘荡。

    盛庸军最大的炮是仿制的洪武大炮,用青铜铸造、发射数十斤重的石弹。其炮口大炮弹重,只能斜对着天空发射,依靠炮弹落地的重量摧毁击中的目标!

    此时军中并没有汉王炮。因汉王炮每一门炮的炮弹大小都不一样、非得专门定铸,炮弹比较缺乏;且朱高煦事先没有料到、此战是这样的恶战,便未准备将汉王炮过早使用。

    硕|大的炮弹飞向空中,带着“呼呼”作响的呼啸之声,以眼睛看得见的弹炮影子落到远处去了。

    北边的敌军阵线上,此时也见火光闪耀,接着轰鸣声陆续传来。双方步兵尚未接战,炮战已经开始。

    一枚炮弹砸进了水塘边的草屋上,轰地一声巨响,那屋顶径直塌了,茅草和木片四面飞溅。汉王军前方的步兵营里,时不时传来一声惨叫,那是被石头擦中了的军士;若是人被炮弹直接砸中、怕是叫喊也来不及。

    长距离的实心弹炮击,杀伤力有限,可以震慑削弱敌军的士气。但盛庸麾下的汉王军将士,无不经历过多次大战,当然不会被炮击打溃。

    这时汉王军的几路骑兵小队、越过了步军方阵,正以稀疏队形奔跑过去。这时一些太慌张的官军武将,果然让散弹炮开炮了,炮声过后、时不时响起一阵马嘶惨叫。

    没过多久,各部步军逐渐靠近了敌阵。连绵的战场上,这时更加喧嚣!

    硝烟和尘雾弥漫之中,无数的火铳在闪烁,远远看去就像是漫天的星星一样;时不时有一声炮响打出散子,还有盏口铳等火炮射|击,闪耀的火焰十分明亮。人声鼎沸之中,两边都在呐喊,不时能听见汉王军将士呐喊着:“汉王,才是俺们的王……”

    在一片稻田和菜地之间,有一个村子。因为官军在村子里部署了军队,此时那村子简直遭了大殃,进攻的汉王军将士把一些房屋点燃了;那村子上空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两军在正面全线交战,各有胜负,仿佛整个天地之间都在怒吼、惨叫。

    很快就有汉王军溃败下来,溃兵往南后退,骑马的武将挥着鞭子大声叫骂着,正尽力重振人马。而权勇队很快便增援过去,继续向前进攻。

    这时盛庸调动了两股人马,命令他们:从两侧的山林附近、迂回进林子里。

    东西两侧的山林上,很快也传来了“噼里啪啦”响成一大片的火铳声和弦声,林子里时不时有一团火炮的火焰闪烁。

    忽然空中一声呼啸,“通”地一声巨响,一枚大圆石落进了盛庸前面的水塘里。水里顿时水花飞溅,整片池塘仿佛也摇晃起来。

    “大帅!”部将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策马冲到盛庸的前面。

    盛庸伸手抹了一把脸上溅上的几滴水珠,面不改色地继续观望着前面的光景。

    汉王军的第二次攻打、已经过去了至少半个时辰。盛庸看太阳的位置、时辰已到午后了。

    就在这时,左前方的动静吸引了盛庸的目光!那边好几个权勇队方阵换了纵队,正在跑步向前移动。更远处的情况却看不见了……那边弥漫着硝烟尘雾,又有一处小山林挡住了视线。

    但盛庸猜测,那边的将士可能已经突破防线了!他马上喊道:“击鼓!传令各部骑兵,立刻向前军左掖位置出击。”

    大鼓以特定的节奏响起,后面的骑兵很快便开始向前慢跑。

    过了许久,盛庸前边有一骑从水塘边奔跑了过来,那骑士翻身下马,抱拳喊道:“大帅,前军左掖攻破了敌营!”

    盛庸立刻命令左翼权勇队也立刻增援,撕开敌军防线。他又转头看了一声:“传令前军,敌军投降者免杀!拦住一些败兵逃回去。”

    数骑取了令旗,抱拳道:“得令!”

    这时盛庸也带着部将和一大队骑兵、往左前方冲了过去,帅旗也跟着移动了。

    远处的豁口仍在混战,敌军的权勇队增援上来了。不过汉王军的大股骑兵,已经纷纷冲了过去,马群席卷着漫天的灰尘,向敌军侧后迂回夹击。

    北面马蹄声的轰鸣响彻整片大地,汉王军骑兵与官军马队厮杀起来。

    官军的防线突破口逐渐向两边扩散。一些近处的官军将士,看见侧翼被突破、又有大量汉王军步骑涌来,他们的队列开始动摇,径直被正面的汉王军击溃了!

    ……道路上很多没有兵器的降兵,排成长队向南边步行,周围都是拿着弓箭和刀枪的汉王军将士盯着。

    盛庸拍马从道路旁边的白菜地里冲了出去,众骑纷纷追随上来,菜叶被践踏得一片狼藉。

    大伙儿冲过菜地。盛庸在马背上瞧了一会儿,便踢马转向、往一处长满了荒草的山丘上奔去。他拍马冲上山顶观望,只见远处到处都是灰尘弥漫,隐隐能看见许多敌兵正沿着地势挖沟。

    那些沟壕挖出来的土,堆在沟边、用于夯土筑墙。一道简陋的沟墙工事,已经初具规模了!

    盛庸看到这样的光景,心里已很断定张辅的打算:张辅铁了心要节节防御,耗时间等待援军,根本没打算反击汉王军。

    就在这时,中军另外一些文武赶到了山丘南侧。盛庸扭转上身喊道:“派人上来说话。”

    没一会儿一个文官和两个武将骑马上了山坡。盛庸问道:“平安有无消息报到中军?”

    文官道:“没多久前刚传来了消息。敌军在侧后方调集了重兵,沿着东边资水河岸、山坡高地布防,纵深很大;平安军步骑进展缓慢!”

    盛庸向左边观望了一下偏西的太阳,沉默不语。

    在他的身后,无数步骑正列阵向这边进军。而在汉王军大军的前方,又有一道防线,而且已经形成了简单的工事!

    这时南边又有一队骑马的人,向山丘上的帅旗奔来了。那些骑兵在坡下面勒马,与人交谈了几句之后,一员武将径直骑马跑了上来。

    武将翻身下马,抱拳拜道:“大帅,咱们的探马在北面大概二三十里地之处,发现了无数敌骑,正在向南行军!”

    “多少人?”盛庸不动声色地问道。

    武将道:“不太清楚,恐怕至少一两万骑!密探禀报,很远的地方都有马蹄声!”

    “本将知道了。”盛庸道。

    盛庸将目光重新投向前方,再次沉默下来。

    官军后方的各路人马,在几天前的位置、以及最近的动向,盛庸都是知道的;消息来源是何福身边的两个奸谍。

    两次消息合起来没甚么蹊跷之处,来源也比较可靠。因此盛庸判断:敌军各路援军主力在两天之内,几乎不可能抵达此地……北边的那股官军马军,应该是张辅从各部调集起来的骑兵。毕竟骑兵骑马行军,短时间内的速度可以很快!

    没过多久,瞿能也向这边赶来了。

    见礼罢,盛庸便道:“刚得到消息,敌军有大量骑兵援军过来,已到北面二三十里地之外。我之前没听说有这股人马,估计几天前,张辅临时调集起来了一支马军。”

    瞿能一脸严肃地点头,随后便张望北面那些修沟墙的敌兵。

    过了一会儿,盛庸沉声道:“我认为张辅中军那股四万多人的援军,后天就能抵达;敌军其它人马也会在最近陆续赶到……”

    瞿能的眉间有竖纹,回应道:“北路军刚从新化县赶来,我不太清楚敌军各部的军情。”

    盛庸沉吟道:“若是今天天黑前,平安仍无望突破东北侧,咱们是否可以准备退兵了?二十万大军,还得南渡资水,越早南、危险越小。”

    旁边一个部将小心地说道:“即便后天敌军有四万多援军,咱们仍比他们强盛……”

    盛庸面无表情道:“北路军七万众,尚需修整、补充箭矢弹药;王爷统率的人马亦未前来会合,目前不是决战的时机。咱们得确保能将那些俘虏带走,估计至少有三四万人,可削弱敌军不少兵力。”

    瞿能抱拳拜道:“盛都督乃此役之主帅,请大帅决断!”

第五百二十一章 心态稳

    等待最是磨人。朱高煦在后方等着结果、却比亲自上阵还要焦心;更兼陈大锤带回来了情势有变的消息、战役变得迷雾重重,让朱高煦难以放心。

    夫夷水上,一队纤夫正在吆喝着用力拉船,头领长声幺幺地唱了一声“哟嚯……”,一群人便齐声“嘿”地吐气用劲。

    朱高煦站在河岸上,观望着河面上的沙船、在附近浅水的地方缓缓地移动着。过了一会儿他将视线抬起,再度眺望着北面的天际。

    然而,在此地绝不可能看见前线的情况;唯有冬季冰冷的北风吹在脸上,他觉得脸颊有些麻木。

    ……早在九月下旬,朱高煦便带着八万降兵与七八千汉王军骑兵、从东线北出了。不过十月上旬、在资水那边的战事快开始的时候,他又调兵向西行军,来到了夫夷水流域。

    在这段时间里,朱高煦做了一些作战以外的事。首先是将补给线向北推进。

    从四省调集的财物、军需,先是运到桂林府城集散;广西各地征调的粮秣,也先运到桂林府。然后船运从漓江、灵渠、湘江至永州府地区。

    汉王军在沿路修建了几处仓库转运点。

    原先永州府城是北面最大的军需粮草集散地;但因官军的水师从湘江上不断袭扰船队,九月朱高煦便改变并重新部署了粮道。

    他下令在永州府城西面、东安县南面的大阳川水(紫水河)岸扩建仓库,设大阳川水据点;将北面的集散地西移,以减少因官军水师袭扰造成的损失。

    军需往北陆运至夫夷水仓库,接着再从夫夷水用船向北转运,调到各军营中。

    除瞿能军外、汉王军在湖广已经部署了二十多万大军!因军需转运时的大部分路程是水运,汉王府这才勉强维持住了局面;但若久耗,这条运输线也将变得脆弱。

    同时,朱高煦还对吴高军的降兵进行了整顿。

    他把吴高请了出来,时不时在军中露面,还对吴高以礼相待,以此安抚军心。然后陆续对八万人的各级武将进行了调整。

    朱高煦最重视的武将,并非卫指挥使等大将、反而是百户武将!他认为,百户队是大战中的军队基本单位,其长官的忠心与能力,会在看不见的地方、极大地影响军队战斗力。

    他前后任命了八百余名百户将领。先是把跟随在身边的三百多护卫骑兵、全部任命到降兵中当百户;又从四川、云南军籍的底层将领中选拔了四五百人。

    汉王军中最可靠的武将,便是云南、四川的人,因为这些人在几年前就跟着朱高煦打过仗了。

    除此之外,朱高煦还下令侯海、裴友贞等文官,对降军的籍贯进行册分。其中半数以上的人并非广西军籍,而是从京营和各地卫所调集过来的人;除了京营的人马,这些人都将被混编进汉王军中。

    而广西籍的军户,则会保持基本的百户队建制,并任命一些广西武将为副……

    此时,诸事差不多已安排妥当了。

    但最近这一两天,朱高煦想的事太多,心绪也不太稳。

    想到瞿能军的时候,朱高煦心里微微有些后怕。北路军在官军重兵环视的地方,从辰溪县穿插南下;他们能够死里逃生,除了因为瞿能的能耐,肯定是占了一些运气的!

