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时光如琥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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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记忆里最大的一场雪,从天空中瑟瑟而下,落在地上,堆积成厚厚的棉絮状,不知多久可以完全地殆尽,落在我记忆里的寒冷,也不知多久才可以变得温润。
我小心地抚摸着长江七号的小脑袋,它有一个绿色身子,白色大脑袋,以及一双大大的眼睛,这是苏洛的车上我唯一感兴趣的东西。我就那么一直抱着它,不知是怕它寒冷,还是怕自己寒冷,也不知是谁温暖了谁。
等红灯的时候,苏洛回过头来看我,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景默,你真的不回家?”
我没有说话,放下手里的长江七号,就去开车门。
他急忙抓住我的左手,“景默,不要胡闹!”语气急迫而严厉,我没有回过头去,但是我清楚地明了,此刻他的眉心一定是一个大大的“川”字。
好半天,他才妥协道,“我去给你安排今天晚上住的地方。”
这是记忆里他唯一一次对我妥协。可是我一点也不开心,车子再次开动起来,缓缓前行,我似乎可以听到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如同轻轻的啜泣。
我看着他的侧脸,高高的鼻子,短短的头发,唇很薄,坚忍而锋利,右眼角下有颗褐色的小痣。心里生出了微微的叹息,他的从容与成熟,是我永远也追不上的年华和沧桑,他右边眼角的浅浅细纹昭示着,我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年华,生命里承载的是不一样的人物景色。
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来都不仅仅是四年。
他叫我景默,我坚持叫他苏洛,于我而言,他不过是景卓曾经的学生我曾经的代课老师。可是,在这样的坏天气,在这样寒冷得路面上车辆罕见的下雪天,他焦急地开着车,马不停蹄地找寻离家出走的我,还安排我的住宿。
我转过头,闭上眼睛,刚刚那一幕又在脑海里掠过,景卓愤怒的脸和破风而来的巴掌。
这是景卓第二次打我,只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哦,目前为止是这样。他的声音都在止不住的颤抖,他说,景默,她是你的妈妈,你怎么可以这样绝情。
是这样的吗,可是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她的丝毫印象。为什么时间和记忆都齐齐告诉我,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就算时间褪去了,记忆却还在。
我跑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家对面的楼梯口,我看见景卓匆忙地跑下楼来,黑夜将我隐藏得很好,他环视了好久都没有看见我。我看见他跑向他的那辆本田,飞快地启动它,“吱呀”一声,车轮摩擦雪地的声音此时听来这样的刺耳,车子转个弯,驶出了小区。
夜太黑,天太冷,我有些许遗憾,没有看清楚他刚刚脸上的表情,究竟是愤怒多一点,还是担心多一点。
这真是个有点倒霉的晚上,这个“有点”是因为我遇到了苏洛。在街上徘徊半个小时后,苏洛终于为我找到了住的地方。
一切终将过去,没有了家的景默还是景默。
她依旧还是那个被人嫌弃的病孩子。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命中注定的残缺。
我站在苏洛的面前,从他的手中接过我房间的钥匙,转身的时候听见他的叮嘱:“景默,我就在隔壁,你不要害怕。”他声音很温柔,眼神是宠溺而无奈的。
我关上门,房间里顿时漆黑一片。我斜靠在门上,平静地看着汽车经过时打在墙上的古怪的斑驳的影儿,心里却轻轻地笑开来,我不害怕,从此以后,我都不会再害怕。
因为我知道,景默已经失去了景卓,那个世界上唯一疼她的爸爸,她还有什么资格害怕。
我摸索着床的位置,躺下来和衣而卧,我大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我不知这一夜将如何过去,而明天早晨迎接我的朝阳,又是哪般的模样。
我无法入眠。
闭上眼睛,我又一次看见了易晓溪的脸,我听见了她低低的声音问我,景默,你还记得我们的十七岁吗?
十七岁的景默,曾经拉着易晓溪的手,在积雪皑皑的校园里,轻轻走过,闭上眼睛扬起脸静静地听落雪的声音;
十七岁的景默,曾经喜欢一个很少笑的男孩子,他有冷漠的面容却有温暖的眼神,他读不懂我的爱情代码,却读得懂我的心。他只叫我景默,他拥有着一个美好的名字叫苏洛;
十七岁的景默,曾经与那些人静默地遇见,却在喧嚣的时间中,失之交臂,从此不相见。那些人都曾带给她一段叫做过往的故事,周兴,颜时,郑绯儿……
记忆的光和影在瞬间重叠,那一刹那,我看见17岁的景默将流年的记忆剪影,留念,那样脆弱而又拼命隐忍的姿态……
……
北方的十一月,寒风开始不露痕迹地变得凛冽,地上的落叶与纸屑被风追着,打着旋儿地乱跑,苍穹由蓝色的主色调开始慢慢地靠向雾蒙蒙的白,街上的人亦开始变得稀少。玉壶光转,流年暗度,时针悄无声息地滑过岁月那耀眼得有些亮白的衣裳,一切都昭示着又一个初冬时节即将来临。
我出门时穿少了衣服,回到家时身上已经有几分寒。我哆哆嗦嗦地搓了搓手,抬起手刚要敲门,忽然想起现在是正午,略一犹豫,我从口袋里摸出了钥匙。
虽然我已经很小心翼翼,可是还是吵醒了景卓,我听见屋子里传来他刚醒来时有几分沙哑的声音,“是默默么?”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之后那边便没有了动静,我仔细听了一会儿,刚要走回自己的房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回到了门口,打算再次出门。
我的动作很轻,几乎可以用小心翼翼来形容。可当我把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景卓已经走到了面前来,“还要出去?”他皱着眉头。
“嗯。”
“这样啊,”他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早点回来,一会儿我的一个学生要来。”
我抬起头,拿疑惑的眼神望他,景卓便接着说了下去,“是来帮你补习功课的,以后每周末都会来。”
“每周末的上午你不是已经给我报了课外班吗?”我扬起头,心里有些恼,言语倔强。
景卓皱眉,“课外班以后可以不去。你还要去哪里?”
