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六章 气血亏损
“过了年,皇上大婚的事就该操办起来了。”
苏幼仪想着接下来好几桩儿女亲事,都是大事,这一年怕是得忙个不停。
刚说着这话,便听见多福从外头进来禀告,“太后,周老夫人带着周小姐,还有几家被选为宫嫔的小姐,都来给您请安了。”
周小姐是皇后人选,即将和元治大婚,照理是该提前来给苏幼仪拜年。
季玉深站了起来,“我去后院瞧瞧,方才过来的时候,瞧见绿梅开得精神。”
苏幼仪点点头,看向春花,“后头廊下也设上茶水点心,让季先生赏梅时吃。我要见未来的儿媳妇,怕是要让你久等。”
季玉深闻言点点头,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不多时,多福便引着周老夫人等人进来,众人进来齐齐福身行礼。
苏幼仪着意看了看周小姐,只觉得她比起两年前更加端庄得体,一举一动也更优雅动人。
看来这两年,宫里派去的嬷嬷挑教得不错,周府的家教也是好的。
苏幼仪心中满意,大略一瞧,还有国子监祭酒家的李小姐等人,都比先前出落得越发好了。
“请坐。”
她伸手示意,众人告了座,方才按照次序坐下,依次是各家的长辈女眷坐在前头,周小姐等人只能坐在后头。
苏幼仪亲亲热热的同她们说话,“周老夫人身体还好?年下进得香不香?老夫人偌大年纪,还要让你亲自到园中看望,哀家真是担当不起。”
周老夫人恭敬地应了,又道:“多谢太后关心,老身身子还硬朗。原本今日该她母亲带她来给太后请安才是,偏她母亲年下劳碌一阵,甚至有些不适,不敢到太后跟前把病气过给太后。”
“怎么,大夫人病了么?”
苏幼仪朝春花道:“让王太医亲自去一趟周府,仔细瞧瞧大夫人的病,若有什么用得着的药,尽管从哀家的私库支取便是。”
“是。”
春花应声出去,周老夫人和周小姐忙起身行礼道谢,“多谢太后,儿媳原不是什么大病,倒要劳动太后身边的王太医了。”
王太医年轻,娶的是太后跟前最得脸的宫女淑芽姑姑,自此在太医院越发平步青云。
及至后来他就跟着到了御园,专门负责太后的饮食脉案,能让太后将他派出去亲自诊治的人,都不是寻常朝中贵戚。
周老夫人等自然感恩戴德。
苏幼仪笑道:“我身子素来也康健,王太医留在御园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不妨事。来,姐儿过来我瞧瞧。”
她朝坐在后头的周小姐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周小姐起身,羞答答地缓步上前,苏幼仪拉着她的手,触手自觉一片凉意,“怎么手这么凉?快去拿个手炉来。”
春景忙让小宫女去取来,周小姐十分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手,“想是方才被风吹着了,臣女失仪,还请太后勿怪。”
“无妨。”
小宫女把手炉递给周小姐,她这才窘迫地收下。
苏幼仪心道,方才从园外进来有些路程,或许周小姐年轻面皮薄,不好意思见驾时握着手炉,所以才冻着了手。
这原本不是大事。
苏幼仪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周小姐是皇后人选,妻妾有别,她对周小姐格外青眼有加也是正常。
可此时,女眷中却有人含笑朝周老夫人道:“老夫人,周小姐双手冰凉,莫不是气血亏损吧?应该好好补补身体才是,女儿家气血亏损可是大事。”
周老夫人听得一愣。
女子气血亏损则手脚冰凉,这是常识。
而气血亏损往往会导致生育不利,即便能够怀上胎儿,也时常会在生产的时候难产或者大出血。
这话乍一听不觉得什么,实际上却有暗指周小姐生育不利的意思。
周小姐似乎也听出了话头,登时有些紧张。
她坐在苏幼仪身边,苏幼仪很快便察觉到了她的反应,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听见这种话,既担心自己的名誉受损,又羞于出口辩白。
好在周老夫人很快回过神,同样端庄地回复道:“我们周家几代为朝廷效力,虽然未能树立什么奇功,好歹也知道保养自身为朝廷效力。别的不说,只看她祖父八十高寿,我老婆子也年近八十了,便知我家中注重身子保养,如何能叫她年轻姑娘家就落得气血亏损的地步?”
这话说得柔中带刚,用已故周首辅来说话,端的是有理有据。
先前说话的人便不敢再暗指什么了,只能笑着奉承,“是啊是啊,我不过是白担心一句,老夫人千万别多心。”
苏幼仪顺势给了台阶,她握着周小姐的手道:“是多虑了,周小姐不过是礼数太周到,不敢握着手炉到哀家跟前见驾,这才冷着了些。”
此刻她手中握着周小姐的手,早已温暖起来。
又朝周小姐道:“你的心也太痴了,往后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小心?你若是冻坏了,哀家也心疼。”
众人眼瞧着苏幼仪对周小姐如此厚爱,便是有些邪心也打消了。
又说了一会子的话,苏幼仪便命春花带着周老夫人等在园中观赏,独独把周小姐留了下来,“哀家还有些体己话同你说。”
其余各家的小姐都十分眼热,连一向持重的李小姐也未能幸免,临走的时候回头多看了好几眼。
人都出去了,周小姐这才松了一口气。
苏幼仪看她,知道她还对方才那个小插曲心有戚戚然。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作为皇后的人选,半点差池都不能有,何况是生育不利这样的大问题?
若这个污点坐实了,连皇后的位置或许都要换人。
苏幼仪心中头一回升起了做婆母的责任感来,她拍拍周小姐的手,“怎么,怕了?”
作为皇后是不该轻易说怕的。
周小姐连忙摇摇头,“不,我只是……只是……”
“那些人比你年纪大上好几轮,她们的一言一语,看似漫不经心,其中的心计还不是你小小姑娘家能够应对的。”
第七百九十七章 重新开始
周小姐闻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苏幼仪没有因为方才旁人的话,真的疑心她身体有气血亏损的问题,她心里已经是十分感激,哪里经得起她这样好言好语地宽慰?
周小姐忙将手炉搁在一旁,“太后,我祖母说的是实话。我并没有什么气血亏损的毛病,自从前年……祖母更是有意留心为我调养,说是太后一片慈爱,若我将来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便负了周氏一门几代的忠良。”
“我知道,我知道。”
苏幼仪笑了笑,好像对她说的并不在意,“别听你祖母的。”
“啊……”
周小姐愣愣地抬起头来,一脸困惑。
苏幼仪想着自己不能说得太直接,以免吓着周小姐,便缓缓道:“你们周家一门忠良,我自然知道,否则也不会将皇后之位许给你。你祖母为你调养身体,自然也是好的。”
“只是有一点我要告诉你,便是将来你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膝下子嗣不多,那又如何?即便如此也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对此太过小心翼翼。”
周小姐越发呆愣起来。
寻常女子未能生育,尚且会因七出之条被休弃,何况堂堂皇后?
太后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幼仪拍着她的手,“身为皇后,更重要的是匡扶皇帝。你与他先是夫妻,再是这天下至尊的帝后。只要你能做到与他携手并肩,共同进退,便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周小姐慢慢回过神来,确认苏幼仪说的话是一片诚心,并非意有所指。
她微微咬唇,“可是太后膝下育有四位嫡出的皇子,这是何等福气,怎么在太后说来,女子便是子嗣不茂也无足轻重呢?”
“哀家不是因为孩子多才能走到如今的地位的。”
苏幼仪朝她眨眨眼,一脸神秘。
有些过往的宫闱之事她素来不愿对人提起,如今对着眼前这位即将成为后宫之主的少女,她倒是愿意多说几句。
“当年先帝在位的时候,朝中被权臣把持。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使得后宫中人个个也盯着前朝的权势,有几个是真心和先帝共同进退的?”
“先帝又不是傻子,难道枕边人对他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贪图权力,他能不知道么?正因如此,当年总说先帝凉薄。其实凉薄的何尝是先帝?分明是那些嫔妃。”
周小姐听了暗暗点头,“太后教导,我记下了。日后必定听从太后的话,和皇上共同进退,绝不敢觊觎权力。”
“你将是皇后,又有周府这样强大的靠山,有什么权力可争?”
苏幼仪笑了笑,“哀家倒不担心你和那些嫔妃们争夺全力,她们也绝不可能争得过你。你身为皇后,更要紧的是平衡后宫人心,这后宫里除了你,其余都是妾妃,你都要一视同仁。不可因为皇上喜欢谁就嫉恨谁,也不可因为皇上冷落谁就打压谁。”
周小姐一面听一面点头,受益良多的样子,“太后体贴教导,我不敢不听。”
苏幼仪又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眼见时辰不早了,才命春花亲自将她好生送出去。
周小姐才出去,苏幼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便听得后头屏风一阵响动,季玉深从后面走了出来。
苏幼仪先前就听见动静了,知道季玉深就在屏风后头。
“难得你有兴致,在这里听我们婆婆妈妈的私房话。”
苏幼仪打趣他,抬起头一看,季玉深手里折了一把极好的绿梅花枝,淡淡的水绿色梅花花瓣格外清新。
一股淡淡香气在暖热的室中散开。
“你知道我在后头,还与周小姐聊了那么多,不是明着想让我多听听么?”
苏幼仪嗤之以鼻。
春景不用吩咐,便去寻了一只洁白的细颈净瓶过来,季玉深随手把绿梅花枝插了起来,又细细打理了一番。
他道:“一恍惚,时间过得真快。周小姐入主后宫之后,你便有了儿媳,或许再过两年就能有孙子了。”
孙子?
苏幼仪听着总觉得很不现实。
她才三十岁,这么快就要做祖母了么?
季玉深比她还年长了几岁,想到两个该做祖母、祖父辈的人,还在为前半生的恩怨情仇纠葛不尽,苏幼仪忽然觉得好笑。
季玉深将摆好的花瓶送到她跟前,一团绿云悠然朦胧,笼罩在眼前。
随之落在眼前的,还有季玉深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透出的光芒,缠棉无解,“幼仪,就当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我们……
重新开始。
苏幼仪抬起头,目光对视的一瞬间,曾经的恩怨情仇顿时烟消云散。
……
年关一过,开朝复印。
如今朝中最要紧的事便是元治大婚之事,为此,坤宁宫又特意新修了一番,后宫的几座殿宇也趁便一道修缮。
元治特意发话,只把永寿宫和永寿宫旁边的摘星阁搁置起来,不必修缮。
这两处殿宇都是苏幼仪从前住过的,永寿宫的奢侈辉煌,更是先帝当年亲自督办,才有如今气象。
摘星塔是先帝驾崩的地方,这两个搁置起来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苏幼仪听见宫里传来的消息时,正和淑芽两个在湖边沐浴春风,喝茶说话。
淑芽挺着个大肚子,原本苏幼仪让王太医转告,等她生产完了再来御园陪她说话不迟,偏淑芽等不及,一开春就过来了。
好在她一家子公婆丈夫都是大夫,苏幼仪也不怕她有什么事。
“想当初还没搬进永寿宫的时候,你可被吓坏了。”
苏幼仪还拿从前怕鬼的事调侃淑芽。
淑芽如今已是孩子的母亲了,早就不像当年那么胆小,闻言也笑道:“太后还记得这个。说来这永寿宫也算机遇奇特了,当年先帝在的时候就莫名封闭了许久,如今又因太后住过,皇上也给它封闭了起来。”
淑芽不禁想到永寿宫中的繁华景象,别的不说,单说那一大块铺在地龙上的白玉莲花,便十分值得人向往。
第七百九十八章 寻常夫妻
“皇上约莫是想着,我把坤宁宫让出来给了新皇后,将来我若住腻了御园,要在宫里给我寻个安顿的地方吧。”
苏幼仪笑道:“都说慈宁宫地方不够大,宫殿也老些,皇上便不肯叫我住在那里,只说委屈了我。”
淑芽满脸欣慰,“皇上打小就和太后要好,后来又添了一分母子之情,自然更好。奴婢见此,心里也就安稳了。”
正说着话,忽见季玉深从外头走了进来,苏幼仪道:“正好你今日来,该叫你见一见故人。”
“故人?”