    朱高煦以前就告诫自己,不赌为赢;世事却常常难以不赌。

    待陈大锤赶到朱高煦军中后,朱高煦又多了几分忧心,有种始终不能落地的感觉。

    ……不过朱高煦揣测,张辅的心态恐怕更加不好!

    早在征安南国之战时,朱高煦便发觉张辅有些贪功;或许正因这个弱点,造成了张辅在一个关键的时刻心态不稳,影响了他的冷静。

    何福的部署,让张辅看到了希望;那一刻,张辅必定不够冷静,决策有些冲动了……不然,如果当时张辅足够冷静,便应该能意识到、何福的部署有较大风险。

    后来张辅后知后觉,似乎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所以才发生了张辅改变军令、陈大锤逃奔回来的事!

    但如果此役官军未能扭转败局,张辅之后便很难再摆正心态、恢复平常心了。

    作为陷入过长期烂赌状态的老哥,朱高煦在这方面的心态上有丰富的经验。那时的张辅就像一个百万富翁、忽然输了二十万,绝大多数赌徒的心态是:一定要连本带利捞回来!

    这种人太多了,包括朱高煦以前同样不能幸免;他就没见过哪个赌徒,能干脆地放下那一夜之间失去的“二十万”。

    所以朱高煦对湖广会战信心又增加了几分:因为张辅可能会在丧失冷静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关键是要张辅输掉“二十万”,那便是何福军的十万人马!

    朱高煦心慌地等待着,盼望着骰子揭晓的时刻……

    当天下午,夫夷水对岸一骑奔到了河边,他似乎看到了朱高煦的大旗,正焦急地大喊。不一会儿,一条粮船向对岸靠过去了。

    那骑士坐船渡过夫夷水,来到东岸,径直向中军奔了过来。

    朱高煦也拍马迎面向那人靠近。不多时便听到骑士喊道:“王爷,盛都督奏报!”

    “呈上来。”朱高煦沉住气道。

    他勒住战马,拿到了漆封的信,径直撕开信封、抽出纸来观阅。

    盛庸已下令全军退兵,汉王军主力一共二十万人,已于今天早晨开始南渡资水。而在此役之前,疑似张辅及时赶到了何福军中,并彻底改变了何福的作战布置;盛庸未能彻底击破敌军。

    后面一页大致写了战果。俘虏敌军三万余众,加上何福军的伤亡、敌军的损失大概超过四万人。

    朱高煦看完后,暗自松了一口气。此役未能达到预想中的效果,朱高煦谈不上高兴,但听到了确定的消息之后,他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他将盛庸的奏报递给身边的武将传视,嘘出一口气道:“结果不算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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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暂论功过

    十月十三日,盛庸军与瞿能军二十万余步骑,抵达了夫夷水沿岸;他们与朱高煦近九万人,终于会合了。汉王军主力完成集中兵力之后,人数将近三十万!除此之外还有三万多人俘虏。

    夫夷水上搭建了十几道浮桥,无数的将士、马匹、车辆,像一条长龙一样向东岸渡河。

    空气中飘着一股鱼腥味。冬季的河底、被沙船搅动,最近两天又有一些将士拿网到河里捕鱼,那腥味至今还在北风中弥漫。

    朱高煦等一行人坐在马背上,站在东岸,等着前来会合的大将们。

    等了许久,便见一队人马向这边加鞭奔来,一面“盛”字大旗在风中飘荡。没一会儿,盛庸、瞿能、平安、王斌等一干大将便赶了过来。

    他们纷纷翻身下马,向朱高煦抱拳拜见,朱高煦也在马背上回礼。盛庸率先走上前,拱手道:“末将未能剪灭何福军,请王爷降罪!”

    朱高煦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他忽然问道,“你们闻到鱼腥味了吗?”

    大伙儿很配合地使劲嗅,纷纷附和起来。

    朱高煦道:“这两天,将士们在夫夷水补到一些鱼。今晚便用鱼做菜,为诸位将军接风洗尘。”

    气氛立刻轻松起来,瞿能道:“王爷爱吃鱼,大伙儿都知道。”朱高煦一本正经地强调道:“我爱吃海鱼。”

    诸将笑着说了几句话。这时盛庸又抱拳对朱高煦侧后的妙锦道:“见过池月真人。”

    妙锦顿时怔了一下,寻常汉王与大将们谈话时、她是不会吭声的。这时盛庸主动见礼,大家也算是故交,当初在巫山桃源、盛庸等几个人就接待过妙锦;此时她神态冷清、却也合掌道:“盛将军客气了。”

    军中将士,无论大将还是士卒,大多都将妙锦看作是朱高煦的妾,见到她时、大伙儿最多客气恭敬一点,不会怎么搭理妙锦。而盛庸显然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甚么,便称呼妙锦为真人。

    妙锦此时穿着道士的宽大袍服,但她天生不是出家人,无论怎么打扮,脸脖的肌肤与身体轮廓自有女子的妩媚。她的表情虽冷,但怔了一下之后,朱高煦觉得她的神态举止更大方了……她的身份,确实让她有点难以示人,情愿别人以道士身份待她。

    朱高煦心下觉得:在场的几个大将里,打仗的能耐不知高低;但要说最世故的人,应该还是盛庸。

    “回中军行辕,咱们喝两盏茶歇会儿,等着晚宴。”朱高煦道。

    众将纷纷应答。

    于是朱高煦等人陆续勒马掉头,一行人向河岸不远处的村子奔去。

    人们来到中军行辕、一座瓦房土墙的小院子。大伙儿走进堂屋,便在一张方桌周围,分上下入座。妙锦亲自到厨房里沏茶去了。

    以前端茶送水的都是朱高煦的亲兵侍卫,那些侍卫已经过守御府北司反复考察,比较让人放心;但以前的亲兵侍卫、大部分已经被任命到了降军中做百户。最近新选的侍卫,在朱高煦身边的时间尚短。

    朱高煦说是回来歇息,但诸将很快便谈起了军务。

    回来的几个大将,陆续将南岳乡之役的前后过程,一起描述了一遍。盛庸道:“此役首功,应是王把总!若非王把总及时迂回至黄背河东岸,瞿都督的人马,渡河时机必会延后。如此一来,伐罪军最终仍能攻破张辅的两道防线,但因不能出其不意,恐怕俘获的人数不会太多,对敌军的削弱也会大不如今!”

    “嗯……”朱高煦习惯性地发出一个声音,点了点头。

    盛庸又道:“瞿都督能到达资水,亦因他用兵精妙。瞿都督居功甚大,让伐罪军在短时间内便完成了汇聚。然后是平将军,两军首战以马战开始,平将军骑兵人数少于敌军,却迅速击破了敌军骑兵的阻击……”

    朱高煦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发出简短的声音回应。

    这时平安笑道:“王‘把总’(重语气),我跟你说那事儿是大功,没说错罢?叫你赶紧想法拍我马屁,不料好几天了、王把总一直没动静,倔驴一样!我还嘀咕着你这种人要吃亏,却又不料你跑去拍盛都督马屁了,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也对!盛都督是这一仗的主帅,他给你说话更管用哩。”

    王斌的黑|糙圆脸,颜色顿时丰富起来,那种想怒又怒不起来的模样,就像鼻子|痒却打不出喷嚏的样子。朱高煦看在眼里,也替他难受。

    “俺没拍谁马屁!”王斌道,“王爷叫俺做把总,自有缘故。俺觉得当把总不错,省心。”

    平安却不依不挠道:“就算你悄悄拍了,会承认吗?”

    王斌的怒气更多了几分。

    朱高煦向平安抬起手道:“罢了,少说两句。”

    瞿能依旧很严肃,不拘言笑,废话也没有。

    朱高煦等大伙儿说得差不多了,这时才谈了起来:“此役首功应是瞿都督。从湖广会战的全局考虑,瞿都督的决策很有全局观;在事关胜败的重大选择上,瞿都督一军承担了全军的风险。可以确定,瞿都督在辰溪县的抉择、直接影响了整个湖广会战!”

    瞿能忙抱拳道:“末将不敢当。”

    朱高煦道:“本王就事论事,绝未偏袒你……其次是盛都督。在张辅改变方略之后,我军未能聚歼何福部,不能怪盛都督;相反,作为此役主帅,盛都督让全军获得了较大的战果。在最后决定退兵的时候,考量也很周全,更是冷静沉稳。

    平安的功劳亦不小,骑兵以少敌众,在关键战场上,为全军获得了巨大优势。”

    这时盛庸脸上有些欣慰和感激,忙道:“末将拜谢王爷!”

    然后朱高煦才转头看向王斌,说道:“正如盛都督所言,王斌在关键地方突破,当有大功。之前你不听军令、轻敌浪战,因有诸将为你求情,我才让你做了把总、好戴罪立功。如今此役之功,足以抵消洛容县的罪责;本王决定不惩不赏,让你官复原职,仍为汉王府都督。”

    王斌忙拜道:“末将谢王爷恩典!”

    平安的声音道:“鞭子算是白挨了。”

    王斌微微侧头,瞪了平安一眼:“王爷赏了药!”

