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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夭     凤凰策txt下载     凤凰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02 比一场剑

    墨苍落闻言却是冷笑:

    “人在做,天在看。”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苍流的,究竟是谁?”

    弋栖月瞧着他只是摇头笑了笑:

    “师父他老人家顾念苍生,顾念安平,慈悲良善,朕自诩对得起师父他老人家,也容不得旁人平叛。

    “至于苍流……大抵是对不住了。”

    “不过,苍流又何曾对得起朕?”

    她思量间又笑:“是了,它对不起朕,朕还要谢谢它。”

    “大抵是因为,当初若非是它,明知真相仍要驱逐朕下山,追击数里,如今朕大抵还在派中唯唯诺诺,任人欺侮,又如何能成皇,又如何能复仇呢?”

    墨苍落冷哼:“你自己倒是把罪责跳得开,当初下山之前,又是谁手刃同门的?”

    弋栖月哼笑:“朕手刃之人,是当初手刃小蝶师妹之人。”

    “小蝶师妹当年虽猖獗,但好歹人心不坏,讲开误会便一颗真心待朕。”

    “朕岂会让她枉死。”

    墨苍落眯了眯眼睛:“此事并不明了,不可言事。”

    弋栖月哼笑:“不可言事?是谁当初口口声声说相信朕的。”

    “师兄,你的心思,朕真是摸不透。”

    墨苍落面色如常:“说信你,仅仅是信你。”

    “当初小蝶出事,我相信并非你所为。”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便是那位师弟所做。”

    但是指认那师弟的,又何尝不是她呢?

    师兄,你的头脑当真奇怪。

    弋栖月心下笑笑,面上却道:“师兄既然如此说,那大抵这世事,都全凭师兄想出来了。”

    “如此,朕也无话可说。”

    墨苍落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你如此想,我也不拦。”

    “只是,不要以为自己对得起师父。”

    “师父曾反复嘱咐于我,要延续苍流,光大门室。”

    “你口口声声说对得起他,可现在你又在做什么?你对得起他?”

    弋栖月缓缓道:“他老人家当初心念民间疾苦,三州灾荒之时,他寝食难安。”

    “谁人不知,三州落难,无从救济,是因为三州隔离在外。”

    “统一安顿三州,乃是大势所趋。”

    “师兄若是如此讲,那在朕看来,除了当年搅乱一二,朕对不住苍流,可能也对不住他老人家,但是,之后便没有了。“

    “如今,朕仅仅是安顿三州,师兄这些年领着苍流,带着几派,若是行得正坐得直,又何必认为,朕现在做的对不住师父呢?”

    墨苍落冷笑:“不错,师父一向仁义。”

    “可是你残害同门之事,做得难道还少?”

    “当年手刃同门,还有……如今嫣儿,也在你手里吧?”

    弋栖月亦是冷笑:“师兄现在不讲,朕还以为,师兄忘了自己还有个夫人呢。”

    “还是说,师兄说这么多,还是因为她?”

    墨苍落只是面无表情。

    弋栖月笑:“究竟是谁不义,师兄心知肚明。”

    “更何况,除却当年之事,时芜嫣前后两次派人来取朕性命,如今,难不成师兄还要让朕叫她的手下出来,当面给你解释清楚吗?!”

    墨苍落只是笑笑。

    弋栖月咬了咬牙,随后只是缓缓说:“所以,对不起,对得起。”

    “师兄,你算不清。”

    墨苍落却勾起唇角来:

    “月儿,你怕是自始至终也忘了。”

    “当初你究竟为何能躲入苍流,苍流的存在,究竟是如何的。”

    弋栖月冷笑:

    “苍流是如何的,本就不需寻常弟子知晓。”

    “朕只知道,苍流在师父手里,何曾有不义之事?”

    “不过至于如今,朕便不清楚了,清楚的只是墨掌门那心心念念的仇恨。”

    “北国、南国、夜氏,是不是都是你心头大恨?”

    墨苍落皱起眉来,随后只是笑:“心头大恨?”

    “好,你如此想,也好,也好。”

    其实究竟是恨还是什么……

    说不清,也不必说了。

    他唇角的笑意更甚,却只一句:“罢了。”

    罢了,夜长梦多。

    随后却是低头瞧着自己手中的剑,缓缓沉声道:

    “月儿,你可知道,苍流之中,掌门之所以为掌门,不仅仅是一个虚衔。”

    弋栖月只是轻哼一声。

    “月儿,我承认,当初你习武极好,不负舞剑大会魁首之名,而这些年你的武功也没有倦怠,并未退步。”

    “只可惜,从最开始,你就不可能赢过我。”

    弋栖月看着他只是笑:“果真,苍流自成一派,许久安平,当真是有秘籍所在。”

    “历代掌门代代而传,延续至今,恐怕便是传说中失传已久的苍流绝剑吧。”

    这名字她知晓,却是从那破破烂烂的旧书上。

    可也只有寥寥几个字罢了。

    墨苍落微微皱眉,随后只是‘嗯’了一声。

    “你在怀疑吗?”弋栖月笑。

    随后却道:“师兄,你大可以放心。”

    “朕知晓的,仅仅是个名字,招式,朕不曾见过。”

    “就像当初,日日躲在苍流之巅的树后看你练剑,你都是知晓的吧,也刻意地从未在朕面前练过这个招式,朕瞧见的,都是熟悉的、知晓的招式。”

    她缓缓说着。

    心里却是涩涩然。

    不为了如今的自己,却是为了当初的弋栖月。

    从那时候便开始的戒备吗?

    师兄,师兄。

    碰上你,真是此生的惊喜啊。

    她咬了咬唇角,却暗暗想着。

    湛玖……去接应赶来的队伍了。

    留着的几个暗卫,在和谈时不允许跟随,出于礼节,弋栖月便让他们留在客房里了。

    随身带着的,加上方才安排守在门口的,只有几个侍从。

    侍从功夫和警觉都比不及暗卫,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及时出现……

    她已经很努力地、将时间拖到了现在。

    而唯一的庆幸仅仅是,今日和谈记得带上了佩剑,入屋时摘下,谈妥出来又记得从侍从手里接过来了。

    还可以、继续拖下去。

    不然,恐怕就真是死路一条了。

    弋栖月咬了咬牙,随后却是面色安然,抬头看向墨苍落。

    “旁的皆不论,师兄,总归也曾是同门。”

    “不若便同朕比一场吧。”

    墨苍落愣了愣,心里却是莫名其妙地一颤。

    曾几何时,这丫头要参加舞剑大会,那时她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衣角:“师兄,同我比一场吧。”

    当初又哪里料想过如今?

    思量着外面的侍从都被他迷昏了,如今这院子里面又无人,外面还有他的随从看管,她发不出命令去,左右都不会有人闯进来了。

    罢了。

    他一拂广袖,抬起剑来。

    “好。”

    弋栖月咬牙。

    墨苍落不会是心软的人,恐怕……即便是她弋栖月心软,他都不会心软吧。

    反手一挽剑花,出了剑。

    “宸卿,今日之事你不参加,而让我和夜伦前来,却是为何。”

    夜氏夫人皱了皱眉,低声问道。

    夜宸卿只道:“母亲不必多想。”

    夜氏夫人皱了皱眉,看着自家儿子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却是莫名地发酸:

    “你这孩子,真当娘什么都看不出来?”

    “如今这和谈上,你的决定,仅仅只是这一次的决定吗?”

    “宸卿,娘已经不糊涂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娘不会抢,娘会帮你护着。”

    夜宸卿只是摇了摇头:“母亲不必过于在意的。”

    “我自己的路,自己已经想好了。”

    “如今一切算是落定,不若选择自己欢喜的路。”

    “至于东国那边,再过些时候,我会将他还给母亲。”

    “该做的,母亲都知晓,如今那孩子虽然记不得事了,但是他素来懂事,想来也不需要废太大了力气。”

    夜氏夫人咬了咬牙,随后只是低声道:

    “当初……终究是娘对不起你。”

    “宸卿,娘只是不想再苦着你了。”

    不错,这么多年,种种事端。

    唯一不变的是,无论她如何待这孩子,他都不曾对不住她。

    他说到的都做到了,旁的事也会维护于她,所有的苦,大抵他都自己咽下去了。

    如今,自从那一场**烧车之后,夜渌后悔了。

    她庆幸上天有眼,没有要他的命,也给了她第二次机会。

    只可惜……

    只可惜事到如今,她想补偿他,却发现并不了解他。

    看不透他,更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所知道的,只有他费心费力地保护夜氏、保护东国的百姓,带兵南征。

    一个人,大概会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战吧。

    而宸卿,他理应得到东国的皇位,旁的人,都比不及他。

    可如今,看着他在面前,云淡风轻,话语却坚定,分外有底气。

    夜氏夫人一时不知如何说是好。

    不知他是真的心意已决,还是记挂着自己曾经的作为。

    终究只是沉了口气:

    “好,娘答应你。”

    “但是,你要活得开心些,照顾好自己,不要委屈了自己。”

    “若是以后你有心,东国还是你的。”

    夜宸卿缓缓拱手:“谢母亲。”

    夜氏夫人容色略微复杂地看了看他,最终只是叹口气。

    “娘回去了,你要当心着、小心着。”

    夜宸卿颔首:“母亲也是。”

    再无其他话可讲。

    转身上了马车,落座的夜氏夫人,却始终皱着眉。

    明明,这一切和许久之前她的打算,结果是一致的。

    可是不知怎的,偏偏就开心不起来,反而心疼得很。

    “夫人。”

    外面,无叶的声音响了起来。

    今日夜氏夫人返程,正是他安排打点。

    夜氏夫人应了一声,却是心不在焉。

    “卑职逾矩,方才听见了夫人同主子的谈话。”

    “夫人……真的打算按照主子说的做吗?”

303 等一等

    夜氏夫人苦笑:“怎么可能。”

    “从前是有这样的想法,可是……”

    “老身后悔了,早就后悔了。”

    “宸卿这孩子,老身……一直委屈着他。”

    “这江山全全是他撑起来的,老身不能就这么把江山给了钴儿。”

    无叶愣了愣,面上不多说,心里却是赞同的。

    毕竟……

    主子显然是更为适合为君为帝之人。

    至于淮钴……

    不过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他犹豫了一下,却又道:“可是,夫人,主子究竟是如何想?本是拿捏着大权,他有能力回来的,既然拒绝……”

    夜氏夫人摇了摇头:“老身也是因此,一直在想,他是不是真的愿意。”

    “或者说,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只可惜如今才发现,对他的现在,几乎一无所知。”

    “先由他去,此后的,老身瞧着……”

    此时此刻,别院之中。

    剑气起落,直到二人双双后退几步去。

    墨苍落抬起手,缓缓地拭去自己面侧一道浅浅划痕落下的血。

    “倒是精进了。”

    他缓声说着。

    弋栖月咬了咬牙,捏着剑的手在发抖。

    “比够了,月儿。”

    “这一番,我且认输。”

    弋栖月咬着半边唇,心里却是一阵翻腾

    时间到了。

    眼看着墨苍落那边抬剑而起,随后,剑光飞闪。

    明明是一柄狭长的剑,却像是一簇花球一边飞了过来。

    可是弋栖月知道,这不是什么花球,花球是柔软的,这剑花却是坚硬的、可夺人性命的。

    却又不是一个寻常的花球,寻常的花球,能寻到中点,那中点大抵就是突破点,可如今这剑光,只是隐隐约约的花球模样。

    在飘,在动,寻不到中点。

    弋栖月一咬牙

    既然不知如何抵挡,不若便防守。

    防住自己的要害!

