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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大明春色txt下载     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六十一章 勿伤和气

    腊月二十三,凌晨。

    湘江东岸上,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响个不停。

    人们在大路上,已能听见江水的哗哗声、浪子在风中一次次拍打着岸边。隐隐约约的水光,在夜幕下依稀可见。四下光线黯淡,那时不时泛着火把亮光的江水,便如同是丝绸一样,有光泽却不明显、难以被人察觉。

    驿道上的一行马队有二三十人,金忠带队。队伍里有京师来的宦官、文官、将士,以及武昌府调动的官军将士作为护卫。

    金忠没敢带太多人,毕竟人多了也没有作用。

    整个湖广省能调遣的军队,大部分都在张辅的军营里;金忠就算调动武昌府所有的军队,也与张辅军的兵力相差甚远!

    一行人日夜兼行,快马加鞭!以这样的速度驮着人剧烈奔跑,一般的马匹、根本承受不住太长时间;他们必须不断在沿途的驿站换马。而寻常一个驿站的马匹有限,金忠带二三十人,正好能保证马匹数量、以及赶路的速度!

    前面不远又有驿站了,大伙儿渐渐让马奔跑放缓。

    身边一个宦官拍马上前,与金忠保持着较近的距离。宦官沉声道:“金部堂认为,英国公有可能靠不住了?”

    金忠冷冷道:“圣上一向信任张辅!如今圣上却下了这样的圣旨,若是空穴来风、绝不会发生此事!”

    宦官的眉头紧皱,点头认可金忠的说法。

    金忠的心头也是“扑通”直跳,感觉到这件事有危险了。但他决不能放弃!如果张辅真的带了那么多水师战船投降,洪熙朝廷可谓彻底没希望翻转了!

    洪熙朝廷一旦瓦解,金忠的下场如何、他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金忠不是洪熙皇帝登基之时、才临时投靠的心腹;早在建文朝,金忠等人就已经站在燕王世子府那边了。

    不仅因为金忠看好世子,而且他和袁珙都是姚广孝举荐的;若没有姚广孝,金忠还在给人算八字、袁珙在给人看相!姚广孝暗里支持“燕王世子”,金忠与袁珙还能与姚广孝的立场相悖?不跟着吗……

    大伙儿到了驿站,立刻出示兵部八百里加急的军令。接着按照律法,他们得到了驿丞准备的二十多匹快马。

    众人走出驿站,又跑了一段路。金忠观察天色,说道:“现在不用跑太快了。咱们赶到‘平汉军’军营时,最好是天亮的时候、再当着众将士们的面宣读圣旨。”

    周围的几个人都点头附和。

    就在这时,金忠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他立刻喊道:“停!停一阵!吁……”

    众人的坐骑渐渐慢下来,南边远处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明显了!金忠身边一个军士多此一举,跳下战马,俯首贴在地上听。

    “马队!恐怕不下百骑!”军士喊道。

    人们有点慌张起来,宦官脱口问道:“这是谁的人马?”

    金忠当然也不知道!不过他稍稍一想:叛军大军暂时没法过江,若是叛军探马、也不用那么多人。金忠想罢,便开口回应道:“张辅。”

    这凌晨时分,张辅怎么忽然过来了?人群里的说话声更嘈杂了。

    但是所有人都勒住马等在原地,人们既无法确定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刹那之间,金忠忽然想起了在武昌府之时、观摩处决罪犯的场面!那些明知必死的人,也是这个样子。

    金忠顿时方寸骤乱,自己也跟着心慌起来了!不过他是准备来传旨的,此时已经接近目标,难道要就此放弃、调头回去?何况眼下,尚且不能确定来的是甚么人、究竟所为何事。

    于是金忠也跟那些犯人一样,明知危险迫近,却等在原地甚么也没干。情况紧急,金忠却没能临时想出办法来!

    没过多久,驿道南边的火光便愈来愈近了。金忠等人赶路、也举着火把照明,此时他们的人马在夜幕下目标很明显!果然远处那股马队靠近之后、便渐渐慢了下来,陆续向金忠这边接近;很显然来的马队,正是冲着金忠等人来的。

    火光之中,张辅拍马冲到了最前面,抱拳道:“金部堂前来、怎地也不知会一声?本将有失远迎!”

    金忠沉住气道:“本官何劳英国公亲自迎接?”

    张辅等人靠近之后,披坚执锐、训练有素的精骑忽然拍马向驿道两侧迂回!不等人们反应过来,马军已将金忠等人包围住了!人群里一阵喧哗,众人更加惊慌失措,许多人都在左顾右盼,也有人在不断询问。

    金忠也皱眉问道:“英国公,您这是甚么意思?”

    张辅冷冷道:“这地方已是战场,本将担忧金部堂的安危。”

    金忠的脸通红,情知快要撕破脸了,他当下便义正辞严地呵斥道:“英国公,你居然在驿站安排私人耳目、监视朝廷官员,你想干甚么?”

    张辅抱拳道:“彼此彼此,本将还是圣上亲封的‘平汉大将军’,不也被金部堂悄悄派奸细盯着?金部堂,你们这是来干甚么的,何不痛快告知?”

    金忠深吸了一口气,心道:张辅也是个狡诈之人,此时他应该已经猜到、之前他藏“奸细”在中军行辕的事败露了。

    金忠声音很快和气了几分,说道:“英国公送来的作战方略,兵部同僚认为不妥,怕英国公吃亏。兵部急令,叫英国公立刻取消方略,率军返回长沙城!”

    “东西在哪?”张辅问道。

    金忠拿出了兵部军令。

    张辅接过去翻看了一番,忽然说道:“你们居心何在?竟敢用假印,难道中了叛军奸谍之计?!”

    金忠大怒,刚想说话,忽然从张辅身边冲出来一员武将,“唰”地一声,刀光一闪!

    “刀下留人!”张辅急道。

    但是话音未落,便传来“嚓”地一声,一股鲜血喷|到了半空,溅在火把上“吱吱”作响。金忠只感觉到颈子上一阵刺痛和冰冷,然后便看见周围都黑了。刹那之间他心里是明白的,但很快便觉得模糊起来。

    ……金忠连声音也没发出来,便双手捂住脖子,瞪大着难以置信的眼睛,人软软地摔下了坐骑!周围所有人都震惊了,驿道上在瞬息之间变得死寂!

    “我入你|娘|的!你脑子里是不是塞了铁?”张辅的脸色也变了,脱口大骂了一声。他当然不是骂金忠,眼睛已盯住了突然动手的武将。

    那武将是张辅栽培的心腹,名叫师佑。

    师佑的爹是个千户,曾追随张辅出征安南国;在多邦城血战之中,师佑之父麾下将士全军覆没、本人也战陨城下血肉模糊!年纪不到二十岁的师佑世袭父,出任千户一职。

    张辅掌“平汉军”的兵权之后,麾下调集了很多地方上的卫所军,师佑也在军中。张辅不嫌弃师佑年轻没有经验;念在他爹的情分上,又见师佑忠心耿耿十分耿直勇猛,张辅对师佑是多方关照!还找到机会给师佑请功,升他到了指挥同知的军职。

    但是张辅做梦也没意识到:后生做事,往往很容易冲动,脑子长在屁|股上的!

    张辅一脸痛苦的表情心道:你他|娘|的把老子坑惨了!

    张辅复杂的情绪只是在一瞬间,此时所有人都很震惊意外,几乎都还没反应过来。张辅却马上明白了,现在不是怪罪人的时候!

    他很快下令道:“杀!一个也不能留!”

    驿道上立刻传来了几声惨叫,众骑兵将士拿着兵器,疯狂地杀进朝廷钦差的队伍里。此时张辅麾下全是武夫,听到大帅的军令、哪里还管甚么道理,武夫们见了血非常残|暴。

    一番混乱之后,地面上便留下了一大片尸体,有人的尸体、也有马的尸体,一些空马还没跑,站在原地嘶鸣。

    张辅问道:“有没有人逃脱?”

    师佑的声音道:“大帅,应该没人跑掉!”

    “应该?”张辅本来就非常生气,此时更是红着眼睛、充满愤恨地看了一眼师佑那边。

    张辅侧耳听了一会儿,又喊道:“再查一遍,确定没有活口。”

    “得令!”

    张辅自己也跳下战马,蹲在金忠的尸体旁边,伸手在上面翻找东西。不一会儿,张辅便找到了一份圣旨!他展开看了一遍,急忙塞进了怀里。

    年轻的师佑这时也拍马返回了。看着神情不善的张辅,师佑一脸抱歉的样子,说道:“大帅莫气,末将听这金部堂言语不敬……”

    张辅想到还用得上这种人,立刻强压住怒气,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做得对!”

    师佑忙道:“末将愿鞍前马后忠于大帅!”

    张辅点点头,回顾左右说道:“这些人形迹可疑,但他们是朝廷命官!在场的弟兄手上都占了朝廷命官、宫中使者的血;你们若被抓获,必诛全族!此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他稍作停顿,又喊道:“弟兄们跟随本帅。本帅带尔等升官发财!”

    众将士纷纷应答道:“得令!”

    张辅下令道:“把尸体藏起来,回营!”

第五百六十二章 痛快人

    “事不宜迟!等不及大军抵达衡州对岸了,现在就动手。”张辅沉声对柳升说道。

    柳升手里捧着圣旨,大明皇帝亲笔书写、加盖宝玺的圣旨!上面竟然沾着血迹。他的手在轻轻而快速地抖着!柳升也是从“靖难之役”过来,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武将;但这件事一样让他心惊胆战。

    果然,真正可怕的事,不一定非是沙场上尸横遍野的场面。

    不过柳升只怔了一小会儿,便咬牙点头道:“干!”

    张辅红着眼睛,眼睛瞪得溜圆。他盯着柳升,却忽然露出了一丝疯狂的笑意:“柳将军,痛快人!”

    张辅郑重其事地慢慢点了一下头,忽然猛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出了一间破瓦房,说道:“击鼓!传令,军情有变;陆师千户以上大将,水师各船长官将领、随军文官宦官,都到中军商议战术!”

    亲兵武将抱拳道:“得令!”

    张辅与柳升二人立刻进入了战备状态。大将必须的才能,便是无论战场上如何风云变幻、诡异无常,都得临机决断!

    眼下形势便非常紧迫、一点迂回斡旋的余地都没有了,简直不是死就是活。

    昨夜天黑,张辅也不知道金忠等人马的具体数目;那些人都骑着马、事发突然场面混乱,亦无法确定究竟有没有跑掉的人……或是金忠如果提前察觉到危险,早就派了人回去报消息也不一定!

    张辅和柳升一点时间也不耽搁,先下传了军令、然后再部署中军军营。

    水陆大军的各部武将、文官宦官,人数有好几百人之众!张辅的中军行辕在一个村子里,昨夜临时征用的“中军大堂”房屋,根本容纳不了几百人。所以等一会儿、文武官员只能站在村子里议事。

    张辅立刻找来了千户师佑,密令道:“召集弟兄们,准备好兵器。你回到这村子里来,看我的手势,我这样在前面横着一挥……”他做了个动作,“你便悄悄出去,带着弟兄们到村口来;若中军的亲兵侍卫询问,你便拿我的军令给他看!”

    千户师佑正色点了点头。

    张辅又道:“我怀里有一只铁碗儿,一会摔碗在石头上为号!你得了号令,立刻率军冲进村子,所有不服的、反抗的,一律……”他接着又用手掌一挥。

    师佑抱拳拜道:“末将得令!”

    张辅轻轻挥了一下手。

    师佑一拜,退了几步,然后快步走了。

    张辅又找柳升商议了一番细则,一边安排诸事,一边等着文武官员前来。

    先到村子里的是陆师各部的大将,他们的军营都在中军附近。接着水师诸将,文官宦官也陆续来了。

    中军“大堂”外的土夯坝子边上,放着几块门板;众将见状,都按照规矩,解下佩刀依次放在门板上。因为武将太多,一些人的兵器放不下、只好靠在墙上竖放着。

    村子内外没有甚么异常,大伙儿到来后、便议论纷纷有点嘈杂。有的人还在问,“有何军情?”“叛军在渡江吗?”

    张辅既然能把军队带到这个地方来,行军也有好几天了;众文武便几乎没人质疑他的军令。中军也是临时才部署了“大事”,一时间即便有甚么疏漏、也还没有暴|露出来。

    此时张辅正在一道檐台上慢慢踱着步子,没有回应部将们的话。柳升则站在不远处,不动声色地偶尔看张辅一眼。

    “大帅,所有下令召集的人,都到齐了。”亲兵武将抱拳道。

    “好。”张辅点了点头,环视泥地上站着的一大群人。

    人们也纷纷站好了位置,文、武、宦官分开,排成了队列。

    张辅咳了一下,大声道:“今日并无军情!本将召集诸位,是想与大伙儿商量一件事……”

    人群里马上又说起话来,一些人在交头接耳。

    张辅不动声色地转头示意,柳升便站过来说道:“先听大帅说事!”

    陆师各部的武将,多是柳升军的残军将领,在湖广驻扎、行军、作战也与柳升熟悉了,他们先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吵闹声小了很多。

    张辅说道:“本将也实属无奈啊。苦思此时之局面,本将想了一个应对之策……若愿意追随本将的人,我张辅必不亏待!若不愿意的,也不勉强。”

    周围渐渐地完全静下来了,大多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事情有点严重。

    这时张辅抬起了右手,从左到右横扫挥了一下,他一边做手势一边说道:“人各有志,咱们相处日久,我也惦记着弟兄们的情分!愿意跟我与柳将军一起干的,这事的责任在咱们二人、尔等都不用担忧后果……”

    张辅说到这里,又停下来了。

    终于有一个性子急的武将嚷嚷道:“大帅,究竟干啥事?”

    张辅沉吟片刻,大声道:“归顺百战百胜、难以抵挡的汉王!”

    顿时人群里哗然,队列也有点乱了,嘈杂声嗡嗡一片。很多人脸上都写着震惊。

    有个文官大声喊道:“张辅深受皇恩,他是想投降!”

    张辅盯住那人看了一眼,也大声喊道:“时至今日,朝廷大势已去,咱们顽抗只有等|死!我不愿意看着老弟兄们一个个死,我与柳将军愿意担当罪责!

    汉王乃太祖皇帝嫡孙、先皇嫡子,‘靖难之役’与弟兄们并肩作战,而今大势所趋!投汉王,大伙儿还是大明文武官员!”

    接着又有不止一个人在人群里怒骂张辅。刚才那个文官挥手道,“‘平汉大将军’是圣上给的兵权!张辅背叛圣上,他已没有兵权了;大伙儿不用听他的,拿下张辅向朝廷请功!”

    张辅没有还口,脸色虽然冷,口气却还算客气,他说道:“我刚才说了,人各有志,并不强求!你这官儿也别想拿性命换好名声,史官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青史有没有你的名字,还不知道哩。”

    他接着好言道:“愿意走这条活路的,都站过来。不愿意的就算了!”

    虽然陆续有人骂,但是“稀里哗啦”绝大部分的武将都朝檐台下走去,想跟着张辅投降的、只是不吭声而已;因此刚才显得反对声音比较大。

    忽然,有人听见了无数脚步声,一些人转头村口观望。

    还没站过来的人里,有个人见势不对,马上向前站了过来;另外有三人见状,也跟着不动声色地走进了前面的人群。这些张辅都看在眼里。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小铁碗,忽然“哐当”一声摔在石阶上,怒道:“本将一番好意,尔等不领情便罢了,何苦出言不逊?”

    片刻之间,师佑便带着百余披坚执锐的将士,奔跑冲了过来。

    “张辅,你这是兵变谋|反!”

    话音刚落,师佑已奔到了地方,他提刀跳了过去,一掌按住那官儿的肩膀,右手一刀对着他的脖子刺|了进去。官儿被刺到之前,大叫了一声。

    众人愕然,但所有人都没有兵器。那放兵器的地方有点远,突然之间也没人敢冲过去抢兵器……无益之举罢了!