淑芽回头一看,便见一抹青色的身影款步而来,那身形,那姿态……
她起初还以为只是相似,以为是谁又进献了和先前宋家兄弟一样的人物来,及至仔细一看,才发现并非如此。
那是季玉深。
真真切切的季玉深。
淑芽登时惊讶起来,捧着肚子便要起身,季玉深一眼望见,上前来笑容和煦,“你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我如今不过一介白衣,该是我向你行礼才是。”
“这不可,万万不可……”
淑芽有些惶恐,不禁回头看向苏幼仪,“太后,这是怎么回事?季大人他,他不是……”
想到季玉深说他自己如今是一介白衣,淑芽似乎有了点模糊的想法。
季玉深随意在苏幼仪身旁坐下,淑芽冷眼旁观,发觉他二人之间的情态比当年亲密了许多。
更让淑芽惊讶的是,苏幼仪望着他的时候,眼里有光芒闪现。
那是她不曾见过的光芒。
贴身伺候了苏幼仪那么多年,淑芽心里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原来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心中真正爱的那个,始终是眼前的人。
“……当初他并没有死,而是侥幸逃过了一劫。后来又回到岭南从商,一年多前才回到京城,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淑芽听着苏幼仪说季玉深的来龙去脉,心里感慨万分。
当初宋家兄弟俩,包括无名陪在苏幼仪身边的时候,她就想着若是季玉深在该多好。
再好的替代品,始终不是那个人,也难怪苏幼仪对无名或是宋家兄弟,始终没有真正用过心。
如今可好,他回来了。
淑芽听得忍不住眼泛泪花,“好在季先生终于回来了,太后往后也不至于一个人在御园冷清。奴婢,奴婢打心眼里高兴……”
都说怀孕的人容易多思多想,苏幼仪瞧着淑芽这样,忙为她拂去泪水,“你怀着身子,千万别落泪,仔细对孩子不好。哪里就有你说的这么惨了?我身为太后,难道没了他还不能过日子了不成?”
说这话的时候,她大大方方地瞟了季玉深一眼,一脸不服气。
这般神态,越发衬得她面容如少女一般。
淑芽见状更加忍不住了。
她有多久没见苏幼仪这样笑了?
笑得那么自在,那么有恃无恐,仿佛有身边的人在,她就无所顾虑一般。
季玉深对她的威胁一脸好脾气,“那是自然,太后没了草民依旧逍遥自在,是草民万万离不得太后。”
分明是寻常揶揄的话,苏幼仪却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再阴阳怪气,太后就罚你这个草民去西街买刚出炉的蝴蝶酥!”
还是上次赵大虎从岭南带来的蝴蝶酥,苏幼仪吃了以后喜欢,念念不忘,季玉深便设法同岭南那家酒楼达成了合作,在京城也开了一家分店。
不过这家店并不做酒菜,专门做蝴蝶酥这一类的小点心,季玉深不为挣钱,只为了讨苏幼仪一点欢心。
他道:“你分明是度量着这个时候,下午的蝴蝶酥差不多该出炉了,才如此说的。”
“那你去还是不去?”
“不去。”
季玉深一口拒绝。
淑芽愣了愣,便见多禄从外头走进来,脚步匆匆,边走边道:“太后,蝴蝶酥来了,是今儿下午出炉的第一份!”
那蝴蝶酥只用薄薄一层牛皮纸包着,烫手得很,多禄忙拿来放到桌上。
他抬起头,却看到苏幼仪一脸疑惑。
“我几时让你去买蝴蝶酥了?”
“啊?”
多禄一脸惊讶,“是,是季先生说的啊,季先生说太后让我去买蝴蝶酥,不是吗?”
说罢一脸无辜地看着季玉深。
苏幼仪瞧多禄那个委屈的表情,就知道他被季玉深使唤了。
而始作俑者季玉深老神在在地坐着,淡定喝茶,“我早知道太后会想吃蝴蝶酥,所以进来之前先告诉了多禄。倒要多谢多禄公公,免我跑腿一趟。”
蝴蝶酥就在面前,而且是刚出炉的第一份。
苏幼仪权衡之下,顾不得罚季玉深了,先用筷子夹了半片品尝。
“太后,当心烫!”
淑芽也只是嘴上说说,蝴蝶酥这类的点心就是要有些烫口的时候吃口感才好,凉了就不那么好吃了。
季玉深道:“你也尝尝。”
淑芽还没反应过来,季玉深已自顾自拿了一块,慢条斯理地吃着,看得淑芽目瞪口呆。
原来季玉深如今在苏幼仪面前,已是能当家做主的姿态了。
她随即一笑,不知为何,看季玉深和苏幼仪这种相处的模式觉得很熟悉。
仔细想想,她和家中夫君不也是这样吗?
寻常人家的夫妻,没有太多身份地位的约束,所以相处起来格外自然,夫妻间的情取也就多了起来。
眼前的季玉深和苏幼仪便是如此。
淑芽这才伸手拈了一块蝴蝶酥,多禄在旁看着苏幼仪吃,心道自己叫季玉深白使唤了一趟,可若能让太后吃得高兴,那就是难得的福气了。
苏幼仪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反而会错了意,以为多禄也想吃,便又随手拿了一个塞到多禄嘴里。
多禄一笑,双手捧着蝴蝶酥啃了起来。
春花听说季玉深也过来了,担心这里伺候的人手不够周全,便也随即赶来。
不料一来就看见苏幼仪、季玉深、淑芽和多禄四个,三个坐着一个站着,都毫无形象地在吃蝴蝶酥。
她差点脚下不稳要摔跤,好在最后还是勉强支撑住了身形,悄悄朝身后挥手,示意伺候的宫女退出去。
第七百九十九章 量体裁衣
开春之后,天气和暖起来。
内务府针工局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各色绸缎衣料朝御园里拿进拿出,五彩辉煌。
头一件要紧的事,就是给苏幼仪裁制礼服。
“宫里已经两朝没有太后了,再往前的那礼服旧得不成样子,不适宜再给太后穿。好在这里有原先就为太后准备的朝服,才完成了绣工这个大头。如今稍微改改,增添一些,正好能让太后在亲政大典上穿。”
一袭明黄的繁复礼服挂在架子上,从上到下布满了文采辉煌的凤凰绣样,栩栩如生。
细看期间,除了凤凰还有金龙,两者盘踞在同一件衣袍上,倒是主次分明一点也不突兀。
连苏幼仪这样向来不主张奢侈华丽的人,对这件礼服也十分喜爱。
喜爱的是针工和绣工,这样一件礼服已经不能用衣服来定义了,更多的是一件艺术品。
苏幼仪朝说话的内务府管事看了一样,不禁赞叹,“这样已经很好了。说到底,皇上的亲政大典,哀家要穿那么好做什么?”
内务府管事闻言挺直了腰板,“太后放心,皇上的礼服早在两年前就开始预备了,绝对辉煌灿烂,不会堕了皇上的威风。”
元治的礼服比起苏幼仪的更加难做,毕竟他还在长身体的阶段,两年前开始刺绣的时候便要考虑到两年后他的身形,丝毫马虎不得。
别说元治,便是苏幼仪这边也要重新量体裁衣。
季玉深进去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苏幼仪站在薄薄一层的纱织屏风里,平摊着双手,从屏风外头朦胧可见她的身影,秀色可餐。
针工处的宫女小心翼翼地给苏幼仪量体,她双肩平展而小巧,腰肢纤细如上好的玉净瓶,再往下,顺着裙摆的角度斜斜溢开……
他在外间看住了。
里头苏幼仪还在缓声说话,并未察觉他的到来,“皇上的礼服要好好制,诸位太妃的礼服都制好了不曾?”
“太妃们的礼服原是有样可循的,并不麻烦,已经制好了,太后放心。”
内务府总管道:“还有两位住在园中的小王爷的礼服,也是早早就预备的,一会儿太后这边量完,奴才就去给两位小王爷重新量尺寸。”
小六和小七他们的问题和元治一样,都是长身体的年纪,一二年前开始绣制的礼服,如今未必合身。
想着除了他们,宫里还有好几位小王爷、公主都在长身体的年纪,苏幼仪忍不住失笑。
“辛苦你们了,孩子们还小,每个都要你们把握着尺寸。有的长得快,有的长得慢,你们的差事不好办。”
内务府的人听见苏幼仪这句话,便是原本心里有些委屈,这会儿也都烟消云散了,“哪里,太后抬举我们了,这本是我们应该做的!”
“不会叫你们白忙,等皇上大婚和亲政的大事过了,哀家自然赏你们。”
苏幼仪话音一落,内务府总管和几个带来的人连忙行礼谢恩,先前给苏幼仪量尺寸的宫女,很快低头在册子上写下了新的数据。
春花顺势接过来一看,上头除了这次新量的数据,还有之前的数据。
她一瞧就皱了眉头,有些抱怨道:“太后的腰身又细了,可不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没伺候好?往后还请太后多用些膳,保重身子才是。”
“是吗?”
苏幼仪有些惊讶,往春花手里的册子看了一眼,果然数字比先前少了一点。
她道:“我自己倒没觉得,也是照吃照睡的。许是年下吃得多闹得多,这阵儿有些没胃口。”
春花便道:“午后奴婢还是让王太医来看看太后才是。”
苏幼仪摆了摆手,“用不着。王太医如今忙着在家照顾淑芽,用不着日日让他到园中来。何况我从来也没病没痛的,瘦了些便瘦了些吧,不消几日就会养回来的。”
春花拿她没办法,只好作罢。
季玉深在外头听了一会子,正打算走进去,忽听见苏幼仪道:“今日季先生是不是在小六和小七那里?一会儿你们去给两位小王爷量体裁衣的时候,顺道也给季先生做两身衣裳。”
季玉深在外头正好听见,有两个守在门边的小宫女听见里头的声音,也忍不住低头轻轻笑起来。
苏幼仪注意到动静,往外头一看,正好看见季玉深走进来。
“季先生来得正好。”
内务府总管知道这位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一脸谄媚,“太后正说要让奴才们去给您量体裁衣呢,您可就来了。不知道先生喜欢什么颜色样式?”
“青色。”
苏幼仪和季玉深异口同声。
内务府总管愣了。
苏幼仪笑了笑,“他就喜欢青色的衣裳,成天在御园晃来晃去,我都看腻了。你给他换着做,像是雨过天青色,湖青色和鸦青色,好歹是有些区别的。”
内务府总管连忙含笑点头,“是是是,奴才记住了。”
季玉深忽然把手张开,“就在这里量吧,量完你们好去小六、小七那里,省得多走一趟。”
自从年前大雪,道路难行开始,季玉深便住在了湖边的书屋中。
原只是偶尔住一夜,后来小住变成了长住,如今他多半时间都住在御园,有了更多的时间陪伴苏幼仪。
内务府总管闻言,朝还在犹豫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连忙扯开布尺朝季玉深走过去。
量完尺寸,内务府的人退出了院子,季玉深这才坐下,“近来怎么反而消瘦了?”
