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六章 奉旨出征
江城军出征的旨意,次日便传了下来。
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江城侯老侯爷年事已高不能出征,于是江城侯世子作为主帅,册封一品平北大将军。
白言作为副将,在驸马的尊衔上另加三品将军衔,父子二人共同率军出征,粮草先行,大军三日后出发。
直到兵部的压粮车离开了京城,京城众人才反应过来。
没想到最后定下的人选,还是江城军。
那些原先争先恐后要出征的武将难得没有抗议,都老老实实地接受眼前的结果。
一则江城军的战力放在那里,不服的大可上去比一比,他们比不过,也不敢不服。
更重要的是,对于他们而言出征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一旦能够取胜,回来必定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可对江城军而言不同。
江城侯府已经娶了一个固伦公主,荣宠至极封无可封了,他们父子出征可没有半点好处,反而还要背着万一打了败仗的压力。
故而众人也都明白,江城侯府父子此番出征,确实是一片忠君之心,而不像他们似的另有所图。
比起这些武将,更多的文臣则是不敢相信,皇上怎么会派江城侯府父子出征?
就算皇上肯,难道太后也肯?
就算太后深明大义真的肯,难道大公主能忍得住不去求情?
众人暗暗等着看热闹,大公主身份尊贵,刚刚成婚就要忍受夫妻分离之苦,以她受宠的程度,一定会连夜赶去御园向太后求情!
第一天,没有消息。
第二天,依然没有。
眼看江城军第二日就要出发了,京城长街上有人看见,大公主的仪杖从江城侯府出来,往御园的方向去了。
有好事者心中得意,“就说大公主肯定会去向太后求情,只是她怎么不早点去呢?眼看明日大军就要开拔了,这时候去求情还有什么用?”
“这说不准呢,要我说,大公主能忍两天已经很不容易了,或许她是实在忍不住了……”
大公主这一去御园,大半日,仪仗才从御园里出来。
街上的人望着大公主的巍巍仪仗,心里总在想,不知道她可曾求情成功,不知道太后会不会临时改变主意劝说皇上。
如果太后出面,皇上一定会同意的。
可出乎所有观望者意料的是,大公主离开御园后,御园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一切如常。
江城侯府也一切如常,除了为世子父子二人打点行装的仆人忙碌些以外,别的都和平时没有区别。
“夫君,我回来了。”
大公主回来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前头正厅,自从出征的旨意传下来之后,一家人时常聚在正厅。
平日都各自在各自院中用膳,这几日也都聚到了一起,一大家子人一起用。
大公主还未走进去,就看到白言在院外站着,似乎正在等她。
果然,一见大公主回来,他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我正想派人去御园接你,又恐母后觉得唐突。”
“母后不是这样拘礼的人,只怕你去了她反而高兴,觉得你待我极周到呢。”
大公主笑着,命身后跟的婢女把手里的食盒先提进去,“母后那里今日新做了许多新鲜的点心,让我在那里同她一起品尝,又要我出主意给厨子,说这个怎么改,那个怎么变。因为聊得高兴,不知不觉时间就晚了。”
“临走的时候母后让我带了许多点心回来,说是给大家尝尝。我想着你若喜欢,可以包上一些耐放的,路上当干粮吃。”
白言不禁莞尔,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你是不是以为我出征之后必定缺衣少穿,所以连干粮都替我想好了?那倒不至于。从京城一路到边境和准格尔相接的地方,我们每日都可以起灶做饭,不论将领还是士兵都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大公主惊讶,“那你们一般都吃什么?”
白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也没有上过战场,这些事也不太清楚。不过之前我随父亲去河北换防过,那时路上也走了许多天,又是冬天,我们就吃些白菜炖腊肉什么的。那些腊肉冬天好存放,甚至还有些新鲜的牛羊肉补给。如今是初夏……大约大鱼大肉是吃不上了,普通家常菜还是有的。”
大公主听了放心许多,又道:“走吧,咱们进去再说。”
进了厅堂,老侯爷夫妇和世子夫妇都在里头,正在问提食盒的侍女问题,无非是问今日御园做了多少点心,太后吃得香不香之类的问题。
见大公主进去,世子夫人同她道:“公主今日是不是在御园吃饱了才回来的?丫鬟们说,太后让公主尝了许多种新制的点心。”
“是啊。”
大公主面上微红,“我是吃饱了,一会儿晚膳怕是吃不下多少,不过我还是想留在这里,毕竟下次一家人再聚在一起吃饭,可能要等好几个月了。”
众人听了都有些感慨,老侯爷却捋着胡须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老侯爷笑道:“我就知道,我的孙儿媳妇是全天下最最通情达理的女子,绝不会做出有辱她公主身份、也有辱江城侯府的事情!那几个长舌妇嚼舌根,就应该把她们打出去才是!”
大公主听得稀里糊涂,听白言解释之后才明白。
“今日有几位府里旁支的女眷来同祖母说话,说你去了御园大半日不回来,一定是去向母后求情了。还说有你求情,母后一定会让皇上改变主意,不会让我们江城军再冒险出征。”
白言说着,不禁摇头感慨,“祖母听得脸都气红了,碍于自家族人的关系不好意思开口赶客。祖父正好经过,听见了气得不得了,倒是进去抢白了她们一番。她们没好意思,后来也不敢再说这个了。”
原来是这样。
想到老侯爷平日处变不惊,这会儿却为了江城军的名声和几个妇人对嘴,大公主心里不由好笑。
笑过之后,更有些许感动,为他们对自己的信任而感动。
第八百五十七章 贺礼
次日一早,江城侯府父子二人出征。
彼时天尚未明,整齐划一的军列脚步出了京城,和提前驻扎在京郊的大军汇合,一道向着西北而去。
大公主没有去送白言。
军队出征是极其肃穆的大事,多了她这个女子反而显得儿女情长败了士气,故而她只在家里呆着。
她心里悬着,世子夫人心里也悬着。
临行前世子夫人特特嘱咐世子,让他父子二人千万别意气用事,遇事一定要再三谨慎小心,千万别亲自下场厮杀,千万别让白言做前锋……
世子回答得含糊,世子夫人心里也明白,他不会听自己的。
打仗的事涉及太多方面,有时候做出的决定身不由己,战场千变万化,谁能保证到时候的情况一定和预料得一样?
世子保证不了,白言也保证不了。
饶是如此,世子夫人还是时常劝着大公主,“你放心,别害怕。他们是主将,是在后方边城大帐中运筹帷幄的,不是亲自下场杀敌的,不会出事。退一万步说,便是真的打不过准格尔那些蛮人,让他们尽早撤回来再想办法也不迟!”
“话虽如此。”
大公主道:“只怕公爹和夫君都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到时候为了士卒和百姓……”
她没有再说下去,再说下去也不过是徒添担心。
想着自己不过是和夫君相别,而世子夫人比她更加凄惨,她可是同时和自己的夫君还有爱子相别啊!
大公主反过来安慰她,“您也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虽不能为一己私利阻止他们出征,可若到时候情势不好,我进宫求皇兄增派兵力支援,皇兄一定会同意的!”
听到这里,世子夫人的神情也宽慰了不少。
大公主说得对,如今国泰民安,兵强马壮,兵力是充足的。
就算真的打不过准格尔那些蛮人,人海战术也能压倒他们。
世子夫人欣慰地握着她的手,“有你在,江城军此番出征已经得到够多优待了。听说出征前皇上亲自过问了粮草和兵器、甲胄的问题,让兵部一切紧着江城军所用为先。出征那日皇上更亲自派了纪公公送行,要不是因为你嫁给了言儿,皇上怎会待我们这般好?”
“您误会了。”
大公主有些羞涩,“这是皇兄爱护臣子,爱护兵卒,与我无关。如今我只盼着今年西北多下两场雨,不要再发生干旱之灾,以免夫君他们受苦……”
……
自从白言出征之后,苏幼仪隔三差五派来到江城侯府问候。
先前外头都揣测大公主去御园求她阻止白言父子出征,后来见御园和江城侯府都没动静,才知道大公主根本没求。
虽如此,不代表苏幼仪心里对大公主没有亏欠。
她每次派人来江城侯府,都会让人送些点心和布料首饰等物,顺道请大公主去御园小住。
大公主拒绝了两次,心里明白苏幼仪的用意。
“春景姑姑,麻烦你转告母后,就说她的心意我领了。”
春景奉命送赏赐来给大公主,又提了苏幼仪让她去御园小住的话,大公主便拉着她的手进了内室,悄悄说话。
“母后担心我独自在这里孤独,所以频频请我去御园小住,是不是?”
春景点点头,“太后时常说大公主是她贴心的小棉袄,果然太后想的什么,大公主都能猜到。”
大公主微微叹气,“母后待我好我知道,只是眼下这个时候,我越发不能离开侯府。姑姑想想,我若离开了,我婆母岂不是更加孤独?”
江城侯府里除了老侯爷夫妇,就剩她们两个女眷了。
两人平时若想念世子和白言了,还能凑在一起一边做针线一边说说话,也可解心中的惆怅。
若大公主走了,世子夫人当真没人可说话了。
总不能让她去老侯爷和老夫人跟前说吧?
两个老人家本来就年纪大了,心里也惦记着自己的儿子孙儿,世子夫人怎么忍心再去他们面前提起伤心的话?
春景对侯府的情况是清楚了,不过略想了想就明白了大公主的意思,当即点头道:“其实太后也顾虑到了这个,所以没有直接传旨让您去御园,只是多番派人来询问。既然大公主这样想,这是好事,将来一家人婆媳才更和睦。奴婢回去把您这话告诉太后,想必太后也会为此高兴的。”
大公主听罢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话的声音更低了些。
“对了,春景姑姑,我听说你和春花姑姑都要出嫁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们。”
春景闻言面上一红,十分不好意思,“是谁这样嘴碎把这话告诉大公主的?我们做奴婢的一点小事,怎么敢劳大公主过问?”
“婚姻嫁娶是大事,怎么会是小事呢?”
大公主悄悄笑道:“再说了,这事御园里头早就传遍了,不用别人碎嘴我也听得到。这些日子我怕是不能回御园,还是提前把给你们的贺礼备上,以免错过了你们的婚期。”
说罢朝外头喊了一声,侍女才走进来,“去把我前些日子从库房挑出来的那两对冰花翡翠簪拿来。”
“是。”
不多时,侍女捧着两个精致的锦匣进来,大公主将两个匣子打开,一一给春花看。
“你瞧,这是一对碧色的冰花翡翠。”
春景望去,两只簪子几乎一模一样,通体是翡翠雕刻成的,样式十分简洁大方。
唯一不同的是,两只簪子里头的飘花纹路各有千秋,都同样生动飘渺。
如此通透,是上好的翡翠。
春景不敢受这么大的礼,正要推辞,见大公主又拿另一个锦匣。
这个锦匣里同样是一对冰花翡翠簪,和方才那一对的样式相同,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对不是碧色的,而是紫罗兰色的。
春景的目光越发惊艳起来。
紫色高贵,且在翡翠中少见,这一对簪子比方才那对更胜一筹。
大公主悄悄笑道:“这两对簪子一对给你,一对给春花姑姑。”
第八百五十八章 围攻伊犁
“这赏赐太贵重了,奴婢不敢收。”
春景连忙谦逊推让,大公主却很坚持,“收着吧,二位姑姑打小没少照顾我,这是我应该的。只是不知道你们各自喜欢哪个颜色,你们拿回去自己挑吧!”