    师佑等将士很快将两团人都围住了,将士们拿着长兵器、弓|弩严阵以待。文武早已乱糟糟的,面向各个方向的人都有,他们都紧张地看着那些将士。

    张辅此时忽然改了口气,冷冷说道:“对不住了!那些反对弟兄们的人,放走了回去必定谗言各位!为了大伙儿,先行看押着、等事情平息之后再放他们。”

    刚才还骂得起劲的几个人,这时却哑巴了一样。主要因为被粗暴地辱|杀的那个官儿、眼下都还没死透,四肢仍在抽搐,看起来很惨很痛苦。

    张辅走下了檐台,上前拍了一个人的肩膀:“你不是这里的,回后边去。”

    他一连拍了四个人,叫他们离开投降的人群。

    张辅再次走回檐台下,大声道:“反了!投汉王!诸将都回军营里、战船上,带弟兄们一起为汉王立功讨赏!”

    众将十分熟练地抱拳拜道:“遵张大帅军令!”接着大伙儿纷纷跟着喊叫:“反了!反了……”

    张辅喊道:“中军令,违抗军令者,杀无赦!”

    “得令!”

    一片嘈杂之中,师佑道:“大帅,不如把这些背|叛弟兄们的就地正法,让弟兄们一起杀,好叫刀上沾点血!”

    张辅不置可否。

    柳升挥手叫师佑的人让开,果然许多武将便大步走到了放兵器的地方,纷纷拿起佩刀,冲进了不降的人群里……湘江东岸的一个寻常村子里,又是一阵血腥弥漫。

    ……自相残杀远远没有结束!湘江江畔的战船上、军营里,陆续发生了持|械武|斗。谁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打起来的!中军调动的陆师军队,已经冲到几条战船上了。

    江边一条船上的火药桶忽然发生了燃爆、浓烟滚滚熊熊大火弥漫,岸边的将士们正在用水车扑火。水面上人头晃动,呼救声不绝于耳。

    还有一条船似乎想跑,却被好几条战船围住。四面火炮轰鸣、密集的火铳声像炸豆一样,各式火箭在空中呼啸,江面上就像绽放了烟花一样炫亮。

    官军的水师、陆营都很混乱,就好像此地爆发了战|役。

    诡异的是,除了官军自己的军队,方圆至少十里之内,根本没敌军人马。

    ……

    ……

    (谢谢书友的慷慨打赏,让你们破费了。我很感动,定会尽力写好书感激书友。)

第五百六十三章 重见天日

    这阵子天上的云层厚重、却一直没下来雨。

    天已大亮了,雨仍未下,久违的朝阳竟然从云层里冒出了头。冬日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射在古色古香的屋子里,让一切都更加明媚起来。

    朱高煦还在姚姬的房间里。他已经起床了,但还没有穿好衣裳,他只穿着白绸亵衣、在窗边慢慢地走来走去。

    而姚姬侧躺在床上,她削葱一样白净的胳膊撑着头,眼睛里含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一直瞧着正在踱步的朱高煦。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朱高煦忽然转身说道。

    “嗯?”姚姬软软地发出一个回声,饶有兴致地继续看着朱高煦。

    朱高煦道:“我要把你当罪犯关起来!”

    姚姬愣了一下,说道:“王爷的意思,要把我当成昨夜的刺客?”

    朱高煦点点头:“昨夜捉拿刺客的人、都是北司的将士,还算靠得住;我也叫他们收拾了刺客进来的痕迹。接下来,我只要给他们论功封赏、并下令他们保守内情,事情真相必定还能瞒一段时间。

    而昨夜院子里的喊叫声,惊动了围墙外的人;外面的众人只知行辕里有刺客,却不知是怎样的刺客……”

    姚姬的眼睛里很快露出了恍然的神情,人也拉着被子坐起来了。她是个很聪慧的女子,必定已经明白朱高煦的意思了!看她感动的模样儿,便很清楚她的心思。

    如果昨晚的事,造成姚姬刺|杀朱高煦失败的假象;虽然她没有成功,但姚广孝就没必要动姚芳了……至少暂时不会动。

    朱高煦见姚姬似乎已明白缘由,便说道:“我可不想看着你郁郁寡欢。”

    姚姬想了一会儿,轻笑道:“王爷要把人家关起来,就不怕我郁郁寡欢了吗?”朱高煦见她的笑意,自然也不当真。

    姚姬见状又道:“王爷是不是要把我关起来、绑起来,要为所欲为?”

    朱高煦听罢,吞了一口口水道:“你愿意让我为所欲为吗?”

    姚姬目光闪烁,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只要王爷想,我甚么不愿意做呢……”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的宦官王贵的声音:“王爷,探马急报,张辅今日一早兵|变了!”

    朱高煦神情一变,顿时震惊了一下;然后他脸上的笑意便渐渐出现了,满面难掩的惊喜。他暂且沉住气,回应道:“本王稍后就去!”

    王贵的声音道:“奴婢遵命。”

    姚姬收起了她那娇|媚的笑容,看了朱高煦欣喜的样子、她便微笑道:“妾身侍候王爷穿衣,王爷先去办正事罢。”

    朱高煦用|力点头道:“好!”

    姚姬便从床上起来了。从窗帘穿透进来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肌肤上、美艳而充满活力;明媚的光线下,她脸上微妙的神情以及她的一切、都能让人瞧得十分清晰。此时她的脸很红,就像喝了酒一样,那略显羞|耻而不好意思的神情之下,却没有丝毫不情愿……或许只有真正让她崇拜的强者,才能见识到她此时丰富的神态。

    朱高煦的脸也很红,他的情绪非常高涨,不仅因为此时的美景,而且官军水师的成功兵变、带来的巨大好处,也让他激动不已。

    他好不容易才稍微稳住心境,在姚姬的服侍下,穿戴好衣冠。

    接着姚姬也穿好了衣裳,但还没有来得及去梳妆,一头青丝很凌乱。她送朱高煦到隔扇旁边,轻声道:“妾身只能幽居在斗室牢笼之中,等待王爷的临幸……”

    朱高煦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时间不长。”

    姚姬轻笑了一下。

    朱高煦走出卧房,掩上房门。他见王贵还侍立在门外,便沉声道:“叫你那干儿子曹福,管好昨夜看见了刺客的人。你再派人看住姚夫人、不准她出门。”

    王贵不是个多嘴的人,马上弯腰道:“是。”

    朱高煦又小声叮嘱道:“只是作戏,但不要太假。”

    他说罢沿着檐台下的走廊,往南走。时不时有一段屋檐下、洒满冬日的阳光,叫人身上暖洋洋的。朱高煦觉得自己的步伐十分轻快;他感觉身体也轻飘飘的,若非考虑到自己亲王的稳重比格,他真是有点想蹦跳起来!

    或许人活一世,真正能发自内心高兴开心的时间,并不是很多。而现在正是那种愉快的时刻。

    朱高煦来到了行辕的中堂上,他看见盛庸平安瞿能王斌等一干大将、李先生侯海等文官,都等在那里了。他们起床得早,听到了张辅的消息,哪里还坐得住?

    因为得到喜讯已经有一会儿了,所以朱高煦现在已能稳得住言行举止,他十分从容地先召来斥候,亲自询问官军军营的细节。

    盛庸抱拳道:“王爷英明神武、胆大细心,此番不伤我将士一兵一卒,便拿下了敌军水陆两军,‘伐罪之役’大势可定矣!恭贺王爷。”

    李先生迫不及待地说道:“水师简直是雪中送炭!下官听说,伐罪军主力已到南边东洲岛去了;王爷宜立刻将大军北调回来,前往事发之地;接应张辅,完全地掌控住局面!”

    “甚好。”朱高煦点头道,“立刻下达军令,快马递送东洲岛西岸。”

    “遵命!”李先生抱拳道。

    朱高煦也有点心急,本想先率护卫骑兵赶去衡州北面;但他可以想到这里的文武、全部都要劝诫他,便暂且作罢了。

    他现在判断:张辅军必定不是诈降。但昨夜传出了刺客的风声,汉王军集团的文武、绝对不会轻易同意朱高煦冒一点险!朱高煦稍作寻思,虽然自己不必一定听从劝阻,但力排众议也很麻烦。

    朱高煦想了想,想出了一个妥协的法子,说道:“马上调集骑兵主力先行!本王要亲自去受降。”

    果然没人反对,李先生再次拜道:“下官遵命!”然后便走到旁边的桌案前去了。

    朱高煦站了起来:“马军到衡州城外时,立刻禀报。”

    他说罢便离开了上座,文武都纷纷执礼。

    东洲岛位于衡州城之南的湘江上,距离衡州城并不远。骑兵机动较快,调动北上无须太久;但至少两三万骑的聚集部署,也需要不少时间。

    朱高煦趁出城还有点时间,便想先见昨晚的刺客一面。

    刺客是段杨氏,昨日朱高煦已经听王贵在门外禀报了。在云南的时候,王贵也见过那个妇人。

    朱高煦走到后院时,见宦官王贵迎了上来。于是他叫王贵带路,去关押段杨氏的地方。

    不用审问,朱高煦也渐渐猜到段杨氏的动机。

    朱高煦与这个妇人无冤无仇,以前抓到了她、还放过她一马。他不仅没得罪她,还算得上有几分情面……这个妇人想刺|杀他,唯一可能的理由,便是对付沐府!

    毕竟人若干这种九死一生、孤注一掷的事,都肯定有强烈的动机;不可能一点小事得罪了她,她就豁的出去。

    段杨氏只要能杀掉朱高煦,“伐罪之役”即便取得了绝对优势,汉王军也可能失败!很多将士军户并不想推|翻大明朝,他们只想封赏;而且朱高煦若不在了,汉王军内部也很难有人、再能号令凝聚人心。

    汉王军一旦战败,沐府是“谋|逆”朝廷的最大罪人之一,全家都可能保不住!这才是段杨氏唯一可能的动机。

    王贵推开一间厢房,朱高煦跨步走进去。只见一个宫女正在给段杨氏处理腿上的伤口,宫女回头一看,忙屈膝行礼,然后拿了一条毯子盖在段杨氏的膝盖上。

    段杨氏的双手被反绑在一张太师上,她此时并未挣扎,只是冷冷地盯住朱高煦。朱高煦打量了她几眼,觉得这妇人几年时间、真的老了很多。

    朱高煦挥了一下手,宫女宦官都告退出去了。他也拉了一张太师椅过来,在段杨氏旁边坐了下来。

    不料段杨氏竟然冷笑了起来,她先开口道:“沐家那些残|暴阴险的人,汉王竟然引为心腹,汉王身边都是这等人吗?”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道:“照段夫人之意,手握大权的文武,有几个好人?”

    “哈哈哈……”段杨氏疯狂地尖声大笑了起来。

    朱高煦却皱眉冷冷地瞧着她,一点笑容也没有。俩人在屋子里的表现,正是十分诡异。

    段杨氏笑累了,说道:“我敢作敢当,昨晚我便是想杀了你!要凌迟还是烧|死,尽管来罢!”

    朱高煦默然,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他愤恨过不少人、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反而这个段杨氏要杀自己,他却恨不起来。

    “汉王一定能懂我的企图,还来见我,想审问何事?”段杨氏道。

    朱高煦确实不是来问她动机的,他心里一直觉得段雪恨有点奇怪;而今忽然逮住了段杨氏,他只是想知道、段杨氏是否知道点甚么。

    “段雪恨对本王说了些事……”朱高煦不动声色,若有所思地诈道。

    “沐斌?”段杨氏脱口说道。

    朱高煦顿时十分意外!幸好他刚才眼睛看着下面、一副思索的样子,此时没有表露出内心的惊讶。片刻后他已沉住气,轻轻点了一下头。

第五百六十四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朱高煦并未逼|问段杨氏,也没有为难她。

    但她却很主动地交待起来:“沐斌正是我杀的!若非我做了这件事,沐晟会跟着汉王造|反吗?他必定在云南、便把汉王出卖了!”

    朱高煦内心毫无波动,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等着段杨氏继续说下去。

    或许因为,朱高煦从来就没有对人心报太大希望,甚么舍己为人、冒着身家性命只为了忠心的事,他是不太相信的。因此段杨氏说起这话,他心里也不怪沐晟、甚至觉得段杨氏所言挺有道理的!

    他也忽然就明白了:之所以段杨氏如此痛快就招供,是为了最后再离间沐晟与汉王府的关系!不用逼|她,她也会说这些话。

    她的心里只有恨,死到临头了也要不择手段、想尽一切办法复仇。

    段杨氏道:“汉王起兵之前,我叫雪恨带沐斌逃出京师;将沐斌诱出侍卫重重的府邸,然后以弩|箭杀之!”

    朱高煦听到这里心下一怔,皱眉寻思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段雪恨为甚么会听你的?”

    段杨氏冷笑道:“我把她养大,那么多年她当我是亲生母亲。我知道她心里面,难免残存着对我的依赖。”

    “你利用了她仅有的信任。”朱高煦情绪复杂地看着段杨氏。

    段杨氏道:“她不过是沐家的孽|种!”

    她接着又说道:“我原以为杀了沐斌、逼|反沐府,沐府举族便是谋|逆大罪,必将与汉王一起、死无葬生之地!谁想到汉王竟然能赢?你就靠那点护卫人马,贫瘠的云南一地,怎么可能战胜大明朝廷万里疆域、百万大军!我至今无法明白,苍天无眼……”

    此时朱高煦渐渐有点痛恨段杨氏了!他觉得这个段杨氏的所作所为,真是非常可恨……可怜可悲!

    然而朱高煦内心深处,又难以自已地、隐隐有点感激段杨氏。

    如果没有沐斌之死,沐晟真的敢冒险追随汉王府起兵吗?朱高煦现在已无法得到结论,但他可以想象:当时若沐府站在了朝廷那边,朱高煦别说打赢战争了、那时的局面下控制云南都很费劲!

    朱高煦沉默了许久,说道:“咱们做个交易如何?你要是答应帮我最后办点事,我还能放过你一次。”

    “哈哈哈……咳咳!”段杨氏笑道,“汉王怎会觉得我想活?早点死了也好!”

    朱高煦又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换一种交易的方式。你死了之后,我派人把你的尸首运回云南;并下令大理官府将你葬在段家坟地,若能找到你亡夫的坟墓,便将你与之合葬。”

    段杨氏的笑容马上消失得一干二净,她沉默了。

    朱高煦见状,又不动声色道:“生时同寝,死时同穴,岂非最好的归宿?”

    他顿了顿又道:“而今段夫人的仇无法报了,何不放下仇恨?大家都要死的,仇人过得好与不好,反正迟早是那条路,你又何必苦苦执着仇恨?”

    段杨氏干|涩的眼睛里渐渐湿润了,她埋下头,低声问道:“汉王要我做甚么事?”

    她应该不是个容易被说服的人,但这样一个条件、可能本是她所求。在报仇绝望的时候,也许这是她最想要的东西了。

    朱高煦早就听她说过、她先夫的旧事,心里明白段杨氏的心结就是太执着的私仇!

    他细思了一阵,便开口道:“第一件,亲笔写供词按手印。招供你刺|杀沐斌之事实,并以你先夫的名义发誓,所言属实;但要隐去雪恨的名字不谈。第二件,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叫段雪恨过来,你告诉她,沐斌之死不怪她……”

    就在这时朱高煦发现、段杨氏的神情猛地一变。他下意识转过头,见段雪恨忽然站在了门口!

    雪恨没有看段杨氏,却盯着朱高煦,那眼神好像要把朱高煦刺穿一样!她的脸色苍白,眼睛里带着深深的痛苦与感动。朱高煦顿时产生一种错觉,觉得雪恨会忽然冲过来抱住他。

    但雪恨站在那里,整个人像凝固了一般,好一会儿也没动弹。

    宦官王贵也走到了门口,弯腰道:“王爷,奴婢告诉了段姑娘,您在里边哩……”

    朱高煦的反应不大,淡定地点头道:“我知道了。”他接着回过头问段杨氏,“成交吗?”

    段杨氏神情复杂地把目光从雪恨身上挪开,很严肃地看着朱高煦:“汉王说到做到?”

    朱高煦立刻用十分熟练的话、自我吹嘘道:“本王是个非常有信誉的人,连英国公这样的大员、在大事上也相信本王的承诺,敢为了本王的一诺千金、赌上举族性命。段夫人有何担忧之处?”

