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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繁朵     春茂侯门txt下载     春茂侯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江氏(上)

    这话卓昭节已经听二夫人提过了,如今见班氏也这么说,并不意外,只是笑着道:“他可是我长辈。”

    “只是你舅母的娘家人。”班氏道,“何况还不是你舅母的嫡亲兄弟,是隔了一房的堂弟,年纪又仿佛,真要双方都有意,未必不能成,也难怪他要设法住了下来。”

    卓昭节便红了脸道:“外祖母!。”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班氏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这是古训,如今你又住在了外祖母家,你的事情,得由远在京中的卓家长辈做主,别说外祖母,连你父亲母亲,怕也要问一问你祖父祖母才能定呢,所谓奔者为妾聘者为妻,你是敏平侯嫡次子之女,可不能因一时糊涂误了一生!”

    卓昭节渐渐涨红了脸,她觉得这话说的重了,自己实在委屈:“今日是江家小舅舅寻着我问的,这许多人在,我若是不回答,反而容易被说话吧?”

    班氏道:“我也不是说你就有了什么心思,不过是将些道理说给你听!”

    “……外祖母请说。”卓昭节这才闷闷的道。

    “江十七郎这个年纪的小郎君呢,就没有不爱好颜色的,你容貌传了你祖母,她人到中年时,都还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所谓‘即素衣亦艳压红蕉,去珠翠仍姿若仙姝’,正是当时好事者赞其美貌的一篇赋文中之句,不过你可也得明白一件事便是你容貌平平,将来也有许多郎君甘心情愿的求娶你为妻,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班氏虽然看出她不想听,但还是认真的道。

    卓昭节咬了咬唇,道:“是因我祖父的缘故?”之前遇见江家人时,江楚天可是问清了敏平侯孙女,才坚持要给见面礼的。

    “正是如此。”班氏摸着她的头,道,“单凭你侯爵嫡亲孙女的身份,就不必担心嫁不到好人家,这江十七郎在秣陵算是极出彩的郎君了,放到长安去就未必够看了,你如今年纪小,见到的郎君不很多,外祖母先把这话告诉了你你可得心里有数!这话咱们私下里说,所谓明珠自有千金价,莫为他人作弹丸,你别觉得外祖母是不信你,先前的事情就是忘记了没及时提醒你,你可不就骇得以为自己得了了不得的病?多听一听长辈的话没坏处的,谁家长辈难道还要特意害自己喜欢的晚辈吗?”

    “外祖母放心就是。”卓昭节听班氏这样苦口婆心,才端正了态度,正色道,“外祖母与舅母先前都说我长大了,然而我如今还觉得自己依偎外祖母跟前是小孩子的样子呢,我可是从来没对那江家小舅舅多想!”

    班氏爱怜道:“外祖母何尝不还是拿你当孩子看呢?不然怎么这样的事情也要同你掰开来说?不过这回同你说这个,可也不只是为了江十七郎,却是他这回提出借住,是提醒了外祖母啊得给你说一说这些小郎君的心思!免得啊你往后遇见会讨你高兴的小郎君时,跟这回初潮一样不知所措!”

    说着班氏就唏嘘起来,嗔她道,“那日你那么冒冒失失的一句病好不了了,真真是吓得外祖母魂都没有了!”

    “外祖母!”卓昭节这会将方才的羞恼都丢开,抱着她愧疚道,“都是我不对!”

    “嗳,这个并不是最紧要的,后来问清楚了,告诉了你,不就成了吗?如今外祖母啊就怕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同你说,回头你被人骗了,那可就出大事了!”班氏点点她眉心,含嗔带笑着道。

    卓昭节忙保证道:“外祖母放心,那江家小舅舅住着的时候,我绝不往十一表哥那边去就是,料想他也不可能闯到缤蔚院罢?左右我也很少到小姨院子去的。”

    班氏点点头:“正该如此,你父亲母亲把你托给咱们游家,是因为怕你在卓家长不好,可不是为了叫你嫁在江南的!你的前程在长安!这江十七郎的名气虽大,都是风月场上的名气,照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实在不堪得紧,若不是念着姻亲,这次你大舅母的事情到底是咱们游家理亏,我与你外祖父是一定不肯答应叫他留下来住的他那个名声,好人家女孩子谁耐烦与他沾边!”

    既然提到了江氏,卓昭节想着今儿回来后上上下下就若无其事了,连江扶风也绝口不再提江氏,就试探着问:“大舅母的事情……”

    班氏看她一眼,道:“沉了护城河。”

    “啊!”卓昭节一惊,下意识的掩住嘴,“那个紫玉……”

    “当然也在其中!”班氏哼了一声,“别说大房已经有你大表哥、四表弟,单是她做的那个事情,也容不得她留命!以为有了身孕就能免一死?那是做梦!不论是交给江家处置,还是咱们家自己动手,结果都是一样的……这糊涂的东西自己作下这等诛心之事,不只害了咱们在江家跟前好大没脸,连她娘家都被牵累!你外祖父只说逐了那家离开秣陵,不过江家不置可否……怕是过上几日,就有人捏了证据上门污告那紫玉娘家人了,如今的太守孟远浩之妻也姓江,那户农家多半是活不了的。”

    江家当年连敏平侯府嫡子的大舅子、见着当朝时相也能叫一声叔父的游霰都敢坑,游霰那会宠妾可也没灭妻,就因为风流了点便被江家设计丢官致仕,可见江家一族多么不肯吃亏,如今江氏居然被侍妾诅咒,偏还去世了,不管江家信不信厌胜之术,这口气也不是两个侍妾的命能够抵消下去的。

    卓昭节定了定神才道:“大表哥如今可好点吗?”

    班氏叹了口气:“你大舅舅那番话太重,估摸着没个几个月总是难过去的……唉!”

    顿了一顿,班氏忽然道,“你可知道绮香、紫玉这件事情倒与你也有点关系?”

    “我?”卓昭节吃了一惊,飞快的想了一下,“我向来少到大房去的呀!”

第十七章 江氏(下)

    不只大房,三房、四房卓昭节去的都不多,一来班氏一直将她叫在跟前带着,二来游家女郎里只有二房的游灿和她性情投契又年岁相近,其他房里除非有事都不过去的。

    “不是你过去不过去的问题。”班氏摇了摇头,“你可记得前儿个你以为你生病的事情了?”

    卓昭节面上又是一红班氏继续道:“当时我不是叫厨房熬些姜汤过来,结果等了许久吗?”

    “后来那仆妇说是之前熬的路上翻了。”卓昭节接话道。

    “又不是寒冬腊月的,抬姜汤的人也不是新进家来伺候的,怎么就翻了?”班氏哼了一声,“是紫玉院子里的小厮使坏,将你那四表弟推过去撞翻的!”

    卓昭节恍然,当日游烁说绮香因事寻紫玉理论,两个人才打了起来,还道是后院侍妾之间争风……问题是绮香进门早,早已是年老色衰,游霰早些年就不理会她了,却又怎么和只比游勉长个两三岁的紫玉争风?

    “先前你大舅母在的时候,侍妾之间勾心斗角还有些分寸,总不敢闹大,如今你大舅母去了,你大表嫂是晚辈,总不能管公公房里事!这起子东西,居然就敢公然欺凌起我游家子孙了!”班氏冷笑着道,“原本我已经定意要撵那紫玉出去,不想那绮香……”

    “外祖母。”卓昭节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太对,因此就疑惑的问,“按说这紫玉是一年前才进门的,绮香却是十几年前就做了大舅舅的侍妾,早些年,听说大舅舅对绮香就不太在意了,我看大舅舅对四表弟也并非十分的上心,为什么那紫玉还要叫人这样欺负四表弟呢?”

    毕竟大房是有游烁这个嫡长子在,庶子再多也不可能撼动得了游烁的地位,游勉这个庶子连同生母都不怎么得意,完全碍不了紫玉的路,何况紫玉进门前,绮香就失了宠,哪里敢和她为难?两人照理是无怨无仇的。

    班氏眯起眼,幽幽的道:“你能想到这一层,可见这些年告诉你的事情是用心听了的你大舅舅固然是一心一意只想要一个会读书能光耀门楣的儿子,你大舅母可是经历了两次丧子之痛才留到你大表哥这么一个独子,即使你这大表哥读书不大成,可亲生母亲……怎么能不为他考虑呢?”

    见卓昭节仍旧是一头雾水,班氏抬手点一点她额,轻声道,“紫玉这一胎,你大舅母临终前就知道了,只是当时还不清楚是男是女,是最近,才晓得的这紫玉和绮香不同,她是良妾,非但娘家就在本地,还是良家子出身,你那糊涂的大舅舅……曾在你大舅母看着不成时许诺紫玉若生下来儿子,又会得读书,便扶正她为续弦……嘿!那糊涂东西喝醉了酒什么话都敢说!以妾为妻……真当我与你外祖父都死了呢!”

    卓昭节替江氏想想也不禁觉得委屈从中来江氏嫁游霰几十年操持家务打点上下,真是兢兢业业有口皆碑了,结果她熬了两次丧子之痛、承受了多年无子的压力才有个游烁平安长大,居然横刺里杀出个紫玉有孕……偏偏她自己身子竟先不成了!

    那紫玉若当真叫游霰扶正了,继室嫡子即使不及原配嫡出,但若紫玉所出之子偏偏是个会读书的,那游烁在游霰跟前算什么?!

    即使游家这样的门第,不可能允许游霰做出以妾为妻的糊涂事来,但世事无常班氏难道很喜欢庶女游姿吗?可也没有公然打压游姿、任慎之母子,为什么?无非是因为任慎之书读的好,将来很有可能会成游家子孙的臂助!

    万一那紫玉生下的孩子读书资质更在任慎之之上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游家长孙、次孙都没什么读书天分,但往下却一个比一个天赋好到那时候,游若珩与班氏也动了爱才之念,为了给杰出孙儿一个好前程,指不定就帮着做手脚了……

    卓昭节抿了抿嘴:“外祖母,大舅母……做了什么?”

    “还能做了什么?”班氏讥诮一笑,“无非收买了紫玉院子里的小厮,又以勉郎的性命前程迫着绮香出头拖紫玉下水……不然紫玉再糊涂,她院子里的人又怎么敢公然对大房的郎君动手?!”

    卓昭节咬住唇先是紫玉院子里的小厮当众推着游勉撞翻了班氏要的姜汤、当晚游勉的生母绮香便理直气壮的去寻了紫玉理论,两人打了起来……少不得吸引众人围观,绮香偏就当着众人的面嚷出紫玉以厌胜之术诅咒江氏……大房的粗使衔雀立刻去禀告了游烁……

    然后,事情迅速传遍全府,游家想压都压不住!

    即使游霰还是想尽力保住紫玉或者说,保住她肚子里那个寄托了他最后一分希望的儿子,但江家名正言顺的出面,游若珩和班氏为了这门姻亲也只能装作根本不知道紫玉的身孕……

    “那个人偶……”卓昭节微微一个激灵,轻声道,“难道……是大舅母埋的?”

    班氏赞许的看了她一眼:“不然,为什么你大舅母明明是油尽灯枯,临终时应该全身无一处舒服的,却偏偏反复不住的嚷头疼?无非为了挖出人偶时,与人偶头上扎的针相应罢了!”

    见卓昭节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叹了口气,温言道,“咱们家与敏平侯府比,可谓是小门小户……昭节,你别怨外祖母总叫你看这些龌龊算计的事情!卓家……唉,所谓侯门深深深几许,固然你是敏平侯的嫡亲孙女,可一来亲生祖母不在了,二来那继祖母……也是有儿有女的,高门大户……不得不防啊!”

    “外祖母这话说到哪里去了?”卓昭节虽然吃惊于大房所谓侍妾诅咒主母之事的背后这样的弯弯绕绕,但却不是糊涂人,立刻正色道,“外祖母若是没把我疼进心里,我一个外姓人,这些事情连问也不该问上半个字的!”

    班氏欣慰的摸了摸她鬓发:“好孩子,我考你一考……你猜,接下来,你大舅母可还有后手了?”

    “我猜大表哥、大表嫂,甚至大表姐和二表姐……”卓昭节弯了弯嘴角,“会待四表弟特别的好。”

    “不错!”班氏赞许道,“这样,私下里全了对绮香的承诺,明面上也是占足了便宜!你两个表姐还在其次,但你大表哥不计前嫌心疼兄弟的名声……却是拿到手了!纵然他难以考取功名,可有了这么个名声在,往后,你大舅舅再想续弦,再有兄弟,纵然出色……想动摇他这个元配嫡长子地位,也没那么容易!”

    “只是呢,你也要看到你大舅母的这番计策,并非没有漏洞!但你可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看穿了却还是得依着她的算计帮她巩固你大表哥的地位?”班氏又问。

    卓昭节抿嘴道:“因为江家。”

    厉阳大族,向来齐心,别看江楚天、江扶光都没官身,他们一封书信,在长安的江家同族可不会不管。

    虽然游若珩在朝中有宰相时斓这个师兄,还有敏平侯这门姻亲,奈何游霰这辈人一个进士都没出,游炽、游焕、任慎之倒是会读书,可年纪实在太小了!等他们熬出头,游若珩这辈人即使在也差不多了,却哪里敢轻易结怨?再说紫玉一个妾加一个没落地天知道会如何的庶子,在游若珩与班氏心里的分量比起游烁这个已经成家的嫡长孙实在不够看!

    不然,卓家将卓昭节寄养在游家,连任慎之这个表哥,到了七岁都要避出园子去住,又怎么肯答应名声风流的江扶风借住?尤其是在觑出江扶风用心的情况下?

    “不错。”班氏神色复杂道,“可惜啊,你大舅母去的早,不然,大房里我是一点都不必操心的……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力替他们父子转圜了。”

    卓昭节见她心情低落,忙转开了话题道:“大舅母自然是好的,只是听二舅母说,这江家小舅舅名声……他如今借住在二房,三表姐……”

    这话提醒了班氏,她一拍手,叫了珊瑚进来,吩咐她道:“去二房里叫灿娘搬到缤蔚院去!”

    珊瑚一呆:“老夫人是说现在吗?怕是三娘都要预备睡下了呢!”

    “睡下了就再起来。”班氏道,“小娘家家的,难道似我这样老得不能动弹了吗?那江十七郎到底年少,又不曾娶妻,虽然是长辈,但也是转着弯的,灿娘已经定了婚,怎么能不避嫌!”

    对卓昭节道,“你这主意甚好,江十七若是个聪明人,见灿娘为了避他搬走了,总不好意思长住罢?咱们家做不来公然赶人的事情,也只能希望他知趣些了。”

第十八章 缥衣偏觉艳

    游灿睡眼惺忪的倒在卓昭节的榻上,嘴里含糊不清的抱怨着:“那江扶风好生可恨,明明就是大房里的亲戚,做什么非要跑到二房来住?害得我半夜三更的被叫起来穿衣,还要忙着收拾东西冒雨过来。”

    卓昭节推她道:“表姐脱了衣裳再睡吧。”

    “我困极了,如今也不是冬日,就这样吧。”游灿很是疲惫的翻过身,径自和衣睡去。

    见状卓昭节只好拉过被子来替她盖了,又出去看明合她们安排跟着游灿过来服侍她的人,游灿的乳母曹姑见她出来,忙道:“七娘自去休憩罢,明合这儿安排着呢,仔细别吹多了夜风。”

    卓昭节道:“不打紧的我这里常用的屋子不多,怕你们住不下,要么就先睡一晚书房罢?”

    “凑合着一夜罢。”曹姑道,“明儿起来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也不费什么事,七娘的书房里都是精致的东西,没得叫她们粗手笨脚的碰坏了。”

    明合也道:“婢子和明吉要给女郎守夜,咱们的寝榻自然就空了下来,请曹姑睡一张,另一张荔枝与桂圆挤一挤,杨梅和枇杷今儿也要上夜的,和婢子们挤下,这样就够了,这会去书房,也是要收拾下的。”

    卓昭节这才回了里屋。

    翌日曹姑请示过卓昭节后,就将一间偏屋打扫出来,从二房取来几人的被褥住下江扶风在游家倒是安安心心的住了下来,一连住了好几天,游灿到底按捺不住了,坐在缤蔚院中那株百年古杏底下的秋千上,伴着漫天被风吹落的花瓣摇摇晃晃,却是愁眉苦脸道:“你说他什么时候才走?我真想过去拿扫帚撵了他出去!”

    “唉,外祖母也没办法呢!”卓昭节也很头疼,她倒不是厌了游灿在这里住,而是因为江扶风如今在游家住着,为了班氏、二夫人的叮嘱,她是一力避免和江扶风打照面的,因此只得缩在了后头,不能如从前那样随意出入,原本她和游灿都是爱笑爱闹爱玩的,一下子被拘束了这么几天,对江扶风实在厌的很。

    游灿就埋怨她:“都怪你招蜂引蝶的!”

    “哪里能怪我?”卓昭节打从那晚被班氏单独教导后,二夫人、三夫人甚至游炬都过来话里话外的叮嘱自己别对江扶风动了心,她起先是好笑,然后是郁闷,继而烦不胜烦,觉得自己简直委屈极了!此刻游灿又把话说的这么重,不禁跺脚大怒道,“我又不曾对他说什么做什么!表姐你怎么可以怎么说话!”

    “那都怪十一表哥!”游灿见她要当真,赶紧转移目标,握着拳恨道,“早不用百年老参,晚不用百年老参,偏偏赶着江家上门时急用,叫你过去取了,结果招来这样的事情!如今他倒好,照旧住着自己的屋子,听曹姑说十一表哥侍奉小姑汤药,这江扶风也厚着脸皮硬要跟过去端茶倒水呢你说他得耗到什么时候!”

    卓昭节阴着脸不理会这番话,游灿又故作不知她生气,说东说西了半晌,卓昭节才不冷不热的建议道:“三表姐既然觉得我这里无趣,不如到其他房里转转罢。”

    “去哪里?大房里带着孝,大嫂新接了管家之责,偏大哥前不久又病倒,想来此刻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功夫招呼我们?两位姐姐都出阁了!勉郎……不提他生母绮香做的事情,他一个郎君和咱们也玩不到一起。”游灿听出她话里的怨气,不想和她翻脸,就若无其事的接话道,“说起来小姑姑这些日子病着,虽然她不时就要病一场的,但这回既然拖了许多日子,咱们也很该过去看看,但如今那个讨厌的江扶风在那里陪着十一表哥做孝子状,咱们却也去不了真正是惹人烦!”

    卓昭节见她这样,也没法忽然发作,就冷冷道:“三房四房呢?”

    “唉,四叔要读书,向来最怕人打扰,三房四妹成日里绣花,我看见了就头晕,五妹呢又是个闷葫芦,问十句都难得回上一句不说,回了还声音极小,风声大点就听不清楚的,往日里她们两个固然无趣,咱们也能四下里逛逛打发辰光。”游灿感慨道,“如今这日子怎么过哟?”

    正说着话,外头杨梅从二房拿了点心回来,笑着道:“三娘,白家来了人,夫人寻你过去呢!”

    “咦?”游灿停了秋千,问,“来了什么人要我过去?”