我听到他的话略一愣神,刚刚燃起的怒偃旗息鼓下来,我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教科书落在了学校,要去取回来。”
我不等他的回应,转身开门,关上门的同时,一并将他那句“路上小心”关在了门里面。
出得门来,想想景卓刚刚的反应,也不知他有没有从我不自然的表情中发现一丝蛛丝马迹。
想起那个还在学校等我的人,我无暇顾及其他,赶紧朝学校跑去。
一路跑到学校,我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隔着老远的距离,我就已经看到了在树下焦急等待我的周兴。
我面无表情的一步步走过去,隔着10米左右的距离,他低沉的声音叫我,“景默”。他正对着太阳的光,因此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
我再走得近了些,他便咧开了嘴角,“你还真是喜欢迟到的家伙。”顿了顿,又画蛇添足般地补上了一句,“不过总算是等到你了。”他的笑容邪邪的,却有收不住的喜悦。
迎着午后的阳光对上他的眼,我竟然有一瞬间小小的愣神。他短短的头发在阳光的铺洒下轻柔而泛着淡淡的光泽,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整洁而干净的牙齿,笑容明朗真挚,除了眼角的暧昧外,一切都很好。
短短的沉默过后,我心中早已有了计较,盯住他平静地开口,“我不会喜欢你的,也不想谈恋爱,再见。”说完把他一周前写给我的那封信,塞到了他手中,打算转身离开。
他却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景默。”语气短促却有着不容反抗的味道。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带着凛冽的气势,迫得我动弹不得,视线相接的那一瞬间我别开脸去。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眼睛此时眯成了危险的月牙形,动弹不得的我像是被他困住的猎物。这眼神让我十分不爽,而且寒风还在呼呼地吹,我没有必要陪他在这里发神经。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一口咬在他抓住我胳膊的手腕上。
周兴“啊”的一声叫出了声,显然有些猝不及防,我冷冷地看着他,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转身的刹那,我瞥到他被我咬过的手腕,齿印分明。
在稀罕的冬日下,周兴铿锵有力的喊声从身后传过来,“景默,我就是喜欢你!”
偌大的校园里,这声音久久地在耳边回响,我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理睬,一直跑出了校门。
“砰”地一声响,我没加留神,和眼前的人就撞了个满怀,毫无防备的我被撞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手撑着,我索性坐着没有起来。
“你……”我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同样坐在地上的女孩,眼神充满敌意,对上她正斜着脑袋看向我的眼神,我看见她轻轻抖了下头发,扬起一个明朗的笑容来:“有贼追你?”
她的话提醒了我,我下意识地冲身后看过去,“比贼更可怕。”说完利落地站起身,继续往回家的路上跑去。
我知道,景卓在家等我回去。
而我,必须要快点赶回去。
一路奔回了家,也许是景卓听到了我上楼时的脚步声,还没等我抬手敲门,门便“吱呀”一声被打开。
“怎么才回来?”他显然是等得有些焦急了,脸上的神色很不好看,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隐约的恼。
“嗯。”我低低地应了一声含糊其辞,然后便溜进了家门,就势开始脱鞋子。
“书找到了?”景卓的询问声从身后传过来。
他的话让我放鞋子的手不自觉地一抖,“嗯……”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顿了顿,意识到不对后,马上补上一句,“哦,不,没有。”
景卓并没有再追问下去,不知是不是有意要放我一马,还是并不想与我计较,总之他没有再问下去。
我刚走进客厅,景卓就跟了进来,随之在旁边冲着我开了口,“默默,这是苏洛,我的学生,是来帮你补习功课的,他的成绩很好,是我们学院里最出色的学生……”
那便是我第一次见到苏洛,那个阳光有些刺眼的下午。
现在想来,或者是因为那天下午遇见的是苏洛,所以连同透进玻璃窗的阳光,都随之变得明媚起来。
我微微地抬起头看向他,他个子很高,短短的头发,脸色有些苍白,我抬起头仰望他的瞬间,觉得阳光有些微微的刺眼,我眯起眼睛,郑重地看向他,就对上了他那如星子般璀璨的细长的眸子。
我心里暗暗地吃惊,从来都没想过,一个男孩子的眼睛竟然会这么的漂亮。我始终记得,那时的我,应该是有片刻的眩晕,觉得心里的花在瞬间就以燎原的姿态妖娆成一片,模样应该也傻气得可以。虽然我从来都是个善于掩藏自己情感的姑娘。
我低下头又抬起头,第一次在认识陌生人的时候开了口,“我是景默。”我听见自己细细小小的声音,嗓音尖尖的,声调却不大,也不知他听清楚了没有。
我说出口的时候有隐约的赧,却依旧是丝毫不后悔。
