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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大明春色txt下载     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二十一章 雁过留痕

    建文二年,肖继恩成为第二任“马公”。他接手北平奸谍事宜之后,很快表现出了不俗的才干。

    当时一个法号“续空”的和尚已经被逮住了,这是一个知道很多北平奸谍名单的重要人物!朝廷安插在北平的人,面临遭受一网打尽的危险。

    肖继恩马上制定了扼腕断臂之策,此事得到了帝师黄子澄、御史景清的全力支持。于是肖继恩以“马公”的名义密令:令燕王府典簿章炎刺|杀续空、然后自裁,以保护别的奸谍!

    为了保证事情进展顺利,肖继恩以章炎的全族来威胁,并许诺把章炎的儿子(后来的王寅)带回京师、抚养成人。

    此策最终迅速得到了实施!黄子澄、景清与王艮等人,对肖继恩大加褒奖。

    肖继恩干那件事从来没有犹豫,照他多年经商的经验,遇到这种“累赘”产业(已经被敌方逮|捕的奸谍),绝不能手软。正应该尽快抛掉产业、遣散奴仆,免得拖垮整个“商帮”的利润。

    他一个商贾,渐渐地发现、自己竟然很擅长用奸之事。从建文二年到建文四年初,朝廷的重要奸谍几乎没有再暴露;肖继恩甚至密查到了勋贵徐增寿、驸马王宁与燕王府勾结的蛛丝马迹。

    然而“平燕之战”的正面战场,朝廷官军接连失败。局面根本不是靠肖继恩手里那几个奸谍、能有丝毫改变的。

    好在肖继恩早有担忧大势不利,一直没向那些奸谍、普通官员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仍用“马公”的名号,并深居简出。

    ……建文四年,燕军攻进了京师!建文朝廷彻底覆灭。

    整个建文朝廷简直是土崩瓦解、树倒猢狲散,有的死了,有的降了,有的逃了。

    彼时朱允?筛缸踊蛩阑蛱樱?恢?峋帧f渌??榈拇蟪迹夯谱映伪恢锩鹁抛澹还?陕砣?僮灞涣鞣拧9局斜幻孛?处|决;王艮在家中服|毒自杀,王家谎称其病故。

    活下来的只有两个人、可能会暴露肖继恩的身份:其一章炎之子(王寅),其二御史景清。

    肖继恩立刻搬离以前居住过的“马府”,假意把府上的几个奴仆遣散安顿;那几个奴仆见过他真面目、但不知他身份。然后肖继恩在路上用药材叫几个人都相继“病故”。

    至于章炎之子,那个孩儿并不知道肖继恩的真实身份;肖继恩将其丢弃在了马府上,让知道“马府”所在的奸谍王狗儿自行处置。

    御史景清却是危险最大的活口!

    景清不仅见过肖继恩,而且掌握着肖继恩的所有身份。

    肖继恩必须除掉景清,否则他自己及王家、肖家都将万劫不复。那时,景清居然倚仗以前与燕王的虚情假意旧交,变成了新君的御前红人!

    建文朝廷已经完了,得到新君朱棣的信任,才有前途可言。肖继恩甚至怀疑:景清可能也想除掉自己,然后再摇身一变成为朱棣的忠臣!

    肖继恩先见了景清一面。景清号称只是权宜之计,他是忠于建文帝的,假意投降只为了报国仇。

    对于这种说辞,肖继恩不敢完全相信,他便威胁景清:如果不尽快刺杀朱棣,他就会把景清以前的事、女儿也是奸谍的密事,全都抖出去!

    肖继恩的预计是:要么景清去刺杀,被诛灭全族;要么自己动手,想办法把景清干|掉!

    然而世事总是难料。

    方孝孺家的一个侏儒养子,居然在景清上值的路上,先一步把景清杀死!肖继恩实在没想到这样的结局,之前他连那个不起眼的方家侏儒、也没注意到。

    但不管怎样,景清一死,肖继恩觉得自己似乎安全了……以前想封爵拜官的好事,不会再有;不过重新做他的药材生意,将这几年的事都忘掉,日子还是不错的。

    ……然而,常言道“风过留声,雁过留痕”,往事的痕迹显然难以完全抹去。命运总有意外。

    王艮自杀殉|国的内情,竟然泄露了!御史陈瑛弹劾,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迅速把魔抓伸向了王家。

    肖继恩虽在肖家长大,但王家父母兄弟姐妹、都是他的血|亲。这一下肖继恩真正感受到了切肤之痛!

    大哥王艮死了,但他是为了建文帝殉节,肖继恩对燕王并无太多愤|恨。可是,他的亲生父母、兄弟姐妹,何其无辜!有的被凌|迟虐|杀,有的受尽侮|辱。

    肖继恩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姐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侮|辱耻笑;还弄到了军营任由那些粗|鄙的丘八凌|辱,被活生生折|磨而死。看见他的生父和弟弟,浑身血肉模糊,生不如死。

    在那时,肖继恩彻底愤怒了!

    他觉得自己活着已成了行尸走肉,极度仇恨、意欲复仇的怒火将他的灵魂全部烧尽!肖继恩下定决心,不计一切代价,让残|暴的人血债血还!

    就算偶尔冷静下来的时候,肖继恩也没放弃复仇的决心。他不仅愤怒,还很担忧;因为王家被惩罚,可能会牵连出肖家来。

    肖继恩知道,他这辈子是完了,不可能还能安生过日子。

    王家有两个侄女没死的,都被送去了教坊司,其中大哥王艮的女儿王氏年龄稍大;王氏的年龄已经懂事了,知道她有个肖家的叔父。

    肖继恩之前可以很冷静地打算,杀景|清灭口;但是要他为了灭口、杀王家的人,他并不愿意。何况即便杀了王氏,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江西老家可能还有一些老人、以前听说过肖王两家的事。

    ……永乐年间,肖继恩开始谋划复仇。他心里很明白:最大的仇人不是刘瑛、纪纲,而是朱棣!那俩文武不过是新君的走狗和工具。

    肖继恩的侄子肖文才,与王氏感情很好;如果王家没有遭殃,王氏原本是会嫁给肖文才的。她对肖文才也是一心一意,生怕肖文才受到牵连。

    于是肖继恩先找到了教坊司的王氏,悄悄告诉她王家人的惨状,叮嘱她千万不能供出肖家;并说服她相信,一旦王家的大罪牵连到肖家头上,肖家也会遭此厄运(包括肖文才)。

    王氏谈起锦衣卫的姚芳认识她。肖继恩便顺势授意王氏,设法与姚芳亲近;以此探听锦衣卫的机密、主要有关“是否盯上肖家”的消息。

    肖继恩怕王氏经不住威逼利诱,出卖肖家;又找到在京师的侄子肖文才,晓以利害,叫肖文才去稳住王氏。还叫肖文才设法坚定王氏的感情,海誓山盟私定终身、占有她的身子。

    这件事确实起到了作用。后来锦衣卫开始对燕王系政敌进行瓜蔓抄、意图彻底斩草除根以绝后患;锦衣卫决策深查王艮家的时候,肖继恩便及时知道了消息。否则在永乐年间,肖家可能便已经被查出来、并诛连了!

    ……但真正的复仇,王氏、肖文才这等人都用不上;他们根本不是干那种事的人,没那能耐。

    肖继恩开始从建文奸谍的残存人员之中,挑选有机会进行复仇谋划的人。

    建文朝廷分崩离析之后,大部分活下来的奸谍都悄悄跑了!因为既没有人给他们提供钱财、也没有前程,想办法另谋出路才是最好的选择。

    唯有两个重要的人,还在永乐朝廷里面:景清的女儿妙锦,太监王狗儿。

    肖继恩明白王狗儿更加可靠,女子在干大事时、可能靠不住!但是妙锦的机会是最好、最容易下手的。

    听王狗儿说起,朱棣十分倾慕妙锦,还想封妙锦为贵妃。于是肖继恩设法带信给妙锦,让她答应朱棣的许诺;趁侍寝之机、杀个人那不是轻而易举?

    为了不让王狗儿被妙锦猜忌,肖继恩利用王寅作为“信使”……王狗儿出宫采办时,到指定的地方转悠,肖继恩与之秘密联络;然后叫王狗儿某次出宫时带着王寅,肖继恩再以“马公”的身份与王寅接触。

    果然女子靠不住!

    妙锦三番两次对肖继恩的命令不理不睬,甚至肖继恩利用她的身份、威胁她全|家也无济于事。

    ……肖继恩只能指靠王狗儿。王狗儿更可靠一些,但阉人也怕死!有时候肖继恩甚至猜忌,王狗儿可能想放下以前的事、好好给朱棣当|狗哩!

    但不管怎样,肖继恩必须要利用王狗儿复仇。他多年做药材生意,懂不少药|物的药理,便首先琢磨用毒。

    王狗儿是尚膳监太监,肖继恩起初是想用口服的毒物。但皇帝进食非常谨慎,朱棣尤其如此,或许朱棣也有自知之明、手上的血债太多了,所以异常小心!一口水一粒米,他都要叫人先试。

    肖继恩终于认识到:让朱棣服|毒的难度太大,几乎不会成功。

    于是肖继恩转而开始选择那种见血封喉的毒物。蛇毒,这是不用口服的最烈之毒!银环蛇毒,又是能找到的最|毒之蛇毒;一旦中毒,完全无药可医!

    不过蛇毒有个习性,不能久存。要么用活蛇咬,要么取毒之后尽快使用。

    肖继恩便一面找以前收购药材的地方、挑那些远离官府的偏僻之地,悄悄收集银环蛇活蛇;一面精心谋划刺|杀燕王的过程手段。

第六百二十二章 仿若地震

    求生欲大概是世人最强烈的本能之一。

    肖继恩认为王狗儿想杀朱棣,有足够的理由;王狗儿很乐意看着朱棣死于非命!然而肖继恩谋划好之后,王狗儿居然退缩了,拖拖拉拉地迟迟不愿意动手!

    因此实施谋划,又拖延了很久。

    彼时肖继恩已经从王氏那里得到消息,锦衣卫已决定继续深查、与王艮有关之人!假以时日,肖家便要被牵扯出来了!

    情况十分紧迫,如果继续拖延,肖继恩可能要先被通缉,复仇更加困难。肖继恩只得再次利用王寅威胁妙锦;同时赶紧从王狗儿身上,继续尽快想办法。

    肖继恩把王狗儿的处境、从头到尾想得很明白。他认为王狗儿对此谋划最大的顾虑是:谋|刺之后王狗儿必死无疑!

    王狗儿一个太监,无家无室无后,毫无牵挂;此人唯一的留恋,无非就是他自个的性命。

    于是肖继恩主动提出:他不愿意看到、王狗儿在这次事件中折损性命;因为他还需要王狗儿继续留在宫中,在后续的一些“大事”中提供帮助(借口)。

    新的谋划须得兼顾王狗儿的性命,难度更大;但肖继恩找到了法子、至少看起来还不错的办法。

    ……直至永乐五年,王狗儿在朱棣身边的时间,大概已有二十年之久!这个太监对燕王府与宫中之事,了解很深。

    肖继恩通过王狗儿的消息,也明白了皇宫内的一些矛盾。

    其一,朱棣与太子朱高炽是有芥蒂的。东宫被限制钱财收入、为了给高炽减肥;朱高炽喜欢的宫女,被太监狗儿(非王狗儿)吊死。高炽怨恨其父,诸事都有迹象。

    其二,东宫太子妃与郭妃的矛盾很深。据说已经到了谋害皇室血脉的地步!

    肖继恩把谋|刺朱棣的地方,定在了东宫,便于嫁|祸给朱高炽、或他的妻妾。且皇孙朱瞻基很得朱棣宠爱,并住在东宫北面的宫殿里;朱棣偶尔会去东宫看他的孙子。

    很快发生了一件事,让肖继恩的谋划变得更加具体细致。

    ……时朱棣的心腹太监们,在东宫安插了耳目,用于监视东宫的举动。(因此朱高炽头在前一天晚上喜欢上了一个宫女,第二天朱棣就知道了;并授意太监吊死了那宫女,以惩罚高炽、去小红山围猎迟到之事。)

    王狗儿也探听到了一些东宫密事。

    其一,太子次妃郭氏把她第一次小产、被蜜蜂围攻落水,怪罪到了太子妃张氏头上。郭氏还找到了一个宫女作为证人,在太子跟前对质!两个贵妇的矛盾彻底激化。

    其二,郭氏的第二个儿子朱瞻垲,患了小儿抽搐之症,久治不愈。

    肖继恩收集这些消息之后,谋划把弑君大罪、嫁祸到郭妃头上!

    肖继恩先乔装成一个方士,跑到郭铭府上,说郭铭的后人最近有劫数。郭铭一开始将信将疑,肖继恩便问他是不是有孙子、或外孙没有保住,有过夭折?

    郭铭顿时信了八分,因为郭妃的第一个孩儿便胎死腹中。郭铭还主动说出,他有个孙儿患了小儿抽搐之症,久治不愈,让他十分担忧。

    肖继恩趁机献上银环蛇泡酒,以造成郭府有银环蛇之事实。

    想来那郭铭后来也请教过郎中,但银环蛇泡酒确实可以治小儿抽搐之症,郭铭打消了最后一点顾虑。他把银环蛇泡酒送进了东宫,给朱瞻垲治病。

    ……同时肖继恩已经在往宫中送银环蛇毒了。

    用活蛇下毒当然不行!

    首先进出宫门会搜查,难以运送进宫。其次那银环蛇几乎不会主动咬人,除非有人惹它;皇帝怎么可能自己跑去招惹银环蛇?即便在宫中发现了银环蛇,也必定是叫宦官去处理,并且会大肆搜查银环蛇的来历!

    不过活蛇送进京师城内,倒是问题不大。

    寻常京师没戒严的时候,对于进出城门搜查不严;只要给足了过门钱,将士们也就是随便查一下就了事。毕竟进出城门的人太多,若是每个都仔细搜查,非得堵很远不可。一般便是武将自己判断,觉得有可疑的人,才抽出来仔细搜搜。

    那时肖继恩从各偏僻地方收购的活蛇,已经运进了京师宅邸,囤积了不少活蛇。

    他临时取蛇毒,取出来之后放在一个小瓷瓶里,然后埋在冰窖的冰块中、盖上被子保存。如此保存,蛇毒可以维持半月之久!

    王狗儿出宫采办时,会带上一些冰块、为御厨采买生鲜的肉食,比如杀好的鱼肉。肖继恩便把蛇毒放在清洗干净的鱼泡里,又在鱼腹中塞冰块;每隔十天送一次新鲜蛇毒!

    宫门的宦官依旧会搜查王狗儿的东西,不过王狗儿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大太监。除非守门宦官确实查到了真凭实据,否则不敢为难王狗儿。

    银环蛇毒,光用眼睛看、鼻子闻,那是查不出来的。即便有人去尝,都没有任何问题。这个运|毒法子一连用了两次,没出一点事!

    ……按照事先的谋划,王狗儿把蛇毒拿进宫中之后,要先装进一只小瓷瓶里、用冰块与罐子被褥封存藏起来。

    王狗儿准备好一根生锈的铁针,轻轻插在瓷瓶木塞子的内部;盖上木塞子后,铁针便能一直浸泡在蛇毒里。铁锈很吸汁|液,用生锈的铁针正是为了在浸泡蛇毒时、能吸附更多的毒液,保证一击必中!

    那时王狗儿便要等待机会,等朱棣去东宫的时候;他要设法跟随朱棣前往东宫,并在东宫下手。

    太监王狗儿要自行在东宫、寻找时机。比如走到房间里、假意擦拭椅子,迅速把毒针插在椅子木缝里,让朱棣坐下时刺伤臀|部!

    或者预计朱棣要进某间屋子,找时机先在门槛内插|上毒针,刺足!因为皇帝走路讲究仪表、几乎必走正中间;且不会把脚踩在门槛上,通常是跨进门槛那个位置、大致可以找准地方。

    总之王狗儿要自己随机应变,判断出具体下手的时机。

    只要朱棣被浸泡了剧毒的锈针刺伤,以肖继恩对银环蛇毒的了解,基本是无药可救了!

    一旦事成,王狗儿便把此事栽赃到郭妃头上;郭妃的动机是想杀朱瞻基复仇,误杀了朱棣……加上郭铭府上确有银环蛇,还曾把泡酒送进宫中,郭妃很容易被猜忌。

    即便王狗儿也被怀疑了。肖继恩告诉他:宫中还有一个奸谍,到时候那个人会在趁乱之时,营救王狗儿逃跑;王狗儿跑出宫之后,会得到一笔钱财,找地方先隐姓埋名藏起来。

    另有奸谍的事,纯属欺骗。肖继恩只是想安王狗儿的心,免去他的后顾之忧、让他胆子更大一点去干那件事!