    “人还是从前送东西的人,只是听说带了一封信来。”杨梅朝她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道,“原本是夹在了给三娘你的那份蜜饯点心里的,不想春分姐姐不仔细打翻了,露出信笺来,夫人当然要……”

    她话还没说完,游灿已经一下跳下秋千,也不管卓昭节还在生气了,惊叫道:“母亲她不会看了吧?!”

    杨梅笑着道:“夫人如今正敷衍着白家人呢,这到底是……嗯,总得把场面圆过去,所以婢子见了,赶紧悄悄溜出来,给三娘通风报信啊!”

    游灿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回头我赏你一对镯子戴!”

    旁边伺候的荔枝和桂圆忙提了裙子追上去道:“三娘小心些脚下呀!”

    卓昭节听了,知道那信多半是白子静送的,但游灿先说话得罪了自己,如今又把自己这么一丢,实在叫人着恼,见杨梅还提着食盒站在不远处,就随口问:“你取了什么点心?我看看可有我喜欢的。”

    “今儿有七娘爱吃的糖糕。”杨梅笑着道,“这糖糕易冷,冷了就不好吃了,婢子虽然一路拿着食盒过来的,如今怕也存不得太久,七娘莫要在风口吃,不如进屋去罢?”

    卓昭节听到糖糕,脸色略缓,点头道:“好!”

    便领着她并明吟、明叶进了屋子,杨梅把食盒放到旁边的几上,开了盖,将里头的糖糕取出来,放到卓昭节跟前,又道:“另有一份糕点,却是可以冷着吃的,婢子给七娘放到里屋去?”

    卓昭节正全神贯注的盯着面前的糖糕,才夹了一块,闻言就道:“去放吧。”

    杨梅本是游灿的贴身使女,这几日因为游灿和卓昭节同榻而眠,也自出入内室的,因此卓昭节就任她独自进去放东西。

    吃了一小半糖糕,游灿却还没回来,卓昭节心情好了点,就放下牙箸,揣测道:“别是那信里写了什么,表姐看得忘了辰光了罢?怎么还没回来?”

    明吟笑着道:“那咱们可要等许久了。”

    杨梅道:“三娘怕是被夫人拘住了呢!”

    “她总要过来的,看我怎么笑她!”卓昭节挥舞了下拳头,有些恨恨的道。

    不想事情却被明吟说到了,一直到晚饭之后,卓昭节左等右等不到游灿,只好自己先用了,用完又等了半晌,一直到预备安置,游灿才双颊生晕的回来。

    见到卓昭节,未语先笑,随即又努力做出正色之状来,道:“不许多问!”

    “咦,我什么都没问呢,表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卓昭节这时候已经平静下来,但看她这个样子,那捉弄之心又起,故作不解道,“莫非表姐不要我问就要全部告诉我了吗?”

    游灿立刻啐道:“你想得美!”

    “表姐不说我可自己猜了!”卓昭节摸着下巴,一本正经的道,“其实这个也不希奇,无非就是诸如‘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秣陵水’之类的话罢?不过白五郎好歹也是个才子,我想应该有更新鲜的句子……比方说……”

    说到这儿她撑不住笑出声来,游灿就面红耳赤的扑上去揉她道:“叫你胡说!”

    两人在榻上打闹半晌,把枕头被褥都弄乱了,使女们赶紧上前劝说,曹姑闻声进来嗔道:“都要安置了,还这么闹,仔细一会睡不着!”

    因被曹姑劝了,两人这才罢手,各自理了理鬓发,就解衣入帐,预备安置。

    方才两人打闹之际将枕被都弄乱,游灿随手理了一下不想这一理,竟从卓昭节睡的地方的被下摸出一封信笺来!

    她吃了一惊,又笑又惊的问卓昭节:“这是什么信,你藏到了这里?”正说着,翻过来一看,信却还是封好的,外头却是并无一字。

    卓昭节才解了头上缚发的丝绦,闻言回过头来一看,也好奇道:“我哪里来的信?别是你把你的信带过来了吧?”

    游灿道:“我怎会带过来?何况那封和这个外皮也不一样再说你没见这信还是封着的哪!我那封总不至于我看完了还要封起来罢?”

    “我这里没有信啊!”卓昭节也奇怪了,“京中寄过来的信都是给外祖母的,自有外祖母收着。”

    两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打开看看!”

    当下就叫了今儿陪夜的明吟把灯拿进来,方才游灿和卓昭节说话声音不大,又在帐内,外头四个陪夜的使女听得不真切,只听到信之类的字,还道在说游灿今儿接到的信,明吟进来看到游灿手上拿着信在撕开,就抿嘴一笑:“三娘既然看过了,怎么又封了起来?”

    游灿道:“我还要问你们呢,这榻上怎的就多出信来了?不是我那封。”

    明吟就是一惊:“怎么会?”

    “先看看是什么吧!”卓昭节说着,就凑到游灿身旁。

    游灿已经从信封里掏出一张杏色笺来,两人借着明吟掌的灯一看,上头却只寥寥数行,看罢,都是一怔。

    明吟心生好奇,她跟着卓昭节也是认过些字的,此刻见游灿并没有特别避人的意思,就歪过头来也看了起来,却见那杏色花笺之上,既无称呼,也无落款,只是以极飘逸的簪花小楷,写了一首五律

    江南烟雨季,怒杏烧林时。

    头上漆双螺,足下蹑轻屐。

    缥衣偏觉艳,艾裙若传芳;

    唇丹黯红蕉,鬓绿愧碧栀。【注】

    这诗虽然没头没脑,连个题目也无,但明吟见了,心下就是一动,不禁脱口道:“缥衣艾绿裙,双螺踏木屐这说的不是那日咱们女郎在端颐苑外遇见江家一行人时的装扮吗?”

    【注】拿名家之作安江十七头上感觉违和,而且为了符合剧情还要特别找……所以还是自己写个吧,然后本书所有所谓才子、才女之类的诗词应该都是自己写……我是业余里的业余,至今写诗还是只知道四五岁时我妈给我说的规则,大家凑合着看看吧……

第十九章 内奸

    游灿起初还是一头雾水,被明吟这么一提醒,顿时大怒:“好个江扶风!把咱们游家当成什么地方了!”

    卓昭节却沉声道:“这信若是他写的,却怎么到了这里?!”

    听了这话,游灿也醒悟过来,当下把今晚陪夜的使女都叫了过来,除了明吟,还有明叶、荔枝并桂圆,她扬了扬手中信笺,喝道:“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见着外人生的有几分样子就个个昏了头!连主子都要卖了!这到底是怎么来的?!”

    明叶等人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游灿先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皆是茫然道:“三娘说的什么?婢子们却不知道呀!”

    卓昭节拦住游灿,对她们道:“方才安置下来时,在我睡的这边榻上寻到了这封信,是谁拿了放在这里的?”

    四个陪夜的使女都吃了一惊,齐齐摇头道:“婢子不知!”

    “不知?”游灿不相信,“莫非这信还会自己长了脚跑过来不成?!你们说不说实话?若是不说,瞧我怎么收拾你们!”

    被她又是恐吓又是催促,四个陪夜的使女仍旧坚持不是自己所为,游灿大怒,就要叫曹姑来,卓昭节凝眉片刻,倒是想了起来,对她道:“表姐你别多心……许是她们四个当真不知道,白昼里,也不只是她们四个进来这里的!”

    游灿和她一起长大,哪还听不出她这话里的意思,当下就问:“是谁?”

    “白天伺候我的明合、明吉之外,杨梅今儿说拿了包点心给我放进来,也进来过。”卓昭节说了,明吟立刻道:“婢子去叫她们过来!”

    游灿沉着脸道:“快去!”又对卓昭节认真道,“不拘是谁,敢做下这等事,都不能再留了,不论是你我谁的人!”

    卓昭节亦点头:“我晓得。”

    剩下明叶、荔枝和桂圆听了这话,都是微微一颤。

    片刻后,就见明吟带了睡在偏屋的四个使女进来,后头还跟了曹姑,见内室里游灿和卓昭节都是只着了中衣,神色严肃的模样,曹姑忙上来问:“这是怎么了?”

    游灿扬了扬手里的信道:“有人吃里扒外,把外头的东西塞到这里来了!”

    曹姑大惊,略问了几句经过,怒道:“谁这么大胆子!敢带外头的东西进女郎们的闺房!?”说话之间扫了眼屋子里的八个使女,厉声道,“还不快点自己站出来!”

    却见八人神色惶恐,你望我、我望你,却都未肯开口。

    见这情况,曹姑更怒,就道:“既如此,今儿也不必你们守夜了,明儿我去回了老夫人和二夫人,自有家法来审你们!”

    听了这话八人都是连声哀告,仍旧是不肯承认,卓昭节的目光在明合、明吉并杨梅身上打了个转,忽然道:“杨梅,你白日里拿给我的点心是什么?”

    杨梅一怔,随即道:“是酥糖,就放在那边柜子上,七娘可是想吃了?”

    卓昭节看向游灿:“表姐,方才那信上沾着的酥糖粉末……”

    游灿立刻对杨梅怒目而视!

    杨梅腿一软,当下就跪倒在地,哭泣道:“三娘、七娘饶命啊!婢子……婢子也是一时糊涂!”

    “今儿一时糊涂就给人送起信来,明儿怕是连人也敢带过来了!”游灿见果真是她,气得当真是没法说,浑身哆嗦着道,“表妹是身子不好寄养在咱们家的呢!若当真被你吃里扒外的害了!叫咱们上上下下怎么同大姑姑、大姑父交代?!我平常待你不好吗?什么地方亏待了你,要这样害人害己?!”

    原本游灿其实没想到是杨梅,只是听卓昭节那么说,表姐妹两个一起长大,自是心有默契,故意诈了她一诈,不想杨梅究竟心虚,竟然就招了,游灿向来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这一怒实在是非同小可!

    卓昭节忙拉住她劝道:“你别动气左右不过一首诗,也未必就有旁的什么意思,谁还能凭了这首诗议论我什么不成?”

    游灿甩开她手,对曹姑喝道:“把她绑了送去给母亲处置,就说这么狼心狗肺的奴婢咱们家用不得了,叫她父母来领了她回去罢!”

    杨梅膝行几步要过来拉她的裙角,哭泣着道:“那江家十七郎说里头只是一首诗,乃是想请七娘品评的,绝无他意,婢子这才一时心软替他拿了过来呀!那诗是江十七郎当着婢子的面封进去的,绝没有不好的话在上头!”

    “因你近身伺候我,所以打小也跟着我认了字的,本是指望你们既然识了字,合该比那些做粗使、没机会认字的下人明理些,不想你跟着我在家学里听的道理统统都是白费了!”游灿怒道,“那江十七固然有风流的名声,却是正经考进怀杏书院里,拜在田先生门下的入室弟子!你也不想想七娘如今才几岁?固然跟着祖父在家里也是日日不离书卷的,到底我们女郎家又不必去考科举!谁会认认真真的去学?七娘凭什么指点那江十七?!这样的谎话你也相信,你是昏了头,还是被他那副脸皮迷住了舍不得不信?!”

    杨梅被驳得无言以对,只是哭泣,因是这样的事情,游灿又在火头上,旁人都不敢求情,曹姑也是恼火的很,游灿骂杨梅的话,都还只是出于对表妹的关心,曹姑却是晓得卓家固然把个孙女寄养十五年不来见不多问,无非是怕卓昭节养不大,这才忍着不派人探望,那敏平侯乃是跟着今上的老人了,又是开国的累世公卿下来的,家势赫赫,他元配发妻嫡出的四房里嫡亲孙女儿,终身大事哪里轮得到游家做主?

    若卓昭节当真在游家出了点什么事,涉及到了名节,这十几年呕心沥血小心翼翼的代养恩情反而要成仇了!

    曹姑是游家老仆,一向忠心,如今看着杨梅无比痛恨,见她还要求饶,便喝道:“不知羞耻的东西!还有脸在这儿求两位女郎!还不快快堵了她的嘴,拖出去!”

    等荔枝和桂圆上来拿帕子堵了杨梅的嘴,把人拖出去了,曹姑定了定神,又劝说起了游灿和卓昭节:“这件事情是七娘受委屈了,好在信里没说什么,何况此刻也就咱们这些人知道,必是不会往外说的,若是旁的小郎君,写几首诗唱和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这江家十七郎风流之名太盛,沾着碰着都说不清楚,如今若不是已故大夫人的事情,老夫人必定不容他住进来!但既然住进来了,总是客人,这么大半夜的闹起来,一则叫人以讹传讹,反而坏了两位女郎的声名,二来,老夫人留江十七郎下来住,就是为着不与江家因先前那两个贱婢的事情生出罅隙来,如今他住也住了,再这么闹翻,先前老夫人的一番苦心却是白费了。”

    游灿思虑了片刻,与卓昭节都点了点头,曹姑就道:“那么就先叫杨梅捆上一晚,明儿个再请夫人处置她罢。”

    见两人都同意了,曹姑就亲自上前服侍她们安置。

    第二日一早,二夫人听得匆匆赶过去的曹姑悄悄禀告了这件事情,又惊又怒,碍着江扶风还在二房,也不能尽情发作,直气得跺脚,咬牙切齿道:“好个吃里扒外的贱婢!亏得没出什么大事,不然叫我如何跟母亲交代!如何跟卓家交代!”

    曹姑道:“那首诗婢子也看了,既没称呼,也无落款,甚至连个题目也无,就是赞一女子生得好,并说了衣裙装束罢了,那里头的字句,婢子觉得换个年少秀美的小娘来也未必套不进去,所以婢子想,这江家郎君到底还是知道些分寸的。”

    “母亲同意他借住,一则理亏,二则怕大房断了这门姻亲,三则是怕江家将来坑了炽郎、焕郎他们,说来说去,还是为着大房、三房和四房考虑。”二夫人恨道,“如今弄了这么个东西进门来,倒把我们二房拖下了水!”

    “夫人,虽然如今不会声张出来,但杨梅到底该怎么处置?先前三娘说,使她家里人来领了她回去。”曹姑就提醒道,“可婢子想着这杨梅素来服侍三娘,看着稳重的一个人,不然也不会叫她近了身,这几日,三娘身边四个使女都回二房来取过东西,惟独她给江家郎君带了信,可见胆子不小,万一送回去了胡说八道,这女郎家家的名声,届时咱们同她说不清楚,若是收拾她,旁人还道是咱们家心虚呢!”

    二夫人皱起眉:“不过一个买来的奴婢,不如……”话说到这里,她又住了口,仔细想了想,断然道,“涉及昭节,还是去请母亲做主罢!”

    班氏听二夫人说了经过,自然二夫人又要恳切的请了一回罪,沉默半晌,方道:“不过是一首诗。”

    二夫人道:“媳妇也不是那小家子气的人,可那江家郎君风流的名声……”

    “他风流他的,关咱们家女郎什么事情?”班氏平静的道,“你们父亲二甲传鲈出身、翰林修撰上致的仕,他为人方正古板是满江南都出了名的,区区一个后生,一首含糊赞美小娘生的好的诗,就坏得了咱们游家女郎的名声了吗?”

    “那依母亲之见,这件事……”二夫人吃不准班氏的态度,就小心的问着。

    班氏道:“江家小郎君住下来也有些日子了,我想着他也住不了多久的,到底他是怀杏书院里田先生的入室弟子,哪能老待在外头不回书院去用功?至于灿娘和昭节那边,这也是个教训,别以为身边人就净都是可靠的!”

    “杨梅……”

    “她不是家生子,但却是签了死契的。”班氏道,“原本看着机灵拨了她伺候灿娘,如今看着却是个糊涂的,自然不好再留在灿娘身边,到底也是大丫鬟,如今年纪也差不多,就把她嫁了吧。”

    班氏想了一想,淡淡的道:“余剽年底来报帐时还与周嬷嬷提过,他儿子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庄上的都看不中,本就看上了你们的身边人的,就把杨梅给他做媳妇好了。”

    “是!”二夫人抿了抿嘴,余剽是游家庄子上负责收租和协调佃户的总管,也是游家的家生子了,他的儿子余机容貌平平才干平平,是个四平八稳的人,平常自然是不一定能娶到二房嫡长女的贴身大使女的,可如今杨梅犯了错,给她这么个出路,班氏已经可以说慈悲了。

    当然做余家媳妇也有个难处余剽的妻子、余机之母荆氏可是游家家生子里头出了名的苛刻重规矩,平生最恨的就是听见旁人乱咀舌头,荆氏还在游家祖宅这里伺候时,多少仆妇使女甚至前院的下人,听见她来都恨不得哆嗦一下……杨梅做了她的媳妇,若是敢胡说八道坏游灿、卓昭节的名声,荆氏一个人就能弄死她。

    如此自是不怕把事情闹大,二夫人就放心了。

第二十章 卓家亲人

    杨梅是当天晚上就被送到庄子上待嫁去了的,毕竟余剽虽然是游家的一个总管,到底也只是下人,没那么多讲究,他对儿子能够娶到伺候二房嫡女的杨梅是很满意的,荆氏也满意,当下就和送杨梅过去的人说好了半个月后就为杨梅与余机成婚,届时到城里来给班氏等人叩了头,再回庄子上,杨梅以后怕也没什么机会进城了。

    杨梅被送走时,当晚在缤蔚院里的使女们都晓得了她的下场,尽管班氏这个处置在二夫人看来已经很仁慈了,可伺候女郎的贴身使女,论前途还是很可希望的,就算不去冀望未来郎子的床,总也能嫁个体面些的总管,游家总管只要规规矩矩用心做事,到后面多半都是被还了身契脱除奴籍的,往后子孙那就是平民了,可余机别看是总管之子,却未必能够接得了余剽的班,即使靠着余剽能脱籍,也没什么机会靠游家的势了还有荆氏那么厉害的婆婆。

    一念之差,杨梅也算是赔进一辈子了要知道白子静才学很好,有很大的可能会金榜题名为官作宦,不出意外杨梅陪嫁过去,凭她游灿贴身大使女的出身,生的也秀气,跟住了游灿前程更不好估量了……

    经过了这件事情,明合、荔枝等人对杨梅既同情又埋怨,对江扶风也是生出了一分怨怼,到底江扶风长的再好看、名声再响亮,总也不是她们能够想得到的人,杨梅就因为信了他的撺掇,被害得只能去庄子上嫁人,这辈子也就那么回事了,那江扶风撺掇她之前难道没想过杨梅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吗?说起来杨梅与他无冤无仇的,这样害人终生,说句卑鄙实在是不过分的。

    好在被她们背后咒骂的江扶风想是在诗送到缤蔚院后没了消息,晓得再待下去也没结果,在杨梅被打发嫁人的两日后就告辞回了怀杏书院,他一走,游家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游灿尤其感觉天高云淡风轻柔,仿佛眼前所见都明亮了起来,江扶风前脚才出了游家大门,后脚她就带着人搬回自己的院子,这中间收拾东西时,少不得又把害她搬来搬去的江扶风骂上几句。

    卓昭节对江扶风的印象也不好,因为这个人叫游灿身边的使女就这么少了一个,连带明合她们也都被班氏和二夫人狠狠敲打了,卓昭节不得不承认江扶风这件事情上,除了被他说动的杨梅犯了糊涂外,其他人实在是冤枉。

    奈何班氏与二夫人也有道理,如今出了一个杨梅,焉知道以后会不会再出第二个?自是要防患于未然,贴身使女可不是粗使丫头,禁得住三天两头的换人。因了这番教诲,卓昭节也不能对明合她们说什么体谅的话,所以对江扶风也有些看不起若说先前求住游家是他为人年少轻狂,但害了杨梅却是品行问题了。

    不过这时候倒有个消息叫她顾不上什么江扶风河扶风卓昭粹到了。

    大凉的京城长安距离秣陵之间有水路连通,江南三月末已经是桃李开遍的时候了,长安虽在北地,亦是春河解冻,卓昭粹这一路乘舟,正是顺流直下,经黄河、入杭渠,沿途缓行,也不过十日光景就到了秣陵的码头,船到邻县,卓昭粹专程打发人从陆路快马来报。

    得知消息后,班氏立刻命人将卓昭节叫到跟前:“你随你二表哥、十一表哥一起去。”

    卓昭节知道她的意思,到底自己是卓家人,却自幼在游家长大,这么多年来,父母兄姐都是没见过面的,如今卓昭粹到,自己殷勤一些,留个好印象,也便于与嫡亲的兄长和睦相处,何况她将来出阁之后,所依靠的到底还是嫡亲的兄长,虽然对于头一次与父族的亲人见面有些难以描述的忐忑,但还是认真的答应了。

    游灿因为恰好就在卓昭节那里说话,班氏叫卓昭节,她也跟了过来,闻言就道:“祖母我也去!”

