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一章 二等侍卫
“是啊多福公公,我二弟年纪小不懂事,记性也不好,绝非有意诋毁太后的。公公是知道我二人的,就饶了我二弟吧?”
宋如白也在一旁求情,又恨恨地看着无名,平时的稳重和礼貌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好个无名,不动声色就摆了他兄弟二人一道。
多福对此事不会像他兄弟二人说的那么轻描淡写,不过也不会追究得太厉害,毕竟苏幼仪留着他兄弟二人还有用。
便一通威吓之后,同那御花园的总管道:“罢了,他们到底是太后的人,就由我带回去让太后处置吧。”
说罢又回头看向无名,“无名先生,您摘完花没有?若是摘完了就一道回坤宁宫吧。”
“糟糕!”
宋如白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光顾着宋如墨这事了,他都没摘多少花。听见多福这话,他慌不择路,连忙在花丛中随意摘了一些凑数。
宋如墨也想赶紧摘一些弥补,可他被太监们押着,根本动弹不得。不但动弹不得,连原先他摘的一些花枝都已经弄坏了。
这下他不战先输了。
……
回到坤宁宫,见宋如墨被太监们押着进来,苏幼仪颇为惊讶。
无名走在前头,将摘到的花给苏幼仪看,苏幼仪赞赏了一番,“春花,快拿瓶子插起来,就摆在榻边吧。对了,你们两人的呢?”
宋如白勉强交出一些并不美貌的花枝来,而宋如墨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苏幼仪有些不满意的样子,这才道:“怎么了,为什么押着他?”
多福把御花园里发生的事一说,苏幼仪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不善地盯着宋如墨,“你真是这样说的?”
她素来在宋家兄弟二人眼里,都是一个倾城美貌又尊贵无双的太后,以至于他们二人渐渐忘了,她还是一个威严无比的太后。
比如此刻这个眼神,充满了上位者的威压。
宋如墨吓得跪伏在地,“太后,太后,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根本不知道太后的身世,怎会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无名在旁煽风点火,“不是故意的到底也说了,足见你心中就是瞧不起太后的出身,不是么?”
宋如白在旁瞪他一眼,忙到苏幼仪身边,“太后,他小孩子家不懂事,求太后别跟他计较。”
“都二十岁了,哪里还是小孩子。”
苏幼仪一脸冷淡,“罢了,你们到底是苏伯父送给哀家的礼物,不好怎么处置。这几你就别到哀家跟前了,留着你哥哥在哀家身边伺候就好了。”
宋如墨一脸苍白,“太后,太后,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只是几日不能伺候,已经很好了,大不敬这等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宋如白连忙给他使眼色,示意他不便再闹,宋如墨这才勉强停下,朝苏幼仪磕了一个头,“是,谢太后恩典。”
苏幼仪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宋如白正担心苏幼仪会因为他弟弟的事迁怒他,没想到她很快笑了起来,朝宋如白道:“还是你懂事,比你弟弟强。平你要多条教条教他,让他多跟你学学。要叫哀家开心,别叫哀家烦心,懂了吗?”
宋如白受宠若惊,连忙跪下道:“懂了,多谢太后夸奖,我后一定好好教导他!”
春花将花瓶插好送来,一瓶摆在榻边让苏幼仪时时可以嗅到,一瓶摆在桌上供她观赏。
当然,用的都是无名摘的花。
苏幼仪却没有再提比比谁摘的花好之类的话,只是心情颇佳道:“今日哀家心情好,想给你们一个恩典。你们进宫也有些时日了,不能没名没分地跟在哀家身边,总该有个官职才是。”
宋如白一听,立刻睁大了眼睛。
他还没有真正“伺候”上太后,就能得到官职了?
这也太快了吧?
他心中又惊又喜,便听苏幼仪道:“无名,你虽是皇上和皇子们的剑术师傅,到底没有一个正经的官职。不如就封你二等御前侍卫,一来可以贴身保护哀家和皇上,二来在宫里走动也方便,你觉得呢?”
从前苏幼仪和元治都提过给无名一个官位,是他自己觉得自己江湖出身,不愿意有个朝堂的身份束缚。
宁可无名无份地做元治的剑术师傅。
可时移世易,如今他变了心思,要想成为苏幼仪身边真正有分量的人,一个官职是必不可少的。
他行礼拜谢,“臣谢太后恩典。”
宋如白心中扑通扑通直跳。
御前二等侍卫是正四品的官职,而他父亲那个县令是正七品,若苏幼仪给他的官位也和无名差不多,那他一下子就比自己的父亲高出了数级!
这让宋如白一下子陷入了狂喜当中。
果然,苏幼仪说完无名,便朝宋如白道:“至于你么,你不会武术,要在宫中自由出入,还是挂个翰林院的位置好。不如这样吧,正四品翰林文书,怎么样?”
果然也是正四品!
宋如白欢喜欲狂,正要跪下谢恩,忽听一声急促地打算了他,“太后,且慢!”
他抬头一看,是春花。
苏幼仪看向春花,春花忙道:“太后,那日老臣们在坤宁宫外拦着您的事,您都忘了不成?您可是答应过周首辅他们的,绝不可让宋家二位公子干预朝政。如今您若给了宋大公子官位,这可不是违背了您对朝臣的诺言么?”
“哦……哀家想起来了。”
宋如白有些失望,却听苏幼仪道:“那又怎么样?哀家的心思,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凭什么反抗?”
宋如白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
春花却道:“话虽如此,可那些老臣们在朝堂举足轻重,太后在先帝驾崩未满三年时收用男宠,是占了下风的。若那些老臣因此而联名上书,甚至逼宫,太后可是理亏的啊……”
听得逼宫二字,苏幼仪如梦初醒似的。
而宋如白一听也急了,他想要依靠如今的势头在朝中取得权力,最要紧的就是保住苏幼仪的权力,否则他就算再得宠也没用。
春花说得对,如今给他封官只会引起朝臣的反抗,反而对苏幼仪的地位有动摇作用。
他不能如此急在一时,倒显得他目光短浅了。
于是他反而劝苏幼仪,“太后,春花姑姑说得有道理,既如此,我们的官位还是先不封为好,一切以太后的名声为要紧。”
他这话显然把无名也拉上了。
无名笑着,双手抱胸,“这话就说岔了,那些老大臣们可没有不许我封官。再说了,我教导皇上剑术,本就该有个官职,名正言顺。”
最后那四个字,气得宋如白差点吐血三升。
春花笑着看向苏幼仪,后者在宋如白看不见的角度,朝春花眨了眨眼。
不愧是多年主仆,她们配合得实在太默契了。
这番神情宋如白没瞧见,无名却瞧了个真切,当下心中放心了许多。
第六百零二章 不是家书
无名得了二等侍卫的差事,从此在宋家兄弟二人眼中更加成了眼中钉。
宋如白只是暗恨自己兄弟二人来得晚,他无名能名正言顺地得了官职,无非是因为他是头一个在太后身边的,那些老臣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他武功高强,还有什么在西北赈灾立了功,无非是借口而已。
宋如墨的情况就更惨了。
他被约束着不许到前殿去见苏幼仪,只能每日留在后罩房里闲来无事,叽叽咕咕地骂无名是“狐媚子”。
为了演戏做全套,苏幼仪虽没给宋如白官职,也将他的住处安排到了好一些的位置,又拨了两个宫女太监专门伺候着。
这下宋如墨更是停不了叽咕,骂无名就算了,有时还要吐槽吐槽宋如白。
苏幼仪听了之后不住地摇头,“怪道先帝对后宫从来没有兴趣,原来后宫那么多人争起宠来,真的是很可怕的事。如今不过三个,若像先帝那样满后宫都是,躲都来不及。”
春花在旁听了掩嘴笑,“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先前太后还说皇上怎么也像先帝似的,对后宫不上心。如今瞧着太后自己,这不也一样么?”
“那可不一样。”
苏幼仪撇撇嘴,“我是叫他们天天在眼前争宠烦透了,这才有如此感悟。可元治后宫尚且还没有人,他怎么这会儿就开始烦了?”
春花想了半晌,只道:“也许是皇上太过聪明,瞧着先帝的前车之鉴便懂了,不需要纳了后妃才知道。”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毕竟在这之前,苏幼仪可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后宫
三个男子一台戏的后宫。
……
“太后这几日赏了我些银钱,喏,你们俩都有份。”
宋如白坐在宽敞华丽的屋子里,将前殿刚刚送来的赏赐中随手抓了一把,给伺候自己的两个宫女、太监分了。
两人欢喜不迭,忙忙地收了,“多谢大公子赏赐。”
宋如白朝那小宫女道:“我弟弟还在后罩房禁足着,他长日寂寥,你替我送些点心去给他,再替我安慰安危他,可使得?”
“自然使得。”
有了银钱哪有什么使不得的,小宫女福了福身,便朝外走去。
她出去之后,宋如白又和那个小太监闲谈起来,“小胡子,你本名是什么,家住哪里?”
叫小胡子的太监道:“奴才没有本名,小时候住在冀北的乡屯里,只叫个二狗子。因奴才姓胡,所以进了宫便只叫小胡子。”
宋如白又问他些家中人口的问题,对答了几句,渐渐熟悉了起来,便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小胡子忙道:“公子怎么了,有何不高兴么?”
“倒也没什么。”
宋如白抚着桌上那些赏赐,“只是想着太后恩典,赏赐了这么多东西,若是能叫家中长辈瞧一瞧就好了。别看我父亲是县令,其实是个清水衙门,最是穷困的。若这些能送出宫去,也好垫补家里的生计。”
“原是为这个。”
小胡子还道是什么事呢,听说是这个,便道:“这有何难?宫里的人把得到的赏赐送出宫去给自己的家人,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慢说是公子,我们这些普通的小宫女小太监也有办法的。”
“哦?什么办法?”
小胡子便道:“您想送什么出去,送到哪里,只管一一告诉奴才。奴才便可送出去,等下回内务府的人出宫采买的时候,自然一并带出去。内务府的人隔三日便出宫采买一趟,明儿就是了。”
宋如白一听欢喜起来,“若果真像你说的,等送出去了,我再给你一锭银子!”
小胡子意外之喜,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
不消半个时辰,宋如白便把收拾好的东西拿来交给了小胡子。
一个不大的包裹,里头除了苏幼仪赏赐的一些金银之外,还有一封信。
宋如白解释道:“这是我刚刚写好的家书,一并送出去吧。只是有一点,我父亲为官的县太过偏僻,这些贵重物品只怕送丢了。倒是老苏大人和家父是相识的,你只让人帮我送到老苏大人府上,他自会代我转交。”
小胡子听得连连点头,“这就更好办了,老苏大人府上门楣光耀,他们出去办差的人都认得。公子等着吧,我这就送去!”
宋如白满心欢喜地看着小胡子离去的背影,心里松了一口气。
……
“多福公公!”
多福正站在廊下喝热茶取暖,忽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在角落招呼他。
他定睛一看,正是拨去伺候宋如白的小太监小胡子。
便将热茶随手递给了边上的人,自己悄悄顺着墙根走了过去,“有消息了?”
