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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大明春色txt下载     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零六章 心狠

    护卫将士、仪仗队和当地官吏等一大群人,先前从余干县城又走了几十里水路,才来到这个大院坝村子。一番折腾之后,时间快到旁晚了。于是大伙儿只好就地歇一晚。

    官吏们征用了不少民房,护卫军幸好带着军用帐篷,一众人才勉强在这啥也没有的小村子里驻扎下来。

    千蕊与杜母,便住在自己家里。正使黄狗安排了许多宦官、军士在外面轮流守卫着,母女俩住在破落的屋子里,还有好几个年轻宫女侍候起居。

    夜幕降临之后,卧房里在油灯下到处都是黑褐色的积垢,有烟灰熏的、尘土在潮湿的空气中变成的污垢。甚至屋顶上还吊着一条条黑漆漆的东西、当地称作是“阳尘”,便是残存的蜘蛛网熏上草木灰之后的东西。千蕊已经不小心听到了宫女的悄悄抱怨。

    杜母尽说一些没用的话,说千蕊的衣裳是丝绸的很精贵、会蹭坏了,让她换了柜子里旧的麻布衣裳再睡。

    千蕊倒是主动询问她姆妈(母亲),这些年怎么过的。果然姆妈说起,爹爹变成了杀人凶|犯之后,不仅缺衣少食生计艰难、她还经常被人欺负;出门就被人戳背脊骨嚼舌头,有一阵子连门也不敢出。

    难怪姆妈现在表现得那么麻木!姆妈并不是糊涂了,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不麻木如何活得过来?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千蕊记得朱高煦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要过得稍微好点,通常靠自己的能耐;要想过成人上人,那必得有气运。

    杜家的一场天翻地覆的梦,何尝不是如此?家里变成这样,纯粹是因为千蕊的爹自己不务正业;但千蕊回乡,能有今日的排场,便不是她有多少能耐决定的。

    睡梦之中,千蕊还真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池塘边洗衣裳,好像自己的年纪还不大,因为她没被卖掉之前、才会常常在池塘边洗衣裳。然后她不慎落水了!她心慌害怕,拼命想往水面窜,然而不知怎么回事、身上居然绑着块大石头!

    千蕊感觉身子不断往下沉,池塘不知为何那么深、怎么也落不到底。她觉得水下又冷又黑,她一阵窒息、心慌恐惧到了极点,拼命使劲拉身上绑着石头的绳子。

    在这一刻,千蕊最痛恨的就是身上的重石头,她直接如果没有石头拖累,她可以自救的!

    终于解开了绳子,千蕊毫不犹豫地蹬掉了那块石头,然后往上面游去了。虽然她还在水里,但在此时她顿时轻松了,一种惬意的感觉早早浮上了心头……

    次日一早,千蕊起床之后,想起了昨夜那个梦境。有些细节她不太想得起了、梦里的事很快就变得模糊,但是当时的感受却十分清晰。

    宫女们侍候着母女俩梳妆稀疏。千蕊坐在那里发呆,想起那个梦境,她心里颇有些感触。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挺狠!

    很多时候她表现得很软弱、善良,但是她能做得出来一些事。当年朱高煦来接了她,她径直便抛下了一团糟的家、和可怜的姆妈,毫不犹豫地马上走了;且这么多年就没过问过家里。

    这次她发现,爹爹竟然被冤判了死罪;她心里也非常清楚,那确实就是个冤枉。但她居然完全不恨那县官,也没感觉到伤心……卖了她两次的亲爹,千蕊心里怎么也伤心不起来。

    当然她表现在外的样子,那是伤心欲绝,毕竟得让那么多人看到她的孝道。不过她的眼泪,没有一滴是为爹爹流的,完全是因为可怜姆妈。

    昨夜宦官黄狗就派人去准备孝衣了,早上千蕊便披麻戴孝,带着一大群人去山岭上,祭拜先父去了。

    她跪伏在一座简陋的长满了荒草的土丘前,实在伤心不起来,只好努力想着姆妈艰难的一生、昨夜姆妈端着一碗白米饭发抖的手,她顿时悲从中来。跪伏在坟前哭得像个泪人儿。

    “哇……”忽然一声大哭。千蕊侧首看了一眼,原来是那个穿着青袍的知县。知县哭得比她还凶,一面垂头顿足、一面奥陶大哭!

    余者诸官员,也在附近悲切感叹,有的还假装拿袍袖轻轻揩着干燥的眼睛。

    当然最伤心的人还是知县,他像死了亲爹似的。但千蕊觉得他的伤心是真的,毕竟仕途似乎要完了!

    千蕊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对,但是她骗不了自己:她不仅不恨这县官,此时反而同情起他来。

    因为一时同情,千蕊忽然想到:若是自己开口帮县官开脱,叫按察使司的官员、只查办那个严刑逼供的狱卒,能不能帮到县官一把?

    这样做,杜千蕊必定在江西士林、会得到不错的名声;官员们得了宽容,当然会为杜千蕊说好话!但是杜千蕊想了想,还是轻轻摇了一下头,觉得自己最好还是慎言慎行、免得被人抓到干政的把柄。

    她祭祀了先父,便站了起来,一脸泪痕哽咽道:“诸位官员,不要因为我的缘故,便重罚涉案人等。必应依照《大明律》,照朝廷国法公正处置此事。但先父确实是冤枉的,我是他女儿,知道他的为人、必定不会杀|人。”

    一个官员忙作揖道:“杜夫人明事理、识大体,下官等钦佩之至。”众官急忙附和。

    杜千蕊又道:“圣上有圣旨下来,要我们尽快回京觐见;我不敢耽误,今日便启程。此行因我之私、耽扰了诸衙门公务,我回京后便向圣上请罪。”

    按察使官员忙道:“夫人只管放心,下官等必得严查此事,给夫人一个交代、还杜家一个清白。夫人此行节俭爱民,下官定上奏章,据实称颂夫人通达情理、孝心感于各乡之事迹。”

    杜千蕊听罢,也很懂事地轻声道:“诸位也操劳了,我会在圣上跟前美言。”

    她接着又对旁边呆呆站着的姆妈道:“姆妈跟我进京,让弟郎尽尽孝道。爹爹的坟头,叫弟郎来打理,这次我们不能耽搁时日了。”

    她其实是说给周围的人听的,也是为了孝道。因为千蕊知道她姆妈的,对爹爹也是多怨恨、不一定关心修不修坟头。

    等大伙儿从山岭上回村时,宦官黄狗禀报:“一些百姓自称是夫人的亲戚,欲见夫人。”

    杜千蕊的眉头微微一皱,想起昨夜姆妈说的“人人戳她脊梁骨”,她便不动声色道:“我们要赶着进京,战船已在鄱阳湖案等候了;此时不能耽搁。你去打发他们。”

    黄狗抱拳道:“奴婢遵命。”

    ……

    最近这段时间,好几个地方的大队人马、都在往京师赶路。除了云南的沈家人、徐家人,四川布政使司也有大批人马东行。

    沐晟、韦达接到快马送到四川的圣旨,立刻启程回京;四川军务交给了都指挥使李让。不过现在四川也没甚么太紧急的军务了;北面、东面的伪朝官军已经陆续奉诏,不可能再攻打四川。

    沐府一家子、与韦达等人同行,带着护卫军队,在四川布政使司内调了许多官船;然后走水路进大江,顺江而下东出四川。

    此时他们的船队,刚到达荆州府地界。

    在“伐罪之役”期间,荆州有好几万军队,水陆两军都有。不过张辅率水师主力投降之后,荆州的水师战船也被随后清剿的;有的战船东逃,有的投降了伐罪军。

    但驻扎在荆州府城的陆师,起先一直没人理会;直到朱高煦的登基诏书送到荆州府,他们才奉了新皇诏书。

    四川来的人马乘坐的船队途径荆州,韦达带着一队人马上岸,说要去荆州城办点事。沐晟劝了他几句,但韦达不听,依旧进城去了。

    皇帝已经换了,荆州城的知府衙门、驻军没有任何敌对姿态;他们得到了公文之后,一群人前来迎接韦达。人们都知道韦达是汉王府的三护卫指挥使之一,不敢怠慢!

    知府说已经准备了接风宴,以尽地主之谊。

    但韦达对此毫无兴趣,问明白了一个叫李嘉明的武将所在,便带着人到了营署里,见到了这个原先是汉王军武将的人。

    李嘉明便是在伪朝官军进攻夔州的时候、为了二百贯赏钱开了城门的汉王军武将!李家别的兄弟都在伪朝官军那边,李嘉明立了功领了钱便投靠荆州军来了。

    韦达以前不认识此人,见了面也没多少话说,韦达只是冷冷说道:“二百贯买一座要害城池、买一个国公,当真便宜。”

    李嘉明已然明白了怎么回事,吓得跪地讨饶。

    韦达又冷笑道:“不过你讨不得好,原本甚么也不做、便能好生封个官的好事,你却不要,非要自个赶着求死!那便怪不得我了!”

    韦达拔出了腰刀,当众将李嘉明一刀捅|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伪朝官军投降的人,都没事了。但这个伐罪军叛徒,必|须死!把他兄弟也捉了,押送回京,让伐罪军都督府以军法|论处!”韦达交代知府道。

    知府只得作揖应允。

第六百零七章 如同故人

    二月间,除了离京师太远的地方文武,各地的贺表已陆续送到了通政使司、到了朱高煦手里。东暖阁的椅子背后,那张挂在墙上的大明地图有了新的用处;朱高煦按照贺表的地区,在上面用朱笔画圈。

    那张地图上、已经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圆圈。乍看上去,就像一副满枝红花的画,有点粗糙、却十分好看;正应了此时春|色盎然的景。

    朱高煦在登基后的短时间内,已经进行了一番人事调整。除了朝中文武的部署,他还下旨曹福为尚膳监太监;侯显、王景弘为司礼监少监(司礼监太监的位置,给王贵留着的)。

    眼看自己的皇位日渐坐稳,朱高煦的心情也好了。现在只待大明朝新的权|力格局稳定下来。

    最近朱高煦还收到了北边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蒙古各部落已尽数退兵了!果然正如朱高煦所料,此次一些部落南下,就是以为有机可乘而已,临时决定趁火打|劫劫掠一番、便准备跑路的;朝廷很难进行反击会战。

    原先大明国内的“靖难之役”、“伐罪之役”争皇位的大规模会战,这样的战争模式、似乎已经不适应对北边作战。朱高煦最近正在琢磨、如何改变战术思路……

    朱高煦登基以来,总体都算顺利、没出现甚么大问题。他从武功战绩上、道德上,已经为自己的皇位打下了基础。

    但有一件事,每次想起、朱高煦便如鲠在喉:谁毒杀了先帝?!

    也许因为最近想的比较多,此事简直变成了朱高煦眼睛里的沙子,让他非常不痛快,如同一个难以放下的心结。

    抑或每个人都有一些心结。像当年先帝朱棣,便是一直放不下建文父子的下落,非得想尽办法找出来、才能安心……

    就在这时,司礼监少监侯显走进了东暖阁。朱高煦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便把目光从一片红圈的地图上挪开,转过身来看着侯显。

    侯显躬身上前,沉声拜道:“回禀皇爷,事儿办妥了。王将军把人送到了玄武门那边;奴婢便接了人进宫,在皇宫西北边、靠近御花园的地方拾掇了一座院子,让她住下了。奴婢又送去了一些宫女宦官服侍着,用度一样不少。”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朕知道了。”

    侯显毕竟是在永乐朝服侍过太宗皇帝的人、太宗皇帝可不是容易服侍的皇帝,侯显在洪熙伪朝,也干过御马监太监;此人可谓很懂宫中规矩。不该说的话,他连一句也不说,甚至连马恩慧的名字也不提。

    “马氏对朕有大恩,她在中都守了七八年,对祖宗的心意也算尽到。因此朕才派人接她回宫里来住。”朱高煦不动声色道。

    马恩慧的身份确实有点特殊。

    侯显躬身道:“是,皇爷。”

    朱高煦便假装坐下来看奏章,但是好一会儿他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便干脆丢下了奏章,抬起双手往上一撑、伸了懒腰。

    接着他便用随意地口气道:“今日便不办公了。朕去见马氏一面,好当面感谢一句。”

    侯显当然不予置评,立刻拜道:“皇爷稍后,奴婢马上准备好銮驾。”

    在宦官宫女的簇拥下,朱高煦乘坐轿子出了乾清宫。御花园在西北边,一众人从西边的门楼出去、要经过西六宫附近的夹道。

    那朴氏便被安排住在西六宫这边,这时不知怎地跑到夹道边来了。她在路边屈膝行礼道:“臣妾拜见圣上。”

    最近这些日子,朱高煦不想找别人,只叫朴氏侍寝。她几乎天天到乾清宫睡,这算是非常得宠的表现了,于是宦官们将轿子停了下来。

    朱高煦看着朴氏,见她一脸发自内心的欣喜模样儿,顿时心道:她的政|治目的、是不是有点被忘了?

    朴氏柔声道:“圣上今日回来得早呢。”

    朱高煦道:“朕有点事,便下值早。”

    宦官侯显立刻走了过去,好言道:“这天气倒是在变暖了,可风还凉着哩。您迎了驾,不必在外边站太久了。”侯显说罢挥了一下手,宦官们继续抬着轿子往西走。

    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朴氏仍躬身站在那里,似乎有点失落。她应该知道西边有一片御花园罢?

    一众人来到了马恩慧住的院子外面。朱高煦下轿子,吩咐大部分随从在外面候着,只带了侯显等几个宦官进去。这院子里的宫女宦官都到门口来迎接,但马恩慧没出来。

    院子里有一排房屋,其中一间屋子门口,便见马恩慧站在门口正望着这边。

    她打量着朱高煦身上的红色龙袍,她的神情十分怪异而复杂;似乎带着微笑,却又有无尽的无奈和感叹。朱高煦走了过去,俩人竟然有片刻尴尬的沉默。

    马恩慧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终于屈膝执礼道:“妾身见过圣上。”

    朱高煦笑道:“这算是奉诏了么?”

    马恩慧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只道:“请圣上里边上坐。”

    房间的门敞着,朱高煦与马恩慧走进这间屋子,他在正北面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又是一阵沉默,朱高煦主动开口道:“算来我们有六七年没见面了。”

    马恩慧有点走神地喃喃道:“是。不知为何,妾身见到圣上,仿若故人重逢一般。可细想起来,我们总共只见过两三面,怕是算不上故人的。”

    “时间却很长。”朱高煦道,“这么长的时间,朕念想过你很多次。”

    马恩慧的脸顿时一红,抬头颦眉看了朱高煦一眼,用很低声音道:“圣上慎言。”

    朱高煦仔细瞧着她的神情,情知她误会了,便接着说道:“因为你告诉了我、奉先殿那条地道,朕才侥幸得脱,不然哪有今日?朕念想着你的恩,常担忧你在中都有危险、朕便无法报恩了;但彼时中都在废太子之伪朝官军手里,朕的人马几乎未能影响到江北地区,亦是无可奈何。”

    不料朱高煦一番解释之后,马恩慧的脸更红。她刚才举止还挺大方的,这时却埋着头一声不吭,好像地上有洞、想钻进去一样。

第六百零八章 想歪了

    马恩慧很信任朱高煦,她至少完全相信他不会害自己、对自己是怀着善意的。这种无条件的信任,大概便是马恩慧对朱高煦一直有好感的缘故罢。

    空气中飘着从御花园散来的百花花香,气味相杂繁复。一如马恩慧此时的心境。

    刚才朱高煦说、这些年很念想她;马恩慧一时间当然想歪了,以为是一种轻浮的调|戏。不料朱高煦很认真地解释,他只是念着恩情!