    “那就一起去罢。”班氏知道她是个爱凑热闹不肯被冷落的性.子,何况卓昭粹也是游灿嫡亲的姑表兄长,就笑着道。

    游灿欢喜道:“多谢祖母。”

    当即就拉着卓昭节回去打扮,卓昭节又笑又讶,道:“我是去见我嫡亲的兄长,特别打扮做什么?”

    “祖母叫你亲自去接,就是为着叫你与卓家表哥好生相处呢,你若盛妆前去,可见对他的尊重,可明白了?”游灿笑着道,“衣服我都替你想好了,就穿四婶前日才给你做好的那身丹色衣裙,梳个飞仙髻,把祖母给你的首饰都带起来,叫卓家表哥知道他十几年没见面的嫡亲妹妹可是个美人儿,说出去也是极有面子的。”

    卓昭节啐道:“既然是嫡亲兄妹,难道我生的不好看他们就不认我了吗?”这么说着,因为也不清楚卓昭粹是个什么性情,长安卓家远比游家富贵,人丁又那么的兴旺,自己父母也不是就自己一个女儿,卓昭粹还有个一起长大的姐姐呢……对在江南长大没见过面的妹妹他会怎么样?

    据说长安人自矜帝都,对南人向来不太看得起啊……

    但看游灿说笑的样子根本就没有想到卓昭粹的态度会不好,卓昭节也不能说自己担心这个兄长对自己不亲切,这样岂不是叫人说自己连嫡亲兄长都疑心上了吗……可心里实在有些不定……

    游炬和任慎之预备好了,都骑了马在二门外等着,后头跟着一驾宽大的马车是给游灿与卓昭节的,另外带了下人牵了一匹空鞍的骏马,是给卓昭粹预备,最后头的马车并几匹驽马却是准备装行李并卓昭粹随行的下人的。

    原本卓昭粹虽然不是卓家四房里的嫡长子,但卓家门楣比游家要高不少,而且卓昭节又是一直在游家养大的,很该由游家嫡长孙游烁过去接,奈何游烁如今还不能起身,加之还在戴着母孝,这才由游炬打头去迎接。

    一行人到了码头上,清早却是方下过了一层小雨,将一路上的烟尘柳絮都扑了下去,此刻在码头上,游灿和卓昭节揭起车帘望出去,就见杭渠水色清浅、脉脉若情,码头上夹岸烟柳一片深深淡淡的青色弥漫开去,中间莺歌燕语婉转,虽然不是晴天,但景色望之就使人心旷神怡。

    因为卓昭粹的船还没到,码头上亦有其他人在,又有许多脚夫,游灿和卓昭节就没下马车,只坐在车里看着外头,一转眼,却发现任慎之不见了人影,四下里一寻,才发现他却到了不远处另一群书生装束的少年中间说话去了。

    游灿就问自己的同母兄长:“二哥,十一表哥又遇见了同窗?”

    “正是。”游炬的声音里有着一丝掩饰过的失落,“那几位中据说还有崔山长的入室弟子,方才有一个同为田先生门下的学子过来同慎郎招呼,他就过去应酬一二。”

    游炬是二房嫡长子,嫡长两个字注定了二房这一房将来必由他来挑,他还是独子,压力可想而知,游若珩对几个嫡孙都是下过很大力气才忍痛放弃的,游炬自己也不能不承认自己的天分确实不行,日后指望科举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也只能守一守家业了,但看着年纪仿佛却寄人篱下的庶出姑母之子书读得好,进了怀杏书院不说,结识的人也俱是前程万里之辈,心情自然就沮丧起来。

    他这种情绪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是羡慕混合着遗憾。

    游灿没留意,而是好奇的问道:“既然是崔山长的入室弟子,怎么不在怀杏书院好生读书,却跑到这里来了?”

    “想是来接人的。”游炬随口道,正说话之间,就见北面有船渐渐的近了,他忙驱马几步,叫身边的随从,“去看看是谁家的船!”

    随从策马沿着码头往北跑了一段路,就打马回来,欣喜道:“正是卓家的!”

    游灿、卓昭节在车中也听见了,正要下车去迎,游炬虽然读书不成,但早早跟着父亲和游烁打理产业,这迎来送往的事情也没少经历,当下道:“你们不必先下来,现在看到船,过来不费多少功夫,但停到栈桥上再系好缆绳却是要费点功夫的,而且卓表弟一开始也不会下来,总要看着随从把东西都取下来,这才带着贴身小厮下船,到时候我着人来叫你们再下来罢,今儿码头上人多,别挤着了。”

    “也好。”游灿和卓昭节虽然爱玩爱闹,但也知道今日码头的确人多,即使都带了使女下仆,也未必不会出事,这样人多的地方被磕着碰着了总不能就要全怪对方,当下都按捺住与卓昭粹相见的心情,依旧在车里坐着。

    只是到底心里好奇又盼望,命人卷了车帘,皆是目不转睛的盯住了栈桥那边。

    游炬叮嘱了两个妹妹,留了些人守着车马,带上给卓昭粹帮手的随从,先去怀杏书院那几个学子处招呼了任慎之任慎之忙和同窗告罪,兄弟两人领人迎到最前头去了。

    因为游炬过去招呼任慎之的缘故,怀杏书院那几个同样来接人的学子不免就向游家这边看了几眼,就看到了高卷车帘下并肩端坐的游灿、卓昭节姐妹,都是端庄秀美明媚一如丹葩的少女,自然引人注意,那几个学子也正是慕少艾的年纪,看了这么两个美人,不免又要再看上几眼。

    看着看着,其中一人就咦了一声,对同伴道:“几位师兄弟少待,我去去就来。”

    当中一个隐隐被簇拥着的锦衣少年就道:“你去哪里?”

    “我仿佛看见了……”话还没说完,几个学子就看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游家的马车前,被游家仆人拦住后,就扬声叫了一句:“表妹!”

    马车里,游灿和卓昭节正议论着游炬几时才叫她们过去,卓昭节因为长这么大头一次见自己父族亲人,不知性情不知喜恶,心里不免有些紧张,游灿察觉到后,正说着笑话使她松弛下来,两个人眼角都瞥见了有人靠近自己的马车,但外头自有仆人阻拦,光天化日的也不怕谁敢无礼,到底翰林游家在秣陵也是极有声名的。

    何况今日人多,她们两个都是自矜美貌的,吸引个把浪荡子过来搭讪也不奇怪,都只作不见,继续低声说着话。

    不想外头一声表妹,倒把两人都叫得一呆。

    卓昭节还在想着游炬、任慎之不都去迎卓昭粹了吗?难道方才那随从看错了?就见被游家下仆拦住的是个自己不认识、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着一袭石青锦袍的少年,眉眼端正,面容温和,书卷气息极是浓重。

    她正想说话,不想游灿看清楚了这少年,却哎呀一声,举袖掩嘴,先叫仆人放他过来,待那少年到了车边,才小声问:“表哥,你怎的在这里?”

第二十一章 白子静

    听了游灿这一句表哥,卓昭节哪里还不知道,眼前这少年多半就是白子静了。

    虽然白家年年都要特意预备她爱吃的蜜饯,到底只是二夫人的娘家,白家又有几个与卓昭节年纪仿佛的郎君,班氏身负替卓家抚养孙女的责任,当然不肯叫卓昭节经常到白家走动,白家通过二夫人,也晓得游家这个外孙女来历不俗,卓昭节偶尔几次去白家,白家的男子都是刻意回避的,免得弄出是非来,这白子静,虽然是游灿的未婚夫,但卓昭节还真没见过他,倒是白子静的姐姐白子华,卓昭节是见过好几次了。

    就听白子静笑着道:“我随崔师兄他们来接人,方才看到游师弟,还道只是他和舅兄来接卓家郎君,没想到你们也来了。”因为他和游灿的婚事是早就定下来的,两家又已是姻亲,所以白子静早就改了口称游炬为舅兄了,至于任慎之毕竟两人同在怀杏书院,相处之际习惯了同窗的称呼,故此就没改。

    又向卓昭节微微颔首,笑道,“这位可是卓小娘?”

    卓昭节就在车里向他一礼,道:“正是。”

    寒暄了一句,游灿就好奇的问道:“崔师兄是谁?我方才听二哥说你们几个人里有崔山长的入室弟子,可就是他?”

    “却不是,崔师兄是崔山长的族侄,但崔山长的考核还没通过,因此尚且不算崔山长之入室弟子,舅兄说的应该是崔师兄身边的那位宋师兄。”白子静含笑转身看了眼那崔师兄身畔几人,那几人也正颇为玩味的看着这边。

    游灿语气里对崔山长的入室弟子很是推崇,却是因为这位怀杏书院的山长本身就是前科二甲出身,入室弟子中先后出了一位榜眼,并数十名进士,这十几年来江南走科举之途新晋的官吏,十有八.九是他门下出来的,但世传他门下硕果累累,也不全是教导有方,更兼眼力过人,凡是被他收为入室弟子的,基本上最多落榜个几次,蹉跎几科终也有所成就,所以这几年来,但凡被他收进门墙的学子,皆被视为准进士。

    卓昭节却一眼认出了白子静所言的宋师兄,正是那次游若珩带她和游煊去青草湖垂钓,所遇见的怀杏书院学子之一的宋维仪,她当时对这宋维仪的印象很不好,盖因对方戏弄游煊,又使她着急许久的缘故,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今日她的心思又都放在了卓昭粹到来这件事上,就只看了一眼便转开,并不打算多事。

    游灿不清楚青草湖边的事情,对宋维仪倒是感官不坏:“看着就是风度翩翩的样子,又是崔山长的入室弟子,真真是个才貌俱全的好郎君。”

    白子静笑道:“你说什么?”

    游灿道:“我说那宋维仪看着不错……”说到这里就意识到了白子静问话的意思,面上一红,却强撑着道,“我就说他好,怎么样?”

    白子静欲要说什么,却又看了眼卓昭节,笑着道:“好吧,他很好,那我呢?”

    “你……”游灿正待说话,却也看了眼卓昭节,卓昭节就提起裙子招呼明合:“咱们先下去避一避罢,不然三表姐和未来三表姐夫嘴上不说,心里不定怎么骂我呢!”

    游灿就嗔着抓住她手臂:“谁骂你了?我就是想母亲说别把你教得太泼辣……”

    这话说得白子静不禁笑出了声:“噫,你也晓得你待我太泼辣啊?”

    “我哪里泼辣了?”游灿立刻不认,啐他一口道。

    卓昭节被她拉着下不了马车,就笑着说:“这拉着我不放难道是温柔不成?”

    “卓家女郎真正明事理。”白子静一本正经道,“方才那声未来三表姐夫若是去掉未来二个字,那就更加贤德淑良深明大义了!”

    卓昭节与几个使女、并马车附近听见这话的下人都哈哈大笑,游灿面上酡红,赶他道:“你走罢!卓家表哥就要到了,我得陪昭节去接。”

    白子静被赶走,卓昭节兀自扬手和他告别,笑吟吟道:“未来三表姐夫,过几日白姐姐出阁,我三表姐可是缠了外祖母好几天要提前几日去陪她的,这一片苦心你可晓得?”

    “你给我住嘴!”游灿满面通红,也不顾四周的人,扑上去就捂住她的嘴,对白子静喝道:“你还不快走!”

    白子静笑着回到同伴之中,就有人打趣他:“子静弟,那边是谁家女郎,怎的对子静弟如此厚爱?临走之际尚且依依不舍、挥帕相送?”

    “维仪兄不可作此言。”白子静含笑道,“那边是游翰林家的女眷,前来迎接姑家表兄。”

    “原来是子静弟的未婚妻!”宋维仪虽然喜欢玩闹,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知道分寸的,何况游翰林提到这三个字,青草湖边那位师伯面带厌恶的教训仿佛又在眼前浮现,这件事情他的老师崔南风还不知道,如果知道,还不知道要怎么教训他……他顿时就讪讪的道,“是我失礼了。”

    白子静才和游灿说过话,又被卓昭节喊了几声三表姐夫嗯,未来二字,卓昭节既然不愿意减掉,白子静就自己无视掉了,他如今心情正好,自然不会同宋维仪计较,却是崔山长的族侄崔含芝听见了个卓字,插话问道:“可是来接敏平侯之孙的?”

    “正是。”白子静点了点头,就听崔含芝道:“咦,那倒也是咱们未来的师兄或师弟。”

    宋维仪就问:“难道这位卓家郎君也是要到怀杏书院入读?”

    “大约去年的时候,游老翰林亲自到叔父处提了此事,说是卓家郎君久慕叔父之才,想到叔父门下请教两年。”崔含芝道,“游老翰林与叔父本是同窗,而且明言若卓家郎君不投叔父眼缘,并不强求叔父收其为入室弟子,因此叔父就答应了下来。”

    他说的时相正是时斓,怀杏书院出身怀杏书院正是因他和游若珩并如今的山长崔南风同科列名,并囊括了头甲头名与二甲之首,才声名大震,有了江南第一院之称。

    不过怀杏书院虽然栽培出这三名英才,但三人际遇却都不同,游若珩是个死读书的,做不了官,崔南风却不耐烦案牍生涯,比游若珩更早致仕回乡,接了恩师的任,执掌怀杏书院。

    三人里论中榜名次和成就都以时斓为首,时斓中状元、跨马游街的时候正当年少,正是才貌俱全,先帝景宗特将爱女华容公主下降,本朝素有“娶妇得公主,平地买.官府”之说,时斓本就才华横溢,尚主之后,更是连连越级晋升,与同科进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堪称风头无二。

    齐王之乱里,时斓虽然选择了持中不言,但因才华过人,今上宽宏,也没计较,甚至依旧让其做了内阁之首至今信重不衰。

    秣陵左近的人都知道早早致仕的游老翰林,虽然不擅言谈,也不喜交游,却是崔南风并时斓的师兄,游若珩也没强求崔南风一定收下卓昭粹,只不过到怀杏书院读两年书,堂堂敏平侯嫡孙,又有师兄的面子,崔南风当然不会要求卓昭粹和寻常学子一样先去考一场再进书院。

    听了崔含芝的话,宋维仪还好,他毕竟已经被崔南风收入门内了,其余几人却都神情微妙起来崔南风收下宋维仪后,虽然不是关门弟子,但也放出风声,只打算再收一两个弟子就不再收了,毕竟他年岁也大了,入室弟子**起来太过耗费心神了些。

    做了崔南风的入室弟子,所谓名师出高徒,单是名声上这一道,就比旁人要占去许多便宜了,固然科考是糊卷的,但殿试时,印象却是极重要的,崔南风的弟子,在这上头向来占便宜圣人总要给时相些面子罢?更别说入仕之后,时相岂能不对师侄多加照料?

    今日这里的几个人,包括白子静在内,都有竞争这最后一两个名额的意思,但如今却添了一个卓昭粹这卓昭粹身份如此显赫,再有点才学,崔南风难道会拂了师兄的面子?

    如今卓昭粹人还没下船,却已经先被几个同门当成了劲敌。

    再说游灿同卓昭节这边,白子静走后,卓昭节又调笑了几句游灿,两人打闹几下,被使女提醒如今是在外头,才罢了手,游灿就咬牙切齿的发誓道:“瞧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我做了什么表姐要收拾我?”卓昭节笑着道,“不过是客客气气的喊了一声人,合着亲戚之间称呼一句也不成吗?”

    游灿一点她眉心:“你就促狭吧!回头那江十七再登门,哼哼!”到底她对江扶风印象不好,说这话不过是为了吓唬卓昭节,因此就放低了声音说的。

    卓昭节并不害怕,笑嘻嘻的附耳道:“再登门,表姐你可得记好了,凭那江家小舅舅好不好,万万莫要称赞他,不然,仔细未来表姐夫打翻了醋坛子呢!”

    “叫你胡说!”游灿红着脸,啐道,“他哪有那么小气?”

    “唉,我可没说未来表姐夫小气,不想表姐这就护上了。”卓昭节取笑道,“如今还没过门呢就护起了夫君,回去告诉二舅母你胳膊肘净往外拐……”

    游灿正要不依的扭她,就见一个跟着游炬、任慎之去前头看着的随从飞奔过来,不及擦汗,忙道:“两位女郎现在过去吗?船上东西已经下得差不多了。”

    卓昭节一惊,下意识道:“自然就去。”

    游灿也不和她闹了,认真打量她几眼,替她正了正颈上的璎珞圈,又把系发的彩绦理好,笑着道:“走罢!说起来咱们都没见过大姑母旁的子女呢!”

第二十二章 兄妹相见

    两人被使女下仆簇拥着开路到了栈桥上,却不见游炬和任慎之,就问方才报信的人:“人呢?”

    那人笑着道:“船一停下,两位郎君就上船去寻了卓家郎君,帮着归置东西去了,方才是二郎君身边的人跑下来使小的去告诉两位女郎的,想来人就要下来了。”

    游灿和卓昭节这才恍然。

    没过多久,就见游炬和任慎之并一个锦袍少年走上甲板,见到下头游灿和卓昭节已经到了,游炬就对那锦袍少年含笑说了几句,因码头人多,游灿等人这边自是听不清楚的,那锦袍少年闻言立刻向卓昭节看了过来,面有激动之色,接着也不管游炬和任慎之了,几步就下了船,几乎是小跑到了卓昭节跟前,仔细打量她一番,方又惊又喜的道:“是小七?”