春景实在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她福身谢了大公主,又道:“如此我就谢过大公主赏赐了,也替春花谢大公主。奴婢倒是更喜欢那对紫色的,可料想着春花也喜欢那对,倒不如我们一人挑一支绿的一支紫的,反正我们是好姐妹,换着戴首饰也使得。”
大公主听了忍俊不禁,只道:“你们喜欢就好。”
……
春景回去给苏幼仪复命,顺道把那两对冰花翡翠钗给苏幼仪也瞧过。
苏幼仪看了也说好,却道:“这簪子虽是一对,可冰花翡翠通透纯洁,倒是戴一支更素雅大方些。我觉得你们不如一人拿两支颜色不同的,分开戴,既公平又好看。”
春景一听这话,差点没笑出声,“太后怎么知道的?奴婢和大公主也是这样说的。奴婢说喜欢那对紫色的,可是春花大概也喜欢那对紫色的,所以我们俩一人分一支不同颜色的更好。”
春花也在一旁,对这个提议十分满意。
苏幼仪便道:“大公主赏你们的,你们就拿回去收下吧,等出嫁的时候添妆用。我已命内务府的人替我给你们置办嫁妆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让你们风风光光地出嫁。”
春花和春景不约而同地想起当年淑芽出嫁的场景,她们并不奢望自己在苏幼仪心中的地位能越过淑芽,也不期盼婚礼能和淑芽的一样风光。
能有淑芽的一半,她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
过了七八日,新僵巡抚那边有了消息。
他接到朝中的旨意之后,迅速命人暗中调查,果然在伊犁以北的一块荒漠地区,查到了蛛丝马迹。
他立刻派人快马传信回朝中,传信之人半道遇上了江城军的先锋队伍,两相一问,前锋将士带着人到后方大军中面见江城侯世子。
彼时世子等人正在路边的树林中歇脚,越往北天气越热,这种情况下急行军容易使将士们生病。
可若不急行军,只怕边境战事等不得。
于是世子只好尽可能带大军夜晚赶路,白日赶路时则多遇树林歇凉,如此才能保证将士们的身体吃得消。
他正在和白言商议接下来的行军路线,闻得前锋将士带着人回来,立刻让人过来回话。
“末将见过世子。”
那小参将抱拳一礼,忙将身后传信之人引上来,“我们的队伍在前面十几里外的卓家镇遇到了这位小哥,他是新僵巡抚派到京城去给朝中送折子的,听说我们是江城军的前锋,便说要来告诉世子要紧之事。”
世子将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眼,只见此人风尘仆仆,生得高大健壮,胳膊和腿上的筋肉隐隐凸显,看起来确实像个传令兵。
他沉声道:“你身上可有新僵府的腰牌?”
那人连忙从腰间摸出牌子,又将身后的包袱取下,拿出一封折子来,“这是我们巡抚大人上奏朝廷的折子,上头有巡抚的印章为证,世子可以看看。”
世子看过那人的腰牌,又看过折子面上的印章,这才确定此人的身份。
那人见他打消了疑虑,又将折子和腰牌小心地收起来,“巡抚大人自从接到朝中的消息之后,便命人四处打探,果然探听到了问题。伊犁土司暗中资助准格尔残部,巡抚大人派我赶往京城,要请朝廷同意派兵镇压有反意的伊犁土司。”
“恰好我在前头镇上遇见贵军,特来提醒世子您一句,一定要小心准格尔部,他们的粮草物资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匮乏。另外如果有新僵的援兵意图支援,世子更要小心分辨敌友。”
世子听罢蹙起眉头。
新僵巡抚已经派人向朝廷申请派兵镇压了,可见对伊犁土司意图造反确有实证。
可这一去京城,等人再拿着朝廷的调令回来,至少又是半个月,万一这半个月出了什么事,只怕新僵巡抚都要陷入危机。
白言忙道:“父亲,咱们大军如今有了防备,危险的却是新僵巡抚。不如从我们这里调出一部分兵力先行围攻伊犁,如此既可保护新僵巡抚和其他地方官员,还能切断准格尔的后路,使他们陷入前后夹击之中,父亲以为如何?”
世子一愣,白言这个主意听起来有些冒险,不过如果能成功,带来的好处超过想象。
他身为主将,任何一个决策都可能影响全盘计划,故而此时只是沉默不语,脑中推演着种种可能。
白言细想了一回,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行,便主动请缨,“父亲,让我带着前锋军去围攻伊犁!我只要一万精兵,一定能将伊犁拿下!”
世子仍是不语,那个前来传信的传令兵听了忙道:“将军这个主意甚好,小人也正担心巡抚大人会遭遇不测。只是伊犁土司手里可调用的兵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将军只带一万人,怕是不够。”
“不能再多了。”
白言摇摇头,朝他道:“我们江城军此番出征,只有八万兵力。若我带走更多的人,那父亲率领大军正面对上准格尔军队,可能会吃亏。一万已经是极限,父亲,请您尽快下令吧!”
世子沉默了许久没有开口,他朝自己身边左右一看,众参将也都等着他的主意。
他思忖片刻,朝白言轻声道:“言儿,出征之前,你母亲是如何交代你的,难道你都忘了么?”
白言一愣,没想到世子顾虑的是这个。
他是担心自己率前锋军单独开战会有危险。
白言忙道:“可父亲不也说过,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只是母亲不知情况的一句叮嘱呢?如今先派前锋围攻伊犁才是最好的计策,此计势在必行,请父亲尽快下令吧!”
世子望着眼前年轻英挺的少年郎,他如此英勇无畏,如此胸有成竹……
这是自己的儿子啊。
第八百五十九章 一万够了
当着众人的面,身为主将,世子无论如何也没法拒绝白言。
他清楚,白言的提议是正确的,是合适的。
“世子,要不再多拨些兵力给公子,也许……”
“不,一万就够了。”
白言坚持只要一万人,不是他自大,而是他知道主战场的兵力不能少,少了我军会吃大亏。
他不能不为自己的父亲着想,不为军中所有的将士着想。
世子道:“一万人,大约和伊犁土司的私兵人数差不多。好在我们有备而来,只要速度够快,瞒住风声,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胜算还是很大的。”
这话便是默认了。
白言喜道:“那我这就去点兵!”
说罢飞快抱拳一礼,大步朝后方走去。
“你……”
世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也太心急了,就他能,就算我同意他的想法,难道我就不能派一个更加老练的参将去么?”
“嘿嘿,世子别说气话了。”
边上两个老参将劝慰他,“兵贵神速,公子做得没有错。何况除了他,您还能派谁去?”
世子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扫视,“您二位都是江城军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儿了,难道不比他厉害?”
这两位参将的年纪比世子还大,是老侯爷在军中的时候就在的老人儿了,是而世子待他们一向敬重,视为长辈。
谁料那两位老参将哈哈大笑起来,“您就别拿我们开涮了,若我们年轻个二十岁,或许真要和公子不服气地比一比。可我们都现在这个岁数了,哪里能比他厉害?哎呦,不服老不行了哦……”
两个老参将一唱一和地离开。
世子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气闷。
他明白,他们说得对,白言的确是率领前锋军的最佳人选。
可他心里总是想起临行前世子夫人的谆谆叮嘱,叮嘱他千万别让白言做前锋,他当时心里还没当一回事,没想到这话这么快就应验了……
又过五日,传令兵这才到达京城。
“果然,伊犁土司果然有反叛之心!”
元治闻言气急,在乾清宫里原地徘徊来去,“什么海晏河清,什么国泰民安,原来都是假的,只是朕一直被蒙在鼓里罢了!那个伊犁土司早就有反意了,居然一直没有人察觉,朝廷还年年给他粮食和布匹,全喂了狗!”
苏志明和雍亲王等人坐在下首,见元治如此气急,一时间不敢劝说。
两人互相给对方使眼色,都希望对方开口来劝。
“你是他舅舅,你不劝谁劝?”
“我这个舅舅不是亲的,隔着好几层,你这个叔叔可是亲的!”
最后还是雍亲王败下阵来,他掩口轻咳了一声,“皇上,皇上先别生气。伊犁贫瘠,又离京城甚远,说得难听一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人心松散,这是历朝历代难免的事情,并不奇怪。”
“是啊,皇上。”
苏志明跟着道:“比起以往,如今已经算好的了。臣曾经去西北赈灾,那里的百姓对皇上十分感恩戴德。臣也时常听闻,岭南如今更是盛行读书入仕,都想着为皇上效力。连这些偏远地区的百姓都归心了,伊犁不过是个特例。怪也只能怪……咱们的江山国土太过辽阔。”
元治听罢心里确实舒服了些。
虽然他明白,岭南百姓有此风气全是因为苏幼仪,甚至还因为当年的季玉深,和他这个皇帝没有关系。
而西北的百姓也是因为苏志明和张之洞赈灾有方,和他也没有什么直接干系。
但他更加明白,此刻生气没有用,解决问题才是最关键的。
“趁着现在消息还没有外传,一定要瞒住,免得伊犁土司狗急跳墙和准格尔一起对抗江城军,那就糟糕了。”
元治想着,立刻在御案前坐下,“朕离开就下凋令,让距离最近的天山守军和昆仑守军去支援新僵巡抚,以免出错!”
“皇上!”
站在地上的传令兵忽然道:“皇上,有件事小的以为要禀告皇上知道。小的传信路上巧遇江城军大军正在行军,便将消息告诉了主将。当时小的亲耳听到,世子命白言将军率领一万前锋军围攻伊犁,说是要切断准格尔的后方补给。”
“什么?!”
这下不仅是元治震惊,连苏志明和雍亲王都震惊了起来。
只率领一万兵力就去围攻伊犁,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元治皱着眉头,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他只看到新僵巡抚在折子里请求支援,却不知江城军早已提前做出了应对,如此新僵巡抚的危机是解了,可陷入危机的成了白言。
元治顿了顿,立刻道:“不管他去没去,朕还是要调最近的守军过去支援!万一白言他抵不住,还能有个帮手!”