    段杨氏沉吟片刻,似乎想起了之前朱高煦说到做到、放她走的往事,她点头道:“好。”

    朱高煦起身道:“王贵,等段夫人写了供词,你给收着。”

    王贵躬身道:“奴婢遵命。”

    朱高煦走到雪恨旁边,她的耳朵忽然微微一红,眼睛闪避开了。朱高煦道:“等王贵的事办好了,段杨氏交给你处置。我还有要事……”他抬头看了一眼东边太阳的位置道,“差不多该准备出发了。”

    一向沉默寡言的雪恨忽然开口道:“我等你回来。”

    朱高煦道:“再说罢,最近我可能会很忙了,‘伐罪之役’最后的决胜阶段,就在眼前。”

    他说罢离开厢房,对跟过来的宦官宫女道:“跟过来,帮我披甲。”

    “是。”

    朱高煦换下了身上的红色团龙服,穿上武服、锁子甲,挂上冷锻札甲,然后便走出中军行辕。他带着数百骑护卫精骑,先出了衡州城南门。

    果然大军调动有点麻烦,东洲岛那边的主力马军、至今尚未抵达衡州城。

    数百骑兵,便站在城门外等着。将士们都在战马旁站着、手里牵着缰绳。朱高煦心里仍然充斥着对巨大“胜利”的喜悦与期待,他坐在战马上,脸上挂着笑容。

    ……此时中军行辕内,段雪恨还在门口呆呆地站着。她在这里很久了,王贵也早就拿走了供词。

    不知过了多久,雪恨才慢慢地走进了厢房。厢房里只剩下她们二人,之前“沙沙沙”的笔毫书写声音不见了,沉默的气氛中、周围仿若一片死寂。

    曾经,雪恨有过剧烈的愤怒与恨意,想方设计想找出段杨氏!但终于一无所获。

    没想到段杨氏忽然自己送上了门,此时雪恨反而表达不出内心的波澜。“母女”二人再次见面,竟是无言相对,连雪恨自己也没料到。

    良久之后,段杨氏才开口道:“沐斌之死,并不是你的错。”

    雪恨冷冷地叙述道:“这是你与汉王的买卖。”

    段杨氏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件事是怎么回事、道理你都懂。你不是愧疚,而是愤恨、愤恨我欺骗你。”

    “我杀了你!”雪恨忽然呼吸不顺畅一般喘|息着,她瞪圆了眼睛,一张苍白而秀美的脸、此时却有点扭曲了。话音刚落,她便猛地伸手掐住段杨氏的脖子!

    段杨氏完全没有挣扎,她甚至带着些许安详、温暖、期待的表情,轻轻闭上了眼睛。雪恨看到这样诡异的表情,手劲不受控制似的、无法用力掐下去了。

    雪恨咬牙道:“我当然愤恨你,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我也恨我自己,竟然那么容易被你蒙骗……”

    段杨氏睁开眼睛道:“你是我养大的,你骨子里便亲近我,要骗你很难吗?动手罢!”

    雪恨忽然泪流满面,身体一软,说道:“我问你:你养了我那么多年,真的从来没当我是亲人?”

    “哼!”段杨氏冷笑道,“你身上流着沐家的血,孽|种。我看你越惨,心头就越高兴。”

    雪恨再次掐住她的脖子!这次她用力了,段杨氏的眼睛也很快翻了过来,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咕咕”声音。

    “我不杀你!”雪恨忽然猛地收力,满脸泪水地哽咽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活着比死更惨,我要看着你受活罪……”

    此时雪恨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下不了手,还是真想报复段杨氏!雪恨从小做那些密事、整个人都很冷酷无情,但她内心似乎有点软弱。

    段杨氏咳嗽了一阵,用力呼吸了一会儿,她忽然哀求道:“你快杀了我罢,你让我死!”

    雪恨摇摇头。

    段杨氏简直神志不清也一般,这时再次笑了起来,她得意道:“我这双腿上,中了很多铅弹,医不好了!那一天不会太久……”

    雪恨不再理会她,转身默默地走出了厢房。

    你不是愧疚,而是愤恨、愤恨我欺骗你……段杨氏的话,依旧萦绕在雪恨的耳边。

    她已经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愤恨、还是愧疚?放不下的亲情,是养育之情、还是血脉相连?

    湖广的深冬,院落里的树枝上还残存着一些枯叶,风一吹,偶尔便有一两片凄凉的叶子飘在空中。落叶尚且有根,人却常常不知自己是谁。.

第五百六十五章 薄礼

    湘江西岸,抛锚停泊着无数的战船。

    朱高煦带着骑兵大队一路过来,看见长长的船队摆在江畔,不知连绵了多少里;他估摸着单是战船、便最少有数百艘!

    岸上的宏大马队,尘雾蔽天,陆上的水师遮蔽湘江,场面十分壮阔!

    张辅麾下的官军忽然兵|变,这是意料之外的事,他们连预定的地方也没到达。

    因此汉王军没赶上好戏,等马队主力赶到时、甚么都结束了!看周围的景象,局面似乎已被完全控制住……否则官军水师不会在西岸靠岸;他们此时位于汉王军陆上步骑、可以攻击到的位置,显然是完全放弃抵抗的做法。

    但是在此之前,官军水师似乎发生过内讧;江面上飘着一些烧毁的战船,余烬还冒着烟。朱高煦眺望着宽阔的湘江对岸,隐隐约约已能看见官军的陆师方阵了。

    曾经打生打死的两军人马,此时近在咫尺,却不再有厮杀的动静。

    朱高煦看见了对岸的官军陆师,便抬起手大喊道:“停止行进!”

    武将们随后传令喊叫吆喝起来,四处各部的长长马队,陆续放慢了速度。

    等了好一阵,湘江上一艘战船慢慢地行驶过来了。不一会儿,战船靠岸,上面搭下了一座梯子;一队武夫便从甲板上下船,他们跳进浅水里,涉水向岸边走来。

    那些人渐渐靠拢,朱高煦已经认出中间那个人是张辅。而张辅周围的那些人,朱高煦都不认识。陈大锤拍马上前,与张辅等人说了几句话。

    官军大将们都解下了兵器,交给了陈大锤,然后继续向朱高煦走来。朱高煦坐在马背上,盯着来人、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一时间朱高煦心情有点怪异。

    面前这个张大帅,他爹是为永乐皇帝战死的、当时死得很惨烈浑身都是血窟窿;在“靖难之役”、“征安南之役”中,大家也是生死荣辱与共的弟兄。然后到了最近两年,张辅简直是反对朱高煦的最关键人物之一,欲置朱高煦于死地而后快……

    张辅走近前来,忽然单膝跪地道:“罪将张辅,拜见汉王殿下!罪将助纣为虐、悔之莫及,特来请罪,请汉王殿下惩罚。罪将是罪有应得,绝无怨言!”

    旁边的一众大将纷纷单膝跪地,执军礼道:“罪将等请汉王治罪……”

    朱高煦见状差点没笑出声来!他刚才还大模大样地坐在马背上,这时径直翻身下来,上前亲手扶起了张辅,说道:“水师,本王梦寐以求。今张将军为‘伐罪军’立了大功,已能将功补过了。不过你那英国公的爵位,是不合法的。”

    张辅十分识时务地说道:“罪将当初一时糊涂,汉王不杀已是大恩,愿自请削爵!”

    他说罢转过头伸出手,从部下手里接过一只木盒,双手呈送上来道:“罪将有一份薄礼,进献汉王殿下!请汉王殿下笑纳。”

    陈大锤立刻上前接过木盒,先打开一看,然后双手捧到朱高煦面前。朱高煦闻到一股血腥味,定睛一看,里面竟然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朱高煦皱眉细看了一会儿,认出它是兵部尚书金忠的脑袋!他顿时意外地“呵”地笑了一声。

    张辅道:“事情提前败露了,罪将不得已而将金忠杀之,仓促兵|变!”

    朱高煦看了张辅一眼,轻轻挥手示意陈大锤、把人头拿走。朱高煦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忘记了人头的事,他接着刚才的爵位话题、不动声色地说道:“道理不是这样的。我长兄虽是先皇之嫡长子,但大明朝以孝治天下;先父皇被东宫奸臣所害,故我长兄的皇位不合法礼!我长兄封你英国公爵位,当然无效了。

    当年‘靖难之役’大业未成,尔父便中道战陨,为先皇战死;自然无法在生前获爵位,故追封‘荣国公’。我觉得,等今后朝廷大臣商议之后,让你世袭荣国公,是比较合适的法子。”

    “啊?”张辅一脸惊讶。

    朱高煦伸手拍了拍张辅的肩膀,“张将军曾与我并肩作战,你懂我的。”

    张辅一时说不出话来,一副沉思的样子,似乎在琢磨着刚才朱高煦的话。他刚才的脸上是很意外的样子,不过此时并无多少高兴的神色……张辅这个人不止懂战阵的,或许他明白,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朱高煦回顾左右,指着张辅左侧的白脸大汉:“你是柳升?”

    大汉忙道:“罪将柳升拜见汉王殿下!”

    朱高煦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接着拍马冲向江畔,周围的护卫精骑也立刻跟随了上来。

    朱高煦挥手大喊道:“诸位大明将士,本王与尔等,原来便是同甘共苦的弟兄,现在又是了!咱们大明官军,志在四海万邦,自相残杀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远近的战船上,渐渐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呐喊声。

    ……当天,朱高煦便下令骑兵主力的各部将士,陆续控制了湘江西岸的战船和水师官兵。

    而对岸的陆师降兵,朱高煦暂且没理会;只叫柳升回去统领东岸的降军。时至今日,朱高煦根本没把湖广省的官军陆师放在眼里了,唯一能让他挂怀的、不过是水师而已。

    汉王军各营主力,最快要明天才能到达此地。今日汉王军中军便在江畔扎营、等待后续各营赶到。

    旁晚时分,汉王军的几个大将、以及李先生等人,都来到了湘江西岸的骑兵大营。

    朱高煦随即召集心腹文武议事。等人都来了,他便径直说道:“本王有一个想法……最近几天便挑选出精兵勇士数万人,从此地乘坐水师战船,走湘江、大江顺流而下;出动之后,十天之内直逼京师!”

    大帐里竟然冷场了。

    朱高煦看了一眼盛庸,但今晚盛庸没有再说“这是在赌”之类的话。不过朱高煦心里有数,自己似乎又想赌一把!之前几次豪|赌都得手了,他觉得这一次赢的机会也不小!

    李先生作揖,终于开口道:“王爷,据下官所知,永乐初京师常驻兵力七十卫!计有皇帝亲军二十二卫、京营四十八卫。总兵力四十余万人!

    ‘伐罪之役’初,伪朝先向湖广省调集了十万京营、又从大江南北诸省调集卫所军三十万,在湖广聚兵四十万人。后伪朝丢失西南三省、吴高战败丧师十万;伪朝廷大概又从京师驻军中、调了十余万增援湖广,使得张辅统领的陆师主力、在湖广省便聚兵多达四十多万人!

    当此之时,京师至少还有亲军、京营,共有十几万人。最近局面紧张,伪朝廷应能从京畿近左各省调集一些人马。故下官估计,目前京师尚能聚集大军十余万至二十万人之间。”

    朱高煦道:“敌军水师主力投降,天下震动,人心动荡。只要本王率军兵临城下,京师纵有十几万大军,也无济于事。”

    李先生轻轻点头道:“王爷所言极是。但下官以为、仍有少许危险。

    敌军水师主力虽降,但荆州、武昌等地的大江上,仍残存一些水师战船。咱们现在手里的战船,要调一些出来水战、或迫降敌军水师残部。

    剩下的战船虽众,若用来运送将士、马匹、粮草、军需、火器,恐怕一次最多能运送五六万人马。我若急趋京师、兵力悬殊太大,不能有必胜之把握。”

    这时瞿能开口道:“我军如兵临京师,伪朝想投降邀功的人不在少数;伪朝君臣或许不会守城,否则一面城门丢失,举城皆失!末将猜测,朝中会调集剩下的主力,寻我前锋军决战。”

    朱高煦看了瞿能一眼,“瞿将军这番猜测有道理!”

    盛庸抱拳道:“末将愿为前锋,率军乘船东下、击溃京师敌军主力!”

    朱高煦道:“本王想亲自率军,最后一战定鼎‘伐罪之役’胜利!敌军之亲卫、京营虽衣甲精良人马众多,但此时士气尽丧,将士沮丧;我前锋以寡击众,胜算仍然很大!”

    众人议论纷纷,李先生再次劝阻朱高煦不用亲征、只消遣大将便行。

    朱高煦坚持己见道:“正如李先生所言,此役在京畿地区以寡敌众,尚可能有些风险。如今之大局、咱们胜券在握,本王既然要赌,岂能怕虎怕狼?必得一战打赢,不能节外生枝,再让战局出现反复。”

    他一拍大腿道:“就这么定了!全部伐罪军主力,兵分三路。

    本王挑选调集精锐之后,便率前锋大军,克日乘水师东下,平安、王斌为副;中路主力大军,以瞿都督为诸将,率军顺江走陆路趋进。后军以盛将军为主帅,率后军护卫汉王府各官署官吏、家眷,听到前锋胜利的消息后,从衡州出发,前往京师。”

    众人纷纷拜道:“末将(下官)等得令!”

    按照这个方略,只要前锋军登船完毕,前锋从湘江、洞庭湖进入大江;再沿大江一路去京师,真正航行的时间,可能只要十多天。

    但中军主力走最近的陆路、沿江而行,光走路就要大约两个月。

    前期他们可能要麻烦一些,还得劝降沿途城池官吏、守军;一旦汉王军前锋攻入京师了,剩下的时间、中军便只消走路行军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来不及

    大明“平汉大将军”、大明主力水师投降了!

    消息不胫而走,连京师市井之中,人们也很快知道了此事。盖因朝野文武以及百姓,都非常关心当今皇帝的弟弟反叛的大事。

    应天府最近查获了一家暗地里的赌坊,市井中竟然有人拿国家大事、下注赌|博!前阵子湖广会战的赌局,据说不少人因此一夜暴富……难怪前线的消息刚传到朝廷,很快外边的人都知道了;有朝中的官吏在卖消息赌|博!

    京师的百姓、甚至普通官员,很少有人真正在乎洪熙朝廷的死活。

    “靖难之役”过去才不到十年,那时的京师百姓、官吏几乎全都活着,大伙儿早就有经验了。当年大明太宗皇帝进京、杀的是一个腥风血雨,然而杀的都是当大官|寮的家族,老百姓该干嘛还干嘛……无非换了个朝廷而已。关键朝廷还是大明朝,都是朱家宗室那帮人、没有滥杀自家无辜百姓的道理。

    若是说异族打进来了,市面上必定会动荡不堪;但现在人口百万计的京师,市井里照样繁华。

    风花雪月的秦淮河畔,丝竹管弦之声在雪花之中隐隐可闻;装饰华丽的画舫里,美人的嬉笑声好似银铃。如画如诗的大明朝都城,正在迎来洪熙元年的年关佳节。

    京师也有不少文人墨客、书生士人,日日长吁短叹,觉得汉王进京不是甚么好事。还是仁厚宽松的洪熙帝,让大家的日子好过一些;而汉王那种武夫通常比较残|暴,以前太宗皇帝就是那样的人。

    何况士人还是希望嫡长子的制度传承下去,汉王这种破坏规矩礼制的人,总是叫儒士们不安心。

    但除了那些大臣,士人暂时也只是叹息、闷闷不乐而已。毕竟汉王也是宗室、只想要皇位,应该不会夺走士人的财产……

    乾清宫东暖阁,隔扇里的空间并不大,此时这里塞满了一众大臣。这些人都是大明帝国最有权势的大|员,因此他们的官服大多是红色打底;一片火红的衣裳,充满了喜庆的气氛,正是十分应了过年的景。

    然而人们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到一点喜色,气氛十分沉重。

    皇帝朱高炽终于坐在了处理奏章的位置上,但他现在啥也没做,只是双腿伸直,靠坐在铺着毛皮的椅子上、犹自叹了一口气。

    兵部尚书茹?出列,拱手道:“圣上,张辅、陈?、柳升降敌,大明水师落入叛军之手,后果非常严重。朝廷控扼大江等江河水面之权,即刻沦丧!