小胡子正色地点点头,和方才在宋如白面前谄媚的模样完全不同,“太后英明,果然那宋大公子要递信儿出去。还有些太后赏赐的金银,说是一并送去老苏大人府上,再转送到他父亲手里。”
说着便把包袱打开给多福看。
多福只大略看了看那些金银,确实是苏幼仪赏赐的,而后拿起那封信,仔细看了看,封口粘得严严实实。
不过这难不倒他。
他将整个包袱都接了过来,“这些交给我吧。一会儿你回去他问起,你就说你已经托人送出去了,旁的什么也别说,明白了吗?”
“明白!”
小胡子四周看了看,而后走出了坤宁宫。
他要去外面待一会儿再回去,免得太早回去让宋如白起疑心。
多福拿着包袱和信,回去告诉苏幼仪,苏幼仪点点头,他便走到书案边,小心翼翼地用拆信刀把信的封口裁开。
不得不说,多福的手极巧,这封口裁开后看起来一点异样都没有,丝毫看不出是被拆过的。
苏幼仪接过那封信,看到开头的称呼是“苏老大人”,便冷笑了一声。
宋如白果然撒谎了,这不是他写给家里的家书,而是给苏清传递消息的信件。
苏幼仪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第六百零三章 赏给别人
书信中倒没什么要紧的东西。
无非是说了说他兄弟二人如今在坤宁宫的情形,他得宠,宋如墨则因为脾气太大被冷落了一阵,言语中颇有些自我夸耀的意思。
而后还提到了苏幼仪待无名格外好一些,不过也曾想过给他晋封官职,但是他识大体拒绝了云云。
“虽是传递坤宁宫的消息,好在也没什么真正要紧的东西被他知道的。”
苏幼仪看过后随手交给了多福,“把信恢复成原样送出宫去吧,下次老苏大人一定也会设法让人递东西进来的,你们要小心留意着。”
“是,太后。”
……
“春花,去把贵太妃她们请来吧,许久没有抹骨牌了。”
苏幼仪知道宋如白这会儿惦记着传信的事,一定没心思跑到她跟前晃悠,她正好趁着这个时候,请后宫的姐妹来玩。
春花应了一声,又听苏幼仪道:“奇怪,这几日她们都不怎么来坤宁宫了,敢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春花掩口轻笑。
“贵太妃她们怎么敢来?后宫里谁没听见风声?无名先生和宋家两兄弟都在坤宁宫伺候着,贵太妃她们若是过来,多有不便……”
说到后头,她笑得更加了不得了。
苏幼仪白她一眼,“成日家说春景,我看你才是坏透了的小蹄子,哪来这么多心思?去请吧,她们过来倒省得我应付不喜欢的人。”
“哎。”
春花转身出了殿去,她在苏幼仪身边是最得力的亲信,自然知道苏幼仪对宋家兄弟的态度。
乃至对无名,她都没有外人猜想的心思。
可燕妃她们并不知道。
见春花亲自来请,燕妃反倒惊讶,“太后今日有空见我们了?”
春花分明听懂了这话,却装作不懂,“贵太妃说的哪里话?您又不曾来坤宁宫觐见,怎么说是太后不得空见您呢?”
燕妃讪讪一笑,“我这不是听说坤宁宫新来了两个人,时常伴在太后身边,怕我们去了多有不便么?”
春花道:“今日是太后说要请诸位太妃们过去抹骨牌的,已经有人去请纯太妃她们了,贵太妃,您请吧!”
燕妃点点头,随着春花朝外走去。
一时间众人都到了坤宁宫,心照不宣。
进得殿中,又绕进了东暖阁,只见苏幼仪歪在榻上,招呼她们,“快过来,到榻上坐。”
燕妃、纯嫔、柳贵人和许贵人都朝她福身行礼,而后一道上了榻,只见桌上骨牌已经摆好了。
苏幼仪道:“这些日子天气冷了,我少出去走动,你们也是。咱们姊妹倒许久没在一处说说笑笑了。”
她并不喜欢抹骨牌什么的,不过要联络后宫姊妹之间的感情,这些牌九之类的伎俩是最好的,足以消磨时光。
燕妃笑道:“太后如今有人陪了,也不缺咱们,咱们哪里敢没眼色往坤宁宫来?”
也只有燕妃敢这么说。
苏幼仪抿唇一笑,便道:“那有何妨?春景,去把宋家兄弟两叫过来,给太妃们见礼。”
她说话的口吻算不得客气,好像只把宋家兄弟当成玩物一样。
燕妃等人都十分好奇这是怎样的两个人,便听苏幼仪道:“对了,这些日子也没听见玳太妃的消息?”
太妃们每每齐聚坤宁宫,玳妃多半是不在的,除了初一十五来请安之外。
大家都不愿意带她玩。
许贵人道:“玳太妃么,近来身子不太好。听说因为威远侯病了许久,玳太妃也越发自责,所以一日日就消沉下去了。否则后宫哪里还有如此安静?”
众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燕妃啐道:“连我近来瞧她那个样子,都有些同情,你倒好,说着说着还讽刺她一句。”
许贵人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没忍住说了心里话么?”
不多时,春景从外头进来,众人听见脚步声看过去,看到两个极其清俊的男子被引了进来。
看着年长一些比较稳重,年少一些的一双大眼睛圆滚滚的,众人久在后宫之中,看到的不是太监就是侍卫,难得见到两个这样清秀的,一时都挪不开眼睛。
两人上前行礼,“请太后安。”
苏幼仪顺势道:“还不见过各位太妃?”
宋家兄弟从善如流,忙朝燕妃等行礼,“拜见各位太妃。”
宋如白还算稳得住,宋如墨刚刚被放出来,满脸争宠的裕望。
苏幼仪便将宋如墨安排到燕妃身边坐下,她则让宋如白在自己身边帮忙看牌。
宋如白会意,朝宋如墨使了个眼色,宋如墨便明白了,殷勤地给燕妃倒茶,半边身子都挨了上去。
左右是伺候人,伺候太后是伺候,伺候太妃也是一样伺候。
燕妃虽没说什么,面上都快笑开了花。
苏幼仪见状暗暗一笑,宋如墨那股子劲头,要是个女子生在后宫中,只怕比玳妃更加难缠。
一时牌局开始了。
苏幼仪乐得歪着,只让宋如白抓牌,宋如白抓得也很有技巧,稳稳地在手里,又侧过去叫苏幼仪看个清楚。
燕妃等人都是自己抓拍的,因人数多了一个,柳贵人没有参与进来,只是在纯嫔身后帮她看牌。
宋如墨便时常给这个添添茶,那个理理衣角,弄得大家都很高兴。
苏幼仪见状,索性玩笑道:“贵太妃若是喜欢,索性把他带回寿康宫去。左右我这里人够了,也不需要那么多。”
燕妃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如墨已经急起来了。
什么意思,太后这是要把他赏给别人?
他慌忙下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后,您不要我了?”
一双眼睛里含着泪。
他以为上回在御花园和无名起了口角的事,苏幼仪冷落他几天了罢了,今日放他出来便是不打算再计较了。
没想到她居然要把自己赏给太妃。
伺候太后和伺候太妃,那可是天壤之别啊!
宋如墨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宋如白也十分惊恐,想不通苏幼仪这是何意。
是觉得有他在就够了,不需要多一个弟弟,还是和太妃们感情好,所以连男人也要分给她们?
第六百零四章 阳刚之气
原先玩的好好的,被宋如墨这么一哭,大家都没了玩牌的心思。
燕妃这才反应过来,忙朝苏幼仪道:“太后开什么玩笑?你瞧,把人家孩子吓成这样。”
苏幼仪但笑不语。
纯嫔看向跪在地上的宋如墨,不禁哈哈大笑,“太后您瞧,他当真了呢,真有趣。”
宋如墨脸上还挂着泪珠,被她们这么一笑反而愣了起来。
宋如白打量着苏幼仪的神色,忙起身下去将宋如墨扶了起来,又朝苏幼仪拱手,“太后莫怪,我这个弟弟心眼痴,可他没有坏心,也算是个好处。”
这一点苏幼仪倒是不否认。
像宋如墨这样天真好骗的人,反而比宋如白看着叫人放心些。
如果宋如墨是只傻兔子,那宋如白就是一只奸狐狸。
宋如白皱着眉头,轻声呵斥宋如墨,“还不快给太后请罪,瞧你这样儿,打搅了太后和太妃们的雅兴,你有几个脑袋够掉?”
宋如墨很快用衣角抹了眼泪,朝苏幼仪和众太妃行礼,“奴才该死,请太后恕罪,请太妃们恕罪!”
一直没有开口的苏幼仪,此刻才轻声笑了笑,“怪我怪我。咱们姊妹开玩笑说惯了的,这都多少年了?彼此自然了解。他们兄弟二人是才来的,自然不懂得,也难怪他误会。”
果然,她并没有把自己送给太妃的想法。
宋如墨转悲为喜,再度露出笑容来,宋如白心里也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通报声,说是无名来了。
提到无名,太妃们的眼睛显然亮了亮。
宋如白和宋如墨都从她们的目光里看到了危机感。
好像她们更加喜欢无名,而非他们兄弟两。太妃们和太后关系这样要好,她们的喜好,会不会也代表着太后的喜好?
兄弟二人如临大敌。
无名从殿外大步进来,他腰间佩着长剑,行走的时候微微摇晃,身形却十分沉稳,潇洒地行了一礼。
锐利的剑,单薄的衣裳,健壮的身躯……
不得不承认,无名身上比他们更多三分男儿气概。
苏幼仪笑着看他一眼,“过来坐,怎么大冷天的穿得这么单薄?”
燕妃笑道:“他习武之人身子好,全是阳刚之气。哪像咱们啊,也就在屋子里炭火烧得旺时才能脱去外衫,外头朔风里谁不是裹得紧紧的?”
正因为后宫无论是主子,还是宫女太监,都是一样的孱弱气象,无名这样阳刚的的存在便显得尤为珍贵。
燕妃她们都是正常的女子,也有七情六欲,何况年纪都不老,不喜欢才怪了。
无名笑了笑,到侧殿脱了外衫过来,“太后殿中的炭火烧得太旺,只怕一会儿出汗气味腌熏着太后和太妃们,索性把外衫脱了,还请太后、太妃们勿怪。”
“自然不怪!”
开玩笑,大家巴不得他脱光得了,谁会怪他?
哦,还是有的,比如此刻完全被抢了风头的宋如白、宋如墨兄弟两。
苏幼仪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无名坐到她身边,又一抬手朝宋如白二人道:“你们坐到太妃们身边去吧,好好替她们看牌。省得一会子输了,又说是我派了耳报神。”
无名一来,宋如白的位置就到太妃们身边去了。
宋如白咬了咬唇,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是,太后。”
他相信自己在苏幼仪心里是有地位的,只是暂且还比不上这个先来的无名,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慢慢来。
首要的是让苏幼仪不厌弃他,所以他要格外懂事,伺候好眼前的众位太妃。
无名不像宋家兄弟那样会做这些低伏做小的事,他也不懂抹骨牌,苏幼仪在他来了之后也没让他像之前宋如白似的替她抓牌,只是单纯让他坐着而已。
无名看了一会儿,便道:“这是怎么玩的?”