我在等他开口,他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很小的幅度,他没有说话没有笑,这让我有片刻的失望,他的眼神冷冷的,表情里有着那么明显的不可靠近,那是一种骨子里的特有的清高。
等了好半天,他终于说,“知道了。”他的声音没有温度,却让我有种莫名的心慌。
我心里如小鹿般乱撞,似乎开出一朵摇曳的花,刹那间被风吹过,抑或是因为清晨的第一滴露珠掉落,从而沾染了晶亮的神韵。
哗啦啦。滴答滴。
我不知道是不是沉沦只需一瞬,无理可辩,但是这一刻,我却清晰地意识到,他在我的生命中,注定会是不同的人。
vol . 2
我低头看着脚尖,拖鞋上可爱的小熊维尼似乎也在微微地冲着我笑,我细细回忆着他刚刚的话,心里有止不住的欣喜溢出来。
那年我高一,苏洛大三。他认真地研究着我的课本的时候,我正伸出指头算着,我17岁,他21岁。我算完之后就莫名其妙地笑,笑得旁边的苏洛一脸的茫然。
他抬起头诧异地看了我几秒钟,“你要听话,景默。”他突然开口认真地冲我说道,看着我看着我,还是那样好看的眼睛,像闪亮的星星像名贵的宝石。
我鼻子里“哼”了一声,斜了斜嘴角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心里明明对他有着好感,可是我还是如刺猬一般开口,“最讨厌不懂装懂乱说教。”我知道自己的声音一定很尖锐。
他对我便不再予以理睬,过了好一会儿,他拿出不知在哪里找来的卷子,略带命令的对我说道,“下周末我还会来,你在下周末之前要把这些题做好,我会检查。”
我看着他,他脸上还是那样冷峻的模样,我从他手中接过上面有密密麻麻字迹的卷子,然后抬起头看了看他有些严肃的眼神,我不经大脑地一口应承下来,“好。”
苏洛听见我认真而坚定的声音,微微咧了下嘴,弧度那么小,小到你一不小心就要错过。可是我抓住了万分之一的机会。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笑,虽然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好吧,我得承认,我从来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小孩。
在又一个日落又日出后,星期一浩浩荡荡地来临。这张数学卷子,我已经做了一上午,我用手转着笔,心里微微叹气,苦思冥想最后一道题目的解法。
或者我有些沉溺其中了,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响过了上课的铃声,而那节课,正是有着“灭绝师太”之称的班主任的物理课。
我不知“师太”是怎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我的课桌前的,她一把抢过我的题,我反应过来的瞬间,只好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她严厉的不带一丝起伏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景默,你竟然敢在物理课上做其他卷子,你给我出去站着。”
微弱的光线中,她的面目有一丝狰狞。
我二话不说就径直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又折了回来,“能不能……”我接着说了下去,“把题还给我?”
她脸上刚平息的怒马上又回来了,随后她“啪”的一声,把我看做宝贝的那些题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姿态那表情要有多鄙视就有多鄙视。我愣了几秒种,随后毫不犹豫地弯腰捡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站在走廊上,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落下来,落在我的卷子上,我用手不停地擦不停地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我心里大片大片的难过,蹲下身来,紧紧抱住了手中的卷子。
我想,我可以做好它们,很好的做好它们,我心里一遍遍地默念。我不知道周兴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又站在那里看了我多久。 他撇着嘴,眼神很是不屑,他皱着眉头看着我,“景默,你哭什么哭,没用的家伙。”
我扬起脸瞪着他,咬着嘴唇:“看笑话的小人!”不理他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试卷。
“喂,景默……”他突然问我,“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吗?”
我转过头看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周兴狡猾地一笑,“我很礼貌地举手,说我有问题要问……”他说到这里脸上绽放开一个笑容,“然后她就很吃惊的样子,示意我可以站起来问,我就说,老师你说是外边凉快一点还是里边凉快一点,然后她就直接打发我出来感受一下啦!”说完夸张地望着我笑。
他还真是敢作敢当啊。我象征性咧了下嘴,回过头来不再看他。
“景默,”周兴皱着眉:“你就不担心我会不会被开除?”眼神还很配合的忧心忡忡起来。
我心里却嗤之以鼻,他老爸每年捐给学校的钱都够十几个物理老师一年的薪水了,校长就算开了老班也不会开了他。嘴上却还是不忘回敬他:“担心有用吗?”