    肖继恩在宫中当然没有别人可用了,否则他何必绞尽脑汁、只从王狗儿和妙锦身上设法?

    ……果然,王狗儿只想干完事之后、有条活路。这个谋划给了王狗儿脱罪的机会,朱棣不出一个月就驾崩了!

    大半个月之内,朱棣可能不止去了东宫一次;王狗儿终于在某一次,找到了下手的机会。具体是怎么干的,肖继恩在与王狗儿失去联络之后、便无从得知。

    朱棣的驾崩,带来了大明王朝的剧烈动荡!

    战争的怒焰再次降临,上百万人重新开始在大明疆土上厮杀。这些事情,肖继恩都没有预料到,他之前也不用去考虑诸如此类的后果。

    世人经历过一次“靖难之役”后,人世间再次陷入战乱,人们似乎稍微习惯了一点。但此次战争,依旧出乎意料。

    或许战争总是这样突如其来罢!宛若地震来临,不会给人任何准备的时间。

    又过了两年,汉王朱高煦比他爹更加能征善战,以更短的时间进军京师!

    肖继恩发现那两兄弟一门心思争皇位,对朱棣怎么驾崩的、似乎并不太在意;而且时间又过了两年,很多事都变成了过去。

    朱棣一代强主帝王付出了性命,纪纲被灭族、陈瑛被杀。肖继恩大仇得报,便放下了京师的恩怨,带着忐忑不安的心境、回乡做生意过日子去了。

    肖继恩已然无法回到以前的安心生活,不过是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王狗儿是个隐患,一旦他招供出肖继恩,所有事情都会败露!然而肖继恩此时已无人可用,没办法在皇城里再杀一个重|犯;只能希望王狗儿能识趣点,明白招出大罪、他会死得更惨!

    肖继恩也劝过肖家兄弟,举家回乡放弃仕途,荣华富贵对肖家没有用了。但侄儿肖文才年纪轻轻便考中了举人,他们家始终放不下名利;肖继恩对此也毫无办法。

    ……

    在药铺后院的厢房里,肖继恩很痛快地把这些年的往事,大致对锦衣卫指挥使张盛说了一遍。张盛几乎没开口,忙着奋笔疾书记录;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肖继恩仿佛自言自语地叙述。

    肖继恩事情终于说完了,张盛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其实整个事件里,有一个关键的地方:须要一个王狗儿这样的人,既能深得皇帝信任、又有必杀皇帝之心;否则弑君根本不可能办到。

    帝王手握大权、在无数人的重重守护与服侍之下;能够威胁到帝王的,只有他身边最信任的人!在背后捅|刀!

    张盛一下子得到了太多东西,似乎忽视了这一点。他没有继续问肖继恩、王狗儿是怎么回事。

    于是肖继恩也懒得主动说起。

第六百二十三章 冷暖亲疏

    此时的京师,宫中已放出了消息,诸武臣将会封为“奉天伐罪推诚”。

    皇帝先透露了论功封赏之事,正是为了“讨论功劳”。大伙儿封赏的时候,总有厚薄之分,宫中先探探诸将的主张,或许能服众一些。

    这几天,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柳府上,此刻正挂着白布白幡,连大门上的对联也换成了白纸黑字。中堂上的道士们吹吹打打,正在唱着经文为亡灵超度;中堂内外都撒着纸钱,院子里的香烛纸钱烧得烟雾缭绕,像在庙子里一般。道士超度亡灵的方法是打通“十二殿”,拜阴曹地府的各处码头,大概是为了给亡魂打通关系、多加关照。

    不过府上十分凄凉,只有柳升一个人捧灵,另外找了些同乡亲戚在后面、充个场面。因为除了柳升自己,柳家全|家都死了!

    柳升长得人高马大,皮肤比较白;但此时他的脸色蜡黄憔悴,眼睛也是肿的,看起来十分悲伤。

    前来祭拜的同僚,都劝他:“节哀顺变。”

    张辅来到灵堂上,向灵位鞠躬了几次,然后转过身来。柳升捧着灵牌,含着泪向张辅磕头回礼。

    “唉!”张辅叹了一声道,“事已至此,柳将军勿要伤心过度。你必得将息身体,给柳家再留个后。”

    柳升道谢。张辅也不多说话,走出了灵堂,在院子里的白事桌席上入座。

    张辅不动声色地留意着,观察今天来的宾客。除了柳升的亲戚同乡好友,来的宾客主要是朝中的武将,大部分大将张辅都是认识的;但不是所有朝中大将都来了,来人的身份很有意思。

    原“伐罪军”的汉王府嫡系大将,只来了一个人,便是韦达。瞿能、平安、盛庸、王斌、刚回京的刘瑛等等,一个都没来!韦达就好像是被人推举出来的人一样,为了尽个礼数而已。

    而现在还没被清|算的“靖难功臣”,几乎都来了;连一直支持朱高煦的邱福也送了一份礼,亲自到了灵堂。

    邱福等一起在“靖难之役”中浴血奋战的大将们,不管后来彼此间发生了多少矛盾,似乎仍然保留着一份血与火的情谊。大伙儿看见柳升那么惨,都来哀悼送礼。

    张辅专门等了许久,但仍然没有看见吴高、何福二人的身影。而徐辉祖自然是来不成的,他现在连府邸也出不了;几天前还被新君下旨,以助纣为虐的理由、削去了魏国公的国公爵位!

    一些东西千年不变。每当办红白之事时,除了热闹一番,人情冷暖关系亲疏、在这种事情中都可以大致瞧清楚。来不来?礼怎么送?区别是很大的。

    张辅观察了一番,觉得“开国功臣”与“靖难功臣”的积怨矛盾至今还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而新贵“伐罪功臣”,对以上两种勋贵的态度冷淡疏远。其中盛庸等人已经脱离“开国功臣”的身份,重新翻身成了新帝心腹、“伐罪功臣”;但他们在对旧将的姿态上,明显还是稍微亲近何福吴高等人……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小声说道:“宫里来人了!”

    张辅转头看向大门方向,果然见太监王贵带着几个宦官,胳膊上系着黑布进来了。那几个宦官抬着沉甸甸的箱子,看来皇帝送了一份丰厚的抚恤。

    “王公公,王公公……”不少大将都起身,十分客气地招呼。

    王贵也抱拳回礼,寒暄了几句。

    张辅向王贵见了个礼,便在座位上坐下来了,目送王贵走进灵堂。

    就在这时,张辅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柳升只是现在看起来凄惨,或许将来的下场还能不错!

    柳升虽然在湖广会战中与汉王军为敌,并在主战场几乎击溃了汉王军左翼;但是柳升事后主动投诚,家眷也被废太子的人杀得一干二净、与东宫那边的关系彻底决裂了,柳升变成了新皇几乎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柳升的处境、与当初薛禄有异曲同工之妙!薛禄是主动杀了瞿|能全家,成为了不可能投降汉王军的人;而柳升是被东宫杀了全|家,他也不可能再愿意与东宫那些人勾结了。

    而张辅目前的状况,比柳升好得多,不过可能只是暂时的;谁的下场更好,眼下还真不好说……

    张辅在柳升家坐了一阵,也没吃饭便告辞回家了。

    作为张家之主,他先去给母亲见礼,谈了一番柳升家的丧事。他回到一间上房里,又接受了妻妾与儿子的拜见。

    儿子张伯忠是坐在一把椅子上,被人抬进上房的!张伯忠从小就四肢畸|形麻痹,很难活动;给他成了婚也是没有鸟用,其妻就是守活寡图个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张辅看到儿子,脸色便不好看了,顿时长叹了一声。

    他琢磨着:从长远看,张家的处境、真的能比柳家好?

    张辅现在还是皇亲国戚。即便高炽变成了有大罪的“废太子”,但张辅的外孙仍旧是宗室……不过此时那个宗室外孙,恐怕对外公家不仅不是好事、反而会让张辅被猜忌!

    千百年来,人们常以联姻拉近家族关系,当然有其道理。大多时候,还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张辅打发走了儿子,径直去了书房里,招呼丫鬟磨墨。

    在“沙沙沙……”的磨墨声中,张辅在屋子里踱着步子,沉思酝酿着奏章。

    最近朝廷要封赏功臣,张辅决定:不仅不讨功,还得主动上书请削爵!

    ……起初张辅带着水师主力投降,立了大功;朱高煦非常高兴,许诺要给张辅加封“荣国公”。张辅相信那一刻朱高煦是真心的,但他根本不信那个许诺!

    “靖难之役”后,那些降将被慢慢地逐渐清|算,张辅见得多了。如果像李景隆一样投降立了功,还洋洋自得居功自傲,那是没有好下场的。

    张辅已认识到了严峻的现实。以前的梦想都已成云烟,现在只要能保住一家性命富贵,便是非常好的结局了!

    他望着窗外叹了一声,暗忖道:月有圆缺,人亦有起伏,命运着实难料。

    ……

    ……

    (西风恭祝书友们中秋节快乐。)

第六百二十四章 朝阳

    橙红色的朝霞之中,远处“咚咚咚”的鼓声唤醒了华贵的皇城、以及宏大都城中的成片建筑。卯时的鼓声,仿佛提醒人们新的一天已然到来。

    不过大明新皇朱高煦,早就开始活动了。

    皇城北边的北安门、与皇宫玄门之间,有一大片宽阔的地方。其中东边驻扎的是羽林左卫和府军左卫,西边驻扎的事羽林右卫。

    朱高煦便带着一千多人在羽林右卫布防的区域,正在列队跑步;在东面那片地方上,还有一千来人在那边跑。

    这两千多人全是武将,最低级别是百户,都是当初“伐罪军”进入广西之前的精锐。

    朱高煦要求这些武将每天早上跑步六七里,最近是他亲自带着跑;每十天跑一次十二里的路。除了每旬休息两天之外,诸将每天早上都要跑步,并日常操练军队。军饷以“伐罪之役”时期的数额照发。

    喧哗的脚步声渐渐地稍微小了一些,列成长龙的队伍开始慢下来。朱高煦小跑着离开队伍,众将纷纷像穿着短布衣的朱高煦侧目看过来。

    朱高煦小跑到一众宦官宫女、锦衣卫侍卫前面,他满头大汗,呼吸沉重而均匀。

    一个宫女跪地捧上折叠在木盘里的湿毛巾,朱高煦一把抓起来,胡乱擦了一下脸,便扔回了木盘里。

    就在这时,大将赵平牵马上来,将缰绳递到朱高煦手边。朱高煦便踩在马镫上,矫健地翻身上马。身后传来一阵呐喊声。

    朱高煦拍马沿宫墙的一条街而走,一群锦衣卫侍卫也踢马跟了上来。

    东边天边的朝阳已经从宫墙上冒头了。朱高煦在马背上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心中忽然有些许感概。

    那即将升起的朝阳,仿佛在向世人预示着一个新时代到来;世界上封闭性的各洲各地,在不久的将来开始建立联系,并会以粗|暴无序肉弱强食的方式交流!

    或许因为世人第一回进入这样的时期,都很懵懂;但朱高煦不一样,他已经见识过未来。

    今年朱高煦十岁二十六,还没满。他在这个年纪、手握大权,面对这个时代,这个局面;若是他不能做点甚么,连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一行人骑着马,从皇宫宫墙外面的大路,向南直奔西华门。守门的将士宦官都认识朱高煦,在西华门外行大礼。朱高煦踢马冲进了西华门,然后从武英殿东边的武楼、进入了三大殿区域。

    他从御门北面进去,然后在宦官宫女的服侍下,换了一身黄色的五爪团龙袍,戴上乌纱帽。这才一本正经地去御门听政。

    今日没有朝会,朱高煦与一众当值的官员见礼之后,便开始办公了。

    此时他与以往的皇帝没有甚么两样,表现得还比较勤政;唯一的不同是他的头发还有点湿,汗水还没干。

    张辅上奏、自请削去爵位的奏章,朱高煦很快看到了。顾成上表请罪,称前阵子身体有恙、未能在新帝登基时朝贺,最近已病愈,请圣上责罚。

    朱高煦看了这两份奏章,沉思了一小会儿,又想起了吴高给耿浩求情的奏章。

    不到一炷香工夫,朱高煦便一并处理了这几件事务。

    他转头对一张桌案后面的翰林院官员胡广道:“写圣旨,张辅的新城侯、顾成的镇远侯、吴高的江阴侯,或受封于太祖皇帝,或受封与太宗皇帝;朕不能夺其功。而‘伐罪讨逆’之时,诸文武、皆受废太子及东宫奸佞蒙骗,情有可原,朕已决意只诛首恶者,更不能因此削爵。

    驳回张辅、顾成请罪,今后不得再提。

    徐辉祖之魏国公爵位,于永乐年间因罪削除;后废太子恢复其爵位、此事不合法,故徐辉祖理应无爵。张辅之英国公爵位,受废太子加封、不合法,故仍为新城侯。”

    胡广作揖道:“臣领旨。”

    ……皇帝要分封功臣、后宫的事,朝野内外早已猜到;最近几天更有许多消息传进宫中,所以大家都知道了。

    住在西六宫中的姚姬,最近却是非常沉默。

    她之前已经听到了姚芳大致干过的事,但她并没有发怒、也没有愁眉苦脸;她心中是有这些情绪的,但未表现出来,因为让外人看见了没有任何作用!

    此时姚姬已请来了司礼监太监王贵,问清楚更详细的事。

    王贵沉声叙述着来龙去脉,姚芳干过的两件违法之事。姚姬只是默默地听着,她很安静地坐在一张几案旁边;与以前相比,此时的她神情依然沉静,不过少了几分活泼、脸上那含笑的模样也完全看不见了。

    就在这时,王贵小声说道:“对了,姚芳去旧府(汉王府)带走肖文才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话哩!他说,他妹妹封个贵妃皇妃、那还不是跟玩儿一样简单……”

    端坐在椅子上的姚姬听到这里,黛眉顿时一颤,明亮的瞳孔也收缩了几分。

    她终于开口道:“我那哥哥不争气,做了一些荒唐事,王公公见笑。”

    王贵忙道:“哪里哪里,奴婢不敢!”

    王贵虽是个宦官,此时做了司礼监太监、管着偌大皇城里的宦官,权力还是不小的。姚姬见他恭敬的模样,顿时忍不住把一口气叹出来:“唉,我哥要是有王公公一半识大体,那也太好了。”

    “奴婢瞧着姚将军也只是气急攻心,犯了糊涂。”王贵拜道,“奴婢告辞。”

    王贵走出宫殿,门外的两个宫女便送他走了。

    这时姚姬从椅子上站起来,眉头顿时一颦,连脸色都马上苍白了几分。她拖着长裙,双手抱在腹前,在木板上来回缓缓走动着。她仿佛忘记了时间、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走动,很久没说一句话、也没做任何事。

    她想了很多事、很多人。

    但琢磨最多的、还是她哥哥姚芳之事。她和姚芳小时候就分开了,兄妹感情不深;但毕竟是亲兄妹,姚芳是她仅有的亲人之一。姚姬对姚芳,此时又是痛心,又是愤怒。

    现而今,朝廷封赏爵位在即,郭薇、杜千蕊无不期待着萌封娘家;而姚姬最是凄凉,姚家不仅毫无希望封赏了,哥哥还面临着死罪……姚芳真的很可能被处死!朱高煦做藩王的时候,这种事可以徇私;而今他是天子,权力更大,却反而没那么简单了!

    偶尔一念之间,姚姬很生气的时候,她甚至不想管姚芳了!实在是他自找,且一而再地不懂事。

    姚姬冷静下来,仍然觉得必须要想方设法救姚芳!

    如果她的亲哥哥被治了死罪,整个姚家必因此受牵连,成为无法洗清的污点;死罪犯人的家人,又是新皇亲自定的罪,其家眷能有甚么地位?

    姚姬吃过午膳之后,便开始沐浴更衣,慢慢地梳妆打扮。她磨蹭了近一个时辰,对着铜镜看着泛黄的镜面上,那张美艳的脸,不禁犹自轻叹了一声。

    接着她便步行来到了乾清宫外的台基上,轻轻跪到了门边。周围当值的宦官宫女见状,大惊失色!朱高煦进宫前仅有的几个妻妾,大伙儿无不瞩目,自然认得姚姬!

    姚姬准备在这里等到酉时外廷下值,她知道朱高煦进宫以来、只住在乾清宫,不去别处的。(应该是觉得乾清宫比较安全。)

    不料,才等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见朱高煦急匆匆地走上了台基。

    姚姬微微有点意外地抬起头,看着朱高煦。

    朱高煦一边疾走,一边开口道:“朕听说你跪在这里,赶紧提前下值回来了。地上是石砖那么硬,快起来,咱们甚么话不能好好说?”