苏幼仪愣了愣,“你都听见了?”
“便是没听见,也看出来了。”
季玉深的目光从她纤细腰肢掠过,她的一举一动一丝一发,他都分外留心。
又怎么可能没注意到她进来消瘦了些?
苏幼仪笑笑,目光清亮,“无妨。不过是为元治亲政之事,这可能是我最后为他办的一件大事了,自然要多尽心。”
将来宫中大事,自有皇后为他操持,她也可放心了。
季玉深道:“我从外头请了一个极好的药膳师傅,午后便让他做了菜肴送来,你尝尝喜不喜欢。”
第八百章 药膳
“药膳师傅?”
春花一听这话便欢喜了,拍着手道:“那正好,奴婢正担心太后近来饮食吃得少消瘦了,太后又不肯请王太医来看诊,若是用药膳补身再好不过!”
季玉深推荐的药膳师傅,想必是好的。
苏幼仪道:“你素来了解我的口味,既如此就尝尝吧。”
说罢看了春花一眼,故意道:“要是不好吃就让春花全吃了,你如今也太聒噪些,管得比当初淑芽在的时候还多。”
“阿弥陀佛。”
春花吐了吐舌头,“还不是淑芽姐姐进园子的时候嘱咐奴婢的?要不是她嘱咐,我哪里敢多管闲事?太后便是不顾念奴婢,只求看在淑芽姐姐面上,别生气罢!”
说得苏幼仪噗嗤一笑。
春花也笑,适时退了出去。
到晚间,季玉深引荐的药膳师傅果然做了几道精巧的菜肴上来,都封在食盒里头。
春花请了王太医来,探查这些药膳里头有无问题,于是一道道菜肴从食盒里被摆上来,揭开盖子
淡淡的药香溢开,闻着令人十分舒适。
尝膳的太监先盛出一小碗,自己尝过之后,又递给了王太医。
王太医也尝了尝,咂摸着道:“这道鱼羹,里头加了当归,似乎还有……”
他不太确定,又尝了一口,还是没有定论,便朝碗里仔细翻寻了一番,才看到里头有些许草药残渣。
这回他眼前一亮,“居然还加了益母草!好高明的工夫!微臣白尝了这半天,居然没尝出益母草的味道。”
王太医笑着放下碗筷,“太后不喜欢草药的苦味,往常太医院给太后做的药膳也多有这个问题。不过这位师傅的手艺确实高明,如果不是看到药渣,微臣几乎尝不出这味道。”
“是吗?”
苏幼仪饶有兴致,瞧了季玉深一眼,季玉深的反应倒是平淡,看起来他早就对自己请来的师傅心里有数了。
太监这才用小碗盛了送到苏幼仪跟前,又给同座的季玉深盛了一碗,苏幼仪用小勺尝了一口汤,和她平素吃的没什么区别。
正因为没区别才觉得古怪。
明明是加了不少药材在里头的,却一点也吃不出味道。
苏幼仪细细尝了,隐约发觉鱼羹里的姜味比平常略微浓重一些,“像是用姜丝的气味遮掩了药材的味道,可又不像,这点子味道还不至于掩盖所有药材的味道。”
她多尝了几口,一旁的春花等人瞧了都欢喜。
季玉深道:“我让膳房将你平素喜欢的菜单给这位师傅瞧了,他便根据这些菜,研究其中该加入哪些补身的药材,又如何将味道掩盖……大约是这样,所以尝不出异样。”
王太医听到此处,忍不住点点头,“季先生引荐的这位师傅,一定也通医术吧?若得空时,我还真想和他讨教讨教。”
“太后,还是先用膳吧,难得您今日胃口开了。”
春花趁机插了话,免得他们再聊下去,苏幼仪好不容易生出的食欲又没了。
她朝王太医道:“王太医,既然菜肴没有什么异样,那太后可以用了吧?”
王太医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臣想请太后一个恩典,近日内子怀胎胃口不好,得空时,能否请这位师傅也到微臣府上走一趟……”
苏幼仪这才刚尝上菜,王太医就着急来求恩典了,苏幼仪听了又好气又好笑。
想着他也是一心疼爱淑芽才会如此着急,便生不起气来了,“自然可以,明日就让他跟你去吧,你们一家子学医的,或许他只提点几句你自己就能学会。早点学会早点把人还给哀家。”
春花等人听了都笑了,王太医有些面红,连忙拱手谢恩退了出去。
一时菜肴都上齐了,季玉深在旁陪坐,两人一道用膳,那些尝膳的太监便也退了出去,只剩春花、春景等在内室伺候。
宫里用膳的规矩多,苏幼仪身为太后,用膳不但不能自己动筷子,还每道菜都不能吃超过三口。
更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向来不自在。
自从出了宫在御园里用膳之后,这些规矩她便不遵守了,有时候高兴了,直接用手抓点心也使得。
后来又添了季玉深陪她吃饭,那规矩就坏得更多了,他们俩吃饭的时候不但喜欢自己动筷子,还喜欢边说话边吃。
这场景换别人,必定粗鄙不堪,沐猴而冠。
可季玉深和苏幼仪两人都是天生俊秀风流,即便一边说话一边吃喝,看起来也那么赏心悦目。
春花每次在旁听他们聊天,都觉得十分有趣。
比如
“你瞧这个是什么?”
季玉深吃着吃着,冷不防夹起一个古怪的东西,瞧着像小小的树木枯枝。
苏幼仪没察觉,“什么啊?”
冷不防抬头一看,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哪里挑出来的?”
原来季玉深筷子上夹的不是什么枯枝,而是小小的一节黄褐色草药,那一节草药生得十分古怪,前半部分像普通的草叶,后半部分却像一只蠕虫。
那个是……
冬虫夏草!
春花刚反应过来,便见苏幼仪如临大敌,“是哪个碗里夹出来的,我居然没吃出来?”
苏幼仪最讨厌冬虫夏草那半虫半草的样子,也十分不喜其味道。
春花这才想到,方才王太医查看几道菜的时候,最后几道看得比较简略,或许没发现这冬虫夏草。
又或者他发现了,但是一时忘了苏幼仪不喜欢。
季玉深一脸憋笑的神情,看着苏幼仪警惕的目光在几道菜肴上流连,这副可爱模样他已瞧够了,便道:“好了,是吓唬你的。”
他将筷子放下,指了指自己的衣袖,“是放在这里的,拿出来逗逗你罢了。”
原来那不是菜肴里夹出来的。
苏幼仪正要发作,忽听他自自然然地来了一句,“我知道你嫌此物生得丑,早就叮嘱他做药膳的时候别放进去了。便是非放不可,也别把药渣放在里头叫你瞧见。”
他竟细致周到于这种地步。
第八百零一章 大婚典礼
苏幼仪一听这话,再大的脾气也没有了。
往后不过一个月,便是元治和周小姐大婚的典礼,苏幼仪带着小六和小七等人提前回宫,这次还要带上季玉深。
只是一早起试穿礼服的时候,才发觉腰身紧了许多。
“春花,这礼服又改了一次么?”
苏幼仪记不得什么时候改过了,可她照了照铜镜,镜中她腰部的地方确实紧了许多,不像之前那么宽松。
春花在替她打理腰间挂饰,忙慌慌地回应,“没有改过啊,太后怎么这么问?”
她抬起头朝铜镜里一看,立刻明白了苏幼仪这么问的原因。
苏幼仪瞧着她的目光,越发不解,“难道是我一早起吃多了?”
不至于啊。
她也没多吃什么,无非是内务府的人嘱咐今日典礼盛大,足足要大半日的时间,所以叮嘱她早膳多吃些免得饿着。
她便吃了半碟子奶饽饽,还有两块枣泥山药糕,并一碗牛茹茶罢了。
这些着实不多。
春花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给苏幼仪扶正头冠的春景,两人对视一笑,虽悄悄的,还是落进了苏幼仪眼中。
苏幼仪从她们目光的笑意中似乎察觉了什么。
“难道是……我胖了?”
春花、春景但笑不语。
这可是太后自己说的,不是她们说的。
苏幼仪惊讶地朝中看去,双手捧着自己的面颊,忽然觉得自己面颊上的肉也比从前多了些似的,手感和从前不同了。
她又把手放下,果然,瘦削的下颌比从前沣盈了些,略有些少女的婴儿肥,瞧着更加年轻了。
苏幼仪左转右转,使劲盯着镜中的自己看。
还是春花看不下去了,朝着镜中感慨道:“太后今日穿着礼服去参与盛典,知道的是太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后。”
“是啊,太后要是和皇后站在一处,比皇后还要年轻娇美。”
“别胡说。”
苏幼仪轻嗔了一句,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年纪轻轻就登上太后之位,本来就不服众,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让众人信服。
她宁愿自己长得凶神恶煞,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看了一眼就害怕,而不是一派天真少女模样。
苏幼仪几乎有些苦恼,“先前还不觉得,怎么如今长胖了些,倒真像回到十年前的模样了?”
不仅圆润了,还面色红润有光泽,皮肤仿佛一掐就能出水。
春花等人在旁听得偷笑,“多少女子盼望能重回年少时而不得呢,太后天生丽质,反倒为此苦恼,这要叫人听了简直吐血三升。”
别说旁人了,春花她们要不是天天在苏幼仪身边看着,她们也要吐血了。
苏幼仪没奈何,朝自己腰上掐了一把,“好在礼服的腰身原本就是宽松的,如今只不过正好合身了,也能穿。快些穿戴了进宫吧,别误了他们的吉时。”
宫里派来迎接的人已在御园外头等候多时了。
不一会儿,苏幼仪穿戴好了走出去,便见季玉深带着小六和小七在院中等候。
自从季玉深长住在御园后,他和小六、小七他们的相处越发亲密自在,不再是单纯的师生之谊,更有朋友的亲密,或许还有……
苏幼仪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想下去。
“走吧。”
一行人出了园子,只见明黄仪仗早就等候在外,宫里派人迎接的不是旁人,正是元治身边的小纪子。
苏幼仪瞧见他倒有些嗔怪,“让谁来不好,偏把你派来了。宫里那么多事,皇上身边如何离得了你?”
“不妨事,义公公在宫里帮衬着呢!”
小纪子眉开眼笑。
如今他是乾清宫的一把手,小义子虽是二把手,可到底是伺候过先帝的人,在乾清宫也无人敢怠慢。
他两个内外分明,分工合作,倒是亲密无间,配合得井井有条。
“太后这两年住在御园,越发青春了,瞧着还像十年前的模样。”
小纪子有些感慨,苏幼仪真是一点都没老。
他朝苏幼仪身后看去,看到小六和小七两个今日打扮一新,十分精神,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这么一瞧,冷不防就看见了站在小六和小七身后的季玉深,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
“这是小六和小七的师傅,季先生。”
季先生?
小纪子对当年的季玉深接触不多,可那位当朝最年轻的首辅,生得一张颠倒众生的俊容,任何见过他的人都不会忘记。
他自然也不会忘。
季玉深不是已经死了么?