宋如墨一听这话,耳朵都竖起来了,恨不得立刻插起腰得意地告诉无名骨牌的玩法。
可想到上次在御花园吃的亏,他觉得自己还是韬光养晦,向自己的哥哥看齐。
少说话,多伺候人,一定没错。
苏幼仪饶有兴致,把牌转给他看,一面给他解释玩法,“……这样一对是最大的,这样就小了,你看贵太妃这副……”
无名本就是聪明人,加上骨牌的玩法简单,他很快便学会了,苏幼仪就把牌交给了他。
“你刚刚学会,让你练练手,我休息休息。”
无名依言接过牌。
他对这些女儿家的玩意不感兴趣,不过偶尔陪着苏幼仪玩玩这些,倒也很有趣。
纯嫔大喊大叫起来,“我都快赢了,太后这个时候换人,一会儿可不许耍赖不给钱!”
众人大笑。
苏幼仪端着茶盏,轻抿一口,抬起眼来,“谁耍赖了?再说了,无名是堂堂的四品二等侍卫,难道还拿不出这几两银子不成?”
无名一听,朝自己腰间摸了摸,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苏幼仪噗嗤一笑。
……
牌局散了之后,宋如白兄弟二人回了后殿。
宋如墨被放出来了,宋如白便道:“以后你就和我一起住了,不必再会后罩房去。只是凡事要谨慎些,那个无名如今是堂堂四品官了,小心别招惹他。”
“哼,我就是看不惯他那轻狂的样子!”
宋如墨十分不忿,“明明咱们才是县令家的公子,他不过是个江湖草莽,凭什么在太后面前比咱们还有地位?”
连那些太妃们也都更喜欢他,这才是最让人气愤的。
宋如墨忽然想到之前听见的传言,便朝宋如白道:“先前太后不是也要封兄长做官吗?兄长为何要拒绝?”
他气急败坏。
如果宋如白也得了官职,他现在就能借着兄长的势头抬头挺胸了。
宋如白叹了一口气,把要守住他兄弟二人的地位、就得先保住苏幼仪这个掌权太后地位的道理和他说了一通。
宋如墨虽然冲动,到底不是个傻子,听了他的话后也老实了下来。
“什么时候太后也封我做官就好了,那我一定不会拒绝……”
宋如白听见他的嘀咕,眉头微微蹙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六百零五章 替他卖命
“老爷,宋家公子有消息传出来了!”
苏清的病才好了些,管家递消息进去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坐在书案后头出神,面容清瘦了些许。
出了小姨娘那档子事,如今苏清对后院的姨娘们都忌讳得很,不愿意让她们到身边伺候。
听见有宋家兄弟的消息,他才恍惚抬起头来。
那一瞬间的眼神,让管家心中一惊,觉得苏清这一病老了不少。
他很快掩饰了自己的惊讶,笑着上前,“老爷,宫里的公公替宋大公子送出来的东西,您瞧瞧。”
苏清点头,管家便把那个包袱在书案上打开,只见里头是不少的金银,还有一封信。
那信封上面是宋如白的笔迹,苏清认得。
他随手拈起一串金珠看了看,“这些应该是太后赏赐给他们的,还算出息,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说罢丢了回去,只把那封信拆开来看。
管家要替他拆信被他拒绝了,他自己在信封上摩挲了几下,确认那信没有事先被人打开过,不禁欢喜,“看来太后很喜欢他们,他们在坤宁宫也有体面,否则从坤宁宫里送出来的信一定会被打开查阅的。”
说完这话他才打开了信封,细细看下去,宋如白说的无非是些他和弟弟宋如墨在坤宁宫的琐事,叫苏清有些惊讶的是,宋如白说他得宠,宋如墨则因为脾气太大被冷落了一阵,言语中颇有些自我夸耀的意思。
两人不能一起得宠,苏清就少了一分把握,不过好在宋如白如今的情形不错,他还提到了苏幼仪曾想过给他晋封官职,但是他识大体拒绝了。
苏清一下子便想起,前些时日无名得了二等侍卫的官职之事。
无名原本就是因为在西北赈灾中立功才展露头角的,后来又教元治他们剑术,时常在宫中行走,这个官职早该给他了。
朝中那些大臣不会有意见。
而宋如白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是县令家的公子,却一未考上功名,二未建立功勋,若想封官名不正言不顺。
苏清心里觉得有些可惜,趁着苏幼仪高兴若能让宋如白直接得个官职就好了,不过宋如白考虑的也有道理,若是这个时候激怒那些老臣,反倒得不偿失。
别说以宋如白如今的恩宠,没有那个力量对抗朝中老臣,即便是他,面对周首辅这样辈分和地位的人,他也只能乖乖低头听训。
论起资历,他苏清还不够老。
他思忖片刻,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等候的管家,“你派人把这些金银财宝送回他父亲那里,再另外备一些珍宝,算是我赏赐的礼物。要叫他们兄弟知道,本官待他们有恩,不会亏待他们的父亲和家人,他们才会老老实实替我卖命。”
“是。”
管家把那些金银收拾了起来,苏清并没有把信给他,反而道:“对了,记得让他父亲回一封家书,这样戏才全套。”
宋如白送东西出来时,一定和人说那封信是他给家人的家书,不会有人知道其实信是写给苏清的。
如今便需要一封回信,才能万无一失。
……
“今年的冬天,雪下得格外早些。”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轩窗开了小半,雪花吹进殿中。
尚未落地,在半空中就被殿中的炭火热气融化了,落下来像雨,像霜,一地淋漓。
苏幼仪裹着茜香红色的狐裘,微微打了一个颤。
春花在隔间做针线,快到年下了,她们要亲自动手给苏幼仪绣冬衣,见她发冷便道:“太后,要是觉得冷还是把窗子合上吧。”
“我就喜欢看雪。”
苏幼仪不依她们。
她自小在岭南长大,岭南无雪,所以她对雪格外喜欢。
只是再怎么喜欢,进京这么多年也该看腻了,苏幼仪偏不,每年初雪她都喜欢朝外看。
因春花她们觉得寒气太重,担心她身子有损,所以不许她站在廊下看,而是让她站在殿中,稍稍打开窗子看。
这会儿她不过感慨了一句,她们居然又想让她把窗子也合上,委实气人。
“皇上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苏幼仪探头朝窗外看,便见一袭明黄从雪地里过来,格外显眼。
元治从外头走进来,站在殿门口拖了披风,小纪子把披风上的雪掸了个干净。
元治也掸了掸身上的寒气,朝殿内走进来,“今日下朝得早,母后在做什么呢?”
进去便看到苏幼仪裹着狐裘站在窗边,正朝他笑。
元治也笑,“母后在看雪?”
“今年雪下的早。”
苏幼仪默默回过头,元治也走到她身边,看到窗外的雪花融化在窗台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两人看了好一会儿,苏幼仪才把窗子轻轻合上,“到榻上坐吧,喝杯热茶。”
元治笑道:“我不冷。”
“我知道。”
苏幼仪的目光有些埋怨,如今元治已经是大小伙子了,学了那么久的剑术身子也强健了不少,不再是需要她关怀身体的小孩子了。
可她还是没忍住,总是不自觉把元治当成六皇子和七皇子她们那样看待。
“前几日元寿有些咳嗽,钦天监还说,今年冬天会比往年更加冷。所以白嘱咐你们一句,要小心着了寒气。”
“四弟这两日已经好了,昨儿还见他来乾清宫请安了。”
元治道:“对了,提起此事,倒是要和母后说,老苏大人如今已经回到朝中了,他的病也好了。”
苏幼仪点点头,“这是好事。天气寒冷,朝中的老臣颇多,上朝的时候皇上也该提醒小纪子,让他们注意在殿中多烧点炉子,别冻着那些老大臣。”
元治朝殿外一看,小纪子捧着他的披风站在殿门口,听到这里,抬起头朝他会意地眨眨眼。
元治这才道:“别人倒犹可,周首辅是头一个最年迈也最怕他掌不住的。他是当朝首辅,无论如何少不得他。”
苏幼仪叫他这一说,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江肃如今怎么样了?后宫里玳太妃也病着,倒是叫人心有戚戚然。”
第六百零六章 什么都会
江肃的病已经缠棉许久了,一直不见好。
其实苏幼仪和元治心里都有数,他更多的不是身体上的病,而是心病。
一来在朝中犯了事被贬,二来自家的女儿也不理解他反而责怪他,他这才气得吐了血。
按说起来,都过了这么久了,也该好了。
元治听罢蹙起眉头,“不太好。不过大约也没有大事,左不过他自己老脸上过不去,索性借着病待在府里不肯出来罢了。”
苏幼仪听罢珉起唇,无奈地笑着。
元治不解其意,“怎么了?”
苏幼仪这才笑道:“这不是巧了么?宫里玳太妃也是一样。我担心她万一真的得了什么病,宫人们又对她不尽心,那岂不害了她的性命?索性派王太医去看了,说没有大碍,不过是脾胃失和,更多的是自己懒怠动弹。”
元治一听这才放心,“没什么大碍就好。还是母后心善,连她都肯顾及。”
他心里默默感激苏幼仪,要是玳妃在后宫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被连累名声的是元治。
苏幼仪淡淡一笑,“没什么,如今都是太后和太妃们了,还能有什么仇什么恨?再说了,她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伤天害理之事。平常大家聚在一起玩笑,她不肯参与罢了,若是能来我也不会排挤她。”
“那还是算了吧。”
元治咋舌,“少让她参和到母后和太妃们之间,免得她又惹是生非闹不干净。让太医诊治好她的病是咱们应该的,至于如何派遣后宫孀居的苦闷,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苏幼仪不置可否,只道:“虽如此,江肃到底是你的亲舅舅。为了彰显天家恩德,最好还是派人去江府看望慰问一番,你觉得呢?”
元治想了想,“好吧,这样也好。年节下朝中繁忙,事务众多。不求他能尽快病愈回朝中效力,少添点麻烦也是好的。”
苏幼仪点头,又和他商量起到年下赏赐各府大臣的问题。
元治道:“还有一件事。原本就预备到年下册封几位弟弟的王位。父皇已经去了一年了,先前记挂着他们年纪小,如今想想还是早封了好。”
苏幼仪也知道他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便笑道:“这件事皇上自己做主吧,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有一句话嘱咐你,长幼有序,必以二皇子为先。”
元治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他知道苏幼仪为人大度公正,并不担心她会反对,只是觉得此事落成之前还是该和她商量商量才放心。
没想到苏幼仪的看法和他一样。
这令他万分欣慰。
“母后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嫡庶尊卑有序。二弟虽是除了我以外最长的,可他到底是先帝庶出。而三弟四弟五弟他们,全都是嫡子。母后固然大公无私想照顾二弟,可这规矩乱不得。”
苏幼仪听了觉得也有道理,沉吟了片刻,“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了,那依你的意思如何封赏呢?”
元治道:“不如几位弟弟都封了亲王,二弟、三弟年长,可以提前为他们预备亲王府邸了。至于小的几个暂且留在宫中,等他们长大了再出宫开府,母后觉得呢?”