    “哈,王‘都督’果然有趣!”平安道。

    朱高煦沉声道:“此前的功过是非,到此为止。咱们关键还得最终打赢会战!否则诸位这些军功不仅没用,反是战|犯罪责。”

    大伙儿纷纷点头,堂屋里安静了几分。

    这时妙锦端着木盘上来了,她虽然在做端茶送水的事,但大将们都执礼道谢。气氛稍有缓和。

    “砰!”朱高煦轻轻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的地图上,妙锦也微微吃惊侧目看了一眼。

    朱高煦道:“必须让张辅与我军决战,否则三十余万人的补给、便会让咱们自己拖垮自己!”

    盛庸端着板凳挪了过来,指着桌面上的图道:“末将有一策,我部可往东北方向进军,只要来到宝庆府成东面,便能威胁张辅军各路粮道。那时我大军可沿着檀江、权宜获得一些永州府方向的军需;而张辅军人比咱们多,从湘江运调的粮秣弹药,路程也不比咱们近。因此周旋之时,我军不会吃亏。

    在咱们进军之时,张辅军亦应会向东移动。待两军周旋于宝庆府东南面时,张辅军若想脱离战场,只能向东北方潭州方向退兵。

    彼时我军便借道向东南进军,攻占衡州(衡阳)。随后占据湘江以西所有地盘,如先前议定的方略一般,设立湘西布政使司。”

    此时两军相距一百多里,这边的瞿能部要完全恢复战力、装备全军,也需要消耗时间;如果张辅一心避战,完全有机会逃脱。

    朱高煦心里明白:一场会战,通常是因为双方都决定要打,才会发生;不然往往难以爆|发集中兵力的大规模决战,某一方会跑路。

    瞿能开口道:“此略甚好,但以后两军又得隔湘江对峙了。四川那边兵力空虚,有失地之危。我们占据湘西之后,军饷粮秣支撑数月也能办到,但如此下去,仍非长久之计。”

    盛庸道:“瞿将军可有良策?”

    朱高煦终于说道:“我觉得张辅不一定会躲。”

    盛庸沉吟片刻,道:“末将与张辅交手,觉得此人并非庸将。他先前出动大军到湘西,是为了阻击瞿将军的人马、欲将我大军各个击破。而今我军已聚集一路,张辅此时立刻退兵湘江以东,必定还来得及;隔江对峙,似乎对张辅有利……”

    朱高煦摇头道:“张辅确非庸将,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情。本王观之,盛都督之冷静,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张辅也不例外;况张辅手里的兵力,现在还有不小的优势。一场战争光靠防守,怕是很难赢;张辅现在还有机会,他是很有可能尝试的。咱们再想点办法,刺激一下张辅,让他主动在决战,岂不更加省事?”

    众将陆续点头附和,但大家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此刻汉王军虽然首战获胜,但处境仍不容乐观:不打会战,糟糕的形势便得不到反转;即便心想事成、两军决战,汉王军也不一定打的赢,至今双方还有十万人左右的兵力差距!

第五百二十三章 乱象渐生

    十月中旬的北平城,已是干冷异常。屋檐窄短的硬歇山顶房屋之间,只见落叶飘荡、不见一丝绿叶,一派萧瑟的气息。

    北平城的赵王朱高燧,此时他的心境、就像秋冬之交的景象一般,既凄凉又凌乱。

    朱高燧正在一间偏殿里,满脸郁色,忧心忡忡。他一会儿在椅子上坐着,一会儿又站起来走动,很是焦虑不安。

    长史顾晟正在禀奏蒙古的军情。

    因为朱高燧受封为赵王的时候,先帝下了圣旨:北平布政使军政要先禀报赵王,然后才能决策施行。因此现在赵王府的人,从官府那里了解到了不少东西;这也是让朱高燧异常烦恼的原因。

    顾晟说个不停,朱高燧很认真地听着,但是到现在为止,他连草原上的势力还没完全搞明白!鞑靼人取消了大元国号之后,部落也实在太多了。

    朱高燧皱眉问道:“马哈木和阿鲁台,是鞑靼人还是瓦刺人?”

    顾晟道:“回王爷话,马哈木是瓦刺人,阿鲁台是鞑靼人、阿速特部的首领。”

    朱高燧道:“瓦刺和鞑靼不是在互相攻打?”

    顾晟拱手道:“据北平都司收买的鞑靼人密报,鞑靼和瓦刺正在媾和停战,想见机行事,准备分东西两边南下,一起抢|劫大明朝边地!”

    他顿了顿,又道:“那些部落获知大明朝国内正在大战、争夺皇位,以为官军会调走兵力,他们便有机可乘。除此之外,今上去年拒绝了瓦刺人索要兵器的请求,此事可能也招致了瓦刺人马哈木的不满。

    鞑靼人以前自称是大元后裔,取消大元国号后、建国号蒙古;其旗号名声很响,所以一向被大明朝廷视作最大隐患。又因瓦刺人马哈木对鞑靼不满,多次发生厮杀;于是瓦刺人便认为他们对大明朝廷有功,多次索要兵器甲胄。

    但今上听取了兵部尚书茹?等人的建议,认为瓦刺实力不断坐大,援助其兵器是养虎为患,故在去年拒绝请求、停止赠予兵器。”

    顾晟停了一会儿,又低声悄悄说道:“去年的事,今上或许也有防备王爷您的意思。”

    朱高燧走来走去,忽然停下来问道:“那个本雅失里汉是鞑靼人,这么说来,他与阿鲁台是一伙的了?”

    “正是。”顾晟拜道,“本雅失里汗是鞑靼人的蒙古大汗,但他的实力并不强;因有许多部落一起推举拥护才做了大汗,其中最大的鞑靼势力正是阿鲁台部。”

    朱高燧听罢渐渐有点搞清楚了,他回到王位上坐下来,说道:“兀良哈部落的人,帮咱们打过‘靖难之役’,他们是咱们的自己人罢?”

    顾晟摇头道:“王爷明鉴,草原上的部落,不可能是咱们大明人的自己人!兀良哈诸部曾经臣服大明,但这会儿他们正在厉兵秣马;收买的蒙古人告诉北平都司,兀良哈的一些部落,正准备假装成鞑靼人、跟着一起抢|劫!”

    “他|娘|的!”朱高燧皱眉骂了一声。他刚才还想打算遣使去怂|恿兀良哈诸部,帮他守一阵北边的。

    顾晟走到王位旁边,俯首悄悄说道:“下官在京师有耳目,据京师的人密报,北边的几个藩王正在私|通联络,好像想联合起来造反!”

    朱高燧瞪眼道:“现在才要造反?”

    顾晟道:“王爷是知道的,王府与藩国城池里,肯定有锦衣卫的耳目和奸谍,藩王起兵并不容易……这不还没起兵,消息已经报到京师去了!且一个藩国兵力太少、容易被官府驻军围|剿,因此他们想合起来起兵,不过似乎对于谁领头的事,很久也没密谈好。”

    朱高燧随口道:“他们都不想先出头?”

    “当然不是!”顾晟道,“一旦造反,那是提着全家脑袋的事,出头不出头,失败了都得死。他们是在争谁带头,一旦成了,那个人将来应该就是皇帝。”

    朱高燧问道:“都有谁?”

    顾晟道:“眼下已被密告的人,有代王、秦王、晋王、谷王。”

    “谷王在长沙,他怎么造反?”朱高燧问道。

    顾晟尴尬道:“此事下官不知。”

    朱高燧的头更大!

    他的心腹宦官黄俨,本来最近一直劝他起兵的;但朱高燧忽然听说那么多藩王想起兵,更加提心吊胆……因为他不可能与那些藩王合谋!就算他们造反成了,必定也饶不了燕王这边的人!朱高燧与其他藩王完全不是一路人。

    “胆子太大了,简直不知死活!”朱高燧想罢,帮着他的大哥骂了一声。而黄俨劝说他干的事,正是起兵反对他的大哥。

    顾晟听罢说道:“事情大概因齐王(朱?_)而起。

    当年建文削藩,先帝被逼无奈起兵反抗,遂有‘靖难之役’。先帝起兵,打着恢复太祖皇帝祖制的旗号,认为削藩不对;但先帝一坐上皇位,马上就开始继续建文的削藩国策!

    先帝借征安南国之役,逐渐征调削弱南方诸王的护卫;驾崩之前,朝廷已在谋划北伐蒙古之事,并欲借机继续削弱北方诸王的护卫。

    诸王闻讯,多有不满。先帝遂杀鸡儆猴,逮捕了经常在王府里悄悄抱|怨、辱骂先帝的齐王!齐王父子至今仍被幽禁在京师!”

    朱高燧不安地说道:“诸王若起兵谋反,不会来打北平布政使司罢?”

    顾晟道:“北平乃重地,他们最先想攻占的地方,恐怕正是这里。”

    朱高燧骂了一句,又道:“蒙古人会到北平这边来吗?”

    顾晟好言劝道:“蒙古人倒不必担心,他们最多在城外烧|杀劫|掠,攻不下北平城。北元灭亡之后,草原诸部连年混战,眼下难以聚集起强盛的大军,攻打重镇实力不够。”

    朱高燧想了想,顿时觉得黄俨的见识、完全不如长史顾晟!

    他心道:老子现在起兵了,万一那些藩王打过来,该怎么办?若是不起兵,至少还可以向大哥求援、或是干脆扔了北平往京师跑。

    原先以为北平是好地方,谁知道眼下要变成四战之地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 一场雨

    湖广省宝庆府西面数十里,天空阴霾密布。山林之间的北风呼啸,风中夹杂着雨点横飞,看样子要下雨了。

    张辅已传令各军择地扎营。正在东进的大军,陆续停止了前进。

    远近四处可见军队人马,但此地不能感受到几十万大军云集的壮阔!山坡、树林甚至房屋,都阻挡了视线,地势也不平坦;大路路上的视线并不开阔。只闻四面都仿佛有“嗡嗡嗡……”的噪音,马嘶和喊声此起彼伏。

    离张辅这边不远,便有个村子;中军骑兵已先过去征用房屋了,那里便是临时的中军行辕。张辅抬头看了一番天色,随后也拍马向村子里奔去。

    果不出其然,雨点愈来愈密。风小了一些,空中渐渐地被斜飞的雨幕笼罩,景物也变得朦胧起来。

    “大帅!”一员武将喊了一声,张辅回头看时,便见村子外面来了一队人马。除了身穿衣甲的将士,还有几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汉子。他们的斗笠往前压着、看不见脸,身上的蓑衣黑漆漆的,观之甚为神秘。

    亲兵侍卫策马迎了上去,远处交谈了一会儿。不多时便有一骑返回张辅跟前,抱拳道:“禀大帅,那是从京师来的人,锦衣卫!”