    卓昭节见他这般激动,心里原本的生疏担忧去了一大半,暗松了口气,也有些自责自己多疑,微红了脸敛衽行礼,唤道:“八哥!”

    卓昭粹忙伸手搀扶,打量着她,感慨道:“你才被送到江南时尚且在襁褓里,不过才这么大,看着瘦瘦弱弱的使人好不担心!我跟着母亲站在码头上看着载你和大哥、乳母的船远去,母亲说等你回来就是如大姐那样大的女郎了,不想那一别竟到如今才再见到!”

    这番话说的卓昭节心头没来由的一酸,眼眶顿时就红了,游灿在旁,看他们兄妹眼看着就要相对而泣起来,就笑着圆场道:“相隔两地都是盼着念着,如今好容易见了面怎么欢喜的话还没说呢就要哭起来?不是应该高兴的么?”

    卓昭粹到底是男子,激动失态也容易收敛,听见这声音看了游灿一眼,就笑着问:“这定然是三表妹了,我方才听二表哥说你特意陪着昭节来的。”

    游灿道:“表哥说话却是客气了……”这时候游炬和任慎之已经替卓昭粹盘点过了所有的行李无误,正赶上来提醒,“表弟,后头又有船过来了,看着方向仿佛以为咱们这儿的船就要开走,所以正往这边开来,如今东西也齐了,是不是先把船家打发了?”

    卓昭粹忙向北面一看,却见一艘比之卓家所雇之船更为华美的大船正气势汹汹的扑过来看那架势,若是卓家所雇的这艘船不及时让开,他们就敢直接撞上来!

    再看卓家雇的船,已经在忙忙的催人上帆解缆,预备让位了。

    卓昭粹看着那船就是一皱眉,点头道:“既然东西齐了,船家任他们走罢,船资是上船时就付过的。”

    游炬就指挥带来的仆人帮着卓昭粹的随从归类东西,又赶马车过来装。

    卓昭粹见他帮忙,乐得多与久别的嫡亲妹妹说话,两人唏嘘了一阵,又各自说了些卓家游家的情形,正不胜感慨之间,却听哗啦一声水声!

    码头离杭渠最近的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飞溅的浪花浇了一身!

    却是方才那艘逼得卓昭粹所雇之船匆忙让位的华美大船耀武扬威般的停了过来,因速度急,亏得掌舵水手技巧高明才没撞到栈桥上,却也把杭渠的水面激得一阵浪涛滚滚不仅岸边离得近的人被浇了一身水,杭渠里不远处几条小舟也在猝然之间被浪掀翻了两艘,好在江南无人不擅水,小舟上艄公落水后没多久就自己爬了起来,皆是对那船怒目而视!

    卓昭粹固然没落到一身水的地步,也被溅湿了衣袍的一角,他转过身,眉头又皱了下,道:“这宁家小世子当真不成样子!”

    “二哥认识那船的主人?”那船停得张扬,又殃及他人,卓昭粹也受了池鱼之殃,卓昭节自然也有些不忿,游灿的性情就更不能容忍了,正待令人扬声质问那船上之人,听卓昭粹这么一句,虽然极不喜这船上人,却仿佛有所忌惮一般,卓昭节忙拦住游灿问道。

    毕竟卓昭粹已经是敏平侯的嫡孙,放在京中也是相当的身份了,能够叫他忌惮得被无故弄湿衣物,连说上一句都有些斟酌字句的人,恐怕来头不小,卓昭节怕游灿去问罪,遇见身份高贵又蛮不讲理之人反而下不了台,当下就先问卓昭粹。

    果然卓昭粹道:“这船是纪阳长公主的,这回到江南来是送纪阳长公主最为疼爱的孙儿宁摇碧暂住,宁摇碧便是如今的祈国公之侄、雍城侯独子,此人嚣张跋扈、不肖狡诈,乃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与其他两家的不肖子弟并称为京中三霸,行事向来肆无忌惮,一个月前,只因路遇争道,竟将秦王世子打断了三根肋骨并几颗牙齿,气得周太妃跑到长秋宫,寻了淳于皇后号啕大哭,雍城侯因此发怒要重责他,不想纪阳长公主舍不得,就叫人把他送到江南来避一避风头,待雍城侯的怒火歇了再回去。”

    闻言,游灿也歇了问罪的心思这宁摇碧连秦王世子都打了,秦王可是今上的弟弟,先帝晚年所宠爱的周太妃之子,论起来还是宁摇碧的表叔,这既是以下犯上又是以卑凌尊的,纪阳长公主竟还舍不得做做样子罚他一罚这种级别的纨绔却不是游家能惹的了。

    就是卓家,卓昭粹见着了不也头疼得紧?

    这时候卓昭粹的行李也装得差不多了,游炬就过来道:“咱们回去见祖父、祖母罢。”

    卓昭粹忙又谢了他,因任慎之也过来了,少不得谢他们来接并帮忙之余,也要代卓昭节道上一声。

    游灿就笑道:“表哥何必这样多礼,彼此都是骨肉血亲,何况表妹在游家,我也多个伴。”

    一面说着,一面离了码头,迎面却撞见了崔含芝、宋维仪、白子静一行人联袂向栈桥走去,双方均有认识对方的人,自然也要招呼一声:“几位师兄要接的人可是来了?”

    “游师弟说的不错。”崔含芝因是几人里最年长的,便代为回答。

    等崔含芝等人过去了,游灿回头一看,咦道:“他们要接的竟是那宁摇碧吗?”

    原本见游灿转过头去看,卓昭节正打算回去后取笑她,听了这么一句也回过头,却见码头上此刻的确只停了纪阳长公主一艘船,看崔含芝等人的方向,正是往那船而去。

    “莫非那宁摇碧也要进怀杏书院?”游灿猜测着,卓昭粹顿时脸色一黑:“不至于吧?”

    游灿没留意他神色,就道:“不然怎么会是崔山长的入室弟子亲自来接呢?”

    刚才任慎之和崔含芝等人招呼时,卓昭粹并没有太留意,如今才知道刚才的都是自己未来同窗,也不禁停下脚步留意了下,果然见纪阳长公主的船上搭下跳板来,崔含芝一行人都上了甲板。

    见他停下来看,游炬等人自也停下,他们刚才一直在帮卓昭粹收拾行李,并没有听到宁摇碧的来历,此刻就好奇的问:“这宁摇碧是谁?可是北地过来的学子,打算投考怀杏书院?”

    “是雍城侯世子,纪阳长公主之孙。”卓昭粹解释道,“他在京中惹了祸,纪阳长公主就送他到江南暂住。”

    “原来是位世子,怪道方才那船开得那般危急。”游炬不禁感慨了一句,因着江南富庶,读得起书的人多,自然在朝为官者也不少,尤其秣陵乃江南大城,如码头这样不乏贵人来往的地方,等闲人却是不敢怎么放肆的。

    却见崔含芝等人在甲板上等了片刻,才有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个少年走出来,因此刻离得有些远了,也看不清楚那少年长相,只瞧出他着了丹色袍服,因身份尊贵,那丹袍之中又织了金丝进去,虽然今日天色阴沉,并无日头,但软风吹过,就见那袍子上一闪一闪的折出光彩来,胸前腰间,俱有美玉闪烁、宝带琳琅,装束华贵,头上金环束发,说的话听不见,姿态却显然是傲慢的。

    卓昭粹噫道:“居然当真是接的他?”

    又自语道,“奇怪,这纨绔不是……他要进怀杏书院做什么?”

    听他语气,可不只是看不惯这位宁世子,仿佛两人从前也有过过节一样。

    旁人既不认识宁摇碧,如今也都急着迎了卓昭粹回去见游若珩和班氏,就道:“料想是慕名,趁着避祸的光景混上些日子,看在纪阳长公主的份上,崔山长也不能不应付一二。”

    卓昭粹也这么认为,就不再看下去,一同到了游家的车马边,游炬提醒道:“表弟,我们替你备了一匹马,亦有马车,若是表弟才上岸乘马不适,不如就登车。”

    “在船上闷了一路,我如今倒正好想乘马。”卓昭粹笑着谢了他,利落的蹬鞍上马,见状,明合、荔枝也都扶了卓昭节和游灿上车。

    一路顺顺利利的进了城,到得游家门口,早有游炬的小厮跑前头报信,此刻游家早就大开中门,因为大房有孝在身,游霰又被游若珩下重手打得起不了榻,加上卓昭粹终究只是晚辈,就是游霖带着因为年纪小没跟去码头的游煊一起在大门处迎接,两边彼此打量了一眼,都忙不迭的彼此见礼,叙了几句路途辛苦,游霖就将卓昭粹往里让,道:“父亲、母亲是早早就念着了,粹郎不可耽搁,先去端颐苑见了二老。”

    “昭粹也一路惦记着外祖父与外祖母……”卓昭粹一边寒暄,一行人前呼后拥的往端颐苑拥去。

第二十三章 名额

    游若珩和班氏仔细端详着头次见面的外孙,卓昭粹生的酷肖其父卓芳礼,不算俊秀,但眉眼端正,举止有度,对游家上下既亲热也恭敬,加上又是嫡亲血脉,游若珩和班氏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班氏看着看着就擦起了泪:“一晃眼的功夫你也这么大了,记得当初我们回江南的时候,律洁还抱在你母亲的手上呢!”律洁便是卓芳礼同游霁的长子卓昭质的字,卓昭质是比游烁还要年长几岁的,听班氏这么说,卓昭粹就莞尔道:“大哥如今也常常念叨外祖母,说外祖母亲手做的蒸糕连母亲做的都比不上的!”

    当年班氏随游若珩宦于京中,所谓长安米贵,居不易,靠着游家祖上的一些产业,游家虽然还不至于要当家主母亲手下厨,但毕竟游若珩身为翰林,清贵却只能靠着不多不少的一点俸禄吃饭,为替儿孙计,班氏那时候过日子十分打算,糕点皆是亲自为之,她是江南土生土长之人,很会做几样江南风情的点心,给游若珩或游霰等人待客送人,花费极不大,也不失体面。

    那时候得的最多的当然就是女婿家,卓昭质尤其的喜欢吃蒸糕。

    此刻被卓昭粹提了起来,班氏不禁感慨万千,眼看她又要落泪,游若珩就咳嗽了一声,问道:“你功课如何?”

    卓昭粹忙恭敬道:“先前在家中是由祖父的幕僚文先生一直教导着的,后来祖父也有所指点,一路南下时,在船上也不敢疏忽,只是昭粹资质愚钝,也不知道是否会给外祖父丢脸。”

    游若珩木着脸道:“崔子和为人圆滑,只要你对经史还算熟悉,定不会为难你,只是要做他的入室弟子,却得他中意了。”子和是崔南风的字。

    “还请外祖父指点。”卓昭粹这次南下,虽然不是势在必得,但也抱着极大的期望要考进崔南风名下的,此刻听了游若珩的话,不禁脱口道。

    就听游若珩道:“他自有一套看人的标准……”

    见他们当众就说起了卓昭粹此来的目的,班氏有些不悦,舍不得埋怨外孙,就叱游若珩:“外孙才到,有什么话也等他见齐了长辈再说罢!”

    卓昭粹也醒悟过来此刻不宜深谈,忙笑着认错:“是昭粹失礼。”

    班氏就与他介绍起了屋子里的人游家所有姻亲里头,以卓家门楣最高,又是班氏最疼爱的女儿所出,此刻端颐苑里济济一堂,除了不能起榻的大房父子,并巫曼娘需要照料丈夫、不方便独自过来外,其余三房在家里的连嫡带庶的都到齐了,原本游姿也该来,但她身子不好是一个,也怕碍了班氏的眼,就告了罪。

    游霰、游烁都没到,游炎是早就回了震城黄家了,大房就是游勉能够过来意思意思,十二岁的游勉长的眉目清秀,但人看起来很是怯懦,他怯生生的代父兄告罪,期期艾艾的拿出大房预备的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见面礼,卓昭粹忙亲手接了,又问候几句游霰和游烁这会他还以为这父子两个是当真染了风寒,还说身边老仆带有正对风寒的方子,一会就给大房送去,游勉闻言脸就红了。

    这情况还是二夫人机灵,忙笑着把话头接过去,又暗中推着游霖也说了几句话,照例给了见面礼,卓昭粹这边自然也有游霁备好的心意呈上。

    三房游震是同辈里生的最好的一个,虽然年近四旬,却依旧面若冠玉、美髯长身,倒是他身边的三夫人连氏容貌平平,眉宇之间一股怨怼之气,即使在端颐苑里也难消除,因为游震虽然生的好,却是极风流的一个人。

    纵然被重视门风的游若珩和班氏约束着不敢公开的去秦楼楚馆之地一掷千金的闹腾,但花枝招展能歌擅舞的小娘却是一个接一个的买进来,固然那些人这些年也才生了一个庶女游怜,但三夫人对比妯娌大房姬妾不少,可游霰做过官,江氏好歹还混了个诰命,游震却是徒生了一副俊美的容貌,文不成武不就的还一个劲买人进门,二房、四房加起来也没什么妾侍碍眼……连氏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是游家媳妇里头最亏的那个,便是她所生的三房如今唯一的一个儿子游炽考进了怀杏书院,也难消心头遗憾。

    四房的游霄作为幼子,少得父母偏爱,他幼喜读书,也有些天分,奈何时运不济,单举人就考了三次才勉强过关,春闱前后考了数科也没中,如今膝下有了二子,到底也没全死心,不肯接手家业,仍旧日日闭门苦读,四夫人边氏是个极为贤淑的女子,性情温柔得近乎懦弱,一向以夫为天,游霄说什么她听什么,向来就没有自己的主意,若是赶上了游霰、游震这样的丈夫,边氏自然是得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去了,不过边氏也是命好,游家四房里唯一没有妾的就是四房,这倒不全是游霄对边氏情深义重,更多的原因就是游霄挂心仕途,不肯分心,加上边氏至今已经生了二子,班氏也不是那种闲得没事主动往儿子房里塞人的婆婆,论起来游家这些媳妇里边氏倒是过的最舒心。

    卓昭粹一路拜见舅父舅母们,一路思忖着他们各自的性情为人。

    长辈们见毕,就轮到了平辈,游炬、任慎之在码头接人时已经正式见过礼,如今少不得又要重见一次,因为游灼、游炎都没回来,下面就是也见过了的游灿,带着堂妹游灵、游怜、堂弟游煊拜见表兄。

    游灵和游怜都是三房的女郎,一嫡一庶,但粗看起来都仿佛同母所出一样,皆是沉默得紧,细看才能分辨游灵的沉默,是严肃,游怜却是谨慎,相比两个堂姐,游煊这个四房嫡幼子却是又活泼又爱闹,叫了声表哥,就一点也不认生的唧唧喳喳起来,惹得班氏皱眉斥了他两次,又被边氏拉到一边才意犹未尽的住了口。

    如此一番见礼毕,也到了开饭的时候,班氏正待招呼卓昭粹歇一歇,卓昭粹却又整顿衣冠,叫过卓昭节,一起跪了下来,正色道:“此番来之前,父母有命,令我带昭节一起,必要代他们叩谢外祖合家养育昭节之恩的!”

    说着就行起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卓昭节忙跟着照做。

    班氏听了又落泪道:“都是自家骨肉,他们恁得多礼做什么?”叫珊瑚和珍珠上去扶,但卓昭粹到底还是和卓昭节行完了礼,又对四房长辈行礼致谢,连游勉也被迫代游霰受了几拜,二夫人和三夫人、四夫人也不免落了泪,上前又劝慰了一番班氏,一起搀了兄妹两个起来,少不得哭着回忆一番游霁没出阁的光景,这样使人打水进来,上上下下都梳洗过了,才传了席。

    班氏为了外孙,是特意提前请了个会做北方菜肴的厨子的,席上就是南北各半,卓昭粹对外祖母的这番用心少不得又要谢一回。

    用过了饭,游若珩就将卓昭粹叫到书房里去说进怀杏书院的事情了,因班氏一上午为了等外孙,特意早起,再加上中间哭了几次,用过午饭就觉得疲惫,这会就要小睡片刻,没有像往常那样留下外孙女、孙女、孙儿说话,卓昭节就和游灿告退下去。

    一出端颐苑,游灿叫使女都退开些,悄悄的和卓昭节咬耳朵:“你可发现三婶今儿的脸色不太好?”

    “咦?”

    “唉,你今儿心思想是都放在卓表哥身上了。”游灿道,“先前卓表哥和祖父说起了进怀杏书院的事情,我看三婶的脸啊,刷的就黑了下来!若不是三叔瞪她一眼,指不定就要说话了。”

    卓昭节一呆,随即明白了过来:“三表哥……”她虽然没听见码头上崔含芝与同窗说的那番话,但也从卓昭粹刚才一见游若珩就迫不及待说起了拜进崔南风门下之事,推测出来三夫人为什么不高兴了三房的游炽如今也在怀杏书院,一直都没拜师,对外说是游炽年纪还小,根基浅薄,好生磨砺磨砺……无非也是冲着崔南风入室弟子去的。

    游若珩对教导子孙很有耐心,但要他拿出师兄的架子来压着崔南风一定要收自己孙儿为徒,他却做不到,崔南风的弟子如今俨然是南北咸知的一块招牌,即使是同窗师兄的晚辈,没点把握,他也是不肯收的,免得砸了自家名号。

    “可不正是?”游灿道,“像十一表哥,他不久前田先生收到了门下,田先生虽然不及崔山长那么名满天下,自己也没中过榜,但也教导出过三五个进士的,崔山长也不至于去抢了田先生的学生!听说三弟也不是没机会拜进田先生门下,之所以没有,还不是为了想叫崔山长看上吗?只是不是我灭自己堂弟威风长表哥志气,表哥的才学我不清楚,不过三弟进怀杏书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又有祖父的面子在,如果崔山长要收,恐怕早就收了,你看之前的宋维仪也年轻得紧呢……可见三弟希望不太大啊!”

    游灿话里虽然是替卓昭粹分辩,到底有些遗憾。毕竟游若珩与怀杏书院渊源那么深,结果游家竟然到现在都没有一个晚辈能够考进崔南风门下,实在有点丢脸。

    “希望再不大,到底也是有个指望的。”卓昭节沉吟道,“这事倒是我没想到了……还有五表弟呢!”

    游灿道:“四叔和四婶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四叔虽然读书读的有些迂,老爱同咱们说什么女子当三从四德、娴静淑仪之类的话,可却不是那嫉妒的人,四婶更是把贤良淑德恭敬谦让八个字刻到了骨子里!他们才不会觉得表哥来是抢了五弟的机会,也就三婶这么想。”

    卓昭节不由皱紧了眉,游灿安慰她道:“我和你说三婶,就是叫你做好预备,怕是她这两日遇见你,少不得要说上几句酸话,你也知道三叔那个人,三婶一向又好强,她就是那个脾气,说了什么你可别往心里去!”