    如此一来,马恩慧那句画蛇添足的“圣上慎言”,自然就是向朱高煦表明、她自己想错了意思。

    于是马恩慧又羞愧又尴尬、无以复加。她原本很白净的脸,此时红得如同院子里的花瓣一样……

    马恩慧的肌肤天生生得白,这是过了太祖皇帝法眼的相貌。

    大明太祖出身卑微,但他是个生性风流的人,生前长得也是气宇轩扬;还没出人头地的时候、他便四处沾花惹草,打仗的时候也不能缺了女人。太祖一生御女无数、难以胜算,看妇人,他的眼睛非常尖。

    而允?稍谖墓倜堑某瞿被?呦隆14幌虮硐值煤苡行12模?畹锰?嫦舶?l?娉3r约憾热耍??约汉妹?色成性,以为孙子也很看重这个;于是太祖为允?裳″?保?鞘乔?敉蜓 15戳撕芏喽疾宦?狻v钡娇醇?寺矶骰郏??婢吨币慌恼扑担壕退?耍?/p>

    马恩慧的个子长得很高挑,头发又黑又密,鹅蛋形的脸上、眉毛眼睛乌黑灵秀,皮肤十分白净;她长得一点不胖,但该大的地方十分丰|腴傲人。她全然不像一些大家闺秀一样,小巧娇弱,却自有几分母仪之气势。太祖那时就在考虑把皇|位传给允?闪耍?比灰商粢桓霾恍易悠?腻?樱?/p>

    不过马恩慧被幽禁了七年之后,眼神已然没有当年的自信从容,她的眉宇间常带着几分幽怨阴郁之气。在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她穿着朴素的衣裙,这样的气息更甚几分……

    这会儿朱高煦开始慢慢说起往事了,大致在说他怎么在毫无防备之下、陷于宫中走投无路的事。

    马恩慧知道新皇登基,一开始的事情非常多;但眼下看起来,朱高煦似乎很闲,他的话也不少,十分有耐心地详细讲述着事情……或许他不是闲,只是愿意与马恩慧说话罢了?

    马恩慧自己的话反倒很少,她只是时不时回应一句。她的声音毫无不细声细气的感觉,而是一种女人味十足的女中音,大概因为她本来就不是小家碧玉的那种人。

    她甚至有点走神。偶尔等朱高煦说得起劲时、她会转过头,仔细看朱高煦的侧脸。她明亮的眼神带着幽怨、浅浅的伤感、认真、感叹、不舍。

    那眼神,正照应着她的心一样纷乱纠缠。

    其实马恩慧觉得,自己不应该称作朱高煦为圣上,她根本不应该承认他的皇位!因为整个燕王系的人、都是非法强夺她家先君儿子的皇位。

    但是马恩慧“奉诏”时,只是心里有点纠结,却没有半点不情愿。被关押了七八年之后,她早就面对了现实;而今的局势下,她反而最希望朱高煦能做皇帝!

    她又觉得自己应该恨朱高煦,因为那是国仇家恨!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她甚至对朱高煦很有好感。

    有时候马恩慧自己也很困惑,一个人究竟该遵从“应该”,还是该听从本心?

    或许高煦的年龄比她小一点,马恩慧看到高煦眉飞色舞地说得起劲时,她总觉得高煦还是个充满活力的大男孩。他笑起来的时候,被太阳晒黑的脸上露出洁白的牙齿,看起来十分亲切。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毫不险恶之心的“大男孩”,如何能绝地反击、击败了整个大明朝廷的君臣和官军的;或许高煦只在她的面前,才掩藏了凶|猛的一面?一时间马恩慧心里又带着一种崇拜与敬畏。她的一切感受,都非常矛盾。

    此时她又想起了初次见面的那次误会,高煦为了救她的性命、向她的嘴里吹气,便是用那口牙齿洁白、嘴唇厚厚的嘴……

    她的心头一乱!

    马恩慧忽然无礼地打断了朱高煦的话,她的生气毫无前兆,口气不善地说道:“圣上,您现今是大明亿兆百姓之君父,应该多想想怎么治理国家。你的皇位来之不易,牺牲了多少人?而大明疆域广阔、人口众多,您要做明君,亦绝非易事。圣上以国事为重罢!”

    朱高煦愣了一下,不过他并没有生气,抱拳道:“朕当谨记堂嫂的告诫。”

    马恩慧见一个用武力征服了洪熙朝的帝王、竟然如此好的态度,不知怎地,她心头却更气了,脱口说道:“圣上以后少到这里来!”

    说完如此无礼的话,马恩慧顿时又有点后悔,她立刻加了一句:“圣上让我在居住衣食上都过好了,我也是感谢您的。不过圣上天下,无须花费光阴在我这等人身上。”

    “我做的事都是应该的。”朱高煦道,“你我虽只有数面之缘,但我看堂嫂特别面善;你对我的大恩情,亦不敢忘。只要我还在,必定会一辈子好好对待堂嫂。”

    马恩慧的脸顿时发烫,她又气又伤心,再次没好气地说道:“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告诉你密道,哪想得能救你的命?那只是个巧合,以后不用再提了!”

    朱高煦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打量了马恩慧一会儿,他便站了起来,抱拳道:“堂嫂舟马劳顿,朕便不多说了,这便告辞。你歇着罢。”

    马恩慧也站了起来,屈膝执礼道:“恭送圣上。”

    朱高煦走到门口、又转过头,说道:“对了,朕会让堂嫂看见,朕不仅能在马上用武力夺取天下,也能治理天下!朕必定能让大明朝富强文|明。”

    马恩慧知道他误会了,她根本没有丝毫看不起朱高煦的意思;可她究竟是怎么个意思?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马恩慧久久站在椅子旁边,目送朱高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她却仿佛入神了一般。

    ……朱高煦走出房门,然后与门外的几个宦官一道出了院子。

    他走到轿子跟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院门里面。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对少监侯显道:“好生对待朕的恩人,决不能亏待了她。”

    侯显忙郑重地抱拳道:“奴婢遵旨!”

    朱高煦走到了轿子上。侯显喊道:“起驾!”

    空气不冷也不热,清新湿|润,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一切都那么淡,却叫人心里弥漫着温柔与舒适……朱高煦当然不怪马恩慧。

    他只是没想到,故人重逢,会弄出一点小小的不愉快,竟会是这么一副模样。

    正常想来,马恩慧那种处境,原先在凤阳担惊受怕、生活无望;现在她得到新皇的庇护,重新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应该高兴才对!

    刚才朱高煦却没觉得她高兴,她似乎想到了现实以外的、某种期待;但是她又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才会产生不顾后果的气恼?

    妇人的心思,着实不是那么直率。

    朱高煦想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再次微微轻叹了一声。

    后宫的这段道路,两边都是红色的宫墙,这是一段夹道。朱高煦坐在轿子上,两边风景单调,他不由得犹自沉思着……

    刚才朱高煦与马恩慧见面之时,他描述了很多前年逃离皇宫的事。

    此时朱高煦自己也细细地重新温习了一遍、有关各种细节。他忽然重视起了一个人、一个以前他忽视的人:宦官王寅!

    当时妙锦在宫中警示朱高煦、派来的人就是王寅。在那种关键时刻,王寅帮了妙锦和朱高煦;之后朱高煦、便几乎没有再猜忌这个宦官了。

    加上逃出皇宫之后,朱高煦满心愤恨着东宫的人!他埋怨“靖难之役”后,东宫夺取胜利果实摘|桃子、想把他当垃圾处理掉。接着朱高煦便一直顾着起兵造反,眼睛里差不多只有高炽一党,早已忽视了别的细节。

    所以朱高煦对宦官王寅所知不多。

    所知之事仅限于:其一,王寅以前是建文奸谍章炎的遗孤,朱高煦追踪妙锦到灵泉寺时、见过那个当时几岁大小和尚;其二,王寅的干爹是永乐初的御厨太监王狗儿。

    此时朱高煦专门琢磨此事,才发觉这个王寅的身份十分奇怪。王寅在北平被救走的时间段、建文朝廷仍然当权,他是怎么变成宦官的?而且恰恰变成了王狗儿收的干儿子?

    而王狗儿现在的身份十分特|殊!

    朱高煦想到这里,顿时直觉这可能是一条线索!

    眼下妙锦等人还没进京。朱高煦打算等妙锦和王寅到了京师之后、再详细问一问内情,或许能得到一些新的启发。

    世事往往便是如此,有时候十分明显的东西,因为它在角落里太小了、人们便视而不见。等到蓦然回首发现时,才醒悟原来线索就在手边!

第六百零九章 马公

    湖广那边来的人,高贤宁最先进京。他立刻被任命为大理寺卿;以锦衣卫指挥使张盛、北镇抚使杜二郎、北镇抚司总旗姚芳为佐,高贤宁接手了薛岩未尽之事。

    直至二月下旬,汉王府官署、家眷、护卫等大队人马才抵达了京师龙江港。朱高煦任命王贵为司礼监太监,派人安顿家眷暂于西六宫之中,等待册封。

    朱高煦在乾清宫与家眷们见面后,来到了东暖阁,即刻召见妙锦与宦官王寅……

    最先走进隔扇内的人是妙锦,她向坐在御案后面的朱高煦叩拜行礼,身上还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头发梳着发髻。

    朱高煦道:“免礼。”他接着向站在旁边的侯显、王景弘挥了一下手。

    两个太监立刻告退,退出了东暖阁。妙锦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神情竟然有点不自然起来。看见左右全被屏退,她比较了解高煦,朱高煦有时候“修车”是不分场合的。

    “妙锦在凳子上坐罢。”朱高煦却没有轻薄之意。

    妙锦抬头看了一眼他身上穿的黄色龙袍,说道:“谢圣上。”

    “你不用拘礼了。”朱高煦打量了一会儿她,很快便又开口道,“我想起那个宦官王寅,似乎与王狗儿有关系。王狗儿现在在诏狱,涉|嫌谋害先帝!”

    妙锦听罢,杏眼眼角微微一颤,显然有点紧张起来,“王寅认了太监王狗儿作干爹,不过他应非王狗儿同谋。”

    “朕知道的,前年我被东宫乱|党矫诏骗入宫中,王寅得妙锦之授意警示,立了大功。”朱高煦好言道。他知道妙锦对章炎的遗孤有愧疚之心。

    那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了。先是建文奸谍续空和尚身份败露;另一个奸谍、燕王府典簿章炎,在杀了续空之后自裁,保护了妙锦的身份。而章炎留下的遗孤,也被人阉|割做了宦官。

    时至今日,妙锦依然有保全宦官王寅的心思,实属情有可原。

    朱高煦顿了顿,接着说道:“以前我忙于起兵征战,没有留意此事;妙锦也未主动向我说起过。直到最近,我才想起王寅这个人来。”

    妙锦时而神情凝重,时而目光闪烁。她终于开口道:“我并非要故意隐瞒高煦……圣上。只不过一谈起那些事,难免涉及到先帝威|逼利|诱、想封我做贵妃之事,我不想再提,因此一直避而不谈……”

    朱高煦心情复杂地问道:“妙锦从未就范的罢?”

    妙锦顿时有点生气,红着脸道:“圣上还不相信、我是甚么样的人么?那时我已委身于你……哪还有脸屈从先帝?再说我若是就范了,哪能被关在那祈福观里数年之久?”

    朱高煦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当年他去云南就藩、自己没有及时把妙锦带走,才导致了妙锦困在宫中,那时他也无计可施;此事让他也颇有些懊恼。

    妙锦气愤地娇|嗔道:“我一向是非分明,哪怕性命堪危,也绝不愿意做那等违背己愿之事。倒是圣上三妻四妾,我也从没责怪过你!”

    “男女有别。”朱高煦道。

    妙锦的胸脯一阵起伏,沉默了一会儿才稍稍消气,说道:“或因我与仁孝徐皇后关系亲近,先帝比较信任我,许诺要封我做贵妃。这些事,不知怎么被‘马公’知道了。”

    马公?朱高煦立刻留意到了这个名字。但他没有急着问,先等妙锦把她知道的事说完。

    妙锦继续道:“‘马公’让王寅带了两次话进宫。第一次是一封书信,密信中要挟我,答应先帝的许诺、借侍寝之机谋刺先帝!我当然视若罔闻。第二次‘马公’又见到王寅,带话进宫、催促我办‘那件事’,否则后果自负!

    那时我很担忧害怕,用炼丹炉融了一点首饰,准备被马公暴露旧事之后,便吞金自尽。不料没过多久,先帝便驾崩了!”

    朱高煦听到妙锦准备自杀的事,颇有点后怕心痛地看了她一眼;但他现在心里挂念着事情,便没在这些往事上多说。

    等妙锦说完了,朱高煦这才开口问道:“‘马公’是谁?”

    妙锦道:“从第一次书信的字迹上看,他原来就叫‘马公’;他是在‘靖难之役’之前、便负责管束联络北平奸谍的朝中之人,身份一直没有公开。

    我被建文帝与先父安排去北平之后,也从不知道此人真实身份。据说燕王府典簿章炎知道马公是谁,更与马公有交情;但是章炎、及章家举族都已经死了。”

    朱高煦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心道:薛岩的推判很有道理,干那件大事的人,必有一些势力能耐,一个人是干不成的;而这个“马公”在十几年前、就掌握着建文朝廷针对燕王府的谍|报人员,必定还残存着一些人脉,比如妙锦。

    妙锦颦眉想了片刻,又道:“‘马公’还曾是宦官王寅的义父。起初我以为‘马公’是建文朝的一个太监;但王寅见过‘马公’,据他描述、此人确非宦官。

    当年章炎死了之后,遗孤被人送到了京师;我还在燕王府,便无法再管此事。那遗孤便是现在的王寅,他先被马公收养为义子;‘靖难之役’后,马公却忽然不见了!

    王寅流落在外多日,才遇到了太监王狗儿。接着他被王狗儿利|诱净身之后,被送到了宫里做宦官。那时王寅才认了王狗儿作干爹,改姓为王。”

    妙锦又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朱高煦,“王寅年纪太小、只是被利用了,他必定与阴谋无关。当初他偶尔来一次祈福观,也从未表现出知道阴谋的样子。”

    “我知道的。”朱高煦点头道。

    朱高煦若有所思地坐在椅子上,良久没有吭声。

    那个“马公”的嫌疑非常大。

    因为他先试图用妙锦这一条线,威胁妙锦、叫她趁侍寝之机刺|杀先帝!故此可以推论:后来妙锦这个工具没用上,“马公”才动用了王狗儿、或者隐藏在宫中的其他人,用银环蛇毒谋害了先帝!

    有个问题是:王狗儿进燕王府的时间很早、一向是先帝心腹,王狗儿被阉送进燕王府的时候,懿文太子朱标似乎都还没死!那时候太祖皇帝的皇位继承人、肯定是太祖特别喜欢的嫡长子朱标,一丁点悬念也没有;朱允?伤坪跄昙鸵膊淮螅?槐匾?裁荒苣停?敲丛缦蜓嗤醺?膊寮榈??/p>

    王狗儿这样一个先帝心腹,在皇宫已混得风生水起,又是个无家无室的阉人,有啥动机谋害先帝?

    或许直接下手的人,另有其人?!比如薛岩的另一种推判,毒针是事先埋在泥里的,王狗儿只是碰巧挖到了有毒针的泥?

    不管怎样,现在朱高煦认为,首先要找到“马公”,然后才能继续查下去!

    朱高煦便开口道:“妙锦再帮朕办一件事,详细询问王寅、画出一张‘马公’的画像来。并叮嘱王寅,此事不要对别的任何人说起,以免打草惊蛇。”

    妙锦起身道:“遵旨。”

    朱高煦道:“前年宫中之事,王寅有功;何况我还得看在妙锦的情分上,必定会对王寅宽容对待,不会把他怎么样。”

    妙锦神情复杂地看了一会儿朱高煦的脸,她屈膝道:“谢圣上恩。”

    妙锦告辞之后,朱高煦又传王寅进来问话。王寅的描述,与妙锦的话没甚么区别;似乎他知道的那些事、早已先告诉妙锦了。

    ……凭借别人口述、描画肖像,其画像与本人的相似度,问题很大。这种画像的作用,只在于判断个大概,比如男女年龄、高矮胖瘦等等。想当年齐泰那样的名人被通|缉,齐泰还能跟着朱高煦一起大摇大摆出扬州城;那通|缉画像有多像本人,便可想而知了。

    朱高煦拿到“马公”的画像之后,便召见了新任大理寺卿高贤宁,把画像交给高贤宁。朱高煦又当面将妙锦知道的事儿,对高贤宁说了一遍。

    高贤宁也赞同朱高煦的见识:最好先查出马公之谁。

    因为王狗儿那条线索,之前的锦衣卫用了各种办法都撬不开嘴;现在王狗儿身体已经很虚弱,再用刑怕、怕他伤口感染被弄|死了。

    何况王狗儿没有作|案动机,说不定盯住王狗儿、路子本来就是偏的!