赶巧这时候,奶娘听见元治来了,便把六皇子和七皇子抱来给他瞧。
苏幼仪一转眼看见他两人,忍不住笑道:“你们来得巧了,你们皇兄才说要给你们封亲王,你们俩是赶着来谢恩的不成?”
六皇子和七皇子年纪还小,不懂得她的话,“亲王是什么?”
两个奶娘抱着孩子,一时欢喜不迭,又不知苏幼仪这话到底是定了还是没定,犹豫要不要替两个皇子行礼。
元治连忙拍手,招呼他们两个过来。
两个孩子已经能自己走路了,见状咯咯笑着挣脱奶娘的怀抱,朝着他那边跑去。
元治摸着他两个的小脑袋,“亲王就是个很厉害的封号,以后旁人就会更加敬重你们,你们长大了就能为朝廷效力,这样好不好?”
听起来好像不错的样子。
两个孩子笑嘻嘻地回头看苏幼仪,苏幼仪知道元治心意已定,加上将所有先帝的皇子都封为亲王一视同仁的举动也妥帖,便道:“你们两个,还不快给皇兄谢恩?”
两个孩子乖乖地跪下行礼,跟的奶娘一听,便知道封亲王这事已经准了,忙也跪下谢恩。
元治将他两个拉起来,坐在自己身边,问他们一些吃饭穿衣的事情,听说两人如今一顿都能吃一碗米糊,十分夸奖。
苏幼仪悄悄走了出去,让他们兄弟自在说话,又吩咐人送点心进去,“把六皇子和七皇子的米糊糊送进去,皇上最喜欢看他们吃东西的样子了,说是十分可爱。”
她自己也喜欢看。
两个粉雕玉琢又机灵的娃娃,喝米糊糊时又乖又干净,谁能不一样?
有时候苏幼仪觉得胃口不好吃不下饭,让他们在旁边一起吃,就格外进得香。
……
内务府将年下的账册都送到坤宁宫来,苏幼仪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好在她也会找帮手。
“大公主尚未出阁,来帮我打理打理宫中账务是最好不过的。否则她一个女儿家,长日在屋里绣花读书也无趣。”
苏幼仪的道理总是很多,大公主帮她对账册,她就在旁指点她,有错误的地方也替她纠正。
两人还闲话起来,“你可知道,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出嫁之前,在家里都是要学这些的。将来你嫁了官宦人家的子弟,虽然用不着你身为公主的亲自管账,可你到底是当家主母,这些不学不好。”
用不用是一回事,懂不懂又是一回事。
大公主道:“上回母后把周小姐她们留在宫里,我们也谈过几次话,知道她们平日在家学的什么。当时我便想着,将来出了嫁她们都会这样,我不会,反而吃亏了。”
所以她很乐意来帮苏幼仪看账册,苏幼仪闻言笑道:“那将来的驸马要小心了,他可不知道我们大公主什么都会。”
第六百零七章 谢恩
两人正说着闲话,忽然听见多福进来禀告,说是二皇子他们来谢恩了。
大公主看了苏幼仪一眼,苏幼仪道:“你继续看吧,我出去到偏殿见他们。”
说罢便走了出去,看到二皇子和三皇子坐在偏殿等着她,见她来都站起来行礼。
“坐吧。”
苏幼仪也不客气,“我在东暖阁同大公主看内务府的账册呢,你们就来了,幸好今日没有下雪,仔细像你们四弟似的冻着。”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没有坐,反而郑重地跪下去谢恩。
他们今日原不是来请安的,若是平素来请安倒可随意些,封亲王谢恩却不能马虎。
苏幼仪一看便懂得他们的心思了,等他们行完了礼才道:“快起来吧,仔细地上凉。”
两人这才站起来,“礼不可废,母后的恩典,我们必须要郑重谢过才好。”
苏幼仪无奈地摇摇头,皇子们越大倒是越客气了,“坐吧。近来天气冷了,你们都在东四所做什么?皇上给你们挑选亲王府的宅院,我也看了一眼,地方都极好,场院也大,你们去看过没有?”
三皇子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我去看过了,二哥没有。二哥近来帮着皇兄处理政事呢,没工夫出去。倒是我心里好奇,所以跑去看了看。”
看他面上带笑,应该是对府邸十分满意的。
苏幼仪便看向二皇子,“你倒用功,只是天气冷了,别一味用功忘了休息。我让照顾你们的奶娘多给你们炖野羊汤喝,那是强健体魄的,可每日都喝着?”
二皇子腼腆一笑,“喝着,多谢母后关心。其实我并没有像三弟说的那么用功,只是觉得这个亲王之位我配不上,所以不好意思去看。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心尽力帮助母后和皇兄,才能表达我的心意。”
“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你是堂堂皇子,先帝的皇子中除了元治你便是最长的,你配不上谁配得上?”
苏幼仪轻声埋怨他,这两年眼看二皇子渐渐从李阁老和贤妃的教育下脱离出来了,她不想看着他再陷入自卑自责之中。
便道:“原先我和皇上商议,此番封王要以你们俩为先。你们俩是兄弟中居长的,这是理所应当。只是皇上体念兄弟情谊,所以对你们四弟五弟他们也一并封赏了,这是沾了你们的光。”
二皇子闻言底下了头,“四弟五弟他们原是母后所出,自然更加尊贵。便是三弟也是嫡出,只有我配不上……”
“二哥别这样说。”
三皇子也替苏幼仪安抚他,“长幼是尊卑,嫡庶也是尊卑,二哥虽是庶出可是居长,我们虽是嫡出可是幼子,大家不是一样么?”
听他二人都如此说,二皇子的神情才好了些。
苏幼仪笑着打趣三皇子,“就你最淘气了,怎么自己出宫看府邸,也不带上你二哥?”
三皇子知道她是玩笑话,只皱皱鼻子,“我拗不过二哥,他不肯去,不过我自己去的时候替二哥看了。二哥你知道吗?你那府邸比我的还大些,府里有那么大的一汪湖,这会儿都冻瓷实了。”
“我原先还想着,出宫建府之后就不能在宫里的御湖滑冰了,这下可好,以后可以在你府里滑冰。二哥,你不是也喜欢滑冰吗?”
二皇子听他绘声绘色地描述新府邸的事物,不由也欢喜期待起来。
这时,大公主从东暖阁走了过来,“母后。给二哥、三哥请安。”
“你怎么过来了?”
苏幼仪笑道:“敢是如今不住在东四所了,见你二哥三哥来也想念吧?”
大公主笑着在她身边坐下,“母后交给我看的账册已经看完了,错误的地方都标注出来了,一会儿母后看看就知道。二哥和三哥有了新府邸,什么时候会出宫居住?”
二皇子和三皇子自己也不知道,如今府邸算是赐下来了,但还在修葺中,也没有让他们搬出宫的旨意。
他们便都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撇撇嘴,“着急什么?皇子们到十八、二十再出宫建府不迟。只因你们如今封了亲王,所以府邸才早些赐下去。等你们到了年纪再出去也不迟,都在宫里待着,兄弟姊妹的感情不是更深厚些么?”
苏幼仪的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众人都如释重负。
二皇子的话也多了起来,“上回母妃和我说,皇兄要给我封亲王,我还不敢相信。母妃也说要郑重来向母后谢恩呢。”
苏幼仪和燕妃的交情,完全用不着这一套了,她只是笑道:“你只说这个,上回她和我说的可不止这个。”
二皇子有些面红。
三皇子和大公主看了都疑惑,忙问苏幼仪,“不止这个?还有什么?”
是什么值得二皇子这样脸红?
苏幼仪一脸揶揄,只等着二皇子亲口说,二皇子臊了好一会儿,才道:“还是母后说吧,我自己怎么好意思说呢?”
苏幼仪点点头,朝三皇子二人解释,“也没什么,不过是说二皇子的年纪也快到了,该挑选王妃预备着了。元治已经有了,他们俩同岁,自然也该预备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怪不得二皇子害臊,他到底还只是个少年郎。
三皇子和大公主不敢取笑他,怕他真的臊急了,只问苏幼仪,“那母后选定了人家没有?”
苏幼仪摇头,“这事贵太妃心里有数呢,挑了几个合意的人选,还没细细考察。总归不着急,我们打算等年后慢慢挑选。”
她看向二皇子,“元治选皇后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一切还是要以他自己喜欢为准。如今到你也是如此,你若有看中的别害臊,尽管告诉我,告诉你母妃也可以。自己喜欢要紧,旁的都是虚的。”
皇室宗亲联姻,少不得看对方的家世和权力背景,应该是想到这个,苏幼仪才会特意提醒他吧?
可他现在早没了当年的野心,只想找个称意的人好好过这一生。
他认真点头,“多谢母后成全,若有了喜欢的人选,我一定会告诉母后的。”
第六百零八章 倒是般配
年下诸事繁忙,封王便是最大的一件。
从前皇子们年纪还小,朝野中连年幼的皇帝堵未必放在眼里,更别谈这些年纪更小的皇子了。
如今他们都封了亲王,一下子从内宫走入了朝臣的视野,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连苏幼仪也道:“先帝在时不喜欢皇子们和朝臣交游,怕的是朝臣们影响圣心独断的立储之事。如今先帝的皇子们都封了亲王,年岁也渐渐大了,是时候该让他们和朝臣多多来往,日后好帮衬皇上的政务。”
苏幼仪都这般说了,朝臣们自然没有不乐意的,三皇子倒是很兴奋,常常和朝臣们在一道谈会,只有二皇子还是闷闷的。
苏幼仪只当他是有心结,还派人去劝说他,他回话道:“儿臣的出身不好,那些朝臣们心里哪有不忌惮的?就算儿臣愿意,只怕老臣们记着从前李阁老的事也不爱搭理儿臣。正好儿臣自己也愿意待着多看看书。”
后来还是苏幼仪说,若他不肯出去交游,那王妃的人选如何取舍,他才肯放下书走出屋子。
听闻二皇子要选妃,各家朝臣也是蠢蠢欲动。
先前的中秋宫宴,皇上的后妃都选定了,一共是六位小姐,其余人都没有希望了。
那些还试图让自家小姐嫁入皇室的,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二皇子。
起初他们还担心二皇子是先帝皇子中唯一的庶出,出身又有污点,只怕在这次统一的封王中得不到什么好名分
撑死封个郡王。
没想到他和其他皇子一样,都封了亲王,可见太后和皇上对他一视同仁,十分宠信。
这样一来,想把自家女儿嫁给二皇子的人就更多了。
让二皇子没想到的是,连向来在朝中位高权重的苏清,都主动来亲近他了。
他受宠若惊。
“王爷这些日子甚少见到,皇上新赐了府第,为何不出宫去瞧瞧?”
下朝的时候,苏清和二皇子走到了一处,其余那些大臣观望着,只走在不远处听他们的谈话。
二皇子拱了拱手,“劳老大人记挂,只因天气冷,不愿意出宫多走动。府第现在还在修缮,等开春了再去瞧也不迟。”
苏清捋着胡须点点头,“也是,还不着急着搬出宫去。听闻太后和太妃们要给王爷选妃了,真是可喜可贺。”
二皇子近来听多了这样的恭贺,已经不再不好意思了,只笑了笑。
苏清打量他的神色,慢慢提道:“上回中秋宫宴,适龄的世家女儿太后都替皇上挑了个遍。只不过王爷和皇上同龄,那时候参加宴会,应该也有自己看中的人选吧?”