    “我不是怪三舅母,只是……”卓昭节是在游家养大的,别看今日连氏为着儿子生了气,平常她待卓昭节也不坏,每次娘家送了东西,或者给游灵预备什么,都也少不了卓昭节一份的,固然游灿说游炽拜进崔南风门下希望不大,卓昭节也认同,但连氏的心情她也能理解毕竟游炽才是游若珩的嫡亲孙儿,可游若珩也没给游炽活动着拜进崔南风门下,倒是卓昭粹一来,游若珩就亲自指点上了,连氏心里哪能不怨怼呢?

    一边是舅母和表弟,一边是嫡亲兄长,卓昭节思来想去也只能叹了口气:“咱们不说这个了。”

    游灿就笑着道:“你若是觉得这几日在家里待着尴尬,左右表哥也接到了,不如就到白家去罢?白家姐姐是月中出阁,咱们提前几天过去陪她住着也无妨的。”

    卓昭节听了这话,就诡异的看着她,看得游灿渐渐红脸,跺脚道:“你看我干什么?若是不想去就不去好了!”

    “我若是当真说不想去,指不定背后被怨怼成什么样子呢!”卓昭节似笑非笑的说道,游灿脸色更红,嚷道:“那不要去了!”

    卓昭节笑道:“当真不去?”

    游灿道:“当真不去……不过,到时候白家姐姐怨你,我可不管!”

    “啊哟,白四姐姐都被你抬出来了。”卓昭节道,“我若不去,还不得被你和你未来大姑子一起怨死?”

    游灿啐道:“你不去算了!”

    见她真要生气了,卓昭节也不敢再逗下去,忙笑着道:“去的去的,我才和未来三表姐夫说了消息,回头就坑他一把,这怎么能行呢?”

    话还没说完,就被游灿掐了一把,赶紧看了看左右,嗔道:“你要死了!这话在外头开开玩笑也还罢了,在家里说被长辈们听见,我怎么办?”

第二十四章 侯门深似海

    虽然两人商议好了提前去白家陪伴白子华,但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到底得问了班氏的意思,因卓昭粹才到,游灿也还罢了,卓昭节这个嫡亲又是多年不见的妹妹总要与卓昭粹说说话再出门,不然就显得敷衍了。

    游灿也知道这点,与卓昭节约好了明后日去班氏跟前请求,就回了二房。

    晚饭前,珊瑚到缤蔚院,同卓昭节道:“老夫人说,七娘晚饭就和卓家八郎用罢,先前午饭就算接风,知道七娘和八郎都是盼着能够私下说说话的,都是自家人,意思到了就成了。”

    卓昭节忙问:“那么晚饭摆在我这边?”

    “自然是的。”珊瑚笑着道,“虽然卓八郎住的翠岫院也宽敞,但老夫人想着用过饭后,若七娘回缤蔚院来恐怕不便,叫卓八郎说完话回翠岫院去好了。”

    如此晚饭摆过来,比平常丰盛了许多,不多时卓昭粹也被游炬送了过来,卓昭节自然要意思意思留游炬一起用,游炬笑道:“你们嫡亲兄妹多年不见,如今正好说一说两地情景,我留下来做什么?”

    卓昭粹送了几步游炬,回来之后,与卓昭节相对倒是先有些生疏的尴尬,随即才道:“我这回带来的人怕是昭节还不认识罢?”

    就介绍了随他过来的贴身小厮名叫卓缓的,另有两个服侍的老仆,并若干护卫,因为如今已经到了游家,护卫就住了前院,并不到后面来,只在出门时才跟着,老仆留在翠岫院,就带了卓缓过来。

    听卓缓姓卓,卓昭节猜测他许是敏平侯府的家生子,卓缓上来给她磕头见礼,卓昭节就叫明合赏了他一个荷包,里头装了一两银钱,也算略为丰厚了,只见卓缓接了,神色不动,卓昭节心想约莫是长安风气比江南奢华,或者就是这小厮沉得住气江南这边下仆逢年节拿个百十个钱的赏钱也差不多了,像上回卓昭节赏四个贴身使女每人一副赤金坠子,已经属于难得的厚赐,却和她误以为自己重病将亡,忽然峰回路转,大悲大喜之下出手格外大方有关系。

    卓昭节也将四个贴身使女都介绍了,卓昭粹斯斯文文的说了几句客气话,四个使女都晓得这番客气多半还是因为她们是游家的奴仆的缘故原本,卓芳礼和游霁决定把女儿送到江南来养时,因为情况紧急,等不到游家派人北上,卓家那边,两人又脱不开身,也没旁的人可以委托,只有叫当时才十三岁的长子卓昭质带人送了卓昭节到秣陵。

    当时送过来时,敏平侯的嫡亲孙女,当然身边也配了服侍的人的,是两个乳母、四个大使女、若干小使女,并些杂役护卫之类,浩浩荡荡有许多人。

    只是卓昭质到后,另有一封信悄悄的给了班氏,却是游霁亲自所书,道是这些人里怕是有那继婆婆的眼线耳目,尽量能不用就不用,免得出事,班氏见了信,哪里敢叫那些人近卓昭节的身?借口那些人水土不服,都打发了,只将卓昭节抱在自己房里亲自带着,等卓昭节年岁渐长,开始独居,才亲自挑选了明吟四个服侍她。

    待兄妹两个被伺候着入了席,略让了几道菜,生疏感去了许多,说话也随意起来,卓昭节先问父母,卓昭粹便道:“父亲母亲身子都是好的,说起来,你送到江南的第五年,咱们倒又多了个的弟弟,名叫知安,他不曾见过你,我来时,跟到船上不肯下去,嚷着要和我一起来看你呢!只是他身体也不太好,母亲不放心他旅途劳顿,叫人硬把他抱下去了。”

    又说,“十一表哥和五姐都已经为人父母,咱们的两个侄儿无忧、无忌都十分聪明伶俐,也挂念着你,五姐嫁的是居阳伯的嫡长子,如今膝下也有了一个亲生子,单名一个淳字的,是咱们外甥。”

    卓昭节如今还没回卓家,对长安也不甚了解,连居阳伯是谁也不知道,也没什么可问的,至于弟弟……听名字没从昭字就晓得不是嫡出,便问卓昭粹:“我听外祖母说八哥过来是要在这儿读上两年书的,届时与我一同回去?”

    “不错。”卓昭粹点一点头,犹豫了一下,挥退众人,方低声道,“其实,这回过来,父亲是极希望我能够成为崔山长的入室弟子的!”

    “这是为何?”卓昭节诧异道,成为崔南风的入室弟子,固然是许多人梦寐以求之事,但说来说去,到底还是为了富贵二字,论起来敏平侯乃是公侯权贵,累世公卿的人物,作为他的嫡孙,为何还要如此看重一个入室弟子的名份?

    就听卓昭粹正色道:“昭节,你素来在江南,年纪也小,许是不知道长安的事情!这次来前,母亲私下里就与我交代,要我务必在你回长安前,将卓家、长安的形势与你说全了,免得你回去后一头雾水,有行差踏错!”

    卓昭节一皱眉,只听卓昭粹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好奇我堂堂敏平侯嫡孙,还要跑到江南来同众多学子争夺一个山长的入室弟子!但你大约不知道罢?虽然敏平侯是咱们的亲祖父,咱们的父亲也是他元配发妻所出,可那爵位却未必轮得到咱们父亲!届时……咱们家也不过靠着父亲,父亲他乃是正四品的官职,私下里做兄长的同你说句实话,四品官在地方上或者是极高的了,放在京中就不算什么,何况父亲虽然中过举,考进士却是一直没中的,这四品官还是祖父设法替他弄来的,不过一个散衔……”

    见卓昭节沉吟不语,卓昭粹叹了口气,道:“也罢,我先将卓家的人与事从头给你说一说咱们卓家如今有五房人,侯府里头还住着一个没出阁的姑母,只比你长一岁。

    “大伯与咱们父亲并大姑姑俱是同母,乃是祖父元配发妻、即咱们嫡亲祖母的子女,说起来咱们祖母也是名门望族出身,还是先帝时候的外戚,只是今上初登基的时候齐王叛乱,将梁家也拖下了水,这才倒了,本来这件事情因为祖父向来支持今上,没涉及到咱们祖母,只是……”

    他苦笑了下,低之又低的道,“咱们如今那位继祖母,本是祖父的嫡亲表妹,先前曾祖母在的时候就有意聘她为媳,因为曾祖父中意咱们祖母才没嫁得成,但这位继祖母对祖父极为专情,咱们祖母嫁过门后,她竟闭门不出,发誓终身不嫁!梁家出事后,祖母偶然发现她私下里与祖父有书信往来,那时候祖母忧心家人,本就心绪极坏,一时冲动,为此和祖父大闹了一场……没多久连气带病死了……”顿了一顿,卓昭粹才道,“因此大伯与大姑姑、父亲与祖父就都存下了罅隙。”

    卓昭节没想到嫡亲祖母去世、并继祖母进门还有这样的内情,不禁愕然不语。

    “因为当时祖母闹得不小,祖父……很是没了面子,不免心存怨怼,后来祖母去世,一满百日,祖父就索性娶了如今的继祖母进门来……大姑姑为了这个再没回过卓家,大伯和父亲也对继祖母十分厌恶,祖父……自然也是不高兴的。”卓昭粹低声道,“后来继祖母生了五叔和小姑,祖父是极喜欢他们的。”

    说到此处,卓昭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道,“偏咱们大伯与大伯母都是极好的人,却始终没有嫡子,所以……”

    卓昭节因为早就听班氏说过,自己那祖父偏疼继室,并继室所出的子女,如今看来,敏平侯曾孙都有了好几个了,还不立世子,二房、三房左右是庶出,在三个嫡子跟前没什么可争夺的,但大房、四房却不能不急了。

    果然卓昭粹苦笑着继续道:“是以这次我到江南来,亦是父亲的打算,祖父虽然与大伯并父亲有罅隙,但很喜欢子孙成材,先前听说我要到怀杏书院来时,就特意叫了我过去,勉励一番,且给了我一套极好的文具,我若能够拜进崔山长门下,想来五叔读书也只是平平,祖父未必就会被那沈氏撺掇了去。”

    那沈氏大约就是敏平侯的继夫人了。

    卓昭节沉吟着,这么听来,卓家的情况的确比游家复杂多了,论理呢,自己的大伯是元配嫡长子,据着礼法,这爵位定然是他的,可偏偏大伯没有嫡子,敏平侯若是以此为借口,另立其他嫡子,卓芳礼的优势却也不明显了卓昭粹说敏平侯喜欢有才能的子孙,偏偏卓芳礼书读的很一般,不过一个举人,那继室所出的五叔算着年纪应该也不大,纵然还没中举,好歹他还年轻,又有生母沈氏在敏平侯跟前替他说好话,指不定敏平侯就觉得他比兄长们都有前途呢?

    何况偏疼幼子本是人之常情……敏平侯还和长子、四子都存下过罅隙……

    原本卓昭节听说卓昭粹南下,还道他只是随意游学,并顺道接自己回去,如今看来却是想方设法的想入了崔南风门下了……

    本来,卓昭节还想着这么个入室弟子对于卓昭粹的身份来说未必就很重要,为此叫三舅母不高兴,到底心里过意不去,若是卓昭粹可以让,不如就让了算了,如今听卓昭粹说了缘故,方觉得自己先前想的却太过天真了些……

    而且听着卓昭粹描述的敏平侯这个祖父的为人,她忍不住拿游霰比了比,若这位祖父也是偏心只喜欢有出息能干的子孙的……如果敏平侯不是这样的人,班氏又怎么会对着外孙女骂舅舅呢?

    她心头一沉。

第二十五章 三房

    卓昭粹急于拜入崔南风门下,匆匆向卓昭节交代了长安卓家的局势,次日,去大房探了探病,自第三日起被游霰领着见了几门亲戚,到第五日就由游若珩亲自带着、收拾行李去了怀杏书院。

    这一日游若珩和卓昭粹前脚刚走,后脚游灿就拉着卓昭节到班氏跟前,提出要去白家陪伴白子华:“四表姐如今愁得紧,当初回来的时候,我就答应她早几日去作陪的,人岂能无信?祖母答应了我吧!昭节也去!”

    班氏含着笑道:“一般的表哥,一个打小常见,另一个远道而来,重此轻彼得这般明显,我都看不下去要替朝粹道声屈了。”

    “祖母!”游灿见班氏打趣自己,附近侍婢都纷纷掩袖窃笑,面色一红,道,“卓表哥来江南是要读书上进的,又不是过来游山玩水的,纵然是,表哥也自有兄长们陪伴呀!何况这回我是去陪表姐,又和表哥什么事情呢?祖母尽会欺负我!”

    班氏见她要恼了,这才道:“你去也可,问问你们四妹妹去不去,那孩子成日里在房里绣花绣草的,虽然淑娴却也太静了些,连几家小娘子都认不全呢,借这个机会,她若是愿意出门,你们姊妹几个也好有个照应。”

    游灿听她准了,大喜道:“我们这就去问四妹!”

    路上她和卓昭节道:“我打赌四妹一定不去!”

    “我可不和你赌。”卓昭节撇嘴道,“四表妹的安静是合府里都出了名的。”

    虽然两个人都笃定了游灵是不肯出门的,但既然班氏说了,到底还是去了三房。偏不巧,两人才到三房附近,就听见了三夫人的骂声、并女子嘤嘤的哭泣声,闻声,两人忍不住都站住了脚……

    “要不,咱们明儿再来问四表妹?”卓昭节因为卓昭粹的事情,如今本就有些怕见三夫人,恰好赶上了三夫人在发作姬妾,越发的不想进去了,游灿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宜上前,只是她惦记着白子静,到底不想再拖延一日,就对荔枝道:“你进去问!”

    荔枝满面为难之色,道:“婢子倒不怕惹了三夫人生气,只是四娘她一向重礼数,既然是老夫人发话,却是婢子去问,这……”

    表姐妹两个对望一眼,都是一阵头疼荔枝说的没错,游灵极重礼数,她待别人向来有礼,若是旁人随意敷衍她,她可也是不肯依的。

    游灿权衡了片刻,到底想去白家之心占了上风,咬牙道:“还是咱们去吧!”

    卓昭节赶紧道:“你是晓得我……”

    “你忍心叫我独自过去听三婶的酸言酸语?”游灿拉着她不肯放,两人僵持了片刻,卓昭节只得同意,于是一起过去叩响了三房的大门,大门本是虚掩的,里头三夫人又正骂得起劲,敲了几下竟都没人应,游灿心急,就索性自己推开,进去道:“三婶!”

    三夫人转头一看,见是侄女与外甥女一起进来,就停了骂姬妾,道:“哟,今儿你们怎么过来了?”

    游灿赔笑道:“我们来看四妹。”

    “是老夫人的意思吧?”三夫人不阴不阳的道,“平常你们年岁虽然相近,却是一向和她玩不到一起去的,也难怪,她那闷葫芦的性.子,我这个做娘的看着都觉得气闷,你们不喜欢她也是寻常,说起来她虽然闷了点但也不是不用心,只是命不好不招人疼又能怎么样!”

    说着眼风一扫卓昭节,哼道,“昭节,你说是不是呀?”

    卓昭节一听这话就晓得三夫人是气愤游若珩偏心,说话自然就怪了,她抿了抿嘴,道:“三舅母说笑了,四表妹若是不招人疼,外祖母怎么会叫我们来寻她呢?可见至少外祖母是疼她的。”

    三夫人一噎,这时候阶下的姬妾因才受了刑,吃痛,没忍住呜咽了几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便又喝道:“停下来做什么?与我往死里打!”

    待那边又抄起竹鞭打了起来,三夫人这才复问她们:“老夫人使你们来寻灵娘做什么?”

    “这个月我表姐出阁,想多邀几个姊妹去陪她,原本我们怕打扰了四妹,只是祖母说如今正逢春日,兴许四妹喜欢出一出门。”游灿忙道。

    三夫人哼道:“她呀,会出去才怪!小小年纪,成日里死气沉沉!”这么说着,就道,“你们去吧。”

    游灿和卓昭节道了谢,这才悄悄上了回廊,往游灵的屋子去,经过那姬妾附近时,两人不免扫了一眼,却见是游震极喜欢的、去年十月才进门的一个妾,唤作翠翘的,如今被几个粗使仆妇七手八脚的按在了庭中青石上,一身绮裳早被打烂了几处,身上血迹斑斑也不知道怎么惹了三夫人。

    不过游震对这翠翘一向喜欢得紧,今日他出去会友了,等回来看到,少不得又要与三夫人争执,三房里的热闹就是这么一直不断的……

    游灵屋子里伺候的四个大使女是禾字打头,依次是禾蓝、禾青、禾红、禾橙。

    游灿和卓昭节才走到游灵屋子附近,恰好禾蓝手里拿着东西出来,在回廊上看见,忙道:“三娘与七娘来了?”

    里头游灵自也听见,片刻后,就见她衣裙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出来,规规矩矩的下了回廊来迎接游灵生的却是像了游震,眉目清秀、头发乌黑,是个俏丽的小美人胚子,只是脸色惯常严肃,虽然以她的年纪这严肃看着往往有些可笑,但通身却没什么十二岁女孩子应有的活力,只是很平淡的问候:“三姐、七表姐。”

    游灿性情与她不类,此刻就不罗嗦,直截了当道:“我与昭节打算去白家陪伴白家就要出阁的四娘子,即是我表姐,她也想请你去的,何况祖母说如今正逢春日,你一直不出门,怕你闷着,叫我们来问问你,你可去吗?”

    果然游灿即使提了白子华和班氏,游灵却是眼都不眨一下便回绝道:“我这儿有幅夏日越山图,才绣到了一半,正是离不开的时候,祖母和白家娘子好意,我却是不能消受了,劳两位姐姐走这一趟。”

    游灿和卓昭节早知道她定然不去,只是也不能就问这么一声,卓昭节就劝道:“四表妹总这样在屋子里绣花也要仔细眼神,莫如出去松快松快。”

    “谢七表姐关心,不过我绣着花才长精神,出去了怕反而心不定。”游灵干脆的道。

    见这情况,两人也不再多言,道:“那我们先走了,回来与你带爱吃的糕点蜜饯。”

    游灵又道了谢,却忽然想到一事,道:“两位姐姐且留步,我想起来我这儿有连家方才送过来的樱桃,怕是母亲今日事情繁忙,还不及给各处送去。”

    “既然一会咱们也有的,又何必再吃你这里的份?”游灿急着去白家,才没心思尝什么樱桃,立刻拒绝道。

    游灵就道:“你们亲自过来问我去不去白家,怎能茶都不喝一盏就走?这哪里是待客之道?好歹进来喝盏茶,吃些樱桃再走罢?”

    游灿一阵的头疼,却也晓得游灵对这些礼节最是讲究不过,到底捱不过她,只得与卓昭节脱了木屐进去,果然看到偏屋里,隔着一副水精帘,是一架约莫两丈来阔的绣架,上头似有山水痕迹。

    既然已经进了来,游灿就有闲心问几句了:“可是时相的夏日越山图?”

    “正是。”游灵指挥着禾蓝、禾红沏茶上樱桃,一面道,“就是时相贺祖父五十寿辰的那一幅,我前两日与祖父借了来,想照着样子绣一幅。”

    “四表妹的绣技越发精湛了。”卓昭节过去掀帘看了看,回来就惊叹道,“竟是神韵栩栩!”