他气得脸色突变。
没办法,他是含着金汤勺长大,天生带着优越感的孩子,有着不一般的高傲。
可是他却说,景默,我喜欢你。
我正想着,突然他又开了口,有些神秘兮兮:“景默,你想不想离开这里?”随后他就转到了我的面前,压低声音说道:“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低着头看着脚尖,这一瞬间,他已然成功地蛊惑了我。我想去的地方,我想去的地方是苏洛的学校。我一直不得知,那样冷傲的男孩子走过的地方有怎样的风景。
我真的很想知道。
或者,期末的气氛将我们压抑得太久,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逃离。早在他开口的一瞬间,我已经在心里无法抗拒地点了头。只是很久很久以后,我依然不知道,那次的逃离会是什么的开始,还是什么的终了。
我坐在周兴最新款的捷安特后座上。渐渐地,学校的白色大楼离我们越来越远,我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衣服,双脚却一直荡着荡着,满满的自由感从心里溢出来。一时间,竟然有种逃出牢笼的莫名兴奋。
周兴突然开了口,有点恼,“景默,别乱动。”转而又疑惑地问,“景默,为什么要去哈工大?”
我用眼睛瞪他,不想被他看穿心思一般的防备姿态。我不答话。
他毫无预兆地停下车来,“吱呀”的一声,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听来有几分的刺耳。
他猛地回过了头来,微微眯起了眼睛,“你不告诉我原因,我就不去。”他开始耍赖。
他的眼神里有几分邪气,修长的身子懒懒地靠在车子上,并不看我。
我愣了一下神,从车子的后座上蹦了下来,站在原地看着他,“你确定?”
他歪着嘴思忖了一下,“对头。”显然并没有看出我此刻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认真。
我扬起脸,“拜拜。”我说完便已经转了身。
还没走出多久,他推着车就从后面追了上来,“景默!”他叫我的名字,声音里有几分的焦急。
其实我也并没有真的想走,大冷天的,这里又难搭到车,从这里走路去哈工大,死不了也要揭下一层皮来。
“好了好了,我不再问就是。”他的音调有几分沮丧,拍了拍车子的后座,“上来吧,我的姑奶奶。”语气很是无可奈何。
我心里轻轻一笑,带着胜利者的喜悦,再次坐上了他的山地车。
“不是我说你,”周兴骑上车后开了口,“景默,你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的语气里有着宠溺,车骑得飞快,有风呼呼地从耳边掠过,我装作没有听懂地回:“不是被你拉回来啦!”
他不甘心地大叫:“景默,你居然拐着弯儿骂我!”
半小时后,我们已经站在了哈工大的校园里。
周兴推着单车走在我的旁边,我心里兴奋异常,左顾右盼。其实并没想能见到苏洛,只是觉得来到他所在的地界,似乎就离他近一点。
我在哈工大的校园里边走边四处张望着,校园很大,记得第一次来这里,还是我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和妈妈一起来找爸爸,那样久远的记忆,仿若前世今生一般。哦,妈妈。我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个名词了。
突然我的视线定格,脚步停下来,愣了几秒钟后,我快速地转身,抬起脚就往校门口跑。
周兴的声音在后面传来,“景默,景默……”
他这样大声地叫我的名字,我心里有些恼,反而越跑越快。
仿佛他是北极,而我想要逃向南极,我听见凛冽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是的,我在两极奔跑,不由自主地跑……
我不知就这样跑了多久,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地停了下来,或者,只是因为她那红灿灿的耀眼的头发再次晃了我的眼。
没错,我再一次看到了她,那个和我撞个正着的女孩子。只是这一次,我是站在街角的这一边,而她,混在一群人的中间,正疯狂地跳着舞。
音乐声大得刺耳,我就站在街的对面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一时间,我竟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什么总是在我如此挫败的时候,就会遇见她?
上一次拒绝别人,这次轮到我被人拒绝了,还没有任何言语动作,只因为他那么幸福的微笑,可是我多么难过那个笑容不是因为我。
我觉得她不应该是我生命里的过客,便仔细打量起她来。她长得很瘦,在阳光下,皮肤显得有些苍白,头发刚刚过肩,这个长度真是哪个年龄段都不会错,染着张扬的色彩,仔细看并不是如落水鬼一般的赤红,而是散发着成熟气息,有点神秘的葡萄紫。身上套着宽大的衣服裤子,如此衬得她更加瘦弱。
我不得不承认,她真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子。她的周围都是男孩子,她却是跳得最好的那个,带着与生俱来的活力与生气,舞出无与伦比的美丽。
我就这样站着看了他们好一会儿,在我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直觉告诉,一定是那个女孩。
“喂。”清脆明亮的声音响起来,我回过头去,“怎么?”