二皇子忙推辞道:“怎么会?那是给皇兄选皇后和妃嫔的,我岂敢僭越?老大人千万别误会。”
苏清微笑着,暗暗点头。
二皇子如今倒乖觉,这样懂事,丝毫不敢僭越皇权,怪不得太后和皇上都对他和其他皇子一视同仁。
想当年二皇子还年少的时候,就是极其聪明灵慧的人物,甚至一度还超过了皇上。
苏清心中暗暗想着,他将来的前程大有可为,若能拉上这个姻亲,对自己是一桩助力。
他便不再委婉,表明了自己的来意,“虽如此,二皇子在中秋宫宴时,可见过老夫的侄女?”
苏小姐?
二皇子愣了愣,没想到苏清居然是为这个而来的,他想把苏小姐嫁给自己?
他回忆起中秋宫宴,对这个苏小姐倒是有些印象,记得她是第一个提议要献曲弹筝的,结果和周小姐、李小姐三人合奏,还是她落了下风。
虽然生得美貌,可看起来不如周小姐、李小姐那么端庄沉得住气,有些难登大雅之堂的感觉。
想必苏幼仪和元治也是因为这个,才没有将她定为后妃,否则以她和苏清的关系,别说嫔妃了,皇后也不是没机会……
二皇子心中想着,面上却没露出来,只客气道:“见过,有些印象,是位美貌佳人。”
苏清一听这话更加动了心思,以为二皇子看得上苏小姐,忙趁热打铁,“王爷不知道,姐儿的容貌还在其次,更难得的是性情温和,还懂些诗书。以老夫之见,和王爷倒是般配。”
二皇子有些惊讶。
苏清堂堂当朝大臣,竟然直接在他面前吹嘘自家的侄女,如此直接,怕自家侄女嫁不出去似的。
他心里更疑惑起来。
先前苏小姐参与过中秋宫宴,还是热门的皇后人选,可苏幼仪连个宫妃的位置都没留给她,丝毫不顾苏小姐算得上苏家的本家人。
这里头一定有古怪。
苏小姐身上到底有什么问题,让苏幼仪一点面子都不肯给她,直接拒绝了?
想到这里,二皇子越发不敢应承,唯恐自己不知情接了个烫手山芋,便拱手道:“多谢老大人好意。只是姻缘之事,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虽不在了,宫里还有母后和母妃,自然应当听她二人的。我相信母后的眼光,一定会为我挑个合适的人选。老大人和母后乃是亲戚,不如去母后面前说吧。”
说罢匆匆忙忙便告辞离开了。
苏清有些不快,又不能说什么,只当二皇子是谨小慎微,不敢不听苏幼仪的话。
可周围看热闹的那些大臣都看出来了,二皇子分明是担心这个之前被挑剩下的苏小姐有问题。
若是没问题,以苏清和太后的关系,苏小姐早就被选为宫妃了,哪里轮得到二皇子?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笑嘻嘻的,又不敢当着苏清的面笑,只好三两成群地朝宫外走去,边走边小声说笑。
这样的动静哪里瞒得过苏清。
他脸色沉了起来,待要发作又不好发作,气得掩着口咳嗽了几声。
他总觉得,自从他将宋家兄弟送进宫,而后又出了小姨娘那档子事后,再回朝中看谁都在笑话他。
这让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十分不悦。
不过没关系。
他不是不能忍辱负重的人,如今要紧的不是别的朝臣的态度,而是如何将苏小姐嫁给二皇子的事……
第六百零九章 毛手毛脚
“母后手下,真是一招闲棋都没有。”
元治坐在乾清宫看折子,忽然这么感慨了一句,把折子放到了手边。
正在磨墨的小纪子愣了愣,“皇上许久没和太后下棋了,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元治抬起头,无奈地看他一眼。
小纪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理解错了,忙低下头心虚地磨墨。
元治叹了一口气。
“起初我还奇怪,母后为何鼓励二弟和三弟跟朝臣多交流。明明父皇在的时候唯恐皇子们和朝臣勾结,如今他们是王爷了,权势更加重,母后怎么放心呢?”
“原来……”
他看了一眼被自己搁在手边的折子,“母后是为这个。”
小纪子好奇地看着他,元治使了个眼神,让他自己看。
小纪子打开折子,大略看了看,是一个御史密奏朝臣们拉拢二皇子,想把自家女儿嫁给二皇子的事。
这等小事元治一向是不在意的,可这次不同,小纪子从折子里看到了苏清的名字。
像苏清这样位高权重的老臣,都想把自家的女子嫁给二皇子,这权臣和皇子的勾结,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纪子知道元治为何不悦,“这个苏小姐那次在宫外相见,格外跋扈无礼。这样的女子皇上不要便罢了,可也不能让她成为王妃啊,岂不丢了皇室的脸?”
元治也是这个意思。
他冷笑了一声,“想必母后早就预料到会有如此局面,所以才鼓励二弟和朝臣来往。只是钓出来的大鱼是老苏大人,不知母后是否早有预料?”
他宁可苏幼仪是早有预料,否则她一定会难过,苏清到底死性不改。
小纪子皱了眉头,“先前老苏大人病着的时候,太后派多福去了好几趟苏府,百般安慰老大人。如今若知道此事,必定伤心。”
元治想来也是如此,越发烦躁。
他正纠结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苏幼仪,不想苏幼仪那里已经知道了。
不是从旁人嘴里知道的,正是宋家兄弟。
……
“太后,这几日贵太妃时常来坤宁宫,想必有重要的事商议吧?”
苏幼仪在榻上看书,宋如白在旁伺候着,替她剥桂圆的壳,时不时搭上几句话。
苏幼仪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到年下了事情多,有些账目交给了大公主,还有些事情要交给贵太妃。何况还有二王爷的亲事要谈,她自然来得多了。”
宋如白闻言抿了抿唇,一时不语。
苏幼仪抬头看他一眼,笑道:“你也是读过书的,等再过一段时间,也该好好学着看看账册。到时候大公主出嫁了,我也好叫你帮忙处置内务府的事宜,你道如何?”
只要是权,不管是大是小,宋如白都愿意接着。
他粉的嘴唇微微翘起,柔声道:“太后,那二王爷的王妃可选准了不成?”
“还没有。”
苏幼仪瞧他,“莫不是你有什么亲戚姊妹要举荐的?”
宋如白连忙摇手,“我父亲只是个县令,家中其他亲戚或为官吏的,位置都不高,怎么敢高攀二王爷呢?”
“哦……”
苏幼仪像是没放在心上,又转头看起了书。
宋如白见状忙道:“我们兄弟二人来京城不久,何况是男子,见过的世家女子并不多。唯独在苏府待了几日,见过苏小姐,那端的是个美人。虽不及太后天生绝色,但在京城贵女之中也算一二等了。”
苏幼仪的脸遮挡在书后头,一时看不出情绪。
宋如白紧张地盯着,唯恐她不悦。
书后头,苏幼仪微微翘起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而后她很快平扶了笑意,只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他,“是啊,那个苏小姐生得的确美貌。你觉得她堪为王妃么?”
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
宋如白心中早就预备好了说辞,就等着苏幼仪发问,此刻忙道:“若论容貌,自然是堪为王妃的。不过我以为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对太后有利。”
“哦?”
宋如白缓缓道:“苏小姐乃是太后本家的女子,而二王爷的身世……说得难听些,到底不如宫中其他王爷和太后那么亲厚。太后若是将本家女子嫁与他做王妃,将来在他耳边劝说,不愁他对太后不常怀敬意。”
苏幼仪心中好笑。
原来宋如白想到的理由就是这个,未免太小看她苏幼仪了。
若她是如此在乎权势的人,早就安排自己人登上皇后这个宝座了,哪里会在乎一个闲散王爷的心意?
这也难怪,宋如白兄弟二人,从未见过她的真面目。
苏幼仪胆笑,“你倒是替哀家考虑得周全,只是那苏小姐曾经冒犯过哀家,不如其他小姐懂事。所以宁可选旁人,我也不选这个沾亲带故的。”
她只把自己不喜欢苏小姐的理由,归罪于苏小姐曾经冒犯,丝毫不提苏清的权势。
苏小姐曾经冒犯过苏幼仪这件事,宋如白是知道的,若非如此,苏清也不会把他们兄弟找来讨好苏幼仪。
他便柔声劝说道:“太后,那苏小姐再不懂事,到底是太后母家的自己人,这可是外人比不得的。看在这个份上,太后就别计较她冒犯之事了吧?”
说罢瞧着苏幼仪的神情,慢慢将手朝她身上游来,滑过她的衣襟,试图触上她的手。
苏幼仪眉头一蹙,忽听得殿外有脚步声,连忙借机抽回手,假装看向殿外。
宋如白有些失望,好不容易找到和苏幼仪亲近的机会,这是何人如此煞风景?
他回头一看,煞风景的不是旁人,正是无名。
这让他心里越发不自在。
更不自在的事,他还要起身给无名行礼,“见过大人。”
无名从殿外进来,分明看见了这宋如白毛手毛脚,意图冒犯苏幼仪,他心里憋着火气。
本想发作,却见苏幼仪暗暗朝他摇头。
他只好硬生生把那股火气压下去。
苏幼仪还要用这宋家兄弟,他暂时不好除去这二人,只能先忍耐着。
忍耐是一回事,但他绝不会给宋如白好脸色看。
他对宋如白的行礼不闻不问,直接走到了苏幼仪身旁。
第六百一十章 小肚鸡肠
“太后今日又在看书么?”
无名走过去,苏幼仪很自然地压压手,示意他在身旁坐下。
宋如白背对着他二人,僵在那里,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苏幼仪朝无名使了个眼色。
无名嘴角微翘,“宋如白。”
宋如白以为他终于让自己免礼,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却听无名道:“你在太后身边伺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举止如此轻浮,是不要命了么?”
宋如白心下一凛,暗道无名这是吃他的醋,嫉妒他差点摸着了太后的手。
据他的观察,不论是无名还是他们兄弟两人,还没有一个够得到太后床榻的,若谁能先够上,必定得到盛宠。
这事要悄悄的,不能摆在明面上激起无名的胜负心。
宋如白忙拱手低头,“是我一时不注意,大人别见怪,还请太后恕罪。”
苏幼仪心里再不舒服,此刻面上也只能笑道:“无妨,过来坐吧。”
“无名,你来得正好。”
宋如白回来坐下,苏幼仪便道:“我们正在讨论给二王爷选王妃的事,无名,你进京的时日也不短了,先前中秋宫宴各家贵女入宫,你也是见过的。你可有觉得,谁家小姐和二王爷般配的?”
无名从来不在别的女子身上留心,他的眼里只有苏幼仪而已。
苏幼仪分明知道,故意这样问他。
他思忖片刻,目光不善地看向宋如白,“宋大公子又觉得谁家小姐和二王爷相配?”
宋如白小心翼翼想着措辞,还没开口,苏幼仪已笑道:“他们兄弟二人来京城晚,能见过几位小姐?中秋宫宴的时候,他们还没如宫呢。”
宋如白微微松了一口气。
无名冷哼一声,“你们兄弟二人是老苏大人送进宫的,那宋大公子一定觉得苏小姐和二王爷般配吧?”