    我大明主力水师,乃太祖皇帝创于开国之前,原来叫‘巢湖水师’,太祖皇帝以水陆协同、初战以寡敌众,大败陈友谅七十万大军,一战扭转大势!自此之后,大明水师从无败绩;其战舰训练之优良,举世无双、无人能敌!

    大明水师落入叛王之手,天下再也没有船队、能在水上与之抗衡了。大江、湘江、赣江、洞庭湖、鄱阳湖上的官军船只,宜立刻调离,否则便是以卵击石,迟早落入叛王之手。

    我官军应倚仗陆师、城池,转攻为守,循大江沿岸拒敌……”

    袁珙皱眉道:“茹部堂,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不太好罢?”

    茹?道:“形势如此,说得再好有何用?”

    袁珙问道:“咱们在龙江港等地还有海船。”

    茹?摇头道:“海船在大江里作战,那是给叛军送船!海船从建造之初,便是为了在海上航行;船底、构造全不适应江河,主要靠风帆与海流航行。

    海船在大江下游的水深之处,确实可以勉强航行,但是作战便没办法了!打起来的结果,本官可以断定、就一句话:或是打不赢、或是追不上!

    大宝船在大江里,风向不对、逆流航行,动弹都费劲;追不上敌船,敌军先是不理你,留到最后火船攻之,动辄数千料(排量)的宝船在江河里笨重不堪、怎么躲?

    余者各式海船,找机会或许能追的上敌船,可又打不赢水师战舰……一场大战往往稍有逆势,便会影响结局;咱们的海师在大江里如此大的不利,水战结果明摆着。”

    袁珙一脸沉重不悦,但没有对茹?出言不逊;或许他也知道、茹?这种人只是说军情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

    袁珙绞尽脑汁苦思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说道:“现在应调集北方九边的边军,即刻勤王!”

    他说完话之后,暖阁里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附和他。

    北方的藩王有谋反的迹象、蒙古诸部也开始袭|扰劫掠边地了,调走边军当然会造成很大的问题……但这些事倒不算问题,毕竟对京师君臣来说、保住朝廷才是重中之重!最大的问题是:眼下还能不能调动?

    按照“靖难之役”后期地方上文武的干法,那些人的反应就一个词:阴奉阳违!朝廷还在,文武们一般不会抗旨,但聚集兵马要半年,行军几千里要一年;慢慢等着呗!

    大臣们心里都有数:皇室兄弟相争,一方连都城都保不住了!这时候叫别人勤王,能勤出甚么好处来?

    除非是蒙|古诸部有能耐打过来,下诏勤王必定效果很好。毕竟大伙儿都知道当今的天下局面、异|族再厉害也站不住脚,勤王这种送上门的大功,谁不跑快些!

    茹?说道:“只要臣还领着兵部尚书的俸禄,便有职责提醒袁寺卿:眼下调兵勤王,来不及了!汉王叛军控扼水路,必定会沿大江东下。

    叛军此时应在湖广衡州近左,沿湘江、大江东进,路程两千余里。但叛军一路上无须筹粮;靠水师水运,便可解决大军所需粮秣。如此算来,若是沿江城池守军没能有效阻击叛军,叛军最快在两个多月之后,便能兵临京师城下!

    两个月调北方边军、卫所军到长江南岸,如何办到?”

    茹?愁眉道:“要是叛军一路乘船东下,时间会更短,可能只在一个月之内!而今直隶地区兵力空虚,叛军只要劝降京畿近左的一个城池,驻军在那里,京师就会人心浮动……”

    “孤军深入?”袁珙问道。

    茹?道:“以汉王的性情,多半会如此。孤军深入,有大江航道保证粮道和退路,此时已没甚么危险;叛军孤军极可能先占京畿别的城池,形势就算不利还能守城,或跳船退兵。汉王没有理由不这么做!”

    ……朱高炽听大臣们议事了好一阵,他一直没有参与,只是坐在上位听着。不过听了那么多说法,朱高炽算是心里有了数。

    无力回天,无药可救,彻底完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再好的方略、再厉害的计策,摆开打的时候打不赢,方略又有甚么用?

    朱高炽终于开口道:“接下来朝廷该怎么办?诸位大臣尽快拟一两个方略出来,呈送进宫,让朕批复。”

    大伙儿纷纷执礼道:“臣等遵旨。”

    朱高炽挥了一下手。

    于是御前议事结束,大臣们谢恩告退。

    不过没一会儿,朱高炽便命宦官海涛跟出去,叫大理寺卿薛岩单独留下。等薛岩返回东暖阁时,里面一共就只剩四个人了;皇帝朱高炽、大理寺卿薛岩、锦衣卫指挥使谭清、司礼监太监海涛。

    朱高炽一言不发思索着甚么。

    许久之后,谭清才沉声道:“禀圣上,臣此前已抓了柳升的家眷到诏狱,请圣上下旨处置!而张辅、陈?深受皇恩,却临阵投降、背叛圣上、擅杀部堂大臣,简直十恶不赦天打雷劈;请圣上下旨将其家眷捉拿问罪,以儆效尤,免他们继续通敌!”

    朱高炽看了谭清一眼,点下了头。

    当然逮|捕张辅的家眷,只包括英国公府邸、以及其弟弟家的人;宫里的贵妃,锦衣卫管不了,那也是圣上的家眷。

    张辅这种背|叛,实在是太过分了!东宫故吏、大臣们都非常愤怒,谭清请旨应该不止是锦衣卫的意思,别的官员也有暗示过谭清出面。

    反倒是朱高炽自己,并未表现出极度的恼怒。因为他知道现在报|复泄|愤、亦是于事无补了。他最近两天,忽然想到了更有用的法子!

    就在这时,朱高炽说起了别的事,他开口道:“上次薛寺卿等查俺三弟造|反之事,虽然最关键的人死了,但大致真相亦被查明。俺觉得,薛寺卿查案是很有才干的。”

    薛岩忙躬身道:“圣上过誉,臣不敢当。”

    朱高炽低声说道:“先皇驾崩,着实有蹊跷之处……”他说罢看了谭清和海涛一眼,这两个人心里是最清楚的。

    朱高炽接着又道:“但是俺可以告诉尔等,此事与俺毫无关系,俺也不可能做那等丧尽天良的事!其中必定另有其人。俺决定让薛寺卿、锦衣卫、司礼监,一起密查此事;查出真相,拿到真凭实据!”

    海涛与谭清立刻拜道:“臣(奴婢)遵旨!”

    薛岩愣了一下,也抱拳拜道:“臣领旨。只是臣有一事不明,甚么地方不能查?”

    朱高炽一脸严肃道:“甚么地方都可以查,百无禁忌,后宫也可以来!这是眼下最要紧的事,薛寺卿把大理寺的公务都扔给同僚,只要专心办好此事。”

    薛岩深深鞠躬道:“臣遵旨!”

    “俺必有重赏……”朱高炽似乎也意识到、现在赏薛岩甚么也没用了,他改口道,“这等大案,如果薛寺卿能查出真相,澄清是非黑白;必能如古之狄仁杰、包拯一样名垂青史,千古传诵!”

第五百六十七章 无关好坏

    大理寺卿薛岩在太监的陪同下,走出了东暖阁、走上斜廊。这时斜廊外面的雪已经下大了,大地上银装素裹、宫殿下面的五彩漆画;冬日的皇宫,景色是十分漂亮。

    薛岩无心欣赏风景。

    他还在思索着、刚才圣上交给他的差事。圣上想查出先皇驾崩真相的意图……薛岩是很清楚的、心里对此并无多少疑虑。

    而今朝廷官军一败涂地!洪熙朝眼看要土崩瓦解了,恐怕圣上心里、对此也必定有数;所以在一切无奈之下,圣上的思虑终于又回到原点:汉王起兵的理由。

    以前朝廷不需要在意甚么“伐罪讨逆”的起兵借口。皇位上已经有人,藩王起兵就是谋|反!讲道理无法真正解决问题,平叛灭掉谋反的人才是正事。

    但现在朝廷灭不掉叛军了,还得反过来被灭掉!实在打不赢的时候,讲道理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此时薛岩判断:先帝驾崩与圣上无关。

    否则圣上做这件事毫无意义。东宫故吏的嫌疑也不算大,那些官胆子没那么大,何况今上也应该没有与之密谋。

    因此薛岩认为,干下滔天大罪的、应该另有其人……

    一旦真的查出了先皇驾崩的真相,并找到叫人信服的真凭实据、公诸于天下,大义上便有利于圣上了!

    那时候,圣上便没有过错;且以皇太子、嫡长子的身份,名正言顺毫无争议地继位,圣上的皇位简直合法得不能再合法了!除非再往前给建文帝翻案,否则大明皇帝的人选、在法礼上必然该是当今圣上。

    若等事情到了那一步,薛岩给汉王想的法子是“禅让”……毕竟汉王坐上皇位之后、还要想坐稳,那便得讲点大义;才能避免其诏令、名不正言不顺的尴尬境地。

    “禅让”的道理虽然很勉强,但总是有来历的,至少在诠释汉王的皇位来源之时、多少有点话说。

    所以到了那时候,汉王以武力攻下了大明都城、迫使今上退位,也有可能不敢杀圣上以及圣上的家眷。如果汉王干那些事,天下人都会指责他残|暴无情;“禅让”也显得太假!

    薛岩琢磨:即便汉王胆子很大,肆意妄为不讲道理,铲除了今上全|家再说。圣上至少不用背上弑君杀父的罪名!

    这种罪名真是太丧心病狂了,当世决不能容忍,圣上以后不知道要被世人侮|辱成甚么样子……

    于是薛岩把圣上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薛岩最有疑虑的地方,却是考虑他自己!

    之前在东暖阁里,圣上忽然下旨给薛岩这个差事,薛岩便回答不太痛快。他一下子就意识到:这事儿会得罪汉王。现在这局面,要不是必死不疑的人、谁还愿意轻易去得罪汉王?

    但是圣旨不能违抗,薛岩只能接旨了。

    他的内心深处,一直对真相充满着好奇与渴望;又是这么重要的大事,更是让他摇摇欲试。

    先前圣上说的“名垂青史”“千古传诵”的话,薛岩是相信的!青史不可能不记载这样的大事,而查出真相的人是他薛岩,当然会在史书上留名。

    要名,还是要命?这是薛岩沉思了很久、仍在徘徊的事。

    不过他思量许久之后,忽然觉得就算去查这个事,也不一定会死!他觉得自己不死有两个理由。

    其一,他是汉王嫡妃的媒人,到时候国丈郭家的门楣就要升到云霄了,郭家不给薛岩想点办法?

    其二,薛岩忽然想起了夏元吉。这个人从太祖时期就开始当官,建文年间得到重用,站的位置错的不能再错了;而且“靖难之役”结束后,夏元吉起初没有投降!他被人抓到永乐皇帝跟前,才被|逼投降的。

    这样的人,居然在腥风血雨的永乐初年毫发无损,官也升了!而与夏元吉一样没有投降的文官,下场多半很惨、没被诛连的人都算是好下场!

    薛岩认为夏元吉这等人能活命,唯一的原因是夏元吉在户部的事务上、有真本事!残忍如先帝的皇帝,也舍不得杀人才。

    如果薛岩能查出真相,得罪了汉王;到时候他再认错,找“圣旨不可违”之类的借口辩解……再加上他证明了自己在刑律上的才干,那是有可能得到容忍宽恕的。薛岩觉得为了千古留名,冒着性命之危是值得的!

    此时海涛送薛岩到乾清宫门了,出了乾清门、便不再是后宫区域。于是海涛站在门楼里,执礼道:“薛寺卿慢走,咱家便送到这里了。”

    薛岩客气地拱手道:“有劳海公公。”

    海涛赶紧抱着拂尘,再次一拜。

    薛岩走出乾清门,见天上的雪越来越大。他站在雪地里,既已坚定了心思,便长身而立、仰头看天;这时他一副浩然正气的样子,长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身后的海涛,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薛岩。

    ……皇宫内的坤宁宫,在纷飞的雪花之中,静静地矗立在台基之上。

    张氏端坐在坤宁宫上方的宝座上,她的双臂展开、袍袖放在宽大椅子的两边扶手上,坐姿很是霸气,她冷冷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厚重而华贵的宫殿,隐隐泛光的绫罗帷幔低垂,雕窗精细如画。窗外飘着优雅而洁白的雪花,冬季的宫殿里不仅不冷、更无萧瑟之感,五彩的颜料让一切都不枯燥。

    然而华美的环境,并没有让张氏高兴起来。她的苍色苍白,目光中充斥着戾气。

    因为无论大明朝的皇宫有多好,很快这些东西就不属于她了!

    张氏在回想,自己多年的煎熬、熬到现在这个地位的艰辛往事。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切,不料全部都要被人夺走了!她心中的愤怒与不甘,简直无处倾述。

    就在这时,殿门被掀开,便见皇子朱瞻基走进来了。

    瞻基的实岁已经满过十岁、虚岁十二,他已完全长成了一个半大小子。他的脸上虽然还带着些稚气,却早已熟悉了礼仪,上面便行礼道:“儿臣拜见母后。”

    张氏看着瞻基,戾气稍退,更多的伤心与心痛顿时涌上了心头。她爱怜地伸出手道:“到母后这里来。”

    “是,母后。”瞻基很乖地走了过来,他比以前懂事了不少。

    张氏伸出手,抚摸着瞻基的脸庞,见他生得浓眉大眼、长得与他爷爷还真有几分相似,反而与他父皇的面相不太一样。

    她一边打量着儿子,一边情绪复杂地“唉”叹出了声。

    瞻基仰起头,便愤愤地说道:“是不是二皇叔惹您生气了?等儿臣有了大权,定要给那个可恶的皇叔找一堆罪名,把他活活烧|死!儿臣要杀戮他全家与全部党羽,再选朝中那些睁眼说瞎话的文官来修史,多编一些逸闻趣事当史书写,让他遗臭万年!好给母后出气。”

    “谁教你的?”张氏问道。

    瞻基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张氏也无心多问了,但明白这些话肯定有人教,不然十来岁的孩儿、想问题没那么缜密。

    她抚摸着儿子的脸,说道:“瞻基有孝心,也不算有错。那个人无关好坏,而是本事太大,活着就是个威胁。你会这么想、也无关好坏,只是为了自家人的地位牢固……”

    说到这里,张氏又回到了现实;她看着自己最亲的亲人,心中再次充满了无奈与心痛。

    她作为一个母亲,眼睁睁地看着、原本贵极人间的亲儿子要丢掉一切了,并担忧着恐惧着瞻基的性命安危,张氏一时间心如刀绞!

    没过一会儿,司礼监太监海涛入内。海涛上前拜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大皇子。”说完便躬身侍立在侧。

    张氏有点不舍地对朱瞻基说道:“你下去罢。母后与海涛说几句话。”

    瞻基恭恭敬敬地拜道:“儿臣谨遵懿旨。”

    海涛上前,俯身在张氏身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张氏听罢,一掌按在扶手上,咬牙沉声道:“张辅柳升等人,如此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圣上没下旨诛他们九族?圣上也太心慈手软了!”

    海涛忙道:“娘娘息怒,这事儿是因为没有人劝皇爷的缘故。大臣们只在背地里恨,却都不出面进言,生怕得罪叛王过甚;只有谭指挥使替大伙儿请旨。皇爷只下旨将犯人逮进诏狱了……而那些人都是勋贵家的,谭指挥使没有皇爷的圣旨,也不敢做甚么哩。”

    张氏眉头紧皱,小声道:“叫谭将军不给他们吃饭,饿死他们在诏狱!”