说罢立刻批复文书。
苏志明和雍亲王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没有说话。
按照时间计算,只怕就算现在调动最近的守军,也来不及支援白言了。
伊犁能不能攻下,只能看白言的造化了……
苏幼仪很快得到了消息,怕什么来什么,江城侯府后脚也收到了家信,是以世子的口吻写的,说了白言率前锋军先行围攻伊犁之事。
世子夫人听了白眼一番,差点晕倒。
等她醒来,哭着喊着骂世子,“他是不是故意的?他是不是故意要和我作对?我说了多少遍让他千万千万别让言儿率领前锋军,他偏偏对着干,他,他……”
世子夫人瞧了一眼坐在榻边的大公主,硬生生吞下了辱骂的话。
当着儿媳的面骂公公,这事怎么听怎么不美。
和世子夫人的激动相比,大公主反而更能掌得住,她在世子夫人房中照顾着,此刻丫鬟端来了药,她还要亲手喂世子夫人喝。
世子夫人连忙拒绝了,“我自己可以,你不用担心。这事实在苦了你了,都是他爹不懂事,等他爹回来,我,我……”
世子夫人又把后头的话吞下去了,为了显得自然,她立刻端起药碗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第八百六十章 溜出御园
“大姐夫去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近来季玉深在学堂不太上心,又见小六他们几个十分聪慧,不点而通,索性多放了几次羊,让他们自己读书。
小六和小七就顺理成章地胡闹去了,闹了几天也觉得没意思起来。
这几天季先生不好好给他们上课,好像是因为要陪母后,至于母后为什么要人陪,好像是因为大姐姐无暇来御园陪母后说话……
大姐姐为什么无暇?
嗯,肯定是为了大姐夫。
小六和小七撅着屁股想了想,离白言出征也有一个多月了,怎么还没听见好消息。
上一次听见西北那边传来的消息,还是说伊犁土司反叛,白言率领前锋军去围攻伊犁,谁想往后就没有消息了。
“才一个多月,早着呢。”
他两个趴在书案上翻书,“喏,这个先帝的先帝……也就是咱们祖父朝的时候,有许多打仗的案例。哪次打仗不得好几个月才能回来?多的还有一年,两年,甚至三年的呢!”
“你再翻翻先帝朝的!先帝朝打过准格尔!”
小七一个人翻得慢,小六等不及,凑上来一起翻,翻出来的结果让他们更加无语。
原来先帝朝打准格尔反复打了好几次,中间几乎没消停,加起来的时间也有三四年,听起来更加可怕。
如果白言也一去就是三四年,那大公主岂不是要等坏了?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哎,小七,你说大姐姐在江城侯府干嘛呢?大姐夫又不在,她自己在那里不无聊吗?”
“哦,这个上次我听春景姑姑说了!”
小七忙道:“上次春景姑姑去江城侯府送东西给大姐姐,大姐姐还赏赐了成婚的贺礼给她和春花姑姑。说是因为江城侯世子和大姐夫都出征去了,世子夫人难过,需要人安慰,所以大姐姐不好就这么一走了之。”
“原来是这样啊……”
小六想了想,忽然起了一个有趣的念头,他凑到小七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小七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这样不好吧……母后发现了怎么办?”
“母后不会发现的,季先生陪着她说话呢!”
“要不还是禀告母后一声,免得惹得母后更不高兴。”
“那就要带一大堆的人出门去,一点都不自由,哪有咱们两个自己出去好玩?”
冲着好玩,两个孩子达成了默契。
他们只带了两个随身的小太监就要出门,两个小太监吓得不得了,跪下求他们都没法子,“我的爷啊,使不得,实在使不得!要是太后发现了,您二位自然无事,我们的屁股可要被打开花的!”
“你们不想去是吧?那我们自己去,本来也没想带你们。不过到时候我们要是在外头出了事,只怕你们不止屁股开花,脑袋也得开花……”
两个小太监立刻不敢再求情了,忙为小六和小七布置起来,“二位爷换身朴素些的衣裳吧,财不外露,别叫人觊觎上了。”
“既是去看大公主,还该带些东西才好。这里膳房晨起刚送来的新鲜瓜果还有点心,不如一并用食盒装了送去给大公主吧?”
小六和小七由着他们打点,等差不多了,两人便从自己的小院里悄悄摸出去。
忽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学堂那边过来,小六和小七吓了一跳,想躲避却来不及了。
“你们做什么去?”
来人正是李千越,他是特意来找小六和小七的,“我正要来找你们,赵师傅布置的功课咱们还没做呢,你们这会儿要是有空,咱们便早些做完了吧?”
赵师傅布置的一个小组联诗的题目,照例还是小六、小七他们兄弟和李千越组成一个小组,可他们现在哪有空做这个?
李千越觉得他们神情古怪,细看之下发现身后两个小太监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们是想出去……唔……”
李千越被捂了嘴,不由分说地塞上马车。
……
“你们这是去哪里啊?”
一直到马车出了御园,李千越才得以遄息,着急忙慌地质问他们。
他揭开车帘朝外一看,马车果然已经出了御园,此刻正在京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小六和小七这才同他解释,“我们要溜到大姐姐家去,大姐夫出征许久没有回来,我们去看看她!”
“去江城侯府?”
李千越一愣,顿时觉得自己好无辜,“去江城侯府就去呗,明明是光明正大的事,为什么要偷偷的?还把我也弄来了……”
他本来是去找小六和小七做功课的,做完了功课还要回学堂读书,没成想被他们掳了出来,这一上午算是没法读书了。
“如果让母后知道,母后未必同意,她连春花姑姑她们都不派去了,怎么会让我们过去打扰大姐姐?”
“对啊,再说了,母后就算同意也会派一大堆人跟着我们,那还有什么意思?我们去看大姐姐,顺便可以去路上玩玩呀。”
李千越听明白了。
哪里是专程去看大公主的,他们俩分明是在御园憋闷久了,想出去玩玩的。
这些天季玉深不怎么管他们,连太后也无暇理会他们,他们自然会觉得烦闷。
李千越忽然想到,他们出门只带了两个小太监,万一出了事就糟糕了,他还是留在这里陪着他们比较好,万一出事了也好想法子。
见李千越不说,小六和小七心知他被说服了,一时欢喜起来。
小七好奇地朝着马车窗外看去,不禁问李千越,“哎,我记得你说过,你家就在御园往北的方向走,咱们现在就在往北走,你家在哪里呢?”
李千越随之探出头去,看了看周围的街景,是他平日最熟悉的回家的路。
“过了这个转角,再走两条街就到我家了。”
“这么近啊。”
小七忽然起了兴致,同小六商量,“要不咱们去他家玩玩?大家认识了这么久,咱们还没去过他家呢!”
小六一口赞同,“好啊好啊!”
第八百六十一章 逃学
李千越:“……”
他们两自顾自商量好了,根本没问他愿不愿意。
李千越想了想,他住的那个宅子本来就是苏幼仪让多福购置的,他的一饮一食都靠苏幼仪的资助。
如此想来,他的家不就是小六和小七他们的产业么,他哪好意思阻止?
便没有说什么,只道:“只是拐过去看看,略坐坐就走,成么?要是耽误久了你们去江城侯府就晚了,回头让太后发现更糟糕!”
小六和小七原本也只是好奇,才提出要去李千越家里看看,闻言欣然同意。
马车在巷子口停下,李千越先下了马车,朝上方伸出手接他们,“我们家这条小巷狭窄,马车不能驶进去。”
寻常的小马车或许还勉强,御园的大马车那是绝对进不去的。
小六和小七便让小太监在外头守着马车,他们自己跟着李千越朝巷子里走去。
这巷子越走越幽静,明明是盛夏天气,这里头凉得出水。
小六摸了摸脖子上的鸡皮疙瘩,“你们家这里好安静啊,也好凉快。凉快得简直发冷。”
“这巷子窄,成年不见天日,自然会凉些,到我们家就好了。”
李千越起先是不乐意带他们来的,可快到家了他的想法又改变了,带着自己的朋友到家里参观,这到底是件开心的事。
他在前头快步引路,忽听一声破空响,边上的围墙里翻出来一个高大的黑影,吓得小六和小七立刻朝后退去。
李千越也吓了一跳,而后一想便反应过来了,“大虎叔?”
按着年纪,赵大虎比季玉深年长,原本李千越该唤他一声伯伯的。
可赵大虎不敢当,非说季玉深是他的救命恩人,没理由委屈他做弟弟,所以只好委屈自己。
便让李千越唤他叔叔。
那赵大虎从季玉深的院子里跳出来,没想到外头竟然有三个小孩,仔细一看便看到了李千越,不禁哈哈大笑,“乖侄儿,你怎么在这里?”
他笑着笑着,忽然意识到不对,脸色一变,“不对,你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御园上课么?好啊,你小子竟然敢逃学!”
说罢就将李千越的衣领子拎了起来,“你这个小子,枉我还以为你是个好孩子,没想到你竟然敢逃学,还带着同学一起逃学!”
说话的时候,他瞧了瞧小六和小七,也是一脸恨铁不成钢。
小六和小七两脸懵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自家的亲戚呢!
赵大虎痛心疾首道:“乖侄儿啊,我跟你说,你大虎叔是怎么沦落到江湖,又是怎么被人追杀最后被你爹救下的?还不是因为我小时候没好好念书啊!要是我好好读书,没准我也能考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当个官喝个茶,清清闲闲体体面面的,那多好啊!”
“当官也不清闲体面呀。”
小六和小七这才开口,觉得眼前这个高大的汉子十分有趣。
赵大虎被噎了一下,立刻将李千越放下,调转矛头朝小六和小七来。
对着自家侄儿他或许还要温柔些,对着别人家的孩子,那他就没那么客气了。
赵大虎大吼道:“你们两个是哪里来的小毛孩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拉帮结伙地逃学,你们家住哪里?家长呢?我找你们爹妈去!”
“我爹死了。”
小六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赵大虎倒吸一口冷气。
“我妈在呢,在御园里。”
小七补了一句。
赵大虎眉头一蹙,忽然意识到不简单。
御园里头的宫女都是没成婚的,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这两个孩子……
他仔细看了看,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大虎叔叔!”
李千越连忙开口,“您别胡说,这是六王爷,这是七王爷,是他们带我出门的,不是什么逃学。”
赵大虎膝盖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
他终于明白这两个孩子为什么眼熟了!
上次在御园,在太后跟前,他分明见过的,他这个猪脑袋,这样的贵人见过了居然还能忘记!
赵大虎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方才他还指着两个龙子凤孙,气势磅礴地问他们爹妈在哪……
他一定是嫌命太长了。
好在小六和小七也没想怎么样他,上次他们派人跟踪季玉深的时候便知道,赵大虎是个江湖高手,武功了得,能够擒住他们派去的几个精干侍卫。
对于有才能的人,他们一向敬重,并不显摆王爷的威风。
小六便道:“好了好了,不知者无罪。我们要去江城侯府,顺带来李千越家里看看,一会儿就走。”
赵大虎听了这话如释重负,为了将功折罪,他忙道:“你们就这样出门啊,那我护送你们去江城侯府啊,有我在,保证出不了岔子!”