    游灵虽然极爱刺绣,但听了这夸奖却也没什么欢喜之色,淡淡的道:“七表姐若是喜欢,绣好之后送与你就是。”

    虽然游灵因为喜欢刺绣的缘故,没少给家里的上上下下做东西,但都是些小件,如今这幅越山图应是她所绣的最大一件,别说绣技精湛了,就是绣技平平,单是这么大的一幅,也极不容易,卓昭节本想着她纵然不是为了孝敬长辈,总也该摆在自己屋子里,听了这话就有点受宠若惊:“当真?”

    “自然是真的。”见她一副又惊又喜又不太好意思的模样,游灵终于露出些许笑色,“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才绣着玩的,又没打算用来做什么,七表姐喜欢,正好拿了去。”

    卓昭节很是欣喜,又觉得有些平白得她好处,没什么回报,仔细想了想就道:“我也不能白拿你的我那儿有副碧玉耳坠,回头给你送来。”

    游灵也不推辞,道:“好。”

    游灿这时候喝了茶,吃了樱桃,觉得游灵待客的兴致应该够了,就起身道:“我们今儿还要去白家,得回去收拾了,那耳坠子,等表妹从白家回来再与你送来吧?”

    “不急的。”游灵道,又叫人装了一小兜樱桃,硬是让她们带走,两人推辞不过收了,被她送到门口,游灿听见前头三夫人还在料理那翠翘,眼珠一转,对游灵道:“四妹,你叫个人陪我们走后门罢,经夹巷再到前头去,前头三婶忙着咱们就不去打扰了。”

    游灵向前头声音传来的地方望了望,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道:“就叫禾蓝陪了你们去吧。”

    路上,游灿少不得问几句禾蓝:“那翠翘怎么回事?”

    “还不是今儿连家送樱桃来惹的事?”禾蓝啐道,“因怕晚了被日头晒到不新鲜,所以是清早送来的,那会郎主还没走呢,见到了,就叫夫人给翠翘多留些,说翠翘前两日还在惦记着想吃樱桃,夫人就道,这是她娘家送来,分给各房是应该的,一个十两银子买进来的小妾是什么东西,也配当成正经的亲戚看?郎主不高兴,就呵斥了几句夫人,又执意拿了一篮进去给了翠翘方才,恰好有人来寻郎主,郎主出去,夫人就带人到翠翘房里,把那篮子樱桃都泼地上踩烂了,把翠翘拖到庭中动家法。”

    “咦,这翠翘倒也会生事。”游灿皱眉,“三婶家里送来的樱桃,关她什么事?”

    “其实郎主偏爱她,私下里可没少给她私房钱,连婢子都听到了,说翠翘时常打发了人出去买这买那呢,偏樱桃就买不得?分明是知道连家有个樱桃林,每年这会总要送些来,故意挑唆!”禾蓝是游灵的使女,自然向着三夫人说话,知道游灿和卓昭节固然是晚辈,却都是班氏所宠爱的,自然要在她们跟前替三夫人说明,“大房里那两个害得阿公和老夫人在江家跟前赔了多少不是,婢子看这翠翘也不安分呢!”

    游灿却不上当,笑着道:“这些咱们晚辈可也管不了,也只能听一听罢了。”

第二十六章 白四娘子

    虽然与禾蓝说了不管,可去白家之前,再到班氏跟前告诉,游灿还是说了一句:“祖母这里收到樱桃了吗?方才我们在四妹那里却是先尝上了,说起来也怪可惜的,原本各处还可以多分一点呢,偏偏有一大篮子都被糟蹋了。”

    班氏就随口问:“莫非撒了地上?”

    “撒了地上洗干净了也就罢了。”游灿笑了笑,“据说是那边叫翠翘的妾哄得三叔直接提了一篮子去给了她,三婶气不过,这会正拿了那妾立规矩……”

    听到这里,班氏哪里还不明白她提樱桃的意思?当下就深深看她一眼,责备道:“不可妄议长辈!”

    游灿抿嘴道:“我这不是怕三叔回来,听了谗言与三婶起误会么?”

    班氏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你去了白家可不许这样多嘴!不然就别去了!”

    “是!”闻言,游灿忙正色答应下来,班氏又对卓昭节道:“看好了她,别丢了咱们游家的脸。”

    卓昭节笑着道:“外祖母放心,表姐有分寸着呢!”

    她们这边出了门,班氏就吩咐珊瑚亲自到二门处守着,等游震回来,先叫了他过来见自己。

    此事按下不表,却说卓昭节这边,到得白家也没费多少功夫,皆因白家与游家同为秣陵书香门第,一个住城西,一个住城南,离得并不十分远。

    这白家近几代来出过两位知府、三位知县,如今有一个知府一个知县在还任,都不在江南,一个在闽南,一个在北方,虽然论出过仕的子弟是比游家多的,却未出过朝官,何况翰林清贵,白家的声望自要比游家低上一些,因此对游家一向亲热。

    如今白家老夫人吕氏在堂,白家阿公却是早已去世了,与游家一样,长者在堂,故尚未分开白家这两代人丁不及游家兴旺,一共是三房人,另有两个庶出的女郎都是远嫁的,唯一的嫡女就是游家二夫人白氏了。

    要出阁的白四娘子白子华,是白家大房的女郎,她的两个叔叔都在任上,家眷亦随了任,偏她又是大房次女,上头只一个姐姐是白家大娘子,早就出嫁去年难产去世了的,下头就是一个嫡出妹妹和两个庶妹,那三个妹妹里最大的今年也才七岁,因此临近出阁才要缠着旁人家的女郎来陪毕竟自家妹妹年纪太小,陪着她也不能说什么。

    白家的序行却是男女同列,白子华上头有一个姐姐两个兄长,白三郎是白家二房里的,如今随父在任,不在家中,白子华自己要出阁了,出来迎接的就是白二郎的妻子孟氏,即游灿不甚喜欢的那孟小娘的嫡亲堂姐、亦是如今秣陵太守的侄女。

    孟氏年约双十,圆脸丰颊,看着倒和游灿有些神似,她是个活泼善谑的性.子,虽然不做小娘子好几年了,却一向很能与小娘子们打成一片,这会见了两人进来,就笑着道:“我想着你们都不是外人,就这么出来迎了,不想见着了才晓得要后悔,这么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往这儿一站,我瞧着旁边花花草草都不精神了,我自己更是灰扑扑的!”

    孟氏论起来是游灿的表嫂,将来两个人还会是妯娌,游灿就道:“大表嫂若是灰扑扑的,这天下人都要变做没颜色的了。”就笑着问她,“四表姐如今可好些了?”

    虽然白子静已经对游家改了口,游灿到底是女孩子,面嫩,便仍旧照着外祖家的称呼来。

    说到这个,孟氏就叹了口气,苦笑着道:“她啊如今还是紧张得不得了,这不,这两日光景才喝了一碗粥,还是祖母亲自劝下去的那林家郎君她自己也在屏风后看过呀,是个精精神神的小郎君,与咱们白家门当户对的,听说读书也极好,叫我说这样的夫婿与咱们四娘正相般配,偏她如今就是百般的吃不下睡不好,临近好日子反倒瘦了下来,问吧又问不出什么,看得老夫人心疼极了!”

    又说她们,“亏得你们过来,不然我都要想去请了。”

    一面说着,孟氏一面打发了人去告诉白子华,又引她们先去拜见老夫人吕氏。

    吕老夫人年岁与班氏仿佛,身材发福,面颊圆圆,看着很是慈祥,在游灿和卓昭节的印象里,她也的确是个慈祥和善的老夫人,对子孙向来是疼爱的,对旁人家的晚辈也很和蔼,见着游灿就笑得眼睛一条缝,忙不迭的招手:“灿娘快到外祖母这里来!”

    旁边恰好是白家大夫人伏氏在,忙提醒她:“卓家小娘子也过来了呢!”

    吕氏上了年纪,眼神就有些不太好,被伏氏提醒才又笑着说:“卓小娘也过来叫老婆子瞧你一瞧,如今老婆子上了年纪就爱看好颜色的小娘,看着就精神。”

    游灿和卓昭节依言上去,陪着吕氏寒暄了几句,游灿心怀别事,自是不愿意在长辈这儿浪费辰光,就委婉的问:“方才听大表嫂说,四表姐这两日饮食清减?”

    说到这个,吕氏和伏氏都愁上了,吕氏叹了口气:“可不是?昨儿个我啊亲自去了云水楼,她才勉强吃了些清粥小菜,可如今离着婚期还有十几日呢!就这么下去你们年少不晓得,这成婚,可也是极累人的,不然为什么临近婚期,都要劝小娘多滋补些呢?”

    伏氏也道:“如今不只是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我这几日都在云水楼里陪着,唉!”

    “祖母与母亲何必忧愁?”孟氏就笑着道,“说起来,还是咱们家与四妹年纪仿佛的小娘子少了,四妹许多话儿也不便与长辈说,如今表妹和卓小娘来了,都是和四妹自小玩到大的,正好陪着四妹说话抒解,怕是过不了三五日,四妹就要好了。”

    吕氏和伏氏都道:“可是劳烦你们了。”

    游灿忙道:“我们在家里也闲着呢,过来陪表姐说说话,彼此都好,外祖母与大舅母若客气,咱们可不好意思待了。”

    卓昭节因白家是游灿的外家,就不多话,只抿嘴浅笑点头。

    如此两边寒暄几句,白子华却等不得了,打发了贴身使女金燕过来催促,如今她正待出阁,又是紧张得寝食难安,长辈们自然是什么都紧着她的,虽然快到饭头,吕氏也不敢留饭,只说:“给你们摆到云水楼去,今儿个仓促莫要见怪,有什么喜欢的尽管说了,使人去做!”

    如此在吕老夫人与伏氏、孟氏跟前告退,跟着金燕往白子华住的云水楼去,路上游灿问金燕:“四表姐怎的这些日子了还是这般的紧张?”

    金燕悄悄的道:“先前,游娘子你和其他几家小娘子过来陪着说了话,都说那林家郎君好,四娘她也就信了,倒是好了几日,不想前几日,不知道哪个混帐,在四娘跟前说,见着仿佛是林家郎君的人在青草湖上包了游船狎妓呢!四娘一听,又愁上了,如今婚期近在眉睫,四娘又不敢说退婚到底郎君家家的哪有不风流的呢?为这事情退婚也不可能,这不就愁得茶饭不思?”

    游灿因为没见过林鹤望,也只能道:“既然是仿佛,可又不是肯定,四表姐何必轻信?外祖母与大舅舅、大舅母还会不疼表姐吗?何况要说对这林家郎君的了解,还是五郎呢,五郎与那林家郎君乃是怀杏书院里的同窗,若是不好的人,怎么会提他?”

    “婢子们也这样劝说四娘,奈何四娘一会儿愁这个一会儿忧那个,如今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说话间到了云水楼下,就听上头有人弱弱的唤道:“灿娘!卓小娘!”语未毕,就极为虚弱的咳嗽了起来。

    游灿和卓昭节闻声抬头,就见一个病弱的美人扶着栏杆,身后两个使女银燕、玉燕心惊胆战的搀了,正殷殷朝下看着,看起来却是一直望着她们过来的,只不过身子实在不好,在远处时知道自己也没力气叫,故等游灿和卓昭节到了楼下才出声。

    这美人生得修眉俊眼,也是一头乌鸦鸦的鬓发,随意挽了个单螺堆在脑后,上头只簪了两三朵珠花,眉尖仿佛时时都是微蹙着的,看着就是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

    一看她比之大半个月前竟是憔悴了不知道多少,游灿和卓昭节都吃了一惊!

    两人赶紧上去,这时候白子华已经被扶了在里头榻上坐下,使女正端着一碗甜汤哀求着,奈何白子华只是摇头,锁着眉头对两人道:“我如今就是吃不下!”

    游灿风风火火的一脚跨进门,还没坐下就接话道:“吃不下你也该吃些!不然,休说出门那日怎么办,就是如今外祖母、大舅母并大表嫂也为你愁着呢!”

    “我……”白子华张了张嘴,眼泪就下来了,哭泣道,“你们不晓得那林……那林……他……他……”

    游灿是个急性.子,忙道:“路上我们听金燕说了,不就是游湖吗?青草湖上的船多着呢,未必一定是妓家的,不信你问昭节,她常随我祖父去那儿垂钓,画舫游船也看多了,指不定林家郎君与你一样,临近婚期心头紧张,故而才去游湖散心!”

    卓昭节虽然那日明明看到林鹤望所乘的就是妓船,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含糊道:“青草湖那儿许多船都是供寻常游人租赁了游湖赏景的,白姐姐莫要担忧。”原来她是唤着白四姐姐的,只是去年白家大娘难产没了,白家上上下下都伤心之极,听见排行就想起来少了个人,后来常来往的几家人都临时改了口,把排行含糊掉了,免得招了白家人难受,后来白家缓过来,卓昭节却有些叫顺了。

    白子华听了她们两个的话才勉强止了泪,又发愁道:“那林家又不在秣陵,我却担心到了那里,若……若他……他不喜欢我,我该怎么办呢?”

    “你是三媒六聘娶过门的正妻,纵然他不喜欢你,又能奈你何?”游灿对自己这个未来的大姑子实在有些无语,她索性直言道,“林家好歹也是震城望族,书香之家,那林家郎君自己也是要读书取仕的呢!他敢宠妾灭妻?四表姐你实在是想多了!”

    白子华被她这么一说又泫然欲泣起来,哽咽道:“我……我又没有你们这样能说会道,人也笨,一般的读书,到现在不过略识几个字儿,论女红,更连你家四娘也比不上!听说那林家郎君是个才貌双全的人物,非但人生得俊秀,这我是自己也看见的,书也读得好……这么个人,凭什么看上我呀?”

第二十七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番话说得游灿和卓昭节面面相觑,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倒是金燕和银燕哭笑不得的上前阻止道:“女郎这说的是什么话?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女郎是白家大房嫡出女,与那林家郎君本来就是门当户对,那林家可是三媒六聘正正经经提亲相求,老夫人与大夫人仔细商议了一个多月,又特意叫了五郎回来问过,这才点了头的!女郎怎可如此自轻自贱?”

    眼看白子华嘟着嘴又要说自己这个不成那个不成,游灿实在头疼,忙道:“四表姐你先听我说你说能说会道,我今儿在家里还被祖母骂了,所谓身为妇人,最紧要的就是要谨言慎行,似我们这样爱说爱笑,平常可没少被长辈责罚,只不过如今咱们还不要出阁,长辈疼爱,随我们罢了!像四表姐你这样的性.子才招人疼呢!”

    卓昭节也是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的附和道:“再说女红,外祖母够疼我的了,也说我那手绣活是怎么都拿不出手的呢!白姐姐你女红再差还能比我差了吗?”

    两个人自贬了一番,满以为总能够叫白子华恢复些信心了,不想她却叹了口气,指着游灿道:“你嫁的是自己嫡亲表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说,一家子长辈都不是外人,看着你长大的,谁还能亏待了你去?”

    又说卓昭节,“你生的这样好看,小郎君们定然见了就喜欢的,绣活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越发的抑郁起来,叹息道,“只有我最命苦,人笨手拙也不会说话,怎么都不讨人欢喜,也不知道这天下怎的就生出了我这样愚钝的人来这辈子,也不过这么过了罢!”眼泪又掉了下来。

    游灿与卓昭节相对默了一默,游灿就叫玉燕:“你把碗给我,我来劝四表姐几句,你们且都下去。”

    玉燕忙把甜汤和勺子一起递了过来,游灿接了,她们便都退到楼下去,待这云水楼上只剩了三人,游灿却把甜汤先放到了一边,凑近白子华,小声道:“四表姐你与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心里另外有人?”

    话才说出,就感觉卓昭节拉了自己一把,游灿回身轻斥,“你与她见的没我多!不晓得她这优柔寡断的性.子!如今都要成婚了,哪来这许多功夫慢慢问?”

    就见白子华听了,眼眶渐渐通红起来,欲言又止,游灿看得心急,低喝道:“如今这儿没有外人,你若是说了实话,指不定咱们还能有法子帮你一帮,不然,你就这么着闷上一辈子吧!”

    被游灿这么一番数落,白子华到底委委屈屈、遮遮掩掩的说了出来,这白子华是个相当不干脆的性情,说着说着又待哭泣,被游灿埋怨一番,这才期期艾艾的继续,如此足足折腾了半个多时辰,那碗甜汤都凉透了,她才把事情说清楚

    却是白子华两年前偶尔出去时遇见个极俊秀的小郎君,竟就喜欢上了,只是那小郎君当时虽然与她说过几句话,却对她并无他意,不多久又娶了个极泼辣善妒的小娘子,白子华当时情窦初开也是不知道分寸,明明知道对方娶了亲,偏还要忍耐不住写了信设法送去,谁想,那信却落到了对方夫人手里!

    那位夫人是极泼辣的,虽然顾忌着白家,没有直接闹上门来,却也抓着了白子华有次出门的机会,寻到她狠狠羞辱了一番!

    当时对方把话说得极为刻薄,白子华天性又是个优柔寡断、带着点懦弱的人,自小养在闺阁里,因她是这么副脾气,就是游灿这样的急性.子,又是表妹,与她说话也是要稍稍温和些的,谁会那样对她?

    再加上对方手里还扣着她亲笔写的信扬言若她再去纠缠,定将这事宣扬出来,叫白家满门跟着丢脸!

    这件事情白子华压在心底,谁都不敢说,她虽然此后再没敢去纠缠那郎君,但却成了一块心病,如今自己婚期临近,听身边人提起了自己那个未婚夫林鹤望,都说是极好的人才,一忽儿就想既然先前那郎君看不上自己,这林鹤望既然样样都好,怎么会看上自己呢?多半是迫于媒妁之言罢?这样纵然成了婚,又怎么会喜欢自己?

    一忽儿又想,纵然凑巧喜欢上自己了,但林鹤望一旦知道自己曾给旁人写过吐露心迹之信,必也要厌弃了自己的,再想着自己底下还有几个妹妹,若因自己坏了白家名声,连带着妹妹们也要受委屈……这么想着竟是愁绪万千,这才借口妹妹们年幼,要了旁家小娘子做陪却是因为她见着了白家旁的女郎就愧疚的缘故。

    听完了这番话,游灿与卓昭节均是大吃一惊!

    游灿急得都快跳起来了:“四表姐你怎的这样糊涂!那郎君若是对你有意,焉能不到白家来求亲?他既然没来求亲,又另娶他人,你怎还要写信过去?你且想想若你嫁了那林家郎君,两人彼此有意,忽忽一个女子写了信来对他吐露情怀,你怎么想?”

    白子华就垂泪道:“我……我也是一时糊涂!”

    “你真是太糊涂了!”游灿恨道,“你当时把信落了人家手里,人家都寻上门来了,这一年多来,你自己没有主意,竟也不告诉长辈?设法把这事情消了去!婚姻乃是结两家之好,你这是想看着白家同林家亲家没结先成仇家吗?”