    当即手挽剑花,脚一踩地,飞跃而起!

    剑尖末了和他的花球撞在了一起,那一瞬间,只觉得手一麻。

    弋栖月咬牙用内力顶住,将剑抽了回来,翻身落地。

    “倒是机灵。”

    墨苍落背对着她,扯起嘴角笑。

    “只是,下一次就不会有这么幸运了。”

    “你的剑,是我的。”

    弋栖月咬牙,下意识地腿脚用力,准备闪开。

    墨苍落却猛地回过身来,长剑一抬,剑光一凛,再度刺来!

    弋栖月咬牙又闪……

    却没来及思量。

    这一次,他朝向的本就不是她,而是她的剑。

    下意识地自保,结果却是执剑的手猛地一震,来不及运起内力来,长剑便脱手了!

    ‘当啷’一声。

    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落在很远的地面上。

    仿佛一只折翼的鸟。

    弋栖月咬着半边唇立在原地,扫了一眼落开的剑,随后却是从袖中摸出短匕来,双手成防守状,又瞧向墨苍落。

    墨苍落垂下眸子,偏脸看了看那边的剑。

    唇角却扬起一丝笑意来。

    复又转头抬眼看她,只是笑:

    “短匕没有用的。”

    “怎么,剑没了,就要换手了?”

    “月儿,剑可以被挑掉,手也可以被挑掉吗?”

    弋栖月只是看着他。

    “放下吧,绝剑很快,什么感觉都不会有。”

    “如此,至少是完完整整的。”

    “月儿,一场下来,也是迫不得已,归根结底是世事逼我,到头来……也是你逼我的。”

    墨苍落低声又念叨几句,抬眼看弋栖月依旧是那模样,于是只是笑笑。

    “罢了。”

    再度扬起剑花来,动作较前两次却是快了许多。

    弋栖月咬牙先行跃起,衣角被斩落,索性人倒是没有受伤。

    只可惜,落地尚未稳,扎眼的剑光便已逼至眼前!

    “哧”

    倏忽间,只觉得一团黑影落了过来。

    再回神,身边是血腥味和着苏合香。

    却是夜宸卿闪身出现,电光石火间,他亦是看不出如何破这剑招。

    眼看着陛下在那里,也来不及多想,索性用身子撞了过去,挡在她身前。

    长剑不偏不倚,没入左侧胸膛了,鲜血溢了出来……

    他咬了咬牙,却是抬起手来,用力地擒住那柄剑。

    墨苍落见状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抽剑回来。

    谁知,夜宸卿虽然左侧胸膛被刺,鲜血直流,又是空手拽着剑刃,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

    拔不出来!

    他咬了咬牙,想着自己左右也要除掉他,如今既然拔不出来,不若……

    弋栖月在一旁回神过来时,生生煞红了一双眼。

    却是一手扶住夜宸卿,另一手疯了一般地刺出去!

    只听‘嗤’的一声,不到眨眼的功夫,墨苍落还未来得及继续前刺,便只觉得胸口骤然刺痛短匕已刺入他的心口,鲜血喷涌!

    墨苍落身子一震,下意识地一手捂住心口。

    可是那一刀……太深了。

    鲜血止不住地向外涌出……

    终究是颤抖着长剑脱手,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噗通’的一声。

    弋栖月却已顾不得瞧他了。

    咬着牙一手扶着夜宸卿,另一手过去,先是封了他心口的血,随后扶住插在他心口的长剑。

    却不敢拔出来……

    生怕这剑刺中心脏,如若拔剑,只怕伤口要裂开……

    想要叫人来,叫太医来。

    可是方才这一番事,她比谁都清楚,叫人,叫不来自己的人,只能叫来墨苍落的帮手……

    “宸卿……宸卿……”

    眼眶通红,哑着声音叫出声来。

    夜宸卿死死攥住长剑的手颤了颤,终于松开落了下去。

    却是满手心的血。

    “宸卿……”

    弋栖月的声音已经模模糊糊地哽住。

    可是他……

    夜宸卿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墨色的凤眼映着天光,仿佛容纳着星辰大海。

    偏了偏头,他下意识地张开嘴来想说句什么。

    可是一张口便是涌出的鲜血。

    由薄唇到下巴,殷红的血一路流落。

    夜宸卿眼睛眨了眨,随后兀自闭上嘴来,只是瞧着她摇了摇头。

    随后强撑着,低哑着声音:

    “不要叫……”

    “外面……有人……”

    那些人是苍流高手,单是看一举一动都能瞧出来。

    他们控制了所有的侍卫,如今若是再闯进来……陛下是赢不过他们的。

    他想把事情交代清楚,让她小一点声音,不要被察觉。

    却是挤出这寥寥几个字便再发不出声音来。

    一张口便是大口大口的血。

    弋栖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只见他皱起眉头,咬紧薄唇,似乎……似乎还对她扬了扬唇角。

    眼泪一瞬间失了控制,直接溢出了眼眶。

    “你再等一等……等一等好不好……宸卿……”

    弋栖月哑着嗓子。

    “他们就要来了,他们能救你……”

    夜宸卿长长的睫毛抖了抖,随后墨色的眸子看向她。

    那眸子里却依旧带着笑意和温柔。

    仿佛一尾鱼,仿佛林间的幼鹿,仿佛容纳着山川和流水,和一直以来他的目光一样。

    如今唇角上扬太过费力,只能笨拙地、用眼睛来笑。

    弋栖月咬着牙看他,随后只是低哑着道:

    “等一等……”

    再没什么奢求了。

    只想让他等一等,等一等。

    夜宸卿的眼睛眨了眨,随后只是闭上眼睛摇头。

    恐怕是,等不了了……

    最后一次能救下你来,一切便都安稳了吧。

    东国南国已定,三州已归,陛下,你以后是唯一的北皇……

    没有人再能伤你了,臣下不再拦在你身前,大抵……也不妨事了吧。

    “宸…卿……”弋栖月咬着牙,反反复复地也只能重复这两个字。

    想给他把唇角的血擦下去,可是一手勉强扶着他,另一手扶着插在他心口的剑,已经腾不出手来给他擦拭了。

    眼泪‘吧嗒’‘吧嗒’往下砸落。

    泪水生生和入他唇角溢出的血。

    弋栖月随即颤着身子低头下去,径直用面颊蹭上他的脸。

    蹭着他脸上的血,也顾不得自己是如何模样了。

    只觉得他的睫毛在抖,起落之间轻轻地、温柔地挠过她的脸。

    再移开脸,眼前全是泪,低头瞧他已经模模糊糊了。

    自己的脸上恐怕已经全是血了吧。

    这血热乎乎的,温暖的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可是……

    迷迷糊糊,大抵瞧见他扬起唇角又笑,仿佛是因为她这一张花脸。

    他在笑吗,可是她想哭。

    眼泪一直在往下落,她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瞧这副狼狈的样子,可是……

    随后又想,也许以后也不能如此面对他了……

    咬了咬牙,又转头过来。

    却见他眨着眼,颤颤巍巍抬起一只手。

    比了个三,比了个一,又比了个拳。

    心口很疼很疼,他只是看着她。

    说不出话,也不知这手势她能不能懂。

    虽然说出来,他有点不甘心……

    但是,陛下,你的后宫还可以有很多很多的人……

    臣下不在,还会有人能陪着你。

    夜宸卿思量间自己心里却又发涩。

    默默又将手展开,想比一比自己,却又犹豫了。

    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

    可是如若她不忘,以后的日子,会不会难过……

    弋栖月愣了一瞬,随后明白过来,却是哽着声音一字一句:

    “可是朕只要你……”

    “不要睡……等一等……”

    他却只是抬起一只手来,颤颤地抚上她抱着他的那只手。

    她察觉到他偏过头来,将头靠向她来。

    咬了咬牙,眼泪模糊。

    终究只能狠狠低头下去,朱唇狠狠地咬住他的薄唇。

    全全是血腥味,全全是血腥味……

304 消解不了的恨

    寒意阑珊,春意已然浓了。

    昨晚落了一夜的春雨,今早出去,发现窗外的芽儿都绿了。

    许是今日方才泛的绿,许是许久之前便泛了绿,只是无人瞧。

    弋栖月着着一袭里衣,外面简简单单披着一件袍子,散着一头墨色的发,合上门,便斜斜靠在门外的柱子上。

    不敢打开门,即便是一个缝都舍不得。

    门内那厮还没醒,昨天……

    眼看着他靠着她不动弹了,外面却起了厮杀声。

    弋栖月知道应是自己的人到了,当即大喝一声‘来人’。

    总算是把医者给盼来了。

    她在门外兜兜转转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薛太医走出来。

    他手上却拿着个东西。

    当时弋栖月紧着一张脸看向他,孰知薛太医第一句话便是:

    “陛下请宽心。”

    “命保住了。”

    弋栖月闻言心里一松,这一瞬间,眼眶竟然莫名地又红了。

    命保住了。

    命保住了。

    她的宸卿还是她的。

    薛太医沉了口气,却又道:“其实,瞧着这力道,若是刺中了,命是绝不可能留下的。”

    “只是夜君阁下怀里揣着这条腰封,恰恰腰扣还是硬铁。”

    “老臣看了看上面的划痕,猜测着应是那剑原本正正当当刺过去的,却碰到了这个扣子,结果滑开了,就刺偏了,恰恰错开心脏两寸半,又没触着大脉,救过来了。”

    弋栖月方才回神瞧了瞧薛太医手里这一条腰封。

    上面还有血色,大抵是没能完全洗下去。

    这腰封本是那日被她拽下来,摔裂了一角,她说不想扔,可是如今带着的没有师傅,不妨先带着这腰封,改日再修。

    夜宸卿这厮当时捡起来瞧了瞧,随后就乖乖收起来了。

    “陛下不记事,臣下拿着。”

    当时弋栖月只是点了点头,倒是从不曾想过,这东西竟能在关键时刻救下他的性命。

    抬手从薛太医手里将腰封取过来攥在手心。

    “那昨日……朕瞧着他吐了那么多血……”

    弋栖月说着,心有余悸,想问个明白。

    薛太医答:

    “陛下,恐怕夜君是直接被刺的,没个缓冲,那是被利剑震出的内伤。”