小纪子揣摩着苏幼仪的神情,顿了顿,这才恢复了笑容,“原来是季先生,失敬失敬。”
季玉深也朝他拱了拱手,两人就像初次见面似的生疏客气。
小纪子把心揣进了肚子,老老实实跟着苏幼仪的仪杖入宫。
宫门处值守的侍卫远远瞧见太后的仪杖过来,便命人进宫通报,而宫里又有人快马赶去周府通报,告知他们宫中一切预备妥当。
苏幼仪才进去见了元治和孩子们,没等多久周小姐便被送进了宫,满朝文武都在乾清殿前等候。
远远望下去一片齐整肃穆。
苏幼仪笑了笑,在殿中从容坐下,看着身穿正红吉服的元治步出大殿,迎接他的皇后。
远远的,一片红色的身影缓缓飘来,略显单薄,却格外坚毅。
周小姐有些紧张,面对文武百官的目光,她努力让自己的心沉下来,脚步更是一丝一毫不敢放松,唯恐出了任何差错。
她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在台阶的最高处,有个刚刚长成的英俊男子屹立上首,等着她的到来。
那是天下的至尊,也是她的夫君,是她这辈子的依靠。
周小姐想着想着,心便沉了下去,她面上浮起微笑,这才使得她那张被厚厚的脂粉掩盖的俏脸有了些生机。
元治瞧出了她的紧张,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提前朝她伸出手。
看到他朝自己伸出的手,周小姐心中所有对今日大典的紧张,和对未来人生的不安
顿时烟消云散。
第八百零二章 永寿宫
随后,二人携手步入乾清宫。
一众从皇室宗妇中挑选出来的吉祥人跟随在后头,手里拿着皇后从凤舆上带下来的金苹果,还有一会儿要给皇后的宝瓶。
抱着宝瓶的正是郡主,她的动作很是小心,一看便知宝瓶十分沉重,据说里头放了许多金银珠宝等物,寓意吉祥。
雍亲王等人也随后跟了进来,乾清殿里满满当当都是人,那些官位不够高的大臣是没有资格入殿的。
周小姐被元治牵着,走上前来,羞答答地抬头朝苏幼仪看去。
这一看她不免惊讶起来,在家待嫁不过一个月没见到太后,太后的仪容越发青春焕发了。
她心里有些汗颜,这哪像她的婆母,倒像是姐妹一般。
若她成了皇后不是被妃嫔比美比下去,而是被母后被比下去,这场面怎么想怎么有些丢脸。
不过想到那些将要入宫的新晋嫔妃也未有哪个在容貌上能胜过苏幼仪的,周小姐心里便平衡了。
她胡思乱想着,只见宫人端着茶盘上前,元治先端了一盏,跪地敬苏幼仪,“母后喝茶。”
苏幼仪愣了愣。
这原是民间嫁娶的习俗,皇帝大婚本不必如此,不想元治还是安排了这个环节。
他这是想告诉她,在他心里永远会如此敬重她么?
苏幼仪接过了茶盏,轻抿一口,无声地将他扶起。
周小姐有样学样,恭恭敬敬地敬了茶,只不过她起身的时候,苏幼仪朝她招了招手,“你来。”
周小姐缓缓上前,躬身垂首。
苏幼仪从自己的发鬓摘下了一枚赤金合和如意簪来,她素来很少戴这么华丽贵重的首饰,今日就是为了周小姐而戴的。
她摘下簪子,徐徐插在周小姐头顶凤冠的留白处。
周小姐愣了愣,情不自禁抚上发鬓,“多谢太后。”
苏幼仪慈和地笑,将她的手重新递给元治,元治少年的面容肃穆,此刻也露出微微一丝笑意朝她点头。
两人相携朝着殿后而去。
一路从乾清宫走到坤宁宫,在踏进坤宁宫前,周小姐从眼前垂珠帘的缝隙看到了宫殿全貌。
都知道这是原本太后住的宫殿,当初为着元治不让苏幼仪迁居慈宁宫、而是继续住在坤宁宫,朝中还颇有些微词。
周小姐当时也是听说过的,她心里想着,便是让她只能像先帝的继后一样住在东西六宫,那又如何?
虽然她这个皇后的体面受损些,可这根本比不上对于太后的孝敬,对于夫君的体谅。
不想还没等她愁到这件事,苏幼仪早早就搬出了宫住到御园,并让人修整坤宁宫以备新后入住。
周小姐心里是感激的。
如今一看,坤宁宫焕然一新,处处华丽精致,她心中升起无尽的欢喜。
宫人在前头,将帝后夫妇二人往东暖阁引去。
在入门之前,郡主将手中的宝瓶交到周小姐手里,“皇后娘娘请抱紧宝瓶,从此平平安安,欢欢喜喜。”
周小姐忙将宝瓶抱住,而后宫人推开门,一股暖香扑面而来。
那是花椒的香气。
及至进了东暖阁在床边坐下,命妇上前为他们两系上裙角,往后更有一系列复杂的礼节……
此时此刻,苏幼仪等人已到了永寿宫安置下。
“永寿宫还是从前的模样,一点都没变。”
由于今日的大典一直要延续到明日,故而苏幼仪一行要在宫里住一夜。
春花扶着苏幼仪在熟悉的榻上坐下,“是啊,这里还是这样。皇上也算有心了,原本要封闭永寿宫,为着太后回来住一夜又命人清理了,以备太后休息。”
苏幼仪瞧着殿中的一桌一椅,一草一纸,心中颇有触动,又朝小六和小七道:“你们肯定不记得偏殿了,要是小四和小五在,该让他们过去瞧瞧。”
那是他们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多福回禀道:“四王爷和五王爷他们还在前头行礼呢,一会儿就过来了,说是过来一道用晚膳。”
苏幼仪点点头,让众人都坐下说话。
和苏幼仪满是回忆的心境不同,季玉深是头一次来永寿宫。
他没有坐下,而是在殿中慢慢地走着,看着这里的所有布置和物品。
春花说,永寿宫的当初先帝在时特意为苏幼仪布置的,花椒涂墙,寓意温暖多子,后来苏幼仪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殿中锦绣辉煌,光彩夺目,一丝一毫的细节中都藏着精巧的心思,可见当年先帝的爱重。
他的目光从殿中四壁转向地上。
青砖石的地面光彩照人,正中的位置却铺了一大块正红色的丝绒地毯,据说这块地毯底下有一整块雕刻成莲花的白玉石,铺在地龙之上。
在冬寒时节将地毯揭开,人光脚踩在白玉石上,便能脚踏莲花,暖意如春。
可惜如今已经开春了,他未能亲眼看到。
今日之后,永寿宫将被封闭不会给元治的嫔妃居住,日后怕是也无人能看到如此奢侈的景象了……
他淡淡一笑,抬起头来,才发觉苏幼仪看着他的方向,目光中有些担心。
季玉深回以一笑,嘴角扯开的弧度又打了些,“原来这里就是你住过的宫殿,我想多看看,好知道我不在的那些日子你是如何过的。”
幸而小六和小七都被多福引出去看偏殿了,否则听季玉深这话,必定大跌眼镜。
一向沉稳不多话的季先生,也只有在苏幼仪面前才会有如此小儿女情态。
苏幼仪见他并未因为永寿宫的奢华而有什么不快之意,不禁微微翘起嘴角,“无论是东四所还是永寿宫,再或是坤宁宫,都差不多。人在深宫之中,这四方四角的宫墙是不会变的,也只如今到了御园才好一些。”
“只是好一些,始终不是你想要的自由,对吗?”
季玉深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
苏幼仪悠闲自在地靠在榻边,反而露出些许得意神情,“元治刚刚大婚亲政,正是马虎不得的时候。我虽然心心念念着自由,也不能将他弃之不管。”
第八百零三章 去去就回
在苏幼仪心中,元治早就是她的儿子了,母子之情不会改变。
甚至她对元治还有比对小六和小七他们更加不同的情感,元治除了是她的儿子,更是她的朋友,是她一起在朝廷上拼杀撕扯、并肩作战的战友。
这份感情太过特殊,难以动摇。
季玉深很能理解这份感情。
当年他“抛弃”了苏幼仪,苏幼仪若非进宫遇见了元治得到他的庇护,只怕在宫里的日子会比后来难过百倍。
他打心眼里感激元治对她的庇护。
“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选择进宫吗?”
苏幼仪想起前尘往事,忍不住和他开玩笑。
季玉深思量片刻,“当年你进宫之后,我也反复考量了这个问题。我私心里希望大雨之中你说要入宫是气话,这样我便可以安排人暗中照顾你,给你银钱,至少不会让你衣食无着。”
按照季玉深的性子,他确实会这么做。
苏幼仪撇了撇嘴,“我那时只当你是陈世美,负心汉,哪里想到你还会照顾我?我一个人在京城举目无亲,身边几乎没有银钱,即便不是进宫,也不过是卖身到高门府第做丫鬟。”
女子不比男子,何况是一个美貌又孤身的女子,在外头不但什么都做不了,还会引来许多觊觎。
季玉深道:“那你为何不去做丫鬟,而是选择进宫做宫女?”
假如当初她选择去高门府第做丫鬟,或许后来的一切也没有那么艰难。
苏幼仪回想往事,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如果让她再重新选择一次……
她不知道。
她笑了笑,嘴角略有些俏皮的弧度,“我虽是女子,心里也是有志气的。若是卖身去做丫鬟,或许这辈子都是丫鬟了,顶天了过个三年五载,被拉出去配个体面的小厮。”
“若是没干好差事,说不准就被拉去配个脏的臭的。我宁可饿死,也断断不会让自己流落到这般境地。”
季玉深顿了顿,没有开口。
他想告诉她,就算当年她真的选择这条路,他也绝不会让她过辛苦的日子,更不会让她随便被许配给旁人。
以他后来的权势,想要一个苏幼仪不是难事,偏偏苏幼仪嫁给了那个人,那个他唯一抢不过的人……
苏幼仪笑道:“但是进了宫就不一样了。你可还记得当年来过咱们乡里的那位巡抚么?听说他的夫人,原先就是在宫里伺候的嬷嬷。我很小便知道了,原来宫里的宫女只要做得好,也有机会挣一番体面,而不是终生被人奴役。”
“以你的聪明,难道不知除了那位巡抚夫人幸运之外,还有更多宫女死在深宫之中无人问津么?”
季玉深没有被她的理论说服。
苏幼仪被他反问得一愣,随即道:“当时那番场景,我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不敢进宫的?”
那个时候,没有季玉深的她的确想过死。
所幸后来因缘际会,她在宫里到底没死成,经历一次次艰难险阻,最后反而成就了功业。
正说着话,忽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
“母后!”
原来是小四和小五来了。
苏幼仪朝门外望去,只见苏志明一手牵着小六一手牵着小七,身边跟着小四和小五走了进来。
看到季玉深在苏幼仪身旁,苏志明先是一愣,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太后,我将他们带过来了。前头人多礼杂,只怕他们呆不住,还是先带回后宫来的好。”
小四、小五面上都有疲惫之色,巴不得到永寿宫躲躲清静。
苏幼仪忙道:“都坐下歇息吧,前头怎么样?”
“一切都好。”
苏志明在下首坐了,顺道又看季玉深一眼。
季玉深低头喝茶,一副什么都没感觉到的样子。
小五已叫嚷开了,“母后,原来成婚这么麻烦啊,那么多礼仪规矩,看大皇兄和皇后大嫂的样子比我们更累,原来成婚不是什么好事。”
苏幼仪哭笑不得,“你小小年纪,就说成婚不是好事,是跟谁学的?”
小四闻言道:“咱们是亲王,将来成婚不用祭天祭祖祭宗庙,更不会有百官朝见,没这么累人的,母后,你说是不是?”