宋如白是个聪明人,知道待在太后身边给权臣做耳目是多么闵感的事,一听无名这话连忙反驳,“大人误会了,家父和老苏大人确实有些交情,也确实是老苏大人引见我们进宫。可我如今是太后的人,怎么会一味偏帮老苏大人说话呢?”
无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你急什么?谁说你偏帮老苏大人说话?我不过说你入宫之前只在苏府住过,大约京城贵女里也只见过苏小姐罢了,你就这么紧张?”
宋如白一时愣住,没想到自己掉入了无名的圈套。
他太紧张了。
虽然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对上无名那双游历江湖看透世事的眼睛,他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他尴尬地笑了笑,“这不是因为内宫规矩严,我又是外臣引见进宫的,所以格外避嫌么?唯恐大人是暗指我对太后不忠心。大人说我旁的我绝无怨言,唯独对太后,我情真意切,不容他人置疑。”
无名淡淡地别过脸去,朝苏幼仪道:“我对京城贵女的了解,只怕还不如宋大公子。太后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在和贵太妃商量着么,难道挑不出可心的人选?”
“不是挑不出可心的,而是可心的太多了。”
苏幼仪笑得得意,“先前给皇上挑皇后和嫔妃,既要考虑皇后母仪天下的德行,又要考虑后妃要贤良和睦,不能生事。如今换到二王爷身上,这些问题都不重要,故而看那些贵女们仿佛个个都是好的。”
何况元韬是先帝皇子中仅次于元治的次子,他的婚事,朝中大臣个个都很关心,也很愿意让自家的女儿嫁给他。
一时之间,人选多得不得了。
苏幼仪便从这些人选中,嗅到了某些隐秘的味道。
比如……苏清。
前几日燕妃来的时候告诉她,苏清竟不顾老脸,主动向二皇子推荐起自家的苏小姐来。幸好二皇子不傻,推辞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混过去了。
今日更加明显,宋如白强烈举荐苏小姐为二王妃,这显然是苏清的意思。
苏清到底想干什么?
苏幼仪心里越是不满,面上的笑意越是不露破绽,叫人看来还以为她真是个正在操心挑选儿媳妇的人。
她看向无名,“那苏小姐你是见过的,你觉得如何?”
无名的态度直接得过分,“嚣张跋扈,连太后和皇上都敢冒犯,这样的女子,怎么配做王妃?”
宋如白惊讶于他的毫不留情,略怔了怔,很快趁机道:“大人这话就岔了。苏小姐再不好,到底是太后的娘家小姐,大人这样侮辱苏小姐,岂不是连带太后也辱骂进去了?”
“你是为着太后着想不许我侮辱苏小姐,还是为着老苏大人着想才如此,这话着实难说。”
“你……”
“好了。”
苏幼仪一抬手,阻止了这场口舌之争,“你们每每凑到一处便要如此针锋相对么?你们俩都是我喜欢的,何必总要分个伯仲不得安宁?好了好了,如白,你去替我看看茶水吧。”
晨起沏了今年新贡的雪顶茶,茶叶名贵,沏茶的方式也格外小心精致,茶房一直有小宫女在看着。
宋如白想着自己陪了苏幼仪半日了,无名是才来的,她把自己打发出去也理所当然,便老老实实地走了出去。
待他走后,苏幼仪没忍住摇头轻笑,“无名,再这么演戏下去,你江湖大侠的气概可全都没了,要变成后宫小儿女的小肚鸡肠了!”
想到无名和宋如白斗嘴的样子,苏幼仪就忍俊不禁。
无名正色地看她一眼,“谁演戏了?我是当真看那宋家兄弟不爽,尤其是宋如白。”
那个宋如墨不成气候,苏幼仪也很少把他留在身边,可宋如白不一样,苏幼仪演戏归演戏,到底对他比对宋如墨多些好感。
方才若不是他进来及时,那个宋如白便仗着这点好感,敢去摸苏幼仪的手了!
想到这个,无名便觉得心肝脾肺都火烧似的,“我就是见不得他们在你身边,我就是见不得你和他们亲昵。小肚鸡肠便小肚鸡肠吧,陪着你,我还做什么江湖大侠?”
第六百一十一章 家事政事
忽如其来的告白,叫苏幼仪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不禁懊悔不迭。
明知道无名对她动了真心,她还要拉无名来陪她演这场戏,这对无名太不公平了。
她心里生了抗拒,待要说些什么,无名忽然道:“别再说些想甩开我的话,比起他两人无官无爵地留在宫中,我更加名正言顺。除非你将我踢出宫去,踢出京城去,否则别想甩脱。”
好嘛,这是真学会了后宫的手段……
胡搅蛮缠。
偏偏苏幼仪还不能拿他怎么样,只得按下不提,“对了,你这些时日常在乾清宫走动,瞧着乾清宫是什么动向?”
无名道:“自从皇上派人去就江肃府上慰问之后,听说江肃的身子也好了些,又能进宫请安了。朝中的大臣听着风向,对江肃的态度也回暖了,不过再怎么也回不到做威远侯的时期了。”
“倒是老苏大人近来也往乾清宫去得勤,皇上私下里说实在厌烦,可面上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忍着。”
苏幼仪道:“他去说什么?”
无名笑了笑,“太后今日瞧着宋如白的话头,还用问老苏大人去皇上面前说什么么?”
苏幼仪微微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她真是越发不懂苏清了。
无名道:“旁的就没什么了,周首辅那些老臣还是一如往常,只是年下事情多些,每次去乾清宫待得久一些罢了。”
“要说年下最忙的,应该是吏部。”
苏幼仪思忖了片刻,“吏部如今连个正经的尚书都没有,只有一个侍郎待掌尚书的,这是从前江肃留下来的烂摊子。”
……
正在经历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政绩考核的吏部,此刻忙得像陀螺一样连轴转。
吏部的体制从江肃离开之后才走上正轨,目前为止算是稳住了,只是遇到年底考核这件事还是乱了阵脚。
因从前苏志明和张之洞曾经帮衬江肃做过吏部的政绩考核,元治又派苏志明协助吏部,吏部的人自然也趁愿。
有人趁愿,便会有人不情愿。
这日,苏清下了朝照例往乾清宫去,正好遇上了苏志明。
两人打个照面,彼此都有些尴尬。
苏清前端时日病了,连朝都上不得,更不会去乾清宫,这段时日为了苏小姐的婚事才常往乾清宫去。
而苏志明虽然深受圣宠,但平素往乾清宫和元治单独谈话并不多,更多的时候是去坤宁宫和苏幼仪说话。
今日赶巧打了个照面。
“贤侄,是你啊。”
“苏伯父。”
两人都是在朝为官的,自然不会让气氛僵硬起来,各自面上都带着笑。
只是心里待彼此,和西北赈灾前完全不同了。
各自心里都有一根刺。
“贤侄,你去乾清宫做什么?”
“和皇上汇报此番吏部政绩考核之事,有些细节在早朝时来不及说,只好私下里再来找皇上。”
苏志明的理由冠冕堂皇,又问苏清,“那伯父呢?”
苏清笑了笑,“有些家事同皇上谈谈,不是大事。”
家事?
苏志明想了想,不禁笑了。
是啊,在苏清看来,他和皇上也是一家,这关系自然是通过苏幼仪建立起来的。
可这个“家”里面并不包括他苏幼仪的亲堂弟。
苏志明没说什么,只拱了拱手,示意苏清在前先行,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一段距离,慢慢朝前走去。
有路过的宫人瞧见了,只觉得这对姓苏的爷俩好像有些古怪,不禁多看了两眼。
……
乾清宫。
听闻苏清来了,元治下意识抗拒,“大老爷们,成日家来和朕谈二弟的婚事。年下政务如此繁忙,他就不能歇歇,也让朕歇歇么?”
苏清来得多了,不用等他进来开口,元治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小纪子抬起头道:“皇上,小苏大人也来了,这……您见哪位呢?”
元治抬起头来。
两人一道来了,总不好见一个另一个不见,元治只好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不多时二人进了殿,朝元治行礼,“请皇上安。”
元治面上带着天真的笑容,一副礼敬长辈的模样,“二位爱卿快坐吧,小纪子,把朕前儿喝的那个雪顶茶拿出来。”
刚送进宫不久的贡品茶叶,是上等的好东西,拿出来招呼苏清、苏志明二人,可谓礼数再周到不过了。
苏清坐着喝茶,并不急着开口,苏志明也有自己的盘算,便朝苏清道:“伯父说有家事要和皇上谈,请伯父先谈吧,我不着急。”
苏清笑道:“我是家事,你是政事,自然政事要紧,你先说吧。”
说罢靠在椅背上,只顾着喝茶。
苏志明早已不是先前稚嫩的青头了,闻言也笑道:“政事为公,我协管吏部,只能将此事禀告与皇上听,伯父在此怕是不合适。家事为私,我也是苏家的一份子,自然觉得可以坐在这里听的。怎么,难道伯父不当我是一家人么?”
这句话问得好!
元治心里暗暗感慨,不想苏志明这么会说话。
苏清也被他问得一愣,原本不打算在他面前替苏小姐的婚事,如今也骑虎难下不得不提了。
他清了清嗓子,“自然是一家人,你也该听听。是这样的,姐儿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听闻太后和皇上要给二王爷选王妃,我想着,让姐儿嫁与二王爷岂不是两全其美?”
果然还是此事。
先前元治敷衍了过去,只道这件事他再考虑考虑,今日苏清又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苏志明听了这话,却笑得意味深长,“原来是苏小姐的婚事。”
苏清听他称呼得生疏,本该称呼一句妹妹,他却只称呼“苏小姐”,口气听起来并不友善。
心里正疑惑着,便听苏志明道:“我听太后身边伺候的人说,苏小姐在宫外曾经冒犯过太后和皇上,是以太后不肯要苏小姐这个儿媳。难道伯父不知道吗?若太后不想要,皇上一个男子又能在这件事里说上什么话?”
苏清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第六百一十二章 异变生起
他自然知道苏幼仪拿定了主意就很难改变,才想着从元治这里下手。
据苏小姐说,中秋宫宴上她按着自己的法子已经拿下了元治,后来却不知为何没有得到信物。
苏清心想一定是苏幼仪极力反对才会如此,若这次在元治面前提出这个请求,他或许会有一丝愧疚之情,就同意了这件事。
没想到元治还没表态,倒叫苏志明一口否了。
元治顺坡下驴,“是啊。伯父,这件事朕也很难办。冒犯朕也就罢了,朕就不计较了。可太后是何等尊贵,自从入宫后就是父皇的宠妃,几时受过这等委屈?我劝伯父还是别打这个主意了,太后不惩治苏小姐,已经是万幸。”
元治也这样说,苏清心里凉了一大半。
见他恍恍惚惚的,元治也不再说什么,只问苏志明,“吏部那边的政绩考核怎么样了?”