    “所以,陛下,夜君阁下无性命之忧,但是半年之内,只可适当活动,不可习武了,或者说,若是万不得已要习武,也不可用内力了。”

    半年……

    弋栖月心里念叨了一句。

    不过思量着,如今天下已定。

    她留他在宫里,左右都不会有人能碰他。

    “好,朕记得。”

    她停了停,却又想起当初他的手来。

    这厮为了不让墨苍落将剑抽回去,直接用手攥住剑刃,后来那只手落下去的时候,全是血。

    “先生,他的手如何了?左手。”

    薛太医道:“回陛下的话,手的情况还算好。”

    “还是要慢慢恢复,这些天恐怕会僵麻不便,一两年之内,恐怕是弹不得琴了,至于旁的事,简单的,并不妨事。”

    弋栖月闻言愣了愣,心里一沉。

    觉得对不起他。

    随后咬了咬牙,又想着

    也罢,也罢,已经够幸运的了,他的性命还在。

    而后即便手始终都不灵便,他想要弹琴,她便寻尽天下医者给他治。

    点一点头,谢过薛太医,又嘱咐他好生照料。

    那日她终于能进屋子里去的时候,榻上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她上去抚他的脸,低头下去感受他暖和和的鼻息,只觉得心思都要陷进去。

    医嘱搁在一旁,药炉煎着药。

    摒退下人,她的男人她自己照顾。

    入了夜便想抱着他睡,可是躺在榻上方才想伸手环住他,又担心扯到他的伤口,便悻悻将手缩回来。

    又一想,自己此前迷糊起来可是将他踹开过,自己习惯着也是窝在他怀里睡,只怕睡过去只顾习惯伤了他,而他还没醒,又不能说话。

    咬了咬牙,把自己两个手用束腰大抵绑了一下,不是很紧,但是也脱不开,就挂在床榻头的外侧。

    如此睡了一夜。

    弋栖月眯了眯眼睛,靠在柱子上,任凭外面微凉的风缓缓拂来。

    本是舒服得紧,孰知那边湛玖却匆匆而来:“陛下。”

    弋栖月皱了皱眉:“怎么了?”

    湛玖低声道:“陛下,玉先生来了,要陛下兑现当初的承诺。”

    弋栖月一愣。

    不错,自己的确是还欠玉幕先生一个承诺。

    “玉先生如何说?”

    弋栖月并不打算做违约之人。

    湛玖低声道:“玉先生说,恳请陛下守诺墨家不可无后,请陛下不要杀死墨掌门。”

    弋栖月一愣。

    是了,昨日犹豫纠结,还是依照规矩让人带墨苍落去瞧伤了。

    算计来去,虽说旁的都没了,乃至痛恨,但是在她小时候,他一直护着她,并且也是救过她性命的。

    当时她只想着,如若宸卿有个三长两短,即便墨苍落能救活,她都要再次、亲手取他的性命。

    如今……这二人都保住了性命。

    湛玖咬了咬牙,又道:“陛下,玉先生解释说,墨家和玉家,几百年前是共同长大的,都是老祖宗的孩子。”

    “老祖宗当时嘱咐要善待墨家人,如今他不能看着墨家绝后。”

    于是,在苍流掌门行刺被擒一事传扬出去后,玉幕匆匆而来,只为了阻止弋栖月。

    弋栖月闻言皱起眉头,却是转身看向门间。

    如此……

    太委屈宸卿了。

    “陛下。”湛玖在一旁低声说着。

    弋栖月眉头锁起,随后却想着,玉先生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平日里他安安静静的,不代表他不会使手段。

    狠狠沉了口气,只道:“好,朕……答应他。”

    “去给玉先生回话吧。”

    湛玖称是,随后却是不走。

    弋栖月微微蹙眉:“还有什么事吗?”

    湛玖俯身行礼:“陛下,方才裹城传来消息。”

    “临时关押在裹成的掌门夫人,听见狱卒谈论消息,已经以头撞壁而亡了。”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只是颔首。

    对时芜嫣是怎样的算计?

    这个人可恨又可怜。

    可恨于算计,可怜于被算计。

    擒住她的那日,弋栖月毒哑了时芜嫣那张习惯于撒娇涕泣的嘴,而后她前往落霞谷,便将时芜嫣先关押在裹城。

    来人报,说时芜嫣不肯走,是拖着走的。

    弋栖月当时容色淡淡:“等她腿坏了再给她医吧。”

    几日后消息传过来,说时芜嫣已经站不起来了,就是每日都在哭。

    弋栖月再次容色淡淡道:“告诉她,听说墨掌门身边的侍女有孕。”

    几日后消息又传过来,说时芜嫣日日哭,已经哭瞎了一双眼。

    弋栖月听着这一切,心里却是没有波澜。

    痛恨吗?

    痛恨。

    哪怕时芜嫣可怜,也减弱不了的痛恨。

    如今,即便是已经下手到这个地步,几年前让她名声扫地,一年前让她丢了孩子,如今又将她全全囚禁,弋栖月心里的痛恨也没有减轻。

    因为一切都回不来了。

    而如今,时芜嫣死了。

    大抵是听说了墨苍落被擒,她彻彻底底地绝望了,不想沦为被折磨的对象,她选择了一头撞死在墙壁上。

    时芜嫣死了。

    这句话在弋栖月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

    突然又觉得,也好。

    一切都结束了,不管恨不恨,不管所作所为是否解恨。

    如今只需要想着,时芜嫣已经死了,而她是赢家。

    都过去吧。

    默然点了点头,随后只是低声道:“让人葬下吧。”

    “便以庶民之女的身份,葬下吧。”

    不会想挫骨扬灰。

    大抵这么多年的争斗,伊始是因为那个男人。

    多少年,她和时芜嫣都是他的玩物和利用品。

    尘埃落定,便不同死人计较。

    湛玖愣了愣,随后只是颔首道:“是,属下会吩咐下去。”

    弋栖月点一点头,道一声辛苦了,便又转身,进了门去。

    一颗心不舒坦,瞧瞧这厮,便舒服了许多。

    只觉得自己终究还是幸运的。

    几日后,东国夜云天。

    无影立在堂正中,看着面前面色不豫的夜氏夫人。

    “北国那边的事……”

    夜氏夫人咬着牙,低声说。

    无影‘噗通’一声跪下:“夫人,传言许有不实。”

    “那你说,情况如何?”

    无影低声道:“回夫人的话,墨苍落反叛,剑指北皇,被主子挡下了。”

    夜氏夫人一皱眉:“然后呢?”

    无影道:“那一剑刺在心口,好在偏了,未伤及性命。”

    夜氏夫人心里一揪,虽说此前也听说‘重伤’二字,但远不及这一番叙述吓人。

    她听着都胆战心惊,后怕不已。

    “醒了吗?他醒了吗?”

    无影摇摇头:“回夫人的话,不曾。”

    夜氏夫人手臂不自觉地在颤,是了,自家儿子还没醒。

    可是北皇没有放人的意思,她过去恐怕也难。

    半晌过去,终于咬牙道:“那墨苍落呢?北皇如何处置的?”

    无影愣了愣。

    心下思量,墨苍落分明也是夫人的孩子。

    不知她这般问是如何的心思?

    揣摩不清,只得如实答道:“回夫人的话,墨苍落那日被北皇刺了一刀,如今性命尚在,并不知晓其他了。”

    “他将宸卿伤成这副样子……他将宸卿伤成这副样子……”

    夜氏夫人咬着牙。

    “那北国皇帝,什么作为都没有?”

    “她对宸卿又岂是上心的?”

    无影愣了愣,他大抵知晓主子的心思,便寻思着帮忙说上句好话。

    “回夫人的话,属下知晓不多,只知道,如今北皇是亲自照料主子的,属下能过来,也是因为被安排着不需做事。”

    夜氏夫人冷哼:“救的是她的命!”

    “照顾几天,又算得了什么呢?”

305 结束

    无影在一旁咬了咬牙,低头下去,不知该说什么。

    也许北国陛下会让主子去处置墨苍落?

    也许……

    可是一切都说不准。

    终究只能垂首,默然无言。

    夜某人醒的颇不是个时候。

    弋栖月方才给他将上衣褪下来,取了温帕子给他擦身子。

    孰知刚刚碰到后颈,就只觉得被扶着的这厮身形一晃。

    弋栖月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没有扶稳他,手臂一拦,发现扶不住另一边肩膀,便有些费力地将手扶在他另一侧肩膀的肩窝处。

    另一只手继续执着帕子给他擦。

    可倏忽间,只觉得扶着他的手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蹭着。

    她手一僵,随后回神过来,却是用执着帕子的手扶住他,那只手,抚上他的面颊去。

    只觉得自己的手,触到了他唇角的笑意。

    再往上走,又触碰到他颤动的睫毛,温柔发痒。

    不自觉地用手覆上他的眼,旋即却听见他低低地一声哼笑。

    “陛下。”

    他唤着她。

    温暖的感觉。

    很真实的感觉。

    下意识地想扣着他的肩膀按住他,仔仔细细瞧瞧这厮,可是方才转手过来,便又想着怕动了他的伤口。

    却只瞧着他的长发晃了晃,他扬起唇角来。

    再然后他身子一歪,斜斜靠在了身后束起的枕头上,一双凤眼瞧着她。

    弋栖月瞧着他,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你这厮……”

    却是再说不出话来。

    沉了口气,抬手给他把衾被拽上,盖得严严实实,才又道:

    “心口可还疼?还有,左手怎么样?”

    夜宸卿大抵动了动,随后只是笑:“都还好,不妨事。”

    弋栖月却是连他话真话假都辨不清,只得细细同他交代太医的话。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眼圈却煞红了一片。

    眨了眨眼想将眼睛闭上,总觉得哭出来有些丢人。

    谁知这厮却暖暖地蹭过来,面颊贴上她的脸。

    “都不碍事的。”

    “臣下在陛下宫中,半年不习武,也不妨事。”

    “至于弹琴,陛下若是欢喜,臣下一只手也可。”

    弋栖月身子抖了抖,随后只是摇头。

    没有什么欢喜不欢喜,只要他在,会什么,不会什么,都已不重要。

    弋栖月咬了咬牙,随后却低声说着:

    “还有,他……”

    “墨苍落的事。”

    “朕欠玉先生一个承诺,玉先生便拦着朕杀墨苍落。”

    “旁的大抵都无妨,只是,朕只觉得委屈你。”

    夜宸卿却只是笑:“那日陛下已经替臣下捅了他一刀。”

    “旁的,他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

    几日后。

    幽幽牢狱,窗外无光。

    这是落霞谷数里外,北国疆界之内的一处暗牢。

    当初墨苍落被擒住后,弋栖月稳妥起见,偷梁换柱,将他关押在此处。

    如今,她便缓步行在狭窄的走廊上。

    一路上的士卒看得严实,瞧见她便要行礼,她只是摆摆手,并不让他们弄出动静来。

    就这么一言不发地一路向里走。

    那里面关押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是她十年的心头好,也是她十年的背后刀。

    不久之前,看守来报,说墨苍落醒了。

    安安生生毫不折腾,只是忽然低声说要见她。

    弋栖月听着这句话愣了一瞬,随后却是取出绣心镯瞧了瞧。

    那传说倒是当真不错,拥有这镯子的二人,总有一日会再相见。

    就像她和他,终究刀兵相对。

    一旁的夜宸卿还在睡,当初一剑刺在他心口,现在如此也是难免。

    恰恰好无影回来了,她便安排着无影先照看着,留了个字条给他,方转身而去。

    因为有的事,的的确确应当做个了结了。

    ‘咣当’

    铁牢的锁被打开,铁栅栏门缓缓打开来。

    弋栖月不加顾忌,举步而入。

    牢狱的后墙上,悬着钢铁的锁,被牢牢拴着的人,一动也不动。

    她垂了眸子,瞧着这个披散着长发半靠坐在囚牢里的男人,长长的睫毛微抖,朱唇开启,话语却是冰凉得人:

    “……师兄。”

    那人身子动了动,随后抬起眼来瞧着她。

    他似是扯了扯嘴角,可是弧度却苦涩冷清得紧。

    “我原以为……”

    “你不会来。”

    弋栖月瞧着他,眸光沉沉:“朕会过来。”

    “因为早已结束的事情,应当了结得干净。”

    墨苍落只是笑:“所以,你是来杀我的,是吗?”