    朱高煦鼓励高贤宁道:“这个大案,若能查出真相。朕打算先封存在宫中,等朕的后世子孙把皇位完全坐稳了,便可以拿出来公诸于世,为我长兄翻案洗冤。

    到那时,高寺卿作为本案主审官,必能留名青史、流芳百世!高寺卿亦能成为狄仁杰那样的人。”

    高贤宁拜谢:“圣上仁德。”

    不过那狄仁杰之所以能流芳百世,主要并非因为查案厉害,而是他劝武则天把皇位传给了李家、且起到了作用。当然这些事情不用较真,高贤宁也是很愿意干这件事的。

    如此事涉重大的密案,必得朱高煦真正信任的人、才能涉足。高贤宁能干这件事,已经表明了他在新皇心中的地位。

第六百一十章 抢来抢去

    没过几天,“伐罪军”主力人马进入南直隶。张辅柳升等一干武将先到了京师。

    张辅回家发现,他的家眷都因新皇下旨、被从诏狱放出来了。柳升也急匆匆往家里赶去。

    二月下旬正是春|色盎然的时节,京师有山有水、花草日渐繁茂,但柳升牵着马急行时,总觉得有点阴沉沉的。或许是今天没出太阳的缘故罢,阴天总让人觉得不太光明。

    新皇登基、祭祀等一系列大事,此时都已结束了;下午的街巷上稍稍有点冷清,“哒哒哒……”几匹马的马蹄铁踏在砖石上,声音非常清晰。

    柳升进京较急,不过他们的行程业已报|备了兵部。此时柳家却没有人前来迎接。

    终于回到了家中,只见府邸大门外站着两个陌生的军士,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他们看见了柳升等人,忙站直了身体,上前来询问。

    “这是我家,你们是谁?”柳升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他觉得气氛有点怪异,便没理会两个军士,径直往里面闯了进去。柳升走进中堂时,顿时愣了!堂上摆满了棺材!除了中堂里摆着的棺材,似乎两侧的厢房里还有;柳家的全部人口,怕是全躺在这里了。

    偌大的府邸里、多悬山顶的古朴瓦房,只有棺材、不见活人;一时间是阴风惨惨,气味异常。柳府仿佛变成了一座鬼宅一般!

    柳升怔了好一会儿,脸色纸白,这才大喊了一声:“娘!”然后扑倒在地上,奥陶大哭起来。

    追进来的两个军士见状,便没再上前要印信之类的东西了。他们只得站在门外,往里面观望着。

    柳升哭了一会,见那些棺材一头贴着纸,便爬到了前面,寻见了“沈氏”的纸条。他把棺材盖用力掀开,一阵叫人窒息的气味铺面而来。他果然看见了他亲|娘沈氏的尸体,就像生了大病而逝世的一样、尸|体瘦得只剩腐烂的皮子了。

    “娘呐……”柳升捶着胸膛哭得更凶。

    他一边痛哭一边念。大致是说他年纪不大、便丧了父,他|娘独自把他拉扯大;还有甚么一篮子鸡蛋,全都给他一个人吃了之类的小事,他年少不懂事不知疼惜母亲云云。

    柳升哭得昏天黑地、然后径直昏了过去。等到他的随从和守府门的军士把他弄醒了,他才悲伤地喃喃道:“我|娘没那么瘦的……”

    一个军士道:“柳将军的家眷在诏狱里,之前伪朝的人没给他们饭吃,给活活饿死了!大概有十天半月只得水喝、滴米不尽,如此辞世了的人、就是这么副模样哩。柳将军节哀顺变罢!”

    柳升听到这里,更不能“节哀顺变”,他心痛万分,又是一阵大哭。毕竟死囚也要先吃顿饱饭,他的|亲|娘竟然被活生生饿死,不可谓不惨!

    柳升伤痛之后,又变得非常愤怒:“谁干的事?”

    军士道:“俺们是锦衣卫派过来的人,听说是前锦衣卫指挥使谭清干的、奉的是太子妃的意思;究竟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小的们也是听人说的。柳将军得问当官的才清楚。”

    柳升当然明白其中缘故,他在湖广投降、必定引起了朝中贵人的愤恨。一时间柳升不仅愤恨那些仇人,还恨自己在外面干的事连累了家眷。

    很快柳家便开始发丧。

    ……随后进京的人是“伐罪军”中军主帅瞿能。

    瞿能原先在京师的府邸早已被朝廷收走,不过朱高煦又下旨赏赐了他一座府邸。他到新府邸里没呆一会儿,便带着一队人马,往阳武侯薛禄的府邸而去。

    那薛禄还没被定罪,人还在家中,但侯府内外全是将士日夜守着。

    瞿能带着人马走进府中,便在院子里四处观望着。瞿能现在想把整个侯府的人都杀光,然后把这座宅邸一起烧了!

    但他终于克制住了心中复|仇的怒火,因为以前朱高煦答应过瞿能、要为他报仇雪恨;眼下瞿能没有执|法权,不如再等等,让朝廷把薛禄全家明正典刑!

    没一会儿,身穿缎子袍服、长得五大三粗的薛禄竟然迎了过来。这厮不仅没被|抓,眼下似乎还能在家中随意活动。

    瞿能站在原地,仰着头,眼睛居高临下地藐视着薛禄。

    薛禄面色尴尬,竟然恬着脸走上前,抱拳执礼道:“瞿将军何时进京的?”

    瞿能用异样的目光在薛禄脸上来回扫过,一声不吭地冷冷瞧着他、完全没有应答他废话的意思。

    片刻后,瞿能答非所问,冷笑道:“薛禄,你全|家都完了!”

    薛禄那恬着脸的神情消失不见,脸上果然露出了绝望和沮丧,隐约还有点恼羞成怒的迹象。俩人都沉默下来,一时间院子里安静极了。

    原本都是大明朝的大将,此时俩人却相互视若仇寇!

    瞿能昂首挺胸地面对着薛禄,把胜利者的姿态摆得很足。然而他并非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因为瞿能根本笑不出来!即便最后能复仇了,然而又能怎么样?瞿能暗自叹息了一声。

    薛禄开口打破了沉默,说道:“各为其主罢了。俺杀瞿将军在成都府的家眷,不过是为了向朝廷表明绝无投靠汉王的心迹、以便能再次统兵。”

    瞿能当没听见,完全不回应薛禄的话。来人的对话从一开始便相当尴尬。

    薛禄道:“人在朝廷,常身不由己,无非是怎么抉择而已。瞿将军若处在俺的地步,说不定也会像俺那么干!

    俺在‘靖难之役’时是有大功于先帝!若瞿将军大人大量、饶过我的大错,俺家还能有一线生机;俺家从此以后,必视瞿将军为大恩公,做牛做马、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瞿能的神情依旧很冷,更不解释他不会和薛禄一样……每个人都性情不同。

    薛禄又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瞿将军何必太执着于私仇,事已至此,俺们可有和解的机会?将军且放心,俺薛禄恩怨分明,绝不食言!”

    瞿能终于开口道:“你们几个,去查问一番。把薛禄家的人口都搞清楚,别走失了一个!”

    薛禄的脸顿时涨|红了,用愤恨的目光盯着瞿能。

    瞿能没理会他,带着一干将士走进了中堂。没一会儿,军士们找到了族谱,送到中堂来。眼下薛禄没有兵权,已是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办着琐事。

    瞿能假意不理薛禄,但一直留意着他的绝望神色。如此看着薛禄慢慢等死,瞿能心里得到了些许复|仇的快意,但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快意罢了。

    就在这时,瞿能想起了薛禄得到的那个美女道士!

    传言当年薛禄便看中了那个美人道士,为了争夺她,被纪纲打了一铁瓜、差点没被当场打|死!结果那美人还是被纪纲抢走了,在纪纲府上呆了几年时间。

    然而风水轮流转,伪帝朱高炽登基后,薛禄马上成为了御前红人;纪纲则变成了谋害先帝的罪人。薛禄在御门一铁瓜当众将纪纲打死!之后薛禄又去纪家,把那美人道士抢回来了。

    看来薛禄是非常喜欢那道士的,几年时间都不忘抢夺回家。瞿能马上想到了一个报复的法子:夺走敌人心爱之物。

    于是瞿能立刻传令,叫人在薛府上寻找;将士们果然在府上、找到了那个美人道士。哪怕薛禄战败被拘禁于家里、仍然每日有美人道士的服侍。瞿能想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

    等到那女子被带到了中堂,瞿能见之确实生得十分貌美。

    不过瞿能一向不好色,而今已年到中年,更是不好女|色。但他发现薛禄神情很紧张,不知怎地,瞿能反而来了兴致;他对道士兴致不大,却对薛禄的表现很有兴趣!于是瞿能下令将士们把薛禄绑在中堂,又吩咐将士道:“一会儿便轮到你们。”

    薛禄顿时眼睛发红,愤怒地大吼了一声,盯着瞿能道:“瞿将军也是大将身份,竟然如此下作?”

    瞿能冷笑了一声。

    就在这时,那美人道士听到“一会儿便轮到你们”这句话,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她哀求道:“妾身本已看破红尘、出了家,哪想得反被权|贵们抢来抢去,委身阳武侯、妾身亦是被迫无奈!冤有头债有主,将军何苦如此待我?”

    美人又哭道:“妾身知侯爷在四川做了那等凶|残之事,虽不能劝诫侯爷,却也每日在府上为瞿夫人祈祷,愿她早日转世投生、生到一个好人家里。”

    瞿能听到这里,刚才愤恨交加的戾气、顿时少了几分,他问道:“你所言当真?”

    美人道士说道:“将军不信,可以问府上的奴仆丫鬟。妾身为瞿夫人祈祷,也有因为同姓邓的缘故。妾身出家之前,本也姓邓。”

    瞿能马上相信了八分,若非这道士确实关心过他的夫人,道士不会知道他夫人姓邓。

    他打量了一会儿美人道士,越看越觉得面善。又见被绑在桌子边的薛禄一脸关切,瞿能便道:“把她带回瞿府!”

第六百一十一章 守株待兔

    王贵跟着汉王府大队人马进京后,立刻被任命为司礼监太监,并得到了协助高贤宁的密旨。先帝驾崩案,涉及宫廷里的人;有司礼监太监的协助,高贤宁密查案情、便更加方便了。

    皇城西边的汉王旧府里,现在驻扎着原汉王守御府北司的人马。大理寺卿高贤宁不在衙署里,却在汉王旧府设了行馆,在此专门办御案。同时他可以在办案期间、调用守御北司人手。

    太监王贵走进书房时,高贤宁正在里面坐着,似乎在冥思苦想着甚么。这时高贤宁起身,见礼之后,重新落座。

    “高寺卿还在看卷宗哩?”王贵问道。

    高贤宁道:“我早已看完了。不过眼下出门、也办不了甚么事。”他指着面前的密卷道,“明面上能查到的东西,薛部堂已经全写在纸上了。十分详细细致。”

    王贵试探地问道:“仍无头绪?”

    书房里只有两个人,高贤宁便清楚地说道:“圣上认为‘马公’是一条线索,我也这么认为,刚才正在谋定如何入手。”

    王贵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高贤宁看了他一眼,便说道:“并非毫无头绪。‘马公’几年前收养过宦官王寅,人虽走了,庙却还在。我方才正权衡,是不是要查查那座府邸、查问居住在附近的人?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王贵一拍脑门,恍然道:“有道理!咱家怎么没想到哩?”

    不料高贤宁却摇头道:“我已经否决这个法子了。不到万不得已,咱们还是别大张旗鼓、打草惊蛇的好!此案发生已有一年多,却从未牵扯到马公身上;说不定他觉得风声过去了,人还在京师哩?我们何苦、早早就让他生了提防之心?”

    王贵有点尴尬道:“眼下咱们对他一无所知,那该从何着手;总不能坐在这里等着罢?”

    “王公公说对了!”高贤宁说道,“下官想到的另一个法子,正是‘守株待兔’!等着马公露面,此计更加稳当。”

    高贤宁沉吟片刻,便伸手在桌案上的一张纸上敲了两下,王贵急忙伸长脖子去看个究竟。

    高贤宁便道:“刚才咱们说起‘马公’住过的那座宅子;但还有一个最好的入手之处,宦官王寅本人!目前可以确定,马公在消失之后、还联络过王寅几次,这俩人之间是必定有关系的!”

    面前那张纸上,写着不少潦草的字。“马公”与“王寅”两个名字之间,果然画着一道粗线。

    王贵皱眉道:“皇爷言,马公之前两次联络王寅,都是马公趁王寅出宫采办之时、单面联络王寅;现在咱们手里只有王寅一个人,反过去也联络不上马公啊!”

    高贤宁反问道:“马公如何知道、王寅何时出宫采办?”

    王贵愣了一下,沉吟道:“宫中还有他的人?”

    “这个人极可能就是王狗儿!因为王寅是在御厨当差的宦官,而王狗儿原先是尚膳监太监;所以,只有王狗儿才最容易提前确定、王寅会何时跟着出宫。”高贤宁一边想着甚么,一面缓缓地说道。

    王贵想了一下,点头道:“有道理。如此说来,王狗儿还是有嫌疑的。”

    高贤宁道:“王狗儿此人,从来就没有摆脱过最大的嫌疑!”

    他接着说道,“此计便得王公公帮忙了。请王公公叫王寅继续在御厨当差,然后叫尚膳监太监曹福、时常带王寅出宫采购东西。您再授意王寅,让他时不时去诏狱给王狗儿送吃食……毕竟是干爹嘛。”

    王贵沉吟许久,抬起手做着手势道:“高寺卿的意思,让王寅出宫采办、是为了让马公能联络上王寅;让王寅进出诏狱给他干爹(王狗儿)送吃食,是为了让马公觉得有机可乘……于是马公可能露面,让王寅杀王狗儿灭口?!”

    高贤宁点了一下头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王贵道:“诏狱在皇城内。马公怎么知道、王寅能进出诏狱的事?”

    高贤宁不动声色道:“此人极可能是毒|杀先帝的罪魁祸首,在宫中应该还有人!或许他知道的事儿、比咱们想到的多。”

    王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抱拳道:“咱家审案是外行,只是来协助高寺卿的。高寺卿若用得上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

    高贤宁道:“其实我也是外行,以前从未干过刑律的官。”

    俩人面面相觑。王贵:“……”

    王贵想了想又问道:“咱家还有一事不解,王寅现在为何一定要听马公的、冒险去诏狱毒|杀王狗儿?”

    高贤宁说道:“马公以前欺骗利用过王寅,现在也能想出法子来;在马公的谋划里,王寅或许只是灭口王狗儿的其中一环。而今线索太少了,咱们先用这种法子试一下无妨。”

    王贵听罢,答应了高贤宁的谋划,便起身告辞。

    走出书房,王贵遇到了锦衣卫北镇抚使杜二郎;俩人见礼之后,杜二郎便走进书房去了。

    王贵回头看了一眼,觉得那杜二郎似乎与高贤宁比较熟,因为他进书房连门也不敲。

    走过走廊之后,王贵又见到了姚芳。姚芳等在那里,抱拳道:“末将受高寺卿之命,在此等候王公公。末将送王公公出门,请!”