    他走上前,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姚姬提了起来。

    姚姬感受到他轻描淡写的强力,心里毫无准备地忽然感到一暖,鼻子也酸了差点没哭出来。

    “进屋……殿说。”朱高煦拽住她柔软玉白的手道。他转头用力一挥手,一种宫人都屈膝行礼,驻足在外。

    俩人走进偌大的乾清宫中,朱高煦把姚姬拉到大椅子上坐下来,他在随即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宽敞的宫殿里,一阵沉默。

    姚姬缓缓回顾周围,她到京师之后、来侍寝过一次,但来的时候是晚上了。这还是第一回看清楚这间皇帝的寝宫。

    “这里真是华贵。”姚姬开口轻声道,“可不知为何,妾身还是觉得在云南汉王府的那处小院更舒适。”

    朱高煦道:“这规格本身是一种威严和权力。不过要说睡得舒坦,我与你一般感受,也是那么觉得。”

    姚姬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朱高煦又沉声道:“不过要说咱们俩住过的地方,最难忘的还是鸡鸣寺下面、那香烛街的铺面阁楼上。”

    “圣上还记得呢。”姚姬轻轻抿了一下嘴唇,“那地方可不舒坦,连躺下二人都非常艰难,只是被迫无奈……”

    朱高煦道:“要不是如此窄,我怎么能那般亲近你?”

    姚姬想着当时复杂的感受,到现在了脸上还微微一红。不过她也顿时多了几分希望;听到朱高煦徐旧、念着以前的情意,她明白那件事可能还有余地。.

第六百二十五章 又有救了

    朱高煦看着姚姬的模样儿,心里一阵胡思乱想:如果他不是皇帝,而是被派出去为皇帝寻找美人的钦差,忽然发现了姚姬这样的人,必定不是想献给皇帝、而是想办法悄悄私藏起来!

    永乐时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好像就干过这种事。当初纪纲府上的一切小妾,就是他假公济私弄到手的美人。

    而姚姬这等姿|色,更是可遇不可求,绝非去寻找、或者从一群女子里挑挑选选能得到的人物。他仔细瞧了一阵,姚姬虽然各处都生得很漂亮,不过有两点最难得的地方。她的皮肤生得非常好,光滑如缎雪白如玉、十分水灵,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才能长成这样。她的锁骨以下肌肤十分饱|满丰|腴,朱高煦从她的领子里瞧见一小块肌肤,便记起了那窒|息无法呼吸的感受。

    姚姬看了一眼朱高煦,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圣上的眼神好生仔细,您不是早就熟悉妾身了么?”

    朱高煦便把专注的目光挪开,沉吟片刻,说道:“姚姬的大哥确实太不像话了,不过我可以保证,此事不会牵连到你和你父亲。”

    姚姬忙站起来,屈膝道:“妾身谢圣上开恩。”

    “太见外了,坐下说话罢。”朱高煦不动声色道。

    姚姬道:“圣上说得是,家兄真是罪有应得!圣上方得江山,管着亿兆臣民,必得有国法方圆,才能治理天下;圣上劳心勤政,已是十分辛苦。家兄深受皇恩,却不知体量圣上难度,为圣上增添烦恼,实在可恨。妾身听说了他的事,亦是非常生气!”

    朱高煦听到这里,立刻赞许道:“姚姬识大体。”

    不过她立刻又说道:“圣上削他的官职、治他的罪,都是开恩……”她顿时有点哽咽,“妾身并不识大体,妾身有私心。自家人有性命之危,仍不能释怀。不管圣上如何处罚家兄,妾身只求圣上一事,留他一条性命罢!”

    姚姬说罢跪了下来:“妾身只有两个亲人了,先妣早逝,家父日渐年老。家兄尚未娶妻生子,妾身实在不忍心看他送命。请圣上法外开恩!”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把她扶了起来,他却久久没有开口。

    姚姬不是个多言之人,她说完了话,便不再说了,只是掏出了手绢,一边抽泣一边轻轻揩着眼泪。

    朱高煦沉吟了一阵,便转过身,伸出粗糙的拇指,在她光滑细|嫩的眼睑上抚去泪水,说道:“我想起了一件事来……”

    “甚么事?”姚姬泪眼婆娑地问道。

    朱高煦道:“我记得以前姚姬与郭薇是不对付的,你的性子也比较要强,更不服输。不过后来你忽然态度骤变,一直讨好郭薇,我起初有点纳闷。后来想到了另一个人,马恩慧……折|磨了你很久,到头来也非得要派人去鸡鸣寺、差点把你处死的马皇后。”

    姚姬默不吭声,停止了抽泣,只是垂着眼睛,伸手擦泪。

    朱高煦顿了顿又道:“‘靖难之役’刚结束,我便救过马氏的性命;后来还不止一次说过、马氏对我有恩。姚姬可能很关注马氏,应该也听说过这些事了。”

    他转头看着姚姬的脸道:“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想对马氏复仇?”

    姚姬神情复杂地抬起头,眼睛里还闪着水的光泽,她轻轻点头道:“圣上真是个细心的人,连后宫的事也挂在心上。”

    朱高煦道:“我很重视你们的。”

    他接着好言说道:“你受了马氏那么多委屈和苦头,宫里的事我只能猜;但你在鸡鸣寺的时候,我常在那座宅邸的阁楼上看你,那是亲眼见到的。你在鸡鸣寺差点被吊|死,我也看到了,还是我救的你……”

    姚姬道:“圣上之恩,妾身唯有身心回报。”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姚姬受过的罪,我也痛在心里。不过若无马恩慧阻挠,你怕是会轻易被允?煽瓷希?鲁】杀认衷诓叶嗔恕!?/p>

    姚姬愣了一下:“可马氏不是为了我好,我只是因祸得福。”

    “是这么个道理。”朱高煦点了点头。

    他抬起手指了一下姚姬,又指自己,说道:“我感你的恩情,你也感我的恩情;马氏对你有猜忌嫉恨,你对马氏有怨恨;马氏感我的恩情,我也感马氏的恩情……虽只有三人之间,但恩恩怨怨也不少。”

    姚姬轻轻颔首。

    朱高煦接着道:“但这里面有一个关键,马氏对你的实质伤害、是未遂的;你们之间的仇,还不至于非报不可。

    现在咱们能不能让事情简单一点:姚姬看在我的情分上、看在你比马氏好得多的结果上;你大度宽容一次,让你们俩以前的仇怨、就此算了?”

    其实这些恩怨,朱高煦还说得尽量简单了,还有一个人没牵连进来呢……姚芳。

    朱高煦不想直说出来、感觉不太好,不然便像是交易一般了;但他认为,他和姚姬是有感情的。所以一些事,还是不说为好,姚姬应该懂!

    正如刚才朱高煦对姚芳生死的思考,姚姬也沉默了一阵、思考着这件事。

    过了一会儿,姚姬轻声问道:“圣上不会宠爱马氏罢?”

    朱高煦愕然片刻,皱眉道:“不管怎样,她曾是我堂嫂,礼法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姚姬却悄悄说道:“或许越不允许的事,圣上越想做呢?”

    朱高煦想了想道:“朕有那么多女人,何必非得多要马氏一人?”

    姚姬忽然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她柔声道:“圣上有很多妻妾,我也明白皇帝便是如此,并不在意。但我在意圣上宠爱马氏;因为我恨她,不想让她尝到圣上的好。”

    朱高煦点了点头。

    姚姬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的脸道:“妾身是圣上的女人,听圣上的。马氏以前给我的委屈、欲置我死地的用心,这两样我不计较了,算了!”

    朱高煦舒出一口气,轻轻握住姚姬的玉手道:“那便太好了,朕实在不想看着自己关心的人、相互斗个你死我活。就像朕与长兄争斗,若是父皇母后在世看见了,必定也会相当痛心!”

    姚姬听罢柔声道:“圣上完成我的心愿之事,我还真觉得您就像我的父皇。”

    “甚么心愿?”朱高煦随口问道。

    姚姬侧身凑近朱高煦的耳边,吐气如兰:“骑马马。”

第六百二十六章 大肆封赏

    永乐七年三月初,宫中准备妥当之后,朱高煦在奉天殿召见了一众武将。今日论功行赏,并赐宴款待诸封臣。

    七个国公:黔国公沐晟,巴国公瞿能,邵国公盛庸,吴国公平安,定国公王斌,卫国公韦达,郑国公刘瑛。侯爵七人,陈贞(靖安侯)、陈大锤(忠武侯)、赵平(威远侯)、尹得胜(勇毅侯)、杜二郎(感恩侯)、王??ㄏ唐胶睿?17攀ㄖ艺旰睿┑冉苑夂睿徊?羧舾伞?/p>

    宴席上,教坊司新谱的舞曲陆续开始表演,有《太平场破阵歌》,《宝庆得胜曲》。酒过数巡,又有戏曲《巫山结义》。

    歌舞戏曲都是朱高煦称帝之后,教坊司现准备的节目;时间太短,音律戏词等不太精妙,但意思是到了的!“伐罪军”诸将对如此厚道的封赏,无不异常满意;宴席上热闹非常,大伙儿的兴致都很高。

    戏子在大殿上挥舞着袍袖,拿腔作势地念白道:“今圣上仁厚,奈何朝中奸臣谗言,盛某该如何是好……”

    另一个装扮成红脸的戏子道:“素闻云南汉王,爱惜将士,义字当头,不如投汉王,保得性命,为国效力……若何?”

    “好!好!”众将大声替戏子“盛某”喊叫了起来。

    一阵喧闹之后,盛庸平安等人还没吭声,喝得有点醉的王斌却端起酒盏,大声道:“弟兄们义结金兰,一起投汉王,为汉王效力!”

    大伙儿都端起酒盏拜道:“为圣上效力!”

    朱高煦举杯示意,与宾客们共饮。那教坊司的乐工也很应景,马上中途暂停曲子,等大伙儿说完了话,才一起叮叮哐哐地敲锣打鼓,仿佛正在为君臣同心庆祝……

    但是每件大事,往往都很难让所有人满意。原汉王府的武将们高兴了,很快就有别的人不满!

    仅在一天之后,朱高煦就收到了户部尚书夏元吉的奏章;里面对此次毫无节制的大肆封赏、继续给在京的几十万大军发军饷的事,颇有微词。

    因为这些事都会长期性地加重财政负担,从长远着眼,户部收支可能会难以为继。

    但是朱高煦只批复了四个字:开源节流。他的意思是要省钱,也要从别的地方省。朱高煦把年号定为“武德”的时候,就没打算过缩减军费!

    而最关键的地方,朱高煦觉得朝中的旧人还有很多,他暂时也没想过大肆清|洗;所以他须得扶持汉王府的嫡系势力,在朝中占据绝对优势!

    或许有时候杀人、反而是最简单直接的处理办法,只是朱高煦不想波及太广。父皇驾崩的事摆在那里,不得不引以为戒。

    第二个有点不满意的人,是淇国公邱福。

    邱福上奏,认为蒙古诸部袭扰边境、兀良哈部落背叛朝廷,都不能不闻不理,必得出兵北伐惩罚叛逆,方能彰显大明国威!且今年秋季,北边可能还会扰边,大明官军宜趁早主动出击!邱福毛遂自荐,请缨北伐。

    邱福的奏章、朱高煦一连看了三遍,他喃喃说道:“淇国公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很争强好胜。”

    旁边的太监王贵附和道:“皇爷说得是。”

    朱高煦侧目看了王贵一眼,伸手摩挲着自己宽阔的额头,想了一会儿。他对邱福的心思颇有些理解……

    邱福见到那么多人封了国公、几乎与他平起平坐,心中应该是对这些“小辈”不太服气的。但是邱福应该也明白,朱高煦在争夺皇位的战争中,那些新晋国公们在浴血奋战;而邱福几乎啥也没干、军功上没有寸功!所以他不好说甚么。

    于是邱福便想请旨带兵北伐,通过战功明确他的辈分和地位!

    朱高煦想了一会儿,准备把邱福的奏章留中不发。

    这些大事,朱高煦不可能为了让邱福满意、就草率决策。世人似乎大多都太容易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考虑事情、至少会被影响;完全以大事为重的人,又有几人?朱高煦也懒得计较。

    眼下摆在朱高煦面前的,首先有两件遗留的大事:其一是蒙古,其二是安南。这两个地方的问题,十分棘手!其中蒙古问题,从洪武时期起,朝廷便多般努力、至今未能解决;而安南国,是太宗时期没能彻底解决的事,倒是似乎比蒙古要稍微容易一些。

    朱高煦同样觉得,这些遗留问题没那么简单,还得从长计议。

    ……被封为“忠贞侯”的锦衣卫指挥使张盛,没能赶上奉天殿的赐宴。他过了几天才不声不响地回京,押着一个关键人物:肖继恩。

    肖继恩立刻被送到了洪武门内、戒备森严的诏狱!

    他身上还穿着一件长袍,只是帽子不知哪儿去了,也没有被拷|打的痕迹,看起来好生生的。不过他的手足上已经上了镣铐。

    肖继恩缓缓地走过一排牢饭,又路过里面的几间单独牢房。

    其中一间牢房里,一直坐在木板上发呆的宦官王狗儿,忽然来了精神,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送饭的小门里面,把眼睛放在那里盯着肖继恩。

    肖继恩也顿时侧目看王狗儿,俩人默默地对视良久。张盛掀了一把肖继恩,肖继恩才把头转回来。

    张盛将肖继恩关进最里面、连一扇窗户也没有的牢房,让他坐在一根柱子旁绑着,并堵上嘴!张盛指定了几个狱卒,专门轮番守卫着,不准狱卒与肖继恩说话。

    接着张盛便带着肖继恩的口供,急匆匆地亲自送进皇宫去了。

    此时朱高煦没在御门,而在乾清宫东暖阁。他正与太监王贵说话,谈着姚芳的私事。

    等张盛被准许进东暖阁时,王贵差不多已经叙述完了。

    朱高煦停止了谈话,默默地坐在地图前面的椅子上,细看肖继恩的供词……

    良久之后,朱高煦抬起头叹息了一声,把手掌放在一叠供词上拍了两掌。张盛与王贵都躬身侍立在旁,没敢主动吭声。

    朱高煦的叹息,既有感概、又有松出一口气的感觉。这根卡在他喉咙里的刺、眼中钉,好似终于可以拔除了!他一瞬间觉得,身体隐约已轻了几分!

    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坐了一阵,忽然抬头开口道:“旧燕王府的一些事,朕是知道的。阉人王狗儿在燕王府的时间特别长,进燕王府的时候、懿文皇太子(朱标)未薨;京师皇室没有必要,往先帝身边塞那么一个人。(太祖皇帝不太喜欢宦官,禁止宦官干政,更不会用宦官干这种密事。)

    因此朕还有两个疑问:其一,王狗儿为何是建文朝奸谍?其二,王狗儿已得宠信,为何非要谋害先帝,而不是想办法杀肖继恩灭口?后者办起来要简单得多,风险更小、好处更大。”

    张盛听罢拱手道:“圣上英明,明察秋毫!臣奉旨、在江西肖家就地刑|讯肖继恩,那时有些仓促,没来得及细思这等事。”

    朱高煦点头道:“忠贞侯,此事你办得很好。”

    张盛听到称呼,眼神似乎有点不习惯,脸色也红。朱高煦都不用猜……张盛肯定对自己能封侯十分意外惊喜,太祖太宗时期封侯哪有这么容易?

    “禀圣上,王狗儿至今尚在诏狱之中,肖继恩被逮,此时王狗儿可能会供出真相。”张盛拜道,“臣立刻去审问王狗儿,三日之内给圣上禀报,绝不敢懈怠半分。”

    朱高煦对这件事一直就很重视。他稍作权衡,便道:“朕亲自去诏狱一趟,当面问王狗儿……酉时诸衙下值之后,朕再过去。忠贞侯安排一下。”

    张盛忙道:“臣遵旨!”

    诏狱在皇城内,但朱高煦从宫中过去,得出午门、端门、承天门。旁晚时分,他才轻装简行出门;他没带宦官宫女,只带了午门的一队锦衣卫将士随行。这些人以前是守御府北司的人,最近才安排到锦衣卫任职。

    诏狱那一片建筑群里,除了各处牢房,还有锦衣卫北镇抚司设的衙署。朱高煦没有亲自进牢房,只在一间衙署里等着,让锦衣卫将士去把王狗儿押上来。

    朱高煦在一张书案后面坐下,等了一阵,外面便传来了动静。

    旁晚时分,千步廊上各处的官吏都下值了,光线渐渐暗淡,皇城十分宁静。这个时辰,房间外面“哗啦啦”的铁链声,变得分外清晰厚重。

    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张盛带着王狗儿走了进来。

    朱高煦的目光停留在王狗儿身上,见他穿着脏兮兮的囚服、头发如同枯草,脸脖、手腕上都有伤疤和於伤,人也枯瘦不堪已经不成人样了。

    “王公公,你瘦了。”朱高煦开口道。

    王狗儿死灰一样无神的眼神、就像失明的瞎子一般,此时他的眼睛才有了点动静,抬起头看向朱高煦。

    朱高煦道:“张盛留下做口供。”张盛抱拳道:“臣遵旨……你们几个都到门外守着,离二十步以外。”

    朱高煦看着尚未关上的门,沉吟道:“一天就要结束了,那件往事,也该有个彻底的了结罢?”.