苏志明看了苏清一眼,这才将个中细节一一说来……
眼看就要到除夕了。
除夕之前,朝中要挂印封朝。
故而各部都在忙着收拾事务和公文,要在这两三日之类完全处置好,才能过个好年。
不想异变就生在这时。
“这个赵贵不是放在中档么,怎么又到了这一堆来?”
苏志明待在吏部,事无巨细,这会儿又从考核的卷宗里抓了一卷出来。
他抓的那一卷,是在优档之中。
吏部的官员忙得不可开交,闻言看了一眼,“不可能啊,三档官员是分开放的,有专人复验,是不是苏大人记错了?”
“不可能错。”
苏志明摆摆手,将赵贵的档案打开,上面记载的官职和属地以及过往的政绩考核,都和他记忆中一样。
他道:“我协管吏部政绩考核之事,记住了不少地方官员的名字。这个赵贵我敢肯定是中档,来人,立刻取记录来对比!”
这不是添乱么!
吏部的事情本来就又乱又多,这会儿还要费劲去取记录,又要对比,耽误工夫不说,剩下的事情恐怕又要熬夜处置了。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查记录的人从厚厚的纸页里抬起头,“确实是中档!”
一众不耐烦的官员当即看向苏志明,目光充满了崇拜。
“小苏大人好记性啊!”
“这简直是过目不忘啊,怪道先帝钦点的是探花郎!”
苏志明却蹙着眉头,丝毫没有理会他们的吹捧,反而严肃道:“一个中档的官员,为何他的档案会到优档里面去,吏部是如何管理档案的?若非今日我发现,岂不是叫此人蒙混过关了去?”
按照规定,外放地方的父母官要连续三年评为优档,才能被调回京城任职,而这个赵贵,前两年都是优,正好今年是中。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错误不被发现,一个原本没有资格调入京城的地方官,年后就要调入京城了……
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吏部众人年年做这项考核,自然知道这件错误有多严重,更重要的是,这个赵贵的经历未免太巧合了些。
那么巧他只差今年的“优”就能调入京城,那么巧,就有人把他今年的成绩从“中”变“优”……
这里头可能产生的问题,叫人细思恐极。
吏部尚书大手一挥,“立刻将负责档案归存的几个郎中全都押来,如此大错,决不能姑息!”
有苏志明这个外人在,吏部尚书不敢松懈,宁可严惩也不能叫人挑出错处来。
一共七八个郎中,连同帮他们处理事务的小吏都被押了过来,满满一屋子十来二十个人。
苏志明在低垂的人头中扫视了一眼,看不出什么。
他朝吏部尚书使了个眼色,吏部尚书立刻道:“分管两江一带地方官员政绩考核的是谁?”
人群中有一小片磕了个头。
余下的人被放了出去,只剩下这五六人在。
吏部尚书厉声威吓,“是谁将赵贵的档案从中档调到了优档?据实说来,本官尚可饶你一命。若是有心为之,交代出是谁指使的,还能挣个首告的功劳。若是无意为之,自己站出来,大不了便是革了这个官,好过性命不保!”
说罢飞快看了苏志明一眼,“还不快说?再不快招认,将你等全都送进大理寺问罪,看你们招是不招!”
没有人主动招认,那几个郎中之间却互相指认了起来。
有人道:“大人,这个赵贵乃是赵郎中本家的同宗,大有可能是他想帮自己的同宗亲戚,才会如此妄为啊!”
“胡说!”
那个被称为赵郎中的嘴都哆嗦了,“大人,大人明察!下官明知这个赵贵是本家同宗,当时看到档案便交给身旁的人处理,就是为了避嫌啊,如何又攀扯起我来?”
苏志明及时道:“你当时看到赵贵的档案,交给谁了?”
那赵郎中抬起头,在周围的人脸上看来看去,一边思索着自己那时的场景。
他很快哭丧着脸道:“这些日子吏部实在太忙了,那时候归纳档案忙得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何曾抬头看看身边的人是谁呢?只记得许郎中曾经站在我旁边过,万郎中也曾站在我旁边过!”
被他指认的两个郎中吓了一跳,都纷纷摆手,没人承认是自己的过失。
苏志明越听,眉头蹙得越紧。
若这些人大方承认自己一时疏忽,不过是个小罪名,撑死了革职,一般也只是罚俸两个月而已。
可他们都死活不肯承认,让苏志明心中起了疑。
他更加确定,这件事不是单纯的一时出错,而是有意为之。
赵贵……
他思忖了片刻,忽然抬起头,“尚书大人,依我的意思,既然大家都不肯承认,那索性……全都送交大理寺吧!”
“大人饶命!”
那几个郎中一听他这话都吓坏了,如今快要封朝了,这个时候把他们送去大理寺,即便证明他们是无辜的,这个年他们也一定过不好了!
吏部尚书也有些吃惊,没想到苏志明这么绝情。
苏志明的官位低他半极,他才是吏部的主官,按理说,这件事该听他吏部尚书的。
第六百一十三章 欺人太甚
吏部尚书细想了想,而后抬起头露出笑容。
他朝苏志明拱手,“小苏大人所言有理,来人,将这几个郎中全都送往大理寺!”
“大人饶命,大人!”
几个郎中哭天喊地,直接被差役拖了出去。
雪地上留下长长的痕迹。
苏志明心中暗想,这样大的动静,一旦传出去,只怕朝中过不好这个年的人会更多。
吏部尚书见他面色凝重,以为这样处置他必定会满意了,不想苏志明忽然道:“只怕今夜要辛苦大人,还有吏部上下官员了。”
吏部尚书:“啊?”
余下官吏也是一脸疑问。
苏志明指着那一堆堆厚重的档案,“既然有一处错,就可能还有更多处错。我们不能有疑不究,所以……这些档案全都拿出来重新审核一遍吧。”
“!!!”
他在开什么国际玩笑?!
要把他们花了好几日才整理好的档案全都拿出来重新审核,怕是一整夜不睡都未必能审核好,这不是要他们的命么?
吏部尚书看着自己的下属个个都是苦瓜脸,他又何尝愿意如此?便朝苏志明道:“小苏大人,这会不会太过了?那赵贵的档案许是一时疏漏才放错的,不用把别的也全部审核一遍吧?”
苏志明笑了笑,丝毫不为所动,“尚书大人瞧着方才那几个郎中打死不开口的样子,像是一时疏漏,还是像蓄意为之?”
吏部尚书说不出话了。
苏志明正色道:“若不将余下的全部清查一番,难保还有错漏。诸位大人若想过个好年,现在就辛苦些。若是不想,那就等旁人吃年夜饭的时候,你们再来吏部官署核查吧!”
这个苏志明!
欺人太甚!!!
吏部尚书恨不得破口大骂他一顿,不想抬起头来,又是一张笑吟吟的脸,“是,是,有道理。还不快去审核?”
他回过头,对着自己下属的官员大喝。
吏部一众官员垂头丧气,乖乖认命地回去办差。
……
吏部点灯熬油之时,苏志明也没闲着,和吏部之人同甘共苦。
这让他们心里多少好受些。
到晚膳的时辰,忽然听见官署外头来人通报,说是苏志明的郡主夫人来了。
郡主从外头施施然进来,一袭红裙明媚耀眼,见了吏部众官员也大大方方地问好,又命随行的家人把食盒拿出来。
“夫君久不归家,听说今夜要待在吏部了,我特意送来饭食。还有夫君的铺盖,被褥一应都是全的。”
她命人准备了许多饭菜,在食盒里还保温着,一打开热气腾腾,苏志明便招呼众人,“各位大人先吃了饭再做事吧,暖暖身子。”
众官员一面客气推辞,一面慢慢凑上来开始吃。
趁着众人吃饭,郡主将苏志明单独拉到廊下说话,“我已派人进宫告诉太后这件事了,想必太后心里会有数的。夫君,今夜你真的要留在吏部么?”
“嗯。”
苏志明道:“事情虽是吏部没做好,可到底是皇上让我协同管着这件事,我不能丢下他们自己回去休息。再说了,我若不看着也不放心,睡也睡不踏实。”
“你呀。”
郡主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总是这样,哪里都缺不得你似的,不亲力亲为就不放心了。”
她知道自己说了苏志明也不会听,所以早早准备好了铺盖,又朝苏志明道:“不会有危险吧?”
苏志明哈哈大笑,“天子脚下,堂堂吏部官署,能出什么事?”
郡主皱皱鼻子,“谁知道呢?有人在吏部的官员考核动手脚,这里头的龌龊心思我哪知道。我派两个府里最得力的护卫给你守夜,你不许推辞。”
苏志明一听,便知道是她陪嫁带来的人。
寻常人家的女子陪嫁都是丫鬟和下人,只有她不一样,陪嫁的也是武艺精湛的护卫,向来是她出行游玩时贴身保护的要人。
这回她竟舍得给苏志明。
苏志明心生感动,瞧了瞧外头的天色,便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明儿一早我会回去换身衣裳再上朝的,去吧。”
郡主恋恋不舍地往外走,才走出没几步,很快又跑回来,咬着牙,“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本想找个郑重的时机好好告诉你的,如今我憋不住啦!”
“什么事这么要紧?”
她凑到苏志明耳边,悄悄嘀咕了句什么,苏志明顿时大喜,抱着她看向她腰腹处。
此刻看起来还是极为平坦的样子。
“真的?我要做爹了?!”
“骗你做什么?”
郡主撇撇嘴,瞧苏志明欢喜的表情,她心里才满意,“好了好了,我要回去了,你快进去吃饭吧,再晚要凉了!”
说罢甩甩手,欢欢喜喜地离开。
苏志明心中充满了力量,浑身发烫,连廊下的雪意都丝毫不觉得冷。
他走进屋里,恨不得找个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可看了看桌上小山一样的档案,终究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
现在最要紧的是档案的事。
别的都得暂时放一放。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诸位大人多吃些,今夜咱们有场硬仗要打!”
……
苏幼仪得知吏部这边的消息,郁闷得连晚膳都没吃几口。
大过年的,本来朝中要好好地休沐了,忽然发生这样晦气的事,任谁都高兴不起来。
见苏幼仪闷闷的,多福在旁边插科打诨,“是哪个不要命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人,又在朝中搅浑水?惹恼了太后,将他全家灭九族,看他还敢不敢!”
苏幼仪噗嗤一笑,无奈地看着他。
多福笑着,“嘿嘿,太后笑了就好。您别生气,朝中那么多官员呢,难保一个两个不犯错的。人不是已经送去大理寺审查了么?一定会有结果的,大不了等到年后呗。”
“不行。”
苏幼仪摇摇头,“不能等到年后。混淆朝廷地方官员的政绩考核,此事事关重大。等到过了年,这其中有些事就说不清楚了。这件事必须在年前解决,决不能轻易搁置下来。”
第六百一十四章 爆竹
年节下,京城大街小巷的孩童都喜欢放爆竹。
京城最好的地段,高大富丽的酒楼里,三楼有着精致的雅间。
有人从高楼半开的窗子望下去,看到孩子们掩着耳朵,等那“啪”的一声,便微微笑了起来。
“放爆竹啊……”
坐在他对面的人朝窗外望了一眼,又坐了回去,“如今朝中发生的这档子事,可不就像一声爆竹响么?”