    “姚将军无恙?”王贵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用十分亲近的口气问道。王贵知道姚芳的妹妹、是姚姬!而且以前在云南时,王贵也是与姚芳打过交道的,算是熟人。

    姚芳摇头苦笑道:“还好。”

    俩人并肩往旧府大门方向走,王贵叹了一口气道:“姚将军的事儿,咱家听说了。你那是何苦?眼下皇爷说句话,那便是金口玉言、便是律法!再不济,你让令妹在皇爷跟前、说句话不行了?姚将军怎么报仇不好,非要跑到诏狱杀人。”

    姚芳没吭声。

    王贵低头看了一眼姚芳走路的姿势,小声道:“不过姚将军的事儿不大,锦衣卫那点官职算个屁!你看,你挨了五十杖,若是打得实在了、你现在能走路?皇爷心里留了情面哩!”

    姚芳道:“末将心里明白的。”他顿了顿,说道:“末将也不是存心要惹圣上生气。前阵子,实在心里过不了那坎,一时糊涂了。”

    王贵皱眉道:“姚将军的爹娘那事儿,你不是以前便知道了,也没见你胡来呀!”

    “不仅仅是那件事……”姚芳叹了一口气。

    于是他便把王姑娘的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王贵本来要马上回宫的,这时只好听完了这件事,才迟迟离开旧府大门。

第六百一十二章 祭拜者

    司礼监太监王贵进了皇城,过了乾清门。他刚走到斜廊上时、听到一阵说话声;他循声看去,便见皇爷朱高煦正在外面的一颗李子树下,并没在东暖阁里。

    朱高煦趴在地面上,用四肢支撑着身体,正在不断地动着,好像是在与地面行那交|媾之事。王贵见怪不怪,早在云南时就见过了,据说叫“俯卧撑”。但宫里的宦官宫女没见过,有的宦官正在大肆奉承:“皇爷龙虎精神,必能日御十女!”

    一旁的宫女们却红着脸,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儿,没敢出声。

    王贵不动声色地绕行过去,躬身站在一旁。

    片刻之后,朱高煦便发现了他。朱高煦转头往上看了一眼,双|腿往前一收,人便跳了起来,长身站立在那里,动作十分矫健。他从宫女捧着的木盘子上,拿过来一条毛巾、胡乱在脸脖上擦了一把汗水,又接过乌纱帽戴上,放下了挽起的袖子。

    朱高煦抬起手用力一挥。众宦官宫女便鞠躬执礼,倒退着远离了。

    王贵这才抱手拜道:“奴婢拜见皇爷。”

    朱高煦应了一声,向斜廊上踱步过去。王贵赶紧跟了上去,在旁边开始沉声禀报事儿。他将高贤宁的案情进展、谋划都转述了一遍。

    王贵说了怎么用王寅引诱马公露面的谋划之后,朱高煦便道:“高贤宁考虑得比较周全,眼下似乎只能这样办了。若是急着去查马公住过的宅邸,确非上策;那马公忽然搬走,必定也有防备、事先应该擦掉了痕迹。咱们现在才去查,很难查出有用的东西来,也有打草惊蛇的可能。”

    “皇爷英明。”王贵道,“此事过去太久,着实难办哩!”

    ……此时朱高煦心头渐渐有点恼怒起来,他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不管他对朱棣有没有感情,但朱棣名份上就是他的爹,爹被人杀了;且朱高煦现在手里有掌握着大权,调动了那么多人去查,竟然无甚进展?

    这让朱高煦的感受非常不好!

    但是他一向不是个胡乱泄|愤的人,那样会显得自己更加无能。他的想法从未改变:如果不能报|复罪魁祸首,让无辜的人遭殃是没有半点用的;因为那个真正的坏人,并不关心那些无辜之人。

    无论朱高煦杀多少人报|复,只要找不到罪魁祸首,皆是枉然。而他最抵触的情绪,第一便是无奈、无能为力,第二便是愧疚!

    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在古色古香的斜廊砖地上踱步沉思着。

    以前的大炮铁骑轰鸣、正面比拼武力的争斗,已经暂且告一段落。然而朝中千丝万缕的问题、是另一种新的争斗,它悄无声息,却依然窝|藏着极大的矛盾!最让头疼的是,朱高煦找不到对手在哪里!

    就在这时,王贵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有关姚芳在诏狱杀人的前因后果。

    朱高煦耐心听完此事,便脱口问道:“道衍杀那王氏作甚?”

    王贵忙道:“回皇爷,据说是为了灭口。姚芳称,道衍是没承认杀人的、只咬定王氏乃自杀;但王氏必定死在了庆寿寺,道衍脱不了干系。”

    朱高煦直觉这事儿十分怪异,他沉吟道:“那种时候,道衍杀王氏那样一个人、灭甚么口,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朕虽一向不喜道衍,但觉得他做事还算一个很有章法的人,不至于干那等毫无作用的事才对。更蹊跷的是,王氏忽然被捉、为何身上藏着毒?”

    朱高煦停留了片刻,沉吟道:“王氏此人,又是建文余党王艮的后人……”

    王贵忙道:“皇爷说得是。”

    朱高煦一抚掌,说道:“立刻召见姚芳、高贤宁。朕去东暖阁等着他们。”

    王贵道:“奴婢遵旨。”

    朱高煦回到东暖阁,在御案后面坐着,一边提起朱笔批复奏章,一边等着人。他现在批复奏章已经把“准奏”两个字、缩减成了一个字“准”;实在是要写太多遍了,少一个字也能少很多事。

    良久之后,大理寺卿高贤宁、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姚芳觐见。

    见礼罢,朱高煦开门见山地谈起了王氏之死,他大概说了几句,便叫姚芳再细谈一遍。

    高贤宁听完说道:“在此之前,臣从未听姚总旗提起过此事!”

    朱高煦道:“朕也是今天才听王贵谈起。”

    姚芳抱拳道:“启奏圣上,末将起先一直以为王氏之死、只与道衍有关。永乐初,那王艮家被御史陈瑛弹劾,锦衣卫已将王家连根拔起。王家举族都死了、其宗族没跑脱一人!王氏一介妇人,孤苦伶仃,没法做啥事呀。因此臣才没敢用这等小事烦扰圣上。”

    而高贤宁以前并不知道姚芳是汉王府的人,俩人关系不太熟。姚芳被派去协助高贤宁办案,这才没多少天,未提起私事也在情理之中。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当初被清|算的人,可远不止王家一家人。”

    这时姚芳沉吟了一会,喃喃道:“圣上如此一说,微臣倒又想起一件蹊跷的事来。”

    “何事?”朱高煦立刻问道。

    姚芳道:“微臣第二回去祭拜王氏的坟墓,带了一些瓜果肉块祭品、香烛纸钱;臣到了地方一看,那里已经有人祭拜过了,东西还在坟前。微臣起初也没多想,可刚才越想越觉得蹊跷……王家已没人了,庆寿寺的人被看押在寺庙出不来;按理除了臣,没人会去祭拜王氏的坟才对。到底谁还会祭拜王氏?”

    高贤宁立刻说道:“圣上,这是一条线索。”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道:“反正咱们人手多,两条路子一起查!高寺卿用王寅查‘马公’的事,依旧办下去;另外咱们得查查,祭拜王氏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高贤宁忙道:“臣想了个法子。先在那乱葬岗附近找一个藏身的盯梢据点,派人日夜守着;又在附近的江边靠一艘船,把其他人手准备在船上。等那祭拜者再次出现,盯梢的人发信号,将士们便冲出去,把人逮住!

    守一阵若是等不到人,姚将军便去迁坟,咱们派人混入看热闹的路人之中,暗中观察有没有异常之人。

    那祭拜者可能与王氏有关,通常这种时候,他可能回到墓地、远远地看看姚将军把坟迁到何处去。此事也是一个引诱‘祭拜者’出现的机会。”

    朱高煦听罢想了一会儿,觉得也没有别的好办法;毕竟那个“祭拜者”连一点线索也没有。他便拍案道:“就这么办!”

    高贤宁等作揖道:“臣等遵旨。”

    姚芳皱眉道:“臣若早点明辨此中蹊跷,那人第一次来祭拜王氏,臣便能捉住他了!”

    朱高煦看了姚芳一眼:“姚总旗要冷静,意气用事之时,往往反而会坏事。不过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别去懊悔先前了;你好生办到今后的事,咱们还有机会!”

    姚芳忙道:“臣谨记圣上教诲。”

    几个人说完了话,高贤宁与姚芳便谢恩告退。正在东暖阁里的太监王贵,送二人出门。

    乾清宫东暖阁附近,已属于后宫区域。以前不止朱高煦一个皇帝、会在这里召见大臣;但大臣们不能在此地单独活动,必得有宦官迎送陪同。

    ……埋王氏的墓地,在京师城外大江边上的一片山林附近。那是一片荒芜的乱葬岗,周围的居民很少。

    守御北司的人在附近山岗上、找到了一间破落草棚,似乎是以前在那里捕鱼的人修的窝棚,而今已被废弃在那里。于是北司便把暗哨据点设在草棚里,派人日夜守着。

    一艘船静静地靠在江边,一队北司将士将人和马都藏在里面,也不出来;除此之外,乱葬岗西边有一座院子,主人不住在那里,亦已被北司派人出钱租用。

    最近宦官王寅也被派到了御厨当差,跟着尚膳监太监曹福出了一次皇宫,到城里采买用度。得到王贵的授意,王寅拿着食盒,趁买办出宫的机会、又去了诏狱见王狗儿。

    朱高煦办这个案子,动用了不少人。不过一切都悄无声息,难以被人看出正在查大案的迹象。

    两处陷阱布在那里,过了好几天,依然毫无动静。

    这种法子确实有点靠运气和机会,得对方主动前来自投罗网,否则便无计可施;眼下大伙儿只能这样等着机会。

    时间一天天过去,朱高煦时不时问起此事,心里已感觉:可能案情又会没结果……那个马公,似乎十分狡猾谨慎,完全没有露面的迹象!

    只要马公不露面,高贤宁等人便没有办法、查出此人到底是谁!而眼下看来,马公有可能今后都不会再露面了。

    朱高煦沉住气,准备再等几天,便下旨让姚芳办搬迁王氏墓地的事。若是这样也查不到人,此案便会再次失去头绪了!

    而这件事只能密查,朱高煦不太愿意下通|缉令、在大明各地通缉那人;万一被太多人知道,会对他稳固皇位的大局十分不利。

第六百一十三章 自取其辱

    京师的权|贵圈子,正在发生渐进的变化。这个过程很快,原汉王府集团、陆续进京的大人物越来越多了。

    风和日丽的京师外城定淮门,正在敲锣打鼓。沐府上下、以及汉王府三护卫之一的韦达,已从码头下船;一大群人正在走定淮门进京。

    车驾仪仗护卫随从,人马浩浩荡荡;其尊贵的地位,只见出行的人数便可知一斑。还有朝中前来迎接的有司官员,官差人等,以及驻足在附观望的路人;一时间定淮门内外人山人海,热闹喧嚣。

    沐府家眷的车仗队伍里,一辆马车上便坐着沐蓁母女二人。沐蓁差不多二十岁了,至今未能出嫁;但西平侯沐晟是不慌的,因为他早就猜到这个长女必是皇妃。

    车帘被挑开了一个小角落,沐蓁正在往外面瞧。她那张五官精致秀丽的小脸,已少了几分青涩活泼、多了一些艳美,她现在这个年纪,身子已是彻底长开了。

    沐蓁从小到大、大部分时间都在云南;不过最近一年多,她住在四川布政使司成都府。

    四川的水土气候确实养人,不仅温暖湿|润,更是几乎不起风;且女子长大之后,皮肤反而会变得更细嫩。

    如今的沐蓁的肌肤、比之前更加白|嫩光洁了,仿佛能捏出水来。模样儿生得也是愈发秀美,黑亮的大眼珠子非常有神,嘴唇却是小巧朱红,精致的五官在那玉白的脸上,自是十分清秀美丽。

    她的脸上还有点疲惫、略显苍白,坐了太久船,她的精神似乎不太好。不过沐蓁的眉目、仿佛天然含着笑,此时她仍是兴致勃勃的模样,正急着观赏京师的风物。

    沐家一直都是与皇室亲近的贵族,小时候沐蓁是来过京师的,但太久了印象有点模糊。她眺望了一番北面的狮子山,又转头瞧后面的河流湖泊、水榭亭台、团花锦绣。还没进城,京师的富庶优美、无边春|色便已出现在眼前。

    此时的京师与昆明城一比,确实好太多了!作为大明王朝的都城,京师聚集天下财赋,又在大江航道上;其繁华富庶,乃天下之最。京师的景物,在春季里真是处处漂亮似锦,叫人目不暇接。

    如此快乐的行程,却忽然出现了不尽人意的声音!

    路边突然有人大喊道:“老奴家主人是耿浩,求沐家表叔、看在老夫人(沐耿氏)的情面上,救老奴主人一命!救命呐!”

    马车上,沐蓁的娘陈氏、听到声音之后脸上迅速布满了愁容,陈氏脱口嘀咕道:“这耿浩,真是阴魂不散啊……外边那么多人,他家的人嚷嚷甚么呢!”

    沐蓁挪到了另一侧,撩开车帘,往外面观望了一阵,已看到了那个喊叫的老头。那老头被沐府侍卫拦着,但他的声音很大,站在远处喊、也能叫周围所有人都听见了。

    “别看了。”陈氏生气地叮嘱道。

    沐蓁乖巧地放下了帘子,甚么也没说。

    陈氏很快便对马车外面的人说道:“还不快派人去应付一下,别让他在那里大喊大叫了,像甚么话!”

    外面管家的声音道:“夫人息怒,小人立刻去办,着小的们、先将那老头带回府邸;然后再请夫人示下。”

    没过一会儿,那外面的老奴喊了几声之后,果然就没了声音。应该是管家去招呼了人……只要许诺愿意带回耿家老奴、听其诉苦;那老奴自然便不用再喊叫了。

    陈氏的心情似乎已被搅乱,脸色很不太好看。她看了一眼沐蓁道:“我们沐家是有地位、要脸面的家族,拿这种人是真没办法!谁叫你与那耿浩确实有过婚约?”

    沐蓁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娘,嘀咕道:“婚约又不是我定的,更不是我悔的。”

    陈氏听罢竟然无法反驳,便生气地说道:“你这妮子还顶嘴!你弟弟多听话……唉!”

    这下子沐蓁的脸色也拉了下来,仿佛要哭了一般。她默默地坐在车里,脸上已无半点笑容……

    沐家以前一直在云南,但他们在京师是有一座府邸的;当初沐斌在京师做人质,便住的那里。这回沐家人进京,诸事仓促,一行人便将就原先的沐家府邸,暂且安顿再说。

    陈氏来到这里,又想起了她生的唯一儿子,少不得又伤心了一番;让原本很高兴的一天,蒙上了一丝伤感……西平侯沐晟听说是耿浩的事,立刻明言,他不管了!沐晟正忙着写奏章,便叫陈氏出面,把耿家的人安抚好、把打发走并不要继续闹事。

    ……沐府大门里的一间倒罩房内,管家把那个老奴带进来时,陈氏坐在上位。沐蓁也站在一旁听着。

    那耿家奴仆一进门,便跪伏在地凄惨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老奴家主人,被锦衣卫抓到了诏狱,说是与乱党袁珙勾结,怕要判重罪!求沐夫人看在老夫人的情面上、看在耿家唯一的后人上,救人一命呐!”

    陈氏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耿浩为何会与乱党勾结?你起来说话。”

    奴仆从地上爬起来,哽咽道:“回沐夫人话,先前袁珙不是朝廷太常寺卿么?那会儿伪朝当政,袁珙是御前红人。主人(耿浩)想借袁家之势,便娶了一个自称袁家宗亲的妇人!而今袁珙倒|台,主人因此被牵连……请沐夫人先听老奴把话说完,主人其实是冤枉的!那妇人并非袁珙宗亲,却是袁珙家里的一个家|妓!她还在耿家偷|汉子……”

    陈氏听到这里,长叹一声道:“长兴侯英雄一世,要知道后人干的这些事,可不知会气成甚么样?家妓?他真是把脸都丢尽了!”