第六百二十七章 凝固的眼神

    宦官王狗儿的脸很憔悴,他拖着铁链、佝偻着背站定,久久没有回答朱高煦的话。他抬起头,望着西边的窗户外的天际。

    太阳已经下山了,西边的天际却仍残留最后的余晖。王狗儿看着那黑云边缘的一抹橙黄,他的眼睛竟然渐渐地生动起来。

    不知是他太久没有看到天空了,还是仍然留恋着人间的风景,王狗儿看得十分入神。

    朱高煦观察着他满是污垢的脸上的表情,并未计较王狗儿不答皇帝话的无礼。片刻后,朱高煦也好奇地转过头,顺着王狗儿看的方向欣赏那残云。

    本来是审|判罪孽的事,不知怎地,朱高煦却分明感受到了些许伤感。

    “若是世人都全然不怕死,这天下必定是没法治理了。”他随口道。

    王狗儿回过头来,终于开口用沙哑的声音道:“奴婢告诉圣上真相,圣上能让奴婢痛快点么?”

    朱高煦郑重地缓缓点头,十分顺口地说道:“朕一向很有信用。”

    王狗儿将腰再往下一弯:“圣上仁德。”

    他的声音不大,一副有气无力的感觉,说完那四个字,便又沉默了良久……

    王狗儿的眼前渐渐出现了一片昏黑的天空。大地上、天边的亮光,朦胧中已分不清是火光余烬还是晚霞。他仿佛听见了木头燃烧时微微“噼啪”的炸裂声。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王狗儿当时只有几岁大;他只记得当时四面一片火海、周围时不时传来悲惨的呼叫,而对究竟发生了甚么事都不太清楚。

    后来他才从朝中知情者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大概。但那件事完全没有公文记载,已经被人刻意抹去痕迹。

    事情大致是,蔚州卫地区因为官军连续北伐、盘剥军民太重,当地同时发生了民|变与卫所兵变,乱军冲入卫城杀死了武将与官吏。恰逢燕王朱棣随军北征归来,闻讯立刻率军南下,对叛乱进行了血|腥镇|压!而且明军刚在塞外苦战回来,戾|气很重,燕王又下令纵兵杀|掠!王狗儿家只是一个村里的百姓人家,却也受到了牵连,那里整个村庄都被烧了。

    这些事,王狗儿都是听别人说起的来龙去脉,感受不深。

    他至今难忘的是一些亲眼看到的画面场景。他被母亲藏在床底下、被叮嘱不准出声,然后便看到了甲兵在屋子里、将刀插|入了他爹娘的身体!他看见他的爹娘双双瞪|圆双目、趴在血泊中,直愣愣地盯着他!

    王狗儿侥幸活下来。但随后他又被官府的官差找到,径直遭了阉|割,然后与别的孩儿一起被送去了京师献给宫中;王狗儿的身体一部分,便在那时被人强迫离开了他。

    ……洪武时期的很多宦官,都来源于战乱中抓到的小男孩;他们从小进行阉|割,培养成奴隶宦官。王狗儿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官吏们在造册时,似乎出了差错纰漏,他们把王狗儿和另一个小宦官的来历籍贯搞反了。因此记录王狗儿的卷宗上,写着他来自云南、由沐英进献。

    于是不久之后王狗儿被送去了燕王府,一切都因那个卷宗的差错而起;否则宫中选送燕王府的宦官,不会挑王狗儿这种来历的人。

    起初王狗儿在燕王府,年纪不大,每天被人使唤、忙于干活,只能在意眼前能不能有口饭吃。

    直到多年以后,允?傻恼扇寺砣?那某鱿至吮逼健b砣?担劳豕范??鼗鲂模∫蛭?嗤跏峭豕范?拇蟪鹑恕5绷送豕范?乃?星兹恕?/p>

    接着马全把旧档卷宗疏忽的事说了出来,因为他们查到了另一个与王狗儿的名册搞错的宦官。马全要求王狗儿投靠允?桑?11崽峁┌镏??/p>

    王狗儿在进宫之时年纪小,但他已经记得自己大概从哪来的,也明白马全所言属实。王狗儿只能先答应了马全,他不仅是心怀愤恨、而且也被马全要挟了……如果马全把王狗儿的真正来历告诉朱棣,王狗儿觉得自己的下场会很悲惨。

    而幼时的那个场面,不仅没有被王狗儿忘记,反而愈发清晰起来。王狗儿的脑海里出现最多的,便是那两双渐渐失神的眼睛!

    眼神里充斥着怨愤与恐惧、好像向要告诉王狗儿甚么话。两双眼睛一直在王狗儿心头徘徊,仿佛永远地凝固在了某个地方。

    那眼神是想叮嘱王狗儿:要他为爹娘报仇?

    在后来的无数日子里,他不断想起那天旁晚的场面,哪怕过去了很多年,那清晰的画面仿佛刻在了脑海里!仇恨的种子仿佛是活的,能够在环境适当之时、缓慢地生根发芽。

    王狗儿不断给允?傻娜送嘎断??旄髦质隆9?思改辏??丫?宄?厝范?俗约旱纳矸荩核?乔辈卦谟凶叛?i畛鸬某鹑松肀叩摹16?傻车募榈??/p>

    ……王狗儿因为在燕王府的时间很长,在“靖难之役”中还立过功,渐渐得到了朱棣的信任。然而无论是马全、还是王狗儿,他们做的那些事,似乎完全无法改变大势。最终朱棣获胜,登基称帝。

    此时“马公”早已换了人。后任马公要求王狗儿合谋,与他一起谋|刺朱棣,为建文君臣尽忠复仇!

    王狗儿虽然心怀仇恨,但要他舍身去干那件事、必死无疑毫无生机,他忽然感到害怕起来。他没法骗自己,说到底还是有点怕死。

    “马公”似乎看出了王狗儿的心思,重新谋划了一遍,给王狗儿留了一些后路。

    其中嫁|祸到东宫头上的那些准备,王狗儿也看到了,并认为行之有效。

    (事实也如此,干完那件事后,没有人能确定王狗儿的罪状;因为郭妃的嫌疑太大。只不过,马公许诺的那个趁乱救王狗儿的人,从来没出现过。后来王狗儿心里才确定,那个人只存在谎言里、根本不存在!但是那时王狗儿既无法脱身,也绝不能招供承认;否则弑君的大罪落到头上、怕想死也没那么轻巧了。)

    谋划是在东宫动手,让朱棣被毒针刺伤!

    王狗儿第一次在身上藏着毒针小瓶、并跟着朱棣东宫,由于他觉得各种时机不好,迟疑不绝;那一次机会错过了,他甚么也没干。

    于是他只能等待下一次机会。

    每当他觉得朱棣可能会去东宫的时辰,便悄悄把毒针小瓶藏在身上。有一天又遇到了朱棣想去东宫的机会!正好王狗儿事先便估摸着酉时前后、正是朱棣可能去东宫的时辰,王狗儿的身上也正好带着小瓶!

    事先王狗儿在脑海里想过各种放毒针的法子,比如椅子上、门槛内;并反复琢磨过,甚么时机恰当、自己该怎么做,连细节动作等都在脑海浮现过无数遍。

    然而事情常常会出人意料!

    早先准备的法子,全都没有用上。朱棣来到柳池边,饶有兴致地看孙子捏泥巴玩具,那会儿王狗儿便忽然感觉到了机会。

    果然朱棣一时来了兴致,要王狗儿去挖泥来捏泥人。王狗儿在一瞬间,已然看到了时机!

    ……当时池面上泛着夕阳的波光粼粼,王狗儿被晃了一下眼睛,真切的细微末节、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发生在刚才。

    那波光让王狗儿想起了记忆中的两双眼睛,他当时毫无理由的认定:这件事必须要干下去!

    整个过程非常简单,王狗儿背对着池岸,蹲在一块石头上;然后一边挖泥,一边从袖袋里取出准备好的瓷瓶;在泥上捏个凹槽,拔出瓶子的木塞,将木塞内的铁针、以及瓶子里的毒|液一起倒进凹槽里,最后捏拢那块泥巴。

    就几个简单的动作而已。王狗儿小心翼翼地走下去、来到水边时,已经把几个动作先想了两遍。他甚至提醒自己不能挖太湿的泥巴,以免蛇毒的毒性被泥水弄稀了。

    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因为风险太大、后果太严重,王狗儿记得当时自己的手在抖,差点连一件简单的事也没干好!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既没感到害怕,也没去担忧太多,只有莫名的紧张和茫然。

    等到王狗儿把泥双手递给朱棣后,他内心的恐慌、畏惧、忧心才渐渐地袭上心头。

    ……

    王狗儿招供完了之后,声音更加沙哑了,并闭上了嘴。夜幕已完全拉开,灯光之外的夜色幽暗。朱高煦也许久没有吭声,衙署房间里静得可怕。

    其实这件事,整个谋划乍看还像那么回事,不过仔细推敲谋划细节、已有一定失败的可能。等到王狗儿真正动手时,以王狗儿当时的状态、以及临时时机的准备不足,再考虑到一些意外,王狗儿谋刺的成功并非必然!

    以前朱高煦认为,战阵瞬息万变、很多因素都难以掌控;现在他忽然觉得,世事也是如此,不过是概率问题。人又怎能算尽一切?

    或因朱高煦对父皇的亲情不深,此时他没有太多愤怒与仇恨,唯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概。

第六百二十八章 为情所困

    夜色中的空气泛冷,旁边还有乐至侯张盛书写时、笔毫在白纸上的“沙沙沙……”声音;刚才王狗儿说了很多话,张盛听在耳里、现在还没记录完。

    气息莫名有些悲凉,然而朱高煦心头却已有些许快意。

    这种快意,仅仅是获胜的喜悦。

    虽然他对朱棣的亲情有限,未曾产生那种父亲死后的悲伤;但在名分上、在人们眼里,朱棣是他的父亲,朱高煦也从朱棣那里继承了很多东西。

    父皇被人谋|杀,朱高煦认为“应该”找出真凶,否则会觉得自身无能;而现在他做到了。朱高煦在某些事上,确实是一个有点争强好胜的人。

    “把人叫进来,带王狗儿回牢房。将他与肖继恩一道,凌迟处死。”朱高煦挥手道。

    张盛抱拳道:“臣遵旨。”

    王狗儿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朱高煦,似乎欲言又止。

    朱高煦转头看着他,说道:“朕并没有食言。几天就能死,已经算痛快了。你谋害朕的父皇,朕不可能轻饶你,不然将惹后人耻笑!”

    王狗儿被人带走,朱高煦犹自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他正想起身回宫,忽然想到了被关在诏狱的姚芳、以及太监王贵叙述的姚芳的事。朱高煦便继续在椅子上坐着,下令将姚芳带上来、谈几句话。

    没过多久,戴着镣铐的姚芳,便被张盛带进屋来了。

    相比王狗儿遭受的虐|待,姚芳虽穿着囚服、待遇却好得多。显然狱卒认为姚芳有关系、还有翻身的机会,所以没敢太得罪姚芳。事实也如此,不然姚芳一个囚徒,不可能再见到皇帝。

    姚芳艰难地跪到地上,说道:“罪臣叩见圣上。”

    朱高煦一时没理他,转头对张盛道:“将姚芳的军籍划掉,锦衣卫的军职不再恢复。过一个月,把他放了。”

    张盛拜道:“臣领旨。”

    朱高煦转过头,看着姚芳冷冷道:“你要记住,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姚芳道:“臣叩谢皇恩!如若再犯,必不脏圣上之手。”

    朱高煦看了一眼张盛。张盛便鞠躬一拜,退出了房间。

    “起来罢。”朱高煦抬了一下手。姚芳拜谢,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带着枷锁弯腰站在地上。

    房间有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朱高煦才开口道:“你的事,我都听王贵说了。”

    朱高煦心里、其实挺理解姚芳的感受。他前世遇到过的事,与姚芳不太一样,但确实也被女友伤得很深,那时的情绪难以调节。

    姚芳抬起头,用一种敬仰而亲近的眼神看着朱高煦,问道:“圣上教臣,那样的事该怎么做?”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你姚芳也在锦衣卫多年历练了,还用教吗?”

    姚芳有点尴尬,说道:“是,臣一时心窍迷住,糊涂了。”他叹了一口气道:“太难忍受、实难释怀,臣已有死心,没有顾得上太多的事。后来想到辜负圣上信任,臣那时才懊悔莫及。”

    “后悔是最没有用的事。”朱高煦道。

    朱高煦观察了一会儿姚芳的神情,见他很难受困惑的样子。不知怎地,朱高煦在心里怪罪着姚芳,仍也对他有几分亲近感。

    朱高煦不禁多说了几句,语气也更平近:“而今是丈夫定的规矩,你还能把儿女私情弄成这样,我对你也挺服气。”

    他一边说,一边腹诽:这个时代对妇人的管|制是从思想上三从四德洗|脑,律法上妇人一旦不守妇道下场非常悲惨、简直是身败名裂;若是姚芳换个时代,那不是比朱高煦当初还惨?

    姚芳叹了一口气,望着朱高煦道:“请圣上教我。”

    朱高煦想了想道:“你不要太执着,大丈夫应以实力为上。只要你还有荣华富贵,大不了换个人,甚至你还可以同时占据一群妻妾。”

    姚芳道:“圣上之意,大丈夫要无情么?”

    朱高煦摇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非要自己无情无义,也是一种执着。”

    他沉吟片刻,又道:“大概……半分真半分假,半分明白半分糊涂。不要对妇人期许太高,也不用抓着个女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掏心掏肺罢?提得起、放得下,方能不为情所困。”

    姚芳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又道:“你知道、王氏生前对你是甚么心思?”

    不等姚芳回答,朱高煦接着说道:“冷漠。她不会太关心你的死活,你就算为她要死要活、也没半点用;她知道你待她的真心,因此也不怨恨你,不会想看你倒霉。所以你才会上蹿下跳,却无可奈何!

    而你,直到现在还因她以前的事、怒不可遏,跑去肖家做那等暴|戾之事!不管你是愤怒、还是怨恨,但你心里还有那个王氏。姚芳,你得放下了;王氏以前对你的心思,才是你应该回报的态度。”

    姚芳挪动了一下,铁链哗啦一声响,他鞠躬道:“臣多谢圣上点化。”

    朱高煦道:“回牢房去,再冷静一个月。这一回你不是初犯、我本不想宽恕你,但以后决不能再给朕惹是生非了!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吗?”

    姚芳忙道:“臣领旨谢恩!”

    朱高煦双手在大腿上一拍,人便立刻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

    他在诏狱衙署里带着一众锦衣卫、坐车走承天门、端门到午门;接着锦衣卫将士留在午门,一众宦官簇拥着他继续往北走。

    朱高煦回到后宫区域时,宫殿之间的房檐下、路边已亮起无数宫灯。在绚丽暧|昧的灯火下,富贵的皇宫显得更加华丽美妙。

    他的心情越来越好了。在彻底挖出父皇驾崩真相之前,他有点高估刺|客的实力,心里总是隐隐不安;但现在,他觉得轻松了很多。那些刺客,不仅被抓出来除掉了,而且他们能成功也有一定的运气、并非那么可怕!

    朱高煦刚走到乾清宫外,便见太监曹福躬身走上来。因为曹福多次给朱高煦找女人,所以朱高煦一看见他晚上迎到乾清宫来,便猜出他的目的了。

    大明朝皇宫没有“敬事房”这个机构,皇帝既不翻牌子,也不怎么遵照周礼、嫔妃轮流侍寝的规矩(周礼每晚都要临幸嫔妃,且有时候一晚上的规矩是御女数十人,寻常人的身体受不了);所以通常是皇帝喜欢谁,就找谁侍寝。

    而负责通知嫔妃准备的太监,常是当值太监。各皇帝亲信的太监,不管怎么职务,只要得了圣旨,都可以负责去准备。

    曹福这个尚膳监太监,却似乎对此事很是尽心尽力。他这时走上来便躬身道:“皇爷,奴婢听到禀报,各宫里都亮着灯,等着皇爷哩。”

    朱高煦笑了一下,回顾乾清宫内外当值的宫女,抚掌道:“此时时辰不早了,今晚便不用叫她们了。朕瞧着这些宫女长得也挺不错,叫她们都进来宽衣罢。”

    曹福愣了一下,忙道:“奴婢遵旨。”

    乾清宫当值的宫女是最多的,值夜的也有大概几十人。有些侍立在门口的宫女,已经听到朱高煦的话了,她们有几个人的脸很快涨|红。还有宫女悄悄偷看朱高煦。

    但朱高煦觉得她们几乎没人不愿意的。皇宫里的宫女们大多一辈子都不能出宫,能得到皇帝的临幸,本身是一件好事。

    朱高煦走进寝宫,坐在一把大椅子上。不一会儿,一众宫女便走上前来,纷纷行礼道:“奴婢等叩见圣上。”

    “平身。”朱高煦说完,便饶有兴致地一个个瞧着。

    寝宫里的灯架上点着很多蜡烛,光线明亮,周围的事物都能看得比较真切;但又比白天时又更朦胧一些。光亮正是恰到好处,既能看清东西,又能把太细微的一些瑕疵遮掩住,女子们仿佛更美了。

    一群宫女未经挑选,当然远不如朱高煦的妻妾貌美;但好在都比较年轻,而且燕肥环瘦,甚么身段模样儿的都有。女子的身子长得都大同小异,但感觉是不一样的,而且区别还很大,只有男子能懂。朱高煦觉得自己的呼吸更快了,一时间他的兴致越来越好。

    他忽然想起沈徐氏曾经说过话。沈徐氏说:王爷看起来尊贵有礼,但是干的一些事简直无所避讳!