小六和小七还想拒绝,李千越却担心真的出事,故而一口答应下来,“好啊,那就麻烦大虎叔叔了。”
赵大虎笑呵呵地引着他们往前走,李千越这才想起来赵大虎方才出场的架势,便道:“大虎叔叔,你刚才要去哪里?为什么从墙上跳下来而不走正门?”
赵大虎忽然露出尴尬的神色。
小六和小七朝赵大虎跳下来的那一面院墙看去,不禁问道:“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也是季先生住的地方吗?”
“是啊。”
赵大虎道:“如今季兄弟住到御园去了,这里就我和几个老伙计住着,当然,还有我闺女。”
他不好意思地朝李千越笑道:“我闺女就在正门那里守着呢,非要我在家陪她玩。我哪里有空?镖局和酒楼、铺子,全是事。季兄弟不在,他的产业我总得多帮他看着点啊,别人我信不过!”
说着说着就走到了两家门对门的地方,李千越正要叫门,忽然听见对门季玉深家的院门一下子被拉开了。
众人都朝那处看去,只见赵大虎的女儿正坐在正门的门槛上,她听见赵大虎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这才发现他居然趁自己不注意跑了。
此刻她插着腰,一脸兴师问罪,却不想门一开,外头除了自己爹之外,还站着三个俊秀的小哥哥……
第八百六十二章 很像她娘
小姑娘立刻端正站好,好奇地打量小六和小七。
这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赵大虎还以为自己要被女儿狠狠责骂一顿,没想到女儿瞧见了两个漂亮小哥哥,立刻就不理会他了,他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仔细一看,小姑娘的脸颊还红扑扑的。
“秀秀,我给你介绍一下。”
有了赵大虎刚才的不知分寸做先例,李千越有些担心,忙上前一步,朝赵秀秀道:“这二位是六王爷,七王爷。”
赵秀秀愣了愣。
他们这么大点年纪,居然是王爷?
回过神来,她有些窘迫,从小在岭南乡野长大,又没有母亲教育,赵秀秀对于见人的礼数不太清楚。
平常她也没见过外人,不是自家镖局的伙计就是季玉深铺子里的伙计,根本用不着行礼。
这会儿见了小六和小七,她一时尴尬在那里,不知道该行什么礼,半晌才歪歪扭扭地福了福身。
小六和小七头一次见有女子福身福得这么难看的。
厉害,厉害。
心里这样想,两人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也没笑话赵秀秀,李千越又朝他们道:“这是大虎叔的女儿,名叫秀秀,就住在对面的院子里。”
小六和小七朝她点点头,算是回礼。
赵秀秀松了一口气,趁着这个时候,赵大虎忙道:“你先回屋练字去,前几日千越哥哥不是教你写了好几个字?你好好练。”
“那爹呢?”
赵秀秀的口气温柔了不少,赵大虎忙道:“一会儿爹要护送两位小王爷走,不得空陪你玩,等爹回来给你带蝴蝶酥,啊。”
赵秀秀乖乖点头,想着方才行礼小六和小七没有笑话她,看来她的礼没有行错,便又福了福身告辞。
还是原来那样歪歪扭扭的。
小六和小七憋笑得辛苦。
等赵秀秀关上院门回了自己屋,小六和小七才热闹地讨论起来,“她长得真好看,一定很像她娘吧?”
“那是!”
赵大虎得意地拍着胸脯,他那亡妻美貌又温柔,是他的骄傲。
不过这话好像哪里有点古怪……
赵大虎后知后觉,眼看三个孩子都进了李千越的院子,他才追上去大喊,“哎,这不是变着法儿说我丑么?”
……
李千越住的院子小,好在家里人不多,除了他一个主子剩下都是下人,所以看起来也并不拥挤。
前院空旷,种着几杆修竹,仆妇就围坐在底下的石桌旁做针线,见李千越带了客人回来,都十分热情地迎上来。
这个小院很少来客人,从前一直冷清得可怕,自从季玉深他们搬来才好了些。
不过李千越自己带着客人来玩,这还是头一遭。
“公子,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不是还没到放学的时候吗?”
安儿连忙进去给客人倒茶,其余众人簇拥着李千越三人,瞧着小六和小七生得一模一样的俊容,都十分好奇?
“公子,这二位是你的同窗吧?谁家的小公子生得这么标致,真真叫人羡慕。”
他们围在一起,却不敢靠得太近,都知道李千越在御园的同窗都是官宦子弟,来头不小,需要小心招待。
更何况眼前两个孩子又和寻常人不同,他们虽没说话,看起来却有一股天生的凛然贵气,不可侵犯。
李千越忙道:“这二位是六王爷和七王爷。”
“啊?”
仆人们瞬间潮水般散开,唯恐碰了贵人衣角一星半点,那都是亵渎。
他们知道李千越学堂里的同窗都是权贵官宦,却不想李千越一带就带出来两个最为尊贵的。
亲王啊!那可是太后的亲生儿子,龙子凤孙!
众人扭手扭脚的,一时窘迫,还是安儿倒了茶出来,听见李千越的话,忙朝小六和小七福了福身。
“奴婢请二位王爷安。”
其余仆妇有样学样,纷纷福身行礼,男仆也跟着拱手弯腰。
一看安儿福身行礼便知是有规矩的人家,小六和小七是知道李千越真实身世的,一想便知,这个丫鬟一定是从前在李阁老府中有些体面的。
“免礼,在宫外不必这么多规矩,我们只是好奇,来千越家里坐坐就走。”
众人听他们说话落落大方,又有股上位者的和气,心里都十分喜欢,李千越给他们递了茶,道:“走,我带你们去后院瞧瞧。”
说罢带着他二人往后头走。
小六和小七正好有些渴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便跟着李千越往里走去。
待他们走远了,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声议论起来。
“两位小王爷生得可真好看啊,这也难怪,都说太后三十多岁的人还像二八佳人呢,她老人家的孩子自然容貌不会差!”
“不仅生得好看,说话还极和气,一看就是从小教养得好,啧啧,我心里爱得什么似的!”
听着仆人们的议论,赵大虎双手抱胸站在一旁,倒觉得他方才的反应还算沉得住气。
瞧瞧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只怕见了两位小王爷一次,他们能议论上一个月呢!
比起前院的空旷,李千越宅中的后院倒是热闹。
左边一块整整齐齐的菜圃里种了不少时鲜蔬菜,还有一株丝瓜藤爬在架子上,生气勃勃。
底下还有一个大石磨,边上凉棚里站着一头小驴,看起来这石磨就是由它负责的。
外还有一些石雕泥塑,以及木头雕制的小玩具,有些看起来像李千越小时候玩的,还有些像是他自己做的。
这样看起来才有些生活气息嘛。
小六和小七好奇地四处观看,又问李千越,“为什么把这些都藏在后院?前院空荡荡的,看起来还以为是个冰窟窿。要不是还有几个仆妇坐着,那该多冷清?”
“是小时候的习惯了。”
李千越知道他二人洞悉了自己的身世,便也不瞒着他们,“我家的事你们也知道,小的时候能蒙太后扶持在这里苟活性命,已经很满足了。因为太后时常派多福公公来看望,怕这些东西让公公瞧了不雅,所以都藏在后院。”
第八百六十三章 骇人的消息
明明都是些普通人家生活的东西,为了看起来雅致恭敬,还要藏起来。
小六和小七听着有些心酸,不免道:“母后不会介意的,多福公公也不会,何必如此小心翼翼?”
他们隐约知道,苏幼仪资助李千越生活是为了季玉深,以苏幼仪素来的性情,帮了他就是帮了他,不至于为些许小事不悦。
李千越笑道:“我知道,只是一开始安儿姐姐她们不敢,她们小心翼翼的,毕竟没从抄家的阴影中缓过来。后来渐渐就成了习惯,倒不是提防。他们对太后总是感恩戴德,时常念在嘴里心里,我……我也是一样。”
既如此说了,小六和小七也不好再说什么,李千越指着墙角一带,“那边有一大丛三叶草,三叶草里头能出四叶草是最珍贵的,我们家正好有,带你们去瞧瞧?”
小六和小七眼前一亮,“走!”
……
原本说好只是小坐就走,不想三个孩子玩起来就忘了时辰。
还是赵大虎到后头来催了两三次,说再不去江城侯府就晚了,他们偷偷溜出御园势必要被太后发现。
小六和小七这才不情愿地离开,李千越也很有义气,决定跟着他们去江城侯府。
苏幼仪那头并没有发现小六和小七不在,倒是赵师傅在学堂里转了一圈,觉得十分奇怪。
“六王爷和七王爷不在就罢了,怎么千越今儿也不在?”
赵师傅十分惊讶,李千越素来是学堂里头最勤奋最认真的一个学生,故而即便他没有显赫的家世,赵师傅也从来没有看轻过他。
教书育人的人,最在意的哪里是什么家世富贵?
只要学生肯好好读书,便是让他倒贴银子他也愿意。
不想今日连李千越也跑了,赵师傅有些失望。
学生们在学堂外头的院子里玩耍,听见赵师傅发问,有人好意解释道:“不是的赵师傅,方才我见李千越抱着书去找六王爷和七王爷了,好像说是去做您布置的连诗功课。”
赵师傅顿时舒展了眉目。
“怪不得,我就知道千越这孩子不是调皮鬼!”
赵师傅心中一喜,想着今日左右无事,既然李千越他们正在做功课,他不妨过去瞧一瞧,还能指点他们一番。
想到这里,他笑着朝众学生道:“季师傅放了你们的羊,你们可别玩得太疯,若是明日功课没做完,我可是要打手板的。”
说罢施施然朝外头走去。
众学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瞧着并不像是放学了离开御园回家的样子,便议论起来,“赵师傅去哪?”
“可能是去找李千越他们吧!”
有人道:“没见方才说李千越去做功课了,赵师傅的神情有多得意?幸好他去找他得意门生了,咱们且乐着,哈哈哈。”
“找李千越?那不就等于找六王爷和七王爷么……”
豁牙站在一边小声嘀咕,“我先前好像瞧见六王爷和七王爷鬼鬼祟祟的,带着两个小太监不知道做什么去,也不晓得会不会被赵师傅撞破……”
……
因着私自出园,也没个人去江城侯府通报,未免显得太过唐突。
快到江城侯府的时候,小六便让一个小太监先骑着马去了江城侯府,好歹提前通报一声,才是礼数。
人到江城侯府的时候,听见是御园来的公公,府里忙成一团。
正是非常之时,所有人都盼着宫里或者御园的消息,又怕这两处传来消息。
要么是好消息,世子和公子打了胜仗,或许很快就能回来。
要么就是坏消息,也许他们在战场上发声了什么事……
门房的下人飞快奔去上房通禀世子夫人,世子夫人闻言一惊,十分害怕,好在大公主就在她身边,立刻稳住了场面。
“御园来的公公?可说了是做什么的?”