她上下打量我一圈,“我是易晓溪,你呢,叫什么?”她边说边露出了笑容,微微扬起尖尖的下颚。还是很漂亮。
我看了看她,却没有答话,继续转身向前走去。
“喂!”她在后面大声喊我。
我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更没有停下脚下的步子。身后传来她清脆而清晰的声音,“晚上我们还会在中央大街那儿的天桥下唱歌,你来听吗?”她的邀请直接而笃定,尽管我是如此的想要答应,可是我是翘课出来的,我得去收拾下这个烂摊子。
但是,想起她的邀请和笑容,原本阴霾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我似乎并不讨厌她。
我还是没有回学校,就这样在大街上游荡了半天的光景,在华灯初上,整个城市显出了夜的静谧的时候,才回了家。
我按响门铃的时候,居然是苏洛开的门,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喜,但一瞬而逝。我心里的诧异还来不及问出口,他就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拎进了家门,随后急急地转身打起电话,我听见他如释重负的声音,“景老师,景默回来了,你不用太着急,对,她现在就在我的旁边……”
他说着话,下意识地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温热,我的手却冰凉,他却丝毫没有在意,就这样一直握着……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这一瞬间的踏实感和温暖,这样的感觉会让我不再觉得记忆是个空盒子,亦会隔着无数年华的罅隙,真切地传递,被很久很久以后的我所记得,所感知……多年以后,我依然会记得,那是属于苏洛的温度。
那个时刻,没有人知道一个小小的疑惑已在景默的心中蔓延滋生,为什么拥有如此温暖手掌的苏洛,却看起来是如此的冷漠?
到底,哪个他,才是真正的他?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里因为有些许小小的紧张,苏洛怎么会在我家,景卓是去找我了吗?头脑里一时思绪万千反而变得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想。我抬起头偷眼看向他,他坐在对面凝着眉头,依旧是冷峻的面孔,我收回目光,心里有微微的诧异。大概是十分钟左右的光景,楼下就传来了景卓的汽车声音,这声音,我格外的熟悉。
苏洛显然也听到了,他似乎是轻轻呼出了一口气,随后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景默,”走到门口时,他突然转过身来开了口。
我跟在他的身后,条件反射般的“啊?”了一声。
他看着我,语气中有一丝的苛责,“景默,你下次不可以这么任性。”
我没有抬起头,也没有回应他的话,我感觉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好久,随后就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
我知道,苏洛已经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不自禁地泛起了浅浅的失落。
我重新坐回沙发上的时候便听见景卓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我随手拿起沙发上的圆圆靠垫,搂在怀里。
我眼角的余光瞥到景卓走向了我,他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我始终低着头不看他的表情,随后,只听见他轻声地问我,“默默,你还没吃饭吧,饿不饿?”
我有点诧异,原本以为就算没有一顿狠骂也会要开家庭会议,但是景卓脸上是风和月霁,丝毫不见半点风雨欲来的气息。看来师太没有对我赶尽杀绝。
想到这里我急忙点头,生怕他反悔似的,眼神怯怯地看着他,我知道这一次是我做错了,而我只需要表现出丝毫的示弱姿态,他便会妥协。
我知道,他会纵容我。
景卓果然笑了,他起身走到我跟前,宽容地摸摸我的头,他说,“默默,爸爸带你去吃你最爱吃的必胜客。”
我开心地点头,放下手中的圆靠垫,站起身来拉住住了他的胳膊,扬起脸,轻轻地冲他笑。
我想,那一瞬间的我,模样一定很乖巧。
有时我叫他景卓,有时我叫他爸爸,有时我觉得我很爱他,有时我觉得我一点也不爱他。
第二天刚到学校,周兴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了我的课桌前,“景默!”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恼。
我抬起头,平静地迎接他的眼神:“怎么了?”
“你昨天跑去哪里了?”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眉头却依旧皱得很紧。
我低下头不再回答,拿起笔继续做我的题,周兴站在我的课桌前却没有离开,他气急败坏说了很多话,我充耳不闻。
突然,周兴的说话声音停止,一把抢过了我的题,“哗啦”的一声响,它们便被一分为二地撕开,他邪着眼角看我,嘴角上扬,眼神里满是挑衅。
我猛地站起了身,紧紧咬着嘴唇,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好久,我可以充分感觉到周围同学好奇而又隐忍的目光,气氛已经变得微妙,那些情绪已然在蠢蠢欲动,他们开始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我讨厌这样被围观,但是今天我豁出去了。我暗暗地想,是谁让我变得如此勇敢。
到上课铃声响起,周兴终于放弃了和我的僵持,他大力地把卷子摔回到我的桌子上。
我依旧是站着,仇恨的眼神随着他的身影,一直到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我不知道是谁压着我的肩膀柔声地让我坐下来,我只看到那些落在撕裂的卷子上的眼泪,那些温度真切的让我觉得它们很久很久都不会淡去……
触目惊心。
我坐下来,用手轻轻地抚平已经变皱的卷子,我极力地隐忍,可是怎么也忍不住,它们吧嗒吧嗒地落在我的卷子上,一圈圈地晕开来,字迹模糊起来,卷面狼狈不堪,我看着看着,心里就抑制不住地越来越难过,这是要给苏洛检查的。我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心里暗暗发誓,周兴,我这辈子,都不再理睬你。
vol . 3
我没想到会再一次与她们狭路相逢。
她还是那年的模样,仿佛时光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她微微笑着的眼,眼里写满了温柔,她拉着她的手,她依旧是戴着最钟爱的那只粉红色的发卡,咿咿呀呀地说着话,她看着她,还是那样的旋转木马,可是她们都没有看向我。
我就那样愣愣地看着她们,心中是那样的渴望她们可以将目光投射过来,可是我没有出声也没有挪动脚步,只是这样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们,我强忍着没有流泪,因为我知道,泪水会模糊我看向她们的视线。
可是她们还是模糊了,渐渐地,一切的景象变得飘渺又氤氲起来,雾茫茫的,她们离我越来越远,我想追过去,却发现移动不了脚步,我想呼喊出声,却发现声音仿佛缺少了传递的介质,变得孤立无援。
在挣扎中,我猛地醒了过来,大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一时间脑中变得无比清醒。
将小绵羊数到了几十万只,我却依旧是睡意全无。
索性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歪着脑袋兀自想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我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往客厅走去。
我轻轻地拉开客厅大落地窗的窗帘,哗啦地一声响,月光就在一瞬间铺洒了进来,轻轻柔柔地罩在我的身上,是皎洁却不亮白的那种柔和,那一刹那,我觉得心里安宁些。
我眯起眼睛望向月亮,然后闭上眼睛,慢慢地偎着墙壁坐下去。
“默默?”