小四显然比小五懂得多。
苏幼仪点点头,“是啊,等过阵子你们二皇兄成婚,你们就知道了。”
听见自己将来成婚不用这么麻烦,小五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又问苏幼仪,“那当年父皇娶母后的时候也是这样累人的吗?”
话一出口,殿中静了静。
小五和小六、小七一脸懵懂而期待,小四隐约感觉气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
苏志明却变了脸色,微微蹙起眉头。
好一会儿,苏幼仪淡淡一笑,“只有娶原配皇后才需要大婚典礼,先帝当年立我为后之前,已经有两任皇后了。”
小五听了这话也有些尴尬。
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在苏幼仪并没有介意,还耐心给他们讲解,“所以当年的王皇后和我,作为继后,举行的只有立后大典,而非大婚典礼。立后的典礼比起大婚要简单许多,可还是累人。”
小五懵懂地点了头。
苏志明立刻岔开话题,朝季玉深道:“今日季先生也进宫观礼了?方才倒没瞧见先生,想是一直跟在太后身边?”
季玉深朝他颔首,“是,一直跟太后在乾清宫中。”
苏志明丝毫惊讶之意都没有,也没问苏幼仪为何如此大典会把一个无官无爵的人带进宫来。
他必是知道了什么。
苏幼仪正要开口,忽听苏志明道:“太后,听说永寿宫很快就要封闭了,实在可惜。我难得来一趟,能不能请季先生陪我到处转转?”
让季玉深陪?
苏幼仪顿了顿,看向季玉深。
在座除了苏志明外,只有季玉深这么一个成年男子,余下都是孩子,苏志明要他陪也情有可原。
可苏幼仪总觉得这里头有古怪。
她还没开口,季玉深已从座中站了起来,“愿意奉陪。”
说罢回头看向苏幼仪,微微拱手,“我去去就回。”
第八百零四章 蔷薇花
苏志明和季玉深出了殿,顺着殿墙朝后殿而去。
永寿宫的院中栽种着许多花木,这些花木多半都是苏幼仪还没搬进来住的时候就生长着的,和别的宫殿经过兴修而迁栽进来的花木不同,它们看起来格外葱郁。
永寿宫久无人居住,这些花木更加自由生长。
难得能在宫里瞧见这样野性的生命,季玉深一时看住了,苏志明走在前头,忽然听不到身后的动静,好奇地转过身来。
季玉深目光定定地看着一株蔷薇花。
那蔷薇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长得很茂盛,花包顺着枝条开得满树都是,灿烂鲜艳。
或许是因为永寿宫是临时收拾出来让苏幼仪暂住一夜的,所以宫人们只来得及收拾了殿宇,而没有细致收拾院中的花木。
否则按照永寿宫的布局,这蔷薇花早就被修剪去一半了,才能符合宫中的雅致端庄之风。
“季先生喜欢蔷薇花么?”
苏志明站定脚步,微微眯眼,打量着眼前一袭青衫的男子。
这身青色很熟悉,细看做工和针脚,像是宫里内务府出的东西。
可见苏幼仪是真心看重他,连这样一身普通的便装都要命内务府为他裁制,他记得几个月前郡主还曾和他提过,自从苏幼仪搬进御园,要内务府的人来量体裁衣便比从前在宫里麻烦多了。
再麻烦,苏幼仪还是给他留了一席之地。
“不。”
季玉深淡淡一笑,目光深邃而悠远,“蔷薇花美艳动人,花香浓郁,自来都是闺阁女子喜欢的。我不喜欢这等浓艳至极的花木,艳极则俗,又生在后宫之中无风无雨,美则美矣,失了意趣。”
他的想法和普通文人儒士差不多。
苏志明心中暗暗下着判断,却听季玉深紧接着道:“可就算再浓艳俗气的花卉,当它自然而然野蛮生长的时候,也会拥有一种野性的美感。花依然是浓艳的,却多了一分野趣,自然也不俗了。”
季玉深抬起头,望向苏志明的时候淡淡一笑,“苏阁老以为如何?”
苏志明沉默不语。
两人便在蔷薇花丛边站着,彼此对视皆不言语。
一个面带微笑,一个沉默郑重。
空气中隐约有种剑拔弩张的气势,周围没有人,偶尔有宫人远远瞧见,也都不敢靠近。
只在走远的时候悄悄嘀咕一声,“那是何人?和苏阁老站在一起,竟不相伯仲。”
“朝中哪还有和苏阁老不相伯仲的人?便是有,也都是老头子了,哪及苏阁老俊俏?”
前一个说话的宫女回想方才的画面,轻轻摇头,“不是什么老头子,瞧着也是一位年轻俊美郎君,尤胜苏阁老呢……”
苏志明若听见这些话,心中必定汗颜。
他自觉自己胜不过眼前男子,即便他只是一介白衣,站在自己这个当朝阁老面前却不卑不亢,气势丝毫不输。
这样的人,苏志明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他忽然没了暗自揣测的心,对着这样昭昭君子,用任何委婉的试探都显得落了下乘。
他索性道:“季先生,敢问高姓大名?”
一直以来,苏幼仪对他的介绍都只有姓没有名,连学堂里的学生们也只知道称呼一声“季先生”,家人问起名字他们都一问三知。
季玉深淡淡一笑,没有丝毫犹豫,“不才,季玉深。”
苏志明愣了愣。
有关于那个最年轻的首辅,那个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李阁老之婿,那个才高八斗的探花郎的故事,铺天盖地朝苏志明涌来。
如同潮水,将他吞没。
他回过神来,微微叹息,“果然是你。你明白告诉我,就不怕我泄露出去?”
“泄露出去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既无好处,苏阁老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做。”
季玉深大大方方笑道:“何况我季玉深虽是罪臣,罪名也已在先帝手里了结,不过是贬为庶人罢了。如今我就是庶人,又有何惧?”
苏志明没有被他带偏,“既然无惧,何必遮掩躲藏?”
“无非是你罪臣之身再现京城,难免扯起当年党争错综复杂的关系。当年的旧臣虽然大多不在了,可只要有一个认出你,你就很难继续安稳地待在太后身边。”
苏志明分析得条条有理,“我说的对吗?”
季玉深闻言一笑,“自然不假,苏阁老是朝中重臣,首辅之位最热门的人选,在下佩服。”
苏志明盯着他的笑容,心中复杂。
当年他从万千举子中的一个,直到中了进士参加殿选,又被先帝点为探花,自此便和季玉深这个人联系到了一起。
季玉深是前科探花,他是后继者。
两人有许多共同点,都是岭南人士,都是年纪轻轻被钦点为探花,都文采风流面容英俊……
再到,后来他在朝中崭露头角,引得不少老臣不满,那时季玉深早就离开了朝堂,越发有人恶意地用季玉深来比较苏志明。
他们希望,苏志明也和季玉深一样暴毙而亡,不得善终。
可若真比较起来,苏志明觉得自己差得远,他的才貌不如季玉深,更比季玉深多了苏幼仪这个助力,在朝中一路顺风顺水。
而季玉深呢?
他才是真正的传奇,真正靠一己之力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权臣。
苏志明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在前辈面前,不敢当佩服二字。从上次重阳登高起我便心有怀疑,事后命人探查,却直到现在才确认你的身份。而你,只怕你早就知道我怀疑你的身份了吧?”
季玉深但笑,“小六和小七很喜欢你这个舅舅,他们会把心里话告诉小四和小五他们,又怎么可能一直瞒着你?”
自从知道小六和小七知悉他的身份之后,季玉深便做好心理准备了。
果然如此。
苏志明心中默叹一声,“我自愧不如。可今日,有些话我必须和你说清楚。太后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也是她一路扶持我走到今日的地位,我不得不为她多着想。”
第八百零五章 终究会明白
“我明白。”
季玉深的笑容依旧从容,“你但说无妨。”
两道身影继续朝着后殿方向移动,这下仿佛达成了什么共识似的,彼此间没有方才那么剑拔弩张的气势。
反而融洽了许多。
然而真正的交锋,恰恰在平静的表面之下,暗藏在语言之间……
“你处心积虑回到京城,回到太后身边,图的到底是什么?”
“图她。”
季玉深想也没想便回答了。
苏志明听得出,他指的“她”就是苏幼仪。
这话说得太快意,不像是受过传统儒家教育的学子说出来的,倒像是街头巷尾的地痞流氓的话。
可不知怎么的,就这两个字,戳中了苏志明心中最隐秘的感动。
也许是自小受了太多正统的教育,习惯了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季玉深这一句“图她”,听得他酣畅快意,直比喝了一壶女儿红大醉一场还要痛快。
他极力压抑这股情绪,面上仍是一派严肃,“图她是苏幼仪,还是图她是太后?”
季玉深直到听见他直呼苏幼仪的名讳,才明白苏志明亦是同道之人。
他也并非什么规规矩矩的酸儒老古板,顶多是因为如今身居阁老之位万众瞩目,不得不迫使自己古板严肃起来,才能服众。
季玉深道:“她便是她,是全部的她。既是身为太后的她,也是那个在岭南同我自幼一起长大的她。是和我一起经历了丧父灭门之痛的她,也是和我各自分别,在京城宦海沉浮的她。”
苏志明对他二人的事,多少也知道一些,“当年我还小,在伯父跟前读书,隐约曾听长辈提起过。说是姐姐要嫁给季家的公子,是个读书极有天赋的儿郎,生得俊美,十二岁就考上秀才,十六岁就中了举人。”
“我也知道你。”
季玉深笑道:“当年幼仪曾经提起过,说她的堂弟也是个聪明孩子,假以时日必定能考中秀才。可恨她是个女儿身,否则她也要去考上一考,未必输给咱们。”
一直面容严肃的苏志明听到这里,忍不住一笑。
原来当初苏幼仪就曾把他和季玉深相提并论了,还要超过他们两个。
苏志明摇摇头,“若她果真是男儿身,也许真的能超越你我二人。便是女儿身,她也做到了天底下男儿都未必做到的功绩。他日史书留名,必将流芳百世,万古长青。”
他转而看向季玉深,“正因如此,所以她的身边不能有污点。当年侍卫无名和宋家兄弟,想必你也知道?”
季玉深点点头。
苏志明道:“无名是我从西北带回来的江湖剑客,他于朝廷有功,后来进宫做了侍卫,不过是投了太后和太妃们所好,所以偶尔给她们讲讲江湖上的故事。至于宋家兄弟,那是当初苏清送进宫来的探子,太后对他二人从未有意。”
苏志明解释了一番,“起初这三人都被认为是太后的男宠,及至后来苏清落马,事情澄清,朝中对太后的风评才重新好起来。”
季玉深笑得漫不经心,“你觉得她会在意什么风评么?她若是这样的人,当初便不会把持朝政铲除权臣,让人误以为她想夺全。如今更不会轻易让出权柄,将自己的利益彻底抛开。”
“我知道太后不在乎名利。”
苏志明笃定道:“若是无名或者宋家兄弟,我绝不担心。寻常男子,便是太后名正言顺收了男宠又如何?可你不寻常,你曾是当朝首辅,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对太后的声名损害可不止一点。”
他上前一步,逼问季玉深,“何况你真的甘愿只做太后的男宠么?像你这般人才,如何肯屈就做一个无名无份的玩物?”