下人忙道:“那公公说他是先来通禀一声的,后头两位小王爷即刻就到!”
“什么?”
大公主皱起眉头,一时间有了不祥的预感。
世子夫人更是惊恐,“太后为何要派两位王爷来?是哪两位小王爷?难道是夫君和言儿出了什么事?”
若非出事,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让太监通传,还要派两个小王爷来亲自传话?
大公主的心瞬间跌落谷底,她的怀疑和世子夫人相同。
一定是白言出事了,一定是白言出事了……
母后一定是担心自己撑不住,所以派两位兄弟来安慰她。
大公主险些落下泪来,心中慌张,嘴里却按着礼数机械般地回答仆人,“立刻预备好接待两位小王爷,我亲自到二门外迎接。”
世子夫人还想说什么,大公主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您先别慌张,无论如何,先更衣梳妆出门见客吧。”
两位亲王亲自过府,这是大事,理应由世子夫人这个当家主母亲自接待。
世子夫人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大公主的话。
无论发生什么事,日子还要过下去。
她即刻点了点头,大公主知道她想开了,立刻带着侍女转身出去,预备迎接。
她才刚刚出了二门,外头的马车就进来了。
和大公主想象的有所不同,只是一辆孤零零的马车,看起来的确是御园的,可除此之外没有半幅仪仗,连跟车的都只有一个小太监。
大公主有些惊讶。
等马车里的人下来,她就更加惊讶了。
“小六,小七,怎么是你们?!”
如果是传递什么骇人的消息,至少也该派小四、小五这两个大的来,怎么会派小六和小七这两个孩子呢?
大公主一时不解其意。
小六和小七朝她奔过来,笑嘻嘻道:“大姐姐,你这几日都不去御园,我们想你了,特意来看你!”
说着让小太监从马车里拿东西,都是些时兴的点心和瓜果。
这看起来不像是奉苏幼仪之命过来的。
大公主忙道:“是母后让你们来的?可让你们带什么消息来不曾?”
一听这话,小六和小七顿时心虚起来,只能老老实实同大公主道:“不是母后叫我们来的,我们是自己来的!”
第八百六十四章 误会一场
自己来的?
出于对两个年幼的小弟的了解,大公主几乎一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哭笑不得。
“你们是不是趁母后不注意,又偷偷跑出来玩了?还打着来看我的名号,这衣裳是在哪里蹭脏的?”
她伸手拍了拍小七的衣角,小七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衣角不知何时沾到了一些白色的粉末。
这种白色粉末是京城寻常巷陌用来糊墙的,御园里头可没有,大公主一看便知,小六和小七在来江城侯府之前一定去别处玩过了。
他们两个四五岁的时候就敢骑了矮马自己跑出宫去玩,还有什么不敢的?
小七吐了吐舌头,“我们方才过来之前,顺道去了千越家中坐坐。大姐姐,你见过他的,李千越!”
他朝身后一指,大公主才发现后头还站着一个孔武大汉,还有一个秀气的小学生。
李千越连忙上来行礼,“请大公主安。”
又回头招呼赵大虎上来请安。
大公主见过李千越,当即朝他微微点头,却没见过赵大虎,一时被眼前人的高大孔武惊着了。
赵大虎也知道自己五大三粗,便不敢靠得太近,老老实实地拱手行礼,“请大公主安。大公主别怕,小的赵大虎是御园里头季先生的拜把兄弟,也曾有幸蒙太后接见。刚才正好遇见贤侄二带着两位小王爷过去小坐,怕两位小王爷有什么闪失,所以护送他们过来。”
“哦,原来是你,岭南的赵大虎?”
大公主一听便笑了,“曾经听母后提起过,说你从岭南来给母后带了许多她想念的家乡点心,母后很是喜欢,还分了一些给我。”
没想到自己送到御园的那些点心大公主也尝过,这也算是缘分了。
大公主正和他们说着,忽见二门里头出来一个婆子,是世子夫人身边的人。
见着众人她忙上前福身行礼,又悄悄朝大公主禀告,“公主,夫人等急了,差点坐不住,让奴婢来问是不是有什么坏消息?不管什么消息,还请公主不要瞒着她才好。”
大公主这才想起婆母还在忐忑,顿时哭笑不得。
“瞧我这记性,一高兴把这事都忘了!”
大公主朝小六和小七道:“你们两个私自跑出来玩就罢了,累得我和我婆母吓得要死!还以为是西北战场传来什么坏消息,才特意让兄弟们来传,以免我伤心过度!”
小六和小七听了皆是一愣。
怪不得方才大公主刚迎出来的时候,神情那么古怪。
小六想了想道:“大姐姐这是关心则乱,就算母后真的让人来传坏消息,怎么会让我们两个小的来?至少也该让四哥、五哥他们来才行啊!”
“那就要问你身边的小太监了!”
大公主撇撇嘴,嗔怪道:“他来传话,只说是两位小王爷,没有说序齿的。我哪里想到是你们?我心里想的就是四弟和五弟。”
那传话的小太监跟在后头,闻言吓了一跳,连忙低头躬身假装没听见。
亲娘咧,刚才来得太过匆忙,他没把话传清楚,没想到吓到了贵人。
这回他玩完了……
小七忙道:“那咱们快进去告诉世子夫人,免得她老人家担心过度!”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传话的小太监,恶狠狠道:“至于你,回去再罚你顶着蝈蝈抄一百遍论语,看你还敢不敢失了仪态吓着人!”
小太监欲哭无泪。
要不是这两位爷瞒着太后偷偷溜出来,快到江城侯府了才让他去通报,他能着急得失了仪态么?
这会儿锅还是他背,他冤枉啊……
大公主已带了小六和小七进去,才发现里头不仅世子夫人在,连老侯爷和老夫人都在里头了。
他们都听世子夫人说了大概的情况,心里十分忐忑。
不想大公主领进来的两个孩子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小……这,这不是六王爷和七王爷么?
不对啊,若是太后派人来传信,再怎么也该是四王爷和五王爷。
三人心里疑惑,面上只是站起来行礼,小六和小七也客气地还了礼。
大公主笑着上前道:“是我们误会了,全是误会。母后并没有让他们传什么消息来,是他们久未见着我,故而特意来看我的。”
三位长辈一听这话都放心下来了,只要不是战场上世子和白言出了事,那就好说。
“两位小王爷驾临是我们府上之幸,招待不周,快快请坐。”
小六和小七没有顾着坐,反而给他们赔不是,“是我们来得仓促了,方才听大姐姐说了,才知道闹出误会吓着了你们,都是我们不好,理应给老侯爷、老夫人和世子夫人赔罪。”
他们哪里敢让小六和小七赔罪?
忙忙地扶了起来,老侯爷笑眯眯道:“不妨事,不是你们的错,是我们家里非常时期,所以杯弓蛇影了,倒让你们见笑。快请坐,请坐。”
“你们也坐。”
众人都坐下说话,一时间,侍女连连上来倒茶送点心。
大公主吩咐下人,“把小王爷他们送来的时兴瓜果切了送上来,放些冰块镇一镇,别镇过了吃了肚子疼。”
“是。”
世子夫人瞧着小六和小七乖巧好看,心里羡慕,笑道:“多谢二位小王爷送东西来,也替我谢过太后恩典。”
世子夫人自然以为东西是苏幼仪吩咐人准备的,只是让小六和小七带过来。
大公主听了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婆母,小六和小七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母后不知道呢。”
“啊?”
这下世子夫人又紧张了起来。
两位金尊玉贵的小王爷瞒着太后自己跑出来,这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岂不要由他江城侯府担罪责?
老侯爷一听也十分惊讶,“两位小王爷出门,为何不与太后说一声?如此不行,太后若是以为二位小王爷失踪,少不得事情要闹大。快,快派人去御园通禀一声,就说两位小王爷在江城侯府!”
小六和小七屁股都还没坐热,没想到就要被逮回去了,一时不乐意起来,想阻止老侯爷的举动。
第八百六十五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还是大公主见状出来打圆场。
“我派人回去和母后说吧,也不必着急,难道他们来一趟,我也想带他们在府里转转。就让我的贴身侍女回去禀告母后,只请母后别着急,说小六和小七都好。晚些时候咱们江城侯府多派些人送他们回去,自然安全,如此可好?”
大公主办事妥帖周到,世子夫人闻言觉得甚好,又看向老侯爷。
老侯爷这才点头,“如此也好,难得二位小王爷来,我们是该好好招待一番。”
既然得到了老侯爷的首肯,大公主便没什么顾虑了,招手让自己的贴身侍女回去禀告苏幼仪。
与此同时,御园里,赵师傅也发现了问题。
“奇怪,不是说他们三个在一处做功课么?”
赵师傅去了小六和小七那里,并没有见着他们,也没见着李千越,问小太监们,小太监们面色古怪,说两位小王爷去了花园。
连诗是件风雅事,他们到花园里头去做,听起来也合情合理。
赵师傅便没有多疑,转头出了他们的屋子,自顾自往花园里去寻人。
花园子里的夏花开得灿烂,赵师傅正想找个时间好好瞧一瞧,今日机会难得,他边逛边找起了人。
没走多久,忽见一旁的池塘里有几个小太监正在培莲花,他便过去问道:“你们可见着两位小王爷从这里过去?”
那些宫人回头一看,见是赵师傅,忙请安行礼。
“奴才们在这里培了一上午的花,并没见着两位小王爷过来。”
如今天气热,白日里花园除了他们这些培花的宫人之外,很少有人来,连过路的宫人都很少。
更别提主子们了。
赵师傅一听惊讶不已,又不死心道:“那有没有见着李千越过来?就是时常和两位小王爷在一起那个李千越。”
“也没有,我们认得李小公子,他若过来我们一定能看见。”
宫人们再次矢口否认。
赵师傅忽然想到,方才在小六和小七那边伺候的宫人看起来怪怪的,一定是他们跑去哪里玩了让宫人保密,所以他们才怪怪的。
想到这里,赵师傅气呼呼地朝着来时的路回去。
见到赵师傅回来,小六和小七的宫人都吓了一跳,知道事情要败露了。
果然,赵师傅大声嚷嚷,“他们到底去哪里了?两位小王爷我是管不了,得把李千越交出来!”
这么好的一个苗子,要是跟着小六和小七也学得淘气,那就完蛋了。
小六和小七身份尊贵,就算再淘气也有天赋异禀撑着,将来还是朝廷栋梁。
可李千越不同,这个孩子没有什么家世,必须好好读书,将来才能顺利走上仕途。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去哪里找一个李千越出来。
他们只知道六王爷和七王爷偷偷溜出门了,却没见李小公子来呀,如何把人交出来?