    弋栖月摇了摇头:“朕不会杀你。”

    墨苍落一愣,却是怔怔然道:

    “既然不杀,又为何会结束?”

    弋栖月只是低头瞧着他:

    “因为结束便是结束,师兄自己心里,难道没有分毫的感觉吗?”

    “还是说,你一直当朕是曾经那个偷偷看你练剑的小丫头?”

    墨苍落一怔。

    弋栖月咬了咬唇,却是继续说着:

    “师兄,你可知。”

    “哪怕是西国事后,你将朕带往苍流之前,一切都还没结束。”

    “但是在那之后……所有事情,都永远地结束了。”

    当年唯你最得我深意,当年只你最不识抬举。

    墨苍落闻言愣了愣,随后垂了凤眼,眸光黯了几分。

    “那你……又是为何不杀我?”

    他忽而又抬起头来,墨色的眼睛里光华摇晃。

    是希冀和祈求吗?

    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情意的存在吗?

    如今,这个一向高高在上的男人,也会对她漏出祈求的神色了吗?

    可惜了,师兄,我们错过得这么恰好。

    我这里的故事结束了,你心中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吗?

    弋栖月垂眸瞧着他,随后缓缓启口:“朕同一位老先生有约在先。”

    “他以性命让朕应允,墨家不可绝后。”

    墨苍落一愣。

    弋栖月看着他,眸光却加深了:“但是,墨苍落,你要知道。”

    “朕守诺的前提是他无恙。”

    “宸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莫说单单是你,苍流满门,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墨苍落这边眼眸不由自主地瞪大,随后却是苦笑:“他……是夜宸卿吗?”

    弋栖月长长的睫毛眨了眨:“自然是他。”

    墨苍落哑然而笑。

    沉默良久方才低声道:“当初你为何会选择他呢……”

    弋栖月毫不避讳:“因为他同你模样肖似得紧。”

    墨苍落眉头皱了皱,随后只是笑:“他一开始只是个替代品,对不对。”

    弋栖月笑笑,却道:“凡事瞧得不是开端,而是结局。”

    “如今朕庆幸,他同你只是模样肖似。”

    墨苍落垂眼涩笑。

    弋栖月咬着半边唇,也不多说,只是立在他面前。

    相顾已无言。

    折腾往返,荒芜了年少的欢喜。

    算计来去,颓废了当初的心意。

    忽然低头把那一只绣心镯取了出来递到他面前。

    “师兄说这是一支普通的镯子,可我后来听说,它是绣心镯。”

    “各执一镯的两个人,总有一天终会相见。”

    墨苍落垂了眼睛涩涩而笑,声音低哑:

    “我把它给你的时候,月儿还那么小。”

    “什么都不明白,我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他笑了笑,长发晃了晃,却显得有些凄凉。

    “我永远都忘不了,师父把她领给我的时候,小月儿的眼睛里全是小心和恐惧,看得人心疼。”

    “怕风又认床,第一天晚上就睡不着,也不敢打扰别人,最后婢子发现了叫我过去,她便攥着我的手睡。”

    “那丫头喜欢跟在我身后,小时候她做不来事,便一声不吭,大了做得来事,便一直很努力地、想帮我分担。”

    “受了委屈从来不说,编出理由来,倔强地不肯让自己显得可怜,更不肯麻烦别人。”

    墨苍落的眸子闪了闪,随后垂下去:“到底是我错了,我的月儿终究会长大,她不是那个怯怯的小丫头了,她是帝王了。”

    弋栖月听来,心里亦是酸涩发紧。

    咬了咬唇,却是低声启口:

    “属于你的那个月儿,她……”

    “早就死了。”

    “湮罪台的十剑,后来苍流数十里追击,哪个都足够让她死掉了。”

    “但是那个月儿,也许自始至终,都是喜欢你的吧,也半分都舍不得伤你。”

    “朕以为……她傻得可怜。”

    墨苍落涩涩而笑。

    死了吗。

    “你也许不知道,但是她确确实实是死了……就死在你手里。”

    不知怎的,分明对他已经没有情义可言,如今说出这番话来,心里依旧是酸涩,强忍着才没有让眼眶变红。

    大抵是……

    大抵是想起当年的自己。

    那个苦苦寻觅的、执迷不悟、可恨又可怜的弋栖月。

    “当初那一切你都知道。”

    “究竟是为什么?”

    弋栖月压低了声音。

    墨苍落的眸光闪了闪。

    但是……没有什么可以辩解的。

    他曾以为她是停在原地的,曾以为她是永远会等他的。

    他曾以为,可以先忙完更加要紧的事情,再谈私情

    他的父亲被夜氏所负,而后,在北国和南国的变乱之中他失去了父亲,他要复仇,对象是北国、南国和夜氏。

    想要把这天下收入囊中。

    哪怕她是北国皇室,他想着,一切落定,他会护着她。

    到底却是一场空。

    后悔吗?

    也谈不上后悔……

    “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他低哑地说着。

    “过去的,便过去吧。”

306 从未见到光

    语罢他不再多说,只是将镯子接过来。

    “当年只想着再见到。”

    “却不曾想,却是如此见到。”

    他低哑地说着。

    “既然如此,倒是不见才好。”

    弋栖月只是低声说着:“见与不见,三州终会归于北幽。”

    墨苍落哼笑。

    弋栖月沉了口气,只是继续说着:

    “如今尘埃落定,师兄便安生呆着。”

    “朕可以保证你的性命,以及墨家的后嗣。”

    语罢却是举步而出,再不回顾。

    “月儿。”

    “当初的一切,你后悔吗?”

    他忽而在后面低低又问了一句。

    弋栖月停下步子,却不回头。

    半晌终究是低低说了一句:“不后悔。”

    欢喜过,痛恨过。

    可到头来……

    也不过如此。

    也不至于后悔。

    沿着狭长的过道一路默然而行,到了门口,方才推开门去,却只听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

    弋栖月皱了皱眉,只觉得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

    却是转身过去:“怎么了?”

    那狱卒颤颤巍巍地伏地:

    “陛下,墨掌门……吞金,已然气绝身亡了。”

    弋栖月一怔。

    随后眼圈红了,却也是涩涩而笑。

    师兄,师兄。

    到底是你,到底是你。

    一身傲气,不肯苟活?

    也偏偏要让朕的保证做不到吗?

    “知道了。”

    点了点头。

    想要转身过去,却是挪不动步子。

    狠狠咬了唇边,终究还是又向着牢狱里走去。

    牢狱里沉暗依旧,方才一字一句同她讲话的人,如今已经垂下头去,长长的墨发几乎遮了他的脸。

    弋栖月沉了口气,缓步上前去,却是俯身下去,伸手拂开他面前的长发。

    一对凤眼安安静静地垂落着,唇角处带着血痕,薄唇却是紧紧地,并非死不瞑目的模样,若是要说,竟然还有几分……安详。

    他心里竟是不恨吗?

    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当真是没有了。

    他死了。

    这个念头在弋栖月的脑海里真真切切地划过。

    伸手抚上他的面颊,他还是温热的。

    而曾经她欢喜他依赖他的时候,从来都不能如此碰他。

    而如今他死了。

    就在这里,那个高高在上、冷冷清清的师兄死了。

    她年少时候的梦,大抵也彻彻底底地死了。

    从今以后再不会担心三州之事了。

    从今以后也再不用担心他动手脚了。

    从今以后也不必为他和时芜嫣的事情而心中不快了。

    但是……

    小时候她怕风,怕雷雨,认床,胆小。

    小时候她怯懦着不敢多说,喜欢也只能偷偷摸摸。

    从今以后大抵也再没人记得了。

    因为唯一的那一个陪着她走过那些岁月的人,他死了。

    而曾几何时,她曾固执得想过,死也要同他死在一处。

    如今这心思……早已消失殆尽了。

    心里有一些苦苦涩涩的滋味。

    不知不觉地低头下去,朱唇缓缓吻上他尚还温热的额头。

    师兄。

    这个吻就算是别离。

    算是彻彻底底地、了断吧。

    这一刻恍若静止。

    墨苍落身前,静静摆着两个绣心镯,它们在阴影里,从未见到光。

    有的事,弋栖月并不愿意成全。

    譬如她将墨苍落葬在了苍流历代掌门的陵墓处,题字时提的亦是‘苍流掌门墨苍落之位’,但是这个消息,瞒着天下人。

    而身为掌门夫人的时芜嫣,却被她以‘庶民之女’的身份葬在了裹城,弋栖月对时芜嫣的死没有分毫隐瞒,而如今,哪怕墨苍落已经葬下,弋栖月对于将时芜嫣的坟迁来一事,也是闭口不谈。

    旁人大抵也知些端倪,说不清,倒也无人敢来撞这个枪口。

    那两个镯子,弋栖月思量了一二,终究是带上了。

    而如今她还能清楚地瞧出来,哪只是她带了十几年的那一只。

    如今想来,不知绣心镯的传说对与不对,但是巧合的是,现在这两个故事,带着绣心镯的两个人,最终都是反目成仇。

    这究竟是个好东西,还是个坏东西,谁又说得清。

    至于玉先生那边,弋栖月写了一封亲笔信去。

    墨苍落不堪牢狱吞金自尽,但是墨家尚有后。

    夜宸卿正是当年墨长舟的另一个孩子,同墨苍落是双生子。

    心里有歉意,也有解释。

    信使再回来的时候,递上玉先生的回信。

    那全全一张纸上只有一个‘然,谢陛下。’

    寥寥四个字。

    大抵是同意了下来。

    意料之外地忙活了两日,总算能往落霞谷再赶去。

    心里记挂着夜宸卿那厮,同时也是这几天的事弄得心里不舒坦,想抱着他蹭一蹭。

    孰料,半路却碰上信使,瞧见她下马来,恭敬行礼,递上一封信:

    “陛下,夜君阁下的急信。”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接过,打开信件来。

    确确实实是夜宸卿的字迹,可是一笔一划却显得有些匆忙。

    大抵意思是

    夜氏夫人病重,他急着回去探病,来不及等她回来,便先带着人离开了,只得专程写信来。

    弋栖月见状一怔。

    心里却想着,不知这路上是不是安全;他的伤害还没好,只盼莫有波折;以及……按理说她也应当去瞧瞧的,只是……以北皇的身份,如今进东国,只怕是艰难且不妥的。

    咬了咬牙,却转身对一侧的庸和道:

    “庸和,你随他回去,备些礼品去东国,让烈倾安排人员。”

    “另外替朕带句话,问夜夫人安。”

    庸和听了交代颔首称是,便随着信使匆匆而去。

    此时的弋栖月,对一切都未多想,若说脑海里隐隐有些不安,也仅仅是在于他的伤、路途的奔波,以及,他母亲的身体状况。

    却全全没料到,这本就是个局。

    直到

    庸和带着一众将士无功而返,那模样,全全是撞了一鼻子的灰。

    弋栖月见状不免愣了一愣,见他神色不对,皱了眉沉声道:

    “如何?发生了什么事?”