    奴仆听罢,又急忙向沐蓁拜道:“求沐娘子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帮忙说句话。只要沐家人在圣上跟前一句话,我家主人必定得救了。”

    沐蓁听到他说起“以前的情分”,神情一阵紧张。她欲言又止两番,终于开口道:“娘,此事不能由我们家去求情。”

    奴仆听罢吃惊地站在那里,一脸茫然与失望。

    沐蓁想了想,好言对奴仆说道:“正因看在祖母的份上,沐家已经帮过耿浩很多次。你现在不该再来求沐家的,应该去吴家。”

    “吴家?”奴仆愣了一下。

    沐蓁点头,声音轻快地说道:“江阴侯吴高。”

    奴仆一脸为难道:“可是,我家主人曾休了吴高之女、让吴高蒙羞,两家已经结下大怨!现在去求人,不是自取其辱?”

    沐蓁有点出神地回忆着往事,她回过神来,有点不高兴地说道:“我表哥耿浩就是太要自尊面子,难道他家的一个奴仆也如此清高么?”

    奴仆忙道:“不敢。老奴是说,眼下才去求吴高,怕是没有一点作用啊!吴高以前与圣上为敌,现在又怨恨着耿家……”

    沐蓁摇头道:“以前表哥一心想出人头地,我也不是嫌弃他有没有高位、只因那时见他那么执着,才想帮他。便好几次劝他去投汉王,那是他唯一的门路了。可他不听,放不下脸面。

    既然他不愿意屈服于汉王,在云南想飞黄腾达,那便没路可走了!他却也不能沉心下来,过寻常日子,才沦落到了现在的地步。

    他还出卖过沐家!我们家虽然大度宽容,可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对他了啊。表哥到了现在的境地,唯一的门路就是吴高了。你不要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好生去试试。我现在已经不恨表哥了,犯不着害他。”

    陈氏忽然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沐蓁,轻声道:“我这做娘的,竟不知道、你以前便有那般见识了?”

    沐蓁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甜甜的模样十分天真乖巧。

    陈氏喃喃道:“你爹老是带着你在身边,或许我以前真的疏忽了……”

    奴仆一副将信将疑的神色,又问道:“夫人,您真的不为耿家说话了吗?”

    陈氏道:“蓁儿说得不错,沐家对耿浩早就仁至义尽。你们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索取无度!你去吴高家试试罢,不要再到沐家来嚷嚷了!以前的恩怨便算了,你们不要逼|迫太甚!”

    奴仆“唉”地叹了一口气,再次磕头哀求。

    陈氏不再发一言,起身往房外走去。沐蓁急忙跟上,她接着又回头轻快地说道:“你不是说,那是救命的事?可别光顾着脸面哟!”

    ……耿家奴仆怔在那里,好一会儿没动弹。他似乎想听从沐蓁的劝告,却又不太敢相信这个富贵家的小娘子……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常常含着美好单纯的笑容,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这样的人出的主意,能信吗?

    不过奴仆已经苦苦哀求过沐家人,别人不答应帮耿浩求情!奴仆此时也没别的办法,他回过神来、被沐府的人带出角门,便打算试试沐娘子的法子,恬着脸去吴家。

    世间沉浮,真的是难以意料。谁又能想到,曾经眼看要完了的吴家,还有机会复起?曾经休妻侮辱了别人,还有上门哀求的一天?

第六百一十四章 没排上用场

    除了在云南资助过朱高煦的商人沈家,一众曾效力于汉王府的文武、此时刚好都陆续进京了。

    于是朱高煦准备先封武臣,再封后宫。他在乾清宫东暖阁召见了“李先生”、侯海、钱巽三人商议此事。怎么封爵还没谈,几个先谈了名分。

    “李先生”认为要封公侯伯爵位,按照祖制,得有大功于朝廷、并名正言顺。

    故朝廷应称那些封爵的宣力武臣、为“奉天伐罪推诚”;向天下、后世言明,众武臣的功劳来源于伐罪讨逆之战。否则他们既无开国、亦无开边之功,名不正言不顺。

    钱巽、侯海都附议。

    虽然大明朝开国四十年,便有了开国辅运推诚、奉天靖难推诚,现在又加上了奉天伐罪推诚,显得有点不太稳定;但是齐泰说得也有道理,总要有拿到台面上、能大声说出来的名分。

    于是朱高煦赞成了这个提议。

    几个文官告辞之后,朱高煦继续批阅奏章。较远的地方的贺表,最近仍然在陆续送到京师。他看了一会儿贺表,忽然发现了一份新鲜的奏章:江阴侯吴高的奏章。

    朱高煦顿时十分有兴致地细看起来。

    吴高在奏章中称,他家受太祖皇帝厚恩,立志保卫大明朝廷;然之前不知东宫阴|谋,助纣为虐,自知有罪。圣上惩罚,绝无怨言。不过他的女婿耿浩,年少无知,受乱党袁珙利用,被牵连入狱。罪臣(吴高)本不愿理会耿浩,无奈小女习习礼教,不愿事二夫;罪臣无奈,唯有请奏圣上开恩、宽恕耿浩。

    朱高煦看完奏章,脸上顿时露出了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对吴高的家事忽然还有了点兴趣……耿浩此人虽是小人物,但朱高煦在云南时是亲自与他打过交道的,而且沐蓁还与那个耿浩曾有婚约。

    朱高煦想了想,像徐辉祖、吴高、张辅这等人,最近是锦衣卫的重点监视对象。朱高煦便拿出了一大叠锦衣卫的密报,从里面翻找有关江阴侯家的奏报。

    不料锦衣卫还真有吴高家的事儿报上来,而且写得非常详细!

    锦衣卫的奏报里,与吴高的奏章稍有出入。吴高那女儿天生是个弱|智,根本不懂甚么“事二夫”的礼教;怕不是他女儿在意,而是他自己在意罢?不过吴氏在府上天天闹着要见耿浩,那倒是事实。

    锦衣卫衙门还上奏,耿家的奴仆确实去过吴高家求情,都被守在吴家的锦衣卫将士、探得一清二楚。

    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正在留意着自己的太监侯显,随口道:“江阴侯打仗,那是相当稳当的。”

    侯显忙附和道:“皇爷慧眼识人。”

    朱高煦说罢,便提起朱笔,在吴高的奏章上写了一个字:准。

    ……大江边有一片乱葬岗,其中一处山坡上的破落草棚,为此地更增了几分荒凉。

    这草棚看不出有人居住的丝毫痕迹,然而里面确有一个人。那是个长得黑|糙的后生,身上穿着麻布短衣。

    后生时不时抬起头、从泥糊的破洞往外面看一眼;然后便拿着几粒石子犹自玩起来。后生将手里的一粒石子往上一抛,然后快速地从地上抓起几粒分散的石子、最后接住从空中落下来的石子。

    守在这廖无人烟的地方,着实十分无趣。不过后生庆幸自己不守夜,晚上轮值的是个胆大的老头;周围全是乱七八糟的乱坟,真得胆大之人、才敢在这里过夜。

    太阳已经下山了,天色正在日渐暗淡。后生顿时觉得周围阴风惨惨,他收了石子,只等那个换值的老头过来。

    他有些不耐烦地往外面又看了一眼,忽然看见一个穿长袍的人提着木盒子过来了!那个长袍男子走到了一座坟前,便蹲了下去,开始摆放东西;远远看去,那男子似乎十分年轻。

    后生愣了一下、似乎有点不相信,再次细看了一番,确定那座坟的位置……因为他守太多天了,从来没有等到那个来祭坟的人!后生心里早就以为,不会有人来这破地方的。

    他的心中立刻紧张而激|动:抓到人,赏钱一万文!

    后生急忙从草棚后面爬出去,然后从山坡后面滑到半山腰,他从怀里扯出一面白色的旗幡,往江边那艘船用力地挥动起来。

    那抛锚系在岸边的大船上,很快便冲出来了一群披坚执锐的将士。他们牵着马往山坡上奔来,那些马的蹄子上包着布、马嘴上笼着套|子,众人的动作敏捷,又非常小心!

    一心数十人赶到山坡上,其中一员武将问道:“看到人了?”

    后生急忙用力点头。

    武将把缰绳递给后生,下令道:“牵着马,从北边那片树林绕过去,叫东边的弟兄,出击包抄!”

    后生抱拳道:“得令!”

    武将又沉声问道:“他骑了马吗?”

    后生道:“步行来的,提着个盒子。”

    武将冷笑了一声,挥手道:“出发!”

    一大群人牵着马,奋力从一处平缓的地方爬上了山坡。大伙儿都知道那座“姚王氏”的坟在哪里,于是纷纷上马,往那边拍马冲了过去。武将身先士卒,踢着马腹从荒草中跃马而上。

    那座土坟前面,已经点燃了香烛、纸钱,还摆着几盘子贡果。旁边站着一个身穿长袍的儒雅年轻士子,一脸惊慌地看着冲来的骑兵。他站在那里,似乎连逃跑的打算也没有,整个人完全愣了!

    带头的武将率先冲近那士子,挥手撒出了一张渔网,一下子罩在士子的身上。战马仍然在往前冲,随着马奔的速度,那士子大叫一声,人便被拉倒,在地上被拖行了很长一段路,他一个劲“啊啊啊”地痛叫起来。

    武将勒住了战马,一大群骑兵也追上来了,大伙儿跳下马背,上前便按住了士子。

    “干甚……”士子惊恐地喊了一声,一句话还没喊完,他的嘴上立刻被塞了一团布。然后军士们十分娴熟地拿着绳子把他五花八绑起来。

    一个军汉骂道:“原来是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俺们那么多人,算是没派上用场!”

    大伙儿不管审问,先堵了嘴不准士子说话,然后便被带走了。武将还下令道:“把附近收拾一番,别留下痕迹!”

    不多时,埋伏在东边一座宅子里的数十将士,也赶到了。大伙儿便从宅子里弄出一辆马车,将那五花大绑的人塞进一只大麻袋、又装进马车里,众军前后左右将马车团团护住,往城里去了。

    京师城门已经关闭,不过一众人有汉王守御府北司、锦衣卫指挥使签押的印信。两个武将先坐吊篮上去,给守将等人查验了印信公文;城门便临时打开了,众军押着马车鱼贯奔入京师。

    ……高贤宁早已下值回家,他得到了消息,马上换好衣裳,跟着北司将士骑马出门。

    他们来到了汉王旧府,等高贤宁进门时,见锦衣卫指挥使张盛、北镇抚使杜二郎、总旗姚芳二人,早先一步到了。高贤宁问道:“人还在罢?”

    张盛道:“内宅里边绑着,好好的。”

    高贤宁道:“不相干的人,都到外面守着。咱们四人入内。”

    几个人疾步走进内宅,他们走进了一间厢房,下令看守的军士出去。只见一个年龄好像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被绑得严严实实在一张椅子上坐着,那年轻人的嘴里还塞着一团布!

    高贤宁的眉头微微一皱,他马上明白此人必不是“马公”;那“马公”在至少十年前、便负责建文党羽在北平的奸谍,现在不可能是这个年龄!

    姚芳走上前,伸手便把年轻人嘴里的东西拔|了。

    “你他|娘|的是谁?”姚芳先问了一句。

    那年轻人脸色纸白,瞪大着眼睛看着姚芳。片刻之后,高贤宁忽然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张盛等人也闻到了,几个人的眉头都是一皱。

    但见被绑着的年轻人浅灰色的袍服颜色变深,地上的砖地上也出现了一滩水泽。

    屋子里的四个人面面相觑!又见那年轻人生得眉清目秀、细皮嫩|肉,一看就是过着舒坦日子的人,根本不像是干险恶之事的歹人!

    一时间高贤宁心里不禁嘀咕:不会抓错人了罢?

    大伙儿沉默了片刻,张盛的声音道:“末将问过陈把总(负责抓人的武将),亲眼看见此人在王氏坟前祭拜,还摆了很多东西。”

    年轻人终于开口颤声道:“甚么王氏?他是在下的发小,姓李。”

    高贤宁听罢,心里忽然微微有点失落。姚芳正要开口,高贤宁却伸手一摆,阻止了姚芳。高贤宁问道:“那你叫甚么名字,家住何处?”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在下叫肖文才,江西举人,目前住在京师,等着圣上开恩科。”

    高贤宁道:“咱们是锦衣卫的人,你不能说谎,欺骗圣上亲卫将领、那是大罪!锦衣卫甚么手段,你知道罢?”

    自称肖文才的人道:“在下有功名,查得到的。”

    屋子里再次沉默下来,春季的夜晚显得非常安静。

第六百一十五章 哪里见过

    夜幕已经降临了,不过汉王旧府、乃至整个京师在这个时辰,都不他黑暗;城中到处都亮着灯。这座汉王在京师的府邸、进深很大,此刻府中十分宁静。

    高贤宁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虑。

    眼前这个被绑的年轻人肖文才,姓名、功名等供状可能是真的;不然他撒谎不用自称是举人。在京师的官员眼里,一个举人算个鸟,根本吓不住人;反而有功名的人,要查实他的身份十分容易。

    若肖文才想说谎,为何要说一个很容易被查实的谎言?

    而肖文才说他祭拜的人,姓李、是他的发小。这句话便可能是谎言了!

    锦衣卫指挥使张盛找他部下确认过,那座坟就是王氏的坟、并无差错!那么肖文才的意思,是他拜错了坟头?若是连坟也会认错的人,又何必去拜;何况王氏那座坟,不是第一次被别人祭拜过。

    高贤宁想到这里,忽然怒道:“你最好从实招来!落到锦衣卫手里,狡辩顽抗没有任何作用。”

    肖文才苦着脸道:“在下没有狡辩。大人不信,可取查江西举人名册。”

    高贤宁听到他只说功名,顿时冷“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姚芳皱眉道:“我看这个人,总觉得很面熟……我必定在哪里见过他!”

    肖文才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立刻将脸微微回避了一下。

    “哦?”高贤宁将俩人的神态、都看在了眼里。厢房里放着几盏灯笼、光线很好;在场的几个人一举一动,都能被高贤宁看得很清楚。

    姚芳“嘶”地从牙缝里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还真见过这个人!我这人罢,认脸的本事挺好,只要见过一面、便多少有些印象。只不过我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他了。”

    高贤宁沉吟了一阵。他一开始总是想着“马公”有关的人,这时他忽然意识到:既然大伙儿得到突破、是在王氏的坟头这边,便应该先设法从“王氏”开始入手查才对!

    于是,高贤宁方才恍然意识到一个细节:王氏的先父王艮,籍贯也是江西!

    “你是江西何处的举人?”高贤宁不动声色问道。

    肖文才沉默了一阵,小声道:“吉安府。”

    高贤宁马上又问:“家在吉安府吉水县?”

    肖文才听到高贤宁径直说出这个地名(建文朝翰林院官员王艮的籍贯),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久久没憋出一个字来。

    高贤宁冷冷问道:“现在你招不招?”

    肖文才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许久没有吭声。

    高贤宁转头对张盛道:“用刑罢。叫弟兄们拿着东西进来,先过一遍。”

    肖文才开口哀求道:“大人误会了!在下乃有功名之人,你们不能如此滥用私|刑!”

    高贤宁道:“实不相瞒,本官乃大理寺卿,查的是御案。别说你一个举人,就算是皇亲国戚,到了眼下这地步,本官照样用刑!你得想好了,现在不招,一会儿嘴堵着用刑;到时候你想招了,也得让刑罚从头到尾过一遍才行,悔之晚矣!”

