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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繁朵     春茂侯门txt下载     春茂侯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章 小别胜新婚

    明天飞飞、七月、百草等要高考,祝她们考试顺利!

    欢娱过后,卓昭节软绵绵的靠在宁摇碧肩上,双颊赤红,呼吸兀自难稳。

    宁摇碧的心跳却已经平缓下来,神色也不复之前的郁郁,到底露出一丝笑色,他把玩着卓昭节的长发,不时低头在她额上、发顶轻轻吻过,柔声道:“这几日如何?”

    “不都在信里与你说了吗?”卓昭节见他恢复如常,也松了口气,伸指在他胸膛之上轻轻戳着,低声道。

    这时候她气息未平复,这语气更似撒娇,带出一份旖旎来。

    宁摇碧听了,眸色一深,忽然翻身又将她覆住,一手撑在枕上,一手托起她下颔,深吻下去。

    过了半晌,两人分开,卓昭节之前未能消退的赤色越发浓艳,似欲滴下。

    宁摇碧却未就这么躺回去,而是不住在她脖颈上轻吻着,含糊问道:“可有想我?”

    “才不……啊哟!”卓昭节正待否认逗他一逗,不想宁摇碧听了二字,却忽然在她耳垂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卓昭节低低的痛呼了一声,伸手扶住他肩,嗔道,“你做什么?”

    “还不承认……”宁摇碧有些不满的嘀咕了句卓昭节忙求饶道:“是是是,我想你想得紧!”

    宁摇碧这才住了上下其手,微微笑着问:“怎么个想法?”

    卓昭节眼波流转,忽然探首在他颊上用力一吻,笑着道:“这么个想法!”

    “好没诚意!”宁摇碧却不满足,埋头在她颊上蹭了一蹭,再抬头就指了指自己的唇,“这么些日子不见……乖!”

    “你够了啊!”卓昭节究竟还有些面嫩,闻言脸上红晕更盛,又在他颊上吻了吻,道,“就这样了,不许再讨价还价!”

    宁摇碧叹息似的道:“你不听话……”

    卓昭节想说什么,却又被他封了回去,床帐簌簌而动又是好一会儿方平息下去,事毕,卓昭节已感十分疲倦,无心再与宁摇碧调笑,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正色道:“不说笑了……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宁摇碧嗯了一声,懒洋洋的道:“今儿你累了,明儿再说罢。”

    “不成,原本今儿在祖母跟前我就要说的,可祖母当时为大房那边烦着,心绪不好,没有肯听。”卓昭节语气中露出惫意,却坚持道,“你听我说我今儿个带着十娘进宫去觐见皇后娘娘。出来时,在蓬莱殿外遇见了晋王与其小郡主。”

    她说到这儿,因肌肤紧贴,明显的感觉到宁摇碧整个人一顿,不由一愣,道,“怎么了?”

    宁摇碧心不在焉的道:“没什么……你说。”

    “听娘娘身边的贺宫人对晋王的态度极为热络,原本娘娘已经道了乏了,但见到晋王过去,却还是立刻见了晋王殿下。”卓昭节说到此处,见宁摇碧不曾答话,有些狐疑,道,“不是吗?”

    “是什么?”宁摇碧淡笑着问。

    卓昭节有些气闷的摇他,道:“你莫要装傻……我觉得晋王这些日子以来往蓬莱殿跑的也太过殷勤了点儿!尤其如今娘娘与蓬莱殿宫人对他的态度……”她迟疑半晌,到底把话说出了口,“我出宫的路上,越想越觉得……那情景很像是……像是咱们家里!”

    宁摇碧笑着道:“你是说太子殿下宠爱延昌郡王,行事越发不如皇后娘娘之意、而晋王殿下却日渐得娘娘欢心吗?这也不奇怪,在绿姬的事情上,皇后娘娘确实不满太子殿下。但也只是不满罢了。”

    他漫不经心的道,“储君是国本,不可能因为几个月的偏爱就更换的。这可不像祖母偏心咱们……而且你看祖母那么喜欢父亲,但祖父的爵位不是到底还是大房继承的么?”

    卓昭节狐疑的道:“但我总觉得如今这样的局势下,晋王一个劲儿的往蓬莱殿里跑。又把皇后娘娘哄得那么高兴……有点不对劲。”

    “你都觉得不对劲了,这满长安谁不看在了眼里?”宁摇碧含着笑道。

    “什么意思呀!”卓昭节本来困了,强撑着精神与他说明这件自认为极重要的事,不想听宁摇碧的意思倒是有些讥诮,顿时恼了,抬手到他肋下,狠狠的拧了一把!

    宁摇碧嘶了一声,忙道:“我是说晋王殿下若当真有不轨之意,怎会把事情做得如此明显?何况太子殿下自幼被立为储君,又是再正统不过的嫡长子,圣人与皇后娘娘苦心栽培数十年,岂会说废就废?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卓昭节哼道:“那这两年也没见他这么殷勤呀!如今这局势,皇后娘娘忙着为真定郡王铺路都来不及呢!这眼节骨上他还要频繁求见娘娘,娘娘也肯见他……怎么不可疑了?”

    “怎么说他也是皇后娘娘的亲生爱子,虽然不是太子到底是娘娘所出。”宁摇碧笑着揽紧了她,蹭了蹭道,“如今娘娘为真定郡王铺路真定郡王还只是娘娘的孙儿呢!娘娘对嫡孙尚且如此,对自己亲生的晋王殿下又怎么会亏待了?而且晋王这些日子出入蓬莱殿,不定是为了太子殿下,须知道晋王与太子殿下年岁相近,兄弟之情极深的。”

    见卓昭节似还不服,他又道,“何况唐千夏,晋王小郡主也到了婚嫁之年了,这唐千夏虽然是庶出,但其生母救过晋王妃所出的大郡主。所以晋王妃一向待她犹如亲生,晋王也喜她多才多艺,没准是想求了皇后娘娘给唐千夏寻门好亲事。毕竟你也知道,娘娘虽然性儿好,但也只是对着正妻和嫡出子女去的,即使是皇孙,不是嫡出,娘娘也看不上眼。”

    延昌郡王可不就是个例子?他还是太子的长子呢!

    卓昭节想了一想,因为宁摇碧说到了唐千夏的婚事,她不免就想起来还在唐千夏手里的那幅画,道:“前两日晋王小郡主倒是过来,给我把答应的画画完了就是在凤凰花树下画的。”

    宁摇碧道:“哦?明儿个快拿我看看,我瞧瞧她那支妙笔,可有画出你风采的十万之一?”

    这恭维的话儿听得卓昭节止不住嘴角一弯,随即嗔道:“你说的这话!小郡主的画工好着呢!我看过了,画得好极了……而且,如今凤凰花树不是还没开花么?她在沈表哥那儿见过一幅盛开的凤凰花树,于是把画中的也画成了盛开的模样真真儿是如火如荼!我之前在书上和你的信里听说过那花树开时的模样,可看了画中的感觉又是不一样……”

    正要遗憾的告诉宁摇碧画还没送回来,却听他若有所思的问:“沈丹古那里有凤凰花树盛开的画?他见过凤凰花树盛开么?”

    卓昭节一愣,想了想道:“他的生母是蜀人,我想兴许是听其生母所言……或者索性是在生母那儿见过凤凰花树的画罢?蜀地不是与南诏接壤吗?”

    “……说的也是。”宁摇碧沉吟了片刻,才道。

    卓昭节继续自己要说的话:“我听小郡主提到沈表哥的时候语气有些古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小郡主对沈表哥有什么意思?可惜沈表哥现下的身份不足以匹配郡主。若是等下一科的会试过后呢,我揣测着沈表哥怎么也该有结果的,但郡主如今也有这个年岁了,未必好继续等下去。”

    宁摇碧淡笑着道:“你希望沈丹古娶到唐千夏吗?”

    “若能如此,往后五叔那边也多个帮衬的人。”卓昭节道,“我自是这么想的,就是不知道小郡主有没有这个意思。”

    宁摇碧淡淡的道:“唐千夏是个有主意的人,她若当真是看中了沈丹古,区区两年不算什么。”

    “说的也是。”卓昭节是知道唐千夏在延昌郡王一派反间多年的事儿的这么想着倒是的确不用为唐千夏担心,这位主儿看着娇滴滴的好似一阵风都能吹折了,可内里却是极精明厉害的,不然怎么会把卓芳甸骗得那么惨?至今还在道观里出着家,看着这辈子都没什么指望了。

    既然唐千夏不用担心,卓昭节就说起了宁娴容:“大房都被流放,十娘却叫祖母留在了府里头。我之前答应祖母会设法好生安置她毕竟这么做了咱们府里也能有好名声,但给十娘寻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却没底,到底这长安各家的人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可有什么主意?”

    “十娘的婚事?”宁摇碧闻言,思索片刻,随即道,“我大致有数了,明儿个再细说与你听……不过是个妹婿,去年的新科士子也不是每个都成婚了,咱们还怕挑不出个好的来吗?反正也不过是堂妹,随便选个外头人人都夸的也就成了。总归叫这长安上上下下都晓得她受了咱们府里的恩惠。给咱们挣个不记恨不落井下石以德报怨的名头不过那么回事。”

    卓昭节嗯了一声,正要靠着他沉沉睡去,却又想起一事,仓皇道:“咱们在这儿……这儿可不是侯府,祖母那边……”

    “那边有常嬷嬷守着,之前祖母说我匆匆赶回来,怕我路上累着了,所以叫我早点休憩。”宁摇碧摸了摸她鬓发安慰,声音里也有了一丝难掩的倦色,道,“你放心罢,这屋子本来就是我在祖母这儿小住时住的地方。再说……如今大房被流放去了剑南,祖母跟前的人只得咱们这一房,不免冷清!是巴不得能添个曾孙,决计不会说咱们什么的。”

    “你……”卓昭节听他说到曾孙,面上一红,想嗔他胡说,然而之前游氏心心念念的就是雍城侯府子嗣不丰,出阁之前就提点过过门后若能立刻有了身孕那是最好不过到底这偌大的侯府不可能无人承爵的,若是卓昭节迟迟没有身孕,往后和宁摇碧再恩爱,为了嗣子,多半也要纳妾。

    所以反驳的话就说不出口究竟觉得尴尬羞涩,索性把头往宁摇碧怀里一埋,权当没听见这几句话,道:“好啦,既然都困了,那就睡罢!”