我听到声音回过头去,身后是睡眼惺忪的景卓。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的眼中写满了疑惑,他皱着眉头哑着嗓音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他望着我,显然是疑惑极了,我没有再理睬他,转过了头来,慢慢闭上眼睛不再动弹。
“默默,”他不容分说地大力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口中的声音有些恼,“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用力想摆脱他挟制我双臂的手,却是徒劳,我转过脸去,一字一句清晰地对他说:“我又看见她们了,我又看见她们了……”我一遍遍地重复着,然后眼泪就这样没有任何征兆地掉落下来。
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景卓挟制我双臂的手,有一瞬间的松懈,却也只是一刹那,之后又仿佛马上注入了新生力量一般,“默默,”景卓再次开口,命令般的,听起来却是那么的柔和:“你去睡觉。”
我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睡下,景卓在床边站了许久,不过他只是这样轻轻地看着我。许久,他低沉的声音传过来,“默默不怕,有爸爸在这儿。”
在他的声音中,我沉沉睡去,心里突然变得很踏实。
一夜就这样过去,我没有再做任何梦。
第二天仿佛来得特别迟缓,好不容易熬到了正午时分,我坐在床上,手中拿着苏洛上周布置给我的卷子,两只腿耷拉在床沿子上前后一摆一摆的,眼睛不停地看着墙上的时钟。
下午一点过一刻的时候,门铃终于响了。我心里有些隐隐的喜悦,一下子从床上蹦了下来就去开门。
“吱呀”的一声打开门,我却在一瞬间愣在了那里。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披着长直发的女生,她的眼睛很大,细长的眼角往上吊,看起来有些高傲,我正愣愣地看着她,她用眼神迅速扫视了一下我身后的客厅,“这里是景卓老师的家吗?”她的话语恭敬,礼仪周全到可以去做礼仪教材了。
“是。”我简单而平静地应了一声后,她扬起脸轻轻地笑了,“那你是景默吧,我是喻婷。”顿了顿,她并没有理会我脸上的讶异,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今天苏洛有事情来不了,我来代他的课。”
我冷冷地看着她:“你凭什么替他代课?”喻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神却是冷的,“凭什么?就凭我是他女朋友!”她笑靥如花,转而道:“或者,凭我大学三年蝉联学院的第一名?”
我刚刚才招呼起来的气势就这么崩塌了,原来我输得这么彻底。
几天前,在苏洛的学校,我第一次看到她。他们牵着手,如所有的情侣那般,相亲相偎。
“景默。”在我有些愣神的时候,喻婷问我:“你做好卷子了吗?苏洛说他有布置任务给你。”
我用手捏着手中的泰迪熊,却没有理睬她的话。
她好脾气地等了一会儿,依旧得不到我的回答后明显的有些恼,“景默。”已经很是不耐。
我别过脸,继续着这样的沉默。
“景默!”她第三次大声叫我的名字:“我在同你讲话。”
我依旧继续着沉默,仿佛当她是空气一般,视而不见。
她那边却一时间没有了声响,我正兀自纳闷着,抬起头来,便对上喻婷那有几分揶揄几分嘲讽的眼神,她微微扬起脸,脸上是不屑一顾的神色,“没有妈妈教的小孩,果然是少了几分教养。”
我放下手中的泰迪熊,一步步地走向她,她端起了肩膀,神情倨傲地看着我,我走到她的跟前,平静地看着她,轻轻冲她笑了一下,随后快速地扬起手,“啪”的一声打在她的脸上,清脆的一声响,喻婷捂着脸,用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我,刹那间愣在了那里。
伴随着她眼中的愤怒与惊愕,与此同时在我耳边响起的,还有房间门口那句气势汹汹的“景默”。
我转过头去,便看见他。
是景卓。
他不知是几时回来的,恰巧看到刚刚这精彩的一幕。我微微愣神,是的,我没有预料到景卓会这么快回家里来,这一瞬间,我明显地手足无措起来。
他说:“景默,你在做什么?”