    海涛道:“奴婢定把娘年的话带到,谭指挥使敢不敢干,可不好说……”

    张氏稍微冷静了一点,说道:“只让谭将军对付柳升的家眷。”

    海涛拜道:“奴婢遵旨。”

    海涛又轻声道:“皇爷下旨,叫大理寺卿薛岩、锦衣卫指挥使谭清、奴婢三人,一起暗查先帝驾崩之事。”

    “哦?”张氏点了点头,很快出神了,她沉思着甚么,许久都没有说话。

    等到张氏回过神来,见海涛还在身边,便轻轻挥手道:“圣上叫你办甚么,你便好好去办。”

第五百六十八章 不准高兴

    “她患的是失心疯。”

    凤阳的一座院子里,一个送饭的小宦官瞧着马恩慧,小声嘀咕了一声。

    马恩慧一脸呆滞,像傻子一样坐在桌案前。她的身上很脏,似乎好多天没有沐浴梳洗了,头发也乱糟糟的。

    更怪异的是,她拿起了一只没削皮的橘子,立刻就放到嘴里啃。她把又苦又难咬的橘子皮吃了下去,那橙黄的汁|水在她的嘴角和下巴流淌,留得一脖子都是。

    这副模样,看上去与那些生来就是痴呆的人,有何区别?

    小宦官旁边还有个头发苍白的老宦官、以及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宫女。老宦官也仔细打量了一番马恩慧,回头道:“这事儿报上去了吗?”

    “小的与上头的人说了。可没人理,也没人说要找郎中瞧。”小宦官道。他接着小声说,“她没有亲人了,听说娘家人被流放辽东之后、也死了。眼下世上没人在意她死活,小的估摸着、她自个也觉得这么活着没啥意思。”

    “就你知道得多!”老宦官白了一眼道。

    小宦官似乎没听出是责备,他又小声道:“这世道呐!她以前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啊,唉……”

    凤阳留守的官员下令,不准人们与马恩慧等身份特殊的人说话。平素宦官宫女来这座院子里,都跟哑巴一样,是不会说一句话的;但眼看马恩慧都疯了,大伙儿便自在了许多。

    老宦官想了想,问道:“她啥时候变成这样的?”

    小宦官想了一会儿,说道:“对了,在之前吴忠来过。那个吴忠在凤阳有不少熟人,似乎打点了谁,隔一两个月会送点用度过来;上头也是默许的。”

    “哦……”老宦官神情复杂地看了马恩慧一眼。他说道,“走罢,你这小东西,少管点闲事,活得长!”

    三个人收拾了东西,便退出了堂屋。

    马恩慧还是没动弹,不过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流到了她的脸上。

    她呆呆地把手里的橘子拿起来,又咬了一口。苦涩的果皮味道再次充斥着在她的口腔里、以及贝齿之间。但是她仍然津津有味地品尝那苦涩的滋味。

    相比她这么多年来过的日子,苦楚真是算好滋味了,至少有滋味罢?

    自从建文朝覆灭之后,马恩慧多半的日子都在凤阳“守陵”。正如刚才那个小宦官所言,凤阳的留守官员以及宫中的人,禁止看管马恩慧的宦官宫女、与她交谈。

    这里连一本书也没有,也没人说话。数年这样的日子,那种枯燥无味、死寂的气氛,一直笼罩着马恩慧。

    她感觉时间是静止的,昨天、今天、明天、后天没有一丁点区别。她常常在回忆与现实之间徘徊,有时候分不清是在回忆里、还是在苏醒的现实中。

    刚才那个小宦官,不经意的几句话、却说到了马恩慧的心里……她没有亲人了,没人在意她死活,她自个也觉得这么活着没啥意思……

    但是,前天宦官吴忠来过一趟之后,马恩慧竟然发现自己很想活着!

    吴忠悄悄告诉她,汉王朱高煦率军二十万、在湖广全|歼官军主力七十万(消息不准确),天下震动。随后,官军“平汉大将军”英国公张辅、水师大将陈?、大将柳升等皆认为汉王不可战胜,完全屈服于汉王的威怒之下;那些大将遂率水师主力以及余部,向汉王投降!

    至此,从湖广到京师的大江水运通道,完全敞开在汉王的大炮和铁蹄之下。

    洪熙朝廷完了。

    朱高煦竟然即将率军开进京师,将成为大明王朝新的皇帝?马恩慧想到朱高煦的脸庞,她的脑海里只有那张十几岁的脸,一切太疯狂,让她始料未及、难以想象。

    她难以想象那张充满了温柔、怜悯的年轻后生的脸,驰马疆场之时竟是如此神勇。

    或许这一切并不奇怪,当年燕王府用暴|力推|翻了建文朝廷,那个高阳郡王就起到了大作用。燕王“伪朝”的最大功臣,发起怒来也会反噬那些乱臣贼子!

    在那一刻,马恩慧的心情非常之复杂、纠缠。

    她的内心里难掩一种高兴……甚至希望。其实朱高煦同样是仇人!他的手沾满了建文朝官军的血;不过是乱臣贼子之间的内讧,马恩慧有甚么理由为其中一方高兴呢?

    她严禁自己高兴。

    但是她的求生欲,确实很强烈!她忽然不想死了、非常不想死,她想活下去!

    因此吴忠透露洪熙朝要完了、她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很快便察觉到了危险……宫里的帝、后,万一想起来凤阳的她了,会不会处死她?那是很有可能的。

    马恩慧嗅到危险是有原因的。其一,那对夫妇(皇帝皇后)害死了马恩慧最后的儿子文圭、无辜的小孩儿,怕马恩慧今后报复。其二,马恩慧有报复的机会,她猜测当初汉王能从皇宫逃跑、与那座密道有关,汉王或许会报恩释放马恩慧。

    然而马恩慧即便知道了有危险、也是毫无办法,她只能祈祷皇宫里的人忘记她。

    但万一她被人记起来了呢?马恩慧绞尽脑汁想了个办法,便是装失心疯,既然疯了、当然便无法报|复别人!

    管不管用,实在不知道。不过这是马恩慧能想到的唯一法子,她现在就像砧板上的鱼肉,根本没有反抗自保的能力……

    活着就是为了报仇?

    她确实想报仇,想让那些心狠手辣的人、也尝到失去亲人的痛苦!

    但有时候马恩慧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心不只有仇恨。那种强烈想活的感受、她细细品味过;隐约之间,她感觉到了舍不得、舍不得生。

    可是如此痛苦的生,与死又有甚么区别?生有何乐、死又何苦?

    那一定有甚么希望、甚么好的东西,让她留恋,让她感觉到了阳光。

    马恩慧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擦了一把眼泪,嚼着嘴里的橘子皮,暗暗地默念道:禁止想到那个人,他是仇人,更是不该想的人。

    更加不准有一丝一毫的高兴。

第五百六十九章 欲发而先忍

    年过六十五岁的淇国公邱福,最近长胖了一些。他被看管在国公府上、不准出门一步,家里全是锦衣卫安排的人“保护”他;他每天的活动有限,胃口还很好,脸长得更圆。

    他的儿子邱松同样在府上当闲人。只有孙子丘禄还在五军都督府做官,没有甚么实权,而且丘禄的同样侍卫随从、都是朝廷安排的人。不过丘禄能在五军都督府出入,倒让邱福知道了不少事。

    丘禄的待遇不错。正是因为洪熙帝登基之初,丘禄怕事、劝过爷爷不要忤逆朝廷。

    这天旁晚,孙子丘禄下值回家,照常来到了邱福的房里、问祖父安好。

    丘禄的神情十分轻松愉快,上前敬茶时沉声道:“汉王要打进京师了!果然还是祖父看得远,孙儿敬佩之至。”

    不料邱福毫无得意与激动的表情,他反而脸色有些疑虑,叮嘱道:“禄儿在官署里,万勿提起汉王。最好别出头,该你干的差事就干,不该干的都当没看见,更别多嘴!”

    孙子一副思索的样子。

    邱福冷冷道:“当年‘靖难军’都已到京师城外,徐增寿下场如何?俺们家啥也没干,在这节骨眼上,你不要触那个没一点鸟用的霉头。”

    孙子恍然抱拳道:“孙儿谨遵祖父教诲。”

    “其实俺真没有想到,汉王能干到这个地步……”邱福神情复杂地说了一声,“当初俺就是替他不平罢了,更是不服他大哥!”

    邱福一阵出神,回忆起了当年的往事。

    靖难刚刚成功之时,邱福曾多次劝汉王争取太子的位置。“靖难之役”中本来高煦就出力最大,讨要皇储的位置没甚么不对!邱福还说过,靖难的老弟兄都想着高煦能做太子!

    但是高煦当时的表现畏畏缩缩,还说甚么长兄是嫡长子、太子正该长兄,大家应该和和睦睦,不能让长兄难以自处;那时高煦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邱福非常之不悦。

    不料先帝驾崩之后,高煦直接起兵、席卷天下,哪里还想过他大哥怎么自处?他大哥已经称帝了,这时高煦起兵反对,就是一副你死我活的做法;比起当年只争太子,狠心多了……

    现如今邱福回过头去一想,渐渐醒悟,似乎高煦在永乐朝一直示弱隐忍的做法、才是对的。

    要不是高煦从来一副无心皇位的态度,他能领兵去打安南国吗?又怎能在云南培植党羽势力?说不定会被安排在一个无险可守、能被朝廷监视到的地方就藩;真到了该起兵的时候,连他自己也不想起兵了,没有实力怎么起兵?

    邱福琢磨着:如果高煦当初去争太子位,一旦不成功,极可能发生刚才推测的事!因为先帝既然选中了皇储,便不可能给朝廷种下动|乱的隐患!为了大局,只能牺牲高煦了。

    当年高煦还不到二十岁啊!

    “老夫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高煦算一个。”邱福喃喃说道。

    邱福看了一眼躬身在旁的孙子,低声告诫道:“孙儿记住俺的话。将来不管发生甚么事,你一定要站在汉王那边,绝对错不了!将来还有比‘两万人从云南打下大明江山’更不可能的事吗?”

    孙子拜道:“孙儿谨记祖父教诲!”

    ……北镇抚司下设的其中一座诏狱,位于洪武门内。

    翰林侍读高贤宁走出他上值衙署、从后门出去;然后绕道洪武门,便能看见诏狱的大门了。

    高贤宁手里抱着一叠卷宗,走这儿路过。他正好看见了大理寺卿等一行人,从千步廊那边、正往洪武门方向走来。而此时是上值办公的时间。

    这两天高贤宁觉得很奇怪,他发现了几次:薛岩和锦衣卫指挥使谭清在一起,行色匆匆。

    但是圣上并未召见别的大臣,只有薛岩等人频繁活动……而且他们每次急匆匆走的方向,不是进皇宫、就是去诏狱!

    于是今日一早,高贤宁发现薛岩等人从皇宫出来,他便假装从洪武门内路过、想确定薛岩等究竟要去哪。没一会儿,高贤宁微微转头一看,果然见到大理寺卿薛岩、走进诏狱大门去了!

    高贤宁脚下没停,一路继续往北走。他绕到千步廊上,然后走翰林院的正门又回到衙署。

    外面还在下雪,高贤宁走进大堂,便拍打着身上的雪花。

    坐在公座上正握笔书写的内阁首辅、左春坊大学士、翰林编修胡广看了高贤宁一眼,说道:“旁边烧着炭,高侍读烤烤。”

    “多谢胡编修。”高贤宁作揖道。

    他便默默地走到火盆边,伸出手烤火。胡广又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写东西。

    大堂上没几个人,最近翰林院的事越来越少了,政务多半只是派人去御门写写圣旨。

    洪熙朝以来,朝廷一直在调兵打仗,皇帝没有下旨修史修书;最近这些天、圣上又开始理政,部堂寺卿不再到翰林院来议事。翰林院很快便清闲下来。

    高贤宁还在琢磨大理寺卿薛岩、究竟在忙活甚么?

    大明朝的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形成律法上的三权制衡;大理寺不负责一般的案件。眼下大理寺卿过问的事,必定是重大案件、极可能是涉及皇室勋贵的钦案!

    就在这时,胡广身边的书吏向两个官员先前行礼,拿着案牍出去了。

    大堂上片刻之间只剩两个人,高贤宁趁着这个时间,便转头看了一眼大堂外面冷得簌簌发抖的锦衣卫“坐班”;他接着便不动声色地说道:“最近两天,下官总看见薛寺卿进出皇宫和诏狱,不会出甚么事了罢?”

    胡广听到这里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还听人说,见到薛寺卿去了郭府哩。”

    “武定侯的府邸?”高贤宁道。

    胡广点了点头。

    高贤宁道:“郭铭不是在诏狱?”

    胡广意味深长地说道:“是啊……”

    就在这时,先前那个送卷宗出去的书吏,又回来了。高贤宁也不再说那事儿,他站直了身体、走到了屋子中间,作揖道:“下官先回书房了。”

    胡广抱拳回礼。

    高贤宁埋着头一副出神的样子,沿着衙署里的走廊、慢慢走回他的书房。

    他又寻思了很久,回忆以前在朝中听到的各种消息和传言,这时不禁有了一个大胆假设:薛岩是在查先帝驾崩之事?

    而且郭铭的长女也极可能牵涉其中!因为郭妃生了皇子、以前在东宫的地位仅次于张氏;然而在今上登基之后,郭妃不仅没能册封皇妃,连人在哪里都很久没听说了,就像消失了一样。如此奇怪的事,当然会引人猜测。

    刚才又听内阁首辅胡广透露,薛岩去过几次郭府;更让高贤宁相信自己的想法!

    高贤宁想进一步确认自己的猜测,但是眼下他找不到门路、在锦衣卫已经没有可靠的人了。

    他的老乡纪纲,人头在去年离开了脖子、曾在承天门上悬挂过几天;汉王安插在锦衣卫的“杨勇”,也因为杀了太监杨庆,被人怀疑、没能脱掉关系,现在还被关在诏狱里吃牢饭。公主的儿子王贞亮与汉王有交情,眼下王家府上全是锦衣卫耳目,老早已被盯死!

    高贤宁无计可施,甚至心里藏着惧意。汉王在京师的奸谍,高贤宁所知者、只剩下自己一人。

    他想来想去,作出了一系列推测……

    先帝驾崩应该与今上党羽无关。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毕竟薛岩如果是在查那个案子的话,肯定得皇帝首肯;皇帝不可能自己查自己干过的事。

    也必定与纪纲的红丸无关。高贤宁是了解同乡纪纲的,纪纲贪财贪权贪色,过不了贪|欲一关,但是为人处世还算老练;纪纲没那么蠢。

    纪纲为甚么死,高贤宁心里也清楚得很,无非是得罪的人太多,被拉出来给满朝文武泄|愤。太宗皇帝如果没驾崩,高贤宁也断定纪纲要走这条路!纪纲不背黑锅,难道坏事是英明神武、仁德无双的太宗皇帝做的?

    如果薛岩能查出先帝驾崩的内情、坐实了真凭实据……汉王在大义上便麻烦了!

    首先汉王起兵便没有理由。其次汉王若要登基称帝,道义上更说不通。

    “伐罪之役”已打成这个样子,最终汉王肯定不会讲甚么大义;不管甚么说法,汉王都会夺取皇位、毫无选择的余地。但是,这些名分上的东西,有时候却能让上位者寝食难安。

    汉王也可以否认洪熙朝查出的真相,但是如果洪熙朝提前公之于众,事实到了世人的心里,再狡辩便没那么容易。官府无非只能管住世人的嘴、不在明处谈论而已。

    高贤宁越往下琢磨,越觉得这件事的隐患非常大!

    等到酉时的鼓声敲响之后,翰林院的官员立刻就离开了衙署。高贤宁回到先帝赏赐的府邸,他心里权衡着:是再等一阵、进一步确定猜测;还是尽快悄悄离开京师,向汉王报信。

第五百七十章 全都要

    腊月二十八日,湖广省衡州府下完一阵小雨之后,又是几天阴云。风大。

    张辅等投降之后,短短几日,朱高煦率众文武、已迅速对水师武将大致进行了整编;并派出了一部战船,北上大江迫降、驱逐剩下的官军战船。

    六万余众前锋将士,亦已挑选出来,全是汉王军中的百战精锐!前锋军的大营,此时便部署在城外的湘江西畔。

    火器、弹药、箭矢、粮秣等辎重也正在运送上船。朱高煦与诸文武骑马巡视,眺望着一处码头上忙碌的人群。

    就在这时,一骑从江边跑了过来。

    骑士与远处的人说了两句话,便拍马靠近这边。他翻身下马禀报道:“王爷,弟兄们在东岸逮住了一个细作,他自称是都督府‘李先生’的门生,拿了一张帖子。”

    朱高煦转头看旁边的李先生。李先生拍马上前,接过帖子一看,脸上顿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朱高煦见状,马上想起了“李先生”齐泰的得意门生高贤宁;若是高贤宁忽然从京师跑出来了,果然是叫人意外的事。

    李先生道:“把人带过来。”

    骑士转身指着远处的江面道:“正在船上哩。”

    李先生道:“王爷,咱们可否换个地方会客?”