第五十一章 早饭

    次日一早,两人起了身,梳洗后,一起往正房去探望纪阳长公主。

    长公主跟前换了另一个得用的李嬷嬷在,正指挥着使女们伺候长公主梳洗。见到宁摇碧与卓昭节进来,李嬷嬷忙欠了欠身,恭敬道:“世子、世子妇!”

    这时候长公主正靠在榻上,任两个使女绞了热帕子给她揩面,闻言就把帕子挡下,回头道:“九郎起了?”

    长公主毕竟是中了点儿毒的,即使她有分寸,为了给太医交代那么一大群,也不可能叫他们都知道内情,总归也要服点毒下去应付应付。

    究竟年纪大了,何况昨儿个帝后亲临,虽然圣人一向尊重长公主。但让大房就此脱身去剑南,想也不必想,帝后在里头那么几个时辰谈下来,总是不小的损耗。此刻脸色自是又苍白又憔悴,一贯保养精细的面庞显出难以维持的老态来。

    虽然如此,长公主仍旧目光炯炯,精神却不差。

    宁摇碧边挽起袖子向榻边走去边笑着道:“是,我起迟了,本想着今儿个我来伺候祖母。”就让使女把帕子递给自己。

    “你昨儿个匆匆忙忙的从翠微山跑回来,今儿个该多睡会的。”长公主摇了摇头,却叫他将帕子还给使女,“横竖本宫这儿不缺人伺候,不必非要劳累了你。”

    宁摇碧不肯还,道:“祖母这是嫌弃孙儿的手艺了吗?”

    “你有什么伺候人的手艺?”长公主听得一笑,嗔道,然而也不拒绝了,任凭宁摇碧伺候着她擦了脸和手,又递上漱口的柳枝盐水。

    如今二房得势是极明显的,长公主贴身伺候的都是人精虽然卓昭节在祖孙两个的话里插不上嘴,但使女们递拿东西给宁摇碧,总是从她手里过一道,免得这极得宁摇碧宠爱的世子妇站在一旁无事可做的尴尬。

    这个好卖得极是熨帖,卓昭节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暗暗的感激。

    其实比起大房那些长公主正经的孙女来,长公主对她这个孙媳可谓是和颜悦色了。然而宁摇碧一到凭什么和颜悦色也成了黯然失色。

    不过这也不奇怪,卓昭节深知自己能够让长公主和颜悦色也是沾了丈夫得宠的光。她倒也没有什么不平,只是长公主眼里全然只有孙儿,偏巧她在旁边不免有些尴尬了。

    亏得这些下人有眼色,不至于叫她枯站着。

    她一边给宁摇碧打着下手,一边思忖:如今长公主待宁摇碧和从前一样,似乎大房被流放与二房半点儿关系也没有这也不对,应该说似乎大房没被流放一样。

    虽然祈国公,不对,如今夺了爵,只能说是宁战了,虽然宁战曾经一而再、再而三的伤过纪阳长公主的心,到底是嫡亲爱子。如今他偕同妻子儿女幼孙一起被流放,即使是长公主亲自下的手,怎么说也是伤心的事儿……但现下无论是纪阳长公主还是宁摇碧,却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昨儿个把事情解释好了,还是这祖孙两个不欲在第三个人跟前表露真情。

    她这边胡思乱想,宁摇碧却已经伺候着长公主收拾好了。当下李嬷嬷踏进一步,柔声请示:“殿下是现在就用饭吗?”

    长公主打眼一看孙儿孙媳,道:“你们可用过了?”

    宁摇碧微微一笑,道:“孙儿以为祖母过会才起,想用些再过来。未想昭节挂心祖母,提议先来看看,是以还没用过。”

    卓昭节知道,虽然宁摇碧这样把孝顺的名义推到自己头上来,但……

    果然长公主闻言,半点都没觉得感动,反而不悦的指责道:“本宫好歹也是个长公主,这偌大的长公主府里,至于连几个伺候本宫的人都没有吗?你昨儿个还在这里口口声声说,你是九郎的妻子,事事都要为九郎考虑!你难道不知道九郎昨儿个才匆匆打从翠微山回来,连本宫都舍不得叫他守夜。这么一大早的,你不叫他吃饭,叫他先过来伺候本宫就为了给你博取那点儿贤名?”

    卓昭节苦笑着赔罪:“是孙媳之过!”

    “祖母这话可是叫孙儿里外都不是人了。”宁摇碧含笑圆场,道,“虽然这提议是昭节说的,但孙儿也是这么想。毕竟祖母昨儿个就怜恤孙儿,不叫孙儿陪在这里了,今儿个一早,不来看看祖母,孙儿哪里能放心?只不过揣测着祖母昨儿个累着了,今儿许是起得要晚些。所以昭节就说过来看看,兴许祖母起了呢?这不是恰好撞见了么?再说昭节这么做,哪儿是她自己博取贤名,这是撺掇着孙儿来讨祖母高兴呢!”

    长公主见孙儿开了口,有心给孙儿留面子,这才略缓脸色,哼道:“本宫的孙儿本宫自是心疼,何用你特别的讨好?本宫的孙儿几时需要讨好谁了?”

    “都是孙媳的不是。”卓昭节作出恭顺之态做低伏小的再三认错。

    长公主又被宁摇碧扯了好几回袖子,这才放过了她,肃然道:“你敬茶那会,本宫说的话,本宫如今再说一遍,这一次你给本宫记好了好生照料九郎,本宫自然会护着你!至于旁的你就不要操心了!本宫可不是你家里那些个长辈,不要拿讨他们欢心的那些手段用过来,本宫不吃那些!知道了么?”

    卓昭节暗吐一口血,道:“孙媳遵祖母之命,往后定然将九郎放在首位!”

    长公主听了这话,才满意,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于是传了饭,命宁摇碧与卓昭节陪着用。

    往常卓昭节和宁摇碧单独用饭的时候,总是宁摇碧无微不至的伺候着她,如今既然在长公主跟前,自然是要反过来。

    奈何卓昭节打小就没服侍过旁人,即使在班氏跟前讨好,也不过是偶尔为之。如今才被长公主敲打过,责她对丈夫伺候得不够尽心,这会不免格外紧张。

    几乎是度日如年的用过了早饭……

    好在长公主到底卧榻难起,胃口不好,略吃了一点就放下了。宁摇碧和卓昭节自然跟着放下牙箸。长公主心疼孙儿,就道:“你们吃你们的就是,不必管本宫。”

    却见宁摇碧没有再拾牙箸的意思,反而关心的道:“祖母今儿个吃得却比从前少了足足小半碗粥。”

    “九郎就是细心。”长公主一向把二房的话全往好处想,立刻先夸了他孝顺,继而道,“许是昨儿个那些药吃多了,本宫就说既然有解药,随便喝一副就好了。奈何许院判和甘太医为一副方子争执不下,你们常嬷嬷李嬷嬷胆子小,非要逼着本宫两副都喝了……也不怕冲了药性!”

    闻言宁摇碧顿时一皱眉,陪在旁边的李嬷嬷赶紧喊冤,道:“殿下这话,婢子们哪儿担当得起?昨儿个婢子们可是问过了诸位太医,都说两副药不相冲,这才敢劝殿下都吃了的!到底许院判虽然是院判,但甘太医最擅长辨毒解毒……婢子们不懂这些,殿下又是金枝玉叶的人儿,那会庞家令在宫里回话,府里没有能主事的人。婢子们听说两副药不相冲,自然是劝殿下都喝了以策安全!”

    宁摇碧听她这么说了,神色才略缓,道:“我想常嬷嬷和李嬷嬷都是祖母跟前的老人了,行事素来最稳妥,怎么会让祖母同时喝两副解药?原来是如此。”

    又不放心的问,“当真不会相冲吗?那为何祖母今儿个少吃了粥?”

    李嬷嬷嗔道:“婢子哪儿懂医术呢?但许院判他们一致这么说的,殿下金枝玉叶,又有圣人与皇后看着,婢子想太医们怎么敢胡乱说话?”

    长公主听他们一答一问的到这会,就懒洋洋的道:“都一把年纪了还谈什么金枝玉叶,本宫啊早就是老枝枯叶了!”

    宁摇碧微微一笑,道:“我盼着祖母如古松茂柏遒劲抖擞是真的。要说祖母自以为是老枝枯叶,李嬷嬷你信不信?”

    李嬷嬷伺候长公主数十年,虽然不像常嬷嬷那样自梳为妇终身不嫁的跟随,但也是积年心腹,不是大事,几句笑话是说得长公主的,当下就啐道:“世子别理殿下了,殿下最精明不过,这会说了这话,还不是等着世子与世子妇说这真话呢!”

    于是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长公主也笑,道:“你这张嘴……连本宫的颜面也越发的不留了!”

    “殿下说这话,根本就是招人恨。”李嬷嬷啐道,“说什么一大年纪,世子年轻罢?往殿下跟前一站,叫那不知情的人来看了,活脱脱当殿下是世子的阿姐呢!哪儿就老就枯了?殿下明明青春仍在,却还说这样酸叽叽的话儿,听得婢子们这些真正的老人心都要碎了,还不许咱们说殿下几句解恨吗?”