    张辅点点头道:“叫他们的首领,随后来行辕见面。”

    马蹄声响起,众人赶到村子里。张辅走进亲兵布置好的房屋,便把头上的铁帽取了抱在怀里。

    锦衣卫的人被带进了里面一间屋。此时虽是大白天,光线却因乌云遮蔽阳光而暗淡,这屋子里黑漆漆的。一时间,张辅连来人的脸也没怎么看清楚。

    那人抱拳道:“末将是北镇抚司的人,姓姚名芳。”

    张辅道:“姚将军有何贵干?”

    姚芳在身上掏了一会儿,摸出了一直竹筒,从里面小心翼翼拿出了一卷黄绸,沉声道:“密诏。”

    张辅忙行礼,躬身双手接过,展开一看。上面写着,长沙府的谷王与诸王勾通谋反,英国公防之。张辅看罢收了起来,想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见姚芳还站在那里不动,便问道:“姚将军还有事?”

    俩人进屋有一会儿了,张辅的眼睛适应了屋子里的暗淡光线,渐渐看清了姚芳的脸。此人不仅长得高大结实,脸也是眉清目秀,不过他的面部轮廓不显、过于圆润,反而少了几分阳刚之气。

    姚芳沉声道:“咱们的谭指挥使面圣议事。听到圣上的意思,北方不宁,望英国公速战、尽快平定南方汉王之叛乱。”

    张辅却冷冷道:“去年汉王便起兵谋|反了。一年多以来,诸王尚未起兵,我看他们明天或后天也不会起兵,大后天也不会。”

    姚芳愣了一下,抱拳道:“末将奉命行事,话带到便是了。告辞。”

    张辅喊道:“来人送客!”

    姚芳道:“张大帅不必客气,咱们这些人在外面无须排场。”

    及至中午,薛禄、柳升、谭忠、陈懋等大将都来到了中军行辕。于是张辅请他们一块儿用午膳。

    陈懋面有凶相,谭忠和薛禄长得也是十分彪悍,只有柳升的面相稍微温和一些。若非大伙儿穿着明军的衣甲饰物,几个大汉坐在一张方桌周围,就好像是凶狠的绿林好汉聚头了一般。

    不过在场的大将,都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全是因“靖难之役”的军功才封侯的大将。

    相比何福吴高之辈,张辅更信得过这些人;薛禄柳升等人当然也信得过张辅,张玉之子怎么也不会暗算他们。所以何福被逮、前军失利之后,军中并未有大将不满。张辅至今尚能掌控各路大军。

    陈懋吃下了五碗米饭后,肚子饱了话也多起来:“大帅,叛军在南边,俺们为啥不南渡资水?”

    张辅一时未语。柳升便开口说道:“陈将军勿急,大帅胸中自有韬略。咱们有数百条大船,从大江两岸运调粮秣辎重到长沙、潭州等地。那汉王叛军军需转运不如官军,比咱们更急交战。

    大帅先向东进军,作出要向湘江靠近的姿态;叛军必欲拦截,亦会尽快出军前来。那瞿能的人马远道而来、必将士疲敝缺衣少食,马上又仓促出动,不利于叛军矣。”

    张辅听罢,用赞许的目光看了柳升一眼。

    这时薛禄放下筷子,不动声色地说道:“几天前何福军拦截瞿能军不利,首战折损数万众,左副将军何福又被关押;此事怕已经传到京师了。末将担忧的是这事儿。”

    张辅应了一声,明白薛禄是主张赶紧开战的。这薛禄长得凶狠、看起来五大三粗,却对朝廷里的事琢磨不少。

    谭忠道:“薛将军所言极是。”

    四川太平场之役,谭忠是薛禄的副将,俩人一起从战败的战场逃出来、似乎算是过命的交情。

    张辅的目光从四个大将脸上扫过,心道:四个大将,三个主张速战。

    薛禄提起茶壶往碗里倒了一碗茶水,端起来灌了一口,说道:“俺们要是真退到湘江东岸,这西岸的所有地盘被叛军占领,须得几天?常德府也保不住罢!”

    柳升沉吟片刻,说道:“常德府南边有沅江、资水。”

    薛禄摇头道:“挡不住的。沅江资水,虽通洞庭湖,不过现在水浅,往西走大战船进不去;江面也窄,叛军有办法锁江。一旦俺们退兵,叛军攻占常德府,只是时日长短罢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见柳升没有反对这个说法,便接着说道:“之前的奸谍不是探明、汉王府搬到了贵州城,为啥?贵州是云贵川三地最贫瘠的地方,但其位于云南、四川两布政使司之间,便于聚集三省财货军需。

    常德府失陷之后,叛军会有两条转运道路。北面走‘入湖广道’,将云贵川三省的赋税运调至常德、转运湖广前线;南面走漓江灵渠,转运广西全省及湖广西面府县的赋税粮秣。俺们要是想耗死叛军,怕不是一年半载的事儿!”

    柳升问道:“荆州军攻陷夔州之后,进展如何?”

    张辅道:“最近得报,几无进展,北面送信禀请援军。咱们官军攻占夔州,乃因夔州城有人反水投靠了官军。本帅不得不说,叛军的那些大将,皆颇有一些才干。”

    薛禄的脸色忽然涨|红了几分,他似乎想到了四川战败的屈辱。他闷声闷气地说道:“俺们官军还有四十万大军,而今各路相距不远,为何不战?”

    他又问道:“大帅可决定好了,俺们是攻是守?”

    张辅不答,只说道:“咱们现在是大明官军,别再干以前那些事儿;当年建文朝官军也是禁止烧杀劫掠的。尔等皆回军营,管好麾下的将士,不得劫掠百姓。”

    众将站了起来,纷纷抱拳道:“末将等得令!”

    大将们陆续走出瓦房,在屋檐下取了斗笠和佩刀,戴着斗笠往各自的随从人马那边去了。张辅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军士们进来收拾桌子,张辅又叫人把地图挂到了墙上。他站在墙边,一边看图一边琢磨了很久。

    “哗哗哗……”空气中笼罩着喧哗的雨声,外面的雨已经下大了。张辅转过身,走到门槛外面,观望着景象。但稍远的地方便甚么也看不见,雨幕笼罩仿佛弥漫着一层雾水。

    此番景色,仿佛就像大战的前程,至今仍然朦胧。

    若是决战,官军胜算更大一些;官军有兵力优势,湖广大军中也有不少京师精锐,当年的靖难军久经战阵、且这些年养得不错。不过张辅也明白,如此大规模的战役,会有各种缘由影响结果,谁也不敢保证必胜,都是要冒险的。

    张辅又寻思:若是大军权宜退到湘江东岸,叛军会不会从湘江南段渡江来攻?

    叛军若是渡过湘江,可能会蚕食江西布政使司的一些府县,但必定还会北上寻官军角逐。汉王的老巢在西南,不可能无视湖广大军的存在。

    就算是当年“靖难之役”,靖难军连胜几场大战、前后击败建文军一百多万大军,建文军几乎无力进攻北平了;彼时靖难军想绕开山东、长驱南下也经过了多次争论。

    要是叛军渡过湘江来战,数十万步骑的军需粮秣便不好筹集,必定急着要战;那时张辅便可以据此部署一些方略,逐渐占据更大的优势!

    但是张辅不确定叛军会这么干。而且必须他在很长时间内忍辱负重,忍受首战不利、畏敌避战的诟病和屈辱。

    弹劾攻讦他的朝臣,不久之后会越来越多。关键是圣上的态度!张辅的脑海里又反复出现了一张白胖的脸,揣摩着那个人的心思、以及可能会做的决策。

    张辅明白此役事关重大,从国家到他自己的前程,此役之胜败、是不可扭转的决定性因素。他不得不深思熟虑,不敢轻易下决定。

    但犹豫与权衡不能太久,否则容易怠误战机。若是确定要战,官军最好速战!如此可以占瞿能军修整时间不足的便宜。

    ……

    ……

    (雷雨天气,下午就停电了。今晚只有一更啊。)

第五百二十五章 占便宜

    薛禄必定是为了向伪帝表忠,而自断后路;他在四川战败之后,现在还能做平汉右副将军,与屠戮瞿能家眷的事不无关系。

    瞿能在心中确信了其中干系,当然亦无法忘记深仇大恨!

    门外的雨还在下,风雨交加。昨天就开始下雨了,一直到今天上午还没停。瞿能独自坐在蒲团上,面对着窗户,看着窗外的雨幕。

    前天他麾下的各部将士已与汉王军会合,他们渡过夫夷水后,选了一片地方驻扎……这里正好有个没有和尚的破败寺庙,瞿能便就地住下,作为行辕。寻常人宁愿住荒郊野岭、也不住破庙,但瞿能自觉杀伐过多,早已百无禁忌。

    空中一片喧哗,雨声风声无孔不入。但因行辕里的人不多,只有一些侍卫在屋檐下慢慢地走动着,此地并不显得嘈杂。

    瞿能盘腿坐在蒲团上,闭上了眼睛,缓慢地呼吸着,试图调整自己的心绪,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他刚闭上眼睛,便马上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张妇人的脸。她正是瞿能的夫人,她的脸在黑暗中望着这边,嘴角向两边轻轻一抿,露出了一个微笑;那微笑里带着无奈与体谅、温柔与隐忍。

    她的头上没有像样的首饰,甚至鬓发有一丝凌乱,一缕秀发掉在了脸颊上。

    记得当年瞿能刚成婚没两年,他的父亲就去世了;瞿能很快走马上任、世袭出任四川都指挥使一职。彼时四川战乱方过,各地盗匪不断,四面的夷族叛乱亦未消停;瞿能为了巩固边防、安抚民心,经常带兵出征,平叛剿|匪大小战役不下百次,又忙于各种公务。于是他的夫人一力承担起了照料婆婆孩儿、与全家的事。

    瞿能以为,可先尽力做正事、立功稳固瞿家在朝中的地位,将来便能让全家享福。夫人常年独守空房,也毫无怨言;瞿能便许诺待将来功成名就,便回家厮守。

    哪想得他一忙碌便是许多年,不仅没有功成名就,还变成了罪犯!等到他重新出山、以为看到了洗清瞿家冤屈的机会,不料没过多久,便见全家的头颅都挂在了成都城的城门上!