    李先生是朱高煦麾下的得力亲信文臣,朱高煦没多问,立刻点头道:“回行辕!”

    前锋营的各部军营、驻扎在湘江岸边的两个村子之间。行辕便设在其中一个村庄里,一众人返回村子,来到一座土墙院落。

    没等多久,李先生的门生就走进了堂屋。果然不出所料,来人正是高贤宁!

    高贤宁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脸的疲惫,看起来似乎因为日夜兼行,才没有睡好。不过他依旧举止从容,神色淡然,他先作礼道:“下官拜见汉王殿下,恩师。诸位幸会。”

    朱高煦立刻请高贤宁在一根条凳上入座。

    李先生道:“我看到了贤宁的字,想到你在山东尚有家眷,方请王爷到此说话。这里都是王爷的人,你有何事但说无妨。”

    高贤宁听罢,淡然说道:“恩师周全考虑,学生谢过。”

    师生二人的关系,很是淡泊的样子。但朱高煦想起了、高贤宁当年为了保住齐泰的性命,不惜违背己愿入朝为官,不得不为朱高煦效力……再瞧眼下的气氛,顿时显得有点怪异。

    或许这些文人,比较讲究君子之交淡如水罢。

    高贤宁眼睛看着桌面,一副沉思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下官从诸多迹象中猜测,大理寺卿薛岩与锦衣卫指挥使谭清,正在查先帝驾崩之事。”

    盛庸平安等听罢都面有困惑,平安开口道:“伪帝不是下了诏书,说先帝因红丸而崩?现在查这事儿,管甚么用……”

    平安说着便笑了起来,“我看高先生急匆匆的过来,敢情咱们数十万大军,还能因此休战不成?”

    高贤宁看了平安一眼,完全不理会平安。他继续对朱高煦说道:“下官找不到参与此事的人,故完全无法确定内情。

    但下官再三思虑之下,觉得这事是个隐患。只因无法预料薛岩能查出甚么;查出的事,究竟对谁有利!”

    李先生点头附和道:“王爷,下官以为贤宁言之有理。先帝暴疾崩于宫中,太子及东宫党羽解释前因后果,当时除了皇后的懿旨之外,没有一样东西能叫人信服。

    现在的局面、不管事实如何,只要咱们能进京,便可以很轻易地否认一切。然后抓住当初皇宫内的异状、疑点,重新阐述前因后果。

    其中如何说法,主动权在我,形势对王爷非常有利!而薛岩到底能查出甚么、能公诸于众的事,便是一个难以预料的变数。对咱们绝不是好事。”

    朱高煦沉吟道:“有道理。”

    高贤宁拜道:“王爷进京称极,只要两个法理。其一,称颂先帝文治武功,且对大明朝廷及黎民百姓有大恩惠,承认‘靖难之役’合情理、合祖制;其二,尽大地否定当今伪帝、皇位之合法性。

    如此一来,汉王殿下作为先帝之次子,起兵有理;继承先帝大位便名正言顺,堪为正统。而薛岩做的事,正在为王爷的第二个情理、增加不确切之隐患。王爷宜尽快进京,制止此事!”

    朱高煦听得频频点头。

    刚起兵的时候,朱高煦的最大的压力、是被武力消灭,不怎么关注道理;而现在,双方的武力对决几乎已经分出高低,他马上就要得到实际的权力了,于是想在道理上也占住,全都要!

    这让他想起了万恶资本主义下的那些富人,积累资本的时候根本不讲甚么道德,一旦有钱了大多是想洗|白、搞点好名声的。

    盛庸开口道:“王爷已经决策了‘精兵以水路突进、前锋直逼京师’的方略,这算是最快的法子了。”

    李先生拱手道:“如今看来,王爷之决定、甚是英明!”

    朱高煦道:“我倒是没想到,我长兄情急之下、还会来这一手。不过兵贵神速,凡事能快则快,不然总可能有节外生枝的事发生。就像眼下这事儿,他们只想给本王找不痛快!”

    几个文武纷纷拜道:“王爷英明神武!”

    朱高煦笑了笑,摆手道:“好说,好说。”

    他一拍大腿,站了起来道:“前锋连夜上船,明日开拔!这个年,不过了。”

    朱高煦走到门口,忽然站定转头道:“高侍读的身份,最好先别告诉外人,军中多少有两个朝廷奸细。”

    众人拜道:“遵命!”

    朱高煦看向高贤宁道:“你这在任职上、人便突然不见了,山东的家眷没事罢?”

    高贤宁道:“与王爷的天下大事相比,下官岂敢惜小家?”

    朱高煦神情复杂地看了高贤宁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他虽然不太认可高贤宁的观念,但不想多说,反而夸赞道:“高侍读有大功。”

    高贤宁又淡然说道:“有明主,方有能臣。”

    ......

第五百七十一章 原来如此

    次日就是大年除夕,衡州中军行辕里张灯结彩。仗还没打完,过节的气息不如太平时那么浓烈,不过也渐渐有了喜庆的模样。

    夜幕降临之后,那些红灯笼挂在古朴的悬山顶屋檐下,更显绚丽多姿。

    徐娘子与段雪恨回到她们的厢房后,宫女提了一桶热水进来,她们都准备洗漱一番便睡觉了。

    不料这时,汉王忽然出现在了门口。房门眼下还开着,他身上穿着红色的五爪团龙服,头往下一低、才不会碰着头,走了进来。

    徐娘子心里一阵紧张,脸上有点不自然起来,她忙起身屈膝作了个万福道:“妾身见过汉王殿下。”反倒是段雪恨完全没有礼节,她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

    朱高煦道:“徐娘子不必多礼。”

    他接着说道:“晚上才来叨扰,实属无奈,你不用多心。因为我天黑才回衡州城,又先去了王妃那里,天色便晚了;而明天一早我就要启程出门,所以这会儿过来见见你们,当是道个别。”

    汉王那个“你们”让徐娘子顿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过徐娘子很快就明白,只是客气话;汉王才不记得自己、他只是来看段雪恨的。

    段雪恨终于开口道:“王爷明天又要走了吗?”

    朱高煦点头道:“应该是本王‘伐罪之役’最后一次出征了。”

    徐娘子马上知趣地说道:“隔壁还有一间厢房,甚么东西都有,妾身正想去收拾出来哩。妾身告退。”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

    她说罢走出房门,然后来到了旁边的厢房里。王府家眷随行有大量宦官宫女,徐娘子当然是不用干活的,她只是找个由头而已;说不说得过去,并不要紧。

    徐娘子提着一只灯笼,无趣地走进里面的卧房,想看看有没有被子。不料床上空的、甚么也没有。徐娘子回顾卧房,发现靠着墙壁有一副大柜子,便走过去打开木门,瞧里边的东西。

    不料刚一打开,柜子里竟然透出一道光来!那是隔壁厢房的灯光。

    徐娘子愣了一下。她很快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这座大府邸,被汉王军征用之前、当然不是甚么中军行辕,它就是一座富贵人家的宅邸而已。原来的主人家里,在这两间厢房之间、似乎发生过一些隐秘的故事。

    以前有甚么偷偷摸摸的事,徐娘子已无法知道内情。但是眼下,她忽然对隔壁汉王与段雪恨在干嘛、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段雪恨时不时身上有新的於伤,徐娘子早就猜测是汉王所为!因为除了汉王,没人敢这么虐|待段雪恨罢?今日不知还会不会发生那种事,徐娘子想确定一下。

    徐娘子先往墙上的洞看了一眼,看见里面有两张床、正是她们睡过的卧房。但是眼下卧房里没人。

    她想了想,便走出柜子,先掩上木门。她出去把厢房的门闩住,返回卧房时、吹灭了灯笼,然后再次走进柜子、往那小洞|里瞧。

    等了一会儿,果然见汉王与段雪恨到卧房来了!徐娘子就知道朱高煦过来,不会只说几句话、道一声别那么简单。

    段雪恨竟然一脸羞|红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害怕的神情。徐娘子更加好奇和纳闷了,她心道:难道段雪恨被折|磨了那么多次、被汉王虐待得遍体鳞伤,竟然不怕?

    雪恨的声音道:“王爷为甚么要对我那么好?”

    徐娘子听到这里,一肚子困惑。

    朱高煦的声音道:“每次你那样要求,我都很心痛。但我知道,你有心结;只是以前我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那天段杨氏说出来,我算是明白了。那件事确实不能怪罪你,你也是受害者;但如果这些话由段杨氏来说,可能作用大一些。你好受点了吗?”

    徐娘子心道:段杨氏是谁?说出的“那件事”、究竟是甚么事?

    雪恨忽然抓住朱高煦的胳膊,颤声道:“王爷这么一说、我便……你越心痛,我越不能自已。”

    徐娘子的脸顿时一阵发|烫:“……”

    平日里沉默寡言、好像清心寡欲的段雪恨,没想到背地里是这番模样,而且甚么羞人的话都敢说。段雪恨的声音又道:“你千万不要放过我。”

    徐娘子继续看着里面的两个人影,没过一会儿、她便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等意识到并没有人发现自己、她才稍稍安心了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卧房里安静了下来。接着,徐娘子听见了朱高煦的安慰话语十分温柔,他还说甚么“疯狂修车”之类奇怪的话。徐娘子听得是稀里糊涂,好像明白了怎么回事,但又好像不明所以。

    汉王与段雪恨在隔壁说了一阵话,汉王便离开了。等了不一会,徐娘子隐约听见了隔壁房门打开的“嘎吱”一声。

    徐娘子怯手怯脚地走出柜子,关上柜门。她这才摸出火折子吹燃,重新点上了灯笼。

    她看了一眼甚么也没铺的床,心浮气躁、根本不想做任何事。她现在也觉得身上没甚么力气,腿都是软的不想站起来,便只管坐在那里发呆。

    眼见为实,徐娘子终于明白、为何时不时会看见段雪恨身上有於伤。

    徐娘子是做梦也没想到,那些於伤是这么来的!她顿时明白了,自己一直在冤枉朱高煦。她脑子里许久都是一团乱,就好似脑海里有两朵圆形的白云、在风中激|荡非常混乱;又像那迷离的天气,雨点在空中挥洒。

    徐娘子呆了很久,实在不想收拾这破屋子、更没心思去铺床,她变得完全没有耐心,整个人都觉得丢了魂儿一般。

    她终于站了起来,重新回到隔壁的房门前,敲开了房门进去。

    段雪恨开门时,已经穿好了亵衣,她的一头青丝乱糟糟地披在肩膀上,眼睛里还有泪痕。徐娘子看了她一眼,没再说甚么,默默地走进屋。

    “隔壁的床没铺,还是睡我自个那张床。”徐娘子道。

    段雪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她依然与寻常一样、好像是个比较无趣的人。徐娘子本来已经习惯她这副模样了,但现在重新看见那个神情,徐娘子心里便总觉得怪怪的。

    徐娘子进屋收拾了一番,然后吹了灯上床睡觉了。但她怎么也睡不着,反复想着朱高煦那个谜一样的人。

    “嘎吱!”徐娘子再次翻了个身。

    段雪恨是个很警觉之人,黑暗中她的声音道:“不必担心,你没有甚么危险。过不了多久,你便可以回家了。”

    徐娘子终于说道:“其实我不太想回去。”

    段雪恨发出一个诧异的声音:“哦?”

    徐娘子忍不住说道:“我已经有点习惯留在汉王府了,最是过节的时候,我在这里似乎也有一席之地。但是在家里,我是多余的人;比这更不好的是,他们叫我觉得、有我不如没我……”

    段雪恨没有回应,黑暗中安静了许久。

    但徐娘子知道,雪恨当然不会忽然睡着、她应该在想刚才的话。

    果然过了一阵,段雪恨的声音便道:“我管不着你,到了那时、我也不会再看管你了。”

    徐娘子“嗯”地回应了一声,她又很想问:“那件事”究竟是甚么事。可是一旦问出来,不是就交代刚才自己在偷看了吗?徐娘子犹豫了一会儿,便忍住没吭声。

    俩人的谈话、莫名便没声了。徐娘子脑海里时不时想着朱高煦穿着团龙服时的样子、又想着那汗涔涔的臂膀,那张脸不同的神情也乱糟糟地出现在黑夜之中。

    她忽然发现,此时的感受、与刚才在隔壁是一样的。明明知道不对,但幸好不会有人发现,所以安心了不少。

    有了这样的宽慰,徐娘子便更加大胆地想了起来,她想象着刚才朱高煦对段雪恨的安慰话、是看着她的眼睛说的;他的手也是放在她的身上的。

    徐娘子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声音,又翻了个身。

    段雪恨忽然冷冷地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在隔壁看到甚么了?”

    徐娘子顿时浑身一颤,感觉被一盆冷水浇在了头上,她立刻说道:“看到甚么?雪恨为何如此说?”

    段雪恨不答。话题再次无疾而终。

    徐娘子更加睡不着了,她的脸一直很烫,尴尬与难受笼罩在信中;那种羞愧的感觉,便仿佛被人剥光了衣服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徐娘子才不得不面对现实:根本瞒不住段雪恨这样的人、她必定能搜查到那个洞!徐娘子颤声道:“雪恨妹妹,你能别说出去么?”

    段雪恨的回答出乎意料,她的声音道:“你呢?”

    徐娘子过了一会儿明白甚么意思,便小声道:“那我们都不说出去。”

    太多的情绪与感触纠缠着徐娘子,她的神智很清醒完全没有睡意,终于忍不住内心巨大的好奇心,问道:“雪恨妹妹,段杨氏是谁?‘那件事’是何事?”

    一句话却如同一颗小石子丢进了洞庭湖,连个回音也没有。

    ……

    ……

    (最近有点疲惫,这几天先日更一章,抱歉啊书友们。不过当然要更啊,这样才能维持得了生活的样子。)

第五百七十二章 半个时辰

    过年一向很受世人重视,人们都希望在此佳节之时、一家人能团聚。

    朱高煦记得后世的景象,一到过年无数人不远万里赶回家,所有道路都拥堵不堪;古往今来,似乎都没有改变。

    然而正值除夕当天,朱高煦却率六万多陆师前锋、水师全部战船,反其道而行之,离开了家眷踏上了出征的征途!在这样的日子里,朱高煦多少有些不舍;但相比之下,他还是选择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或许早一天出兵,形势对他便会好一点。

    朱高煦站在一艘大战船的船尾木楼上,眺望着江面上无数的战船,看着水上宏大的场面,他一时间仿佛有万般感概。

    阴天未雨,空中吹着西北风,写着“伐罪讨逆”的大旗在战船上“噼啪”舞动。正因这阵子的风向问题,水师数百艘战船几乎都没有升起风帆;否则景象会更加壮观!

    湘江向北汇入大江,舰队在湘江这一段是逆风航行;但只要进入大江之后,便可以升帆、加快航行速度了。

    不过汉王军前锋的整条水路航线,在湘江、大江上都是顺流。战船可以日夜兼行,朱高煦等人估摸、最多十余天之后就能抵达直隶地区!

    大明朝以南京为都城,位于大江下游。大江却是一把双刃剑,既是天堑屏障,又是一条敌军最便捷的通道。威胁京师的军队,只要占据了大江中上游地区、并得到水上优势,京师的危险会无限扩大!

    湖广会战之后,汉王军原本仍远离京师、相距两三千里之遥;此时却仿佛近在咫尺之间。毕竟大军若在陆路行军的话,十几天时间连一个布政使司的地盘也走不出去,更别说可能还要打仗了。

    ……

    除夕佳节,大同府在下雪。天地间白皑皑一片,仿佛万物都覆盖在了积雪之下。

    最近几个月边患不断,时有草原部落劫掠边地之事发生。依照洪武年间便定下的制度,各边将与镇守大同府的代王、来往更密了。

    代王朱桂三十多岁,正当壮年。到昨天为止,他陆续收到了关中的秦王、太原府的晋王密信;谷王被逮进京师之后,二王皆愿意遵皇叔朱桂为主,约盟起兵!