    卓昭节看着白子华那副样子也觉得一阵气闷,但游灿已经快指着白子华的鼻子骂了,她也只好来劝和:“如今最紧要的就是替白姐姐解决了此事,三表姐你且冷静些。”

    “那郎君并他夫人都是谁?”游灿被她提醒,也觉得此刻时间紧急,没功夫多骂白子华,只得按捺住脾气问。

    白子华还要期期艾艾,游灿却快急疯了这白家可是她将来的夫家!

    卓昭节赶紧劝住要发作的游灿,正色对白子华道:“白姐姐你既然将这事情都告诉了我们,也是盼着我们替你设法的,如今距离你出阁已经只有十几日光景,若还要再拖延,届时白家声名扫地,与林家结仇,可不只是白姐姐你与白家底下几位妹妹的婚姻受挫,就连白家郎君们的前程恐怕也不好呢!如今正在外地任上的两位叔父,少不得被弹劾!这可是上下三族的大事!”

    白子华闻言大惊失色道:“怎、怎……怎么会连累这许多?”

    “你如今知道害怕了?”游灿一抿嘴,晓得卓昭节这是故意夸大其辞了来吓唬她,自然也不戳穿,喝道,“你不想害了全家,就老老实实的把人交代出来!”

    “我、我对不起家中啊!”白子华信以为真,当即就哭出声来,外头金燕等人听见,忍不住问了句:“女郎?”

    “我正劝着表姐呢,没你们的事,下去!”游灿立刻喝道。

    待楼梯上没了声音,白子华方拭着泪怯生生的道:“就是城南屈家庄上的屈家郎君……”

    游灿和卓昭节俱是养在闺阁的大家之女,这屈家郎君却是从未听过的,就催她说得仔细些,白子华无奈,只得道:“他在屈家庄的族学里头任着夫子,单名一个谈字的,他家娘子姓伍,极是厉害,我们……嗯,两年前踏青,他带着族学里头的孩童在我附近的溪边玩耍,当时金燕银燕恰好被我叫去做事,有两个顽童泼湿了我的衣裙,他上来代为赔礼,因此认识。”

    “原来只是个教书匠。”虽然没听说过屈谈,但发现对方只是一个族学先生,所娶的夫人料想也高贵不到哪里去何况本地也没伍这个大姓,游灿和卓昭节对望了一眼,都松了口气。

    白子华一听,又难过起来:“你们瞧他不起,他还瞧我不上呢!你们说,我拿什么去配林家郎君啊?”

    “四表姐你就得了吧!”游灿正琢磨着怎么把那封信从伍夫人手里弄过来,却被她打断了思路,就没好气的喝道,“是他瞧你不上,还是他不敢瞧上你?区区一个教书先生,连个举人的功名都不知道有没有呢!拿什么到白家来求亲?他就是托了媒,有哪家官媒会这样不懂眼色的答应?真是可笑!”

    见白子华还一副委屈的样子,卓昭节只好替她耐心解释:“白姐姐若是因为这屈谈与白姐姐相识在前,却不肯向白姐姐提及婚姻之事,而是娶了后来的伍夫人,就认为那位屈夫子是瞧不上白姐姐,或者白姐姐不及那伍夫人,可是大错特错了!白姐姐怎不想想?本朝的规矩是良贱不婚,虽则那屈夫子料想至少也该是平民,但屈家不过那么一个庄子,既非书香门第,又不是秣陵望族,白姐姐可是白家大房嫡女,那屈谈若非中了进士,便只一个举人的功名,又有什么资格到白家来提亲?自来有几分志气的男子,都不会做这等自取其辱的事情的!”

    白子华听了,忍不住道:“可……可我……”

    眼看她就要说出她是愿意的之类的话来,游灿忙喝道:“你快点住了口吧!这话是你说的么!”

    又恨道,“你答应了就成?你问问外祖母和大舅母并大舅舅,他们肯不肯把你随随便便嫁个教书的夫子过活!别说你了,就是庶出的女郎,按着白家的门第也没有这么糟蹋的!表姐你就醒一醒罢!少在这里顾镜自怜的认为旁人都比你好了,那屈夫子不肯答应你那是因为此人有分寸,晓得你根本就不是他能够肖想的!”

    卓昭节见白子华一副藕断丝连的样子,知道若不把她的妄想全部斩断了,便是如今勉强嫁了林鹤望恐怕也要出事到时候事情可就大了!

    当下就正色道:“话虽然如此说,但那屈夫子不肯答应白姐姐你,恐怕他是当真对白姐姐无意!”

    游灿眉头一皱,白子华又要流泪,就听卓昭节道:“但这也不是白姐姐不好!白姐姐你且听我说,咱们的衣服都是用什么料子的?”

    白子华随口道:“自然是绫罗,你说这个做什么?”

    “金燕她们是近身伺候的使女,不出去时也能穿得好些,未知白姐姐可留意过那些粗使所着的衣裙都是什么做的?”卓昭节说到这里,游灿也有些明白过来,遂与她眨了眨眼睛,彼此心照不宣,白子华道:“自然是粗布了,她们除了这个还能穿什么呢?”

    “这就是了,本朝律例,下人并商贾不可着绫罗绸缎,固然开国到现在,这条规矩也宽松下来,但寻常的下人便是给他绸缎他也未必肯穿呢!白姐姐知道为什么吗?”卓昭节不待她说话,就道,“这是因为下人需要做事,粗布耐劳,绸缎娇嫩,所以对于下人来说,自然是粗布更为妥帖,反而绸缎显得种种不如意。可对咱们这些人来说,那粗布摸一摸都扎手,白姐姐明白了吗?”

    游灿哼道:“看她这样子恐怕还是不懂喏,你那屈夫子,就是合该穿粗布衣服的人,也知道自己当选粗布,你这绸缎他呀是消受不起的!所以他不选你选那伍夫人,未必是你不如伍夫人,谁见粗布能比绸缎更贵的?只不过他恰好不要穿罢了!”

    见白子华听了这话,神色变幻,忽忧忽喜,游灿叹了口气:“对了,你与这屈家郎君的事情……金燕银燕可知道?”

    后面一句,游灿语气里已经带进了愠色白子华这般惶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金燕、银燕知道屈家郎君的事情,哪里能不猜到?竟不告诉白家的长辈,这存的是什么心!

第二十八章 喜莺院

    就听白子华怯生生的说道:“她们不知道呢,那次,她们回来,我说顽童泼湿了我裙子,屈家郎君是夫子上来赔礼的,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后来几次,我常到那水边,把她们支开,遇见个顽童,就给他几块糖……”

    “你知道小孩子好哄,就不怕他转天为了两三块糖把你卖了?”游灿和卓昭节一时间都颇为无语,游灿到底念着她就要出嫁,虽然心里还没什么主意,也只有勉强静下心来,道:“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想那伍夫人拿了你的亲笔书信也有这些日子了,并不见什么动静出来,料想她没有讹诈你的意思,不过是怕你再去寻了她夫君,这才扣着不给……”

    白子华哽咽道:“她那么凶,我怎么敢再去寻屈郎君呢?”

    “若是换了我是她,我也凶!”游灿忍不住又要说她几句,“你如今也是快要做人家妻子的人了,先前吃了两天饭,听到林家郎君包妓游湖还不痛快呢!那还没带回家!不过逢场作戏!你都容不下,凭什么人家伍夫人还不能骂你几句?!”

    卓昭节咳嗽了一声道:“白姐姐你就放心吃饭罢,这事情回头咱们替你料理了就是,你权当没有这回事!”

    一面说着她一面捏了游灿一把,游灿会意,亦是给白子华打了包票,保证她再无后顾之忧,如此又说又劝的,白子华总算松了口气,到底说了句:“这会倒是有些饿了。”

    “金燕!”游灿就叫了金燕上来,道,“四表姐饿了,去做些易克化的东西来!”

    金燕听了大喜,不及道谢,提着裙子就跑下楼去,一路叫道:“快去做些清粥来,配女郎最爱吃的几道菜游小娘、卓小娘可算劝得女郎肯吃东西啦!”

    底下就是一阵忙乱,使人飞快往厨房里去通知了,不多时,吕氏、伏氏并孟氏都亲自赶了来,见白子华小口小口的吃着清粥,面色也比前两日轻快了许多,都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吕氏与伏氏甚至红了眼眶“这好端端的怎么临嫁了还把自己饿成这个模样?天可怜见你可算愿意吃东西了,亏得你表妹和卓家小娘来!”

    又要谢游灿与卓昭节,两人自是不敢承受的。

    这样白子华一口气吃了两小碗粥,还觉得不够,吕氏赶紧叫人收拾下去,劝道:“你这些日子都不肯吃东西,如今一下子可不能多吃,仔细肠胃。”

    白子华虽然意犹未尽,到底还是听着祖母的话的,又红着脸给诸人赔罪,道是叫众人为自己操心了,因她是嫡出的女郎,向来被珍爱,如今又快出嫁,自然没人计较,都道她好了就成。

    如此一番折腾,白子华到底经久不食身子弱,没说几句话就困了下来,吕氏就起身道:“既然困了就好好睡一觉罢,起来就可以进些肉汤补一补如今日子可也不多了,得抓紧才是。”

    孟氏忙道:“我来之前叮嘱厨房里炖了燕窝。”

    “却是你想的周到。”吕氏、伏氏都点头,伏氏抹着泪道,“燕窝是好克化的东西,如今就剩那么十日出点头了,也不知道能补多少……补一点算一点吧,不然这个样子怎么出门呢?”

    孟氏笑着安慰道:“母亲不必忧心,四妹年轻,少年人么底子好,几日功夫定然就能够见到效果的,再说四妹生的似母亲,好颜色,届时再作了新妇打扮还怕却扇之后不能叫林家郎君看呆了去吗?”

    白子华红了脸:“二嫂欺负人!”

    众人都笑了起来,觉得心头阴霾好歹散去了,伏氏不欲耽误女儿休养,就叫金燕银燕等人好生伺候,自己扶了吕氏,对游灿和卓昭节道:“旁边的喜莺院是前两日就收拾出来预备你们来的,趁这光景带你们去看看?”

    原本游灿一个人来时,白家是不特别收拾院子的,嫡亲表姐妹,就叫她与白子华同住云水楼,这一回因为卓昭节也来,虽然就多了一个小娘,可卓昭节也带了两个使女明吟、明叶的,云水楼里住着就有些拥挤,何况白子华这里就要出嫁,家人早晚不免要过来多看看,吕氏、伏氏、孟氏还好,但白子华的父兄过来就不方便了,这会两个男子都没过来就是因为卓昭节在这里,晓得她是侯府嫡孙女,又是翰林的亲外孙女,特别避忌、免得生事的缘故。

    况且先前答应白子华过来相陪的还有几家女郎,到时候来了云水楼是一定住不下的,为免她们觉得白家厚此薄彼,到底叫游灿和卓昭节一来就另外住院子的好也显得对卓昭节的重视。

    两人自然无异议,都起身道:“劳动外祖母、大舅母了!”

    出了云水楼,因为使女仆妇跟着,吕氏等人有心想问白子华的心事,也没什么好机会,到了喜莺院,带着两人看了收拾好的房间,寒暄几句,正要切进正题,外头就来报,说是五郎回来,到正堂不见祖母,闻说在四娘子这里,正往这边来。

    白五郎便是白子静,伏氏生了二子二女,长女即白大娘子嫁到邻县,不想去年难产死了,连孩子也没保住,叫她伤心得没法说,长子白家二郎与游家的游烁、游炽一样,没什么读书的天分,白二郎却想得开,一心一意的跟着父亲打理家业,对被寄予厚望的弟弟五郎也不羡慕也不妒忌,却是乐在其中。

    白五郎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不过都是庶出这白子静是白家书读的最好最有前程的一个,又是嫡幼子,长辈们自然是爱若珍宝,这会听说他从怀杏书院回来了,因为不是书院放假的时候,吕氏和伏氏都很惊讶,忙告别了游灿和卓昭节,匆匆去问个究竟。

    等她们走了,卓昭节叫明吟寻了茶叶沏上茶来,笑着与游灿咬耳朵:“吕外祖母和伏大舅母怕是想不到,白五郎是为着谁才这么非年非节的时候回来呢!”

    “就你多嘴!”游灿嗔她一眼。

    这时候明吟沏了茶上来,卓昭节喝了一口,就对她们道:“我与表姐有话说,你们先出去下。”

    游灿会意,也叫荔枝、桂圆先出去。

    等室中就剩了两人,卓昭节先道:“表姐,我说一句实话,这事必须先与吕外祖母并伏大舅母说了。”

    “这怎么行?”游灿变色道,“我道你要与我商议法子呢!怎么能去告诉了她们?若还有些日子倒也罢了,如今嫁期在即这是要出大事的,你是不知道伏大舅母是多有规矩的一个人!”

    “正是因为大事咱们才担不起!”卓昭节见她果然有要隐瞒住白家长辈的意思,心中一沉,“我知表姐与白姐姐交好,只是表姐也想想,这事关女儿家闺誉前程的事情,还是涉及到了与林家的姻亲!当初,白五郎和家里提了那林家郎君,不就是因为看中他才学好,将来有前程,这才肯把白姐姐说给他吗?若是反而因此结了仇,那林家郎君将来入了仕,白五郎也入了仕,岂不是平白就多了一个敌人?这不是咱们能交代的事情!”

    游灿听着,沉默了一下,道:“只是大舅母那里……恐怕白姐姐……”游灿虽然恼恨白子华做事没头没脑,但究竟是嫡亲表姐又是未来的大姑子,还是不忍见白子华挨罚的。

    “伏大舅母再有规矩,那也是白姐姐的亲生母亲!”卓昭节叹了口气,若早知道白子华这么回事,她才不来趟这混水,可现在人都在了,事情也听了……想退走也来不及了,只能提醒道,“先前白大姐姐没了,伏大舅母伤心的头发都白了一半!如今伏大舅母就白姐姐这一个亲生女,哪能不疼她?再说表姐担心白姐姐的心事叫白家长辈们晓得了会罚她,且想想咱们如今知道了信在那伍夫人手里又能如何?表姐别忘记,今儿出门咱们是告了到白家来陪白姐姐的,想到别处去,没有长辈们同意,怎么可能!那屈家庄咱们听都没听过呢,没来由的与长辈说要过去这怎么解释?!”

    见游灿面色犹豫,她又劝道,“表姐你再想想,白姐姐现在是快要出阁的人了!长辈们为她茶饭不思急得团团转,就是再生气,谁会在这个时候罚她?要我说,就是要这会去说,长辈们既不会罚,也不说往重了说,免得白姐姐出嫁时出什么差错!只会想方设法的替她了结了此事呢现在不说难道拖到婚后?看白姐姐那样子,出阁前不给她一个准信,便是如今暂时吃了两碗粥,过两日怕是又要担心起来!还怎么出门呀?”

    游灿被她说动,道:“那么咱们一起去?”

    “我却不能先去。”卓昭节对她道,“虽然与表姐一般唤着外祖母大舅母,我到底是隔着一层的,你不然是白家外孙女,还是白家未来的媳妇,为表姐兼大姑子筹划倒不算外人,得你独自去说了,若是吕外祖母并伏大舅母开口叫我我才能去的。”

    又道,“自然不叫我我也不会乱说话。”

    游灿抿嘴道:“你向来比我稳重,她们不会多想的。”

    两人这么商议了,就又叫进人来服侍,游灿吩咐荔枝:“方才竟是忘记了,母亲有盒子点心是叮嘱我给外祖母的,我仿佛收进自己的行李中了,就是绿色的那个,你去寻出来,再打听下外祖母那边,看我方便过去么?”

    荔枝去取了点心,又到喜莺院外问了问,回来道:“女郎随时可以过去,白五郎方才见了长辈,这会回自己的听松馆去读书了。”

    游灿道:“甚好,不过送盒子点心,我一个人去就是,昭节你方才说累了,就先去睡会罢。”

    卓昭节点头:“好。”

第二十九章 吕老夫人

    大半个时辰后,跟着游灿去见吕老夫人的荔枝独自回了喜莺院,看到卓昭节歪在榻上拿着本自己带过来的书看着,却没睡着,抿嘴笑道:“七娘,吕老夫人说,今儿想请七娘和三娘在正房那边用晚饭,就叫白四娘子索性多睡会起来用夜宵,请七娘这会就过去一起说说话呢!”

    卓昭节闻言,知道吕氏到底不放心,要亲自再见见自己了,就放下书道:“好,等我将头发重新梳一下,方才歪在榻上都弄松了。”

    明吟忙去打水,与明叶一起服侍她梳洗,又换了身衣裳,荔枝在旁帮着忙如此收拾了一番,就往正房去。

    到了正房,里头此刻倒也是一切如常,只是早上过来看到的几个小使女都被打发了,只留了一个年长的妇人伺候,吕氏、伏氏都在,游灿在下首陪坐,卓昭节进去行了礼,吕氏和伏氏忙叫她起来,着她在游灿身边坐了,欲言又止。

    卓昭节会意,对身后的明吟、明叶道:“我这里陪长辈说话,你们不必紧跟着伺候了。”

    明吟和明叶哪还不知道她的意思,忙告退下去,游灿也打发了自己的两个使女,就听吕氏叹了口气,道:“家门不幸,叫卓小娘看笑话了!”

    “吕外祖母言重了。”来时路上卓昭节也想了想如今怎么回话,虽然吕氏不敢拿自己怎么样,但不说念着二夫人和游灿的面子,单是看在多年来的蜜饯上,她也该让白家放心,就正色道,“我虽然年幼,但也知道年少慕艾、少女怀春本是天然之事,虽则古人云‘发乎情而止乎礼’,可也有‘情不自禁’之说呢,何况两年前白姐姐才多大,年少之际,谁没有行差踏错过呢?白姐姐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年少时候考虑不周被人拿了把柄,如今白姐姐都懊悔成那样了,谁还忍心说她半个字呢?”

    听她说的诚恳又体贴,吕氏也叹了口气,垂泪道:“自己家亲生的骨肉,嫡亲女郎,娇生惯养的自然心疼她,可旁人家哪里能一样呢?”

    “那信是早就在那伍夫人手里的,却至今没半点风声传出,可见那伍夫人不定也忘记了。”卓昭节听出这是怕自己说出去,也不恼,只是仿佛未觉,宽慰道,“既然会忘记,便是那伍夫人也未必一定要害白姐姐,怕是想吓唬吓唬白姐姐罢了,如今只需想个法子将信从她手里拿回来,空口白牙的,谁能说白姐姐什么长短?”