    朱高煦觉得沈徐氏没说错,他真是那样的人。

    此时他还想起了姚芳的遭遇,他做起事来、更不觉得不好意思了。他沉吟道:“花开堪折直须折,你不折时有人帮……”

    “扑哧!”忽然有个宫女笑出声来,或许她是个读过点书的人。她急忙憋住了笑容,屈膝道:“奴婢失仪,请圣上责罚。”

    朱高煦摇头笑道:“没事没事,这种时候不用太拘束,不然多没意思!谁接受不了的,现在也可以走,朕恕其无罪。”

    几十个人没人吭声,不过大多都埋着头很不好意思的模样儿。

    宫室外的夜色如水冷清,宫闱之中气氛却十分火|热温暖。

第六百二十九章 春将尽

    次日一早朱高煦醒来时,发现大床上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寝宫里当值的宫女宦官,已换了一批;昨夜那些人没有留宿,后来是朱高煦一个人倒头大睡。

    刚醒的时候,他的意识还有点模糊。在某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昨夜的欢愉、仿佛只是一场梦而已。

    他今早体力欠佳,起得有点晚了,便不再去玄武门外、亲自带着将士们跑步。他甚至不想去上值办公,但寻思着最近朝廷里、还有不少事没办,犹豫了片刻便立刻爬了起来……

    前世朱高煦有一段时间想法比较简单;不过吃了些苦头之后,一直以来对人的要求和期待、都有所降低。他从来不期许世人发自内心的忠心耿耿,而是从各方面考虑一个人是否能用,比如是否有威胁、是否有才能等等。

    像吕震和他女婿张鹤那样的人,吕震很早就曾向废太子高炽示好,还被先帝察觉,罢官敲打过他;张鹤在“伐罪之役”期间,做过伪朝的使者。但朱高煦登基后,他们是第一批劝进的官员……朱高煦认为他们以前向高炽靠拢、只是为了投机;便宽恕了他们,仍给吕震礼部侍郎的官职。

    最近给齐泰正名的文章不少,朱高煦又下旨吏部:给齐泰任命状、任命为兵部尚书;改茹?工部尚书。

    但是“首恶者”,并不能得到饶恕。三法司陆续定罪,朱高煦陆续下旨“夷其族”的处罚!

    今天摆在御案上的、便是薛禄与杨荣的卷宗,朱高煦随便翻看了一下;等他提起朱笔批复时,竟然觉得视线有点晃、手指也不太稳定。

    一想到其中很多人是无辜的,朱高煦心头十分难受。

    不过“谋害君父”这样的罪名,按照此时的律法必须夷族!否则,朱高煦等人给东宫党羽的定论,岂不是显得很心虚?

    何况“伐罪之役”中,将士死伤无数,平民也难免被战火波及!如果朱高煦战败了,现在被杀全|家的人,恐怕不止“首恶”,死的人只会更多、清|算的家族必是数以十倍!

    (在前世的时空,那个“汉王”几乎是诛了九族的。但凡与他有点关系的,别说家眷亲戚和部下、便是当地的朝廷官员都被灭了全族,包括山东等地的都指挥使、知府。)

    人们为了生存、为了荣华富贵争斗,何其残酷,谁又分得清楚对错?

    朱高煦拿着笔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很长时间,终于将笔毫放在了纸上。

    此时他才发现,太监王贵在悄悄地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

    朱高煦侧过身,看着王贵;王贵急忙弯下腰眼睛看着地板。朱高煦便指着身后的那副满是红圈的地图,说道:“春天要过去了,这幅图已不应景,换了!左边挂蒙古诸部的地图,右边挂交趾省地图,中间空一处‘留白’。”

    王贵躬身道:“奴婢遵旨。”

    朱高煦说罢坐在椅子上,目光看着桌面,用手臂支撑着脑袋,久久都没有动弹。他仿佛在沉思着甚么。

    ……

    今天的外金川门外,百姓和行人都避让到了道旁。人们观望着大路上长长的队伍。

    路中间一大群人马,有披坚执锐警觉地环视着周围的大队骑兵;有四面密封的厢车、连窗户也用木板钉死的。但人群前后,就是没有旗帜!他们显得十分神秘。

    在团团护卫的骑兵队伍中间,共有两辆封闭的马车。

    前面一辆有三个人,废太子以及两个姓张的妻妾;后面一辆上也有三个人,年纪大小相差很大的三个男孩,最年长的瞻基已经十余岁了。

    在一辆马车上,高炽发现木板钉死的车厢上有缝隙。他便忍不住凑过去,再看了一番后面的京师城楼。他已预料到,这是最后一次观望京师的风景。

    而队伍的前方,便是大江上的一处港口。几艘水师战船已经停泊在那里,等着运送出城的人们渡江。

    大队人马渡到江北之后,目的地是中都凤阳。

    即便废太子高炽已被朝廷定罪、确定了“谋君弑父”的大罪;但新皇仍然没有定他的死罪,只是下旨将他举家押送至凤阳,为祖先守陵忏悔。

    不管怎样,高炽是新皇的长兄;在这个极其看重伦理道德的时代,不管甚么理由、明面上亲自下令杀亲大哥,并不是一件值得世人称道的事。

    ……废太子一家被送去中都,却少了一个人:那便是郭妃。

    新皇登基一个多月以来,郭嫣仍被关押在春和宫的一间房屋里。不过肖继恩被逮回京师之后,第二天太监王贵便带着几个宦官、到春和宫来了。

    王贵挥了一下手,身边的宦官上前,打开了房门上的铁链和铜锁。

    “哗啦!”郭嫣脸色苍白地盯着王贵,但没有说一句话。她的头发凌乱、人也瘦了,身上因为很少沐浴而显得脏兮兮的。

    王贵抱着拂尘拜了一下,客气地称呼道:“奴婢见过郭夫人。”接着王贵便又下令道:“给郭夫人开镣铐!”

    郭嫣终于开口道:“早告诉过你们了,我是被栽赃的!郭家有没有做那等事,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郭夫人息怒,朝廷评断是非、总得有一个过程哩,让您受苦了。”王贵好言道。他在云南干错了一件事,被朱高煦敲打之后、办事要低调得多了。

    郭嫣被解开了镣铐,揉着手腕,冷冷道:“你们查清楚了才放我,真相必定是张氏所为罢?!”

    王贵沉吟了片刻,说道:“先帝驾崩的缘故,朝廷已有定论,确是东宫之责,东宫党羽都有罪。不过只有郭夫人无罪。”

    郭嫣皱眉思索了一会儿。

    王贵又不动声色地说道:“郭夫人无罪,乃因您是郭家的人。王妃娘娘(郭薇)马上要封为皇后了,鸿胪寺等有司衙门正在忙着准备典礼;王妃娘娘仁德贤明,这样菩萨心肠的贵人、家人怎么可能做一丁点不好的事?皇爷也是相信的,所以认定郭夫人必定不知情、实属无辜!”

    郭嫣听到这里,便不吭声了。

    王贵又悄悄说道:“王妃给郭夫人求了情的,不然这会儿,您有可能正在去凤阳的路上。”

    郭嫣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似苦似痛的神态,她刚才冷冷的怨气也消失不见。她喃喃道:“我妹妹的心肠一直不错……”

    “可不是?”王贵道,“能当皇后的贵人,必定积了很多德、更是一个至善之人!”

    郭嫣忽然苦笑了一下。

    王贵不知道、她的那个笑意是甚么意思,只能猜测:大概是在嘲|弄废太子册立的皇后张氏?毕竟在郭嫣的眼里,张氏显然不是甚么至善之人。

    王贵又道:“郭夫人毕竟是在皇宫里住过的人,且有过宗室子嗣,因此按礼不能回娘家居住了。后宫的地方,要不就不适合您的身份,要不就是圣上的家眷居住的地方;而东北角现在供着先帝的灵柩,不太好叫您去住。

    王妃娘娘亲自瞧了地方,觉得西北御花园附近的那些屋子,还不错。于是下旨奴婢给郭夫人挑一处院子,再派一些稳重的宫女侍候着。”

    郭嫣道:“替我多谢我妹妹。”

    王贵应了一声,说道:“您不能住在武定侯府娘家(新皇封赏功臣时,下旨郭铭世袭郭英爵位),不过若偶尔想回家,只消让王妃娘娘恩准,也是可以时不时回去看看的。”

    他顿了顿,继续轻声说道:“奴婢们看在王妃娘娘的恩德上,必定不会为难郭夫人,用度甚么的都不会缺。您也把以前的事儿都忘了罢,好生在宫中养着。很多事哩,过去便过去了;您现在的日子,宫中大多女子们,做梦也做不来啊!”

    郭嫣轻轻点了点头。

    “夫人请。”王贵躬身做了个动作。

    ……郭嫣便与宦官们一起,走出了被关押了近两年的房间。她抬起头看了一眼,从树梢之间洒下来的点点阳光、一阵刺眼。她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春和宫的宫室、道路,一切似乎毫无变化。这里是郭嫣住了七八年的地方,她最好的年华,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所以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

    郭嫣包含复杂情绪、仔细观望着周围的事物。

    这里留下了她太多的回忆,而想起最多的、仍然是高炽。高炽让她失望过、让她喜悦过、伤透过她的心……每件事都那么刻骨铭心,难以抹去!

    郭嫣的眼睛渐渐湿|润了,看到的东西也模糊了起来。或许她怀念的不是高炽,而是她自己的青春和人生;又或许她怀念不是任何人,仅仅是她自己的感受和经历。

    甚么都没变,唯有人和草木这等活物在改变着。草木在时节中枯荣,一棵树上的粉红的花瓣在空中飘着,砖地上也洒满了点点。

    今年她没有看见花开,却看见了花谢漫天。

    “春天好像要过去了。”郭嫣哽咽道,心里莫名地酸楚崩溃,眼泪哗哗往下掉。

    王贵叹息了一声,回应道:“是呀。”

第六百三十章 情与义

    正如太监王贵所言,最近鸿胪寺、翰林院、礼部以及宫中各机构,都在准备皇后册封大典。

    不仅官吏们在忙碌,朱高煦与郭薇也要准备,他们要提前三天沐浴斋戒。朱高煦已连续三天独睡不近女色、不吃荤腥。

    册封典礼,比登基仪式的繁复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干的这一件事其实很简单:便是确立郭薇的皇后名分。

    然而朱高煦并没有以现代思维的傲慢心态、去看待此事,也不觉得它纯粹仅是一种铺张浪费。

    他忽然变成了国家的统|治者之后,也在以自己的思维、去尽力理解此时的秩序。

    大明朝从治国的哲学高度上,吸收了大量儒家与各朝的东西。重礼重道德,应该是为了郑重地确立、一些所谓名正言顺的权力和尊卑规则。

    并且从大臣到庶民,千百年来都认可、相信这种思想;观念上的确定,稳定了整个天下的权力法理。有成熟思想为基石的整个社会制度,才不会总发生战乱犯罪、以及不满的抗争。

    (所以未来的民|主选举等制度,朱高煦承认是更先进的权力构|架,但并不认为只靠制度规矩就行了的;那些东西必须有普世的思想和观念为基石,平等自|由民权等等。而在眼下谁干那种事,完全是给天下制造混乱与犯罪。)

    朱高煦在众臣的安排下,先去天地二坛祭祀,然后再去太庙祭告祖宗。

    似乎皇帝干每一件大事,都要去告诉两种虚无神秘的事物,充分地用行动诠释着“君权神授”的思想。而且明朝人从来没有信仰的唯一神灵,但是世人是有信仰的、真正信的东西正是天地和祖先。

    次日一早奉天殿行典礼,开始册封大典。宗亲勋贵文武百官来到奉天殿外,朱高煦带着众人向香案上四拜。钟鼓三声之后,大伙儿进入大殿。

    此时郭薇还未过来,她正在坤宁宫等着。

    朱高煦与大臣们照排练好的台词,一本正经地表演对答了一番。等到鸿胪寺官员喊道:“册封郭氏为皇后,命尔等持节展礼!”然后正副二使、宫女宦官,才拿着翰林院写好的册封文书、以及皇后宝玺,向后宫过去了。

    奉天殿里奏响礼乐,等了很久。待前去后宫的使节回来,奏报:皇后已接受册封。

    这时礼部尚书胡?酰?愦?偶父龉僭保?谝慌缘淖腊干先≮?椤10擦衷旱暮?阍缇托春昧说摹<父龉僭卑荽侵旄哽悖?コ刑烀判?既ィ??咎煜拢??衔?竺骰屎蟆?/p>

    没一会儿,郭薇也在女官的带引下,来到了奉天殿。她身穿礼服,在众人瞩目之下,缓缓地走进大殿,向朱高煦叩拜谢恩。

    众臣纷纷道贺。而那些没能到奉天殿参加典礼的官员、命妇,早就写好了贺表,集中送到文楼那边、上表祝贺皇后。(过几天,大臣勋贵的家眷,还要来皇宫大善殿朝见皇后,当面道贺。因为诰命夫人们也有俸禄,领着皇室的皇粮;皇后在名分上也是她们的上司。)

    典礼大致结束。朱高煦起身时,文官行大礼。他便携郭薇出奉天殿,夫妇一起去家庙奉先殿再祭告祖先,册封典礼才算正式完成……

    郭薇戴着九龙四凤冠,五颜六色闪闪发光、还有两个耳朵,看起来十分华贵;身上穿着深青色的翟衣,有各种花纹刺绣,红色、黄色、白色的珠玉装饰。如此繁复的着装在她身上,反倒把她略显单薄的身材、衬得更有点不协调。

    她清纯玉白的脸,在珠光宝气的凤冠下,光泽似乎更好,如玉如瓷,美丽鲜艳。难怪女子们喜欢珠宝,那贵重的装饰、确实能增添娇贵之感。

    郭薇的脸红红的,看起来就像个新娘一般紧张新奇、又有点害羞。不过她与朱高煦的儿子,都已经几岁大了。

    一众人行至奉先殿的院子里,朱高煦站定,转身看着郭薇。

    郭薇的睫毛一阵颤抖,脸颊如同桃花一样泛红,她低垂顺眼地轻声道:“多谢圣上恩宠不衰,今日妾身就像做梦一样。”

    朱高煦道:“薇儿是我的结发妻。只要我有了,这些都是你该得的。事物都会旧,不过总归新过;我记得那些心动的美好回忆,那份情义一直都在的。”

    郭薇听到这里,她忽然抬起头来,动容地看着朱高煦。她似乎记起了新婚之夜、朱高煦说过类似的这些话。

    那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以前朱高煦说他不会忘,远远比不上十年后再说一遍。郭薇的眼睛一阵水光晶莹闪光,她含着泪笑了一下,声音异样地小声道:“只要圣上不嫌弃就好。”

    这也是她当年说过的话。

    朱高煦伸手在战阵上百战磨|粗的手指,用指背揩掉她眼睛上的泪水,说道:“薇儿冷静一点,咱们这便进去给祖先言语一声。”

    “嗯!”郭薇抿了抿朱唇道。

    奉先殿内,太祖的画像前面,香案下的砖石已修缮完整。下面的地道也被填平了,废太子执政时期就已修好。不过朱高煦再次来到这里,依旧颇有感概。

    朱高煦一时间又想起了马恩慧和妙锦,若无她们,自己焉有今日?他心道:所谓的道义情分,不应该将妇人排斥在外罢?