    其中晋王朱济?缱钍腔缇涂?荚谌爸旃鹌鹗铝恕r蛭??跻讯啻伪凰?约和醺?系娜说?馈19芨嫠?匝嗤跻幌敌幕巢宦越?鹾苁堑s峭跷徊槐!?/p>

    而最近几日,朱桂却收到了朝廷送来的过年礼单,包括了圣上对他的丰厚赏赐。现在的朱桂,比数月前更加犹豫不决。

    他密召心腹谋士问话:“谷王在长沙府被逮,照你推测,诸王密谋之事会不会已经泄露?”

    谋士立刻答道:“卑职以为很有可能,诸王密谋太久,南面走漏风声!”

    朱桂听罢沉默不语,心事重重地低头苦思着。

    谋士见状,便侃侃而谈:“眼下之局面,官军丧师无数、朝廷势力衰微,应已无力北顾;今上送来丰厚奖赏,卑职认为也是这个缘故。

    王爷若此时起兵,应该更容易了!起兵占据大同府之后,王爷或许还能得到一些边军支持,迅速将势力向外扩大,不至于陷入困守一地之局面。

    且卑职一向认定,自建文初年起,朝廷君臣已经改变了国策、不再愿意藩王镇守要地!且这样的改变不可逆转。不管谁做了皇帝,朝廷君臣必定都会想方设法地削藩。

    建文削藩大刀阔斧,身死国灭。太宗皇帝起兵之初反对削藩、以武力攻打取而代之;然太宗登基做了皇帝,立刻便变卦开始削藩了!只不过、太宗皇帝为了避免建文帝的覆辙,手段要隐秘许多。他是想先削藩王兵权,再分而治之、各个击破。

    当初王爷与诸王密谋,诸王非得争主次名分,正是出于这样的长远顾虑。诸王必定也认为,即便大伙儿起兵成功,新皇照样会对付他们。”

    朱桂很认同谋士的说法,这时便轻轻点了一下头。他也觉得削藩是大势所趋,诸王迟早要完!

    但他不敢完全听信于部下的建议。王府里参与了密谋起兵的文武,都是劝朱桂早日起兵的;那些人心里也有数,一旦事情败露、也迟早必定会暴|露,他们都得死!人们大多只为自己考虑罢了,有几人真正为王爷着想?

    谋士接着说道:“趁朝廷难以对付北方之时,诸王联手,尽快攻城略地,将来占据江北所有地盘、并非不可能之事……”

    朱桂打断了谋士的话,忽然开口说道:“眼下俺们的大敌,可不是朝廷,而是汉王。”

    谋士愣了一下。

    朱桂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道:“湖广大战,据说汉王击溃官军精锐七十万、只用了半个时辰。”

    谋士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他当然也听到过这样的消息。

    朱桂又沉声道:“如此战绩,是不是太可怕了?”他叹了一口气,又道:“从蜀王、靖江王的事情看来,汉王或许至少会给俺们留条活路、留点富贵罢?”

    朱桂说罢,便起身走过去、打开了房门,他观望着外面的雪景,一副思索的模样。

    干一件要紧的大事,时间通常会很长,人难免每天反复思量。其中的利弊如何、机会如何,只要头脑清醒、多半都能大概想明白的。

    ……

    同在北方的赵王朱高燧,最近也是如坐针毡。

    宦官黄俨一有机会、便会秘密游说赵王,力劝赵王早日部署起兵!

    黄俨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他事涉谋反、安插在宫里的太监杨庆也完了,那些事却决不能如此善罢;朝廷一时没动他,完全是看在赵王的份上。

    此时,朝廷君臣应该不愿意看见别处出事;因此皇爷几番派人来北平城,又是赏赐又是安抚,目的当然是想稳住赵王!而黄俨是赵王身边最亲信的宦官,当然不能轻易动他。

    不过战争结束之后呢?

    眼下的形势渐渐明了,汉王极可能要获胜了!黄俨不必担心涉嫌谋|反、而被朝廷清算,他担心的是宫中那些结了生死大怨的太监!郑和虽然死了,但他的党羽仍在。

    黄俨冥思苦想之下,觉得活路在汉王府那边。

    汉王曾派了心腹宦官曹福、来劝赵王起兵,黄俨只要促成此事,在汉王跟前便是大功一件;同时黄俨也可以趁势与宦官曹福加深交情。如此一来他既可以保命,或许还能凭借汉王府的人,把郑和剩下的那些党羽、赶尽杀|绝,以绝后患!

    黄俨穿着一件毛皮大衣,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已经走到了一间偏殿门外。他便缩着脖子,把双手相互笼在袖子里等着。

    许久之后,长史顾晟从里面走来出来。黄俨抱着拂尘招呼了一声,顾晟也客气地回礼道:“黄公公里边请,最近天冷啦。”

    “可不是?”黄俨好言道,“顾长史慢行。”

    黄俨掀开门口挂着的厚布帘子,走进了偏殿。里面烧着无烟炭,十分暖和。他便先把毛皮大衣脱了,抱着衣裳上前给赵王见礼。

    赵王点了一下头便了事,连正眼也不瞧黄俨一下。他似乎在琢磨着甚么事。

    黄俨侍立在侧,一时没吭声。

    等了许久,朱高燧才转头看黄俨。虽然黄俨刚才一直很识趣地没出声,却是留意着王爷的一举一动的;这时他马上上前躬身道:“王爷,奴婢还得劝劝您呐,眼下起兵的时机太好了!湖广大战之后,奴婢听人说,京师的公文在北平也不太管用了哩。您只要起兵,打上汉王的旗号,北平文武必云起呼应……”

    朱高燧皱眉道:“我已是亲王,打二哥的旗号起兵,有啥好处?”

    黄俨沉声道:“汉王将来登基,便更加亲近信任王爷了。”

    朱高燧做出了一个怪异的表情,神情淡漠。

    黄俨接着说道:“眼下大势已定,王爷起兵愈发容易,即便出了点差错,皇爷也不会拿亲兄弟怎样;汉王进京,很快便能救出王爷,对您大加褒奖。这可是送上门的大功……”

    不料朱高燧却摇头道:“我二哥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他那么能打,人们在私下里传言湖广大战,二哥半个时辰便击败官军主力!我起兵能帮上他甚么忙?”

    朱高燧顿了顿又小声道:“起兵只能让我二哥觉得,我胆子还挺大!”

    黄俨怔在那里,面露茫然之色道:“不管王爷能不能帮上忙,可您一旦起兵、心便是向着汉王那边的呀。”

    朱高燧冷笑道:“原本就是亲兄弟;我大哥还猜忌我哩,你刚才不是也说没法动我性命吗?我若甚么也不干,二哥反而觉得我既无胆识、也无能耐,将来便不用太提防我了。”

    黄俨听到这里,竟是一语顿塞,想不出能劝服赵王的话来了。

    朱高燧不动声色道:“皇室兄弟,有没有那个心重要吗?咱们的爹是皇帝,谁敢说从来没那个心(继承皇位)?有没有实力和能耐,才最重要哩。”

第五百七十三章 柳池之畔

    洪熙二年(永乐七年)正月初,京师许多衙署都暂停了办公。

    汉王叛军暂时没有消息传来,朝中有的大臣估摸三个月后叛军会威胁京师;也有估计两个多月的。兵部尚书茹?等、甚至十分夸张地说:叛军半个月后将兵临直隶!

    朝中重臣此时都很焦急,不过因为没有圣旨和邸报,一些衙门便照规矩休息了。反正大多官吏,此时也帮不上半点忙。

    但大理寺卿没有闲下来,相比他干的大事,过年的佳节同样不算甚么。他是真的想查清这么严重的大迷案、究竟真相如何!薛岩的卖力,圣上也得到了禀报;圣上对薛岩大加嘉奖十分满意,并多次催促薛岩,无须顾虑、尽快查清真相!

    薛岩沿着砖地路面走向春和门。腊月的雪已经没下了,只不过地面上的积雪还没完全融化,人走在上面发出“嘎嘎”的细微声音。

    春和门里面、便是东宫所在的春和殿。原来这里的主人已经是当今大明皇帝,早就搬离了此地;刚过了年,宦官宫女扫雪也不勤,薛岩的红色长袍的刺绣下摆上,粘上了点点白色的积雪。

    几乎没有外廷大臣会来春和殿,即便是原先的东宫官员、见皇太子的地方也在南边的文华殿。当然薛岩是个例外,圣上最近反复下了几次圣旨,准许薛岩到任何地方、见任何人!

    薛岩走到春和门,转过身看了一眼太监海涛和锦衣卫指挥使谭清,拱手说道:“圣上有旨,我便进门去了。宫眷都回避了罢?”

    海涛抱拳道:“薛寺卿只管放心。”

    先帝驾崩的真正时间,根本不是朝廷发丧的日子、而在之前两天。其中内情、经过,薛岩已经从三个人口中得到了证实:圣上、海涛、谭清。

    知情的人,远不止这些人;还有张皇后、袁珙、郭资、死了的金忠,以及东宫故吏等。不过薛岩觉得有弑君动机的人、可能来头不小,便只问了三个必要的人;暂且尚未惊动其他人。

    一行人进了春和门,薛岩却没有去“案发之地”;而先去了春和殿、今上当皇太子的时候经常呆的地方。

    薛岩走进春和殿正殿,在大殿里踱步了一会儿,目光便停留在正北面的大椅子上、位于一张书案后面。看位置,便知那椅子应该是以前的皇太子经常坐的地方。

    薛岩走到椅子旁边,想了想,挪开那把椅子,另外搬了一张太师椅过去。他自己便坐了下去。

    海涛与谭清都默默站在一侧,没有制止薛岩,俩人也没有吭声。

    当今圣上在登基之前、过得是甚么日子,薛岩也是略有耳闻的。先帝的管教确实是非常严厉;有一阵子,今上甚至到了到处借债度日的尴尬境地。

    薛岩坐在这个位置,觉得这春和殿给人十分幽深、沉寂的感觉。他想象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太子坐在这里,日复一日、却朝不保夕的感觉。

    大多时候,皇太子并不处理国事政务,时间那么长;关键是皇太子以为,往后的时间更长……皇太子坐在这里,在这样的环境与心境之中、会想些甚么呢?

    在揣测各方的动机时,薛岩暗自觉得、今上的嫌疑也是不小的!也难怪汉王起兵谋反,会把先帝驾崩的罪、径直怪到“东宫”头上。

    先帝驾崩,一开始能得到最大好处的人,恰恰是今上!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原因就这么简单。

    当然,这些都是薛岩暗自的推测罢了。若按常理来看,今上(朱高炽)那时已经是皇太子,应该不必冒险干那等大逆不道天理难容之事

    而最不合情理的地方是:如果弑君乃今上所为,那么圣上下旨薛岩查案之事、便完全讲不通了……

    从结果来看,汉王也有一定嫌疑;因为眼下最大的得益人,成了汉王。只不过当初汉王要起兵、风险和代价都很大,必定难以预料今日之结果。于是薛岩没有将汉王排除在外,但觉得可能比较小。

    另外薛岩也悄悄怀疑皇后张氏!甚至东宫故吏里面的某些人也有嫌疑,其动机是因为太子犯错、东宫官吏便屡次倒霉甚至丢掉性命!薛岩从洪武年间都干过刑律的官,见过稀奇古怪的案件多了,世间简直没甚么不可能的事。

    除了这些人之外、薛岩还认为:至少有另外两种人存在动机。

    其一,目前还被关在春和宫的郭妃。这也是圣上与心腹大臣们最怀疑的人!

    薛岩现在是明白了,为甚么郭妃会被关押、郭家的人会进诏狱。

    据圣上所言,郭妃与张皇后争宠、结怨很深;郭妃第一个孩子小产,曾指责是皇后所为。郭妃的动机,便是仇恨蒙蔽心窍、出于报仇之心,或欲母凭子贵、斗垮当今张皇后……因此欲毒杀当今大皇子朱瞻基,不料误弑先帝!

    如今在薛岩看来,若郭妃真的干了这件事、她当然十分愚蠢!不过这些妇人、哪怕是皇室贵妃,见识真不一定有多大。

    其二,建文余党。太宗皇帝登基之后,清|算了很多建文朝文武,可谓与建文君臣是血海深仇!其中难免有漏网之鱼,渗|透宫闱,寻机复|仇!

    但这种人至今没有暴|露,叫人毫无头绪。

    ……薛岩在春和殿正殿沉思了好一阵,然后离开了正殿;他叫海涛带路,终于去了“案发之地”。

    这是他多年推判案件、得到的经验:先确定受害者之死因;再清理受害者的各种人脉关系,推测其中有作案动机的人;同时细查案发的地方、经过,推判那些有作案机会的人。

    先帝驾崩之后的时间太长了,“确定死因”一节已不能办到;最关键的人,事发当日,曾亲自给先帝诊脉的两个医官,在先帝登基的风云变幻之中、被灭口了!

    海涛等人都说,医官被处斩是因为救治先帝不力,罪该万死。但薛岩心里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只是不便说穿罢了。

    眼下只能暂时推定,先帝驾崩之因,乃被沾有银环蛇剧毒的毒针刺伤。因为知道内情的人、在转述两个医官的诊断之时,所述一致,可信度比较高;且除此之外,薛岩没有任何途径佐证死因。

    ……地方在春和宫内的一处水池边。薛岩来到岸边时,见池边种着一些柳树、但此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池面也结冰了,至今没有融化。

    薛岩踱了几步,看见池边一处砖石塌坏的地方,便指着那里道:“原来就是坏的?当时大皇子(朱瞻基)与太监王狗儿,便在此处挖泥?”

    海涛点头道:“正是。”

    “事发之时,海公公亲自在场罢?”薛岩问道。

    海涛作回忆状,沉吟片刻道:“奴婢们来的时候,先帝已到这里有一会儿了。那时先帝临时起意要来东宫,也没叫人通报;等先帝到了东宫之后,皇爷(高炽)才急匆匆赶来,奴婢等又是随后跑着来的……”

    薛岩埋头瞧了一番,又问:“太监王狗儿去挖泥的时候,海公公亲眼看见了吗?别的人都站在何处?”

    海涛“嘶”地用力吸了一口气,皱眉道,“那是前年夏天的事儿了,咱家……先帝应该在这个位置;皇爷(朱高炽)与奴婢们在北边,因为皇爷是从北边急着赶过来的。应该没错!”

    薛岩点了点头,叫海涛站在“先帝的大概位置”,又叫谭清站在北面一点。

    接着薛岩便从那个崩塌的缺口走下去,他发现冰面附近有一块砖石,他站在那里,发现这里正好能蹲下去、也是唯一能蹲下去够到水边的地方。接着薛岩蹲在石头上,伸手摸了一下冰面,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随后再次塞进怀里。

    薛岩做了一些琐碎的动作之后,又回到岸边,问道:“你们知道、刚才我做了甚么吗?”

    海涛与谭清都摇摇头,一脸困惑地望着薛岩。

    薛岩不动声色道:“我从怀里拿了一块玉佩出来……”他观察二人的表情,毫无质疑的样子。

    “海公公,你确定先帝与其他人,都在你站的地方?”薛岩问道。

    海涛皱眉道:“日子太长了,咱家自个倒是觉得没记错。”

    薛岩想了想:“有人靠池水站吗?”

    海涛毫不犹豫地摇头道:“咱家能确定,没有!那时先帝与皇爷都在池边,咱们做奴婢的,这种时候不得万分小心着?提防有人不慎落水哩!”

    这时谭清问道:“薛寺卿认为,王狗儿趁挖泥的时候动了手脚?”

    “有这可能。”薛岩道,“放毒针必定是有预谋的布置,总得有人干这件事。但不一定是王公路二,也可能是别人提前便放好了。你们不是说,那阵子大皇子常在这里捏泥巴玩?”