    卓昭节说的有理有据,亦十分坦然,吕氏还待说什么,游灿已经抢道:“外祖母,昭节口风最严不过,我祖母同她说了什么,只需叮嘱一句不外传,从她七八岁起我就什么都套不出来了的,何况我方才也说了,原本我是不敢告诉你们的,还是她说了事情轻重我才来说的。”

    被她直言出来,吕氏与伏氏不免都一阵尴尬,到底年长,定了定神,吕氏便又若无其事的赔礼道:“是咱们老糊涂,想着卓小娘年纪小,到底多叮嘱声才肯放心,却是小觑小娘了。”

    “白姐姐即将出阁,又为此事忧虑至此,不怪长辈们慎重些,到底是极大的事。”卓昭节自然是客气道。

    两下里把寒暄与试探、许诺的场面走完,到底轮到了商议如何解决此事了,吕氏知道时间紧急白子华出阁就这么几日了,早早处理了,叫她才能安心调养,因此不再多话,直截了当的道:“屈家庄的所在,我身边的平嬷嬷恰好晓得,她正有门亲戚在那附近,倒正好去办。”

    这平嬷嬷想来是吕氏身边的心腹了,不然不会连涉及孙女闺誉这样的大事也不避她,听完吕氏的话,她就道:“老夫人请放心,老身拼着一条性命,也要叫那伍家娘子把这件事情烂在了肚子里,这辈子也不能向外吐露半个字!”

    “你不要急。”吕氏这会倒是沉得住气,平静的道,“正如卓小娘所言,这些日子以来都风平浪静,可见那女子也是想着好好过日子的,这事,到底是咱们家女郎年幼无知在先,如今四娘知道错了,又出阁在即,咱们做长辈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了一时做错就这么误上一生!这才要设法弄回信来,只要那伍夫人的要求不过分,又归还了信笺,凭她要些什么都应了罢。”

    平嬷嬷点一点头,郑重道:“老身必不负老夫人之托!”

    见吕氏已经有了可靠的人,也有了主意,连伏氏虽然沉默到底也没对白子华喊打喊杀,游灿也松了口气,暗暗庆幸亏的听了卓昭节的,不然凭她们两个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了法子?必是到此刻连那屈家庄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呢!

    事情说毕,吕氏、伏氏又留她们说了会话,一起用过了晚饭,就叫了几个仆妇送她们回喜莺院。

    到了喜莺院门口,前头打着灯引路的一个仆妇就道:“咦,五郎这么晚了,不点灯在这里做什么呢?”

    就听白子静镇定的回道:“我方才去看了四姐,见四姐这几日竟是消瘦异常,心里难受,就遣开了人在这里站了站。”

    “原来如此。”那仆妇原本以为他是在等游灿,也知道这对表兄妹自幼感情要好,这会听白子静提到白子华的身子,也有些感慨,只是还有卓昭节也在,她是得了消息不能怠慢了这卓家小娘的,就道,“五郎读书辛苦,还是早些回去,免得老夫人与夫人担心罢!”

    白子静答应着就要走,游灿却忍耐不住了,扬声叫道:“表哥!”

    原本白子静就不是真心离开,被这么一叫自然就趁势站住了脚:“表妹?”

    卓昭节见状,就对仆妇们道:“如今喜莺院也到了,咱们自己进去就是,有劳几位了。”

    几名仆妇都抿嘴一笑不过左右白子静和游灿是亲戚又定了亲,白家长辈也不拘束他们私下里说笑见面,她们也犯不着在这样的小事上得罪了两个主子,听了这话就都告退走了。

    等吕氏派了送游灿和卓昭节的人都走了,白子静才从不远处的黑暗里走到喜莺院下挂着的灯光里来,他虽然不俊秀,但因为欢喜见到心上人,整个人都神采飞扬,透露出一种极为自信儒雅的气息来,过来却先向卓昭节行礼,夸张的一揖到地,衷心道:“卓小娘,天下小姨子成千上万,却无一人能如你一般善解人意,三表姐夫先在这里谢过了!”

    卓昭节叹息着道:“小姨子我想不善解人意也不行呀!从你出声起,三表姐就抓住了我胳膊,几下都挣不开来若再不替她打发走人好叫你们说话,我今儿穿的春衫可防不住她那长指甲,不掐得我一手臂乌青才怪!”

    四个使女都掩袖窃笑起来,游灿的脸色在灯火下也看不太出来红未红,只听她啐道:“胡说八道!我不过是怕你看不清脚下的路扶你一把,几时掐你来着了?”

    卓昭节惊讶道:“怎么表姐你抓得这么紧,指甲都差点嵌进我手臂里去了还不算掐吗?嗯,我知道了,若我再不开口,表姐就会叫我知道什么才叫做掐人了,真真是千钧一发……”

    话没说完,就被游灿打了一下,嗔道:“你不是头疼?快去睡罢!”

    “是是是!”卓昭节朝她扮个鬼脸,嘻嘻笑着跑进院子里去,清声道,“虽然我方才还是好好的,但如今我不但头疼,我还脚疼,简直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的,非得立刻回屋里去睡着不可……”

    “这促狭的!”游灿在她身后恨恨的骂了一句……

    卓昭节回到自己的房间,叫明吟和明叶出去跟院里服侍的粗使要了水,梳洗了,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起来,先到正房请了安,就又去云水楼里宽慰着白子华,白子华听说游灿已经派人去寻那伍夫人要回书信,必是能成的,她自己优柔寡断,却很容易相信别人,居然也没深问游灿为何动作这么快,倒是放松心情,吃这吃那起来。

    不想,晌午后,正房里却打发了人到云水楼,趁着白子华不注意,示意卓昭节出去说话,卓昭节心头狐疑,留了游灿应付白子华,跟那人到了楼外,那仆妇就小声道:“老夫人请女郎到正房去一下。”

    “不叫三表姐吗?”卓昭节问。

    那仆妇道:“老夫人说怕四娘起疑心。”

    卓昭节思忖了下,觉得游家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到白家来,何况自己也说了定然会为白子华保密的,吕氏年纪虽然大了,到底还没糊涂到敢灭自己的口的地步,就道:“那烦请你引路吧。”

    到了正堂,因就她一个来,吕氏直接叫她进了内室,却见依旧是伏氏与那平嬷嬷在,只是三人脸色都十分的难看,见这情景,卓昭节一惊:“事情……”

    “是老身无能,辜负了老夫人的信任。”平嬷嬷面色尤其的惨淡,这话既是回答她的疑问,也是向吕氏请罪。

    吕氏摇了摇头苦笑着道:“如今说这个有什么用?”

    伏氏亦涩声道:“如今最紧要的,就是拿回信。”

    卓昭节就疑问道:“那伍夫人为何不肯还信?”

    “她说信是四娘写的,想拿回来,也要四娘亲自去,向她保证绝不再纠缠屈夫子,亦不依靠白家林家的势力对他们夫妇加以报复,这才肯还,至于老夫人许诺的好处,她却说一点也不要的。”平嬷嬷低声道。

    “她说不要好处,要么是当真只想好生过日子,只是担心咱们家势大过他们。”吕氏叹了口气,“要么就是盘算更大了,只是如今信在她手里,她又和平嬷嬷说了,平嬷嬷寻过她之后,她就放到旁人那里去,至于是谁,却只有她自己晓得了,那屈家庄又是长安贵人之产业,秣陵的府令都不敢过去随意搜查的……到底还是要四娘亲自见了她,这事情才能完。”

    伏氏苦笑:“四娘那个样子,见了那伍夫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老夫人是否有打算?”卓昭节听了,沉思片刻,问道。

    吕氏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却是要求小娘帮忙了这屈家庄,非是寻常所在,乃是长安贵人在江南所置,除了本庄之人,等闲难以靠近,平嬷嬷还是托了里头一个远亲才能进去,不过不远处的小河庄,倒有处小别院,是你们大嫂子的陪嫁,我方才已经派人去告诉她,说四娘她吃不下,盖因在家里闷的,顶好出去住两日抒缓……看中她那个别院地方小,收拾起来方便,风景也好……已经使人去收拾了不然咱们家莫名其妙派了人去寻那伍夫人,恐怕事情还没谈好,先引了有心人的注意!”

    伏氏接话,道:“只是……这事,咱们做长辈的却都不好出面呢。”

    虽然如今白家当家的是少夫人孟氏,可吕氏乃是白家最长的长辈,她当然是不能随意出门的,伏氏也是把事情交给媳妇的人了,女儿又即将出阁,她这时候跑去别院小住,怕是没事都能被传出事情来。

    卓昭节明白过来:“是要我与表姐一起陪着白姐姐过去住几日,顺便与那伍夫人见面,把信拿回来?”

    “正是如此。”吕氏苦笑着道,“四娘她自己做下来的事情,叫你卷进来跟着烦心,已经是对你不起,只是……灿娘性.子急,咱们家女郎长成的少,唯一的大娘去年还……”说到这里见伏氏眼眶又是一红,叹了口气不提了,继续道,“却是卓小娘你虽然比四娘、灿娘都小些,但稳重有主意,何况这件事情也不宜太多人知道……”

    卓昭节沉吟了一下,道:“事关白姐姐终身,我能帮忙,自然是要帮忙的,只是,我外祖母那里……”

    “我亲自写信去求她准你们到那别院去住几日。”吕氏诚恳道,“便是事情不成,此事白家也当设法,不令卓小娘被牵扯上!”

第三十章 伍家娘子

    因为事情紧急,当天,云水楼里就开始收拾行李,为防白子华恐惧那伍夫人,不肯到小河庄去,上上下下不论知情不知情,都对她道:“如今家里要预备着女郎的好事,忙碌起来未免影响了女郎休憩,老夫人心疼,打算让女郎到庄上住几日,好生调养,如此出阁那天也好光光彩彩的!”

    游灿和卓昭节私下里劝她道:“你如今在云水楼里,虽然开始吃东西了,但地方是住熟悉了不新鲜的,现在也没人能叫你做什么,闲下来到底不免担心这个那个,反而不好,倒不如出去住两日,看看外头新鲜的屋子花草,等回来恰好听好消息呢?”

    又说,“如今正是春日,大嫂子那陪嫁的庄子听说风景是极好的,不如就过去看看,毕竟为人妇后想这么悠闲过日子也少得很了。”

    白子华本就是个优柔寡断之人,被众口一词的一说,就没了主意,糊里糊涂的点了头。

    怕她路上认出是往屈家庄去的方向,游灿与卓昭节一路引着她说东说西,又嫌弃揭了帘子尘土大,就这么一路在马车里谈笑着到了孟氏陪嫁的别院,一直到那宅子外,卓昭节才趁着游灿和白子华说话的功夫悄悄揭了帘子看了看在黄昏下望去,却是一个临着河的宅子,仿佛镀了层金边,粉墙黛瓦的很是精致,宅院的内外都栽了许多杨柳,这时候望去郁郁葱葱的一片极是悦眼,透过柳烟,可以望见里头的楼阁假山之类,看得出来地方虽然不大,也是很用了心的,到底是太守侄女的陪嫁。

    马车一路开进院子才停下,使女们先下去,挨个扶下三人,却见四周都栽了常见却鲜艳的草木到底是个别院,假山之类笨重的东西也还罢了,名贵的花木栽了却是怕存不住的。

    白子华心里存事,很久没有心思赏景,此刻看花看草,虽然都是江南寻常的卉木,她却格外的有兴趣,她们是带了厨子来的,因为时辰也差不多了,不久之后就派了人过来问饮食,平嬷嬷陪了过来,在旁道:“因靠河的缘故,在这儿鱼虾比城里要新鲜得多,就在旁边小河里捞起来,女郎们要尝尝吗?”

    “我记得七娘最爱吃糖醋鲤鱼?”白子华心情好了,就显出体贴的性情来。

    卓昭节笑道:“难为白姐姐这会还惦记着我……这份体贴我可是没有的,白姐姐喜欢什么样的鱼?”

    “我呀,喜欢清淡些的,清蒸一条就是了。”白子华被她赞了一句,心情仿佛更好了一点,嘴角弯弯的说道。

    游灿道:“你们两个都要鱼,我倒想吃点豚肉。”

    当下平嬷嬷又建议加了几道时令菜蔬,叫小使女记了去告诉厨子。

    到了新的地方,卓昭节和游灿盘算着明日如何与那伍夫人打交道,惟独白子华被瞒住,兴致勃勃,拉着她们说了好些话才睡去,等她睡了,游灿和卓昭节却是不敢就这么睡的,当下叫了平嬷嬷过来:“明儿个还要辛苦嬷嬷过去请那伍夫人过来。”

    “老身怎敢当两位女郎一个请字?”平嬷嬷忙道,“两位女郎为了我家四娘这样奔波,该老身谢两位女郎才是。”

    游灿不耐烦把时间花在了客套上,就止住卓昭节,直截了当的道:“那么,今日就叫四表姐好生睡罢,明儿嬷嬷出去后,咱们再告诉她!”

    卓昭节也觉得白子华那性.子很多事情还是瞒到见面再说的好,只是对伍夫人还有些担心:“先前伍夫人一定要见了白姐姐才肯还信,嬷嬷是见过她的,未知这位夫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可会另外设了什么计谋趁白姐姐在这里时……”

    平嬷嬷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摇头道:“那伍夫人看着是个厉害的娘子!只是荆钗布裙的气度却不差,仿佛也识得诗书的,她虽然拒绝了老身的要求,倒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不得四娘亲自保证她是不肯还的。”

    又冷了目光道,“若是老身看走了眼……老夫人也有预备,咱们这次带了几十个健仆过来,内中也不是没有……两位女郎放心就是!”

    知道吕氏是下定决心,若条件谈不好,杀人灭口、甚至杀人栽赃的事情,为了白家的名誉和林家这门姻亲,少不得也要做了。

    卓昭节与游灿抿了抿嘴,脸色都有些不自然,平嬷嬷立刻觉得了,忙道:“这些事情女郎们身份尊贵,就不必知道了,便交给老身罢!”

    到了次日,平嬷嬷却没有起早,一直到了快晌午,她才挽起一只篮子,里头放了些绣样,过来道:“三位女郎,老身这便去了。”

    白子华奇道:“嬷嬷你去哪?”

    “嬷嬷去罢。”游灿和卓昭节对望一眼,却都轻声道。

    等平嬷嬷走了,白子华一头雾水的望着她们道:“这是?”

    “平嬷嬷去请个人过来见四表姐你。”游灿看了眼四周,先把人打发远了,这才道。

    白子华就好奇的问:“谁呀?”说着脸就慢慢红了起来……

    游灿和卓昭节看她这模样就晓得是猜错了,咳嗽一声,道:“如今婚期在即,总是要避一避嫌,那林家郎君就是到了附近也不可能叫他来的。”

    “那……那是谁?”白子华闻言,忙敛了羞怯之色,嗔怪着道。

    “自然是……伍夫人!”游灿这话说了,就见白子华脸色大变、几乎是将身前小案都掀翻了,猛然抬起手来,指着游灿,嘴唇哆嗦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却是尖叫一声,竟是爬起来就要跑!

    游灿立刻跳起,赶上抓住她袖子喝道:“你跑什么!”

    远处三人的使女见情况不对劲,都拥了上来,卓昭节也起了身,沉声喝道:“都退下!没你们的事!”

    帮着游灿一起把白子华按回原处,就见白子华愤恨的望着她们,嚷道:“你们两个骗我!你们……”

    “四表姐你给我闭嘴!”游灿喝道,“若不是为着你,我们两个跟进来趟这趟混水做什么!”

    白子华性情懦弱,虽然如今满心愤恨,被呵斥了一句却不敢再还嘴,只是眼眶红着就要掉泪下来,卓昭节在旁蹙了眉道:“白姐姐莫要误会了!其实昨儿个,平嬷嬷就过来寻过那伍夫人,要将信取回去,吕外祖母亲口说的,无论伍夫人要什么,但凡白家能够拿出来绝不吝啬的,不想,伍夫人却一定要亲自见了你,等你允诺了不再与那屈夫子往来才肯还……不然,你是快要出阁的女郎,好端端的长辈怎么会准你出门?”

    “原来你们说什么到这儿来散心都是骗我的!”白子华呜呜咽咽的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这儿是小河庄的不远处,前头就是屈家庄了。”游灿见她虽然呜咽着却不大闹也不跑了,这才松开手,禁不住擦了把额上的汗,哼道,“那伍夫人一个人过来,咱们这儿却是这许多人陪着你呢,你怕什么?她都敢来,你还怕她当着咱们的面吃了你?”

    白子华委屈道:“可是她……”

    “可是她什么?”游灿不耐烦道,“当初你给她丈夫写信落在她手里,她也不过骂了你一顿,留了信不许你再纠缠,可也没宣扬的到处都是!我瞧这伍夫人可比你可靠多了!”

    白子华被她骂得不敢还嘴,卓昭节又劝了她几句,道:“那伍夫人想是以为白姐姐如今还记着她夫君呢!且不说她都和屈夫子结缡这许久了,何况,白姐姐如今的夫婿,乃是怀杏书院的学子,前途光明,才貌双全,岂不比个庄子上的夫子胜过许多吗?等见了面,把话说开就好。”

    虽然白子华还是不放心,可游灿强按着她在这儿等着,也只能含着泪坐着,过了片刻,就看到平嬷嬷照旧挽了篮子,引着一个布衣妇人进得门来。

    游灿与卓昭节都定睛去看那妇人却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妇人,容貌平平,肌肤倒是细腻白皙,不过这也不希奇,如今世道太平丰饶,江南水土又养人,这边的女子,三十岁下,除非是生病或者特别贫苦,肌肤都坏不到哪里去,再看身段也寻常,只一双眼睛不大不小,却奕奕生辉,显得很是沉稳有主见的模样。

    虽然白子华和平嬷嬷都说她是个泼辣的妇人,但就游灿和卓昭节看来却觉得干练更多些。

    到了近前,就见这妇人不但穿着粗布衣裙,甚至连纹饰都未加,头上一支已经黯淡了的银簪子,绾的发倒是一丝不苟,虽然看出家境是贫寒的,但收拾得清爽得体,若非白子华的事情,游灿和卓昭节对这妇人的印象实在不坏。

    平嬷嬷在台阶下站住,就介绍道:“这位就是伍夫人,附近最好的绣娘便是她。”

    显然她方才特意挽了一篮子绣样去找人,也是做好了借口的准备的。

    又叫附近的使女,“你们都下去。”

    等使女们都被打发了,游灿与卓昭节见那伍夫人神色淡然的站在阶下,而白子华被她随意看了几眼就开始发抖,心下叹息,只得起身下阶迎接,道:“伍夫人请坐罢。”

    那伍夫人却道:“山野妇人,不敢耽搁几位女郎的好辰光,还请白娘子发下誓言来,我便带平嬷嬷去取回信笺来。”

    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游灿就喜欢这样的人,当下就道:“既然如此,表姐,你便与伍夫人说清楚当年你也是一时糊涂,这些日子为了此事茶饭不思,生生瘦成这个模样!何况如今的表姐夫是极好的人。”

    她后头几句话却是说给伍夫人听的,只是伍夫人听见了也不理会,只看着白子华。

    白子华就噙着泪,战战兢兢的起身道:“我……我再也不敢了!”

    见她如此懦弱,游灿与卓昭节并平嬷嬷心里都直叹息,那伍夫人却紧紧逼迫道:“还请白娘子发誓,此生此世,无论何种地步何等情况,绝不与拙夫沾染半点关系,更不可因此报复,否则此生此世,子孙遭报、永无宁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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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茂侯门介绍:
伊,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女主】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伊们,盛世长安锦绣繁华里或疏狂或内敛的五陵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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