赵师傅不知内情,一心想着要把李千越救出苦海,不依不饶地找这些小太监要人。
众人实在拗不过,只好道:“我们实在不知道两位小王爷在哪里,也没见到李小公子来,如何交出人给您?”
赵师傅眉头一皱,“果真?”
“千真万确!我们怎么敢骗您老人家?”
赵师傅晾他们也不敢,不禁疑惑起来,转念一想,忽然吓出冷汗来,“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六王爷和七王爷不见了,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你们吃罪得起么?还不快去找!”
人都出了御园了,还怎么找?
宫人们迫于赵师傅的压力,只好四散去寻,不想这边动静闹得太大,连苏幼仪那边都惊动了,派了春景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赵师傅见着春景更加高兴,“二位小王爷不见了,也不知道到哪里玩去了,万一失脚掉进水里怎么办?姑姑快禀告太后,多派些人到处去找找!”
春景一听小六和小七不见了,当即吓了一跳,连忙吩咐人到园子里头四处找去。
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一拨又一拨,都说没见着小六和小七。
春景这下着急了,才去禀告苏幼仪,苏幼仪听了来龙去脉,倒不是很着急。
“把他们屋子里伺候的管事太监叫来。”
“太后,已经找过了,两个管事太监也不见了!”
苏幼仪忽然翘起嘴角,轻笑一声,“难不成还是这两个小太监把小六和小七拐跑了?”
春景一愣,不知这个情况下苏幼仪怎么还笑得出来。
一旁的季玉深亦是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情,戏谑道:“只怕是小六和小七把这两个无辜的小太监拐跑了,对了,还有什么人不见了?”
春景忙道:“哦,对了,赵师傅说李小公子也不见了!”
春景还以为说李千越不见了,季玉深一定会着急起来,不想他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更添了一分戏谑。
“既是如此,问题便简单了,一定是他们三个跑出去玩了。”
季玉深说罢,看向苏幼仪,“你瞧,我说小六和小七如今懂事了吧?小时候他们骑着矮马就自己跑出宫了,如今还知道带上一个李千越,并两个小太监。”
苏幼仪又气又好笑。
季玉深这是在宽慰她么?
简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倒也没说什么,反而是一旁的春景着急得不得了,苏幼仪反过来安慰她,“罢了,你也别着急。他两个小滑头不欺负旁人就好了,旁人哪里欺负得了他们?何况还有李千越在,他们会平安无事的。”
春景丝毫没有被宽慰到,三个那么大点的孩子独自出门,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也不知道苏幼仪的心怎么那么大,竟然一点也不着急。
春景忽然觉得自己应了那句老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现在就是太后不急宫女急。
正想着问苏幼仪要不要立刻派侍卫出御园去找,忽然听见外头多福进来通报,说是大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来了,有关两位小王爷的事要面见苏幼仪。
难道他们出门被大公主逮着了?
春景心中一喜,忙让人进来回话。
第八百六十六章 西北大胜
那侍女进来,是个熟脸,从前在宫里是大公主身边的管事大宫女。
她在地上朝苏幼仪福了福身,忙笑道:“大公主遣奴婢来禀告太后,二位小王爷都好,此刻正在江城侯府做客,请太后别担心。”
听见小六和小七都好,春景等人大松了一口气。
苏幼仪这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侍女道:“这事大公主也蒙在鼓里呢,呼喇巴地门房进来传,说是两位小王爷来了。我们公主和世子夫人都以为是太后派来的,是来传什么战场上的消息,吓得不得了。而后才知道原来是两位小王爷偷偷溜出门来玩。”
“老侯爷他们都担心太后着急,要把两位小王爷送回来。大公主说难得两位小王爷去一趟,既然去了就好好玩一会儿才是。又怕太后着急,所以派奴婢回来和太后禀明,又想求太后一个情儿”
那侍女不好意思地笑,“求太后先别把两位小王爷召回来,横竖大公主招待好了他们,就多多地派江城侯府的护卫护送两位小王爷回来,一定出不了事。”
苏幼仪一听便笑了,朝春景揶揄道:“你瞧,怪不得巴巴地派身边的大宫女来传话,原来是替她两个弟弟讨人情来的!”
春景只跟着笑,心里清楚苏幼仪疼爱大公主,这个人情多半是要给的。
苏幼仪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看了季玉深一眼,道:“那李千越李小公子呢?可也在江城侯府?”
“在呢!”
侍女笑道:“不仅李小公子在,还有一位赵大虎赵先生,说是季先生的把兄弟。就是他护送两位小王爷从李小公子家里到江城侯府的,大公主说了,还算两位小王爷懂事,知道寻个护卫,否则她必定好好替太后罚他们。”
“还去了李小公子家?”
苏幼仪听了越发笑起来,看来小六和小七目的不纯。
这可不单是跑去看他们大姐姐,更多的是想出门玩耍。
季玉深道:“有赵大虎一个在,便是江城侯府不派护卫护送,也不妨事了。”
侍女一听这话,便知那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汉子是个高手,心中更多了几分敬畏。
想起大公主的交代,她忙讨好地问太后,“太后,就容二位小王爷多陪公主待一会儿吧,公主这些日子心里记挂着驸马,总是吃不好睡不香的,您就当疼疼她,许她和弟弟们玩一会儿。”
苏幼仪原本也没打算强行把他们召回来,再听侍女说大公主因为思念白言吃不好睡不香,心里更加软了几分。
“好罢,就由他们闹去。你替哀家转告老侯爷和老夫人,就说稚子顽劣,在他们府上叨扰了。”
“是。”
侍女一听她答应了,欢喜得不行,“老侯爷和老夫人还有世子夫人,都巴不得两位小王爷在呢,说说笑笑的添些热闹气儿。那奴婢这就回去复命,免得公主挂心。”
说罢福身一礼,退了出去。
“太后!”
就在此时,多禄忽然从外头赶进来,和退出去的侍女打了个照面,认出这是大公主身边的宫女。
大家都是熟人,他便扯了一把侍女的衣袖,也没多说什么,急着便进去向苏幼仪禀告。
侍女是个聪明人,知道多禄一定有什么和大公主有关的消息要禀告太后,所以扯了她的衣袖让她等着。
她便在廊下站定,心里祈祷一定要是边关的好消息。
“太后,宫里传来捷报!”
多禄欢欢喜喜地进去传话,苏幼仪登时眼睛一亮,“莫非是驸马围攻伊犁取胜了?”
“还不止呢!”
多禄绘声绘色地说起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驸马爷带着一万精兵围攻伊犁,因为出其不意,那伊犁土司根本没有防备。他手底下一般也有一万来人,可惜一时集结不起来,不消两个时辰就被驸马爷活捉了!”
“再有,世子带领的大军和准格尔正面对上之时,后方伊犁被攻下的消息传来,我军军心大振,而对方军心涣散。世子说打仗靠的就是这一口气,故而果断下令出击攻打,准格尔大军仓皇退后二十余里!”
苏幼仪眉梢一扬,颇为欢喜,“好!不愧是江城军,果然没有辜负朝廷的重望!如此两方皆得获胜,我军士气必定高涨,若能趁着这口气长驱直入,只怕准格尔彻底败北就是不远的事了!”
季玉深朝多禄道:“你从宫里出来,想来皇上和内阁都知道这个消息了,他们有何打算?”
多禄也正欢喜着,被季玉深这么一问,有些茫然。
“您说什么打算?这,这打了胜仗……还用什么打算?”
打了胜仗自然是一口气继续打下去,季玉深说的是什么打算?多禄一头雾水。
季玉深淡淡一笑,用手在桌上指了指,“获胜比想象中来得快,且战场也由原来想象的一面,变成了前后两面。”
他随手摆了两个茶盏,一个代表世子的正面大军,一个代表后方的伊犁。
又指向一个比正面大军更东的地方,“兵部从京城调运粮草的速度,若按照原先的计划,只怕不济。因此,如今必须要顺应大军行进的速度,加快粮草运输的速度。万一大军长驱直入,却发现粮草在后方跟不上,岂不是反坏了事?”
多禄听得一愣一愣的,苏幼仪听明白了季玉深的话,抿唇思索。
季玉深又道:“再有,原定的粮草战略是从京中运送一部分,再从周边城池收购一部分。问题是西北前两年刚刚经历过干旱,就算不干旱,粮食产量也不大。世子的正面大军背靠西北腹地,或许还能收购到一些粮食。驸马所在的伊犁呢?土地贫瘠,连百姓自己吃的粮食都不够。”
“你说的没错。”
多禄还没来得及插话,苏幼仪已经开了口,朝多禄道:“你立刻进宫,把方才季先生的话告诉皇上,请他命兵部小心斟酌。再派人去江城侯府,把大胜的消息告诉大公主他们,免得他们悬心。”
第八百六十七章 粮草匹配
去江城侯府传话没问题,多禄刚才进来的时候特意留了心眼,大公主身边的宫女此刻还在廊下等着呢!
可是去宫里回话……
多禄有些尴尬道:“季先生,您能不能再说一遍,您方才说得太快了,奴才实在没跟上,怕传错了话。”
“无妨。”
季玉深笑了笑,“你只需告诉皇上,请他考虑粮草和军队行进的匹配问题,皇上如此聪明,自然一听就明白。就算他一时想不明白,有苏首辅等人在,他们也一定会明白的。”
“哎,那奴才这就去!”
多禄忙退出去,果见大公主身边的宫女还在等着,他飞快将大胜的消息告诉了对方,便急着进宫去告诉元治季玉深的话。
大公主身边的宫女欢喜得不得了,忙忙赶出御园回去传话。
江城侯府中,大公主领着小六和小七在闲逛。
他们府中绿荫种得多,即便是盛夏暑热的时候,园子逛起来也不觉得热。
大公主笑道:“景致虽不如御园的好,胜在树木多,凉爽得很。喏,那边的小溪里头是从御园移植来的荷花,开得和御园里头一样好呢。”
御园里头种荷花的是湖,开阔平静,而江城侯府里是一脉小溪。
这荷花开在小溪里头,和湖里的又有所不同,看起来格外有野趣,仿佛天生天养的一般。
小六一拍脑袋,忽然道:“看到这花,忽然让我生了作诗的兴致。今日我们赵师傅布置了一个连诗的题目,就是夏日景致。现在逛了园子,我脑子里文思泉涌,一会儿一定很快就能把诗写上!”
“赵师傅如今也会出这样的题目么?”
大公主听得有些惊讶。
她道:“当初我在宫里由薛太傅教导的时候,听他说过,赵师傅是个最严肃刻板的性子了,不懂变通。他教的也无非是那些圣贤之道,不好诗词曲赋。不想如今听你们一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
小六和小七连忙给她解释,“以前赵师傅就是这样的,后来是季先生来了,他发现季先生教得更好,所以就老是坐在后头听季先生怎么上课,怎么布置功课!”