    长公主笑着与她求饶:“好了好了,本宫不说这样的丧气话……也是,本宫的九郎还小,本宫还指望着看九郎的子女呢!”说到此处,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卓昭节卓昭节顿时红透了脸,比羞愧更快一步的却是压力雍城侯府子嗣不丰,这是长安上下都晓得的事情。

    早先游氏等人反对卓昭节嫁到宁家,也有这个缘故在里头。虽然论起来阮致与卓芳华的子嗣比起雍城侯还要不丰,但好就好在阮家一门都不是刻薄计较的人,卓芳华厉害归厉害,对生得酷似亡母的嫡亲侄女是真心疼爱的,她自己也吃过子女缘浅的苦头,断然不会在这上头说侄女什么。

    但宁家可不一样,长公主这样的人,先帝爱女,今上胞姐,打小就是旁人处处围着她转替她着想的人,叫她设身处地的为个孙媳考虑,可能吗?

    何况雍城侯作为长公主的爱子,多年来膝下只得宁摇碧一子。由于更加溺爱宁摇碧的缘故,长公主也许不会希望宁摇碧有得宠的父妾或庶弟出来争宠抢位,但一定是盼望着宁摇碧膝下早日儿孙绕膝的。

    卓昭节心里才忐忑着,宁摇碧已经笑了起来,道:“祖母必然能够看到的,如今昭节过门才几天?祖母是命中注定要长命百岁的人,孙儿不是早就说了么?往后膝下儿孙可都指望着祖母帮着教养呢!祖母何必心急?”

    “你啊!”长公主在榻上伸指虚虚朝他一点,摇头叹息,道,“本宫也没说什么,你倒是先护了起来!瞧你这小气的样儿,亏得本宫疼你这些年!”

    被长公主这么一挑明,卓昭节脸色更红宁摇碧却仍旧气定神闲,笑着道:“我护着的也是祖母亲自进宫替我求来的发妻,岂非也是孝敬祖母吗?不然像六郎那样,明明也是求了祖母娶了那祖氏,不想成婚之后反倒是成天吵吵嚷嚷,闹得四下里不安,也叫祖母跟着操心懊悔私下里没少说早知如此,很该再替他掌一掌眼,不要那祖氏了……祖母说,我比六郎哪个更孝顺?”

    他这样突兀的提到大房,原本轻松活泼的气氛陡然之间,似蒙上了一层阴影。

    卓昭节心头一惊,不知道宁摇碧忽然来这么一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第五十二章 过继

    纪阳长公主似乎也没料到他忽然这么一说,原本平静的神色顿时蒙上了阴霾,淡淡的道:“如今左右他跟着父母一道去剑南了,你还提了做什么?”

    这一句到底透露出长公主对于长子一房人被流放虽然这个结果是她的选择和亲自为之,总归是不平静的。

    宁摇碧却似乎未听出她的不悦,微微而笑道:“其他人都走了,但十娘还在祖母府里吧?”

    闻言,卓昭节心一跳,不想长公主居然缓和了脸色,道:“你可是有什么盘算?”

    “父亲只我一子,膝下再无所出,到底冷清了些。”宁摇碧慢条斯理的道,“大伯那边左右女儿不少,我看过继十娘给父亲,大伯也不会舍不得。”他在宁战还是祈国公的时候,当着长公主的面也没叫过一声大伯,这会忽然以大伯相称,自是透露出了和解和不愿意斩尽杀绝的意思。

    长公主无声的吁了口气盯着他看了半晌,道:“你真愿意叫十娘过继吗?”

    过继嗣子是大事,须得开祠堂商议的,如今宁家的族长宁战又被流放……但这会宁摇碧提出的根本不是过继嗣子,不过一个小娘子罢了。虽然至今还没出阁,但左右将来打发一份嫁妆出去了事。

    以雍城侯府的富贵,这不过是小事。

    而且长公主又是这样尊贵的身份和强势的性情,宁摇碧也不是省油的灯。宁家其他房一则疏远,二则也都惹不起这对祖孙。

    所以这件事情,祖孙两个都同意,也不过是吩咐一下,挑个日子把仪式走一走就是了。

    卓昭节的心砰砰的跳着,既恼宁摇碧根本不和自己商议就来了这么一下,又觉得这法子也好左右宁娴容是个小娘子,还是个庶出的小娘子。她生母早逝没有同母的兄弟姐妹,毫无拖累,又和嫡母有仇,怎么想对大房也没什么留恋的。

    何况宁摇碧要她过继到雍城侯府的名下也不是为了当真为雍城侯寻个孝顺的女儿,无非是为了一个态度,一点名声罢了。

    如今满长安都知道了原本的祈国公苛刻下人,以至于连累生母纪阳长公主中毒,若非家令庞绥在侧,事情可就太大了!

    以至于圣人与皇后都是勃然大怒,即使长公主说情,祈国公也被夺爵,合府流放。庶**宁娴容之所以没走,是因为之前惹了祖母生气,被罚在长公主府里禁足思过一年,按理来说,一年后,宁娴容也要去剑南的。

    当然,如今的局势,任谁都知道圣人与皇后发作祈国公上下到底还是为了真定郡王。所以宁娴容这样不起眼的庶女流放不流放、一年中长公主会不会为这个庶女求情……这些都是小事。

    所以宁娴容留在长安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怎么说她也是长公主的亲孙女,将来纵然糊里糊涂的留了下来,只要长公主在,也没人会不长眼的拿这个说嘴。

    然而……

    长公主年事已高。

    何况即使长公主在时,她被留在长安,又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到底是被夺了爵的宁战庶女,没了国公府小娘子的身份,即使有长公主帖嫁妆,再给她找好了,也很难有可以帮衬的娘家人更不要说,宁战和欧氏被流放剑南,宁娴容这个庶女不跟过去伺候,这孝顺与不孝的名声了。

    不过卓昭节心念转了一转,却想到,长公主对庶出的孙女说不在意那不可能,但说多么在意……却也不至于。

    本来长公主膝下孙儿孙女就不少,曾孙都有一个了。然而大抵是与她有芥蒂的大房那边的,不免就让长公主淡却了几分慈爱长辈的心怀,绝大多数心思却全扑在了二房父子身上。

    所以这会宁摇碧提了让宁娴容过继的事儿……更重要的是一种态度。

    在外人看来,雍城侯虽然子嗣不丰,多年来仅宁摇碧一子。但也没听这位君侯感慨缺个女儿承欢膝下过,本来么,雍城侯对宁摇碧这独子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冷淡,更不要说侄女了。

    朝野上下都晓得宁家两房不和睦,祈国公与雍城侯都没不是对侄子侄女亲热的人。即使之前有宁瑞婉和宁娴容先后求助过雍城侯,到底是私下里的事情,也没个凭证。

    但现在宁摇碧代二房提出让宁娴容过继在这祈国公合府被夺爵流放的局势之下,任谁都会认为二房这是在设法保大房的人了。

    因为大房的五子四女中,唯一不曾婚嫁的就是宁娴容。

    所以她也是过继最方便的。

    虽然流放宁战一房的圣旨一下达了,但如今纪阳长公主在,帝后都不会在些许小事上逆了长公主的意思这点也是人人清楚。

    宁娴容一过继到二房,成了二房的小娘子,自然就不会在流放之列。这样她就可以靠着雍城侯父子之势,定定心心的在长安出阁、过安生的日子。

    而纪阳长公主关心的重点当然不仅仅是这么一个孙女。

    到底宁战才是长公主亲生的。亲生子与嫡孙们虽然一样是自己的血脉,到底是有些区别的。

    所以宁摇碧如今提出来让宁娴容过继,看似只救下了宁娴容一人。然而二房这么做了,自然也给旁人留下了不计前嫌、危难之际尽力庇护侄女的印象。

    这在短时间里对二房是好的。

    但从长远看,二房既然得了这样的好名声,往后大房即使远在剑南,当真遇见了难事,托人或遣人来求助连个庶出的侄女都庇护了,嫡亲兄长求上门,雍城侯若是不答应,岂不是白做了前头的工?生生的叫人议论他是拿嫡亲兄长满门被夺爵流放赚名声?

    即使宁摇碧一向肆意妄为,但他心中却自有分寸。

    其他人不知道这位纨绔的精明,长公主还不清楚吗?

    “祖母这话问的可叫孙儿伤心了。”宁摇碧微微而笑,然而站在他身旁的卓昭节察觉到,他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更多的却是无奈与不甘,只是他到底把这不甘压了下去,温柔的道,“这儿没外人,孙儿与祖母说句实话交底也就是十娘孙儿才这么想,她如今也到快出阁的年纪了,即使过继,在这侯府里也赖不得几年就要出阁。不过给笔嫁妆打发了事,往后年节意思到了就成。左右也动摇不得孙儿的世子之位,区区一笔嫁妆,按着侯府小娘子的身价……祖母难道认为孙儿这点大方都没有吗?”

    长公主久久的凝望着孙儿淡笑的脸庞,神色复杂,最终背过脸去,低声道:“本宫晓得你是个好孩子,既然这么着,那本宫一会让庞绥……进宫去说罢!”