    ……数日之后,朱高煦便下诏:自本朝起,废除后宫殉葬制度。接着他开始陆续册封妃嫔。

    大明朝后宫不循周礼,因此朱高煦先增设了一个“皇贵妃”的名位;并向沐府遣使,将安排礼仪、册封黔国公沐晟的长女沐氏为皇贵妃。

    接着他马上又册封妙锦为贵妃,姚姬为贤妃,杜千蕊为淑妃;三人皆赐予黄金印、镀金册。

    并册封段雪恨为德嫔;朝|鲜国女子朴氏为贤嫔。前阵子侍寝过的几十个宫女,全部封为各种美人、才人、选侍,取代原来的女官,掌管宫廷各机构的权力。

    册封后宫,如同封赏功臣武将,当事者都非常满意。朱高煦在制度允许的最大限度内,给了后宫女子厚封,并不惜为沐府增设皇贵妃名位。

    只有妙锦似乎有点抗拒,但并非不满意册封。等到朱高煦直接下诏,并给她准备了冠服、印册等物时,她也不好再强烈拒绝了。

    朱高煦先是在官方邸报里,趁讲述先帝驾崩之事时,明确了妙锦的身份:忠烈景公之后,仁孝徐皇后义女。

    接着他册封妙锦为贵妃,便能在公开的道义、名分上名正言顺,而不再遮遮掩掩难以见人。至于那些不被朝廷认可的流言、野史,并不能作为摆在台面上的话题,最后只是为后世增添一些谈资罢了。

    传言里,太宗皇帝曾许诺给妙锦册封贵妃;而朱高煦为了进一步给予功臣沐家回报、要册封沐氏为皇贵妃,究竟是为了沐氏,还是为了把贵妃名分给妙锦……这些密事大抵也能让世人在茶余饭后,悄悄争论一番。

    而这些事,当然都不能作为朝廷上的话题;谁会用子虚乌有的传言为论据、拿到明面上与人讲道理……

    那些对册封后宫之事不满意的人,多是朝廷文官。大臣们在御门朝见时,议论的是另一番道理:有悖祖制。

    太祖皇帝为预防后宫干政,定下规矩大明皇帝的皇后与妃子,都要从民间挑选,不能选大臣勋贵的女子;以防外戚实力过大,干涉朝政。

    朱高煦的母妃,仁孝皇后是中山王徐家长女,出身显贵;但因太宗皇帝以藩王称帝,早已娶了徐氏,不必遵循此制。朱高煦也是以藩王登基,所以皇后是武定侯孙女,有先例可循,亦无人再提此事。

    然而大臣们的建议是:圣上称帝之后、再册封妃嫔,不宜从勋贵之家挑选。加上此时对沐氏册封“皇贵妃”的礼节、还未进行,官员们便请旨重新考虑。

    朱高煦辩解了一番。

    他本来是云南藩王,原先只想为父皇镇守边陲,无心皇位;可是东宫一党谋害君父,他才不得已起兵,最终受臣民劝进、而入继大统。

    朱高煦称,自己做藩王的时候,便曾当面求过父皇母后、想纳沐氏为夫人,并已告诉沐府;后来“伐罪之役”爆发,没有机会办这件事。但这个许诺,已让沐氏在闺中等待至今。

    今番若因他继承皇位,而撕毁约定;有伤功臣颜面,有损沐氏名节,不是大义之举,不利于为天下表率。太祖祖制只能适应于以皇太子继位者,藩王因国家有难而受推为长,难以遵循旧。

    文官里的齐泰、胡?酢8呦湍?热硕几揭橹旄哽愕乃荡牵?鸬奈墓僦坏米靼铡?/p>

    于是朱高煦未采纳大臣进言,仍派人去沐府办采纳等礼。

    ……幸好朱高煦事情办得快,等他册封沐氏的事情已办得差不多了,解缙才回到京师。若是迟几天,解缙怕是会揪住封皇贵妃的事说,没那么容易就向皇帝妥协。

    朱高煦听说解缙从交趾省回京述职了,顿时感到微微一阵头疼。

第六百三十一章 再逢解解元

    解缙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从交趾省回京述职的解缙,还带了陈季扩的正副二使。解缙进京的第二天,上了一份奏章、自通政使司送到了御门:他认为“废太子”有点冤枉!

    因为能够让众人信服的证据供词,只能证实先帝崩于东宫、且有矫诏今上进宫之事。废太子及东宫官员虽有罪责,却可能不是谋害先帝的主谋。

    朱高煦看到这份奏章,脑袋就有点大,顿时觉得自己的不好预感、十分准确。

    他把解缙的奏章塞进袖袋,看了一眼还在御门里的高贤宁,便从北面的门走了出去;又叫当值的太监侯显,去把高贤宁叫过来。

    在御门后面的宽敞整洁的砖地上,君臣见礼。朱高煦便把袖袋里的奏章递了过去。

    高贤宁双手接着,立刻展开了看。

    朱高煦道:“这个解缙不知有甚么毛病,我要是以前不认识他,必定以为他的东宫党羽了!但此人在洪武时期,到处说李善长是冤枉的;在永乐朝,又质疑太祖实录,非得说先帝不是太祖嫡子。现在他又为废太子说话,我又没法相信他是废太子一党的人。”

    “圣上所言极是,臣此前在翰林院任职,深知解缙的所作所为。”高贤宁看完了奏章,作揖道。

    朱高煦沉吟不已。

    他刚看到这份奏章时,心中十分恼怒,想杀解缙!不过他又寻思:太祖、建文、太宗都没有杀解缙,我要是登基就干|掉此人,岂不是让士人觉得我容不下文人?何况解缙说废太子有点冤枉、说都说了,他若马上被杀,会不会反而引人猜疑?

    于是朱高煦已经放弃了立刻除|掉解缙的想法。

    高贤宁抱拳道:“三国时期有个人叫祢衡,圣上可曾耳闻?”

    朱高煦摇了摇头。

    高贤宁便道:“他是孔融的好友。”

    “哦!”朱高煦恍然道,“孔融我知道,孔融让梨,耳熟能详。”

    高贤宁道:“祢衡此人骂过很多人,还大骂曹操挟持汉天子。但是曹操不敢杀他,于是把烫手山芋送给了刘表;祢衡侮|辱刘表没有能耐。刘表很生气,却还是不敢杀他,想了个办法把祢衡送给江夏太守黄祖;黄祖终于把他给除掉了!”

    朱高煦听完了这个故事,在砖地上踱了片刻,忽然站定沉声道:“朕让解缙去翰林院,在翰林院学士内阁首辅胡广手下做官罢。”

    高贤宁忙拜道:“圣上圣明。”

    那胡广与解缙积怨很深。俩人之间,不仅有过撕毁联姻婚约的恩怨,而且解缙还把“看好猪”的故事传遍士林,弄得胡广名声极差!俩人就大义名节等事,撕破脸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如今胡广是翰林院的长官;让解缙做胡广的下属,必定有他好受。胡广应该会想方设法找解缙的过错!

    现在朱高煦给解缙封官到翰林院,正是名士清流都看重的地方,看起来是对解缙非常好了。但等以后朱高煦实在受不了解缙,便可以利用胡广弹劾的事、依律法处置解缙;并不必担心被文官觉得、朱高煦不能容人。

    朱高煦想到这里,笑道:“高寺卿的故事,非常有趣。”

    当天下午,朱高煦便下旨吏部给解缙任命状。又因为解缙把交趾省叛军陈季扩的使者、带回了京师,朱高煦便在东暖阁召见大臣,商议交趾省的事务。

    东暖阁正上方的椅子后面,地图已经换过了。现在左右挂着一副蒙古势力地图、一副交趾省地图,中间的墙壁空荡荡的,显得有点突兀。

    朱高煦站在椅子后面,正仔细瞧着右侧的交趾省地图。身后的御案上,放着陈季扩的国书。

    齐泰、夏元吉、茹?、胡?酢18勒鸬纫桓纱蟪悸叫?呓螅??窍蛏衔恍欣瘛l?嗤豕蟊愕溃骸盎室?轮剂耍?钗淮蟪级济饫瘢?惹魄普夥莩录纠┑淖嗾拢?扔嘞碌拇蟪级嫉搅嗽偎蛋铡!?/p>

    几个人拜道:“臣等遵旨。”

    不一会儿,邱福、沐晟、盛庸、王斌等等一众勋贵也进来了,东暖阁里的人多起来。

    朱高煦转过身来、在椅子上坐下,大伙儿再次一齐拜见。

    朱高煦指着旁边的凳子道:“淇国公年纪大,坐下说话罢。”

    邱福顿时露出些许喜色,抱拳道:“臣谢圣上赐坐。”

    齐泰上前作揖道:“臣以为,此时朝廷在交趾仍有八万驻军,但交趾地区的情况已变得更乱。不仅有陈季扩这股叛军,南方还有黎利的叛军不断坐大。

    先前大明朝国内正值‘伐罪之役’,无暇南顾;陈季扩与黎利便厮杀不休。官军固守东关(升龙、河内)平原,亦未遭大举进攻。若此时朝廷调兵平叛,这两股叛军可能会休战,一起对付官军,不得不防。”

    邱福起身道:“咱们朝廷开疆辟土,正是圣上、亲自带兵打下了交趾省!既有叛乱,岂能坐视不顾?臣请圣上,遣大将南下,武力平定叛乱!”

    户部尚书夏元吉站不住了,立刻说道:“永乐年间原定迁都的大事,虽已停止;但修建太宗皇帝的皇陵不能拖延,每年还得调拨钱粮征发民壮。大明宗室、勋贵发俸;亲军、京营实发军饷,又是一大笔开销。

    还有一些可以预料到的开支,如蒙古诸部可能在秋季扰边,北方九边也得要重新部署防务。此等危及我大明安危的大事,没法节省。

    朝廷最近十年以来,经过‘靖难之役’、‘伐罪之役’的战乱,国力受损,宜与百姓喘息之机、休养生息。交趾之地这等战端,还请圣上及诸位同僚慎重!”

    茹?上前两步,作揖道:“圣上,臣有一席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朱高煦转头看向茹?。

    茹?便拜道:“交趾省的事,不仅关乎交趾一地,朝廷如何处置、还应与国策吻合。

    圣上登基方一月有余,先前封赏功臣、册封皇后,暂未定论国策,亦在情理之中。但之后的朝廷大事,须得先确定国策,诸臣方能据此主张;我大明将要休养生息,还是继续为子孙万代|开疆辟土,请圣上圣裁!”

    夏元吉说道:“圣上,多地民生凋敝,此时不宜建功!教化治理天下,使百姓安居乐业,亦是圣君所为。”

    暖阁里渐渐没人说话了,朱高煦也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朱高煦才开口说道:“诸位大臣所言,都很有道理,朕最近一月有余也在思索……朕既不想劳民伤财,只为建功立业开疆辟土;也不想故步自封、影响大明国威。朕在想,有没有既能得到实际好处,又能扩|张势力范围的法子?”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接着便议论起来。

    夏元吉拱手道:“圣上,大军出征,人马耗费便是天大的数目,没有能打仗不亏国力的法子!”

    “那只是打蒙古游牧部落,无利可图。”朱高煦不动声色道。

    夏元吉道:“圣上,此前我朝征安南国之时,臣亦是户部尚书。朝廷得到交趾省前后,国库一直亏损,所得者远不及军费!”

    “嗯……”朱高煦若有所思地发出一个声音。

    他心里却不认可夏元吉。

    以前明军攻打安南国,之所以变成了亏本买卖;那是因为朝廷只选择了长远利益,想要吞并交趾,永久地得到更多耕地。为了几百年的长远粮税,前期几年连续亏本,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但如果人们的眼光不只盯住耕地,而选择掠|夺敲|诈、以及不平等贸易,并拉拢当地势力节省成本……或许马上就能扭亏为盈!

    可是这些想法太过夸张,完全脱离了大臣们的经验;说出来的甚么“掠|夺敲|诈”也太难听了,大家都是读圣贤书讲仁义道德的君子,那多不好意思?

    朱高煦观察,连齐泰、高贤宁等人都没有附议自己,于是朱高煦没有直言出来。

    他不再谈国策的问题,当下便拍了一下大腿道:“夏部堂的谏言出于公心,朕当纳之。为免劳民伤财,迁都事宜,彻底罢停!交趾省的事宜,亦尽力避免动用大军;回应陈季扩使者的策略,以‘诏安’为主。”

    邱福听罢神情复杂地抬头看了朱高煦一眼,可能觉得朱高煦有点怂。不过朱高煦以前就不止一次怂过,邱福最后都认可他怂得对……因此这一回邱福没有急着跳出来说甚么。

    文官们倒是很满意,纷纷点头附议。

    朱高煦道:“咱们最好避免南北两线开战。正如诸爱卿所言,北边蒙古危及我国家边防;朝廷得先稳定北面,再想回头对付交趾省叛军,两边用兵、在时间上要尽力错开。”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朕还想裁撤交趾布政使司。”

    这时邱福终于忍不住了,再次站起来抱拳道:“开辟交趾省乃太宗皇帝时的功绩,当今朝廷不仅不守住,若还放弃此地,恐怕……”

    夏元吉听到朱高煦要放弃那亏本的地方,情绪有点激动了,急忙无礼打断邱福道:“天下臣民,要的是安居乐业富庶太平!圣上英明,体恤百姓,此乃圣君所为,谁会指责?”

    朱高煦抬起手道:“朕没说要放弃交趾,只说裁省。可以参照唐代的羁縻州,先羁縻治理,再从长计议;否则操之过急,当地必然会有野心者不断叛乱,朝廷就得忍受多次平叛的军费开支人马伤亡。”

    两个主张最强烈的人,这才稍稍平息下来。

    朱高煦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声。他的设想,根本就没人理解!只能另外找道理解释,径直施行他自己的理念便是。

第六百三十二章 十分应景

    宫中诸司已遣使册封了沐氏为皇贵妃,迎接沐蓁进了皇宫。

    位于乾清宫与坤宁宫东边的东六宫区域,新布置的皇贵妃宫、富丽堂皇。这里气势上比不上坤宁宫,但有亭台楼阁、花草景色点缀在宫殿之间,显得更为精致灵动。黄昏时分的余晖洒在琉璃瓦上,宫室殿宇都笼罩在了流光十色的光辉之中。

    朱高煦与沐蓁都身穿繁复的礼服,并坐在两仗大椅子上。宫女上前,正在斟酒。

    朱高煦转头看着沐蓁,仿佛有千言万语,但此时二人在几句礼节话之后、竟无言相对。

    沐蓁头戴翟冠、身穿青红二色礼服,她那张精致的小脸此时红红的,神情隐隐含着笑,却又看起来十分紧张害羞。她轻轻抬起头看了朱高煦一眼,目光一触便避开了。她涂抹着胭脂的朱唇轻启,洁白的贝齿隐隐可见:“圣上殊宠,臣妾听说大臣有异议,叫圣上为难了。”

    “嗯……”朱高煦发出一个声音。

    沐蓁又柔声道:“臣妾记得圣上在云南时便说,手有大权者,要为天下万民、大局前程着想。今圣上终为皇帝,臣妾能进宫辅佐侍候圣上起居,乃莫大荣幸。”

    “皇贵妃还记得朕说的话。”朱高煦随口道。

    沐蓁道:“臣妾自然记得。”

    朱高煦觉得这样的谈话方式、哪里不对劲。他想了片刻,便径直一挥手,对斟酒和侍立的宫女们说道:“你们都下去罢。”

    人们屈膝道:“奴婢等遵旨。”

    沐蓁目光有点闪烁,接连看了几眼出去的宫女们的背影。她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关上寝宫的门,脸更红了,似乎还紧张起来,一双玉白的手使劲拽住了衣襟。

    “今天这个日子,让你久等了。”朱高煦温和地说道。

    沐蓁听到这句话,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抬头看了一眼朱高煦道:“臣妾甘愿……”她话还没说完,便发现朱高煦正仔细地瞧她的胸脯和衣裳,顿时又急忙将脸微微回避。

    朱高煦低声说道:“那次我并无轻薄之心,可还是看见了那美好景色,多年来难以忘却,常浮现在脑海中。”

    沐蓁低眉顺眼地坐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酒还没喝,但是她的脸就像喝了很多酒一样。

    朱高煦伸出手,轻轻抓住她戴着缅甸红宝石戒指的玉白纤手,沐蓁的身子竟然微微一颤,仿佛整个人都僵了。

    不料这时朱高煦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只翡翠玉镯子,轻轻捏住她的指骨,然后把镯子戴在了她的手腕上。她的手腕上还有两只镂空花纹的金镯,加上冰糯种颜色鲜艳的绿镯子、红宝石的戒指,那只玉白的手显得更加美艳。

    沐蓁见状,欠身道:“臣妾谢圣上恩赏。”

    朱高煦心道:别的皇妃都有,算是补上的礼物。

    “好看。”朱高煦把玩着她的纤手,说道:“来自云南平缅宣慰司的翡翠,算是咱们故地的物品。”

    她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不少,红着脸悄悄说道:“我也是无数次回想那次难堪的……一面。”

    朱高煦感受着、她此时剧烈而微妙的心情波动;从她的眼神里,朱高煦似乎能感觉到她的心动荡纷乱。朱高煦小心翼翼地进一步放|纵言辞:“现在有甚么变化么?那‘景色’。”

    沐蓁看了朱高煦一眼,垂目轻轻抿了一下嘴唇。

    朱高煦道:“要不再给我看看?”