    等了一会儿,那肖文才仍然只说冤枉。高贤宁便招呼姚芳和杜二郎一起出门,然后叫守御府北司(锦衣卫名气大,高贤宁一直说是锦衣卫的人)的弟兄进去用刑。

    里面很快传来了惨烈的闷|吼和“呜呜”哭声。站在檐台下的高贤宁等三人,此时都没有说话。高贤宁苦苦琢磨着其中关节;而姚芳也低头一副苦思的模样、似乎还在回忆究竟在哪里见过那肖文才。姚芳似乎是个挺执着的人。

    良久之后,等北司用刑的人出来了,高贤宁再次回到屋子里。

    那肖文才还在痛苦地哭哼着,他满头都是水,分不清是汗水、泪水,还是被泼的凉水。看来他刚才昏过去了一次,而用刑的时候是不准“犯人”昏厥的,须得用凉水浇醒继续用刑!地面上也一片水泽,不知究竟是一些甚么水。

    高贤宁走上去,拔掉肖文才嘴里的布团,见他马上就哭了起来、在椅子上挣扎了一阵。

    高贤宁看了一眼肖文才指甲缝里缓缓滴在地上的血珠,说道:“方才只是最轻巧之刑,你若一次不招,酷|刑便会不断加重。锦衣卫的酷|刑,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一个读书举人,能承受多久?且咱们已经知道你的姓名籍贯,便能拿你家里的人审问。你不招,咱们也能查出真相!”

    肖文才从牙缝里吸着气,痛得直哭。

    高贤宁又问道:“招不招?”

    等了片刻,高贤宁又转头对张盛道:“张指挥……”

    “我招,招了!”肖文才忽然哭道。

    高贤宁道:“你若敢说半句假话,刚才的酷|刑,便会反复过十遍!”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旁边的桌案后面,从砚台上提起了已经准备好的毛笔。

    “马公是谁?”高贤宁径直问道。

    肖文才愣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大人说的是谁。”

    高贤宁正在书写的笔微微一顿,抬头看了肖文才一眼,又问:“乱葬岗那里埋的王氏,是你甚么人?”

    肖文才道:“她与在下青梅竹马,虽未过门,却已私定终身。“

    “啥?!”姚芳的眼睛立刻瞪圆了。

    高贤宁转头瞪了姚芳一眼,又问肖文才:“如此说来,你们肖家与王艮家不仅是同乡,更是几乎成为姻亲?那王氏身上常备有毒药,你可知道?”

    肖文才点头道:“王修撰(王艮)家与我肖家乃世交。王修撰为建文帝殉国,后被御史陈瑛弹劾,纪纲奉旨将王家抄斩!王家男丁女眷几尽被杀,王修撰之女、王娘子被送入了教坊司。那时我们家吓得不轻,本来想断绝与王家人的一切来往。可是……

    可大伯说,朝廷迟早会查到肖家头上!那时锦衣卫奉旨、正对建文朝旧人进行瓜蔓抄,形势十分可怕!因此大伯便吩咐我,利用与王娘子的关系、联络王娘子。在大伯的授意之下,我又叫王娘子,设法靠近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姚芳……”

    肖文才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姚芳。姚芳的神情十分复杂,他此时反而没有恼羞成怒了,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

    高贤宁见肖文才闭上了口,便问了一句:“靠近姚芳作甚?”

    肖文才道:“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很得圣宠;抄家杀人的事,都是锦衣卫在办。我们在姚芳身边安插一个人,便能早早知道,锦衣卫会不会查到肖家头上、诛连肖家。

    姚芳不仅是锦衣卫的人,早在建文朝、他便是燕王府心腹谋臣姚广孝安插的人,必定能知道很多事情!

    这些事都是大伯告诉我的。大伯说姚芳在外金川门协助过李景隆开门、应是燕王府奸谍;从那时起大伯才去查探姚芳的行踪,发现了姚芳进出庆寿寺。因此我们猜测锦衣卫的姚芳,同时是姚广孝的人。”

    高贤宁问道:“你大伯是谁?”

    肖文才道:“他的名讳是肖继恩……”

    高贤宁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说详细一些。你已经招|供那么多事了,现在即便有所隐瞒,咱们也能查得出来,对你有害无益!”

    肖文才仍然沉默着。

    高贤宁沉住气等着,他觉得肖文才还会继续说下去。

第六百一十六章 肖继恩

    “大伯(肖继恩)不是肖家的血脉。”五花八绑的肖文才很艰难地招出了此事。

    高贤宁看他一脸为难的样子,直觉这个事情可能有点严重,他急忙快速写了一行字,然后提笔等在那里。张盛与杜二郎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目不转睛地盯着肖文才。唯有姚芳还在埋头苦思着甚么。

    肖文才又闭嘴了良久,终于继续说道:“当年先祖父成婚数年没有子嗣,又纳了妾,仍旧无子。王家与肖家乃世交、几代情谊,那时王家已有长子,便将次子抱养给了肖家,改了姓、取名叫肖继恩。后来先祖父却又生了个亲生儿子,便是家父了。”

    高贤宁恍然道:“原来如此,肖继恩与王艮才是亲兄弟,他是前翰林院编撰王艮的亲弟弟!当王艮家被抄斩之时,肖继恩应该悲愤交加罢?”

    肖文才道:“理应如此。”

    高贤宁沉声道:“肖继恩以前还干了些甚么事?从实招来!”

    肖文才一脸无奈道:“大伯一直在京师,而我永乐年间才进京,不太清楚他的事。我十余岁便在乡试的中,家中对我寄予厚望。家父在京师有些产业,便叫我进京闭门苦读,说我年轻、必得全心争取进士及第,将来大有前程。

    永乐五年恩科,我参考了一次会试,没有考中;便等着明年的恩科,再次一搏。

    其间大伯总说,王家的事迟早会牵连到肖家。家父与我都很担忧,我因此有点分心,不能全心读书;不过除了时不时去见王氏一面,平常也只是在府上举业读书而已。”

    高贤宁问道:“你没参与别的事了?”

    肖文才答道:“大抵没做别的事了。”

    高贤宁沉吟片刻,又问:“王氏身藏毒药,是你怂|恿她的吗”

    肖文才一脸难堪,说道:“皆因我大伯授意。那王氏知道大伯是王家的血脉、也知肖王两家关系匪浅,且她又在锦衣卫武将姚芳的身边;于是大伯叮嘱我,一定要反复对王氏晓以情理,万一事败、便叫她提早自行了断,不要连累肖家!”

    高贤宁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抬头问道:“王氏为何要豁出性命?你向她许诺过,要为王家报仇吗?”

    肖文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他不是指甲缝里的肉|体痛苦,而是仿佛在道德上受到了某种拷问,他摇头道:“从未有这等许诺,下旨抄斩王家的先帝、前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都是世间凡夫俗子难以动摇之人,如何报仇?不过、我确是与她海誓山盟,冬雷震震江水为竭……”

    高贤宁又问:“肖继恩而今人在京师么?”

    肖文才道:“王氏过世了之后,我大伯便回江西去了。大伯几番劝说家父一起回乡,不过明年就有恩科,家父没有答应,更不愿我放弃会试。于是大伯自己回乡了。”

    高贤宁道:“肖家祖宅?”

    肖文才摇头道:“大伯以前是做药材生意的,他在吉水县县城有铺面,应该在县城里。”

    高贤宁收起了供词,上去解开了肖文才的右臂,把笔塞在肖文才的手里,下令道:“写上名字,再盖手印。”

    办完了琐事,高贤宁便叫上张盛等三人到门外商议。张盛与杜二郎马上跟了出来,只有姚芳还站在那里发怔。高贤宁看了姚芳一眼,懒得理他了,便大步走到了檐台上。

    高贤宁开门见山地沉声道:“肖继恩,极可能就是‘马公’!”

    张盛道:“肖继恩会不会只是同党之一,马公另有其人?咱们一定要慎重,不能放跑了罪魁祸首!”

    高贤宁看了张盛一眼道:“张指挥所言,亦非全然没有道理。但本官仍觉得肖继恩就是‘马公’!干那等天大的密事,确实需要一些有能耐的同党;但是事情太过严重,越少人知道,越不容易败露!肖继恩既然在谋划此事,便无须再找另一个主谋了。因此连肖继恩的侄子肖文才、亦不知最关键的密谋,极可能是实话。”

    张盛问道:“高寺卿的意思,咱们立刻去江西逮|捕肖继恩?”

    “是。本官正是此意!”高贤宁看着二人。

    杜二郎抱拳道:“要不先奏禀圣上?”

    高贤宁听罢沉吟片刻,说道:“若能连夜奏禀圣上,那也可以。咱们派人去皇城门楼外,先叫侍卫亲军找到里面的当值宦官,再让宦官找司礼监太监王贵,然后叫王贵进宫去奏报。”

    锦衣卫指挥使、北镇抚使都赞成了这个主意。

    高贤宁便道:“咱们分头行事!张指挥拿着供状,去皇城;本官与杜将军继续审问肖文才,叫他说出肖家铺面、祖宅的确切地点。”

    两个武夫抱拳道:“得令!”

    杜二郎忽然又道:“咱们派人八百里加急去江西逮人,最好不要让肖继恩事先得到风声。我看不如先逼肖文才写封信,谎称他遇到了同窗、在城外寺庙徐旧作诗;将信送回京师肖府,先稳住肖家一阵。”

    高贤宁赞许道:“杜将军颇有长进嘛!”

    三人商议了一番,张盛接了供状先走,高贤宁和杜二郎重新走回厢房。这时便见姚芳已搬了一条凳子,坐在了肖文才面前,正在盘问。

    姚芳尽问些没用的话。姚芳的声音并不大,也不见愤怒失|控,他的神情十分怪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脸色却是很红。他问道:“你们上过了罢?”

    肖文才的脸微微抽搐道:“王氏与姚将军认识之前,我与她便私定终身了。我大伯的意思,大伯说女子最难忘记第一个占她身子的人……”

    姚芳酸溜溜地说道:“我还没与她同过房哩。”

    肖文才愕然道:“原来她没说谎?你们……你们不是同住在一个院子里?”

    姚芳叹息道:“她说,不想让我觉得她不知清白自重,许诺我只要将来名正言顺了,任我做甚么都行。我也寻思,她出身书香门第、先父乃进士,她是知书达礼贤淑持重的女子,便没为难她。我姚芳要个女人还不简单?我要的是与她长相厮守!”

    俩人沉默下来。

    高贤宁趁机走上前,说道:“姚将军稍后再问,让本官先问他正事。”

    姚芳冷冷道:“张盛不是去宫里请旨了,那事怕不是顷刻间便能办好的!高寺卿没得到圣上批复,也不打算马上去抓人,你急什么?”

    高贤宁竟无言以对。刚才几个人在门外商议的事,姚芳似乎听到了。看起来姚芳居然很冷静,说的道理也颇有章法。

    姚芳又问肖文才:“你们都干了些甚么?”

    肖文才一脸尴尬:“……”

    “说!”姚芳冷冷地呵斥了一声,脸上满带痛苦与杀气。

    肖文才脸色苍白道:“啥……啥都干过。在下至今尚未成婚,偶尔逛逛青楼见识不少,能干的都干了。”

    姚芳道:“说仔细点!不招,老子让你再过一遍刑!”

    肖文才无奈地沉吟了一阵,小声说道:“有时候见面,正是她两次月事之间,怕怀上,不过有口|舌、还有谷道……”

    “啥?”姚芳整个人都愣了。

    肖文才一脸畏惧道:“要不姚将军别问了?其实一些事王氏是不愿意的,我便哭诉,她的心软,每次都有用。”

    姚芳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他|娘|的,还真有办法!你别怕,我只想知道真相,你只管说……有一回她抓了很多药来煎熬、大概就在去年底,说是身体不调,那是怎么回事?”

    肖文才皱眉回忆了一会儿,小声说道:“咱们不是每个月都见面的,有时很久也不见一面。那次便是许久不见了,不巧她正值月事。但是我多日不尽女色,见一面担惊受怕的也不易,好不容易冒险去了,哪能空手而归?我一面哭诉,一面动手动脚,不多时她也忍耐不住了,于是……”

    姚芳气得浑身颤抖,拳头已握紧了,他一面喘|气一边气愤道:“她月事之时,老子连凉水也不让她碰一下,百般将就她,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对待她!”

    高贤宁观察姚芳的模样,急忙提醒道:“肖文才是御案证人,姚将军心里要有数。”

    片刻之后,高贤宁又好心劝道:“醉仙楼的头牌付惊鸿,长得非常貌美,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侍候起人来也是知冷知热好不温柔。本官玩|过,绝对人间极品!她还挑人,一二般的人连陪茶都难。姚将军要不去试试,本官给你引见?”

    姚芳却毫不理会高贤宁的好心,他犹自问道:“为甚么我对她一片真心实意,她却对我如此矜持?为甚么你这纨绔浪荡公子、不知怜香惜玉,她却无所保留?毫无保留!”

    厢房里一片死寂,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姚芳又问道:“为何她为你守身如玉,你还那样不知怜惜?”

    肖文才忙道:“姚将军息怒,我其实从来没觉得她是我的女人……肖家也不可能赞同、准许我娶一个罪人之女,还是教坊司出身、曾与人同居一室的妇人。”

    姚芳仰头冷笑了一会儿,满脸悲哀,又道:“你骗了她,还是有愧疚罢,不然怎会两次祭拜?”

    肖文才道:“人皆有恻隐之心!在下并非歹人,心底是很善良的,欺瞒王氏也是出于无奈。上次祭拜就是为了看看她,这一回乃因我要成婚了。我挑城门关闭时才去,以为没人能发现的,唉!”

    姚芳的神情忽然一变,饶有兴致地念了一声,“成婚……”

第六百一十七章 有话好说

    半夜三更,偌大的京师城池已经宁静下来了,只剩下繁星一样的灯火洒在夜色大地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起了城门的守军将士,也打破了此刻的沉静。

    众将士急忙站在大路中间拦住。

    只见来人有二十余骑,清一色的臃肿青衣裳;在这晚春时节,穿那么厚十分蹊跷,衣裳里面必有战甲!他们身上还披着黑色斗篷,头上戴着斗笠;一众人脸上甚至带着惨白的面具,看起来就像鬼一样可怕。

    看到这番景象,守军将士直接拔刀了!一员武将按剑喝到:“站住!干甚么的?”

    当前一个黑衣人冷冷道:“锦衣卫指挥使张盛,奉旨出城。”

    “印信!”武将道。

    身穿黑衣的张盛翻身下马,拿出一卷黄绸道:“瞧清楚了!”

    守军双手接着,看了一眼下面加盖的玉玺,忙单膝跪地执军礼道:“圣上万岁!”

    张盛又出示了锦衣卫、守御府北司公文。守军武将验证之后,回头径直喊道:“开城门!”

    一众铁骑径直骑马冲出城门。

    张盛已与大理寺卿高贤宁商议妥当,驿站换马、八百里加急直扑江西吉水县,因此只带了二十余骑,便于在驿站换马。

    他们到了地方上是不用出示圣旨的。不过京师最近守备森严,半夜携带兵刃出城,一二般的公文都会被反复盘问;张盛为了省事,径直用圣旨叫开了城门。

    ……此次查御案,朱高煦制定了高贤宁、王贵、张盛、杜二郎、姚芳五人经手,用的人主要是原汉王府守御府北司的将士。然而姚芳最近几乎没干啥正事,查案到现在的地步,他也没帮上任何忙。

    张盛连夜离京后的第二天早上,姚芳甚至离开了汉王旧府,完全不管事了。

    姚芳来到了他之前典租的院子里,此时院子还在租期之内,然而里面早已没有一个人了。他坐在堂屋门口,呆呆地望着周围熟悉的一切。

    有时候他仿佛看到一个婀娜女子的身影、正在周围做着琐事。他想起她已经不在了,顿时伤心得流下眼泪来……然而片刻之后,他又想起那女子、曾向别人敞开她的一切!姚芳想象着她羞|红却自愿的神情,想象着她情不自禁的叫声。姚芳顿时觉得心口一阵剧痛,且怒不可遏!