    “多谢祖母。”宁摇碧轻声道。

    “本宫有些乏了,你与昭节下去罢……你离家多日,昨儿个才回,怕是还没回侯府那边去过。回去收拾下……到晚上再过来罢。”长公主面朝榻内,淡淡的道,“你们到底新婚不久,也说些私房话,本宫这儿有李嬷嬷、常嬷嬷在,又有庞绥照应,不必总是守着。每日过来叫本宫看一眼定定心也就是了。”

    宁摇碧闻言就起了身,道:“那祖母好生安歇,孙儿与昭节先不打扰祖母了。”

    “嗯。”纪阳长公主淡淡的道。

    出了庭院,卓昭节疑惑的看了眼宁摇碧,想问什么,想了想却到底没问出来。

    宁摇碧此刻的脸色虽然不如昨日那么难看,但显然也好看不到那里去。他察觉到卓昭节的迟疑,犹豫了下,道:“咱们回府里去说罢。”

    卓昭节正是一头雾水,不过是见他神色不豫,似乎有无限烦恼,这才没忍心问,如今听宁摇碧这么一说,心头不禁一松。

    宁摇碧显然是强自按捺情绪,携着她的手时松时紧,卓昭节心下一忽儿疑心一忽儿惊异,从长公主府到雍城侯府这一路上,两人都走得七上八下,气氛古怪之极。

    本来卓昭节从出阁以来,备受宁摇碧怜爱,但凡两人在一起,总是欢喜无限的。今儿忽然都不作声,冒姑和使女们半知不知内中情况,均是面面相觑。

    晓得两人不曾争吵,均想到:难道是长公主殿下不好?可方才听长公主殿下与世子说话,也没有什么出阁的呀?还是殿下她怨怼大房,不愿意世子对大房伸出援手?然而要过继的宁娴容可是长公主亲自留在府里庇护下来的。

    在下人们疑惑与担忧的注视下,宁摇碧与卓昭节回到侯府。

    不想宁摇碧还不及开口,伊丝丽就走了进来,神色略带慎重的道“主人,苏将军来了,说有要事与主人商议。”

    闻言,宁摇碧的脸色更加难看。卓昭节略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竟在他眼中察觉到了一丝退缩这可实在不像他的为人。

    足足半晌,宁摇碧方沉吟着道:“告诉苏伯,本世子想与昭节说会话……请苏伯晚些再来。”

    “……是。”一向对宁摇碧言听计从的月氏使女顿了一顿,才恭顺的应了,转身而去。

    只是伊丝丽才走了几步,宁摇碧却又改变了主意,道:“慢着!”

    伊丝丽顺从的原地站住,转身询问的望上来。

    宁摇碧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轻声道:“昭节你先到后头去,我先与苏伯把话说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卓昭节皱起眉,却没有听他话的意思,而是端坐不动,沉着脸道,“你要和苏伯说什么?”

第五十三章 重伤

    宁摇碧睁开眼,低声道:“一点事情……我回头告诉你。”

    卓昭节蹙紧了眉,不悦的道:“你瞒我的事情还不够多吗?让十娘过继的事情,你又何尝对我透过风声?倘若你当真打算告诉我,为什么现在我不能一起在旁边听?”

    见宁摇碧听得“过继”二字脸色又变,冒姑心头一突,生怕宁摇碧此刻正在火头上,卓昭节发起脾气来小夫妻当真吵上了伤感情,忙圆场道:“世子妇,咱们还是先回后头罢?”

    卓昭节猛然转过头,盯紧了宁摇碧,冷冷的道:“我就不走!你们退下!请苏伯进来,我倒要听听究竟是个什么事情,要如此神神秘秘的!连我这个世子妇也不能知道!”

    冒姑见她这会发起脾气来,不由大急,道:“世子妇快点不要闹了,你忘记夫人叮嘱的话了吗?”

    “冒姑!”卓昭节陡然瞪了她一眼到底是生来为主之人,固然年轻,然而发作起来威势不小,冒姑也不禁下意识的噤了声。

    这么僵持了数息,宁摇碧目中亦有了怒火,他冷冷的道:“你非要听?”

    “不错!”卓昭节还是头一次见他当真着恼,微微一愣,只是她究竟也是被宠大,又素得宁摇碧呵护忍让,自然不会就这么被宁摇碧吓倒,寸步不让的与他对视,冷笑着道,“要么你如今硬赶了我出去!要么我就在这儿一起听!你选罢!”

    两人冷冰冰的对望了片刻,冒姑正心惊胆战,然而宁摇碧果然对妻子狠不下心,他疲惫的先一步转开视线,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道:“那好吧。”

    冒姑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卓昭节,然而卓昭节根本没有让步的意思,反瞪她一眼,道:“你们都下去!”

    待人都走了,两人端坐堂上,心不在焉的抚着茶碗。

    片刻后,苏史那走了进来。

    他才进来,卓昭节就是一怔这老者,今日居然穿了一身胡服。

    而且还不是寻常的胡服,乃是一身厚重的黑衣。

    卓昭节不谙月氏族的习俗,然而那身纯黑的胡服怎么看怎么有些不对劲,忽听耳畔呼吸一乱,却见宁摇碧的目光定定落在苏史那衣上,放在几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紧紧捏成拳,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是十分激动!

    苏史那像是根本就没有看见这一幕一样,他面无表情的站在下首,甚至不曾似往日那样谦和的行礼,目光冰冷而失望,同样定定的看住了宁摇碧。

    这一主一仆,此刻显然都无心去留意一旁的卓昭节。

    足足过了半晌,就在卓昭节撑不住越发紧张诡异的气氛,欲要开口时,苏史那却先说话了只是他一开口,就叫卓昭节脸色一沉!

    倒不是苏史那说了什么惊骇之语或者冒犯的话,而是……他说的乃是胡语。

    自然而然,宁摇碧回的也是胡语。

    卓昭节捏紧了帕子,目中露出怒色!

    怪道宁摇碧肯让步、怪道苏史那根本不在乎自己在这儿!原来这主仆两个早有后手,只要他们不想让自己知道,压根就不在乎当着自己的面说!

    虽然听不懂月氏语,然而苏史那与宁摇碧显然都十分的激动,苏史那起初目光神色都冰冷已极,渐渐的声音越来越高、语气越来越急促!而宁摇碧的语气却越发缓慢、声音也越来越低,似乎因为什么缘故理亏,被迫在了下风。

    但卓昭节知道,宁摇碧根本就不是理亏便会低声的人他最擅长的就是没理也要强上三分理。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他们到底在吵什么?

    只是如今局面已经十分胶着,卓昭节思忖自己这会加进去吵,只怕这两个人也不会理会自己。她冷着脸,将手中丝帕几乎绞破,心念如电,飞快的推算着可能的缘故。

    两人一高一低的吵了半晌,最终苏史那目露怨毒,一个音、一个音的吐出了一句话!

    这句话说出之后,宁摇碧似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才也提高了声音,急促的说了一句。这次却是苏史那久久不语,随即嘿然一声,一振袖子,就要转身而去!

    宁摇碧似大惊,急忙起身,奔下堂去拦他。

    卓昭节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而吵,但此刻宁摇碧一拦,也醒悟过来苏史那怕这不是普通的气得拂袖而去,倒仿佛是生了离开雍城侯府的心思了!

    这老者名为下仆,实际上的能耐,以及对宁摇碧的重要,她自然清楚得很,见状也变了脸色,一拉裙裾跟着站起,正思索着要怎么帮着劝上一劝才不突兀未想宁摇碧拦住苏史那厉声说了几句什么,苏史那似是大怒!

    这月氏老者看着年岁已长,究竟是沙场悍将出身,盛怒之下,抬腿一脚踹向宁摇碧!甚至口中还犹如雷霆般怒骂了一句月氏语!

    卓昭节惊得呆住了苏史那身份特别是特别,可怎么说也是宁摇碧的下仆这老者可是以申骊歌陪嫁之人的身份到长安的!

    他可以不把雍城侯当主人看,也可以不把纪阳长公主的吩咐放在心上,然而申骊歌唯一的血脉宁摇碧……纵然苏史那如今离开了雍城侯府,另外飞黄腾达了,按着自古以来的规矩,宁摇碧永是其主!

    因着这呆怔,她奔下堂去的辰光就耽搁了一息,不想下一息让她更意外的事情亦发生了宁摇碧对着苏史那当面踹来这一脚,虽是面无表情,目光如刀,却是躲也未躲,竟是任凭苏史那踹了个正着!

    苏史那沙场悍将出身,近身搏杀之技未必多么高明,但沙场作战,最讲究以力压人。他老当益壮,含怒之下,这一脚固然没有用尽全力,亦是力道不轻!

    宁摇碧当即被踹得倒飞而出,重重的撞在紧闭的门上!

    “九郎!”卓昭节尖叫着扑下去,心惊胆战的奔到他跟前这时候宁摇碧却已经挣扎着扶着门欲站起,只是才跪起来脸色就是一片煞白,就着卓昭节搀扶的手,冲口呕出一口赤血!

    看着他苍白如死的脸色、嘴角色泽沉暗的鲜血,卓昭节脑中一片空白!

    苏史那显然也吃了一惊!怔了数息,随即一撩袍角,严厉而快速的说了几句月氏话究竟是沙场上下来的人,虽惊不乱,二话不说上前拨开卓昭节,沉声道:“主母请出去打发人请大夫……某家送主人到后头去先躺着。”

    卓昭节颤抖着手,看着他将宁摇碧抱起,大步向后堂走去,想说什么问什么竟然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下意识的重复了苏史那的话数遍,才醒悟过来伸手去开门,然而那一截门栓仿佛是浇铸了一样怎么拉都拉不开片刻后,还是冒姑惊慌失措的从后堂冲过来,看着地上的血迹,尖叫着问:“娘子?!娘子这是怎么了?!”

    “姑姑!”卓昭节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冒姑眼里,脸色比宁摇碧更可怕,她紧紧抓住冒姑的手臂,低声道,“请大夫!快!”