    沐蓁的呼吸有点重,声音却仿佛蚊子扇翅膀一般:“现在本来就是应该的。”

    朱高煦又道:“你的名字很有意思。上次我见了你的身子之后,回府查过《说文解字》,那时才恍然觉得那个字真是十分应景。”

    沐蓁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了甚么,马上羞得耳朵都红了,她似乎恨不得想藏起来。她已经说不话来、无法再回应朱高煦了。

    朱高煦倒是很镇定,他继续说道:“你再次在我面前宽衣罢,我喜欢看。”

    沐蓁坐在那里动惮不得。

    朱高煦道:“这次可是圣旨。”

    沐蓁抬起头看着他,俩人对视着,但朱高煦察觉她的心情似乎已经在刹那之间、改变了很多次。她羞红的脸上,渐渐露出美好的微笑:“圣上心之所想,我都愿意给您。”

    ……皇帝专门增设了皇贵妃名位,封黔国公沐晟长女为皇贵妃。这些事,在宫廷里是人们最喜欢谈论的话。

    位于御花园南边院子的马恩慧,也是不止一次、听见宫女们窃窃私语此事。

    这里并不是冷宫,位置也不算偏僻;距离西六宫、御花园都很近。而且马恩慧与她身边的人,可以四处走动散心,她有时候还会去御花园走走。

    宫中内务府给她的用度、对待都很好,日子比凤阳的时候简直好多了;几乎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不过她在两个地方的感受,也有共同之处,那便是:闲。

    马恩慧已经脱离了权力中枢,无论在外廷、还是皇宫,她都到了边缘。最近的各种典礼、命妇们在大善殿那边朝见皇后、宫廷嫔妃们在坤宁宫的礼仪,马恩慧都不用参与;她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任何事做了。

    于是她的日常起居变得越来越慢,像今晚她沐浴更衣,便花了接近半个时辰。反正也不急,沐浴之后,她还让宫女们给她修剪脚指甲。在皇宫里住了没多长时间,她在精心侍候之下,竟然比原来更漂亮了。

    虽然很闲,日子倒也不甚无聊,至少可以与宫女们说说话聊一聊。身在皇宫,可以谈的事太多了。

    正在宫灯下给马恩慧细心修建指甲的宫女巧儿,便一边做活,一边说着话:“前几天,附近的院子里又住进来了一个人,夫人猜是谁?”

    马恩慧随口道:“皇后的姐姐郭夫人。”

    巧儿立刻抬起头,有点惊讶地说道:“您已经知道啦?”

    马恩慧微笑了一下,心道:我当年做皇后的时候,你们还没进宫。我现在没被幽禁,皇宫里这种比较重要的事、若我都不能知道,那我以前怎么当皇后的?

    她便随意地说道:“我听奴婢们说的。”

    巧儿立刻兴致勃勃地说道:“听说她(郭嫣)原先是废太子的妃子。而今废太子一家人都去了凤阳,就因为她是郭家的人,便得到优待。皇后娘娘一句话,她就住到这边来了,还有十几个人侍候着呢。贵人,总是贵人啊……”

    巧儿心直口快地说了一通话,似乎意识到了多嘴,赶紧抬头看了一眼马恩慧。马恩慧只是面露微笑,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宫女这才放心了下来,轻轻呼出口气,忙又道:“夫人您也是贵人,听说连圣上也念着您的恩。如今这宫里呐,还得与圣上那边亲近的人,才有好日子过……夫人,要不您去郭夫人那边,走动走动?”

    马恩慧点了一下头,不动声色道:“渐渐地,天气要热了。我记得院子里还有几匹薄丝料子,你一会儿拿一匹出来包一下。我明天给郭夫人送去。”

    巧儿顿时有点洋洋自得的模样儿,似乎因为她想得周全、建议得到了采纳,颇有些喜悦,她忙道:“是。”

    修建完了脚指甲,巧儿拿布鞋给马恩慧穿上,她便拿着剪刀、端着木盆出去了。

    刚才还神情恬静、面有微笑的马恩慧,这时脸上的笑意马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马恩慧不恨郭嫣,文圭的事应与郭嫣无关;但是马恩慧对废太子一家人,都没甚么好感,无须任何理由。

    不过,郭嫣与废太子妃张氏,似乎有深仇大恨;而郭嫣的儿子朱瞻垲,又与高炽一家休戚相关……所以马恩慧现在还不能确定,郭嫣是敌是友!

    马恩慧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卧房里的木地板上轻轻踱着步子。她心道:郭嫣虽落到了今天的境地,但她妹妹是皇后;或许我与郭嫣结交,能有机会与皇后说上几句话。

    所以刚才趁巧儿建议,马恩慧立刻就答应、主动过去走动一番。但马恩慧心中早就在掂量这件事了,根本与巧儿的说辞无关。

    总之马恩慧最近无事可做,先与郭嫣走动几次,才能揣摩着郭嫣究竟是甚么样的人、怀着心思。在此之前,马恩慧并不能确定该如何与郭嫣相处……

    琢磨了一会儿郭嫣和高炽家的事,渐渐地、马恩慧的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情。

    她心里立刻冒出了一句话:文圭甚么都不懂,他有甚么错?

    更重要的是文圭一点威胁也没有!连暴|戾的朱棣,也因此想把文圭关在凤阳、手下留点亲情;但废太子夫妇,竟然对那可怜的孩儿也不放过!

    这还不算。废太子派锦衣卫指挥使谭清办了歹事,还明目张胆地给马恩慧递话:您好生想想,究竟做错了啥?!

    那种赤|裸|裸的轻蔑嘲弄、肆意蹂|躏的嘴脸,马恩慧仿佛亲眼看见了,至今无法淡忘!

    她的心口一阵起伏,难以将胸中的火焰熄灭!但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因为文圭之死的伤心愤怒;还是因为被人得意洋洋地践踏之后,想一定要还回去的执念。

第六百三十三章 普世道德

    近日朱高煦都没有去玄武门,一早上他从皇贵妃宫出,便径直去御门、与大臣们见了个面。

    接着他带着太监侯显,往西边的柔仪殿去了;柔仪殿正位于武英殿的北面。

    前安南国王后陈氏、以及她的儿子陈正元便住在柔仪殿内。他们不久前跟着汉王府家眷一起进京,然后被安顿于皇宫,暂住在了这里。

    柔仪殿不在后宫区域,原先太祖皇帝常燕居在此,读读书、与老兄弟们聊聊天。但后来的皇帝们,很少呆在这里。

    “皇爷,奴婢是否派人去知会陈氏迎驾?”面目方正的太监侯显在轿子旁说了一声。

    朱高煦道:“不用了,我先见交趾省的正副二使。”

    侯显忙道:“奴婢即刻去安排。”

    朱高煦的对外策略,与太宗皇帝相比、显已截然不同。

    朝廷与蒙古诸部的关系恶化,但朱高煦登基之后、完全没有要遣使去蒙古的意思(省得又被杀死使节,自取其辱);此时交趾省的叛军遣使过来,朱高煦也没正式接见,而选择了这处太祖燕居的地方见面。

    他到了柔仪殿,便在正殿上方的宝座上入座,这把椅子似乎是太祖坐过的。朱高煦想象着皇祖坐在这里看书的情形,也找来了一本书,十分放松地一边看书、一边等着要召见的人。

    但是他手里的书,良久没有翻过一页,他甚至不知道、手里这本是甚么书。或许这样只是一种思考的姿势而已,与这座宫殿里四面挂着字画的装潢、也是十分吻合。

    许久之后,一男一女便走进了殿室内。交趾正副二使,还是原来的那俩人,朱高煦在云南就见过了。正使是个女道士,叫陈仙真;副使是个武将,叫阮景异。

    “臣等拜见大明皇帝。”二人行礼道。

    他们没有下跪,按照明朝与交趾省的关系,这是不合礼的。但这里没大臣,朱高煦也不想急着计较;这也是他不愿意在正式场合接见使者的缘故之一。

    大明自有礼仪,双方的礼节就表示了关系和态度;若是在大殿上,直接就因为礼数闹翻了,还有谈判的余地么?

    朱高煦的身体侧着,用侧脸对着宫殿中间,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原先朕叫陈季扩将功补罪,他却不愿意支持‘伐罪军’;现在朕做了大明皇帝,他又派你们来。陈季扩对朕没有寸功,还上书想受封国王,怎么可能?”

    陈仙真道:“国君(陈季扩)与诸臣亦悔此事。”

    皮肤晒得黝黑的阮景异道:“我国君乃安南国宗室,今备贡礼进京,只想受大明皇帝册封国王,则向大明称臣纳贡!望皇帝恩准。”

    朱高煦道:“被胡氏弑杀的前国王之子、陈正元在京师,他在法礼上,比陈季扩更合法。”

    阮景异道:“怕安南国文武不认此人。”

    “拥兵自重嘛!”朱高煦将手里的书扔到桌案上,冷冷道,“既然你们想在朝廷受册封、得大明认可,便要遵守我朝普世之道德!名正言顺的国王嫡子、不能继承王位,这天下还有道德,还有秩序吗?”

    阮景异愣在那里,憋出一句话道:“形势如此,有时怕不能只讲究礼仪道德……”

    朱高煦不等他话音落地,马上说道:“礼仪道德不讲究,那你们为何要打陈氏宗室的旗帜?而占据?v安城(义安省)、蓝山等地的黎利拥兵自重,也想当国王,朕应该册封谁?”

    陈仙真是个道士,却也是个女子,她的话就要温和一些:“皇帝息怒,贫道听说汉朝有西汉、东汉之分;东汉开国皇帝的人选,亦非只看礼法。安南国陈氏曾被乱臣胡氏灭亡,而今重兴王室,宗室功高者、理应为王。”

    “帮助陈氏最多的,正是大明朝廷;否则现在交趾地区,已经姓胡了!”朱高煦道。

    他顿了顿,忽然缓下一口气道:“不过照阮副使的说法,咱们先搁置礼仪道德,讲讲现实也是可以的。”

    陈仙真道:“请皇帝示下。”

    要不是想谈谈现实,朱高煦也不用亲自接见使者了。

    他便先轻快地叙述道:“朕从驻交趾省大将黄中、以及诸文武的奏章里,了解到此时交趾地区的形势,似乎比较混乱。除了东关城(升龙、河内)大明驻军,交趾省大抵还有三股较大的势力。陈季扩、陈?、黎利。

    这些人互有恩怨猜忌,但因认为明军威胁较大,目前结成了疏密不一的联盟,想一起对抗大明官军。

    先是陈?,见陈氏胡氏政|权覆灭,最先称帝;但他急于进攻东关,与麾下大将生出芥蒂,还杀了你阮景异的兄弟。陈?还没搞|出多大的风浪,手下几股较大的人马就叛|变了!阮景异等人便私下找出来一个陈季扩,一众大将以此结盟,暗算了陈?,把他抓了起来。

    接着才是陈季扩被拥护称帝,陈季扩到处攻打我朝‘交趾布政使司’设立的州县,所以名声才那么大,盖过了陈?。以至于许多大明官员不知陈?、只知陈季扩。

    实际上陈季扩的势力,还不如陈?,他只是诸大将拥护的傀儡。诸将里还有一些支持陈?的人马,你们因明军威胁太大、为了不削弱实力,便又把陈?放了;双方达成妥协,给了陈?一些人马,占据了交趾省南部地区,并称为‘太上皇’。

    最后那个在蓝山起兵的豪强是黎利,凭借险要和山林,占据了蓝山、?v安等地。黎利就比较聪明了,他不称帝,还向陈季扩讨了个王来当;也不做出头鸟,就等着你们去对付大明官军。名义上这三股势力都结了盟,有了上下关系。可他们互不能管束,都是比较独立的势力。是这样吗?”

    朱高煦说到这里,又道:“若大明官军真的退出了交趾省,这三股势力,还能相安无事么?”

    阮景异拜道:“皇帝英明,所知甚详。”

    朱高煦又摇头冷笑道:“但大明官军不会退出交趾省!胡氏暴|政是我朝之功绩,当然要完成初衷,为前国王的儿子,将王位夺回来!好叫四海诸国,都遵守普世道德。”

    阮景异忙问:“皇帝之意,不再占领安南国为一省之地了?”

    朱高煦道:“太宗皇帝的初衷,也是为陈氏讨回公道;只不过在战后,一时没有找到陈氏宗室,大臣与交趾军民进京请愿,太宗皇帝才暂时将交趾之地、划入大明治内管辖。而今朕已找到了陈正元,自当重建安南国,还政陈氏。”

    朱高煦稍作停顿,又道:“朕有个法子。陈季扩只是个被拥护上位的傀儡,你们那些人能拥护陈季扩,何不拥护陈正元?陈季扩、陈?去帝号之后,仍为王族宗室享荣华富贵;你们仍做安南国大将。大伙儿拥护陈正元,灭掉叛军黎利,一起享太平盛世,岂不美哉?”

    阮景异与陈仙真对视了一眼,阮景异看着她微微摇了一下头。

    朱高煦看到了这个细微动作,心里清楚阮景异的想法:虽然两个人选都是提线木偶,但陈季扩是安南人的傀儡、陈正元是大明朝的傀儡!

    阮景异道:“臣等进京,乃请旨皇帝册封,此事恐不能做主。”

    朱高煦点头道:“你们把朕的意思带回去,叫大伙儿多想一想。不要有侥幸心,大明官军能有一次‘征安南国之战’,有第二次并不难。到那时,还想退而求其次享用荣华富贵,便不可能了。”

    阮景异道:“我等自当把皇帝的意思,带回去商议。”

    朱高煦叹息了一声,轻轻挥了一下手,若有所思地说道:“或许要大家坐下来谈,总是避免不了先血流成河,不然如何甘心?”

    “臣等告退。”阮景异二人执礼鞠躬道。

    朱高煦却忽然道:“正使请留步,朕与你单独再淡淡。”

    陈仙真合拳拜道:“贫道遵命。”

    朱高煦站了起来,往后面的门走去。身后传来了太监侯显的声音:“正使请。”

    正殿后面、还有一间小一些的宫殿,称作退思殿。里面摆着琴瑟等物,古朴简洁,与正殿的堂皇有所不同。

    朱高煦等陈仙真进来,便挥了一下手。太监侯显躬身退了出去,掩上了殿门。

    陈仙真转头看了一眼,然后悄悄注意着朱高煦的神态举止。

    朱高煦的心里很清楚:太宗时期征安南国之战,确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所以交趾地区新起的势力,都对大明朝的承认和册封十分执着,连续遣使来,正是为了得到大明朝廷的认可。

    他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陈仙真的相貌和身段,终于开口道:“陈季扩与身边那些人,是不是觉得朕喜欢尼|姑与女道?”

    陈仙真屈膝道:“贫道确实是道士、也是宗室,并没有假。”

    朱高煦道:“陈季扩递出了和平的意思,朕也是有诚意的,岂能一而再地推拒陈季扩的好意?”

    陈仙真的脸颊有点红了。

    朱高煦的目光仍停留在她的身子上,虽然她穿着长袍,但女子的线条轮廓仍十分明显。陈仙真被肆无忌惮地看着,她一脸难堪与不好意思,不过她的手却缓缓地放到了自己的腰带上。

第六百三十四章 解着意味

    王后陈氏来到了柔仪殿正殿后面,但是被太监侯显拦住了。侯显道:“王后且慢,皇爷正在里边、与陈季扩的正使商谈军国大事。您先等着,一会儿咱家进去通报。”

    陈氏几天前便知道、陈季扩又派使者来了;但她刚刚才得知朱高煦在柔仪殿,这才赶了过来。

    “有劳公公。”陈氏好言道。

    话音刚落,宫殿里面便传出了一阵声音。那声音十分忘我、以至于连殿门外都清晰可闻。刚刚还在说商议军国大事的侯显,顿时面露尴尬之色。陈氏与他面面相觑,她的脸色一变,顿时一阵心烦意乱。她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那所谓“正使”第一回就能有这般情状,倒也不易;陈季扩使的就是美人计,送到皇宫里的女子、当然不敢不是清白之身。

    “那个……交趾那边的习俗似乎与大明不同,竟用妇人为使者。”侯显难堪地说道。

    陈氏没有回话,她站在砖地上有点走神。她不经意间想着里面那“正使”的感受,又不禁想起了在升龙城郊外那个庄园、第一次见到朱高煦的光景。

    她还记得当时朱高煦的气味,他刚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身上散发着一种混杂汗味的气息;朱高煦递给她的那张手绢,后来她捂在鼻子上使劲嗅过,也是同样的气味。也难怪她记得那么深。

    陈氏的眉头一颦,渐渐露出了气恼、烦乱的神情。

    等了许久,殿门打开了。侯显见状抱拳道:“咱家这便去通报。”

    侯显走到了殿门口时,便见一个穿着道袍的女子、有点慌乱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的袍服有点皱和凌乱。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册刻意地放在长袍下方一个位置,似乎可以遮掩着甚么污迹。女道的帽子也微微歪了,此时她一边走、一边正伸手抚弄帽子下有点乱的鬓发。

    女道脸色很红,快步走了出来。从陈氏身边经过时,女道放慢了脚步,目光注视在陈氏脸上。女道似乎看出了陈氏是安南人!