    庸和颤颤巍巍伏地道:

    “陛下,奴才……奴才一等根本进不去东国!”

    弋栖月一怔,旋即皱起眉头来:

    “进不去东国,还是进不去东国皇宫?”

    庸和小心翼翼:“回陛下的话,便是东国疆界都过不去。”

    弋栖月心里直道不妙,咬了咬牙,低声问道:“却是为何?你可有问他们?”

    庸和道:“陛下,东国疆界不准我等入内,但是也半分不敢伤及我等。”

    “奴才问了他们因由,都是和和气气的,那守卫说,如今时局敏感得紧,东国内部已经一致对外了。”

    弋栖月眉头一皱。

    是了,东国小心翼翼也有道理,尤其是对北国的来人。

    不论是如今北国的势头,还是东国的国势,都足够让东国小心翼翼。

    北国兵入三州,势在统一。

    而东国内部的势力却是并不分明

    自从淮川死于烈火,东皇便没了消息,只有夜宸卿在率兵迫近。

    而后弋栖月几经探查,才知道东皇已然一病不起,如今每日清醒的时候不足一个时辰,早已管不得事了。

    可是即便如此,据说东皇身边还是有几个极为忠心之人,他们无法挡住外人的眼,但是可以护得东皇的情况不再恶化。

    以至于夜云天分分明明只欠东风,就是无法顺利迈出这一步。

    大抵是担心她北国趁虚而入?

    可是……这寥寥几个人……

    弋栖月咬了咬牙,又道:“庸和,那你可曾报出夜君的名字。”

    夜云天在东国势高,庸和又带着夜宸卿的亲笔信,按理来说,可能会坎坷一些,但是总归也是能进去的。

    庸和摇了摇头:“回陛下的话,奴才的确给那些守卫瞧了。”

    “可他们说字迹易仿,无印则不可信。”

    没有盖印?

    弋栖月皱了皱眉:“你可曾同他们多讲?”

    “单单这一句话,就把你们打发回来了?”

    夜宸卿大抵是东国顶上头,多少也应该犹豫、查究一下吧?

    庸和道:“陛下,奴才有意让他们去多辨识一二,可是他们拒绝如此,只说无印一事,已行不通了。”

    弋栖月闻言皱起眉头来,心下已然起了疑。

    宸卿她是信的,是完完全全相信的。

    绝不可能是他设置了如此的关隘。

    那又会是谁?

    东国国内时局,只怕是焦灼又诡异得紧。

    而这真的是因为……夜氏夫人病重,也许要封国吗?

    可是这如若是个圈套、是个局,现如今夜宸卿……

    一只手不灵便,还不能习武、动用内力。

    他又是如何状况呢?

    弋栖月念及此不由得咬了咬牙,却是从一旁拽出一张地图来,仔仔细细地瞧着。

    末了,庸和只瞧见女皇陛下提笔在地图上写画着什么,终于抬头看向他:

    “宣烈倾将军入殿。”

    庸和称是,匆忙而去。

    只一会儿的功夫,二人齐齐到了。

    弋栖月将那地图递给烈倾去:“你且瞧瞧,朕若是想在半日之内率精兵攻入东国都城,这条线路可是行得通。”

    烈倾接过来,瞧了一会儿,忽而皱起眉头:“陛下,这线路看着已是最为妥当的了,只是半日攻破,几乎是不可能的。”

    弋栖月皱眉:“那若一日?”

    烈倾摇头:“也是够呛,除非……”

    “除非城内有内应,或是能一路通行,拦阻不超过三个城池,每个城池不超过两个时辰。”

    弋栖月只瞧着她:“如此不可能,且不说大的城池,恐怕便是一个小镇都能拦一会儿。”

    “可是朕记得,军中有物,攻城甚快。”

    烈倾愣了愣,随后又是摇头:“巨石带火,直捣城墙,如此的确是快的,只是,末将以为,陛下应当也不想看着东国生灵涂炭,如此伤了东国百姓,也对不住夜君阁下。”

307 臣下是陛下的人(大结局)

    弋栖月闻言愣了一愣。

    是了,她又岂能看着东国百姓受尽苦难,出于她手?

    随后只是摇头,低声道:“如此,朕便寻湛玖,去埋些线人。”

    烈倾方要点头,却只听着门外湛玖低低的声音:“陛下。”

    说着他,他便来了?

    弋栖月心下道了声巧,却是应下。

    湛玖是执着一只血淋淋的鸟走进屋来的。

    他走进了,弋栖月仔细一瞧,却是想起来,这是她和夜宸卿曾经用来传信的鸟。

    “陛下,鸟腿上绑着这个。”

    湛玖将一物呈给弋栖月。

    弋栖月将那布帛拆开,面前

    却赫然是一张东国的令牌!

    此时此刻,东国皇宫。

    淮柔已经选择对夜氏俯首称臣,她愿意让父皇退位,愿意自己不再有公主之尊,但是

    她要让她的父皇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以后的日子。

    咬着牙,眼泪只能往心里流。

    可是高高在上的夜氏夫人,她的心思没有停止……

    “主子。”

    无影低头立在屋间。

    夜宸卿那边攥着拳头一言未发。

    “事到如今,便是你,也信了她的?”

    无影‘噗通’一声跪于地面:“主子。”

    “奴才请主子为帝!”

    夜宸卿沉默着。

    “主子,奴才以为,夫人这次,没有错……”

    “主子为东国做了这么多,保护了东国的百姓,收复了几百年前丢失的疆土!”

    “主子的才干卓绝,非是旁人能比。”

    “奴才亦请主子为东皇!”

    夜宸卿只是安安静静听他说完,忽而沉声苦笑:“为皇,便是最好的吗?”

    无影伏地不言,夜宸卿却是笑意涩涩。

    是了,回来才知道,他的母亲病重,不过是个幌子。

    真实的情况,是母亲协同夜云天,要他称帝为皇。

    他的身份不似淮钴,也许为皇会有些阻碍,于是母亲便又弄出一招来让他假娶淮柔,以驸马的身份入主东国。

    为皇,称帝?

    人们都以为这是对他而言最对的路。

    可如今他想的只是陪那一人。

    也许人们都说,男儿当心怀大志,不当拘泥于儿女情长。

    可是他一直想,护着她陪着她,便是最大的志向。

    想离开,却是从未有过的力不从心。

    武功不仅仅是不能练,如今稍稍调用都觉得吃力,大抵是心口的伤依旧没好;至于手,如今只有右手可用,左手不灵便,还会痛。

    外面的兵士都是一脸忠心地要他称帝。

    即便是陪了他这么多年的无影,如今都跪伏在他面前……

    如今唯一的希望,大概只有几日前,他孤注一掷用鸟儿寄给陛下的兵符。

    思量间,已然锁紧了眉头。

    时间多快又多慢。

    如果一切典礼皆成,而陛下未到。

    那就永远都没有回头的路了。

    “那难不成,入北皇的后宫便幸福了?”

    门外,一个声音凌厉响起。

    门打开来,却是夜氏夫人。

    她蹙着眉,却是看着他道:“墨苍落行刺,你给她挡下来,险些丢了命!”

    “她倒好,到头来连他的命都没取!”

    夜宸卿愣了愣,随后却道:“母亲,并非如此。”

    夜氏夫人苦笑:“你莫要再给她开脱了。”

    “当初你爹弃我而去,那些年我想过无数个理由,我想他会回来,可是直到他死,我都没再瞧见他一面!”

    夜宸卿愣了愣,随后只是皱起眉头,不多言语。

    夜氏夫人涩笑:“还有那镯子,当初她不是说给了你么?”

    “怎的落霞谷那日,我瞧着她手腕上还有?”

    “我想不明白,这是在糊弄谁呢?”

    夜宸卿眉头锁得又紧了紧,却是摇头:“母亲,那是用来糊弄墨苍落的。”

    夜氏夫人笑:“糊弄到最后,舍不得杀他?”

    “哪怕他想杀了她,还将你伤成这副样子?”