    那时瞿能才开始质疑,究竟是功成名就重要,还是与她厮守更好?

    后来汉王找了十几个美人让瞿能挑选,瞿能也拒绝了。他实在难以找到像亡妻一样、值得让他放在心底的妇人。

    “哗哗哗……”雨声继续声声入耳。

    瞿能的拳头已握紧,拽住身上的灰色布衣,手臂也在颤|抖。他的胸中起伏着狂风骤雨,伤痛与极度愤怒充斥在心间。他默默地呐喊:我要杀人!要夺走仇敌的一切,将其碎尸万段!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道:“瞿大帅,您身体不适?”

    瞿能睁开眼,便看见一个武将躬身站在屋子里。武将道:“大帅一早交代,上午要去面见汉王。禀大帅,末将已将护卫与马匹准备好了。”

    “走罢!”瞿能用手在蒲团上支撑,人便敏捷地站了起来,渐渐尽力把心里的波澜平息。

    他厌恶闲下来,更不能独处静坐!前些日子,他带兵在外、一心挂念着军务,反而不会经常想起往事;因此他更愿意一直忙碌下去。

    瞿能在将士的帮助下,把戎装和甲胄穿上,收拾妥当便出了庙子。

    一行人戴着斗笠,骑马沿着外面的大路、往南边走。尽管是下雨天,路上仍有很多人,毕竟这附近驻扎了三十余万步骑!

    许多将士没有马,他们大多光着脚、将鞋子提在手里,在冰凉的泥泞中跋涉。土夯的路面,下了两天雨全是泥水,穿着鞋也不能防泥水。

    走了一阵,大伙儿来到了一个村子。瞿能策马到了一座土墙院子门口,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随从,他便走了进去。守卫院子的将士认识他,此时又是大白天,连盘问也省去了。

    瞿能取下头上的斗笠,沿着屋檐下的檐台走到了上面的堂屋门口,便将斗笠靠墙放着,然后取下佩刀放在旁边的案板上,然后跨进门槛。

    “末将拜见王爷。”瞿能抱拳执军礼道。

    汉王朱高煦正拿着几张纸,看得十分投入。他头也没抬一下,听到声音便伸手做了个手势,“瞿都督坐。”

    “谢王爷。”瞿能道。

    很快瞿能便猜测,汉王看的不是军情奏报,而是家书;军报虽然很重要,但显然没那么有意思。旁边妙锦的眼神,也佐证了瞿能的猜测,她眼神里隐隐有醋意。

    瞿能看在眼里,神情仍旧严肃,也如同往常一样很沉闷、一声不吭。

    但他心里也在寻思,觉得汉王这样的藩王,有好几个女人实属正常;汉王现在的妻妾人数,连当年他的祖父太祖皇帝的零头也比不上。

    不过妇人都是那样的。当年瞿能身边的丫鬟婢女稍微靠近一点,他的夫人也很计较。

    堂屋里做着琐事的妙锦也惹人注意。世人有谣|传,汉王从皇宫里把一个美人道士抢走了,当然便是这个妙锦;但汉王身边的人,都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只消眼睛不瞎,也看得出来,汉王与这个女道是两情相悦,不可能是强迫。

    妙锦在人前几乎不吭声,但每个看见她的大将,都不会忽视她,常常多看两眼。

    她穿着灰布衣、不着脂粉,但那白净的肌肤并非因为脂粉掩饰、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在屋子里捂出来的苍白,看起来十分有光泽。那简朴的衣裳,反倒衬出了那样的灵气。她的眉目也极有神,哪怕常常神态冷清,眼角间也是暗藏情意。

    妙锦也是叫人难受,她一面不在人前承认她与汉王的情意,一面却在暗自生闷气。

    “咚!”妙锦将茶杯放在朱高煦的面前,虽然不是很重,但也不轻,声音立刻引起了朱高煦的注意。

    朱高煦侧目看了她一眼,终于收起了手里的纸,转头看向瞿能道:“最近的一批军需运到大阳川水仓库了,里面有一些鞋子是汉王妃带着人、亲手缝制的。”

    瞿能抱拳道:“王妃贤惠。”

    朱高煦又道:“郭薇还说,妙锦跟着我风餐露宿、照顾我的衣食,操|心不易,要妙锦保重身体。”

    瞿能觉得,这句话不是说给他听的,遂没吭声回应。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随口道:“等打完了仗,我必定要好好对待她们。我并不好战,对战争也没有甚么好感,但很多矛盾不用这种路子,根本解决不了!”

    瞿能听到汉王说“以后好好待她们”,顿时又被触动到了甚么,心里一阵难受,便仍未吭声。

    没一会儿,盛庸平安王斌等一干大将也来了。而瞿能是最早赶到中军行辕的人。

    简陋的瓦房堂屋里,渐渐热闹起来。

    不多时,文官侯海和北司武将张盛、陈大锤也走进了屋子。侯海行了礼,便疾步走上前,拿着一张纸道:“王爷,前方的北司将士急报,敌军大军正在向东行军!”

    朱高煦立刻拿过信纸看了一会儿,便扔在了方桌上。

    盛庸径直走到摆着地图的方桌边,拾起来瞧了一眼,说道:“王爷,雨一停,咱们便向东北进军?”

    朱高煦踱了几步,说道:“这夫夷水沿岸,南边就有咱们的仓库;便于就近把运到的箭矢、火器火药,补充到瞿都督军中。咱们多驻扎几天,可以更容易补充军需,将士也能得到歇息修整。”

    他又道:“还有吴高军的降兵,汉王府官员虽已造册编入各军中;但眼下还得几天时间,好让上下各级武将、相识熟悉。”

    盛庸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道:“衡州城东北的大路,通往宝庆府城;这个方向的南北两侧,都是崇山峻岭。若坐视张辅先靠近此路,我军要拦截张辅便几不可能了。

    张辅只要靠近衡州,便能保障从湘江到大军中的粮道。咱们与之周旋起来,粮路补给便极为不便,在战阵上可能造成敌军以逸待劳的形势。”(耗不过的一方会主动奔袭开战。)

    朱高煦的目光从瞿能等一干人脸上扫过,大伙儿都没有吭声。瞿能也暗自赞成盛庸的说法。

    王斌嘀咕道:“迟早要打,不如痛快干一仗!”

    朱高煦沉吟片刻,说道:“要打、就一定要打赢!若是打不赢,我为何不干脆不打?”

    盛庸听罢,言语间的态度有些松动了:“伪朝朝廷的君臣,通常应该希望,尽快结束战事。张辅也可能受京师影响,或许会决定与我会战。”

    “不仅如此,张辅也是个赌|徒。”朱高煦神情一凛道,“本王赌他要主动寻求决战!”

    朱高煦忽然转身,正面对着门口,神情也变得坚定起来:“此役事关生死存亡!我们要想尽办法,尽量占到所有便宜,提高胜算。就地驻扎、拖延几日再出击,此时对我军极为有利。”

    诸将见朱高煦语气强烈,纷纷抱拳道:“末将等遵命!”.

第五百二十六章 以字忆人

    天黑之后雨便差不多停了,风还在吹;剩下风中夹带的稀疏雨点,在黑夜的火光下、反而更加清晰,闪烁着点点白影。

    朱高煦在晚上才能真正感受到,此地有无数的人马。古代的乡村,晚上一般是漆黑一片,依稀只能看到鬼火一样隐约可见的灯光;但此时就不同了,到处都是火光,将士们不仅要点灯,还会燃篝火,夜空下面到处都可见火光,将四面的天空照得通明。

    今夜朱高煦的情绪十分浮躁,躺在床上又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而妙锦早已睡了,刚才朱高煦去尝试推过房门,里面反闩着。

    据说女子相与人亲近时,须得气氛和情绪恰当。但朱高煦亲身感受,男人不需要任何心情,哪怕现在他为战事焦躁不安、紧张压抑,却还是想修车。他想起以前输光了、有一种绝望想死的感觉,却仍旧不影响那种心思。

    或许是因为今天收到的家书。

    汉王府里妻妾们写的信,是放在一个信封里送来的。不过每个人都写了一页,朱高煦看到那些秀丽隽永的字迹,下意识就能想起她们写字的手。

    他每看一个人的字迹,便能想到她的手修长的形状与温柔姿势,以及细|嫩的皮肤,甚至能回忆起它的触觉和气味。朱高煦想到它触碰到自己的身体某些地方,进而便在脑海里便浮现出了那张脸的红晕与娇|羞。

    “嘎吱!”朱高煦在民宅小木床上翻了一个身。过了一会儿,他连没收到片言只语的沈徐氏也想到了。沈徐氏各种各样的触觉、缠绵的神态,都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朱高煦很想早点结束战争,回去与她们见面……

    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让自己渐渐恢复了冷静的理智。

    朱高煦不得不提醒自己,此役是真正的决战!决不能心慌心急,必得耐心下来不计麻烦、不择手段夺取胜利的果实。

    想当年“靖难之役”,建文帝名正言顺、也比较得民心,坐拥天下之兵;而燕王府只有北平及附近的地盘,但靖难军打赢了两场关键的会战之后,便能一路南下收降纳叛。

    此番朱高煦只要能击破官军的主力,形势也必会逆转!大明江山,唾手可得,高炽恐怕再难扭转败局了。

    反之,朱高煦觉得自己肯定没机会重振旗鼓了!他不是李自成,可以反复战败还能迅速发展起来;此时天下大势,人心思安,各地百姓能保有衣食、也没那么多流民做兵源,绝大多数人是不想打内|战的。所以朱高煦一旦折损了手里的主力军队,就很难再重新组织起大军了。

    他在这里按兵不动,希望张辅前来决战。但脑袋长在张辅的脖子上,朱高煦只是在博弈,并不能替张辅决策、也不敢确定。

    万一张辅求稳,退兵湘江以东;朱高煦也只能沉下心来,先站住湘西再想办法。

    但不管怎样,决不能发生主力会战战败的事!