“对,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他的风格就越来越像季先生了。以前大家都不喜欢他,现在也不讨厌他了!”
正说得热闹,大公主忽然看到侍女从远处过来,脚步匆匆。
她笑道:“喏,去给母后回话的人回来了,也不知道母后生气没生气,等你们回去会不会打你们屁股。”
小六和小七有些忐忑。
他们倒不怕苏幼仪生气,也不怕晚上回去会被责骂,只怕苏幼仪命人现在就把他们带回去。
他们还没玩够呢,要是现在就被带回去,岂不是白挨一顿责罚了?
那侍女终于走到了眼前,气喘吁吁地,朝着大公主福了福身,“公主,好消息!”
“是不是母后答应不罚他们了?”
大公主还在惦记这个,侍女连忙摇头,“不是这个,是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世子和驸马大胜!伊犁大胜,世子的正面大军也大胜,如今准格尔北退二十里了!”
大公主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侍女在说什么。
这般喜出望外,使她一时不知如何表态。
她嘴唇嚅嗫了半晌,还是小六和小七先笑着恭喜她,她才回过神来,忙朝侍女道:“是,是真的吗?不是母后安慰我的罢?”
“不是!”
侍女忙把来龙去脉说清,“奴婢去和太后说清了二位小王爷的事,太后应允了,奴婢便要回来复命。不想出来的时候正好遇见多禄公公,他从宫里带了消息回来,让我先别走。”
“多禄公公是从宫里得到的消息,先告诉了太后,而后太后命他派人来告诉大公主,他便直接告诉我让我回来传话了!公主想想,这事能有假?”
大公主这才确信消息是真的,欢喜地笑起来,“可曾派人告诉婆母和老侯爷他们了?”
“已经派去了!这会儿想必府里上下都知道了!”
侍女欢喜道:“奴婢回来的时候,太后那里正高兴着,命人拿钱出去撒,说是给公主挑对了驸马。这不,奴婢也领到了赏钱。”
说罢把衣袖里的赏钱捧给大公主看。
大公主欢喜道:“你倒提醒我了,是该赏钱,府里人人有赏,你这就去准备吧!”
“是。”
侍女福了福身告退。
不消多时,府里果然处处都听见了好消息,大公主的侍女派人四处散钱,府里的下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大公主才嫁过来一个多月,这已经是第二回赏钱了!
果然是太后最宠爱的固伦公主,赏钱眼睛都不眨的,委实财大气粗!
前头赵大虎和李千越这两个客人被安置在偏厅喝茶,赵大虎吃点心,李千越则抱着自己随身带的书看起来,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赵大虎听见外头喧嚣起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便站了起来,“贤侄儿,你瞧,这江城侯府出什么事了?外头怎么这么吵?”
李千越不爱管旁人的闲事,想着小六和小七在这府里,担心是有关他们的事,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书站起来。
他走到门外,见来来往往的下人面带笑容,有的人手里还捧着钱,便拉住了一个询问。
那小丫鬟笑道:“太后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咱们府里的世子和公子在战场大胜呢!公主高兴得不得了,正在命人散钱,说是府里人人有赏!这位小公子,您还有事吗?您若是无事,我也要赶着去……”
李千越连忙侧身让开,“无事无事,姐姐快去吧,耽误你领赏了。”
那小丫鬟朝他笑了笑,飞快朝大公主的院子方向跑去。
赵大虎也十分高兴,“居然这么快就获得大胜了?看来江城军果然厉害,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赵大虎这个身在江湖的人都为朝廷大胜而欢喜,李千越这个读书人更是如此。
他不禁笑道:“这个好消息助了小六他们了,看来他们今天是不会被太后责罚了。”
第八百六十八章 倾盆大雨
首战告捷,自是大喜。
除了苏幼仪,满京城的文武官员都吃了定心丸,纷纷夸赞江城军治军有方,将领英明勇武。
先前因为朝廷许久不打仗带来的惶恐,顿时一扫而空。
这喜悦气氛中,天空一声巨响,原是雷公闷吼,倾盆大雨降了下来。
这雨来得太急,御园里众人一时不防,春花和春景两个倒比旁人忙到十分去。
又要派人将院子里新鲜的海棠花都用油布遮起来,又要命人把花园里新培的荷花看好,免得那些娇嫩花枝全被打烂。
除了这些花花草草需要照顾,更麻烦的是小六和小七还在江城侯府,而此时已近傍晚,也不知这雨多早晚才能停。
“太后,要不要奴婢派人去请六王爷和七王爷回来?”
春花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大雨使得原本还明亮的天变得格外阴沉,看起来黑黢黢的,“再等下去,只怕这雨今夜停不下来呢。”
苏幼仪正和季玉深站在窗前看雨景。
比起春花她们的忙乱,满院子只有他们两个人闲适,一边看雨景一边谈论前人关于大雨的诗词。
闻得春花这样说,苏幼仪想了想,“罢了,你派人带上衣裳和动用的物品装在马车上,去了江城侯府问问小六和小七。若他们愿意回来呢就尽早回来,若还没玩够呢,就把东西留下便是。”
反正江城侯府有大公主在,小六和小七的习惯她最清楚,必定不会照顾不周。
春花一听这话扁扁嘴,“太后这样说,六王爷和七王爷一定不回来了,他们巴不得在外头玩呢!”
换在平时或许不敢,今日难得苏幼仪高兴,他们可不趁机胡闹?
苏幼仪笑了笑,心里也清楚这点,没有多管。
不多时,春花便打点好了东西,派马车去江城侯府接小六和小七,最后马车回来了,车上的东西不见了。
去的小太监浑身都淋湿了,站在廊下缩着脖子,“春花姑姑,两位小王爷在江城侯府和大公主一起赶水鸭纸呢。我去的时候大家伙儿都穿着刺猬一样的蓑衣,连那李小公子也是,我差点没分清谁是谁。”
春花一听便摇了摇头,“西北大胜,大公主自然高兴,想来也不会这么快放两位小王爷走。罢了罢了,今儿太后也高兴,随便怎么着吧。”
说罢看了一眼那浑身湿透的小太监,“辛苦你们大雨天跑一趟了,快回去换身衣裳喝碗热姜汤吧!”
小太监忙忙应了退下去,那边春景也撑着伞从外头急忙进来,左边肩膀湿了一大块。
她走得太匆忙,直接撞到了春花面前,幸好春花早有准备,侧身让到了一旁。
“小心些,要是太后在这儿你也撞上来?”
“呸,我哪敢?我早瞧见是你了。”
春景跳着脚进来,把伞上的雨水甩到外头去,这雨实在太大了,饶是她一直打着伞,身上也弄湿了几处。
春花嫌弃地退到一边,“你这个小蹄子,早瞧见我在这里还故意撞上来?你也不想想,要是咱们两个的衣裳都弄脏了,谁去上头伺候太后?”
春景原本只是和她闹着玩,听她这么一说倒也是,便吐了吐舌头,“是是是,快叫我瞧瞧,没把咱们春花姑姑的新衣裳弄脏吧?”
说着动作夸张地拉春花前后看,春花又气又好笑,把她的手轻轻打开,“去去去,我还嫌你手脏呢!”
她这身茜香色的罗裙可是新做的,布料是苏幼仪赏赐的,为的是她即将出嫁的体面。
可要是进门就穿着新衣裳到处招摇,未免显得不庄重,所以像春花这样有身份的大宫女,都会寻个寻常日子先把新衣穿上一两日,抹去新衣上头的痕迹,以免显得太刻意。
可惜春花的日子没挑好,今日下这么大的雨,一不小心新衣裳就要弄脏。
春景定睛一看这衣裳的布料,立刻明白了过来,揶揄地靠过去,“哎呀,是我胡图脂油蒙了眼,没发现是这件衣裳。要是因为我的不是把春花姑姑婚后的体面污图了一星半点,那可真是万死莫恕!”
“你个小蹄子还有完没完了?”
春花气得顾不得春景身上脏不脏,上手就打她。
两个人在廊下追打,笑成一团。
偶有从不远处经过看见的宫人,也只是抿着嘴笑笑便离开,这两位姑姑可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如今又都要嫁给御园的二等侍卫,日后就是正经官太太了。
也因为她们现在最主要的责任是调交底下的小宫女,算是半退休状态,故而偶尔打打闹闹也不避着人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即将成婚,她们也用不着像以前一样,时时刻刻端着大宫女的身份,叫人觉得她们端庄肃穆。
两人闹了一会儿,这才松懈下来各自抹着身上的水滴。
“春景,你前几日不是也见过你家那位郎君了?这几日还见过面吗?”
春景顿时面色一红,虽说婚期将至,可按照礼俗,越是快要成婚了男女双方越是不该见面,免得被人耻笑。
可她……
春景的脸颊越发红起来。
春花一看便知道不对劲,“怎么,你们这两日又见面了?好啊,你竟然背着我去见面了……”
“不是。”
春景娇嗔道:“我怎么可能不告诉你?是方才我去花园那边盯着那些宫人把新培植的荷花挡起来,结果因为着急,花园那边人手不够,巡逻的侍卫就过来帮忙了。我抬头一瞧,才发现带队的就是他,你说巧不巧?”
“哈哈哈!”
春花忍不住大笑起来,“什么巧不巧?我看他就是看见你了才故意停下来帮忙的,否则你想,那些花打坏不打坏是宫人的事,什么时候轮着侍卫管了?”
分明是见春景在故意来搭讪的,再者担心她的差事办不成,所以特意让手下人来帮忙。
春景听她这么一说,也体会出这层意思来,不禁心神荡漾。
原本只是觉得到了年纪,随便找个近处的人嫁了就算了,也不指望什么,没想到还真找对了人。
第八百六十九章 白雨跳珠
比起春景他们两个的扭扭捏捏,春花这一对就直接多了。
同是御园里当差的二等侍卫,那两人还是好哥儿俩,不过性情差得多。
春景那一个含蓄,春花这个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大胆,有时候直接让人跑到苏幼仪的居处外头,让小太监给春花送东西。
或是个簪子镯子,或是一盒外头时兴的糕点。
东西倒不是多贵重,就是他这般大胆让人侧目,每次小太监传东西进来给春花,面上总带着揶揄神情。
春花原本也和春景一样害羞,几次之后习惯了,也羞不起来了,索性坦然接受。
“那也未必,换成你家那位的热心肠,想必也是要管的。”
春景自己害臊,又把春花拖下水,春花想了想道:“他哪里是热心肠?他就是傻大胆。连太后住的地方他也敢随便跑来,幸好太后宽和,咱们和多福多禄素来关系又好,否则早叫人嫌恶了。”
她嘴上如此说,眼里却泄出笑意来。
春景知道她对未来的郎君是满意的,听她说话的口气都如此熟稔,仿佛两人已经成婚了似的。
婚前就能如此亲密,到时候成了婚更加谈得来了。
春景想起方才在雨中的那个年轻男子,他虽没有春花那位那么大胆开朗,可瞧着更加温文含蓄,有些季先生那样的读书人味道。
春景就喜欢这样气质的男子,不知道他平日轮休在家的时候会不会也像季先生那样写字看书什么的,如果是那样,她就可以在旁替他磨墨……
“你想什么呢?”