    夜宸卿沉了口气。

    心里有很多想说的,偏偏被母亲怼得说不全一句话。

    想要解释,可是母亲显然一句都不肯信。

    “娘不是逼着你娶淮柔。”

    “只是一场假婚,宸卿,这婚礼都是假的。”

    “你只需要一个驸马之名,典礼过去,你全全不搭理她都无妨,娘绝不多说半个字。”

    “这婚礼只是一个阶梯,宸卿……”

    ‘啪嚓’一声。

    砚台被狠狠地掷于地面。

    夜氏夫人身子一抖,随后有些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不再言语,只是看着他。

    夜宸卿紧紧锁着眉头,看着她,半晌却只有一句:“母亲请回吧。”

    “我累了。”

    夜渌心里抖了抖,随后只是缓声道:“你身上还有伤,娘的确不当同你说这般多。”

    “好生休息着,无影,当心伺候着。”

    一旁跪伏着的无影称是。

    夜渌稳了稳神,随后转身出了门去,无影则颤颤巍巍起身,垂着头唤了一声‘主子’。

    而夜宸卿只是垂了眼,沉沉缓缓只一句

    “你也出去。”

    终究还是挨到了那一日。

    东国皇宫红妆如火,锣鼓喧天。

    这喜庆之气似是要点燃整个东都。

    而皇宫正殿里,夜氏夫人和一位东国皇室年迈的远亲,相互交谈、客套了几句,继而便相互比一个‘请’字,继而并排入了这大殿之中。

    大殿间,红妆真如火,殷红处处。

    据说,单单是为了装饰这大堂,丫鬟和侍从们就忙活了有足足三个日夜,如今列兵和捧着灼灼礼花的婢女皆立在两旁,恭谨守礼,小心翼翼,分外齐整。

    满堂是红色镶着金边的长毯,一路延伸。

    殿外众人的呼声陡起,却是夜宸卿一袭红色的婚服,缓步入了殿口。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一顶轿子缓缓而来。

    周遭人呼声又起,倏忽间只见那轿子的前帘被撩开,丫鬟小心翼翼地扶着新娘子下了轿子来。

    之间那新娘子一袭红裳,头上蒙着个盖头,流苏细密精致,随风轻晃,她由丫鬟扶着一步一步缓缓走着,步子却显得有些虚晃。

    大抵是心里不安宁。

    淮柔承认,如今将要同她成婚的,是一直以来她想嫁的那个人。

    她蒙着盖头瞧不见,却知道他就在前面。

    可是……

    在如此的情况下嫁给他,以如此的身份嫁给他。

    自己,终究也不过是个工具吧。

    她欢喜他,能嫁他也是雀跃,只是思量着自己不过的工具,又总是酸涩难言……

    可是丫鬟已经引着她到了殿中,停下脚步来。

    一切将要开始了,一切将要结束了。

    淮柔沉了口气。

    那边,喜婆已经端了喜盘来,那喜盘里是一朵怒放的红花。

    她立在正中,两侧的丫鬟分别执了一端缎带,给两位新人。

    淮柔的手触碰上缎带,随后她稳稳地拿住了。

    嫁,不管是为什么,如今她想着,她欢喜的是他,如今足矣。

    孰知那边夜宸卿,垂着眼盯着那红色的缎带,却是一动也不动。

    “王爷,请。”

    那丫鬟低低地说了一句,又向前递去。

    只是夜宸卿依旧没有抬起手来。

    母亲交代他的礼节,他记得清清楚楚。

    接了这缎带红花,便要走到前堂去拜天地父母。

    他知道接了这缎带,恐怕就再没有回头的路了。

    大堂里渐渐安静下来,夜氏夫人皱起了眉头,忽而缓缓站起身来:

    “是老身疏忽了。”

    她低声说着。

    “宸卿的手上有伤,怕是接不了。”

    她如此说着缓解满堂的僵滞与尴尬,哪怕明知夜宸卿的右手安然无恙,伤在左手。

    几步走上前去,执起那一端缎带,回眼看着众人,笑道:

    “是老身疏忽,诸位,见笑了。”

    语罢又垂眼道:

    “来,宸卿,娘给你系在腕上。”

    夜宸卿皱起眉,并不动弹。

    夜氏夫人不着痕迹地咬了咬牙,随后伸手执住他的手臂。

    “来。”

    周遭一派安静。

    夜氏夫人执着那一端,便缓缓地向他手腕上系。

    绕过手腕来正打算寻个东西别好,却只听‘锃’的一声。

    手中的红缎应声二段。

    旋即,只听‘当啷’一声,一只短匕落在地上。

    夜渌被惊得生生后退数步,宾客亦是大乱。

    窃窃私语的声音,吵吵嚷嚷的不安,在这一瞬间充盈了大堂。

    “谁?!”夜氏夫人直起身子来,凛眉断喝。

    可是回话却是慵懒而又戏谑。

    “朕,来寻朕的人。”

    寥寥六个字,却惹得夜氏夫人生生背后一凉。

    循声瞧去,却只见一袭玄色长衫的女子,已然勾着唇角缓步走入殿中,只她一人,眉眼里却尽是凛然和从容。

    夜氏夫人自知斗不过她,却依旧是咬了咬牙顶回去。

    “北皇的人,不在此处。”

    她的声音冷冷。

    “如若北皇指的是宸卿,恐怕就误会了。”

    “宸卿当初便是被北皇强行带走的,名不正言不顺,何况如今,宸卿早已归国,同北国再无瓜葛。”

    弋栖月笑:“夜夫人此言差矣。”

    “宸卿早已是我北国容君,虽未来及大典庆贺,但是诏书已至天下,不曾贬谪,不曾撤回。”

    “夜夫人,不知贵国可是有意轻视于朕?”

    夜氏夫人咬了牙,却是说不出话来。

    弋栖月笑:“也都不妨事。”

    “今日朕便将话搁在这里”

    “朕宫中只他一人,虽名为容君,实则为凤后。”

    “如若东国执意轻视于朕,违礼而行,只怕便是要仿西国之路。”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仿西国之路……

    西国被北国灭国并入,如今已被分为城池!

    在座众人皆是面有震惶之色,夜宸卿这厮倒是云淡风轻。

    弋栖月则举步绕过夜渌,抬起头来看着夜宸卿。

    “可是在等朕?”

    她勾挑起唇角来。

    夜宸卿垂了眸子,唇角上扬,笑道:“是。”

    语罢却是不顾这是大堂之中,俯身低头吻上他的陛下。

    夜渌在一侧攥着拳头,却不知如何是好。

    方才咬咬牙想挥手让人上前去,可谁知只一抬手,便只见四下突然跃出许多黑衫男子,‘呲楞’几声,长剑出鞘,严严实实地拦在四下。

    “北国与东国也算世交。”

    “朕当忍则忍,只盼贵国莫要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夜渌咬了牙,忽而却只听着宾客又起嘈杂。

    她回神一看,却只见那边远远地一列兵士汹汹而来。

    旗帜上却是‘北’字。

    为首一人手中不知执着何物,他们一路过来,四下将士竟无一人阻拦。

    夜渌愣了半晌,随后反应过来

    那分明便是兵符!

    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自家儿子,一字一句自牙缝中挤出来:

    “宸卿,你竟连兵符都给她!”

    夜宸卿这边,墨色的眸子里无波无澜:“落在北宫,多谢陛下送回。”

    弋栖月明知这厮是在说瞎话,却是勾着唇角笑:“确是如此,夫人言重了。”

    夜渌还想再说什么,可倏忽间那队兵士已经将大殿围得严严实实。

    四下皆是宾客的震恐之声。

    弋栖月环顾四周,随后只是对着夜氏夫人扬唇而笑:

    “朕当唤夫人一声婆母。”

    “事到如今,还是和合为贵,婆母如何想?”

    夜渌心里发颤,身上发抖。

    犹豫半晌,只是低声道:“只盼北皇不负人心。”

    她说的隐晦,实则这句话,不过也是为了宸卿。

    弋栖月笑了笑:“自是如此。”

    弋栖月在东国留了几日,不过她到底是个知分寸之人,对于东国内政,并未干预过多。

    她又问夜宸卿,可是确定要放弃在东国的一切。

    毕竟如今的情况,他即便不娶淮柔,也可以登基东皇之位。

    而他若有如此打算,她也是会帮他的。

    夜宸卿只是笑:“臣下随陛下回北国。”

    他稳了稳神,又道:“若是臣下觊觎这东皇之位,便不会将兵符寄给陛下了。”

    的的确确是这个道理。

    弋栖月闻言也不多说,便在东国,看着那如今名为夜闻的昔日太子淮钴,再度被立为太子,封为‘夜长君’。

    他对外以夜氏之名,先帝嫡长子的身份,全全承了‘长君’二字。

    也是如今的储君,只待几日后东皇正式退位,他便会成为新的东皇。

    诸事落定,弋栖月便也不再逗留。

    同夜氏夫人一再保证,虽说在弋栖月看来,那些早已是不必保证的事了。

    随后,北帝由东返北。

    如今春日已深,长车之外,绿意盈盈。

    长车便在小路上不紧不慢地缓缓前行,车架之内,女皇陛下方才收好了药箱,搁在一旁,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说着:

    “朕原以为你那兄弟,没了记忆如今当是个懦弱的孩子,不想谈了几次,发现的确是个聪明的。”

    夜宸卿在一旁理着衣衫,闻言抬头看了看她:

    “所以陛下便笑呵呵地说‘芝兰玉树’?”

    弋栖月闻言皱了皱眉。

    事是这个事,怎的他这么一说,她的言行便莫名地猥琐起来。

    而她不过是瞧着那孩子长得青葱,瞧着他想了想宸卿小时候罢了。

    抬眼瞧了瞧他,却见他垂着眸子,理着衣襟的手却停在那里,略略皱着眉。

    勾挑起唇角来:“朕不也夸着你呢吗?”

    夜宸卿闻言抬眼瞧了瞧她,随后却是挑起嘴角来。

    “不作数。”

    “现在,请陛下重新夸。”

    弋栖月挑了挑眉睫。

    而这厮偏偏敞着衣襟在她面前,隐隐约约露出颈项和锁骨,还有结实的胸膛,肤色白皙温柔,精雕细琢却又硬朗大气。

    硬生生便是一副招惹她的模样。

    弋栖月心下只庆幸如今他的伤口几乎愈合了。

    却是不多想,抬手将他锁在长车车厢的后壁。

    欺身而前,径直咬住他硬挺的锁骨。

    夜宸卿勾挑起唇角,环了她的腰低头下去,薄唇便蹭在她耳侧。

    痒。

    弋栖月一回头避开他,却是报复似的朱唇一路上行。

    一双手也利落得紧,‘咔哒’一声按开了他的腰扣。

    在车上又如何呢?

    总归也是她的男人。

    直到女皇陛下抬头起来,眯着眼打量面前低哼的人。

    却是挑眉而笑:

    “宸卿,说。”

    “你是谁的人?”

    夜宸卿只是扬起唇角温柔地笑:

    “臣下……是陛下的人。”

    (终)

番外三?苍落(和主线有较大关联)

    很小的时候,他看着其他孩子都有母亲。

    而先生说,每个人都有母亲。

    可是他的母亲呢?

    不曾见过,也不曾得到过母亲的关怀和温柔。

    他问过父亲,可是父亲的眸子里闪过几丝复杂,只是模模糊糊地应了他的话。

    然后他想。

    他有父亲,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也是很好的。

    可不知是从那一天开始,日子再也不安稳了。

    四下皆是流落逃亡之人,时不时便有兵卒来去,刀剑相交,而父亲带着他,也是一路躲藏,居无定所。

    直到有一日,他被父亲叫到临时搭建的屋中,父亲眸光深深地看着他,却道:“落儿,爹爹打算送你上苍流山学艺。”

    他愣了愣,却哪里舍得离开父亲?