    ……第二天天气就放晴了。下过雨的天空额外清澈,幽蓝得如同宝石;空气仍有些潮湿,不过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已重新回到了大地上。

    朱高煦命令平安,派出大量游骑到资水流域,打探官军的动静。同时下令侯海和北司张盛等人,安排奸谍密探、乔装打扮成百姓,盯住官军。

    张辅也必定派了不少人过来。前两天下雨的天气里,各军斥候也逮住了几个敌军奸谍。

    十月十七日,北司张盛禀报,前方奸谍发现官军正在宝庆府城西南面、于资水上搭建舟桥!

    当天下午,平安走进中军行辕,告知朱高煦。多路斥候,同时发现资水上有舟桥、以及官军的人马。

    通过不同来源的消息,佐证一件事的真假,是这个时代确定军情的最有效手段。朱高煦马上对屋子里的文武说道:“张辅总算决定要战了!”

    盛庸抱拳道:“王爷神机妙算,末将佩服!”

    众人纷纷附和。

    朱高煦正色道:“张辅南下寻我决战,只是让事情简单了许多。但最终的胜负,仍要真刀真枪拼杀决定。诸位宜鼓舞将士士气,全力备战!”

    “末将等遵命!”

    王斌的圆脸已经红了,十分激动的样子,抱拳拜道:“末将请为前锋!”其他人也是议论纷纷,屋子里热闹起来。

    说来也奇怪,从大将到士卒,都是打过仗的,很清楚打仗并不是甚么好过的事;但是,如果主帅回避大战、往往会影响士气,而要打仗了、反而能让大伙儿情绪高|涨!

    似乎人人都有侥幸心,与朱高煦见过的赌徒没甚么两样,都觉得一定能赢。战前大伙儿想着赢了怎么封侯拜相或领赏钱,从来会忘记输了的惨状。不仅汉王军将士是这样,估摸着张辅的人马也差不多。

    朱高煦沉下心来,低头看着桌案上的地图。地图虽然简陋,不过主要的城池、道路、山脉,以及河流都是画上去了。

    官军走宝庆府西南渡资水,要向汉王军进军,还得横渡夫夷水。不过这样一来,官军便不必渡邵水了;而夫夷水比邵水要窄。

    朱高煦估摸着,张辅的兵力还能超过四十万!而汉王军近期能摆开决战的人马,只有三十万人。刚抓获的俘虏不能放到战场上,单拼人数是没用的。

    此役的胜负,谁也不能预料!

    不过张辅军已经完成了聚集,各军人马距离不远;现在要对付官军主力,最有效的法子,还是会战。不然无论抓住哪一股人马,最后双方增援,还是会演变为会战。

    朱高煦抬起头来,见屋子里的大将和文官、都是身边的亲信,便忍不住沉声说道:“咱们是王是寇,就看这一仗了。”

    大伙儿的议论声稍微小了一些,大将们神态不一,不过表情都渐渐严肃起来。

    王斌道:“生死俺都跟着王爷,一路作伴!”

    盛庸也随后道:“末将等本已是罪臣,此役必竭尽全力,为王爷问鼎天下!”

第五百二十七章 忍者

    十月中下旬,京师无风无雨,但也没有秋高气爽的气息。阴天已经持续了好多天,厚厚的云层压在空中,头顶的天宫仿佛触手可及。

    皇帝朱高炽登基以来,几乎没走出过皇宫,他大致就在后宫、御门、东暖阁之间活动。朱高炽一直喜静不喜动,多半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平素便乘坐御辇或让人用轿子抬着他,到那几处地方。

    不过朱高炽算是很勤政,每天多半时间都在批阅奏章、或召见大臣议事。

    以前,他在心里对先帝是很有些怨恨的;可是登基一年多之后,现在他竟然有点理解先帝了!朱高煦亲身感受到,这个位置真的不好坐,坐上去了又舍不得下来。

    东暖阁外面没有一点声音;秋冬交接的阴天,静得可怕。

    朱高炽头上戴着顶漆黑的纱帽,身上穿着的是一件靛蓝色的常服,上面绣着团龙图案,崭新的料子、宫中专门给他定做的宽大袍服。他一声不吭,坐在那里望着御案上的奏章、怔怔出神。

    下面站着袁珙、薛岩、茹?、谭清等文武,边上侍立着太监海涛。一众人都不敢说话,他们将皇帝的神情看在眼里,都小心翼翼地等候着。

    御案上放着一堆奏章,朱高炽已经把他认为最重要的挑拣出来。其中有锦衣卫的人密奏诸王勾结谋反之事,也有前方督运军需粮草的兵部尚书金忠的奏章,以及平汉大将军张辅的奏章……另外一份,乃翰林院高贤宁劝立皇太子的上书!

    这些东西不是一件件孤立的事,其中盘根错节、难解难分!

    但很多事他心里都有数,比如他便几乎可以确认,那个高贤宁、应该是皇后的人。几个月前,高贤宁就上书提过册立太子之事;现在又是他再次提起,此事应该正是皇后的授意。

    那高贤宁也挺会挑时候,这都甚么时候了,一门心思就惦记着变成东宫心腹!当年先帝很欣赏高贤宁,费了很大的劲才当作贤臣把他请出山,不料这副德行,算是甚么贤臣?!

    朱高炽终于开口道:“朕听到每个人都说,为国家为朝廷,可朕总觉得,不少人只想着自个。”他有点生气了,“在朝廷大局与自家好处不能两全之时,恐怕一些人宁可大家伙儿抱着一块死!”

    他的语气很重,但只是泛泛而谈、并未指名道姓,事情便没有那么严重。诸臣一副深受教诲的样子,不过也确实不必太过紧张;毕竟皇帝要动真格的时候,反而不会这么骂。

    果然朱高炽呼出一口气,便不继续说下去,转头看向谭清道:“你刚才禀报,司礼监太监杨庆死了?”

    “回圣上,被人毒死了!”谭清躬身道,“负责看守杨庆的人,是北镇抚司百户杨勇。但眼下臣也不敢认定杨勇做了此事,因这等事不一定是管事的所为、杨勇或许只有失察之罪。臣已令其停官在家,等候审讯,查明来龙去脉。”

    朱高炽又看向大理寺卿薛岩,问道:“杨庆很重要么?”

    薛岩道:“回圣上,杨庆一死,北平的事一时定然难以查出真相了。”

    朱高炽道:“杨庆之死,那些有嫌疑的锦衣卫将士,薛寺卿与谭指挥使一道去审讯。”

    薛岩等拜道:“臣等遵旨!”

    朱高炽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决定先将这些事全都暂且搁置、不再过问,毕竟还有更加火烧眉毛的急事!

    他仍旧一言不发,用目光投向兵部右尚书茹?。茹?虽然没有盯着皇帝,不过他必定一直留心着的,用余光也能察觉到皇帝的动作。

    茹?这时拱手拜道:“英国公急报,官军将与叛军在宝庆府城附近大战,臣无法评断其对错,亦不敢贸然进言劝说圣上。

    据报汉王叛军在湖广聚集的人马,似有三十万左右;而英国公手握四十余万重兵,兵力有不小优势。

    叛王麾下多地方卫所军户,照大明朝廷的一向作为,常以京营为精锐、在当地调集卫所军为辅;卫所军户衣甲兵器操练,皆不如京营。但汉王叛军近年连年征战,且常胜无败;臣纵观今古,沙场征战、并常年获胜,乃是获得精兵的捷径。故臣以为叛军战力不可轻视。

    然平汉军多‘靖难军’将士,数年之前,这些人马连续三四年出征大战,如今衣甲精良、兵强马壮、勤于操练。亦非等闲之师。臣以为,英国公此役胜算不小;但叛军实力已坐大,英国公不能必胜。请圣上圣裁。”

    至于左副将军何福、被张辅临阵拿下之事,茹?是只字不提。乃因朱高炽也没提起,装作不知道;大臣们也很识趣。

    朱高炽的心里,对张辅有诸多不满,不仅是他亲封的左副将军何福的事,还有上次张辅栽赃吴高的嫌疑!但此时湖广战场剑拔弩张,朱高炽权衡之后,还是打算忍气吞声。

    他从忠心与本事上考量,实在找不到能替代张辅的人选……而且正如茹?所言,京营精锐多靖难军将士;如今除了邱福,张辅是最能统率靖难军的大将。但是邱福公开支持高煦,如何能用?

    朱高炽身体不便,从来没打过仗,也不懂具体的战阵战术。但他出身燕王府,燕王府经常主持北方防线,后来“靖难之役”、朱高炽也在名义上坐镇北平防务;打仗的事他听得太多,因此对兵事的见识还是有的。

    他心里明白,战阵上风云变幻,往往前方大将的判断才是对的!所以之前他三番五次地叮嘱过身边的大臣,严禁文武给张辅施压、不得催促张辅。

    在彻底平定高煦之前,不管张辅干甚么、只要他没有投靠高煦的迹象,朱高炽一切都可以忍!朱高炽当年忍受着先帝无时无刻的敲打,而今他忍一个张辅,怎能忍不住?

    茹?是太祖皇帝选的兵部尚书,且多年掌兵部之事,见识经验很足。朱高炽听了茹?的话,神情渐渐坚定起来,他用毋庸置疑的口气说道:“给张辅带俺的话,做他自己认定对的事。”

    茹?作揖道:“臣遵旨!”

    太常寺卿袁珙拜道:“圣上乃先帝嫡长子、皇太子,名正言顺继承大统于太宗皇帝;圣上仁德,深得民心,大义所归!今朝廷王师平汉大军兵强马壮,拥兵四十余万,又有水师之利,必能一举平定西南叛乱,以安圣心。臣请圣上宽心,以龙体为重,静候捷报。”

    他微微一停,继续说道:“如今两军各数十万之众,在宝庆府弹丸之地聚集。已无阴谋诡计可用,无非谁强谁胜,此役官军必胜!”

    朱高炽心道袁珙根本不懂兵事,便再次看茹?。茹?道:“袁寺卿所言,无不道理。数十万大军云集决战,中军的一道军令、要送到前方也要很久,实在只能靠实力高低了。”

    朱高炽微微点头。

    他虽然嘴上不急,但心里确实希望张辅痛快地决出胜负!一旦平定了最大的敌人高煦,朱高炽才能腾出手来,处理当今朝廷的一团乱麻!