    冒姑之前带着人在后面,自然是看到了苏史那抱着重伤的宁摇碧进去才跑过来询问卓昭节。她决计没想到苏史那一个下人居然会公然对宁摇碧动手,却把大部分的疑心都落到了卓昭节身上两年前卓昭节引的事情,四房把敏平侯气得吐血的事儿虽然没有公开,但冒姑乃是游氏的心腹,事后或多或少也听到些风声,晓得自己伺候的这位娘子不讲理起来是极气人的。

    再加上之前宁摇碧要与苏史那单独说话,卓昭节忽然发作,不肯避开……这会跑过来一看卓昭节的脸色,冒姑越发笃定了她这会六神无主是因为把自己丈夫气成那副模样的缘故也亏得四周没有什么碎瓷坠物之类,冒姑才没想到更可怕的地方去。

    饶是如此,冒姑也觉得一阵脚软,她强忍惊慌与悲痛,先安抚卓昭节在附近的榻上暂坐了,自己抖着手开了门,出去吩咐了个小厮请大夫来,跟着不待外头人看清地上就赶紧把门砰的关上!

    冒姑不及责备卓昭节,匆匆俯身,拿帕子把地上的血迹擦了,起身时已经满脸是泪,又是痛心又是绝望的哽咽道:“婢子早就劝娘子出了阁不比在娘家,性.子到底还是软和些的好……即使世子疼爱娘子,可小夫妻在一块儿哪里能没个争执?再说方才世子明显就是有要事要与苏史那商谈,娘子你……你一个妇道人家非要留下来听,这又是何必?如今这可怎么办?!”

    她这么一番急急的哭诉毕,却见卓昭节颤巍巍的抬起头,眼中亦是泪落纷纷,低声道:“你扶我一把!”

    冒姑道她也是被吓着了,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失望,心想夫人千防万防的生怕七娘性情太过倔强,出阁之后会吃亏。如今七娘倒是没吃亏可她给了世子这么大的苦头吃,这一回的下场是吃亏那么简单的吗?

    以纪阳长公主的为人和一贯以来对二房、尤其是宁摇碧的偏爱,又是在这大房满门被流放剑南,长公主跟前就剩了一子一孙承欢膝下的光景,冒姑简直不能想象长公主殿下知道此事后的反应!

    她心中一片绝望。

    “世子素来怜爱娘子,那苏史那总也是世子的下仆。”冒姑哽咽着道,“一会世子醒了,娘子去求世子罢……终究一日夫妻百日恩,兴许世子这回会宽容了娘子!”

    即使如此,夫妻感情伤了,也休想回到从前了……她正绝望,却听卓昭节颤抖着声音、语气冰冷的道:“是谁告诉你,九郎是我伤的?”

    冒姑一怔……

    “扶我到后堂去。”卓昭节指甲掐进掌心,痛楚传来,才压住海浪一般一波又一波涌上脑中的晕眩,沉声道,“我方才吓得狠了……这会有点站不住……”

    她深吸了口气,“有什么话,等大夫来了,看过九郎的伤再说!我如今什么都不想说!”

    冒姑呆了一呆,面上却是涌上了狂喜虽然不知道苏史那是本该对宁摇碧上心不在长公主之下的老仆为何会做出打伤主人的事情来,但,只要不是自己家娘子,是谁都比这个结果好!

    她竟是脚步轻快的上前扶住卓昭节,柔声道:“娘子莫急,婢子看世子的样子虽然伤得不轻,可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谢天谢地,七娘虽然倔强,到底还没当真昏了头!

第五十四章 金镶玉如意

    卓昭节被扶到后头,宁摇碧已经被安置在榻上了,锦帐被胡乱卷起,露出一抹苍白的脸色。苏史那垂手守在一旁,脸色铁青,却也看不出来多少后悔惧怕之意。

    见卓昭节进来,慌在旁边手足无措的初秋等人忙迎上来,道:“世子妇……”

    卓昭节无心理会她们,匆匆到榻边一看,宁摇碧双目紧闭,眉头微皱,未知是否醒着。他肌肤原本就比中土人氏来得白皙,此刻因着伤,苍白如纸,越发衬托出嘴角尚未擦尽的血迹惊心动魄,看得卓昭节几乎不能呼吸,堪堪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抬手想抚上宁摇碧的脸,才伸到一半却又止住,顿了一顿才哽咽着道:“大夫怎的还没有来?去前头催一催!”

    正说着,外面鸾奴亲自陪着许院判进了来这一看就知道大夫是从长公主那边叫的了,昨儿个帝后走时亲口说的让许院判和甘太医守在长公主府。

    不过这也难怪,如今大房除了宁娴容外全部被发配了剑南,长公主膝下就二房这么一父一子两个子孙伺候。照眼下这局势来看,往后长公主也就指望这幼子幼孙养老送终了,以帝后对长公主的尊敬,对这父子两个自来就是高看一眼,如今更是要着紧些了。

    然而昨儿个大房才被打发,如今长公主还没能起身呢,宁摇碧就出了事这比雍城侯出事还要命,到底雍城侯有个三长两短,宁摇碧如今已经成家,悲痛过后承爵也出不了大意外了。

    但宁摇碧若有事儿这位世子成婚迄今还不到两个月,卓昭节至今没传出身孕来,雍城侯这些年后院里收的侍妾又不止一个两个,一直都没有动静……这得是多大的事情?

    下人们虽然被冒姑挡着没看到地上的血,然而只听说是为了世子寻医,那也不敢不惊动许院判了。

    就连许院判,也是又疑惑又惊讶按说宁摇碧这是才回自己府里,怎么说也不该出事啊?尤其进了内室后看到苏史那也在,这位主儿在怎么还会出了差错?难道是回长安的路上着了暗手?

    许院判年岁不如胡老太医长,但这为医的精明之处却决计不在胡老太医之下,听下人一报世子出事就诧异上了。本来还抱着万一的希望,觉得是不是宁摇碧路上感了风寒之类,未想他进门之后一扫眼,见苏史那在,世子妇卓昭节也在,个个神色凝重。他再迅速看一眼卷起的锦帐下,宁摇碧那惨白的脸色、嘴角的血渍,换个不懂医的过来也不会认为是开两副方子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他心里先叫了一声苦战战兢兢的到榻边咳嗽了一声,还是冒姑拉了两把,卓昭节才失魂落魄的遮着帕子让开,好让他诊脉。

    本来许院判以为宁摇碧多半是病不管什么病,年纪轻轻的就到了吐血这一步,能治好的可能实在不大。然而手一探脉,倒是松了口气是伤。

    伤当然也不轻,但比之病来实在好多了,宁摇碧年轻,底子也好,以他能够享受到的物件,好好养着,长长短短也不可能长年累月的拖着,总归会好的。何况如今这伤还没重到那样的地步。

    许院判心头狐疑,昨日晚饭后,他去给纪阳长公主请脉时见到在榻前伺候祖母的雍城侯世子。当时宁摇碧还问了他几句长公主的身体,虽然那会他没给这位世子请脉,但医家望问切问,也未必一定要切了脉才能够确认。

    那时候宁摇碧明明是好端端的!

    就算他故意隐瞒,但依如今这伤看来,昨日决计扮不了那中气十足的模样。

    可不管是长公主府还是侯府这边,谁能叫这位世子受伤?

    许院判其实一点也不想多这个事儿,奈何鸾奴到长公主府里去叫了他过来长公主是出了名的疼小孙儿,即使如今人在榻上,说她会不留意着侯府这边的举动那怎么可能?更何况太医还是从长公主那边请走的?

    许院判敢打包票,自己一会回了长公主府,决计是才过角门就会被召到长公主跟前去询问前因后果按着他是实在不想沾染这些侯门之事的,奈何如今把完了脉却不得不多问一句:“世子何以转眼功夫就受了如此之重的伤?”

    听了他这么一问,卓昭节才晓得原来宁摇碧是醒着的,只是方才不想说话罢了,她捏紧了帕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听宁摇碧依旧闭着眼,淡淡的道:“祖母那儿本世子自会去交代,你只管轻描淡写些,就说我不慎摔着了……其他就不要多嘴了。”

    “……是。”这要是换了其他公侯子弟,许院判定然还要不死心的劝上几句,但宁摇碧是出了名的霸道跋扈,许院判平常最头疼的就是这样的贵人,何况宁摇碧还那么有视名誉如浮云的勇气。

    许院判飞快的斟酌了下,认为长公主再生气,自己可以全部推到宁摇碧身上去。长公主虽然也不讲理,总归没有到了宁摇碧这样蛮横的地步。

    在这祖孙两个里选择已毕,他干脆的听从了宁摇碧的意思。

    “许院判。”被宁摇碧一句话说得噤了声,许院判离了榻前预备开药,卓昭节看了眼榻上的人,自要跟上,低声问,“九郎他……”

    卓昭节此刻自然没功夫去管苏史那的脸色,但看许院判的反应,也晓得宁摇碧果然伤得不致命,心中略定,可不得许院判一句准话,到底不能安心。

    许院判对这位全长安都说与宁摇碧恩爱无比的世子妇自也不敢得罪,拱了拱手,安慰道:“世子妇勿忧,世子伤得虽然不轻,然素来底子好,又年轻,下官开几帖药,静养上数日就成了。”

    听出许院判语气里的笃定和轻描淡写,确认宁摇碧果然问题不大,卓昭节却还是蹙着眉,不放心的问:“养几日?”