对面的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张清俊的面容,正是雍亲王。
他笑了笑。
“孩童们的爆竹虽然响,可带来的都是喜悦和年下的热闹。吏部这桩事就不一样咯,带来的,恐怕只有……”
他话还没说完,忽见窗下有个极小的孩子混进了放爆竹的孩子堆里,一不小心被吓着了,哇哇大哭起来。
雍亲王忍俊不禁,“就像眼前这小孩儿,没有喜悦,只有惊吓。”
他说罢,朝身后跟随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立刻下了楼,将那被吓着的小孩好一番安慰,又递了一串铜板给他。
“喏,别哭了,拿去买糖吃。”
拿了一串钱的孩子立刻破涕为笑,朝巷口的小摊跑去,侍从看了一眼,他买的似乎不是糖,而是爆竹。
他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回到酒楼上头。
雍亲王瞧着那小孩子买了爆竹,便和大孩子们玩到了一处,大家兴致勃勃地捂着耳朵,爆竹也放到了炸不着人的角落去了。
他慢慢收回目光。
坐在对面的是个宗室闲散子弟,打小和雍亲王玩过有些情分。
雍亲王今日将他约出来见面,便是趁着朝中还没有掀起狂澜,享受享受眼前这片刻的安宁。
“王爷可听说了?”
那人笑着拈起一颗无花果,放在手里把玩,“那小苏大人雷厉风行,朝中人人夸赞,都说他比老苏大人还要强上几倍。”
雍亲王惊讶地看他,“你素来不理朝中事的,怎么这会子倒谈起他两人来?”
那人冷哼一声,“朝中事务素来嗦无趣,我自然不理。可这回这么精彩的事,我为何不理?”
“你必定也看出来了,如今这小苏老苏大人,是此消彼长。那老苏大人在朝中的风评已不如从前,反而是小苏大人年轻有为,一步步震慑了朝局。你说,这将来会是何等局面?”
雍亲王但笑不语,随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凑到唇边,“什么将来?一个老一个少,一个如日中天,一个日薄西山,这将来还需要我说么?”
说的也是。
那人却撇撇嘴,“如今这老苏和小苏,王爷不觉得眼熟么,倒像是从前见过似的。”
雍亲王的笑意凝在嘴角,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才放下酒杯。
他面上依然含笑,眼眸中却多了些正色。
“你的意思是,李阁老和季玉深?”
对方笑了,反而端起酒杯朝他敬了敬,“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雍亲王摇摇头。
“老苏或许是李阁老,小苏可不是季玉深。”
“此话怎讲?”
涉及到季玉深的事,难免扯出先帝朝时一些隐秘之事,雍亲王抿了抿唇,并不言语。
好一会儿才道:“或者说,老苏是李阁老,李阁老是你们想象中的李阁老,但季玉深,完全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季玉深。”
季玉深之死,于苏幼仪一直是个遗憾,于他也是。
除了先帝之外,和季玉深一道谋事最多的大概就是他了,他知道季玉深的聪明才智,也知道他行事的性情和手段。
而苏志明……
他道:“小苏是个正直之人。”
那人笑,“当年老苏不也是么,否则先帝如何重用他,还把他的女儿弄进宫做妃嫔?”
雍亲王摇摇头,“将来如何还不敢肯定,但眼前他是正直的。别的不说,只看此次吏部政绩考核之事,换成谁不愿意糊弄过去,早结了早安生?”
“大家都想过好这个年,偏他较真要弄清楚。这下可好,吏部那些人虽不敢不听他的,可他到底得罪了人。若我是他,犯不着如此。”
由中可见,苏志明一片赤诚之心。
那人听了不言语,良久才微微点头。
两人默然对饮了几杯,那人忽然问,“老苏如此,小苏如此,那……大苏呢?”
雍亲王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指的是苏幼仪。
要说苏幼仪的为人品行,雍亲王再了解不过了,他道:“你放心,这天下是姓元的。姓苏的人便是不想维护元家的天下,太后也会让他们维护的。”
老苏,大苏,小苏。
这三个人里头,最让人放心的,反而是权位最重的那个。
那人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忽然走到雍亲王身边,朝着他耳语了好一阵。
雍亲王脸色大变,“此事当真?”
“信不信由你。”
那人一脸随意,“我在朝中虽无差事,可喝酒的本事是谁也比不上的。这是我在酒桌上套来的话,你若不信,试试不就知道了?”
雍亲王那点微薄酒意,一下子全醒了,他从座中站了起来。
“不行,这么大的事,我一定要尽快进宫告诉太后。今日不能陪你喝酒了,来日我自罚三杯……不,三壶!”
说罢匆匆忙忙下了楼,楼梯上响起登登的脚步声。
“切。”
那人留在雅间里,自斟自饮,“满嘴里提的都是太后,也没见你提皇上,看来你是真放心啊……”
一道快马赶往宫城的同时,一辆马车也在匆忙朝宫城而去。
苏志明坐在马车里,顶着两个乌青的眼睛,脸上又是憔悴又是愤恨。
他盯着自己手里的名册,几乎不敢相信。
好一会儿,他闭上了眼睛,朝外头喊,“还有多久才到?”
“大人,前面就是宫城了!”
苏志明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份名册卷好塞进袖中,等马车停稳了匆忙扶着人下车。
“我要去坤宁宫一趟拜见太后,你先回府一趟,就说太后留我用晚膳,我晚些回去,明白了么?”
车夫不太明白。
这还没进宫城,怎么就说太后留了晚膳,莫非他今夜……
第六百一十五章 下雪了
苏志明哪里顾得上仆人在想什么,匆匆忙忙朝宫中走去。
仆人正驾着马车回府,没走出十几步远,迎面一匹快马就奔袭而来,差点惊了他的马。
“对不住!”
马上的雍亲王翻身下马,看了一眼对方马车上的记号,“小苏大人也进宫了?”
仆人忙下车朝他行礼,“回王爷,我们大人刚刚进去不久。”
雍亲王眉头一蹙,将马的缰绳飞快扔到上前迎接的侍卫手上,大步朝宫中而去。
……
“我有要事求见太后,快去通传!”
雍亲王火急火燎地到了坤宁宫,一身都是风雪寒气,多福忙叫人给他拍着,自己飞快转进殿中通报。
殿中,苏幼仪正在看一封名册,眉头紧锁。
多福看着眼色,又看看坐在下首的苏志明,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太后,雍亲王求见,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苏幼仪不耐烦地抬起头。
若是旁人,此时她必不愿见,可外头的是雍亲王,她道:“让他进来吧。”
局面已经不能再坏了,难道雍亲王还能给她带来什么更糟糕的消息么?
雍亲王进殿便觉得气氛不对,苏幼仪眉头紧锁,苏志明也面带郁色,他一时惊讶,“出什么事了?”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名册放下,“雍亲王,你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说罢一抬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臣刚刚听说了一个消息。”
雍亲王随意坐下,“此番吏部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臣得到可靠消息,吏部之乱是朝中一位大员在背后操作。”
苏幼仪微微抬起眼,漠然地看着他。
连垂头丧气的苏志明都抬起头来,一脸无奈。
雍亲王一时不解,“你们……难道你们已经知道了?”
苏幼仪用指尖在桌上点了点,就点在那份名册上,“拿去给雍亲王瞧瞧。”
春花忙把名单接了,送到雍亲王手边。
雍亲王打开一看,上面记录了此次吏部政绩考核中所有出错的官员名单,除了那个从“中”变“优”的赵贵之外,还有不少一样的人。
其中还有少数是从“优”变“中”的,这几个人成了异类。
雍亲王一时不解,抬起头来,“这些人……”
苏志明道:“王爷请看,这些人之中,政绩被暗箱操作提高的,有一半以上和老苏大人交好。而政绩从好变成不好的……”
“没一个和老苏大人交好,甚至其中一个就是因为和老苏大人有政见不合,才被贬到地方去的。”
雍亲王接过了他的话。
他道:“不瞒太后说,臣得到的消息里,矛头也直指老苏大人。”
他们两倒是赶到一处了。
苏幼仪微微合上眼,揉了揉太阳。
春花在旁看着有些担心,这事什么时候发作不好,偏等到要过年了发作,这个年还让苏幼仪怎么过?
实在太不凑巧了。
她伸出手,雍亲王会意地将名册重新交到苏幼仪手上,她细细看起了名册上的名字。
这其中包括苏清的门生,包括他的本家远亲,包括和他交好的人,也许还包括一些吹捧追随他的人。
被暗中贬低的人不多,或多或少和苏清有些矛盾。
苏幼仪实在难以相信,苏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他每一样都做全了。
一阵寒风从窗外袭来,苏幼仪打了个冷战,朝窗外看去。
“下雪了。”
雍亲王和苏志明都朝殿外看去,果然看见稀稀拉拉的雪花从天空中飘下来,透着一股不祥之意。
殿中的气氛也如廊下结起的细细冰花,沉默而冰冷。
忽而,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太后!”
多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周首辅没了!”
“什么?!”
苏幼仪霍然从座椅上起身,连雍亲王和苏志明也都站了起来,多禄气喘吁吁,“是真的,周府刚刚传来的消息!说是老大人自己在书房看书,忽然就闭上了眼,怎么叫也叫不醒了!”
这真是雪上加霜的消息。
苏幼仪蹙紧眉头,“皇上那边可知道了?”
多禄道:“来通报的人同时朝乾清宫和坤宁宫去的,乾清宫应该知道的更早一些。太后,这事该怎么办?”
苏幼仪原地转了两步,当机立断,“立刻请皇上随我出宫,亲自到周府走一趟!周首辅为国鞠躬尽瘁一世,是朝中最年高望重的大人,他当得起皇上亲自送行!”
“哎!”
多禄连忙应了朝外跑去,苏幼仪转进寝殿,一面让春花给她更衣,一面朝外头道:“雍亲王,志明,你们一会儿随驾一同去。周首辅不能就这么去了,他这样突然撒手离开,朝中必然大乱。”
吏部此番之乱尚未平息,如何经得起当朝首辅忽然病逝之事?
……
不消多久,仪仗匆匆忙忙出了宫城,浩浩荡荡朝周府而去。
闻得太后和皇上亲自到来,周府上下感恩戴德,都迎接在府门外。
风雪越来越大,周府的门上已经挂起了白幡,苏幼仪和元治走进去,看到周首辅被停在正堂之中。
他板正地躺在床上,好像已经断气了。
元治有些接受不了,苏幼仪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克制。
而后,周家长子到周首辅身边,弯腰凑近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只见周首辅平静的面容忽然微微动了起来。
而后,那双苍老的眼睛慢慢睁开。
“嗬……”
他嗓子眼里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叫人听不清楚,合家女眷又是哭又是怕,避到远处用帕子抹着眼泪。
苏幼仪没有丝毫迟疑,拉着元治上前,“周首辅,你一生辛苦,如今还有什么遗愿未完?哀家和皇上在这里,你尽管说。”
元治亦道:“周首辅,朕在这里,你说。”
周首辅闻得他二人的声音,就算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也要勉力挣扎回来和他二人说最后的话。
“太后,皇上,老臣一生……别无所愿,只恐朝中,未能有合适的大臣辅佐皇上。”
他老眼昏花,隐约看到了苏幼仪身后的雍亲王和苏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