    “你们都下去罢。”朱高炽道,他接着侧头对海涛道,“湖广如有军情消息,立刻报知俺,晚上便叫人坐篮子进来。”

    海涛道:“奴婢遵旨。”

    朱高炽从奏章下面拿出来一本《孙子兵法》,随手翻开一页,便看见上面的一行字: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他久久地盯着那行字,心里百感交集,更加焦虑起来。

    此时此刻朱高炽觉得,出生以来的所有愿望加在一起、也不及他现在的最大愿望:湖广决战,战胜高煦!

    在如此沉闷的皇宫里,朱高炽这才发生,时间过得太慢,简直度日如年。

    ……西六宫的一座院子是佛堂,里面传来了“笃笃笃”的木鱼声,以及隐隐约约的经文唱诵。

    皇后张氏正坐在蒲团上,一面敲着木鱼,一面念着经文,她眯着小眼睛好像闭上了一般,神情十分虔诚。湖广那边的消息,她也听到了,此时似乎在祈祷着甚么。

    墙上面供奉的贴金佛像,工匠把它的神情塑得很丰富,它似乎带着一丝淡然的微笑,又好像很冷漠地俯视着众生。

    除了念经和鱼木声,整个西六宫鸦雀无声。

    侍立在佛堂外面的宦官宫女,仿若入定了一般,也没人敢说话;偌大的西六宫,鲜见有人在外面走动。

    这里便如一座空城,无风的空气沉闷而压抑;若非宫室房屋间的接道上打扫得很干净,简直就像一处废墟。只有天上的厚厚云层,似乎在缓慢地涌动,难以叫人察觉,却难以阻挡。

    阴霾重重之下,仿佛全天下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场暴风骤雨。此时即便告诉人们有雷电暴雨,或许也会有人相信。

    但秋冬之交的时节,不会打雷。京师听不到那电闪雷鸣的天神震怒,或许两千里外的湖广战场能感受到罢。

第五百二十八章 谁主沉浮(1)

    距离京师约两千里外的宝庆府,放在整个大明朝的万里疆域中,实在不是甚么兵家必争之地;此时宝庆府人口有限,各州县各乡村也不太繁华。

    汉王军的驻地、方圆数十里之内,连百姓也不多;几十万大军驻扎在这里多日,又有官军大军南下的消息,这会儿能逃跑的百姓都跑了!

    于是在十月下旬,这片地方显得有些寂寥。

    然而此地的争战,无疑正在被大明王朝十几个省、一千多个县的上亿官民关心!虽然战役会在这一个地方爆发,但之前一年多以来、朝廷和汉王府各处征兵、征税、转运军需,早已惊动整个天下,所影响的地区并不止宝庆府一地。

    震动天下的一役。可是身在军中的人们,反而还没有感受太多惊心动魄,可能是人的视线范围有限、耳朵也无法听到太远的声音,所能目睹耳闻的景象动静实在也很有限。

    十月二十三日凌晨,天还没亮。大地上的各处军营,已经渐渐热闹起来。

    前两天,汉王军军营北移了十几里,仍在夫夷水附近。因为之前的驻地附近,位于东面几里地的地方、有一大片山岭,不利于这么多人展开大阵;所以汉王军中军另外选择了比较开阔的战场,将所有军营也向北移动十几里,正好能与从北边来的官军南北相对。

    东边的天空隐隐有些泛白,夜幕仍未拉开。北面的天空却是火光通明,那是两天前汉王军派人烧的一些山林,到现在余烬还未熄灭。

    朱高煦正坐在中军行辕的瓦房里,他盘腿坐着,面对一副札甲;他在这里坐了很久了。挂在木架子上的盔甲,朦胧中像一个人影一般,他似乎便在与“那人”交谈。朱高煦半夜就醒了,然后便完全睡不着,后来干脆起床坐在了这里。

    虽然无人打搅,但一切并不是静止的。门窗外远处的火光,他的眼睛能感受到光线的强弱变化,呼吸也是在动的、均匀而起伏。

    今天要影响多少人的悲欢离合、生死贵贱,难以胜算。结果显然对双方都相当之严重!

    不知甚么时候,妙锦已站在了旁边的门边,安静地看着坐在蒲团上的朱高煦。朱高煦发现她,转过头去、便没头没脑地说道:“平常心,往往才是最好的。”

    妙锦倚在门边,点了点头。她的神情十分复杂,见朱高煦望向她,她便露出了一丝强笑;但笑容里分明有些忧郁,还露出了某种难以描述的怜悯和心痛。

    她欲言又止,终于开口小声道:“高煦,等你打完了仗,我给你……”

    不料正在这时,门外近处响起了一阵“叮叮哐哐”细微的声音,五大三粗的陈大锤便走道了门口,他抱拳道:“王爷,俺们放了铜漏,时辰到了!”

    朱高煦头也不回地说道:“命令中军擂鼓鸣号。”

    陈大锤道:“得令!”

    这时门外的宦官们和亲兵侍卫也陆续进来了,拿来了牙刷和水,以及早膳。朱高煦忙着洗漱吃饭,准备好之后,又在别人的帮助下,将那木架上的冷锻札甲披到身上。

    他见妙锦又走了进来,忽然想起了刚才的事,便随口问道:“之前你想说甚么?”

    妙锦的脸微微一红,那杏眼里的神情微妙,妩媚羞涩中、又含着担忧与幽怨。她说道:“没甚么。”

    朱高煦此时也无心思追问,便提起桌案上的雁翎刀,“唰”地一声拔出一截,看了一眼崭新的刀口,又往回一送,将刀佩戴到腰间。接着他又拿起一把长柄马|刀,叫人给他缚在背上。

    在此之前,他已很少亲自上阵拼杀,但今天要准备好刀口见血!朱高煦一人杀不了几个人,但是在某些时刻,他亲自冲杀必能鼓舞士气。

    妙锦看了一眼他的兵器,颤声道:“高煦,你要当心。”

    朱高煦转头看了她一眼,道:“你便在军营里,等着我回来。”

    妙锦郑重地点了点头,目光一直在朱高煦身上,从未离开。

    中军行辕外,四面早已喧嚣不已。朱高煦下令中军出发,自己也走出了门,从陈大锤手里接过缰绳。

    此役参战的军队人数太多了,有些军营远在数里之外,所以早上各军大将并未碰头;诸大将只好各自按照商量好的时间与地点,向战场上聚集军队。

    汉王军总兵力约三十万,主力分作前军、中军、左翼、右翼四个军,每军约七万步骑,加上平安统率的全骑兵两万多骑,总共有五军组成。

    这些天,中军诸将早已反复商议了战术,将作战的思路与策略都定好了,接下来只能靠各军大将自发地相互配合。因为在没有电话电报的技术下,没有任何一个大将,能具体地指挥这么宽阔的战场!

    朱高煦直接统率的军队,不是中军,却是右翼军;位于整个大阵的东侧右方。

    太阳尚未升起,不过整片天空都亮了,清晨有些薄雾,初亮的天空隐隐泛着幽蓝色。

    “王爷,敌军无数人马、正在向南开拔!”“报!敌军数百斥候骑兵,散开在三里地外……”朱高煦身边的人忙忙碌碌,周围一片喧哗,鼓声与号角声也夹杂其间。

    这时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见写着“汉”字的大旗、微微地向右后方飘荡着。

    西北风,有些不利于位于南侧的汉王军,主要影响箭矢与火铳铅弹。但吹在脸上的阵阵微风,几乎难以察觉,幸好今日风很小。看天空的颜色,今日也应该是一个晴天。

    右翼军诸部将陆续已聚集过来,朱高煦又忙着回礼。

    “驾!”他干脆地吆喝一声,拍马向大路上而去,众骑纷纷追随上来。中军旌旗如云,一片马蹄轰鸣。

    村子外面,薄雾之中到处都是人、马匹、车辆。每一条路都被步骑队列占据了,没有路的地方也全是列队而行的军队,庄稼地被踩得一片狼藉。朱高煦自觉没有曹操的觉悟,为了大军布阵,中军没有任何军令不准践踏庄稼;甚至北边一些没有围墙和防守价值的村子,早就被烧了!

    一股骑兵沿着大路行进,尘土与雾气混合在一起,无数马蹄仿佛踏在云层里一般。大路上有一道官府表彰当地妇人、修建的贞节牌坊,已经很古旧了,无数骑兵正从牌坊下冲过去。

    “哟……”马队中有人中气十足长声幺幺地喊叫了一声,声音的音调起伏,仿佛是唱歌一般、怪声怪调。听起来顿时叫人想起了四川码头上的号子声。朱高煦抬头望了一眼旗帜,果然是四川军籍的骑兵。

    那长声的调子刚落,众骑兵便十分默契地齐声喊道:“嗬!”声势在马蹄的轰鸣衬托下,正是十分雄壮。那喊叫声未停,反复唱着,不过每次众人的齐声喊叫都不一样,这时又是一声呐喊:“哈!”

    朱高煦回顾左右,指着东边平安的大旗道:“右翼军若有军情,暂且叫平安决策!”

    众将应道:“得令!”

    “驾!”朱高煦拍马冲出了中军马队,一股亲兵立刻跟着转向,追了上来。

    朱高煦觉得自己在军中很有威望。从“靖难之役”,到云南的各次平叛战役、征安南之役,以及伐罪战争中的无数战役,他在将士们心中的印象,是通过千百次真刀真枪的拼杀胜利换来的!

    他从各部人马之间的间隙向西奔,“汉”字大旗在马群上飘荡。果然没一会儿,四面的人群便呐喊起来了:“汉王!汉王……”

    朱高煦大声喊道:“弟兄们为我用命,我朱高煦战后必有厚报!”

    大地上远近各处的呐喊声此起彼伏。这时一员大将大声道:“弟兄们都拥护汉王!”

    那边的人群很快呐喊道:“汉王,才是俺们的王……”

    朱高煦向西奔走,时不时便叫喊一声,多是许诺将士们好处的话。众军气势汹汹,士气并不低;摆开野战的时间持续一般很短,士气不容易被消磨。一路观之,汉王军的情况还不错。

    大地上的场面虽然很宏大,各处军队却是有次序的,从东向西,五军依次排列:平安部马军、朱高煦部右翼、盛庸部中军、瞿能部前军、赵平部左翼。

    起伏的旷野上、山坡上、大路上,无数的旗帜招展,人头铁盔涌动,刀枪火器如林;大军的东西两边都看不见头,天地之间似乎都被军队与人马占满了!山林上与几个村子里的余烬烟雾缭绕,大战还没开始,便提前有了些许战火的气息。

    “我汉王,今日与弟兄们并肩奋战,要让弟兄们、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朱高煦大喊道,“立功者,皆有封赏!”