    “这个么……”许院判拈须略作沉思,道,“少则三五日,多则六七日,世子便可起身。之后,再徐徐养上段辰光即可。”

    “多谢院判!”卓昭节提心吊胆了半晌,终于完全放了下来,脸上也透出一抹血色,她感激的向许院判施了一礼,叫阿杏陪许院判去开方抓药自己一拂长袖就转身回了内室。

    这时候苏史那还在,宁摇碧仍旧闭目躺在榻上,察觉到她转回,就睁眼道:“昭节,你……”

    他此刻声音嘶哑低沉,气息虚弱,冒姑忙对卓昭节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上前安抚。

    未想卓昭节理都没理宁摇碧,进了内室,却是先将四周一看这内室是她与宁摇碧起居之处,她当然熟悉得紧,一下子就寻到了要找的东西放在窗前紫檀木架上的一对金镶玉如意。

    这对如意是两人新婚时收到的贺礼,乃是光王夫妇所赠。由于长公主所赐的五彩翡翠如意既珍贵又是易碎的玉石,所以一直收在了箱笼里,内室里就摆了光王夫妇送的这对以赤金为主、兼镶美玉的如意光王夫妇一个是天家皇子,一个是后族贵女,贺姑母爱孙,自不会小气。

    这金镶玉如意,足有两尺余长,云头曲身,样式简单古朴,美玉嵌于柄,玉光金色,相映生辉。这样光辉的外表,总叫人误判其份量,卓昭节入手乃觉沉重,只是还不至于沉重到了她难以提起的地步。

    暴怒之下,卓昭节随手抓起一柄,狠狠的朝苏史那当头砸下!

    “快快住手!”宁摇碧究竟受了伤,虽然不致命,但到底吐了血,这一时半刻没能缓过来,甚觉身体沉重,原本见卓昭节进来没理会自己,只道她还在生气,正闭了目预备设法想几句话哄她,未想听得脚步声直奔窗前这内室也是他住的地方,虽然宁摇碧去翠微山了好些日子,但室中器物大抵没换位置。

    何况宁摇碧精明,一听脚步声就想到了那两柄如意,赶忙睁眼,偏头一看,正看到卓昭节脸色铁青、双手高举如意朝苏史那当头砸下的一幕!

    虽然苏史那悍将出身、虽然他老当益壮、虽然卓昭节只是一个寻常小娘子可这柄如意这样的沉重,朝的又是头上招呼,真砸实了,苏史那不死也废了,宁摇碧之前宁可受他一脚也要留下这亦师亦父亦仆的老者,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受死?

    亏得苏史那并不迂腐,于千钧一发之际侧身跳开,避过要害,但他也许是心存愧疚,也许是未料到卓昭节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下狠手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众人抽着冷气望去,骇然见苏史那胳膊软软垂下,联系方才的声音,骨头不断那就怪了!

    这样当场被生生打端手臂,苏史那竟然是眼都没眨一下,轻描淡写的道:“主母责罚,本不该躲,奈何主人与主母如今尚且要某家效力,某家不敢身死,今日以此一臂代之,他日风平浪静,某家自当授首。”

    卓昭节听得这话,晓得再砸苏史那也不会挨了,以她这样娇生惯养出身的贵族少女,与月氏大名鼎鼎的悍将、哪怕是年老的悍将相比,苏史那不愿意挨,她是根本再也伤不到他的,只得恨恨住了手。

    只是听着他的话,怒不可遏,顺手把如意往氍毹上一丢,喘息了几声,把手指住了他,声若寒冰的道:“你是自恃九郎与我还得用着你,所以奴大欺主了连主人也敢动?是不是?你打量着九郎受你照拂多年,不忍心与你计较太多,是不是?我告诉你!虽然如今局势少不得要用你,然而因此咱们就要一直受制于你,这是做梦!”

    苏史那淡然道:“主母言重,某家方才冲动了。”

    “九郎也许舍不得杀了你,可我决计舍得得很!”卓昭节根本没理会正挣扎着要爬起来的宁摇碧的阻止,盯着苏史那,一字字森然道,“要么你往后设法先弄死了我!要么,迟早有一天我会要你这条老命!”

    苏史那闻言,却只一哂,淡淡的道:“主母过虑了,某家怎敢对主母动手?”

    “你连主人都打了,又何必在乎我?”卓昭节心中到底愤恨难平,金镶玉的如意沉重,被她丢在氍毹上,顺手捞起手边碧玉小荷卧蟾蜍的笔洗,朝他身上摔去。

    许是见东西不大,苏史那没有躲,任凭那笔洗砸在胸前,微一皱眉,却仍是平静的道:“某家先去处置几件紧要事情。待来日再聆听主母教诲。”

    “昭节!”宁摇碧这会由伊丝丽、莎曼娜扶着坐起,他才一坐好,叫了一声卓昭节,脑中就是一晕,差点当场昏了过去,伊丝丽惊叫起来:“主母!”

    卓昭节虽然知道他不会有性命之危,然而究竟挂心,到底没有继续收拾苏史那,恨恨的走到榻边接过伊丝丽的位置,低声道:“你先躺回去!”

第五十五章 是真是梦

    宁摇碧依言被扶着慢慢重新躺下,却趁势抓住了卓昭节的手,不容她离开卓昭节敏锐的感觉到他虽然竭尽用力,可与平常感觉起来也不过是虚握着,晓得他此刻伤着用不得力出来,心头又是一酸,眼中重有了泪意,哽咽着道:“你这又是何必?”

    “莫再对苏伯动手了。”宁摇碧到现在还醒着,实在是强撑,他抓着卓昭节的手,中气不足的道,“是我对他不住。”

    卓昭节愣了一愣,将他回来以后的诸事都想了一遍,尤其是方才从纪阳长公主府里忽然提到过继宁娴容、踏出长公主所居院子后的徘徊为难、回到侯府后对苏史那起初的避见……蓦然之间灵光一闪,嘴唇张合,低声道:“你……大房……母亲她……”

    宁摇碧握着她的手微微一颤,慢慢合上眼,什么都没说。

    然而沉默少顷,却见他长睫一抖,一行清泪自睫下滚出,沿着眼角没入枕被他的呼吸始终很稳,若非卓昭节此刻正不错眼的望着他,几乎难以察觉。

    卓昭节咬紧了唇,同样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两人沉默,室中下人更不敢出声,一时间内室静可闻针。

    半晌后,阿杏亲自端来了药,卓昭节默默接过,亲手喂宁摇碧喝了到这时候,她才醒悟过来忘记使人去告诉长公主了。

    虽然晓得长公主此刻怕是连许院判都盘问再三了,但卓昭节沉吟了下,决定还是打发人去说一声,她思来想去使了冒姑去,慎重叮嘱:“姑姑仔细些回话,祖母如今自己卧病在榻,若是晓得九郎也……怕是会极不高兴。”

    长公主的性情一向就不怎么好或者说本朝的金枝玉叶,因为一直都被优容,就没几个不跋扈的。冒姑当然知道卓昭节要自己去的担心,她安慰的拍了拍卓昭节的手,轻声道:“殿下怜爱世子,向来就给世子妇体面,不会为难婢子的。而且……这一回又不是没有罪魁祸首。”

    “姑姑去罢。”提到苏史那,虽然已经大致想清楚之前两人以胡语争吵的缘故,但卓昭节还是眼神一冷,短时间里,她很不愿意听见苏史那。

    冒姑去后,卓昭节见宁摇碧喝了药之后睡得极沉,心头微微一叹,也没了看下人在四周屏息凝神的心情,淡淡的道:“你们都下去罢,这儿我自己来照应就是。”

    她想着冒姑此去长公主跟前恐怕不会太顺利,只盼望长公主到底念些孙媳的体面,不要太过迁怒冒姑的好。没想到的是,冒姑去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扣除路上耽搁的光景,以及等待长公主召见的辰光,她应该在长公主跟前没说几句话。

    卓昭节一问,还真是这样。

    冒姑自己神色到这会也还有些诧异,她道:“婢子到了长公主殿下跟前,长公主就说今儿这边的事情已经有人禀告过去了。又说许院判业已回复过,既然世子没有大碍,这件事情又是侯府这边发生的,苏……那人也是世子的下仆,就让世子自己处置。”

    卓昭节呆了一呆,道:“就这样?”

    “殿下还提到了娘子。”冒姑用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表情道,“殿下赞了娘子。”

    “啊?”卓昭节一呆。

    冒姑道:“殿下说,这件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娘子才打发婢子过府去禀告,可见之前是一直挂心着世子,可见娘子是真正把殿下叮嘱的话儿记到了心里去了。”

    “……”卓昭节沉默良久,才悠悠的道,“殿下真正疼爱九郎。”

    冒姑小声笑道:“这还用说吗?婢子从前想着咱们卓家的长辈也不是没有疼爱晚辈的,但如长公主这样的……还真不错。”

    卓昭节低叹了一声,道:“姑姑先去休憩罢。”

    “婢子不累,娘子今儿担了这许多的心,婢子陪着娘子罢?”冒姑摇了摇头道。

    卓昭节也没心情一直赶她,就由她陪着因为宁摇碧在昏睡,两人也不便多说话吵着了他。这么默默相对到了傍晚,室中就点了一盏灯,又怕灯火刺眼,卓昭节命人取了厚纱罩子罩上。

    如此室中一片的影影幢幢,虽然不至于被什么绊着了,但也不算明亮。

    宁摇碧从昏睡中醒来,一眼就望见靠在榻边的卓昭节怔怔看着那灯罩,她身上还穿着早上去探望纪阳长公主时的衣裙,可见这一天了也没心思换。

    不远处,冒姑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却正低了头打盹。

    宁摇碧凝视着卓昭节,见她似乎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的醒来,分明就是神思不属,心下微痛,他想柔声说话,然而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干涸得难以出声,忍不住抬手抚住咽喉。

    这动作顿时引起卓昭节的注意,转过头一看,吃了一惊,忙移到榻头问:“怎么了?可是喉咙这儿痛?”

    “倒点水……”宁摇碧挣扎半晌才把这意思表明卓昭节慌忙去不远处的桌上斟了盏茶水,这番说话好歹让冒姑也醒了,忙要过来帮手,卓昭节却已经端了茶水回到榻边,亲手服侍宁摇碧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宁摇碧喝了两口润了嗓子,说话好歹不那么艰难了,先问:“你用过饭了么?”