我不以为然地开口,“你不是都看见了吗?”说完我歪过头去看向喻婷,她正眼里溢满仇恨地望向我。
“你活该。”我一字一顿地对她说。
我转过脸来,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脸上就“啪”地挨了一记巴掌。出手的人竟然是景卓。
脸上顿时一阵**辣的难受,我被他打懵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脸上的疼痛。我眯起眼睛看向景卓,紧咬着嘴唇,也许是太过用力的缘故,口腔里已然充斥了血腥的味道。
屋子里一时间变得极其安静,没有人说话,只听见墙上时针的滴答声。我不再能闻到喻婷仇恨的味道,因为这味道,已经被我心里涌动着的恨意所替代。身边的喻婷开始喋喋不休地假意向景卓解释起来,我突然觉得头很晕,于是我推开面前的景卓,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我。
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他都没有打过我。
心里的委屈将我迅速淹没,我无力反抗,只能束手就擒,任泪水夺眶而出。
我想,这一刻,我是有点恨他的。
我就这样在街上游荡了许久,不知自己在哪里,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脸上**辣的痛早已经褪去,景卓并没有用多大的力,可是,我心里依旧很痛。
我抽噎了一下鼻子,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嘴唇破了,用舌头舔上去,有明显的刺痛感。
我又来到了这里。
旋转木马,音乐声。
我用双手撑着围栏,瞪大眼睛向里面看过去,木马一高一低地起伏,永不知疲倦。我自言自语,“旋木的木马,会让谁忘了伤?”
游乐场里的音乐就这样笼罩了过来,那是很多年前的一首歌。它有个又寂寞又美好的名字,叫做《旋木》。
我忘了只能原地奔跑的那忧伤 ,
我也忘了自己是永远被锁上 ,
不管我能够陪你有多长 ,
至少能让你幻想与我飞翔 。
……
音乐声中,我的眼泪不可抑制地往下流,会忘记了吗,还是永远地记得。木马如同8年前一样,依旧在原地奔跑,而景默呢,是不是也一样将自己的心如同8年前一般画地为牢?
日已近西,光线渐渐暗了下来,这个楼层的很多店铺都已经打烊,因为在紧靠里面的位置,这里一时间变得很黑。
黑暗的渐渐降临让我有瞬间的恐惧感,我用双手慢慢地环抱住自己,之后就势坐到了地上,大理石地面冰冷刺骨,而此时我心里却有那么多的害怕。
他就是在这样的昏暗中来到我面前的,聚集着傍晚最后的光亮和温度,将我的世界一点点照亮。
逆光中,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暖的在我耳边响起来,“景默,是我。”
我就这样抬起了头来,触上了他依旧冷峻却又隐含暖意的眸子。
那一瞬间,我心里变得很踏实。
只是许多年后我依然不知道,是不是只是因为那一瞬间,他在我的生命中,自此变得与众不同,甚至于无法割舍起来。
他冲我伸出手,我毫不犹豫地把我的手递过去,他的力气很大,很轻松地就拉起了坐在地上的我,“景默,你应该长胖一点。”他像个大哥哥那样的叮嘱,话语中有疼惜。
我扬起脸看着他,他的脸上有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种想扑进他怀中放声大哭的冲动。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我扬起脸问他。
他眼神平静,“是景老师让我来这里找你的。”
是景卓!我暗暗咬了咬嘴唇,别过脸去不再作声,只是看着眼前高高低低起伏的木马,心下一片黯然起来。
“景默,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对旋转木马恋恋不舍的?”
我知道他是为了缓解一下气氛而特意这样说的,可是不经意的话却正中我的心,心弦被触动的那一瞬间,我真切感觉到了抽丝一样的疼痛。
“就是喜欢,又怎么样?”我语气有点坏。
“那我们去坐木马,来……”他说着话已经拉过我的手,“我们去买门票。”
“不要!”我心里害怕极了,甩开他的手,“我不要!”我大声冲他喊。
他皱起了眉头,一脸的疑惑不解,看起来很迷茫又不知所措的样子。平静下来之后,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起来,可是我没有开口,双手搭着这栅栏,沉默着。
这样静默的气氛持续了很久,然后我听见苏洛低低地叫我,“景默……”
我没有回过头,“妞妞以前最喜欢坐旋转木马了,而我总是喜欢白色的那匹,她喜欢粉色的耳朵带小斑点的那匹,喏,你看……”我用手指了指,“两匹小马离得好远,所以每次妈妈都会担心得要死。”
说着说着,我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朦胧的感觉让我瞬间失去了安全感,“如果不是因为我,妞妞现在也应该上初中了。也是因为我,景卓再也吃不到妈妈包的三鲜馅儿饺子了。”
我口中喃喃自语,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赶紧住了口。脸上有些赧,我偷眼看向苏洛,他平日冷漠的眸子突然变得复杂起来,我却读不懂里面的深意。
“景默,你都是活在记忆里的吗?”他的话引得我抬起头来,我竟然从那双好看的冷峻眸子中捕捉到一丝温情的光。我心下也不自觉地随着这光而亮开了一点点。
我盯着他看,他眼神中的温情慢慢地铺洒开来,整个人都变得温润起来。
他的喉头上下动了动,说:“景默,你活在记忆里,或欢喜或悲伤,错过的,永远是当下的风景。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我从来没觉得这是不好的事情!”我厉声打断他的话,眼神充满抗拒地看着他。
好半晌,都没有人再说话。
“随便你。”他突然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然后又恢复了平静如水的眼神,“你不回家吗?”