“我自然不肯做一个玩物。”
季玉深的回答和苏志明想象中的一样。
他张了张口,待要说什么,却被季玉深抢白了,“在你眼中,什么是玩物?如宋家兄弟那般便是玩物,可那并非因为他们男宠的身份,而是因为幼仪对他们从无情谊。”
“没有情谊,只有利用,即便是名正言顺的结发夫妻,也不过玩物。”
季玉深的话掷地有声,在苏志明心中掀起一片波澜。
这些话惊世骇俗,可他又无法否认是具有一定道理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苏志明是赞同他的。
想到季玉深手段非同常人,苏志明轻轻摇了摇头,迫使自己不受他的干扰。
季玉深接着道:“你若担心我的身份坏了她的名声,大可不必。我不会争一个名分,不会利用她太后的身份设法重回朝中,也不会干预朝廷任何大事。我只想陪在她身边,用往后余生弥补从前的过错。”
苏志明听到这话越发惊讶,“你想好了?”
身为一个男子,尤其是胸怀大志、才华能力兼备的年轻人,苏志明能接受他前面说的那些惊世骇俗之语。
可他说自己绝不会干预朝政,他愿意没名没分地守在苏幼仪身边……
这些话,连苏志明都无法接受。
一个男子若不建功立业,那一身才华又有何用?
他不信。
以季玉深的本事,怎么会愿意一辈子平庸度日?
季玉深从他眼中看出震惊之色,他笑得很平静,“也许你无法厘解,那是因为你从未尝过离散。你是幸运的,同样是无根无基从岭南那个穷乡僻壤出来的人,我当年花费了极大的代价在朝中获得一席之地,而你,有她保驾护航。”
苏志明愣愣地看着季玉深离开,他那一袭青衫的背影,落在苏志明眼中如淡淡云雾,飘忽不清。
从前他以为这世上只有苏幼仪才会有那么多荒诞的想法,如今才明白,季玉深和苏幼仪本就是同一种人。
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脑中回响着季玉深临走之前,拍着他的肩膀说的最后一句话
“若你曾经历过我经历的一切,便会明白,这世上富贵如烟云,真正难得可贵的是最寻常的真情。这句话,你终究会明白的。”
第八百零六章 洞房花烛
苏志明明不明白,已经不得而知。
因为季玉深回去的时候,苏志明没有随之回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苏幼仪正歪在榻上让春花替她捶腿,春困正浓,孩子们也都回去了,季玉深轻手轻脚地进去,朝春花使了个眼色。
春花暗自偷笑,心道一定会被苏幼仪发现的。
女子的手和男子的手差得那么多,何况季玉深又没学过伺候人,必定锤得不好。
果然,春花躲开,季玉深才坐在榻边锤了两下,苏幼仪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季玉深眉梢一挑,“太重了?”
苏幼仪摇摇头,打了个呵欠,“不是,是闻到了你身上的气味。”
季玉深低头揽过衣襟,一嗅,他身上确实沾染了蔷薇花的气味。
“想是方才和季阁老,在后院的蔷薇花丛前站得久了,不自觉便染上了蔷薇花的香气。”
苏幼仪起身,离他更近了些,深吸一口气,蔷薇花的浓香扑鼻而来。
因为是染在衣襟上传递的,没有直接对着花朵嗅那么浓烈,反而有种清新的香气,莫名好闻。
苏幼仪鼻翼翕动,忽然意识到这不止是蔷薇花的香气。
还有季玉深身上独特的香气,像是春日里的青草香,又像是花果气味的澡豆香气,染在他的肌肤和发梢。
她想着想着,默默后退了一些。
“志明都和你说什么了?”
她早就看出苏志明邀约季玉深有话要说,只是不便阻止,这会儿见只有季玉深一个回来,不免有些担心。
不是担心苏志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而是担心苏志明说完之后是不是被杀人灭口了,否则怎么没一起回来?
“放心。”
季玉深摊了摊手,似乎想证明自己手上没有血迹,“他需要一些时间消化,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苏幼仪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地笑,“志明在朝中这么多年,历练得当,如今是堂堂阁老。也就是你,随口几句就把他忽悠住了。”
季玉深的面容忽然正色起来,他摇头,“我没有忽悠他,也忽悠不了他。他聪明强干,一心牵挂朝政牵挂你,若不拿出十二万分的真心,如何能让他信服于我?”
苏幼仪顿了顿,一时沉默无言。
季玉深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太深情,眼底仿佛有火灼烧着她。
她避开了他的视线,仿佛怕自己被烫伤。
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他确实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真心,才能通过苏志明的考验么?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此刻的坤宁宫东暖阁,一切大婚的流程都走了一遍,包括交杯酒,包括吃子孙饽饽。
最后宫人和命妇都退了出去,暖阁中终于只剩元治和周小姐。
经过一日大典的劳碌,此刻两人都有些疲累,元治身体强健尚可支撑,周小姐却是勉强不住了,只能硬撑着。
元治起身将自己的冠帽摘下,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朝周小姐道:“快把你那身劳什子都解了吧,小心压沉了你。”
一边说,一边摘下了自己繁重的腰带。
周小姐原本疲累不堪,听了他这话却精神抖擞,为他的关心而感到甜蜜。
她顺从地抬手,将头上沉重的凤冠摘下,而后朝室中看了看,便走到梳妆台前,慢慢解下自己头上所有的钗环。
外间的宫女听着动静,很快送进来一盆用玫瑰花瓣浸开的热水,又将帕子泡开为她擦脸。
不多时,她面上红红白白的脂粉都洗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秀干净的少女面容。
少女两腮微红,不是胭脂的红,而是自然的红。
元治脱了外袍回头看时,不由惊讶,而后看了看灯影晃动的龙凤红烛,心中释然。
想是红烛的光把她的脸映红了。
伺候洗漱的宫女退了出去,室中再度陷入寂静。
周小姐坐在妆台前,微微低头,从铜镜里看到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元治。
他脱了正红色的外袍,里头是一件明黄的中衣,她越发羞涩,忽然想起大婚之前宫里的嬷嬷教导她的规矩。
嬷嬷可没教她在这里羞红了脸不动,而是……
她慢慢站了起来,一回头,却发觉元治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两人之间只隔着半步距离。
“皇上。”
周小姐尽力让自己的口气显得稳重,“时辰不早了,臣妾伺候您歇息吧……”
坤宁宫的龙凤红烛,烛光摇曳了一夜。
外头春夜落花,红绡点点,一夜不知多少……
与此同时,永寿宫中,苏幼仪走到了那扇不常开的小门前。
小门通往隔壁的摘星阁,是在她从摘星阁搬去永寿宫后开的,因为许久无人走动,这会儿落满了细细的尘埃。
季玉深走在她身旁,用肩膀挡住了尘埃气息。
一穿过小门,摘星塔就在眼前,两人步入摘星塔的大门,顺着蜿蜒旋转的楼梯朝上走去。
不过两三年无人时常走动,摘星塔的木梯已然松动,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响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明显。
两人就着木头垂老的搬走朝上走,走到第四层时便停了。
第四层的天花板朝上看,能看到通往顶楼的空洞,那里从来没有设木梯,从前先帝带她来的时候都是徒手跃上去的。
苏幼仪指着那个黑洞洞的地方道:“那上头,先帝就死在那上头。先帝曾经说过,先帝的父皇当年就喜欢在摘星塔的顶楼,在上面夜观天象,也在上面……眺望先帝生母的居处。”
季玉深朝那个方向望去,先帝驾崩的地方,想必宫女太监们都不敢随意去打扫,因此散发出阵阵阴寒之气。
苏幼仪继续道:“我不知道先帝驾崩之前是不是已经有了预感,所以大年三十的日子,他一个人在高奇寿的陪伴下到了这里。高奇寿说,他那时已经病入膏肓无力跃上去了,还是踩着高奇寿的背上去的。”
一个将死之人,拖着病体去往这宫中寻常人去不到的高楼,而后独自寂寞地死在了上头。
他宁愿如此,也没见苏幼仪最后一面。
曾经宫中人人都说,先帝宠爱苏幼仪至极,否则也不会让她以区区宫女的卑贱身份,一路扶摇直上成了皇后。
她是这后宫的传奇,他们的情意是人人称颂的帝后和睦。
只有苏幼仪自己知道,内里是多么千疮百孔……
第八百零七章 丢人
或许是从那一刻起,苏幼仪彻底放下了。
先帝确实从未深爱过她,否则便不会连她最后一面都不见,而是选择了孤独一人。
这摘星塔的塔顶,有先帝一生最崇敬而爱戴的父皇,他愿意死在这里,就像小时候躺在父皇的怀抱中一样。
季玉深回头看她,“想上去吗?”
很多年没上去看过了,苏幼仪是有些想看看。
她犹豫了片刻,笑道:“没有木梯,怕是上不去。”
季玉深痛快地拍拍自己的肩膀,“我送你上去。”
苏幼仪有些惊讶,在她记忆中,季玉深一个是文弱的书生,他真的能扛得动自己吗?
她想试试。
季玉深半蹲在地,苏幼仪提起裙摆,一脚踩上了他的肩膀。
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的身形很稳,几乎没有什么摇晃,很快便站起来将她送过那个黑洞,苏幼仪抓住地板轻松地跃了上去。
还没等她站定看清周围的环境,季玉深也跃了上来。
苏幼仪暗暗吃惊。
原来像季玉深这样的书生,也有这样的能力,她还以为只有学过武的男子才能如此。
季玉深是头一次上来。
他看了看上头的环境,除了一张简单的床榻之外,便是一个窗子,推开窗子,外头星河灿烂映入眼中。
从这个位置几乎能看到大半个皇宫,夜深人静,宫城中雄伟壮丽的建筑被隐没在黑暗中,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格外瞩目。
苏幼仪也在看。
先帝就是死在这一张床榻上的。
她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先帝说,他幼年时有幸,和先帝的父皇一道在这里睡了一夜。
先帝和她的第一夜也在这里。
而后,先帝把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夜也交代在了这里……
灰尘扑扑,季玉深只在角落找到了一张简单的木椅,用衣袖拂净后放到窗前让苏幼仪坐。
他自己则随意坐在了床榻边上。
苏幼仪坐下之后,目光望向窗外,冷不防回头瞧见季玉深的动作,吓了一跳。
“那是先帝驾崩的地方……”
“我知道。”
季玉深倒是坦坦荡荡,“我和先帝生前交锋数回,两败俱伤。他没能杀了我,却让我失了此生仕途,一无所有。我也没能杀了他,却导致了他最后病榻缠棉而死。”
“我们两人生前的帐算不清了,若是他死后有知,尽管来同我算账便是。”
人都死了,哪里还能算什么帐?
苏幼仪嗤之以鼻,这才发觉自己糊涂了。
人都死了,她又何必担心季玉深坐在先帝驾崩的床榻上出什么事呢?
她一向不信鬼神,也有关心则乱的时候。
“你瞧外头的星空。”
苏幼仪指着窗外苍茫的星河,“这宫城中大约只有这么一处,能看到这样好的星空。可是和我们岭南的山野相比,还是差远了。”
季玉深走到她身后,她坐着,他站着,她的头正好靠在他的腰间。
季玉深微微弯身,在和她视线平齐的地方向外望去,看到满天璀璨星河,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目光向下,宫城中的某处,灯火比别处格外辉煌。
季玉深指了指那处,苏幼仪顺着他指尖方向看去,不禁道:“那是坤宁宫的方向。今夜元治和新皇后大婚,龙凤花烛是彻夜不眠的。”
“今日小五提到,当年你和先帝的大婚。”
季玉深笑了笑,“我听着有些庆幸,这样盛大辉煌的典礼你不曾和先帝一起走过。幸好你们不曾一起走过,否则……我会吃醋。”
苏幼仪古怪地看他。
她和先帝之间多少情分和名分,季玉深从未吃醋过,今日倒为典礼这等小事吃醋。
男人的心,海底的针。
她微微向后,靠住一处柔的肌肤,在上头蹭了蹭,季玉深顺势搂住她的纤细脖颈。
苏幼仪微微仰着头,闭上眼睛,“这样靠在你身上,在漫天星河下闭上眼睛,就像回到小时候。”
“想回去吗?”