    卓昭节道:“用了点儿……你呢?饿不饿?”

    “我这会还不大想吃东西。”宁摇碧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还没沐浴罢?收拾下去睡罢……嗯,我这会不便移动,你叫人另外收拾间屋子先对付下,我……”

    “我看你是真不饿。”卓昭节摇着头,道,“不然怎么有力气说这许多废话?”

    宁摇碧自失一笑,道:“好吧,你去休憩,换几个下人来陪夜就成。鸾奴一向细致,不会乱碰咱们东西的,让他来就行了。”

    “我是不够细致,可我不是让姑姑在这儿陪着了吗?”卓昭节脸色微沉,道,“怎么我在这儿也碍你的眼?”

    宁摇碧微叹了一声,道:“都好几个时辰过去了,还要说气话吗?你知道我是心疼你。”

    灯火晦明,也看不出卓昭节是否因这一句话又红了脸,冒姑倒是放了些心,暗暗庆幸宁摇碧并未因卓昭节之前对苏史那下的狠手而生气实际上那一刹那的卓昭节连冒姑都为之诧异。

    到底公侯贵胄家的小娘子,似时大娘子那样的毕竟是少数。

    卓昭节平常不能说是多么楷模的贤德淑良又贞静文雅,然也是极典型的贵族女子,行动举止,都有规矩。

    按理来说这样门第出来的女子即使杀人也该是私下里背着人吩咐手下去办哪里像卓昭节这样自己一声不响的操了如意当着人前亲自下手?

    想到那柄如意狠狠砸下去的刹那,当时在场之人似乎可以预见到**飞溅的场景,那一刻阅历如冒姑,至今也觉得后怕不已!

    她不心疼苏史那,她担心的是宁摇碧的态度。

    究竟这天下总是推崇温文尔雅的女子更多些的,何况女子与夫婿打打闹闹,那叫情趣,过分了那可就是泼妇了。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会受得了自己枕边人是个敢于亲手打杀人的女子呢?

    冒姑这儿轻嘘了口气,卓昭节已经与宁摇碧计较起了前事:“你若当真心疼我,之前那一脚就不该挨!”

    宁摇碧笑,道:“我当时也是气糊涂了,忘了。”

    “你这是当我不长眼了。”卓昭节剜他。

    “咳……你就不能说声你看错差了,好给我个台阶下么?”宁摇碧调侃了一句,不待冒姑担心又笑了,“我有分寸的,你看岂非问题不大?”

    卓昭节冷笑,道:“是啊,问题不大,我魂儿都险些吓飞了!再这么吓上一两回,我日子也不要过了,直接死了算了!你高兴了?”

    宁摇碧轻笑着道:“又说气话了……是是是,今儿是我对你不住,但有些事情当着你面确实不大好说……”

    “你们不是已经用胡语说了?”卓昭节哼道,“我一句都没听懂!”想想又剜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还说什么事后告诉我!”

    “我是打算告诉你的,只是不是如今。”宁摇碧含着笑,道,“好啦,你莫气了,我如今卧榻难起,到不了祖母那边,岂非可以在这儿陪着你?你不高兴吗?”

    他这么一说,卓昭节眼圈顿时红了,声音立见哽咽:“我宁可你如今好好儿的在翠微山,到圣驾起程避暑,到翠微山里才能见着你,也好过看你如今躺在这病榻上!”

    宁摇碧本来见她闹着脾气,心里倒是松了些,正打算逗她说笑几句把事情就这么过去,未想弄巧成拙,他怔了片刻,方轻声道:“也不过就躺几天,我的身体我清楚,不是什么大事。”

    “那只是对你!”卓昭节从方才忍耐到现在,闻言胡乱抹了把脸,冷笑出声,森然望着他,一字字道,“你听好了!你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你觉得你心甘情愿挨苏史那这一脚你觉得这样留住他值得,可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这就是大事!我这辈子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头一次被吓成今天这样子!”

    她神色冰冷,目中却泪落纷纷,“当年我不懂事的时候,引得父亲与祖父争执,把祖父气得当场吐血、昏迷过去……那会我也没吓得走不了路……今儿个我是靠冒姑扶着,才从前头挪到后面来的。一直到许院判再三说你不打紧,我才觉得魂魄归了位……在这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这是做梦呢、还是幻觉呢?”

    卓昭节拢了拢广袖,对着宁摇碧伸出手来,目光沉沉的道,“你看,就是这样,我还是分辨不出,你脸色煞白的倒下到底是梦是真?”

    她的掌心,细腻如瓷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着至少四五道簪痕,甚至有两处皮肉都倒翻而出,血迹干涸成黑色,狰狞可怕!伤痕附近,尚且有七八个指甲印记,显然是用力掐的。

    宁摇碧见之,陡然色变!

    卓昭节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你说,这会是真的,还是在梦见……其实你还是好好的在翠微山?”

第五十六章 苦肉计

    “嘶……”伤药被冒姑轻手轻脚的抹上掌心,虽然冒姑已经是全神贯注了,但卓昭节还是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冒姑忙安慰:“就好了就好了,娘子忍着点。”

    卓昭节蹙紧了眉,神色却平静得很,道:“不要紧,姑姑慢慢上着药就是了。”

    冒姑闻言,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就为了让世子往后不要再这样傻呼呼的挨打……娘子竟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其实照婢子来说,世子也不是不听娘子的劝的,娘子何必如此?这伤万一落了痕迹可怎么办?”

    “不过是掌心,落些痕迹也没什么。”卓昭节不以为然,道,“总比九郎往后再犯傻的好!”

    冒姑哽咽着替她上完了药,拿新帕子虚虚的裹了裹,擦着眼睛道:“今儿这也是事出意外,娘子不是说,虽然没听懂当时他们说了什么,但看苏史那的样子似要甩手而去吗?世子是要留他。而且苏史那教养世子多年,总有情份在。若是旁的人,咱们世子几时是肯吃亏的?娘子又何必担这个心!”

    说着难过的道,“娘子打小娇生惯养,几时吃过这么大的苦头?真是狠心啊!簪子就那么划下去!婢子若是在旁,拼着命也要拦住的!”

    “打小娇生惯养是真的。”卓昭节闻言,却是微微一笑,轻轻的道,“但要说没吃过这样的苦头却不至于。从前在秣陵的时候,为了练琵琶,我一度弹得十指伤痕累累,新伤叠旧伤,使女替我上药包扎了,也不肯罢手练习,惟恐因此生疏。那时候往往是一边弹着弹着,就看到包扎伤口的帕子被血染红……那时候一心想着把琵琶练好,全部都忍了下来。相比之下,今儿这样实在不算什么,至少我如今不必去调弦弄瑟,痛上加痛。”

    冒姑听着,却是呆了半晌,不知道接什么话才好。

    卓昭节又道:“而且姑姑以为今儿个九郎非要挨那么一脚吗?你看苏史那方才却避过了我那一下!”

    “亏得他避过了,不然,他虽然该死,可也不能脏了娘子的手。”说到这个,冒姑又忍不住念叨了,“娘子也是的,再恨那苏史那,也很不该亲自下手!毕竟当时世子也看着呢!何况……”

    “姑姑!”卓昭节无心听她念叨,径自打断道,“姑姑真是担心坏了,岂不想想,那苏史那避开之后说的话?他道如今的局势,九郎还需要他,所以他能伤不能死你听这话像是一个怒极攻心的人说出来的吗?”

    冒姑一怔。

    卓昭节已经继续说了下去,道:“可见那么点时间他已经冷静了下来。所以假如九郎不受他这么一脚,回头苏史那即使离了雍城侯府,待冷静之后也会回来的,所以你说九郎他这是何苦?”

    “虽然如此,但许是世子之前和苏史那吵着,也急了罢?”冒姑想了片刻,迟疑着道。

    卓昭节冷笑着道:“他一向胆子就大,心也狠!未想对自己也是如此!是了,这一回是我失算当年明月湖上,那起酒珠案,他不也是处处拿自己又做诱饵又做棋子的引人入瓮吗?我倒是疏忽了!叫他这么一次次的涉险!从前也就罢了……往后他要是还一直这么来,姑姑你说我怎么办?继续像今儿这样被他吓得死去活来,守着榻边哀哀儿哭泣吗?今儿个伤他的人是苏史那,我尚且杀不了苏史那,往后呢?难道姑姑想再过一回今儿这样的事情?”

    冒姑没话答她,只得硬着头皮道:“婢子是怕世子不喜娘子太过……果断。”

    “我可从没在他跟前扮贤德良善。”卓昭节摇着头,道,“何况他自己也算不上什么良善不良善……富贵到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要说良善二字也太难了。旁的不说,就说这个夺储,真定郡王自然是有明君相的,但我从秣陵到长安也有这几年了。这几年还都是真定郡王得势,饶是如此,也没听说延昌郡王本身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即使有太子殿下庇护他,但私下里坊间都没说这延昌郡王德行能力不足,可见到底也是有些样子的。”

    她继续道,“而且虽然嫡子尊贵,但古人也说国赖长君虽然延昌郡王也就比真定郡王长了那么一两岁,也不是不能成为一个理由。何况,这两位如今的皇孙往后谁为储君,很该看一看太子殿下的意思的……你说立谁是对的?”

    冒姑道:“娘子这话说的,自古以来,嫡子总是尊贵过庶子的,不论什么排行,都是如此,自古天子无二嫡啊!”