    因为陈氏穿的长袍,在裁剪上与明朝汉|人女子的衣裳,还是很有区别的。

    陈氏也回应着女道的目光,眼神不善地盯着她。

    这时女道观察了好一会儿陈氏,开口用安南话说道:“王后既然对皇帝动心,何不与我一起留在大明皇宫?”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不要脸?”陈氏忍不住把心中的不快说了出来,并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刻意遮掩的位置。

    女道竟未发火,却笑了一下,快步离开了。

    陈氏转头看了她一眼,心中的火无处发,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她心道:这妇人的见识不简单,顷刻间便猜出了我是安南国王后;但她说甚么动心,从何瞧出?

    没一会儿,太监侯显回来了,他上前抱拳道:“王后里边请。”

    陈氏便走进了殿门,见朱高煦正若无其事地坐在一把椅子上。

    “圣上,陈季扩的美人计,滋味如何?”陈氏露出一丝冷笑问道。她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脯、远远比刚才那女道更加丰|腴。

    朱高煦的脸皮似乎很厚,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道:“一般罢,朕不太尽兴。不过把自己的快活、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这等事并非朕之所愿。”

    他说罢,手指在扶手上缓缓地敲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好像在思虑着很深的问题。

    陈氏这才冷静下来,发觉刚才自己的口气不善。想到她们母子,眼下只能依靠已经做了皇帝、手握大权的朱高煦,陈氏忙收起了心中的不平,忍耐着屈膝执礼道:“臣妾拜见圣上,失礼之处,请圣上降罪。”

    她的态度变化非常快,简直十分突兀。

    果然朱高煦也感觉到了,顿时打量着陈氏。

    朱高煦沉吟片刻,开口道:“王后不用担心,朕说过,会让陈正元做国王,那便不会轻易改变。不仅因为朕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还因此事不是个人私事。大事往往没甚么感情可言,更难凭个人的喜怒哀乐、而有啥变数。”

    “谢圣上大恩,臣妾不敢忘。”陈氏仍然很客气地说道。

    “嗯……”朱高煦点了点头。

    陈氏又小心地问道:“那女道必定是陈季扩的心腹,带着使命而来。圣上既不愿册封陈季扩,再留她在宫中,会不会有些不妥?”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冷静地说道:“陈季扩是个傀儡,只要他去了帝号,便不是甚么麻烦的人物。你的王子要做国王,关键是要招抚陈季扩手下那些军阀;再加上大明驻军作为后盾,陈正元的王位才可能坐稳。”

    陈氏听到这里,顿时产生了些许安心,更对朱高煦有依赖信任感。

    她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多希望儿子也是朱高煦这样的人!武功盖世,可以以寡击众、正大光明地击败政|敌,又有睿智驭下、稳固地位。那样她也不用成天胆战心惊、颠沛流离了。

    她回过神来时,见朱高煦正在盯着自己刚才挺起的胸脯。他的眼神很有热度,而且似乎有穿透力,正在透过她的衣裳、揣度着事物的形状与姿态,揣度她的心思。

    俩人对视了片刻,仿佛都在从彼此的眼里、解着对方的意味。

    朱高煦刚才冷静的语气不再,忽然变得温柔起来:“朕未见你之前,便已常常念及;待见到你时,只觉果然不负艳名。你真的很美,面目美艳隐约有异域风情,身材也是丰腴婀娜。难怪那陈兴旺为了你、连性命也不顾。”

    陈氏听到朱高煦的声音,不仅温柔满满的赞美,还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她忽然很高兴。或许女子也有征服的欲|望,看到当世最厉害的男子、为她动心,陈氏心里很是快意!

    她的脸微微一红,但很快心里又凌乱起来。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稍稍冷静……陈氏想要的是,回到安南国、让亲生儿子得到他应得的东西!她明白自己不能委身于朱高煦。不仅因为她的身份不便,而且她预感到一旦有肌肤相亲,恐怕要陷进去!

    陈氏心里懂得,她本来就有点沉迷于朱高煦的气息、力量。若是再毫无保留地接受他身体里的东西,尝到那亲近的快乐;那时她再要自己离开去万里之遥,怕是非常痛苦,到时候可能无法决断!

    她看了朱高煦一眼,语气忽然冷淡了下来:“圣上帮助我们母子,不是因为大事吗?我美貌与不美貌,又有甚么区别?”

    朱高煦观察着她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道:“王后说得对,即便王后并不美艳,朕对交趾地区的考虑与决策、仍不会改变。朕不会勉强你,朕还希望将来咱们两国君臣关系,能和睦太平、天长久地;岂能在王后留京期间、不对你以礼相待?”

    陈氏道:“多谢圣上以礼相待。”

    她的呼吸更不均匀了,不知怎地她觉得朱高煦一言一行都很好。他既不是清心寡欲不解风情的人,却又有着贵族的傲气风度;一旦发觉女子无意,便十分巧妙不着痕迹地找台阶下去了,很尊重女子的意愿。

    这时朱高煦一拍椅子扶手,人便矫健地站了起来。他走下来,到了陈氏面前便说道:“朕还有公务,要先回御门去。但愿王后在大明皇宫、住得还习惯。”

    陈氏轻轻抱拳在腹间,屈膝执礼道:“臣妾恭送圣上。”

    不料朱高煦似乎还不死心,他趁着客气的意思,伸手轻轻摸到了陈氏的手、往上微微一托:“王后免礼。”

    陈氏下意识里已经很信赖朱高煦,她默许着他的轻薄,相信他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愿。于是陈氏并没有抽开手,她的脸有点烫,假装未觉肢体接触。

    朱高煦悄悄说道:“我不会强留你,也不会影响陈正元的王位。但在这宫里发生了甚么,外人不会知道的。”

    他果然还想引诱陈氏犯错!

    陈氏低着头,轻咬着贝齿,好不容易狠下心道:“圣上国事操劳,臣妾不敢挽留,恭送圣上!”

    朱高煦听罢放开了手,叹了一口气说道:“后会有期。”

    朱高煦走出了退思殿,陈氏却依旧面对着里面、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许久一动不动,她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这时她才一脸恍然,站直了身子,眉头一颦,便急匆匆地往北面的住处而去。

    陈氏回到她的寝宫,便犹自到一副柜子里翻找亵|衣。她拿了衣裳出来时,又皱眉对宫门前的宫女道:“你们去厨房烧些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宫女立刻微微一蹲,“奴婢遵命,请王后稍侯。”

    陈氏身子一软,在一张塌上坐下去,坐在那里稍侯着洗澡水。她长长地从胸中将一口气呼了出来,坐了一会儿,又侧身躺倒,拿手支撑着头,眼睛怔怔地看着地板上的一双鞋。但她并不知道那是一双布鞋,因为她的眼睛十分无神,好像看着某样东西、又好像甚么也每看。.

第六百三十五章 似同非同

    前几天解缙回京述职,随行的人,不仅有交趾省叛军的使者,还有一个武将:靳石头。

    靳石头是当初与安南人阮智一起,受汉王府派遣去交趾省、到东关城(升龙)劝降官军驻军的武将。他们到交趾省干了密事,后来安南人阮智见势不对先跑了;靳石头没跑掉、遭当地文武逮|捕。

    不过等朱高煦登基,交趾省奉诏之后,靳石头很快又被官府无罪释放。

    交趾省的差事,靳石头没办好,不过他也有苦劳。加上以前他还有别的功劳,于是这回进京、靳石头没被惩罚,而且立刻受封了“守御司”的官……

    今天靳石头拿着圣旨、吏部发的任命状,正赶着去上任。

    他从长安左门外往西走,到了青龙桥,便能看见守御司衙门的院子了、就在銮驾库旁边。这是一个新设的衙门,不过地方倒也好找。

    靳石头已经从一个年轻后生变成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他走进衙署大门时,顿时看见里面乱糟糟的,很多官吏正带着胥役搬东西。他与一个书吏说了几句话,便去了大堂。

    没一会儿,穿着红袍的侯海来到了大堂上。

    靳石头忙拿着东西呈上去,向侯海抱拳执军礼。

    侯海瞧了一眼递上来的东西,便从公案上翻出了一枚印,说道:“靳将军回来啦?这只‘交趾指挥’的印你拿着,一会儿本官给你登名造册,你就算上任了!这阵子,衙门里还没正式办公,咱们先凑合着。”

    靳石头一头雾水道:“俺们的衙门是干甚么的?与以前的‘王府守御府’一样吗?”

    “有些一样,又不太一样。”侯海说到这里,神情变得兴|奋起来,他沉声道,“不过靳将军大可安心,这‘守御司’虽是新设的衙门,级别却很高,大有前途!”

    他看了一眼靳石头茫然的脸,便只好继续解释道:“以司命名的衙署,甚么管盐课的、管市舶的,长官的品级是从五品;还有甚么僧录司、道录司都六品开外去了。唯有通政司这种大衙门,长官是正三品!而咱们守御的左右二使,就是正三品!”

    靳石头恍然道:“三品的文官,那是大臣了。”

    侯海笑道:“你还懂点东西嘛,文官品级相较之下都低,三品官当然算大臣!”

    他看了一眼大堂门外,小声道:“圣上既然在守御司设正三品,那便认为守御司将来的权力很大!明白意思了吗?”

    靳石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侯海想了片刻,又说了起来:“本衙门分南北二署,本官是左守御使,管北署;钱巽是右守御使,管南署。

    咱们北署与锦衣卫北镇抚司相比,很不一样;守御司北署不管国内的刑狱,只管大明朝以外的蛮夷消息、驻军等事宜。

    本官与同知等官员下面,设各指挥分司。眼下已设了‘交趾指挥分司’、‘瓦刺指挥分司’、‘鞑靼指挥分司’、‘兀良哈指挥分司’、‘高丽指挥分司’、‘扶桑指挥分司’六处。靳将军就是‘交趾指挥分司’的指挥,正六品京官。”

    靳石头沉吟道:“俺以前是卫所百户,也是正六品。”

    侯海皱眉道:“你那个正六品,和中|央衙署的正六品,压根不是一回事!你以后就知道了,卫所百户连京官里一些不入流无品级的官员、也是比不上的。”

    靳石头忙道:“俺往后还得侯大人多多栽培。”

    “放心罢!你我已认识多年,我当然会栽培你。”侯海挺起胸膛,他顿了顿道,“咱们北署里面,也不全是汉王府旧人;原先汉王府守御司的弟兄,都重新编排过了。北司一些兄弟去了锦衣卫;而锦衣卫有些人、干着打探蒙古等地军情的,又调到了守御司北署,归咱们管。”

    侯海继续说道:“而今守御司南署,与当初在汉王府的南司差不多,里边的人不一样罢了。以前汉王府南司那些试造新火器的人,都编到了守御司南署。那个茂开山你知道罢?做出开山铳的军匠,已经升官了,破格提拔到南署做主事、管着大校场南边那铁厂哩。”

    靳石头随口问道:“是不是正阳门外那片大校场?”

    侯海点头道:“对!就是那个校场。不过铁厂在大校场南面,建在秦淮河边,还离了一段路。”

    说起铁厂,侯海便又多谈了几句:“南署从工部下面的各地局、院调人到铁厂;又因为工部木厂的人定尺寸很准,会做铜卡尺(发明于东汉朝,类似游标卡尺)、绞绳木钻头等物,所以工部木厂也调去了不少人。圣上下旨今后军器造作、都用南署铁厂的尺寸,要解决‘汉王炮’尺寸大小不一的问题。”

    靳石头问道:“工部木厂,是不是在皇城西边,挨着教坊司那个地方?”

    “对,就是那个木厂。”侯海点头答道,他愣了一下,又道,“你怎么老是问甚么地方?”

    靳石头摸了一下脑袋,有点尴尬道:“俺的习惯。俺在北平的时候,也爱弄清啥衙门在啥地方,爱记路。”

    侯海道:“你这癖好倒也少见,我还以为你只爱捏泥物件。”

    靳石头又道:“俺还没拜见钱使君哩。”

    侯海道:“不用在意那些礼数了,过几天再说罢。钱使君正在大校场那边的铁厂、忙着事儿,这几天可能都不回衙门。”

    靳石头抱拳道:“是。”

    ……皇帝下旨新设“守御司”衙门,在朝廷里没有激起一点波浪。

    通常裁撤衙署和官吏,才会出一些事;而增加机构,几乎无人反对。只要皇帝能发得起官饷,增加再多官吏,都是没问题的。

    钱巽一个秀才出身的人,最大的功劳就是被“伪朝”抓住后坐牢。“伐罪之役”还没开始,他就进诏狱了;等他出来的时候,仗也快打完了!

    现在他直接被封为正三品大员,他是相当满意的,顿时感觉那一年多的牢房日子、非常值得!

    京师内城秦淮河岸,那是寸土寸金;不过铁厂建造的地方,地段要差很多,周围的住宅、商铺多不是富贵人家的产业。

    钱巽拿着户部拨的钱,在河边找了一处地势高的位置、征用了周围的房屋院子。南署铁厂就建在这里。

    眼下铁厂还没建成,这里很凌乱。修建围墙的工匠民壮们,把周围弄得尘土弥漫,到处都摆着砖土和工具。

    太阳已升到正中天,干活的人们吃午饭去了;反倒是钱巽等一众官吏还站在一处山坡上。一个官员一手拿着图纸、一手指着周围在说话,钱巽专心致志地听着,时不时点头赞许。

    正说得起劲的青袍官儿,以前是工部的官、在工部下辖的“营缮所”任职。他听到木厂来的人说,打磨炮膛用绳子绞力不够,最好依靠水力;青袍官儿马上就建议钱巽:在秦淮河上修堤坝、造水车作坊。

    钱巽便正在听他苦口婆心地说、建造堤坝的好处。

    营缮所里当过官的人,对于主持建造堤坝这种差事,那当然十分有兴趣!毕竟朝廷办这种事就得拨钱,钱过官员之手、多少也会“火耗”化掉一些。

    钱巽以前干过书吏,对于这些门道很清楚,只是不想说破罢了。

    那青袍官儿总算唾沫横飞地劝说完了,钱巽便转头问茂开山:“办妥汉王炮尺寸之事,乃圣上旨意。本官叫你想法子,想到了吗?”

    年轻的茂开山抱拳道:“禀大人,下官找了一些人商议,已有了两个法子,还得试试才知。”

    钱巽仔细问道:“甚么法子?”

    茂开山道:“先是定好尺寸,叫各局、院的作坊,在铸炮和炮弹时,都照咱们南署铁厂定的尺寸;然后还要定‘细差’的规矩。

    工部木厂来的官吏,说的话很有理。就算画在图上的尺寸很精细,真做出来的东西,总也无法分毫不差;那‘细差’既不能差得太远,也有孰大孰小的讲究。

    像工部做铆钉,钉的尺寸就要比洞稍大,然后工匠们用力把铆钉敲|进去、铆接才稳。但炮管与铁弹的大小,就恰恰相反!两者铸造打磨好之后,炮管只能比铁弹大、不能小,不然就塞不进去了;因此定‘细差’的时候,还得定好盈亏之分。”

    钱巽点点头道:“好一个盈亏之分!不用等铁厂建好了,最近你就去找个作坊试造。”

    茂开山忙拜道:“下官遵命!”

    钱巽回顾左右,一本正经地训话道:“我觐见之时,圣上执手对我亲口说:改造兵器,事关朝廷边防大略,朕能不能经略好大明边疆,全靠你们了!

    臣等深受皇恩,受此重任,决不能儿戏。立功者封赏不在话下,贪墨渎职者,本官定严惩不贷!”

    周围的官吏们纷纷抱拳道:“下官等,谨遵钱大人训诫。”

    钱巽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个人一眼、那人正是刚才劝说修堤坝的人,钱巽又道:“拨给南署的钱,除了从户部支取,皇宫内务府也出了钱。圣上的钱怎么花,诸位好自为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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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初年风云激荡,注定要身败名裂、被活活烧死的王,必须要走上叛天之路。恩怨爱恨,功过成败,一切将会如何重演?(群:623220487)大明春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春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春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