季玉深的声音,悠远绵长,“元治已然大婚亲政,待二王爷他们的婚事也办妥,朝中的局面彻底平顺,你可愿意同我回岭南?”
“回岭南?”
苏幼仪有些惊讶,不想季玉深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回过头,对上那双比星辰还要深邃灿烂的眼睛,失神了片刻。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讶异道:“原来你请那个药膳师傅来为我做菜肴,为的就是这个?你怕我回岭南舟车劳顿身子吃不消,才要将我的身子调理好?”
季玉深忍俊不禁,“我是这么有心机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
苏幼仪心中腹诽。
季玉深这才解释道:“倒不全是为了这个。一半是为此,一半也是期盼……”
他的话音渐渐散去,目光却落在苏幼仪的腹部,那里一片平坦,系着一条和她藕粉色裙裾相同的腰带,上头绣着碧玉簪花。
苏幼仪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
两人已打定主意余生共度,可这件事……
“我,我不能……”
季玉深道:“不能什么?”
“我若为旁人怀胎,元治会很难做,他到底是皇上……”
苏幼仪说着,有些愧疚之意。
虽是季玉深执意想留在她身边,可如此一来,季玉深便不能再和其他女子生育子嗣,他唯一的子嗣李千越又得不到他的承认……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季玉深在她额心轻轻一敲,无奈地摇头,“是因为你前阵子说没胃口,我恐你饿坏了肠胃,才请药膳师傅来为你调理。”
苏幼仪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原来他盯着自己的肚子看的是肠胃,她还以为……
这下丢人丢大了。
苏幼仪立刻从椅子上起身,“这,这里灰尘太大了,我们下去吧?”
说罢自顾自走到那处空洞旁边,这才发现没有季玉深她根本下不去,于是只能回过头来求助于季玉深,不想季玉深早就走到了她身后。
这一回头,四目相接,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
苏幼仪下意识后退,一只脚甚至踏了空,好在季玉深一把搂住她的腰,向后带了两步。
噗通!
两人相拥摔在地上,溅起阵阵灰尘。
下一秒,季玉深毫不犹豫地扣住她的后脑,深深吻了下去……
第八百零八章 早膳
次日一早,坤宁宫就有了动静。
东暖阁里疲惫的一对少年夫妻不得不早早起身,周皇后在宫女的伺候下麻利地梳妆打扮,时不时从镜中偷觑一眼屏风后更衣的元治。
想到昨夜龙凤花烛下的欢好,她面色微红。
宫女拿来的是一身崭新的正红宫装,不如昨日大婚典礼的华丽,却仍旧红得不像话。
一番更衣打扮之后,小纪子从外头进来,隔着珠帘朝里头道:“皇上,皇后娘娘,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
永寿宫中,苏幼仪打了个呵欠,几乎是被春花拽起来的。
昨夜她和季玉深在塔楼上说了许久的话,后来她似乎迷迷糊糊睡着了,季玉深把她抱了回来就寝。
她正困乏着,便听见春花的声音如魔音灌耳,“太后,该起来梳妆了,皇上和皇后很快就要来请安了。”
“什么起来梳妆,我不是刚睡下么……”
迷糊中的苏幼仪,终于被一张不算热的洗脸帕惊醒了,面上一片凉意。
她抬起头来,怨怼地看了春花一眼,春花一脸心虚地躲开她的目光。
苏幼仪睡不醒,她只好用凉一些的水来浸洗脸帕子,借此让她清醒过来。
这做法当然不算好,可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苏幼仪确实清醒了,一面擦脸一面道:“春花,前阵子我看的那本话本子,叫什么六指琴魔的,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
一旁正在梳妆台前给苏幼仪挑首饰的春景道:“春花听太后说了几回,说是很好看,从太后那里借回来之后熬夜挑灯看了两夜呢!”
苏幼仪口气幽幽,“我觉得你现在叫我起床的声音,比六指琴魔的魔音还可怕……”
春花打了个冷战,一脸哀求讨好,“太后,奴婢再也不敢了……”
爱谁谁,下次别说皇上和皇后来请安了,就算天上的玉皇大帝来,她也不敢叫苏幼仪起床了。
反正皇上和皇后也不会因为苏幼仪没早起打扮好而心生怨怼,玉皇大帝更不会
苏幼仪本就是天上来的仙女,都是一家子。
好容易打扮齐了,她今日穿的是一袭胭脂红的宫装,既要个红色添喜气,又不能占了皇后的正红出风头。
苏幼仪在外头偏殿坐下,一面看着小太监们端早膳,一面等着元治和周皇后来。
春花和春景在里间小声议论,“太后近来吃那个药膳倒是好,不但丰腴了,还爱吃爱睡了。从前太后也不喜欢早起,可也不像如今气性这么大……”
春景摇摇头,“我看不是药膳的原因。”
“不是药膳,那是什么?”
春景歪着头,好一会儿才道:“你不觉得,太后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如此恣意任性么?如今没了朝中的压力,太后身边又有了季先生,她才会如此纵清的。”
春花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
御膳房的太监把第八道早膳也摆上桌的时候,元治带着周皇后匆匆而来。
“给母后请安。”
两人看起来像一起偷溜出去玩的孩子,天晚了才归家,唯恐被自己的父母训斥似的。
苏幼仪看得好笑,周皇后作为新妇面皮薄,忙道:“儿臣来迟了,母后恕罪。”
“不迟。”
苏幼仪看着布膳的小太监们,“正好刚摆上早膳,你们一定没来得及用早膳吧?来,一起吃吧。”
说罢招呼他们两上前坐下。
周皇后瞧瞧看了元治一眼,元治点点头,二人一左一右坐到苏幼仪身边。
一共十八道早膳都摆了上来,御膳房的人预备着元治和周皇后要来一起用,所以菜式准备得格外多。
一家三口一边用早膳,一边聊了起来。
苏幼仪朝元治道:“皇上昨日大婚,今日还要去祭告天地,未免辛苦,要多吃些。”
说罢给他夹了一个平时喜欢的奶饽饽,又给周皇后夹了一个一样的,“皇后也是。这是皇上素来爱吃的点心,你也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多谢母后。”
周皇后从喉咙里挤出低低的声音来。
她在家受宫里的嬷嬷教导,嬷嬷们都说宫里规矩大,食不言寝不语,作为皇帝用膳的规矩更是多。
比如一道菜不能尝超过三口,比如想吃什么只能用眼神示意,不能开口……
可如今亲自和皇上、太后一道用早膳,她才发觉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虽然布膳的太监就在旁边,可苏幼仪他们根本没用,而是自己夹着吃着,边吃还边说话。
苏幼仪叮嘱了元治一番夫妻之道,又朝周皇后道:“今日后宫众嫔妃将要入宫,嫔妃的位分皇上事先已经拟定了,除了国子监祭酒家的李小姐是妃位,其余位分都不高。李小姐同你是闺中密友,又品德兼优,该如何待她和其余的嫔妃,你心里要有个数。”
这些事,先前去御园请安的时候苏幼仪便交代过她。
周皇后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拿出皇后的端庄架子来,“母后放心,儿臣一定会照应好她们,使得后宫和睦,皇上无忧。”
苏幼仪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我只盼着你早日习惯后宫的生活,挑起哀家的重担,这样一来哀家便可逍遥了。”
说着还朝周皇后眨眨眼睛。
周皇后哭笑不得,不知道该为苏幼仪的“甩锅”而抱怨,还是该为苏幼仪如此大度让权而欢喜。
可想来想去,后宫之主本就该是皇后,苏幼仪让她挑起大梁无可厚非。
她点头道:“儿臣一定尽力,只是儿臣年轻不懂事,日后还有许多要麻烦母后提点之处。求母后疼疼儿臣,再辛苦两年。”
“让你夫君疼你去,我才不管。”
苏幼仪故意和她开玩笑,果然让周皇后闹了个大红脸。
元治一眼瞧见她双颊绯红,想到昨夜她卸了红妆坐在梳妆台前,也是这样红着脸,忽然就明白了。
什么红烛的烛光照的,分明是女儿家娇羞才面红。
他情不自禁敲了一把自己的脑袋。
真是愚蠢。
“元治?”
苏幼仪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
元治有些不好意思,忙伸筷子在桌上假装夹吃食,一不留神夹到了他平时最不爱吃的红逗饼,想了想送到了周皇后碗中。
“你喜欢吃这个,多吃点。”
周皇后的脸色越发红了。
刚才她的确吃了一块红逗饼,算不上喜欢,可从这一刻开始,她的确喜欢上红逗饼了。
苏幼仪在旁默默看着他两个的小动作,嘴角含笑。
元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给周皇后夹了吃食,而没有给苏幼仪夹,慌乱之下连忙补救,“母后,你爱吃这个,再吃一些吧!”
……
第八百零九章 糊涂东西
午后,嫔妃依次入宫。
此番入宫的嫔妃除了国子监祭酒李家的李贤妃,便是一位贵人和两位常在,位分都不高。
同样的,她们的母家也不强势富贵。
经过先帝朝的斗争,苏幼仪和元治早就达成了共识,对于权臣之女尽量不纳入后宫,免得引起太后前朝后宫的勾结。
一旦如此,后宫永无宁日。
故而除了周皇后之外,这些妾妃身份都不高。
众人进宫之后,先是被各自送到了事先安排好的宫殿之中,这些嫔妃入住的宫殿是元治事先定好的,李贤妃住在离坤宁宫较近的长椿宫,那是原先惠妃的住所。
只因她和周皇后关系要好,位分也高。
其余一位贵人两位常在便一起安置在了储秀宫,三人一道也好做个伴,免得宫中寂寞。
即便这些嫔妃入了宫,后宫还是显得十分寂寥。
众人先是将各自的居所打量了一番,箱笼都有宫人们负责安置,她们很快便清闲了下来,储秀宫三人便聚到了一处。
赵贵人指了指不远处一座热闹的宫殿,悄声道:“听说从昨日皇上、皇后大婚开始,太后就一直在永寿宫休息,尚未离宫回御园。你们说,我们要不要先去拜见太后?”
储秀宫离永寿宫不远,单看气象却是天壤之别。
她们三个没牌面的小嫔妃,即便是新入宫,这储秀宫也觉得冷冷清清的。
但是永寿宫那边一整日人来人往,光是经过储秀宫过去的宫人就多不胜数,更别提从别的方向过去的人了。
太后就是不一样啊。
三个年轻的女子心中羡慕,可怎么羡慕也羡慕不来,哪里有那么好的福气能像太后似的?
如今只盼着能早日得到皇上宠幸,便是万幸。
“拜见太后虽好,可……不该先拜见皇后么?”