    咬了咬牙,只是低声道:“落儿想陪着爹爹。”

    他的父亲只是摇了摇头,这一瞬间他发现,父亲的头发已然是花白。

    “世道太乱,爹爹怕是护不住你了。”

    他一愣。

    “听话。”

    他的父亲低声又说着,随后停了停,又道:

    “还有一事,关于你的母亲。”

    “这么多年,爹爹一直也未同你说明。”

    墨苍落愣了愣,随后猛地点了点头。

    孰知对面的父亲却低声说着:“你的母亲,是墨家的仇人,是夜氏之人。”

    “你的外公叔伯,皆是死于夜氏之手。”

    “落儿,你的母亲是墨家的仇人,你长大后,要为墨家报仇。”

    墨苍落对于这一番话,并不肯信。

    因为曾经先生说,母亲是世间最温柔的人。

    为什么别人的母亲如此,而他的母亲便是仇人?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多想。

    送他去苍流的路上,墨苍落同父亲被一路追杀,最终,苍流的确是到了,可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父亲在苍流门前倒下,再也不曾醒来。

    甚至没有来得及同他多说一句话。

    师父收留了无助的他,那时的他依赖师父,将一切讲了出来。

    孩童的话语并不连贯,但是师父应是听懂了。

    师父沉默着点了点头,遂了遗愿收他为弟子。

    而那时候师父也刚刚继任掌门,他便是入室弟子,为大师兄。

    日子一天天过着,而他随着师父习武学艺,也有模有样地学着打理这个门派。

    结识了有些古怪的四大长老,认识了对他帮助诸多的胥先生。

    也渐渐知道了……

    是北国和南国兵士的厮杀乱战,让他的父亲永远倒下。

    不知不觉,他心中已经有了三个仇人。

    北国、南国,还有夜云天。

    恨意清明的时候,他已经长大不少,心思更是深沉许多。

    他知道师父心怀仁义,也知道自己个人的力量太过薄弱。

    因此他的恨和仇,半分未同师傅讲。

    他只是努力地、更加稳重、更加妥帖,也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冷清。

    他努力地让师父觉得,他是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可许多年后,墨苍落明白过来,师父终究是师父,他的那些小心思,早已被他老人家看得清清楚楚。

    就像师父轻易地知道他在窥探,却依旧装作不知地将那个小女孩儿交给他照顾。

    师父告诉他,躲在身后的这个丫头,叫月。

    师父告诉他她的身份和遭遇,让他保密,让他护着她。

    而墨苍落痛恨北国,痛恨弋氏。

    但是看着这个怯怯的丫头,心里却不自觉地心疼起来。

    她也没有做错什么,她和他同样是可怜人。

    好不容易带走了这丫头,三更半夜,侍女却来告诉他新来的小丫头,缩在被子里发抖,一直在哭。

    墨苍落愣了愣,却是第一时间想起了曾经的他。

    他失去他的父亲,那一晚也是彻夜未眠。

    不知不觉地起身去看她,那丫头裹在被子里,可怜兮兮的,像一个虫茧,还一直在颤抖着。

    不知不觉间就把这丫头抱住了。

    那时他的手臂还不够宽,可是她瘦削得很,环住一个裹着重重被子的她,并不吃力。

    他听着她支支吾吾、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切。

    更加清楚地知道她的过去,知道她的命是她父亲一命换一命救回来的。

    他心里很难受。

    却只能抱着她,轻轻地拍着那一大卷被子,直到怀里的人不再哭,呼吸均匀起来,似乎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便抱了她一夜,陪了她一夜。

    这一夜他未合眼。

    心里却想着

    他很弋氏,可是这个丫头呢?

    她在他的恨之外。

    她在他的恨之外。

    而后他成了这丫头最相信的人,依靠的人。

    她像一个小尾巴一样天天粘着他,偷偷摸摸地躲在树后瞧他练剑,还总以为他不知道。

    而他也竭尽全力护着她。

    他想保护她,心里却又别扭,于是一脸冷清地把绣心镯的一只给她,表面上说的却是给她遮黑色的胎记的话。

    他想保护她,一起下山的时候,有了危险总是要先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他想保护她,会不知不觉地记下下山时这丫头喜欢的东西,然后有机会再悄悄给她带回去,偏偏又别扭地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后来想起来,只觉得那段日子是人生里最干净的日子。

    而这个丫头在长大。

    渐渐地,她的武艺精进,也越来越独立。

    他曾经对她的长大害怕,可随后却发现,这丫头长大后,有了同他并肩而立的能力。

    那一段日子太过幸福。

    直到时芜嫣到来,她是眉山掌门的掌上明珠。

    之前大抵也见过她几次,但是墨苍落对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

    至于如今……

    他突然想着。

    如若他以后能够成为苍流掌门,然后又能够拿到眉山的权力?

    如此再兼并一个门派,他就可以号令五派三州。

    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心里暗暗排了顺序?

    复仇在前,他的小丫头在后。

    时芜嫣一次次地挑战、里外排挤月儿。

    墨苍落将一切看得清楚,可是所有的委屈,月儿都不言。

    他心疼,表面上却不能多做。

    于是只能暗中给她东西、照顾她。

    那时候他曾经害怕过,担心她会转身离开。

    可是他的月儿偏偏是个固执的。

    她咬着牙随他去平乱,奋力地战斗着,帮助他,甚至会用手给他挡住飞来的箭矢。

    她在舞剑大会上击败入晦的秦断烟,登及魁首,昂着头立在他身边。

    于是他想,这丫头应当是明白的,或者说,应当是可以等的。

    更重要的是,他心里的**在膨胀。

    他开始有些失控,事情在脱离正轨,而他以为她能包容。

    之后的一切,心疼的确确实实的。

    可是即便知道她是冤枉的、是无辜的,可是碍于眉山,碍于自己的野心,他选择了对眉山蒙蔽与纵容。

    不论是小蝶之死,还是时芜嫣‘受伤’。

    他在苍流之巅看着他的小丫头,她也许不知道,其实他每日都瞧着她。

    几日后才正式去见她,他盼着她能将过错甩给另一个人。

    可是月儿她坚持着只说是时芜嫣。

    而墨苍落很清楚旁的人都行,独独不能是时芜嫣。

    如果依月儿所言处置时芜嫣,结果会是如何呢?

    眉山不论是和苍流,还是和他,都会生出嫌隙。

    而他便离着梦想更远了一步。

    于是他心里清楚,却只能装聋作哑。

    予她十剑,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心里也是心疼,只可惜,能够补救的不过是让胥先生给她护住经脉的药,事后暗中安排人好生照料,还悄悄下山寻了不会留疤痕的药,怕她不开心。

    只可惜她卧床动也动不了的日子里,因为眉山的存在和时芜嫣的纠缠,他依旧不得不陪着时芜嫣。

    他想过,等月儿身体好了,他要给她解释。

    可是同时又在想

    月儿长大了,她是弋氏之人,真的就没有自己的打算吗?

    他的目的里涵盖着弋氏,于是最终他也不曾说。

    再然后,师父与怪仙人比琴,重伤而亡。

    他成为了新一任苍流掌门,可是因为师父突然的逝去,派中乱做一团。

    混乱之中,眉山夫妇带走了时芜嫣,很多乡绅托付来的子弟也被劫走。

    墨苍落记得,在派里一片纷乱的时候,月儿这丫头依旧站在他身边,坚定地帮助他维护掌门之位,哪怕她自己因为之前种种,也备受人诟病。

    直到派内平定。

    那些被带走的子弟被送了回来,派内又是一番宁静平和。

    而始终在他身边的月儿,他终于有机会再次接近她却是以信任的名义。

    再然后,他把苍流托付给月儿,自己则带人前往其余四派,做足新任掌门的礼节。

    但是他没料到,在他回来之后,得到的消息却是

    月儿杀掉同门,逃离而去。

    而派中人对她的看法,也变得萎缩而又反感。

    尤其是……时芜嫣。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时芜嫣说起月儿时,话语里的反感,还有……隐隐的得意。

    依旧相信那个丫头,可惜派中没有人站出来。

    连昔日里耿直的二师弟,在墨苍落看向他的时候,他都心虚地别过头去。

    墨苍落心里冷笑又无奈。

    曾几何时,眉山的势力已经能如此操纵他苍流了?

    他要立威,也想保护他的月儿。

    他派人去抓捕她,想要树立刚正不阿的形象,却又特地下达了去另一个方向搜捕的命令。

    不想眉山却又打着‘友好’的名义前去‘协助’。

    于是墨苍落无奈之下半路参与进去,想着如果真的看到月儿,能够暗中救下她。

    当然,结果是……

    这一路,浩浩大军,都没有抓到那个丫头。

    听说北皇那边也在搜查她。

    可是最终,这个丫头逃出重重困难,他再听说她的时候

    她已经攻入了北都。

    她算计了北皇,篡位为帝。

    相杀的日子开始了。

    这丫头傻,竟然敢一个人回来,他知道她是来看他的,可是时芜嫣在旁,只能装模作样。

    暗中不肯伤她,关键时刻拼命避开她的要害,他甘愿成为她的人质,换她全身而退……

    她跟他说,愿意同他一起死,那时候他心里一抖。

    之前已经错过许多,如今更是抓不住。

    眼皮很沉,这丫头将他好好放在树干上,转身而去。

    而他只能麻痹自己,他想,有绣心镯在,他总会碰上她。

    却没料到……

    那个男人,跟他如此肖似,是他的双生兄弟。

    她带着那个男人回了宫里,即便背负天下骂名也执迷不悟。

    他知道这个消息,对外展现的是嘲讽和不屑,心里却……

    又酸又涩。

    月儿,你选择他,是不是因为,他同我长得肖似?

    他会替代我吗?他会替代我吗?

    没有消息,一切都沉寂下来。

    那丫头的手腕愈发硬了,他能感觉到,流言蜚语皆被她压了下去。

    可是他也愈发看不懂她。

    东国和西国的公子入了北宫,然后传出来她专宠西国公子的流言。

    是真的吗?

    他却无暇顾及了,苍流这边,看似水到渠成的、他要同时芜嫣成婚了。

    路都是自己选的,也是早就想好的。

    他不爱时芜嫣,但是爱眉山的力量。

    他猜测着月儿会不会来,可是眉山和其余各派也是如此想。

    毕竟当初的一切,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说,那时候的北皇天天跟着墨掌门跑。

    却不知他一颗心也随着她。

    墨苍落准备好了一切,心里却隐隐的有舍不得。

    可是……

    当那个西国公子站在他面前,口口声声说他是‘弃物’时。

    当夜宸卿出现,任凭他出手,扬唇说‘我不过是为着陛下’时。

    事情改变了。都改变了。

    被放弃了吗?他不知道。

    犹豫、不解,以及,隐隐的恨。

    爱她而又痛恨她,他用了焱毒,取了解药。

    那时他想,如果她诈死,她就是他一人的!

    他会把她藏起来,等到一切落定……

    可惜世事多变。

    西国公子替她饮下毒酒,毒发身亡。

    如此,他突然也觉得值得。

    可是随后,听闻北皇将旧日西国宫殿改为西国公子的陵墓。

    他心里又颇不是个滋味。

    派中事杂,他又归去,却听说北皇归国途中,逢了叛乱。

    如今北皇据说已无踪影,生死未卜。

    他担心却无力,因为以他的身份,根本到不了北都一带。

    只能静静等着,直到大年里,听说北皇回归。

    他跑去瞧她,同时,也想谈论眉山老掌门之事,可是……

    她只看出他字面的意思。

    她明明白白地说她和夜宸卿的关系,一旁她的手下颜色亦是暧昧。

    敌对,反抗,嘲讽,还有再不多言。

    他懂了,却又不甘。

    不甘,却又痛恨。

    而后……

    夜宸卿成为了‘容君’么?