    谭清与海涛都附和着点头。

    “郭妃在春和宫?本官能见她一面?”薛岩问道。

    海涛道:“咱家带薛寺卿过去。”

    于是一行三人离开了水池边,薛岩走了一段路,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池边的光景。.

第五百七十四章 地狱

    太监海涛是司礼监太监,早在当今皇帝做燕王世子的时候、海涛便在世子府上了,宫里的宦官大多认识他。

    海涛拿着皇帝的亲笔圣旨,进了两道宦官看守的门;薛岩、海涛、谭清三人都走进了一间屋子,这才见着了郭妃。

    “哗哗……”一阵铁链拖动的声音传来!郭妃听到有人进来、似乎走了两步,她的脚上居然戴着脚镣!

    薛岩也没料到,生了皇子的郭妃、竟然还会被如此对待!或许,她这样的身份、只有事涉谋害先帝,才能落到如此下场罢?

    可见圣上、以及那些知道内情的人,都非常怀疑郭妃是凶手;目前她是嫌疑最大的人。

    郭妃在某些场合、应该是见过薛岩的。早在武定侯郭英在世时,薛岩便与郭家交情不错;后来薛岩给郭家作媒、牵线让郭家与先帝家联姻,经常在郭府上进出。

    “这里本是地狱。”郭妃的目光从凌乱的头发中透出来,只盯着薛岩一个人。看起来她确实认识薛岩,而且并没有疯掉。

    薛岩沉住气,拱手作揖道:“下官大理寺卿薛岩拜见。”

    事先薛岩疏忽了一个细节,临时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才好。她的夫君已经是皇帝,可又没有给她封号。

    海涛与谭清也陆续抱拳执礼。

    “我是冤枉的,你们为何要如此对我?!”郭妃盯着薛岩说了一声。

    薛岩道:“若您所言属实,下官正是来为您洗清冤情。”

    郭妃忽然冷笑起来:“洗冤?哼!我算是明白了,那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处心积虑的栽|赃构陷!他们很早就在准备了,怎么洗?你是谁的人?”

    薛岩听罢想了一会儿,回答道:“下官是圣上的人。下官乃大明朝廷大理寺卿,只问人间是非黑白,不问别事。”

    郭妃道:“他们胆大妄为,无所顾忌,连圣上的骨肉也敢下手,先是以阴谋致我小产!后知我心怀怨恨,且查到了人证;他们便将涉事之宫女萝儿灭口,又威胁我,叫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瞻垲积德!

    我起初以为,他们又要对瞻垲动手了,哪想得……我还是小看了他们的包天大胆。”

    薛岩嗅到了有用的东西,立刻从怀里掏出密卷与毛笔,在舌头上蘸了几下,忙着写了起来。

    太监海涛见状道:“谭将军在这里看着,咱家叫人给薛寺卿找墨。”

    “‘他们’是谁?”薛岩问道。

    郭妃冷笑道:“还能是谁?现在皇后宝座上坐的那人,以及她的一干党羽!薛寺卿身边这个宦官,不也是?还有这位称作‘谭将军’的、是谭家的人罢?他家谭渊那儿子杀了人,是谁给他保命的?”

    海涛和谭清的脸顿时黑了。

    薛岩不动声色地写下来,又问:“您刚才说,处心积虑、早有准备,此乃何意?”

    郭妃在一条凳子上坐下来,想了一会儿,开口说起来:“御医不是说,先帝驾崩乃因被银环蛇毒的毒针刺伤?在事发之前,咱们郭家便与银环蛇扯上关系了!

    那时瞻垲患小儿抽搐之症,但一直没有御医开银环蛇泡酒的方子。哼哈!恰好我父亲便遇到了一个来路不明的方士,主动献上银环蛇药酒,然后我父亲还送进东宫来了。

    银环蛇泡酒之后,当然没有毒,御医也说确可治小儿抽搐之症;可是咱们郭家有银环蛇,加上先帝驾崩与银环蛇毒有关,郭家怎么说得清?

    我算是后知后觉,过了几天才醒悟,事情哪有那么巧?这都是事先就预谋好了的!他们从一开始、就想把大祸栽赃在郭家头上!

    可是薛寺卿想一想,若我要用银环蛇毒谋害先帝、或是瞻基;必定生怕与银环蛇沾上关系,怎会毫无防备?”

    有道理!

    薛岩虽然没吭声,但他的头轻轻点了一下。这时装了墨汁的砚台拿过来了,他用笔毫蘸了两下,继续在密卷上快速地书写着。

    问完了郭妃所知道的事,薛岩便告辞了。

    郭妃仍在屋子里哭骂,一会儿怒不可遏,一会儿愧疚万分、念叨着她害了郭家满门。

    走出院子,宦官海涛马上说道:“薛寺卿可不能偏信她信口之言,她疯了!皇后娘娘那时已是皇太子妃、有嫡长子,怎会冒大险干那等事?何况皇后娘娘一向宽厚仁慈……”

    薛岩道:“咱们查大案,即便先不管皇后母仪天下仁德无双,我也认为郭妃的控诉有些问题。那枚毒针是怎么放到泥里的?”

    海涛愣了一下。

    薛岩看了海涛一眼,便又道:“目前看来,毒针只有两种法子放在泥里:或是事先放好,或是王狗儿所为。

    假使、咱们只是假设一下,此乃皇后指使。其一,事先放好;大皇子常在那里玩耍,皇后不怕勿伤大皇子吗?其二,王狗儿放的;那么王狗儿应该是皇后的心腹才对。”

    海涛忙道:“先帝还在燕王府时,王狗儿就是先帝身边的亲信宦官了,怎么可能与当今皇后娘娘有关系?先帝驾崩之前,王狗儿管着御厨,先帝英明神武,又怎么会用皇后娘娘的人管御厨呀?”

    薛岩不动声色道:“因此,事情不能轻易妄下定论呐。”

    ……一行人走出了皇宫,出承天门,至外五龙桥。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了“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接着“轰”地一声摔倒的巨响。薛岩侧头看去,便见一个骑士摔在了长安右门旁边,马匹倒在地上抽|搐着,骑士在大声痛叫。

    皇城内跑马,非得严重万分的急事不可。

    那骑士对长安右门的守军喊道:“八百里加急!兄弟扶一把,我要去通政司。”

    薛岩张望了一会儿,转头对身边的人说道:“怕是前线有叛军的消息传来了。”

    海涛与谭清都点了点头。

    三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默默地过了外五龙桥,然后走长安左门、往东走,去太医院。薛岩与太医院当值的官员见礼了一番,便径直走进里面的一间书房,请他认识的李医官来见面。

    薛岩拿出了密卷,准备好了文房用度。等李医官来行礼时,薛岩没有一句多的话,抱拳回礼、便径直说道:“请李医官再谈谈银环蛇毒。”

    李医官慎重地再次一拜,说道:“银环蛇毒乃剧毒,极其微少的毒液、甚至眼睛也看不见的用量,便能致死人命!

    被银环蛇咬伤者,先有麻痹之症状,昏昏欲睡、眼瞳散大,言语困难,或有呕吐恶心之状;其脉象衰竭,呼气吸气艰难,直至丧命。

    中毒者,无药可医!很快便陷入昏迷假死之状,被蛇咬数个时辰之后、或许便已完全丧命了。”

    薛岩一边点头,一边奋笔疾书。

    李医官接着说道:“不过银环蛇虽毒,但伤亡性命、多因活蛇咬伤;且银环蛇习性比较温顺,不会主动咬人,故银环蛇致死人命的事,并不常见。

    只因银环蛇毒有极大的限制,其一,口服无效,必得见血才能致人中毒。其二,蛇毒被取出蛇口之后,毒性极易衰减、直至无毒。”

    先帝中毒,乃因毒针所致,当然不是活蛇咬伤的。因此薛岩问道:“取出蛇口之后,能保存多久?”

    李医官道:“一天一夜……不过太医院做过试验,如果将银环蛇毒取出蛇口之后,放在冰中储藏,最多能保持毒性半个月。”

    薛岩轻轻点头,提着笔想了好一会儿。他依据李医官的描述,作出了一个假设推测……

    京师城里是没有银环蛇的。主谋者须得在直隶、浙江或是别省先捕捉到活蛇,养起来设法运进京师城内;然后在皇城外面取毒液、用冰窖里的储冰保存,再设法送入宫中。

    因为进出皇宫的搜查很严,活蛇不可能弄进皇宫!而毒液的量少,一般的手段、哪怕叫人口尝,必定查不出那是毒液……于是薛岩的推测是,直接运毒液进宫、可能性比较大。

    冰藏的毒液在宫中保持十五天之内,如果凶手没找到机会,再从外面运|毒液进宫;或是每隔十来天,便运一次蛇毒,如此便能保证宫中的凶手一直存有毒|液!

    而据诸多目睹毒针的人证实,那枚毒针是生了锈的。

    铁针生锈、当然不是因为在埋在池边而生锈;蛇毒在泥里保存不了那么久。只有一种可能,铁针本来就是一枚锈针;因为铁锈吸水,浸泡在毒液里之后,上面可以沾上更多的毒液,让谋弑更容易成功!

    能够捏成泥人的湿泥,当然不是稀泥、应该是比较干的,很难让毒液稀释;所以也不能排除事先放好毒针、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之可能。

    薛岩至此推判:凶手用银环蛇毒弑君,是有可能办到的事!

    “有劳李医官。”薛岩放下毛笔,拱手拜道。

    李医官忙作揖道:“此乃下官之本分,下官告辞。”

    李医官说罢,看了一眼司礼监太监、锦衣卫指挥使,半句多余的话也不问,径直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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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时日无多

    湖广都司八百里加急奏报到京。

    汉王叛军陆师乘坐数百艘战船、已经进入大江,正在向武昌府靠近!官军在大江上的水师业已荡然无存,水师残部或投降被俘、或逃离大江流域;敌军船队畅行无阻,预计七八天之后进抵直隶、甚至时间更短!

    皇帝朱高炽在东暖阁见到急报之后,唯有长吁短叹。

    七八天,他的在位时间只剩下七八天了吗?兴许还能长一点,如果京师的官军、能暂且挡住叛军的话……

    朱高炽想到自己做燕王世子、皇太子小心翼翼受尽委屈的半生,好不容易熬到了皇位上,却很快就要被掀下来了;他不禁悲从中来!最过分的,莫过于还得身败名裂!

    这一把龙椅,真不好坐。有时候坐在上面的人,实在是太惨了,关键是没有退路,想服软求饶都不行。

    忽然一个声音道:那是你因为不够狠,太容易宽恕别人了!

    朱高炽吃了一惊,回顾东暖阁隔扇之内,发现只有一个宦官侍立在侧,并没有别人。而那个宦官只是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更没有说话。

    朱高炽顿时明白是“那个声音”,有好一阵没有出现的心声。

    然而“那个声音”也显得苍白无力;时到今日,根本不是靠心狠手辣、便能解决问题保住皇位的。

    朱高炽只能面对现实,如果能洗掉弑父谋君、大逆不道、人神共愤、唾骂万年的罪状,他便能满意了。

    他坐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去传召大理寺卿薛岩觐见,再传大臣入内、商议军机。”

    宦官道:“奴婢遵旨。”

    等了许久,一个宦官入内禀报道:“皇爷,大理寺薛寺卿奉旨觐见。司礼监太监海涛、锦衣卫指挥使谭清,亦在斜廊上候着了。”

    朱高炽道:“先叫别的人都在斜廊上等着,等朕见了薛岩,再叫他们进来。”

    “是,奴婢遵旨。”

    薛岩走进东暖阁,面对御座上的朱高炽行叩拜之礼。朱高炽有些心焦地说道:“免了。朕叫你查的案,今日进展如何?”

    薛岩起身拱手道:“回圣上,有一些进展,但尚未查实主谋。”

    “怎么说?”朱高炽道。

    薛岩道:“臣遍访涉事之人,对嫌疑者逐一推判。臣以为,原御厨太监王狗儿可能是凶手,他的嫌疑最大!但郭妃以及……等人仍不能全然判定、是否涉案。一切尚需时日,以便去伪存真。

    不过如今看来,主谋者绝非寻常人,他(她)在宫中必有一些势力,否则无法收集、运送、私藏蛇|毒;甚至连东宫也进不去。

    臣此前已在诏狱见过王狗儿,但他绝口否认、大呼冤情。臣还要去见他,最大的突破之处、或许正在王狗儿身上。”

    “王狗儿?”朱高炽沉吟道,“俺记得先帝被刺伤之时,王狗儿便以嘴吸|毒……”

    薛岩道:“圣上明鉴,这等事可能是王狗儿惺惺作态罢了。若大逆不道之事确为王狗儿所为,他必深知银环蛇毒之性,情知口服无用,吸|吮毒血不会有性命之忧;且银环蛇毒是剧毒,已经见血一会儿了,再去吸|吮毒血、对中毒者无甚作用。”

    朱高炽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可王狗儿很早就在燕王府当差,‘靖难之役’时还带兵立过军功,他为何要谋害先帝?幕后主谋是谁?”

    薛岩道:“或为建文朝余党。更甚者,建文余党或与宫中一些人勾结……”

    “宫中哪些人?”朱高炽问道。

    薛岩愣了一下,拱手道:“臣尚未推判出结果。”

    朱高炽不满地说道:“王狗儿乃先帝心腹太监,他一个阉人还有何不满意的;建文君臣已彻底覆灭,王狗儿现在还与建文余孽勾结,没有任何好处!

    薛寺卿只是推测,不仅没有人证物证,连王狗儿与建文余党勾结的理由、也未能查实。一切全都是揣度,如何取信于天下?”

    薛岩忙道:“臣有罪,必定竭尽全力继续详查!”

    “八天之内,能查出结果吗?”朱高炽问道。

    薛岩一脸难色:“这……”他接着拜道:“臣必软硬皆施、想方设法,让王狗儿开口!尽力完成圣上之重托。”

    朱高炽沉声道:“薛寺卿得赶紧的,不要有何顾虑。现在宫里的甚么权贵,有谁不能得罪?”

    “是,臣得了圣旨,不敢畏手畏脚!”薛岩道,“只要王狗儿一开口,臣便能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一干人等,得到供词与证据!”

    朱高炽想了想,说道:“一会儿朕写一道圣旨,准许王狗儿将功补罪。只要供出真正的主谋,可让他死得舒坦一些、死前还能帮他完成一些心愿。”

    “臣谢圣上。”薛岩道,“郭铭,也是案情进展的口子之一。臣推判,弑君大罪应非郭家所为,但郭家可能是此事中的一环。”

    “郭家勾结建文余党?”朱高炽问道。

    薛岩摇头道:“圣上明鉴,臣以为此案之主谋,在谋划大事之时、曾将郭家布局在内。郭家是此案中的替罪者。

    郭妃与当今皇后的新仇旧恨,不过是被利用了。真凶主谋在一番部署之后,使得郭妃的嫌疑极大,反而让真凶有机逃脱……而那个向郭铭进献银环蛇药酒的方士,可能就是同犯之一。臣审讯郭铭,便是为了尝试找到那个方士。”

    朱高炽沉思了一会儿,有鉴于薛岩在查“赵王谋反案”时表现不错,朱高炽便点了点头、用赞许的口气道:“尽快、一定要查出真凭实据!朕须一干大罪贼子的供词、证物。”

    薛岩拜道:“臣领旨谢恩。”

    朱高炽抬手,用力一挥。

    薛岩又道:“臣告退。”

    朱高炽做皇帝的时间不长,但也发现几个人才。一个就是薛岩在断案方面很有能耐,另外还有魏国公徐辉祖、兵部尚书茹?;而这些人都不是旧东宫党羽,更不是朱高炽的心腹。

    在此之前,兵部尚书茹?便预料:汉王会以前锋乘坐水师战船、长驱直入直隶。茹?的推测,之前被很多大臣质疑;结果今天朱高炽便收到了八百里急报,汉王叛军真的以孤军深入了!

    朱高炽的心里,已经认可茹?的见识能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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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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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初年风云激荡,注定要身败名裂、被活活烧死的王,必须要走上叛天之路。恩怨爱恨,功过成败,一切将会如何重演?(群:623220487)大明春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春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春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