    他整个人都困惑了,不知究竟是该想念、该伤心、该心痛、该愤恨,还是该恼怒……

    姚芳似乎看到了整座院子忽然在崩塌、陷落,整个天地都在垮塌!他似乎觉得自己也灰飞烟灭了,化成灰的东西在空中渐渐重组。

    于是姚芳便一直幻想着自己不能动弹,因为他现在还是“灰尘”,正在重新变成人。

    从早到了晚上,姚芳还觉得自己不应该动,因此他在堂屋前的檐台上躺了一整夜,然后不知道怎么睡着了。

    次日中午姚芳醒了过来,从地上坐起来有想了一会儿事情。他此时就像个乞丐一样,因为查案好多天没回家洗澡了,昨天又在门外的地上躺了一天一夜,身上全是黏|糊糊的汗污。他走到墙角一只破木盆边一照,发现自己满脸憔悴,仔细一看,两鬓竟然斑白了!

    姚芳走出了院子,门也不关,先在一个饭铺吃了饭,便径直去汉王旧府。

    此时府邸里只有一些北司的将士当值。姚芳走进内宅,来到了关押肖文才的厢房门口,只见院子里站着许多军士。大伙儿都纷纷抱拳称“姚将军”,而不称呼他总旗。

    姚芳道:“开门。”

    其中一个姓陈的把总,上前开了厢房的门,因为姚芳有权、过问此案相关人物。

    姚芳走进厢房时,又道:“本将要带此人出去一趟,指认一个同犯。你们备辆马车。”

    姓陈的陈把总道:“这怕是不成。”

    姚芳转头盯着陈把总,冷冷道:“我妹妹姚姬,长得貌若天仙、深得圣上宠爱,圣上做藩王时、我妹就是夫人了。你知道这些事儿罢?不出一月,我妹受封个贵妃、皇妃,那还不是跟玩儿一样?我要是叫我妹在圣上跟前、轻轻说一句话,陈把总捉了此人的功劳,怕是别想了!”

    陈把总急忙陪着小心道:“姚将军息怒,末将没有半点忤逆您的意思……”

    (大明军官,从低到高,小旗、总旗、试百户、百户、把总。陈把总比姚芳高了三级。)

    姚芳道:“少废话!出了啥事,你们往我身上推就成了!我也不会把那厮怎样,嘴也让他堵着,”

    陈把总听罢说道:“那俺们派几个兄弟跟着去。”

    “那敢情好。”姚芳道。

    大伙儿便把五花八绑的肖文才、连同那把椅子一起抬上马车,跟着姚芳出府门去了。好不容易才抓到肖文才,前夜大理寺卿高贤宁主审,问得十分详细,其中便包括肖家在京师的府邸位置。北司将士因不得打草惊蛇的命令,暂且并未去动肖家,只派了几个耳目去盯着动静。

    一行人护着马车直奔肖家。

    到了地方,只见那府邸内外十分热闹,四处张灯结彩,挂着红布。姚芳在马车上一看,顿时冷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便有个老头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马车周围全是带着兵器的青壮大汉,神情已变了。老头还是陪着笑脸道:“诸位是肖家亲朋么,有何贵干?”

    姚芳开口道:“肖文才今日大喜?”

    老头的眉头微微一皱,马上陪着笑道:“原来各位是公子的好友?咱们有话好说。”

    姚芳又问道:“肖文才不在家里罢?”

    老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姚芳道:“咱们家公子数日前碰见了同乡好友,说是去哪家寺庙了?这位公子可知他在何处,怎么今日还不回来?两亲家已订下了今天的好日子,礼也送了、请帖也发了,诸事已备好,不料公子仍不回家,可把人急得……“

    姚芳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别急,兴许一会儿肖公子便回来了哩!新娘子接来了罢?”

    老头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姚芳见状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便往大门走了进去,一个北司军士急忙跟了上来。姚芳大摇大摆地往里面走,许多宾客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他竟然径直往里边的内宅门楼而去!立刻有人上来阻拦,姚芳忽然发狂了一般,整个人扑上去,一个直拳打在那人脸上。那奴仆惨叫一声,人几乎倒飞出去。顿时院子里一片哗然。

    “唰”地一声,姚芳竟然拔出刀来,怒喝道,“谁挡杀谁!”

    姚芳冲进内宅,很快周围便响起了一阵阵妇人的尖叫。没一会儿,拿着棍棒的家丁冲进来了,他们盯着姚芳手里的刀,从四面围了过来。

    姚芳忽然摸出了锦衣卫的腰牌,说道:“本将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办着御案,谁敢阻拦,满门抄斩!”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把脑袋凑上来瞧那腰牌,顿时大伙儿都不敢上来。

    姚芳在周围转了一圈,一大群人在远处观望着,一会儿一个穿着绸缎锦袍的中年人过来了,正在那里??滤底派趺础rΨ家膊淮钋唬??芸煺业搅嗽?藕旎u亩捶浚?瓶?乓豢矗?峭范セu堑男履镒诱?雷宰?诖脖吡ā?/p>

    姚芳转头对身边的军士道:“把那厮带进来指认,同犯就藏在里面!”

    军士无奈道:“小的得令!”

    锦袍人跺脚道:“咱们家与你有何仇怨,在我肖家大喜之日,竟来胡作非为?老夫已差人报官了,你好自为之!”

    不一会儿,一众军汉便抬着五花八绑的肖文才进来了。院子内外一片嘈杂,此时乱得更不成样子。

    姚芳等肖文才被抬进洞房,转头道:“弟兄们在外边守着,出了啥事,就说是我的责任!”他忽然把房门关上,上了门闩。

    新娘子坐不住了,自己掀开头盖惊恐地盯着姚芳和地上被绑着的肖文才。看起来那新娘子长得还十分漂亮,一看出身就是不错的人家!

    “呜呜呜……”肖文才的眼睛瞪圆了,却说不出话来。

    姚芳看了肖文才一眼,一边解自己的腰带,一边对新娘子道:“他就是肖文才,他对王氏干过的事。今日我也对你干一遍。”

    “甚……甚事?”新娘子惊惧地问道。

    姚芳镇定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不懂没关系,我教你;我也是在肖文才这边学到的。”

    “救命!救命啊……”愣在那里的新娘子,这时终于回过神来,忽然大声喊叫。

    姚芳冲了上去,一把按住她的嘴道:“别喊了,你喊破喉咙也没用,好生侍候本将罢!”

    ……许久之后,先是官府的官吏差役来了,但是北司的人不敢让官差进内宅。过了一阵,外面传来了“咔嚓咔嚓”整齐的脚步声,守御府北司把军队都调来了!

    肖府内外,遇此惊变,已经一团大乱。

    大理寺卿高贤宁穿着红色圆领官服,走进大门,看向一个锦袍中年人。锦袍人上前抱拳哭道:“那歹人自称锦衣卫的人,简直无法无天……”

    高贤宁没理他,回头下令道:“把肖府围了,肖家一干人等,一个人也不能放过!来人,把此人抓起来!”

    就在这时,内宅里传来了肖文才的一声嘶声裂肺的惨叫。接着姚芳的大笑声也传了出来,姚芳的声音道:“这下你没了祸根,本将除了一大害!”

第六百一十八章 慈父

    “他吗的!”朱高煦径直骂了一声,在乾清宫东暖阁里、来回走来走去。隔扇里除他之外、只有一个太监王贵,他便又骂了一声,“姚芳连黑|社会都不如!”

    前世朱高煦因为赌|博与债务,与混社会的人打过交道。即便是那种歹人,办事多半也挺有章法,一般会站在黑白对错的立场上,先劈头盖脸说:你欠债不还、你不懂规矩、你不给面子……等等,先站住底气,然后再行非法暴|力之事!

    而姚芳不同,明明稳操胜券、实力碾|压,却非要先在自己头上盖一盆翔!还顺带给朱高煦头上也来一盆!

    朱高煦骂骂咧咧道:“老子当年做藩王,手握十万大军,该忍的时候还得忍,也没像他姚芳那么牛气!”

    王贵陪着小心附和道:“皇爷之英明神武,岂是凡人可比?”

    朱高煦的脚步渐渐慢下来,他骂了两句之后,便强自压住了心中的恼怒和烦躁,开始想办法面对这件破事了。他以前遇到过的麻烦和艰难特别多,这点事倒也不能让他乱了阵脚……

    昨夜王贵连夜把肖文才的供状、送进了乾清宫;朱高煦决策,立刻快速捉拿肖继恩此人、就地刑讯!因此前去办事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张盛本人,锦衣卫有刑讯执法之权。

    因为肖继恩不一定就是“马公”!按照原先的策略:即便肖继恩不是“马公”,兵贵神速、先突然拿住肖继恩严|刑逼|供,还有一定机会逮住真正的马公!

    但是姚芳跑到肖文才家一顿胡干,这事儿根本就掩藏不住了。

    眼下只能希望肖继恩就是马公!

    锦衣卫张盛是前天半夜出发的,八百里加急赶去江西,最快两天两夜就能到地方,抓住肖继恩问题不大;就怕万一肖继恩不是马公,姚芳便打草惊蛇了!

    朱高煦对此已毫无办法……

    朱高煦走回了那画满红圈的地图前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用手支撑着侧脸,一声不吭地沉思了一小会儿。

    他作为大明皇帝,自己绝对不能亲自出面、处理这种脏事,必得有人替他收拾!

    一时间朱高煦在这方面,有点佩服父皇朱棣了!朱棣干过的事、不可谓不多,甚至把一个接一个乡村的人全部诛连的瓜蔓抄也干过,但纪纲很好地承担了一切。朱棣先把纪纲从落魄秀才提拔起来,用人算是人尽所用了。

    现在朱高煦只能想办法、反过去为姚芳擦脏水,不是为了姚芳(他现在对姚芳非常生气和失望);而是朱高煦得为自己擦!他也很无辜、这等事根本不是他的授意。

    朱高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头问道:“高贤宁带兵去控制局面了?”

    王贵躬身道:“回皇爷话,是。”

    “高贤宁做得好,他办事还是比较稳妥的。”朱高煦沉吟片刻,他招手让王贵靠近过来,小声叮嘱了一阵。

    王贵听罢拜道:“奴婢遵旨,立刻去传密旨!”

    ……肖府内外,已被北司将士们团团围住,外院里的所有人等都被看守在原地。场面暂时僵持下来。

    高贤宁独自进了肖家内院门楼、然后从檐台上走进了洞房。

    他看了一眼头发凌乱、光胳膊抱着被子抽泣的新娘子,又看了一眼地上昏死过去的肖文才。这时高贤宁才用怪异的眼神盯着一脸惨白的姚芳:“你干这件事,想过后果吗?”

    姚芳叹了一口气道:“这一世太难受,我干之前便想重新投胎了。”

    高贤宁也叹了一口气,痛心疾首道:“那你想过圣上的难处吗?姚将军是外戚,是锦衣卫、皇帝亲军,说到底便是圣上的鹰犬!这肖家还没有定罪,姚将军就干下这等激民|愤之事,你让圣上的颜面往哪搁?让大明朝廷的国法威严往哪儿放,啊?”

    姚芳的脸色顿时露出了愧疚之色。

    高贤宁又问道:“本官再问姚将军,圣上待你姚家如何?”

    姚芳愣了一会儿,忽然“扑通”双膝跪在了地上,他的眼泪便立刻流了出来、额头上青筋鼓起,“臣对不住圣上,臣罪该万死……世上的人都欺骗我、侮|辱我、践踏我!唯有圣上不离不弃,给我富贵,庇护我,宽恕我……”

    他越说越伤心,哭得满脸全是泪,述说的声音也凄惨无比,“上次我被道衍关押要挟,圣上不惜假意被刺客所谋,设计蒙骗道衍、极力营救,怜爱之心如同父母!我肆意妄为冲进诏狱,擅杀溥洽,犯下大罪,圣上却想办法保我……圣上便如同我的父亲、慈爱的神灵……哇!”

    姚芳哭得非常凶,他一面捶胸痛苦万分,一面仰头哭道:“臣错了,臣指天发誓,下辈子、下下辈子……九世当牛做马,以报圣恩!”

    他的情绪十分激|动,忽然抱住了高贤宁的袍服下摆,满脸泪痕道:“高寺卿帮我求情,求圣上将我凌迟处死,以|泄民愤!这世上没有人比圣上待我更好了!我不能再对不起圣上了,我恩将仇报、不是人,死了更好受……”

    “唉!”高贤宁叹了一口气,道,“本官也看到了,圣上待你不薄,你领了情便好。冷静一点,事到如今,事情也还可以做得稍微好看一些。”

    就在这时,太监王贵走进了洞房,皱眉看了一眼里面狼藉奇|葩的场面:一个跪着满脸泪水要死要活,一个被绑着躺在血泊中,还有个姑娘蜷缩在床上。

    王贵选择了还算正常的、长身站着的高贤宁,他走上前,把一卷东西递过去:“圣旨。”

    高贤宁忙跪伏在地。

    王贵道:“不是写给高寺卿的,您先瞧瞧。”

    高贤宁又站了起来,双手接过圣旨来看。王贵俯首上去,在高贤宁耳边悄悄说了一阵话。

    “臣明白了,必尽力办妥此事!”高贤宁拱手道。

    姚芳仰起头问道:“这事还能有法子?”

    高贤宁冷冷道:“有。比这更大的风浪、更棘手的事,圣上都见过。姚将军现在冷静一点了吗?”

    姚芳点了点头。

    “很好。”高贤宁说罢,向床边走了过去。

    新娘子已经停止了哭泣,她满脸泪水、眼睛像桃|儿一样,正一脸茫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姚芳,或许对刚才姚芳的痛哭十分困惑。

    “姑娘别怕,本官乃大理寺卿高贤宁,也是读书出仕之人(秀才),不是地上那暴|躁武人之辈。”高贤宁好言道,“姑娘叫甚么名字?”

    女子看了一眼高贤宁胸口上的补子图案,她似乎还有点见识。她怯生生地说道:“民女秦氏,家父乃举人。”

    “原本门当户对嘛。”高贤宁镇定道,“秦娘子听本官几句话。你这桩婚事美满,却只是表象;你们秦家因此姻亲、原本马上就要满门抄斩了!”

    “啊?”女子愣了。

    高贤宁道:“这个肖家,已经被大理寺查出,事涉|毒杀君父、致使先帝驾崩,犯下大逆不道畜生不如的弥天大罪!必应诛灭九族!你们秦家现在和肖家联姻,下场如何,知道吗?”

    女子哽咽道:“大人所言当真?”

    高贤宁道:“在这京师城内、天子脚下,我若不是这个品级,还敢穿着这身衣裳招摇过市吗?”

    高贤宁稍微等了片刻,有不动声色道:“但是事情还有救的。”

    秦氏忙嘤嘤哭泣道:“家父寒窗苦读,曾为了省灯油去寺庙佛像前借油灯之光……他勤奋艰难,含辛茹苦把我养大,这回为了置办嫁妆他连祖产也卖了,民女怎么救家父?”

    高贤宁道:“你们秦家只要不是肖家姻亲,便牵扯不到头上了。”

    秦氏道:“可民女已成婚了。”

    高贤宁摇头道:“不算。你们既没有拜堂,更没有洞房,昏礼便不算完成。”

    “悔婚?”秦氏小声道。

    高贤宁摇头道:“抢婚。”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个内宅之里,几乎全是肖家的人,外人不能随便进内宅。本官问过守在外院的北司将士了,除了肖文才那声惨叫、姚芳的那声大骂‘除害’以及大笑,其它声音外面是听不见的;何况刚才肖家认为这是辱没门风的丑事,也没准任何外人进来。

    事情便是如此:除了肖家人、北司将士大概听到看到动静,可以大致猜到;没有别的人,再知道姚芳进内宅、究竟干了甚么!