见春景出神,春花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回屋去换衣裳?还好我的衣裳就沾了一点水,我先进去伺候太后,你换好衣裳快点来替我。”
“哎,好。”
春景这才回过神来,提着伞匆匆回屋更衣。
春花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确认没有被春景沾上什么污渍,而后才走进屋去,见苏幼仪和季玉深正在书案后头小声谈着什么。
两人头对着头,挤在一起看书案上一本翻开的旧书。
春花凑近了,听见苏幼仪道:“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 望湖楼下水如天……这首分明是东坡的诗,你怎么说是李白?”
“是我记错了。”
季玉深靠着她的头,微微偏过去一些看,她头上戴的钗环很少,所以靠在一起丝毫没有被硌到的感觉。
他不禁浮想联翩,感慨苏幼仪向来不喜奢华,而是崇尚朴素。
若她和寻常宫中贵妇一样满头钗环,哪得如此紧紧依偎的好处来?
苏幼仪丝毫没注意到他在想什么,她只觉得奇怪。
季玉深自小读书,一目十行,记性比旁人好得多。
他不但对科举的八股文十分精通,诗词曲赋更没有一样不通的,怎么会把这样一首好诗的诗人都记错?
何况是李白、苏轼这样有名的大文豪。
苏幼仪微微偏过头去,看到季玉深一脸神游模样,忽然明白了什么,一下子站直了身子。
两个靠在一起的脑袋迅速分离。
季玉深一下子失去重心,只好自己站稳,怅然若失。
苏幼仪一副看破他诡计的样子,“好啊,连我都糊弄起来了。我就说你怎么会记错,原来你是故意的!”
故意惹得她翻书查证,故意和她头碰头肩并肩贴在一起……
“我冤枉。”
季玉深一脸无辜,指了指外头倾盆大雨,“比窦娥还冤。”
苏幼仪还没闹清楚窦娥和大雨有什么关系,便听季玉深一本正经道:“原以为只有诗仙太白才能做出如此率性之句,没想到苏学士也有如此心胸。这白雨跳珠乱入船……实在令人向往。”
苏幼仪又何尝不是?
瞧着外头的天色,她忽发奇想,“今夏的雨水不多,难得像今日这样连绵大雨不肯停歇的。咱们就去船上瞧瞧白雨跳珠,又有何不可?”
“正有此意。”
季玉深根本上也是个随意率性的人,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一会儿一个神奇的主意。
饶是春花早就习惯了,这会儿也吓了一跳,连忙道:“太后,季先生,这会儿外头雨下得那么大,坐船会不会太危险了?再说了,这么过去也难免淋湿。”
“方才听你们说什么?”
苏幼仪兴致勃勃道:“说是大公主带着小六和小七他们穿刺猬一样的蓑衣,在家里赶水鸭纸玩?那刺猬一样的蓑衣咱们不也有么?”
说起来那蓑衣还是南边进贡来的,弄得十分轻巧,且避雨的本事极好,穿起来一点也不觉得笨重,反而还挺好看。
如果脚底下再配一个高底木屐,那就连鞋子也弄不湿了。
这东西正是给人在家里穿戴的,先前苏幼仪见进贡来的太多,就分给了大公主他们,元韬和元嵩他们也有。
御园自然也留了几件,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拿出来穿,今日正是时候。
春花一脸委屈,她心里担心,又不忍扫苏幼仪的兴,只好一面派人去取蓑衣,一面让人先去园子里头布置。
“太后想去哪里乘船?是湖面上呢,还是小河道上?”
春花问得详细,好布置人手提前过去。
季玉深道:“还是去小河道上吧,万一有什么事也离岸边近,不至于出什么危险,如此你就放心了吧?”
春花被说中心事,面色一红,连忙福身下去准备。
苏幼仪笑着瞧季玉深一眼,“还是你好心。”
“哪里。”
季玉深淡淡道:“只是我觉得御园里头的湖太过广阔整齐,反而失了野趣。倒是那新开凿的小河道有趣,还能看见已经长好的新荷。”
两人便各自穿了蓑衣出门,春花她们在后头撑着伞,反倒不如他们两穿着蓑衣轻便。
侍卫们都在河道边布置好了,隔着二三四步就有一群侍卫站着岗,春花特意让他们都站到树荫之下,不要明晃晃地站在明处败了太后的兴。
两人自己上了船,季玉深亲自撑篙,连春花和春景都没带上。
第八百七十章 暮年听雨
乌蓬小船缓缓朝前行去。
大雨成珠砸在船上,很快又被弹起落入水中,船面上一片白茫茫的水花。
这和诗里说的白雨跳珠乱入船,简直一模一样。
苏幼仪穿着蓑衣坐在小船中段,船舱的外头。
她微微眯着眼,看那些珍珠般的雨点砸在船上,很快破碎成数瓣溅起,就像上好的珍珠被砸碎成好几片。
飞扬起来的都是洁白的珍珠粉。
侧过脸就能看到季玉深一身蓑衣正在撑篙,他的动作驾轻就熟,若不是那张斗笠下头的脸太过英俊,只怕真要被人以为是个船家。
苏幼仪噗嗤一笑,“咱们小时候住在岭南山里,又没有海没有河的,及至京城你更成了大官,哪有机会学撑篙?”
季玉深瞥了她一眼,瞧她坐在大雨中仰着头,那张小脸明媚地发光,不禁暗暗摇头。
哪有人有船舱不坐,非要坐在雨里的?
“没学,天生就会。”
苏幼仪一愣,越发大笑起来。
或许是这里只有她和季玉深两人,隔着雨帘重重没人能听到她的话,能看到她的神情,故而她肆无忌惮。
季玉深喜欢她这样笑,她在外人面前再怎么不羁,总要做出一副端庄持重的太后样子,不能过分乱了规矩。
而在他面前,她从来不会。
她还是十多年前岭南的那个少女,那个先生的女儿,时常跟着先生到自己家中来玩耍……
季玉深这么一想,手里的篙不小心失了准头,船身摇晃了一下。
苏幼仪一时不防,整个身子都跟着晃了晃,好在季玉深很快稳住了船身,苏幼仪越发好笑,“你还说天生就会,这算什么?”
“天生的不如人家靠勤练出来的手艺稳当。”
季玉深谦虚地承认自己的不足,说罢看向苏幼仪,“不如你来试试?”
苏幼仪还有些兴趣,只是她一站起来,整个小船就摇摇晃晃地摆动没完,她好不容易找到蓑衣这么好的方式避雨,可不想整个人掉进水里成落汤鸡。
只好乖乖坐下来。
要是落到水里弄湿了,春花她们一定又大惊小怪非要她回去更衣,那这雨景就没机会赏了。
季玉深见她兴致勃勃地站起来,又老老实实地坐下去,不禁觉得好笑。
等船撑到河道深处,岸边有垂杨柳的地方,季玉深便将船停在了那里,回到船舱里坐着。
彼时苏幼仪已经坐在船舱里了,还顺手烧了一壶热茶。
见季玉深把船停稳进来,便递了一杯茶给他,“小心烫。”
季玉深接过来细细抿了一口,忽然挑起眉梢,“你是用雨水泡的茶?哪来的雨水?”
“好灵的舌头。”
苏幼仪夸赞他,又笑道:“还能是哪里来的?现取现用呗。这现成的雨水到处都是,正好用来泡茶。”
季玉深又尝了一口,这会儿才慢慢道:“我倒是喝过人家贮存多年的雨水,味道清冽。这现取的雨水味道又有些不同,更加轻浮,入口鲜甜。”
苏幼仪自己也端起茶盏,边喝边道:“若是等冬日下雪的时候,也在这么一方小小孤舟上,烹茶煮雪话人生,你道妙不妙?只是一样,未免太冷了。”
季玉深四下看了看这船,如果把这小船也改造成冬日马车那样,四壁加上隔热板,再熏少炭炉,未必不能保暖。
只是这话暂且不必告诉苏幼仪,等冬日下第一场雪之前弄好就是,如今时日还早。
两人挤在小小的船舱里头,看着外头雨水珠帘似的从船舱的小檐落下。
隔着雨帘看案上的杨柳杏树,原本就浸透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的树影,这会儿越发浓重,混成一团。
像是一副上好的山水画,远山如黛,近树如烟。
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里氤氲着静谧,静得仿佛归巢鸟儿偶然的啼叫都能听见。
苏幼仪起先还端坐着喝茶观雨,不多时就懒散下来,整个人靠在船舱的箱壁上,闭着眼睛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她轻轻念着这首诗,只觉得无比附和眼前的情境。
她才三十多岁,算起来应该还是壮年,可这前半生的经历太过跌宕起伏,让她生出了些暮年人的心绪。
悲欢离合总无情。
她如今便是这样,只怕季玉深也是这样吧?
她想到此处,睁开眼睛,忽然发觉季玉深的脸离她极近,近得她稍稍往前一些,就能触到他温的唇。
他眼中的深情与悲悯,那么熟悉,那么契合。
这辈子最了解她的人,应该就是他了吧?
四目相对,两人皆有些许苦涩和温柔。
良久,还是季玉深试探地动了动,他慢慢凑近她的唇,那两瓣不点而红的朱唇,叫他眼馋许久。
苏幼仪没有动,也没有推开他。
就在季玉深以为得逞之时,苏幼仪忽地朝他靠近,竟主动贴上了他的唇。
两人的动作一下子失去重心,瞬间两条身影交缠滚到了船舱地上,暧昧的唇齿交缠声,浓重的呼吸声……
河面上风雨依然急迫,却无人能解船舱里的静谧。
不知是谁忙中伸手,将船舱的门轻轻合上,里头瞬间只留下一片黑暗,衣料摩擦的声音不断响起。
那是压抑了十多年之久的情绪,是两人历经波折,终于选择坦诚面对自己内心的裕望……
岸边上,还在护卫着的侍卫们站得笔挺,身姿一下都没有动。
春花在附近的亭子里等候着,随着天色越来越黑,她隐约意识到什么,便过去朝那些侍卫道:“都撤得远一些吧,太后一时兴起,还不知道要多晚才回去休息。若没有传唤,你们都别靠近河道。”
“是。”
侍卫们悄然无声地退到远一些的位置,而春花望着远处河面上小船的轮廓,嘴角微微翘起笑意。
她和春景都许了人,很快就要出嫁了,能在这之前看到苏幼仪和季玉深终成正果,她心里欢喜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