    四面的人们情绪高涨,天空底下喧哗异常,呐喊震天动地。有个武将叫喊道:“弟兄们,封侯拜相的时候到了!”

    “必胜……必胜……胜!胜!”

    天色已渐渐大亮了,薄雾正在消散,连路边枯叶上的白霜也清晰可见。之前便选好的战场,离各处军营不远,此时已是越来越近。

第五百二十九章 谁主沉浮(2)

    红彤彤的朝阳,已升到东边的山林上方,蓝蓝的天空中飘着棉絮一样的云。微风抚绕,天空宁静。

    而地上却喧嚣动荡。两军相隔二三里地,已逐渐开始形成南北对峙的大阵。

    张辅眺望着南面,耳边充斥着不远处一个文官的慷慨陈词:“圣上仁德,爱护子民,厚待将士,天下众望所归!今叛王名声在外,残|暴嗜杀,荒|淫无度,所到之处生灵涂炭,百姓血泪遍地,此乃国家之大祸。望诸位官军弟兄,?哿i钡校?瘢?媳识鳎?掳怖杳瘛/p>

    “叛王忤逆先帝,背叛兄长,以臣反君、以兄弟攻长兄,大逆不道,神人共愤,人人得而诛之……”

    东边的官军呐喊起来了,隐约可闻将士在喊:“平叛立功,封侯领赏!”对面一望无际的大阵中,也传来了大片声势浩大的呐喊声,两边的声势震动天地。

    此役双方的阵营距离达二三里远,乃因人数太多,都有火炮;因此无法像以前的战场一样,两军能抵近至一百余步才“射住阵脚”。二里多地,即便是大明朝射程最远的洪武大炮也打不到;这么远,人们只能大概看见对方的阵营,连旗帜上的字也看不清楚。

    官军四十万余步骑,面对着叛军大阵东西展开,从东到西的大将分别是薛禄、谭忠、张辅、陈懋、柳升。东边是官军的左翼,薛禄本来领的是右翼军、不过现在布阵时变成了左翼。

    整个官军大阵,东西展开超过十里地!虽然摆开的地盘如此广阔,但纵深也极大;纵向的深度,前后两层方阵群、加上后面的权勇队,各处有一百多排至两百排的纵深。

    大阵横面很广阔,成长条形;唯有如此,正面拼杀作战的人数才更多,胜负才能更快决出!张辅战前是准备进攻灭掉叛军的;但今天看来,叛军也是这么个想法!双方的正面都非常宽阔。

    张辅站在中军位置,向东西两边、都看不见头。视线最多延伸到两三里地外,更远的地方、人的眼睛便看不见了,只能瞧见地形线上都是人影!

    这么大的阵营,以往的阵型、不管是雁形阵还是甚么八卦阵,全都已经失去意义;阵营边缘看不见,连远处发生了甚么也一时半会不知道,根本无法控制全军大阵,阵型变化便没有意义了。于是两军的大小方阵,都组成了简单的长条形大方阵对峙。

    战场是汉王那边的人所选,但张辅觉得比较公平。南北两侧的地形高低与地形差距不大。

    此地位于宝庆府邵阳县南面,应是近左地形稍显平坦的地方了。起伏的丘陵旷野,有旱田、山林、荒地、零星的水塘和村庄,地势最低的地方大多是有水的坳田,但现在田里已无稻谷。

    丘陵山坡上烟雾寥寥,秋冬枯萎的荒草与灌木,已被烧得精光,只剩下余烬。

    大军阵型,无数的将士、林立的刀枪、如云的旌旗,几乎布满了整片大地。官军战前方略是布置方阵,不过实际上,必定不能像校场训练那么整齐;起伏的地势、不平的地面,让人群起伏队形弯曲,人们只能大致保持着纵横的队列。

    大地上一片喧嚣,双方都还正在排兵布阵,鼓号声、呐喊声、吆喝声与马蹄声夹杂在一起,耳边“嗡嗡嗡”直响!

    “驾!”张辅吆喝了一声。他在中军观望了一阵,便带着随从骑马向东奔出。

    在此之前,张辅已得到斥候禀报,敌阵东侧发现汉王的大旗,并有大股骑兵部署。张辅猜测,汉王可能不在中军,而在叛军的右翼!

    一队人马疾奔,没过多久,张辅便赶到了数里地外的薛禄军阵里,寻见了薛禄的大旗。

    这时面相凶悍的薛禄也拍马过来了,他在马背上抱拳道:“末将拜见英国公!”

    张辅转头眺望了南边远处的大阵,有点不放心地说道:“叛王本人,极可能就在薛将军的对面,薛将军要当心!”

    薛禄的神情变幻不定,冷冷地说道:“英国公明鉴,末将在四川败北,皆因四川卫所军多叛王及瞿能旧部,军心不稳。今日一战,末将必一雪前耻!”

    “知耻而后勇,善莫大焉。”张辅盯着薛禄的脸道。

    眼下两军对垒,阵型又摆得太宽,张辅已不可能调换位置;换下左翼的大将薛禄,也非明智之举。薛禄数月前便到了湖广,也算熟悉部下的将士了。张辅已然决定保持现状。

    此时张辅只能希望,薛禄今天的表现别让人失望。

    张辅又道:“本帅已调骑兵主力到左翼(东),多路马军正往东调动,薛将军可节制之。”

    薛禄大喜道:“叛军东西展开,阵宽与我相当,兵力比我稀寡,今日末将必大破之!”

    张辅见薛禄信心满满,点了点头,忍不住又沉声提醒道:“阳武侯,你若再有半点差池,不可能还有第三次带兵的机会。薛将军是光宗耀祖、还是屈辱地郁郁而终,就看今日了!”

    薛禄的脸涨|红,瞪眼郑重地点了点头。

    张辅伸手拍了一下薛禄的肩膀:“叛军大将平安,骑战相当厉害,我在南岳乡大战时有所见识。薛将军只要用骑兵护住侧后翼,叛军骑兵便不会有太大作用……”

    话音刚落,张辅站在这山坡上,忽然发现正对面的敌军、大批马队从正面走出了大阵!

    张辅的眉头一皱,心道:难道叛军还想用骑兵、从正面破阵?这么多步兵方阵,汉王以为是草靶子吗?

    薛禄也发现了远方起伏的大地上,许多骑兵从正面出来,来到了叛军大阵的前边。薛禄也是有些困惑道:“叛军马队要来送死?”

    不一会儿,更诡异的情况出现了。叛军东侧大阵的全部步骑、包括后面的权勇队,都开始向前缓缓地推进!

    薛禄军正面远方的大地上,叛军以一股不下数千人的骑兵在前,无数方阵在后,开始了全线进军。

    张辅坐在马背上,观望了好一会儿,愣是没看懂叛军想干嘛!他沉吟道:“敢情汉王要用几十万人、来布置大雁行攻击阵型?”

    薛禄笑道:“那不是要用三十万人,包抄围攻咱们四十多万大军?”

    张辅摇了摇头,觉得那么大的雁形阵、简直就是儿戏。在东侧的人马,连西边的战场也完全看不见、连发生了甚么也不知道,怎么配合形成阵型?

    “汉王身经百战,乃是善用兵之人,决不可轻敌!”张辅沉声道,“薛将军亦万勿急躁,先稳住阵营,顶住叛军这股攻势再说。”

    薛禄收起笑容,正色道:“末将得令!”

    张辅道:“本帅先回中军,问问西侧发生了甚么……驾!”

    那边的汉王也是个痛快人,双方刚刚摆开大阵,一些地方还没完全整顿好队列,叛军便开始推进了!当然也没甚么讲道理的使者,大军一展开,不管谁对谁错,汉王便直接开始了大战的攻势。

    不过叛军好几万人的大阵,在横面展开之后,要保持阵型推进,速度是十分缓慢的,不然容易自己就跑乱了。东侧叛军要接近二里多地外的薛禄军,尚需时间。

    张辅的双腿夹|紧马腹,加快速度从方阵之间的间隙往西跑。他的脸一直面对着左边,观望着叛军大阵的动静。

    他带着随从向西奔跑了一段路之后,很快能看到另一片叛军大阵了;那是稍靠中间的一股叛军大军,此时仍然列阵未动!目前东边的形势,只有叛军右翼在进军。

    张辅越观望军情、越觉得叛军是在调整阵型,要变成雁形阵之类的大阵。虽然难以理喻;但若叛军只是从右翼开始进攻的话,不必要把右翼所有人马都往前推进的……风险太大,全军压上来,一旦进攻受挫后退、又被官军反击,叛军右翼全军极可能全部溃败!

    虽然战场上一开始的动静,便叫人出乎意料,但此时张辅还沉得住气。张家几代为官,先父张玉也是大将,张辅听过的、见识过的战阵不少,各种战法他都很清楚。

    不管叛军大阵怎么变,也得真刀真枪拼出胜负,不可能因为阵型花俏好看,就能赢了的!

    过了好一会儿,张辅快马赶到了中军,他见许多文官和列将都在中军大旗下面,便问道:“右翼(西)有何军情?”

    一员武将抱拳道:“大帅,右翼柳升派人禀报,大阵差不多布好,叛军在二到三里地之间对峙观望!”

    张辅听罢,想到军情报过来有时间间隔,便下令道:“立刻派出快马去西边,看看叛军左翼动静,即刻回来禀报!”

    “得令!”

    张辅眺望着远方,脑子里一直想个不停。身为主帅,临阵必须迅速做出决断!但事先就要看明白形势,这样才不会临时糊涂。

    他心道:若叛军真的用大雁形阵,两翼向前展开凸出,那对官军也不是坏事。

    此时大明的战争,防守总比进攻要占便宜,首先炮就可以架好了等着。何况官军有兵力优势,可以适当增援两翼,此役防守反击、再好不过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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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初年风云激荡,注定要身败名裂、被活活烧死的王,必须要走上叛天之路。恩怨爱恨,功过成败,一切将会如何重演?(群:623220487)大明春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春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春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