    出于皮相,止于内在?

    那个与他如此肖似的男人,她要彻彻底底地欢喜上了?

    凭什么,为什么。

    说不出的秘密,眼看着要断开的线。

    不甘心被轻易取代,更不甘心被那个男人轻易取代,最不甘心在她心中被那个男人轻易取代!

    他下了狠手。

    舞剑大会设了局,连环两个局擒她入手。

    欢喜却说不出,痛恨却下不去手。

    他对她无可奈何。

    可是时芜嫣却动得了手,眉山权力未到手中,他无法撕破脸。

    夜里暗中给她亲自上药,大概是奇怪的心疼。

    时芜嫣却突然有孕,胥先生当着月儿的面说出这个消息来。

    有孕吗?

    墨苍落心里清楚。

    他不爱时芜嫣,也不想有眉山的后,因此连同房都不曾。

    之所以有如此,大抵是因为当初时芜嫣设的局。

    但是,无从解释。

    可惜如此一来,眉山那边愈发理直气壮。

    却依旧不能明着撕破脸,他查处自己身边侍卫,换了新的侍卫,然后暗中将弋栖月移到了苍流之巅。

    他以为如此,时芜嫣便不会找到,也就不会找月儿的麻烦。

    可惜他错了,结局是时芜嫣掉了孩子,派里死了人,而月儿,不知所踪。

    夜宸卿率兵而来,疯了一般地、愤怒质问他。

    那一瞬间墨苍落在想,他自己竟是连疯狂和愤怒的机会都没有。

    而他……

    的确也斗不过面前愤怒的男人。

    夜宸卿转身而去,从此以后墨苍落得自己成了旁观之人。

    听着弋栖月和夜宸卿之间的种种,直到弋栖月率兵而来,不论筹码向他换取焱毒的解药。

    他依着之前的听闻,猜测她是为了夜宸卿。

    当她当场试药,他的心凉了半截。

    一则是因为她对他不信任,一则是因为她把那个男人看得重于性命。

    心凉了之后,就是疯狂的恨意。

    以至于……

    后来得了机会,他会疯狂地让夜宸卿离开。

    会疯狂地想要占有她。

    欢喜不欢喜,爱不爱?

    不知道了,或者说,忘记了。

    没有信任,只有猜疑,他和她相斗,与当年那般相似,又那般不同。

    不知从何时起,便只剩下两相猜疑,冷眼讽刺。

    然后,她将别的女子塞给他,还轻佻地说,最后有个孩子。

    有个孩子吗?

    他心里冷笑。

    弋栖月,你知不知道自己多么残酷,多么可恨?

    几乎没有碰过她强塞来的女子,不想碰也不会碰。

    经过时芜嫣设的局,也有了了解,再不中计了。

    奈何她依旧步步紧逼。

    直到

    他统一了三州,而她同东国逼得南国退却。

    她面无表情地将屠刀伸向三州。

    他在消息传来的一瞬,心里认定了许久之前便开始不知不觉形成的想法

    他与她,终有一日刀兵相向。

    而他恨她,爱他的复仇。

    与其看着她一遍遍的忽视他冷落他,倒不如让她死在自己手里。

    他袭入院中,举起剑来。

    可是这一剑却被那个男人挡下来。

    弋栖月抱着那个男人,回手将匕首刺入他的胸膛。

    意识失去的前一瞬,倒下的前一瞬,墨苍落只是苦涩地扬唇。

    到头来大抵还是输了,大抵还是一场空。

    他恨他的双生子。

    小时候夺去了他的安逸他的母亲,长大了夺去他欢喜的人。

    如今……大抵又要夺去他拥有的一切。

    只可恨此前用尽也除不掉他……

    可他没有死。

    再清醒的时候,她高高在上俯视于他。

    他心里发涩,不知自己何时沦落到如此低贱的姿态。

    一言一语,当他知道她留他的性命不过是因为那位先生的话。

    当他知道,如若夜宸卿出事,她一定会取他性命。

    当她一字一句告诉他,当初那个弋栖月早就死了。

    当她将绣心镯还给他。

    她挑起唇角承诺着。

    她会保证他的性命,会让他有后代。

    呵。

    呵。

    弋栖月,我岂能让你得逞?

    我岂能……一生容你践踏?

    吞金入口,咽喉一片刺痛与血腥。

    意识在模糊。

    隐隐约约,四下皆是云。

    手里是一柄剑,身体不受控制地挥剑习武。

    忽而一转头,树后的小丫头,睁着一对怯怯的眸子……

番外二?长夜闻君

    东国皇宫,大堂之中。

    夜氏夫人立在正堂之前,只瞧着门边二人缓步而入。

    正是弋栖月、夜宸卿二人。

    夜氏夫人皱了皱眉,随后眉眼舒展开,又是面色如常:

    “事情都办妥了。”

    “后悔也没有余地了。”

    夜宸卿淡淡而笑:“母亲多虑了,本没有后悔一说。”

    夜渌沉了口气,复又看向弋栖月:“北皇,请不要忘了答应老身的事。”

    “如果此前的事再发生,老身便是拼上这条命,也要让他回来。”

    弋栖月听见这话倒是愣了愣,大抵在这一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夜氏夫人对宸卿的在乎。

    也是母亲。

    随后也不再是那一副勾唇的挑衅模样,敛了神色,颔首道:

    “当初之事,以后必会同夫人交代清楚。”

    “以后的事,朕敢担保。”

    说着却是一挥手叫了湛玖来。

    湛玖颔首,得了弋栖月示意,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夜氏夫人。

    正是那一早弋栖月拟的圣旨。

    夜氏夫人停了一瞬,随后展开来。

    瞧到最后,看了日期,心里便也稳了一稳。

    终于颔首:“好。”

    语罢她转头看了看帘后,又看了看夜宸卿,随后转身道:

    “那你们便谈谈,老身先走了。”

    弋栖月同夜宸卿颔首,可是她心里却有些蒙。

    如今来这里本是来看长君的,却不曾见。

    倏忽间夜氏夫人却已举步出了门。

    夜宸卿那边笑了笑,却是牵着她的手向前几步,转身示意她看向帘帐后。

    弋栖月方才知道看过去。

    帐后是一位身材修长纤瘦的少年郎,眉眼俊美温柔,却带着三分朦朦胧胧的迷糊,还有几分隐约的怯意。

    细看来,倒是与夜宸卿肖似得紧。

    他愣愣地看着大堂正中,一袭玄色长衫,唇若染血,气势袭人的女皇陛下。

    这女皇,好似一株妖异美丽的罂粟花。

    立在女皇身旁的人,是他的兄长。

    他愣愣地瞧着,直到夜宸卿抬手道:“小闻,过来。”

    夜闻,夜闻,曾经的太子淮钴,只是他自己都记不得自己的旧名。

    夜闻愣了愣,随后举步过去,却是愣愣地站着,瞧着面前的女皇,不知如何做。

    夜宸卿笑:“陛下,这是东国的储君,臣下的兄弟,夜闻。”

    弋栖月看了看面前的少年郎,只是淡淡笑:“芝兰玉树。”

    “以后,还望东北两国能和合而处。”

    夜闻听见这一番话总算回神,忙拱手道:“好,谢……谢北国陛下。”

    弋栖月这一瞬间在想,夜宸卿这厮小时候,是不是也有这般茫然而不知所措的时候。

    面前这年少的长君,小心翼翼的,她说一句,他答一句,小心而又拘谨。

    如若是乱世,恐怕是很难生存的。

    偏偏他生而逢时,而如今的局面,有这样一位东皇,也算最好。

    夜闻很紧张,因为他觉得头脑空空如也。

    而面前的北皇……是那么耀眼,耀眼到了咄咄袭人的地步,耀眼到了让人想要去接近,却又不敢接近。

    是了,也无法接近。

    北皇的身边,站着的是他的兄长,夜云天中的传奇。

    据说兄长十五岁的时候便能统筹夜云天入主东国,据说兄长领兵能在几日深入南国,他虽记不得,可是这些传言听了太多太多。

    他的兄长,是他无法比及的。

    “小闻,陛下在问你话。”

    夜宸卿在一旁看了看自己呆呆愣愣的兄弟,笑着提醒一句。

    夜闻回过身来,却是愣愣地看着弋栖月笑。

    “大抵是朕说的快了。”弋栖月笑了笑,并不想为难这个少年,或者让他难堪。

    夜宸卿在一旁并不多言,虽说陛下问的不过是个年纪。

    他知道,陛下应当也知道,但是他也明白,陛下多半只是想缓和一下夜闻的紧张。

    “还有几年方行冠礼?”

    弋栖月又问了一遍。

    夜闻总算听清楚了,道:“还有……四年多。”

    弋栖月笑:“朕大你七岁,勉强也算差不多的,不要这般紧张。”

    夜闻点了点头。

    七岁吗?

    淮柔公主大概也大他这么些。

    只是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说不出来差别,只是隐隐觉得是全然不同的气质。

    如此想着,也不敢多瞧弋栖月。

    而弋栖月这边,只觉得缓解气氛的一番话大抵是无用,这孩子满脸小心与害怕。

    简简单单谈了几句,便起身离开。

    门外天色微暗。

    东国的天于她而言是陌生却又新奇的。

    弋栖月抬头瞧着天空,已经有几颗隐隐的星辰。

    夜闻,长君。

    如今这个唯唯诺诺的少年,以后究竟会成为如何样子呢……

    许多年后,长君即位掌权。

    北国与东国再会东临,订立新的合约。

    那时屋间只有东皇北皇二人。

    夜闻的心思沉稳了许多,谈着正事,从容得紧。

    而北皇是一如既往地气势逼人,凌厉妖娆。

    直到末了,瞧着她要转身出门,他忽然沉了口气,下意识地问她:“北皇陛下。”

    “兄长于您而言,究竟是如何?”

    话说出口,却只觉得过于直白,有些不妥。

    刚刚想掩饰地补一句,是替母亲问问兄长的近况。

    不想北皇陛下却只是笑:

    “他是朕的命。”

    “放心,他很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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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策介绍:
女皇陛下抢了个男人,当做心上人的替身…… —— 她爱的那个男人,坚若玄铁,冷若冰霜。 女帝倾城,赢了天下,却赢不来心上人的心。 却在红妆夜里,做了回荒唐帝王,将与心上人肖似的他劫回了宫中。 自此,他成为女皇的面首,她的后宫,只他一人。 可谁又知,江山的算计,权利的争夺,又会如何自枕边向天下蔓延……凤凰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凰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凰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