黑暗的降临让我失去了坚持的勇气,继而变得有些胆小起来。
来到外面时,天已擦黑了。苏洛没有再说话,我在他的后面跟着他走,月亮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我便饶有兴致地踩着他的影子走。
他走出一段后,便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看我,生怕我走丢了一般,我心里兀自地有些好笑。
就这样沉默了一路,在快到家的时候,我站定不再往前走。
他走到我的面前,怕我当逃兵。
我想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我打了你的女朋友,你不怪我吗?”
“那你是希望我怪你还是希望我不怪你?”
没有想到反被他将了一军。忽然不敢再逗留,我急匆匆地说完“再见”就进了家门。
那个晚上的月光,真的很温柔,像极了薄薄的轻纱,将整座城市在一瞬间温柔地笼罩。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我与景卓之间的冷战也一度降至冰点。
那天回到家后,我没有和他说话,他看见我的瞬间,脸上的神色整个放松了下来。之后的几天,他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早晨依旧会问,“默默的牛奶要不要加糖?”晚上会絮絮叨叨,“到时间了,默默的电脑应该关上了。”
尽管每天回应他的,是我无声的冷漠。
苏洛还是在周末的时候到我家来补课。
我小心翼翼地把半个月前做的卷子摊在他的面前,看着我用胶水粘好的卷子,他并没有说什么。半响,他点了点头开口,“景默,你做得很不错。”
随后他拿出笔来认真批卷,我安安静静地坐着,从这个角度看他,正好可以看到他垂下眼帘时长长的睫毛,突然就想到了那天看到的一幕,心下顿时一片黯然。
“冬天真的要来了呢。”
他抬起了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景默,”他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景老师很爱你,你要听话,不可以太任性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他便不再说什么,眼神瞬间转淡。
11月的天了,离落雪的时节已然不远了,我再次看向苏洛的时候,发现他明明看着卷子,脸上却忍俊不禁。
我心里不自禁地犯起了嘀咕,好奇地凑过去,看到那张纸的一时间,我的脸“唰”地就红了,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这……这”我支支吾吾地开口,断断续续的字符却怎么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苏洛听见我的声音便抬起了头,细长的眼睛扫向我,眼神充满了审视的味道,许久他又低下头看了看手上的那张纸,嘴里轻轻地念着,“男方:周兴,年龄17岁,女方:景默,年龄:17岁……”
他皱起了眉头,而后抬起眼看我,半玩笑半询问的声音响起,“景默,其实这男孩子长得还是蛮帅的。”
我眯着眼睛盯着那张周兴自制的“结婚证”,心里很后悔,当时应该检查卷子的。
我不回答,苏洛也不再开口,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既诡异又尴尬起来。
过了好半天,苏洛才再次开了口,声音是语重心长的,“景默你现在还小……”
我扬起脸打断他,“不是你想的那样……”继而提高声音道:“谁说我还小,我已经17岁了,不要老把人当小孩!”。
我目光炯炯地盯着苏洛。
突然他笑出声来,“不管怎么样,这个还给你。”他边说着,边把那张让人啼笑皆非的“结婚证”递给我。
“谢谢。”我没有半分迟疑地接过来,撕了个粉碎。
苏洛愣愣地看着我,凉凉地开口:“景默,你犯不着这样。”
“要你管!”
我转身钻进了景卓的书房。心里边根本不能平静下来,苏洛的眼神直落到我的心上,一阵热一阵凉。打开电脑上网也不知道看些什么。我只好打开了自己的空间。在班里都流行写博客时,我还是老土地坚持写空间。
在空间里,我永远都是那个叫索洛寞的孩子,有一座自己的粉红色城堡,不用说话,不用假装微笑,不用曲意逢迎。
尽管,城堡里只有我一个人。尽管,景卓说我这样太过自闭,我依然喜欢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守着自己的城堡。
“景默……”骤然听见苏洛叫我,我吓了一跳。
我感觉到他慢慢地走过来,却固执地不肯回过头去。
屋子里渐渐地暗了下去,显示屏发出微弱却有些晃眼的光,我就那么愣愣地坐着,直到他的手拍上我的肩头,“景默,你喜欢写空间吗?”随即俯身过来,用手轻轻地移动鼠标,他身上好闻的薄荷味充盈了我整个嗅觉。
“写得还真不少啊。景默,我帮你做一个论坛吧!”
“bbs?”我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在夕阳的最后霞光中,我看到了他上扬的嘴角,挺拔的鼻子和秀气英气的眉毛,就连洁白光亮的牙齿也让人心旷神怡。
心在瞬间被惊喜填满,我咧开嘴冲着苏洛非常没有骨气的傻笑。
“你取个名字吧,景默?”
“索洛寞的夜游园。”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苏洛微微愣了一下,随后轻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