    而肖家人本来就是要死的,事涉谋害先帝,如此大罪不可能还有宽恕的余地!那几个北司将士,乃汉王府故吏,对圣上忠心耿耿,只要严令事情外传,此事多半可以完全保密。

    所以我们要给大伙儿的好奇心一个结果,今天发生的蹊跷事,其实是一场抢婚。”

    秦氏默然。

    高贤宁又道:“秦娘子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上吊自裁以证自己一人贞烈,然后令尊仍要蒙羞,秦家仍要被牵连大案。第二听从本官的安排,先被抢去姚家,然后咱们去抓了这个姚芳。你在外人眼里的清白名声仍在,令尊与肖家的姻亲也不复存在了。”

第六百一十九章 是真的吗

    高贤宁从肖家内宅门楼走了出来,他在院子里走廊上走了一段路,看了一会儿满院子的人。院子里到处摆着桌席,但桌席上的宾客们早已不敢动筷子,他们都面有恐慌、坐在原处,周围还站着许多将士看管着。

    “那个锦衣卫总旗姚芳,哪里去了?”高贤宁大声问道。

    将士与宾客们纷纷转头望了过来,无不茫然。

    高贤宁又大声问将士:“刚才有没有闲杂人等,悄悄从院子里逃脱了?”

    一员武将上前抱拳道:“禀大人,弟兄们守住了院子各处,无一人走脱!”

    过了一会儿,大门外急匆匆走进来一个甲士。甲士上前抱拳道:“报高寺卿!小的们在后门外的街上问到了情况。那姚总旗当众抢走了新娘子,逃跑了!”

    院子里顿时哗然,许多人忘记了恐慌,都兴致勃勃地议论纷纷,似乎觉得今天的昏礼十分曲折有趣!连外院的将士们,也不知发生了甚么、不禁交谈起来。

    “姚总旗竟然能干出如此严重、不守规矩之事?”高贤宁怒问道。

    那甲士拜道:“千真万确,之前街上的人很多,目击者数以百计。那女子穿着嫁衣礼服、头戴盖头,一看就是新娘子,被姚总旗胁迫而出;接着新娘子被姚总旗绑在了马背上!姚总旗牵着马就跑了。”

    高贤宁问道:“姚总旗打骂新娘子吗?”

    甲士道:“那倒没有,新娘衣冠整齐,好生生的。只是上马的时候盖头掉了,她在哭,眼睛红了。姚总旗居然还当众对新娘子说:自从今年春、在庙里见过秦氏一面,便朝思暮想,难以忘记她……”

    “哦……”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个声音,兴致更高了,简直比昏礼上还没开始的戏曲还有意思!

    高贤宁怒道:“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简直丧心病狂!我大明皇朝没有王法吗?!”

    甲士道:“那姚总旗还说,他本来不想抢人的,这回是被迫无奈!只因他在锦衣卫得到密报,肖家要有大罪了,怕秦姑娘被牵连。还说是为了秦姑娘好哩!”

    原先紧张恐慌的外院,此时重新热闹起来。

    高贤宁找了几个武将,在走廊上低声说起话来,商量着甚么。

    院子里一片嘈杂,再也没人站出来当众说话了,任由人们在各处唾沫飞溅。

    过了很久之后,忽然大门外一声喊:“圣旨到!”

    不多时,便有一个太监带着一队将士进来了。太监走到上方站定,高贤宁走上前跪伏在地,将士们以及所有宾客、奴仆、厨子、戏子等都赶紧下跪了。

    太监展开圣旨,念道:“谭清招供,谭清曾差遣药材商人肖继恩、到各地收集银环蛇,肖家或与先帝驾崩有关;锦衣卫已派人出京,查实肖继恩收集银环蛇之罪状证词。

    朕闻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姚芳,竟借职务之便、滥用职权,在肖氏之罪尚未查实之时,便上门伤人、用私刑、强抢民女!其罪状在众目睽睽之下,清清楚楚。

    姚芳虽在伐罪讨逆时有大功,论功本应封侯;然律法无情,其罪难赦!着、大理寺卿高贤宁,先收姚芳锦衣卫腰牌、印信等物,罢免一切官职;并即刻将姚芳拿下,押送诏狱,按《大明律》从重治罪!钦此。”

    高贤宁伏地拜道:“臣领旨、谢恩!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一起拜道:“圣上万岁。”

    太监收起圣旨,递给高贤宁,问道:“姚芳何在?”

    高贤宁道:“本官此前得报,姚芳抢人跑了之后。或许回家去了。”

    太监道:“高大人还不赶快派人去捉拿?!”

    高贤宁立刻调了一员武将,带兵出发。高贤宁又大声道:“姚芳必得严惩;而肖家一干人等,亦涉嫌大罪,应尽数捉拿归案,等待有司按律审问。余者各人,先行看押在肖府中,就地盘问,验明身份记名造册;无罪者,再听令释放。”

    众将抱拳道:“遵命!”

    外院里的人们听说要被拘禁在这里,一时间再次惊慌蔓延、喧哗不已。有见识的人,甚至脸色都吓得纸白了;当年永乐时的瓜蔓抄过去不久,肖家若是涉嫌谋逆大罪,能参加昏礼的宾客、不是多少与肖家有关系?

    太监王贵对高贤宁悄悄说道:“咱家差点忘了,赶紧找根鹅毛给肖文才插上,不然尿不出来,不得憋|死!还得好生清理伤口。”

    高贤宁恍然道:“本官疏忽了这一节,立刻找人去办。那肖文才的性命,暂时最好留着。”

    ……姚芳的爹姚逢吉,回京之后住在了姚府上。姚逢吉见儿子用马拖着个身穿红色礼服的新娘子回来,自是一头雾水,盘问了一番。

    姚逢吉多年未与姚芳在一起,此时也没打骂教训姚芳,便坐在中堂上长吁短叹。

    过了一阵后,门外便被甲兵围住了,一群人闯进了姚府,径直问姚芳何在。

    姚芳走出了中堂,站在那里道:“我在这里!”

    一员武将道:“本将等奉旨、奉大理寺卿之命,前来捉拿姚芳归案,按律从重严惩!”

    姚芳走了上来,向东北边皇城方向磕了三个头道:“臣谢圣上恩!”他站起来、便伸出双手,让将士们给他上了枷锁,然后又被上了脚镣。

    一众人押着姚芳,让他拖着脚镣“哗哗”地往外走。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红色礼服的女子冲出了中堂,她扶在门框上,问道:“姚总旗!我今年春真的去过寺庙,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姚芳回顾左右的将士,并不是北司那些圣上心腹,他只得无奈地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他说罢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慢慢走出了府邸。

    虽然姚府内外有甲兵,但仍然无法阻止人们前来围观,一会儿工夫,路过此地的人都站在了路边,观望着府门。姚芳脖子上戴着枷,脚上挂着铁链,走路慢吞吞的。

    路过的人们,显然完全不知其中内情所以然,见到这种罪犯便认定作奸犯科,许多人便在人群里唾骂谴责起来。

第六百二十章 天下缟素

    古朴的吉水县小城,陈旧的土墙青瓦房屋、磨损光滑的石板地面,一切有种被水反复浸泡之后的陈朽之感。阴沉的天空下,临近旁晚的时候、光线已有点暗淡。

    一家药铺里,一个穿着长袍的中年抚了一下长袍下摆,在椅子上坐下来。他的手十分稳定,不紧不慢地拿一个垫子给客人垫在手腕上,然后轻轻伸出手指,准确地切脉。显然他不仅卖药材,还能坐堂开方。

    就在这时,堂门外陆续走过了几个急匆匆的人影。在这宁静得有点死气沉沉的小城,平素大伙儿都是比较悠闲的,看起来似乎出了甚么事。

    中年人先看了一眼门外的石板地,十分干燥、毫无下雨的迹象。

    “客官稍等。”中年人客气地说了一声,动作迅速地站起来,走到了门口。他转头一望,只见几个身穿黑袍仗剑的汉子、疾步向这边走来!

    中年人脸色一变,向另一边看了一眼,街道另一头也有几个黑袍汉子疾步而行!街上的零星行人,纷纷慌张地躲避急走。

    那些黑泡汉子似乎忽然发现了张望的中年人,立刻开始奔跑!

    中年人立刻抽身退回大堂内。还坐在那里伸着手臂的客官问道:“怎么了?”中年人没有理会,马上往里面跑。大门也来不及关了,因为铺面的大门时木板拼镶的,开合都十分麻烦。

    他径直冲进铺面后的院子,走到一道小门前,打开木门,探头一看,外面也有疾行的黑袍人!他立刻重新把木门闩上了,退回院子里,左右看了一眼,围墙外面、正是后门外的巷子;唯有两侧的厢房外墙后面,通往另一条路。

    中年人只得奔进了旁边一间厢房,反手又将厢房关上。

    院子里已传来妇人的说话声。

    中年人瞪大了眼睛,回顾周围、看见了墙上的一扇窗户。那窗户正如李白“抬头望明月”能看到的小窗,又小又高。中年人急忙拉起一把椅子到墙边,他的动作粗|暴而慌张,顿时“叮叮哐哐……”把家具磕碰得直响。

    他从椅子上往窗户口爬,但是很快上身便卡在了那里!

    “啊……”中年人拼命往外挤,叫了一声,脸都憋红了。

    就在这时,他的脚踝被人捉住了!一个声音冷冷道:“下来罢,吉水县这么小一个城,马上就关城门了,你跑了又能跑哪去?”

    中年人被人从窗户上拽了下来,然后被按在了他垫脚的椅子上。

    “马公?”刚才说话的年轻汉子忽然问道。

    中年人的脸色顿时死灰、仿佛暗自叹了一口气,人也完全不挣扎了。

    年轻汉子找来了一条凳子坐下来。此时厢房内外,已经有好几条黑袍汉子来了。坐在凳子上的年轻汉子道:“我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张盛,你本来的名字应该叫肖继恩罢?”

    中年人不语。

    刚进来的几个汉子拿来了绳子,先把中年人绑了。张盛又挥了一下手,大伙儿便抱拳默默退出,关上了木门。外面依稀传来了一阵说话声,那些汉子似乎在询问院子的其他人。

    张盛沉吟片刻,说道:“你干了些甚么,自己招罢。案子查到了这个地步,痛快招了省得麻烦、避免弄得到处都是血!”

    “我正是肖继恩。”中年人的神情忽然冷了下来。

    张盛点了点头。

    肖继恩竟然冷笑了一声:“有甚么好招的?无非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而已。”

    张盛愣了一下,缓缓说道:“恐怕不止伏尸二人,怎么也得流血漂橹、死个万儿八千罢?”锦衣卫指挥使张盛的一口话,必定还是读了点书的人,能接上肖继恩的典故。

    肖继恩看了张盛一眼,神情非常怪异,说不出是痛苦绝望、还是极度的愤恨。

    张盛又道:“好在今上并非嗜杀之人。若你不是主谋,只要招出主谋,肖家或许不用诛灭九族。”

    肖继恩不再说话了,犹自想着甚么。

    张盛道:“宦官王寅曾是‘马公’的义子、当然认识马公;你不招也没有用,逮回京师就辨认出来了。本将奉旨,就地刑讯。你若不招,本将就在这里用刑了!”

    肖继恩仍旧沉默。

    张盛点了点头,起身道:“那我先拿你妻女动手,弟兄们辛劳多日,也该犒赏一番;然后再虐|杀你儿子,最后再办你。”

    肖继恩的眼睛直颤,终于开口道:“你们还是官军吗?”

    张盛面无表情道:“你说哩?对待你这等丧心病狂、谋害君父、不忠不孝之恶人,有人会觉得本将过分吗?恶人自当恶人治!”

    过了一会儿,肖继恩说道:“燕王也不过是谋君篡位之人,我忠于建文皇帝、为君父复仇,谈不上不忠不孝。”

    张盛冷笑道:“你算老几,有资格评断先帝?”

    “天下人尽皆知。”肖继恩道。

    张盛道:“那你写下来,究竟是哪些人‘人尽皆知’?!”

    肖继恩竟然被一个武将说得一语顿塞。

    “我正是‘马公’,你们叫王寅来认便是……”肖继恩终于又开口说话了,“事到如今,落入你们之手,我没甚么不能说的。”

    张盛见状,立刻从包袱里拿出准备好的纸笔,从一个陶瓷小瓶里倒出磨好的墨汁。

    肖继恩沉吟道:“我可以痛快招供。但有个条件,将来能不能直接杀我家眷,勿要侮辱折|磨他们?”

    张盛想了想点头道:“本将答应你。”

    肖继恩皱眉问道:“如何信你?”

    张盛指着纸面道:“刚才的话记下来了,要你看了之后签字画押的。”

    张盛提着笔在半空中,看着肖继恩、默默地等待着。肖继恩也沉默着,一副沉思的模样,好像正在回忆着往事。

    ……光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建文初年。

    肖继恩记得那时春暖花开,京师繁华而安宁。

    他在京师的药材生意,做得非常红火,一切都很美满。当时的举人王艮,实际是肖继恩血缘上的亲大哥(肖继恩本是王艮的弟弟,从小抱养给了世交的肖家),自然多般关照。

    该避开的市舶抽税、货物进出城池关隘的钱,在官府那里弄点明目周旋一下之后、都省下了;肖继恩的药材成本比别家都低。

    那时王艮虽然是个举人,仍在举业读书准备科考。但王艮早已拜了帝师黄子澄为恩师,前程一片光明;王家人随便在有司衙门打声招呼,几乎都是管用的。同行不敢对付肖继恩,甚至径直送钱入伙他的商帮,他的生意越做越大。

    建文帝朱允?梢蕴?婊实鄣幕蚀5矸荨19??运臣涛唬?淙缓芸炀陀腥怂较麓?猿?14?鞣?坏?笔毙ぜ潭鞑痪醯檬嵌啻蟮氖拢u凑??膊皇腔是坠箅校?r磺卸己馨参龋?槲涑?慕崾?敖ㄎ摹钡奈闹渭唇??迹?煜滤坪跻??胩?绞6懒恕?/p>

    肖继恩想想当时,真是美妙而安心的日子,完全没料到偌大的世间、会即将发生那么剧|烈的变故!

    接着形势很快便急转直下,大明朝廷进入了战备状态,四处调兵遣将,数以十万的将士不断渡江北伐!战乱在世人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很快白热化,市面上到处都在谈论平燕战争的消息。

    建文二年,王艮高中榜眼!

    王艮在那段时间与肖继恩谈论了很多国家大事。终于有一天,肖继恩着个区区药材商竟然被皇帝召见、去了东暖阁!

    当时东暖阁里连宦官也没有一个。除了皇帝、以及被召见的肖继恩,还有四个大臣:黄子澄、景清、王艮、国丈马全。

    君臣之间谈了一些玄虚难懂的话之后,终于说到了正题。

    黄子澄大致说了一些话:原先在北面的一些重要奸谍是国丈马全在管,但是最近两年来,朝廷的奸细办事频频失手,陆续有人被查获抓|捕;皇帝的心腹们,认为马全的身份太高、目标太显眼,可能已经被燕王府奸谍盯上了,所以朝廷在北方的奸细才会经常被查获!

    而锦衣卫更是千疮百孔,很多皇亲勋贵在里面任职,在皇室内部的战争中、那些人忠奸难辨。

    所以朝廷需要一个很不显眼、不容易被盯上的人,又要信得过、有才干的人,来接手“马公”的差事。

    于是黄子澄向天子举荐了王艮的弟弟肖继恩!王艮是黄子澄的人、又是天子门生,乃是可信任之人;肖继恩是王艮的亲弟弟,也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而且他的身份还相当隐蔽,世人根本不知道肖继恩与王艮的关系。

    黄子澄还说了一番肖继恩虽无功名、却办事沉稳十分聪明凝练的话。

    天子向肖继恩许诺:待“平燕之战”获胜,必破格提拔肖继恩,封爵赏官不在话下,问他愿不愿意效忠朝廷。

    肖继恩当时盘算了一番:他做商人虽然赚了不少钱,但与官身勋贵的光宗耀祖子孙膜拜相比,简直不算甚么!而且他在冬暖阁已经知道了一些密事,还敢当面拒绝天下的好意?

    于是肖继恩几乎没怎么犹豫,马上就答应了。

    他当然也没料到,那一天正是连绵不绝的噩梦开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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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初年风云激荡,注定要身败名裂、被活活烧死的王,必须要走上叛天之路。恩怨爱恨,功过成败,一切将会如何重演?(群:623220487)大明春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春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春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