两个常在弱弱地提出意见,昭贵人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自从两年前她们都被定为嫔妃的人选之后,彼此之间没少暗中较劲。
原本是出身不同的官家小姐,她们身份低,周小姐身份高,没什么可比较的。
可一旦都被选为嫔妃,那大家就没谁比谁高贵了。
因此,这位赵贵人一直卯足了劲想比过周小姐,背地里也让家人请了早年从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她礼仪,势要入宫之后挣出一片天地。
可哪里想到,周首辅一死,太后直接在周首辅临终时宣布周小姐为皇后,从此断了其余被选为嫔妃的小姐的念头。
念头是断了,但心里那份不服气是断不了的。
在赵贵人看来,周小姐能当皇后,全仗着她那个鞠躬尽瘁的祖父死了的光,太后可怜他们周府才会如此。
如今钱常在和孙常在提出要先去拜见皇后,她心里便不是滋味,“你们糊涂了,是太后大还是皇后大?皇后虽是主母,可太后才是咱们的长辈。难道眼看着永寿宫就在眼前,咱们连个招呼都不打?”
这话听着有些道理,可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那两个常在正在犹豫,忽见外头来了一个小太监,“诸位主子好。我们主子贤妃娘娘派奴才来问,问三位主子都收拾好没有?”
“原来是贤妃娘娘宫里的人。”
三人连忙问好,“我们都收拾好了,不知贤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众人都是今日才入宫,她们三个连自己手底下的奴才叫什么都不知道,李贤妃已经能使唤人来问话了。
不愧是国子监祭酒教导出来的女儿。
三人心中暗惊,便听那小太监道:“贤妃娘娘说,若是三位收拾好了,就和她一道去拜见皇后娘娘,否则迟了不恭。”
三人正在为先去拜见太后还是皇后而犹豫不定,听见这太监的话,那两位常在舒了一口气。
她们位分低,又无大才,进了宫以后跟着位分高的嫔妃做事,总归没错。
有李贤妃拿主意先去拜见皇后,就算错了也怪不着她们。
两人正要随那小太监去,忽听赵贵人出言阻拦,“哎,等一下”
众人都瞧着她,赵贵人撇了撇嘴,抬起纤纤细指指向永寿宫的方向,“公公,劳驾问一句,那里是什么地方?”
那太监朝着人来人往的方向一看,不必细细辨认,便知道赵贵人问的是永寿宫,“那是永寿宫,如今太后暂住的地方。”
“太后在那里啊!”
赵贵人故作惊讶,“既是如此,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嫔妃,理应先去拜见太后才是。长幼尊卑有序,若先去拜见皇后,岂不显得我们无礼么?”
小太监尴尬地愣在那里。
赵贵人搬出长幼尊卑这话,他无法反驳,无论是长幼还是准备,理应是太后贵重。
可新嫔妃刚刚入宫要去拜见皇后,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了,李贤妃吩咐他的时候也是按着规矩来的意思,如今……
见他不开口,赵贵人知他心中犹豫,便道:“这位公公可得想清楚了,贤妃娘娘是知道太后在宫里,但还是坚持先去拜见皇后呢,还是不知道太后在宫里,才让我们一起去拜见皇后?”
这话小太监也说不好。
他虽是李贤妃宫里的人,但毕竟是第一天伺候新主子,未能摸准主子的脾气。
听见赵贵人的话,他连忙道:“既然贵人如此说,奴才便先回去禀告贤妃娘娘,看看贤妃娘娘的意思。”
赵贵人打了个漂亮战,骄傲地仰起头,“那公公快去吧。”
不想小太监急匆匆赶回长椿宫询问李贤妃,却惹得佳人柳眉倒竖,批头大骂,“糊涂东西,你就这样回来了?”
李贤妃早已打扮停当,在宫里等着小太监把那三位贵人常在带来,而后众人一起到坤宁宫给周皇后请安。
没想到小太监一个人回来了,还带着如此愚蠢的一个问题,惹得一向端庄大方的她都发了脾气。
长椿宫的人也终于明白,原来这位看起来端庄贤良的主儿不是个软柿子,她的脾气也大得很。
“古往今来嫔妃刚刚入宫,都要先向中宫皇后请安。太后虽在宫中,这旧例却不可废。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还要回来问本宫吗?”
她倒不是气这小太监不懂事,而是气他轻易受了赵贵人的挑唆,耽误了去给周皇后请安的时辰。
那小太监道:“可是娘娘,太后毕竟不同,她是掌着朝中大权的太后啊!咱们皇上刚刚大婚亲政,若不先去拜见太后,会不会不太好?”
“糊涂!”
李贤妃气急,“太后是何等雍容大方的人,怎么会计较这点小事?别再说了,你立刻去请赵贵人她们三个到中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本宫等不了她们了,让她们自己过去吧!”
说罢带着贴身宫女,急匆匆地出了长椿宫。
即便现在出门,到底是迟了……
第八百一十章 见过皇后娘娘
等赵贵人三人急匆匆赶往坤宁宫的时候,李贤妃已经在殿中坐定了。
皇后因为新婚,穿着一袭正红宫装,裙摆上绣着大片大片的赤金牡丹,端庄华丽。
李贤妃侧向坐在下首第一位,听见她们进来的脚步声头都没抬。
“请皇后娘娘安。”
三人福身行礼,抬起头看到李贤妃的时候,不免心生怨怼。
她们见小太监回去禀告李贤妃,还以为李贤妃做出决定后会再派人来通知她们,到底是去太后那里请安,还是去皇后那里请安?
没想到李贤妃直接自己去了皇后宫里,没有等她们。
这才入宫第一天,李贤妃就和她们撕破了脸,赵贵人心里恨得牙痒痒。
不就仗着自己位分比她们高,又和皇后关系好一些么?
赵贵人并不害怕,这宫里除了皇后大家都是妃妾,谁又比谁高贵些?李贤妃敢直接和她们撕破脸,将来她自己也不好过。
李贤妃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掩饰尴尬。
她也不想和赵贵人她们撕破脸。
一则方才时间的确耽误太多了,她再不去坤宁宫请安,叫人以为她对周皇后有不敬之心就麻烦了。
二则赵贵人本来也没安好心,该先去拜见皇后还是太后,分明是一目了然的事,她却故意蛊惑了那个小太监回来传话。
李贤妃想到这里心里就不舒服。
也怪她自己派了个没用的蠢奴才去传话,她今日刚刚入宫什么都不知道,往后可要仔细甄别着奴才使唤。
周皇后尚不知发生了什么,见赵贵人三个来迟了也没生气,淡淡吩咐她们入座。
等三人坐定,她这才问话,“想是今日刚刚进宫事务繁杂,所以三位妹妹来迟了。倒是本宫安排的时辰不对了,让三位妹妹来不及。”
其实下首三人的年纪未必比周皇后小,只是宫里论姐姐妹妹,从来不看年纪
只看地位。
周皇后叫得很顺口,底下三人也不敢不应。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李贤妃。
赵贵人等分明从她眼神中看出了言下之意,若说她安排的时辰不对,那李贤妃怎么就来得及过来请安呢?
何况这时辰也不是周皇后安排的,而是按照惯例的定数。
赵贵人三人汗颜,“皇后娘娘恕罪。嫔妾等第一天入宫,有许多规矩不明白。方才贤妃姐姐派人来叫我们一起来向皇后娘娘请安,我们因为不懂规矩又请那位公公回去询问贤妃姐姐,不想贤妃姐姐自己先来了,我们只好匆匆赶来。”
赵贵人这话看似认错,实则把罪责甩给了李贤妃。
周皇后有些讶异地看向李贤妃。
好在李贤妃早有准备,既然这脸面已经撕破了,她也不介意再冷酷无情一些,“皇后娘娘,臣妾方才的确派人去请赵妹妹她们三人,可赵妹妹坚持要先去拜见太后。臣妾眼看时辰来不及了,给皇后娘娘请安若是晚了未免不恭。只好派人去回话请她们先来拜见皇后娘娘,臣妾自己也急着赶来了,倒是脚程比她们快一些。”
她没有说自己有意先来,而是说脚程比赵贵人等快。
偏生这话又挑不出错来。
长椿宫离坤宁宫本就比储秀宫近,何况李贤妃身为妃位在宫中可以乘坐撵轿,赵贵人她们只能步行,怎么可能比撵轿快?
赵贵人只好认栽,那两个常在认错不迭,“都是嫔妾们糊涂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她们心里暗暗怨怪赵贵人。
若方才直接听从李贤妃的来坤宁宫给周皇后请安,就不用耽误那么多工夫,也不会落得现在如此窘迫。
这才头一次在宫里会面,往后还不知道生多少事端。
周皇后一时犯了难。
她入主中宫,嫔妃头一次在她手里犯了事,该如何处置是个难题。
若处置轻了,她皇后的威严不保。
若处置重了,旁人难免议论她苛刻。
这孰轻孰重都不是,周皇后身后站的贴身宫女旦儿有些为她担心,面色凝重地看着周皇后。
她是周皇后从府里带出来的陪嫁丫头,情分自然比宫里的宫女更加深厚。
好在周皇后只犹疑了片刻,很快道:“太后平素住在御园,今日难得在宫中,一会儿你们散了就去拜见太后吧。百善孝为先,念在你们来迟是顾虑孝道,本宫此番就不追究了。若再有下次,则要按宫规处置,到时候各位妹妹别怪本宫无情。”
她用孝道的名义给了三人一个台阶下,又敲打了一番。
赵贵人等连忙叩谢,心中暗暗想着下一回宁可提早一个时辰来,也绝不可再晚了。
李贤妃暗暗看了皇后一眼,再度端起茶盏,没有说什么。
她隐约觉得,周皇后比起在闺中时更加端庄稳重了,难道一旦坐上那把凤座,人真的会完全不同吗?
……
从坤宁宫出来之后,四个嫔妃往永寿宫去。
才进宫,四人已经分出了两个阵营,赵贵人三人走在一处,李贤妃被孤立到了一旁。
她倒也不在意。
虽然都是嫔妃,可赵贵人她们位分低,她有周皇后为伴便是。
李贤妃抢先上了撵轿朝永寿宫去,赵贵人等落在后头,望着撵轿离去的方向不免有些怨怼。
“李贤妃好心机,故意把咱们撇下她自己先去见皇后,害我们被皇后敲打一番。同为嫔妃,她这又是何必?”
赵贵人如此说着,那两个常在都表示赞同。
虽然她们心里也不喜欢赵贵人,觉得赵贵人提出拜见太后才会连累她们一起被训斥。可至少赵贵人是和她们一起的,不像李贤妃,直接把她们三个都撇下了。
三人自然而然地抱成了一团。
孙常在忙道:“快些走吧,要是去太后那边请安也迟了,那咱们真的百口莫辩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三人连忙朝永寿宫方向而去。
……
宫里的事情,苏幼仪已经很久不管了。
要不是多福通传李贤妃来请安,她根本不知道原来李小姐的妃位,封号是贤。
贤这个封号寓意贤良淑德,是常见的妃位封号,李小姐知书达理,确实也担得起。
偏生她姓李。
李贤妃这个封号听在苏幼仪耳朵里,怎么都觉得不舒服,让她想起先帝朝的故人,二王爷生母李贤妃。
一模一样。
春花听见通传,眉头也蹙了起来,“一定是内务府随便给李贤妃择的封号,好端端的择个什么封号不好,偏是贤妃。”
这个封号不是苏幼仪择的,也绝不可能是元治择的,元治只怕比苏幼仪还反感这三个字。
苏幼仪摆摆手,示意她别说下去了,“罢了,只是姓氏和封号巧合了。这位李小姐是我亲手挑选的,是个端庄大方的,和从前的李贤妃不同。只是……她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除了她之外,应该还有三位嫔妃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