    卓昭节道:“这是因为咱们如今站在真定郡王这边罢了。若我没嫁给九郎,咱们如今在卓家,祖父问起来,姑姑岂非心里就更偏向延昌郡王了吗?”她摇了摇头,道,“这世上许多事情,根本很难谈良善不良善。”

    冒姑苦笑着道:“婢子也不是要和娘子说这个,其实娘子只要高兴做什么婢子都不会在乎。婢子想的是……娘子犯不着因为些许小事与世子生了罅隙。”

    卓昭节叹了口气,道:“罅隙吗?若他要因这事对我生怨,那没有这一回也有下一回,防不过去的。我也是不肯一味屈着自己心意去迎合旁人的人。”

    见她似有沮丧之意,冒姑忙又劝道:“婢子方才看世子的意思倒没有这样的,却是婢子徒然操心罢了。”

    卓昭节打量了下手上的包扎,漫不经心的道:“嗯。”

    两人这会正在外间低声说着话,重重帐幕垂着也不怕内外的人能够听见。

    这时候忽然有人叩响了门,冒姑就略提了声问:“谁啊?”

    外头阿杏禀告道:“姑姑,许院判叮嘱,世子这会还得进一回药。婢子是送药来了。”

    “进来吧。”卓昭节闻言,忙道。

    因为卓昭节伤的手已经被宁摇碧发现,如今虽然上好了药,她又并不把这伤当回事,但宁摇碧还是喝止了她亲手照料自己冒姑也这么认为,是以卓昭节只能坐在一旁看阿杏服侍着宁摇碧喝了药。

    冒姑递上水,让宁摇碧漱了口使女们都极有眼色的收拾药碗退了出去。

    卓昭节见宁摇碧靠在隐囊上,并没有吩咐人扶他躺下的意思,一挑眉,道:“怎的不睡?”

    “才喝了药哪里睡得着?”宁摇碧摇了摇头道,“这药里又没放安神汤。”

    “这会觉着怎么样了?”卓昭节打量着他的脸色,因为是灯火下,虽然去了纱罩,到底也不大看得清楚。

    橘黄的灯火照在脸上,即使苍白的脸色也很难看出来,总归是透着点儿绯意的。

    但听宁摇碧说话倒是轻快了许多:“胸口缓和多了。”

    “看来许院判开的药甚好。”卓昭节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催促道,“你快睡罢!睡下去好得快。”

    “我不困。”宁摇碧瞥她一眼,忽然道,“你要睡么?要的话自去就是。”

    卓昭节瞪他一眼,道:“我如今还能睡得着?忙了这么半宿,索性等天亮了!”

    正说着,外头遥遥传来梆声,两人心头默数了下却已经是五更天了。

    既然如此,宁摇碧索性道:“冒姑出去,我与昭节说说话,一起等天亮罢!”

    冒姑抿嘴一笑,欠了欠身退了下去。

    卓昭节蹙着眉,道:“你不要只顾着我了,你就顾一顾你自己罢,你看看你现下这样子……”

    “我和你说之前和苏伯吵架的事儿你也不要听吗?”宁摇碧微微一笑,道。

    卓昭节一怔,随即狐疑的道:“你肯说与我听?”

    “我之前就说过不会一直瞒你的。”宁摇碧一噎,想了想道。

    “那我之前留下来,你还和苏伯用胡语说!”卓昭节怒道,“你早点不用胡语说,我能听懂,也不会看着你被……”

    宁摇碧笑着道:“当真没什么的,好昭节,不要说这个了之前不是苏伯先说胡语的吗?他也不是特别不叫你听,只是气得不轻”

    说到此处,他脸色一黯,道,“他穿的那一身黑,你看到了罢?你大约不知道那一身黑色胡服是什么……月氏风俗与中土相异,咱们这儿穿孝是白色,他们服丧却用黑,他……他是在为我母亲守孝。”

    卓昭节之前已经猜测到了几分,此刻倒也不意外事情与申骊歌有关,只是敛了小脾气,低声安慰:“逝者已矣,何况母亲若在,定然也是望你好端端的。决计舍不得你受委屈。”

    “是啊。”宁摇碧淡淡的道,“纵然她去了,也留了苏伯下来照料我,总不叫我真正无人可信无人可依。”

    卓昭节觑他面色,忙又道:“除了苏伯,你也不是没有旁的人可靠,父亲是一个,祖母岂非又是一个?”

    宁摇碧缓缓摇头,道:“父亲与祖母,和苏伯是不一样的。”他慎重的道,“祖母还有其他的子孙,父亲也要顾忌祖母与大房……只有苏伯是全心全意为我想。”

    “……我是不是不该打他?”卓昭节想了片刻,道。

    “打就打了吧,也就是断了一条胳膊,回头接起来就是了。”宁摇碧怔了一下,随即苦笑着道,“苏伯不会计较这个的,他从前在沙场上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也有数次……我知道你方才说的是气话,不要放在心上了。”

    卓昭节晓得他说的气话是说自己放话将来必杀苏史那的那一句,她沉吟着,还没回答宁摇碧,就听宁摇碧有些悠然的道:“眼下会有一个极好的机会,只是我另有盘算……苏伯也是为我担心,所以才吵了起来。”

    他忽然转了话题,道,“对了,唐千夏给你画的画,怎么今日都没送来?”

第五十七章 月氏头人

    卓昭节不意他忽然提到唐千夏画的那幅画,愣了一愣,才道:“许是她忘记了罢?上回进宫才看到晋王殿下领了她去觐见皇后娘娘,说是她这两日学了新奇的画技……”

    宁摇碧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似沉吟了一下,开口却已经把话题转回了苏史那身上,慢慢的道:“其实论血缘,苏伯该是我母亲的……叔父。”

    “啊?”卓昭节才奇怪他怎么话题转得这样快,跟着就听到了苏史那与宁摇碧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不禁一呆。

    “苏伯的父亲尝与龟兹勾结,欲夺头人之位,然而中途消息走漏,按着月氏……也不只是月氏,西域那边诸胡的规矩,族内出了这样吃里扒外之人,即使是头人的兄长,也没什么好说的。胡人那边对这样的人是一支里高过车轮的男子全部斩杀,妻女则由族人瓜分为奴。”宁摇碧揉了揉眉心,语气淡泊的道,“那时候我外祖父选了族中最高大的一驾车,但苏伯恰好比车轮高一点点,他是幼子我外祖父费了点心血,才保了他下来,但也做不成族中贵胄了,连平民也不可得,只能做奴隶。而且,如非有重大功劳,永不赦免。”

    卓昭节低呼了一声,心想怪道当年申骊歌继承其父的头人之位时既是女子,又正当年少,苏史那那时候已经是整个西域都赫赫有名的悍将了,居然甘心服在申骊歌手下。原来两人是堂叔侄虽然自古以来,骨肉相残的事情不少见,但大多数人总是顾念着血脉之情的。申骊歌之父当年保下苏史那,亦是念了这份情……所以才有苏史那后来对申骊歌的忠心耿耿、甚至甘心为奴陪嫁到长安来。

    “月氏族的头人不讲究嫡或长,只看能力。”宁摇碧吐了口气,道,“我外祖父有三子二女,我的母亲,是其长女。据说外祖父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我母亲,后来外祖父临终,征求族老意见,也把头人之位传了她。但外祖父不能很放心族老,所以私下里把母亲托付给了苏伯……不过,外祖父也不敢全放心苏伯。所以临终前,特意抓了一件事情为难苏伯,让合族上下都立下九死无悔的誓言,即使苏伯立再大的功劳,他与他的后裔、姻亲,都不许染指头人之位……”

    卓昭节呆了一呆,喃喃的道:“这……这样的话,外祖父他不怕苏史那起了恨心吗?”

    “苏伯的母亲姊妹,就是当年其父勾结外族时被瓜分为奴的那些人……”宁摇碧轻描淡写的道,“在我母亲长大之前就相继死去了,我母亲陪嫁的一个月氏嬷嬷、几年前是去世了,那嬷嬷无意中说起过,苏伯的一个姐姐,容貌与我母亲颇为相似,在胡人中是数一数二美貌的……性情也极烈,因为不愿意服侍一个年岁比我外祖父那会还长的族老,被那族老恼羞成怒之下,赤.身.裸.体绑在了马后活活拖死,死时只余一副骨架,血肉洒了一路!”

    “啊!”卓昭节惊呼了一声,下意识的举袖掩口她敢亲自执了金镶玉如意朝苏史那下狠手,自也不是听不得人死的话的人,然而胡风剽悍野蛮,这样活活拖死一个如花似玉的胡姬的景象,只想一想,卓昭节也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宁摇碧继续道:“我外祖父抓的事情就是苏伯趁着一次与外族征战……那一次也不是什么大战,但当年拖死苏伯阿姐的那族老恰在出战之列。后来那一战月氏赢了,可那族老却莫名其妙在半夜离了帐,数日后才发现他被人拖死在数十里外。虽然没什么证据,但死相与苏伯的阿姐一个模样,谁都知道是苏伯干的。外祖父从中挑唆一二,月氏族哪里能不防着苏伯?”

    卓昭节见他提到这些时神色不动,心念一转,暗道:“九郎也没见过他外祖父,更没见过苏史那的姐姐,料想他即使对婆婆和苏史那有情,对远在西域的月氏族已故的老头人与个连名字也不晓得的胡姬长辈总归不会多么牵肠挂肚罢?”

    她沉思了下,道,“外祖父这么做,自能限制住了苏史那。我听说母亲继承月氏族头人之位时年岁尚幼,我想外祖父也是想留着苏史那辅助母亲,又怕他害了母亲……但这么绝了他的念头……苏史那……还肯用心帮着母亲吗?”

    宁摇碧淡然一笑,道:“我那外祖父虽然平生不懂得一句汉话,也不知道什么兵法不兵法,但能做到一族之长,亦是有些手段的。”

    他顿了顿,道,“你可知道苏伯后来手掌月氏军权,杀得西域诸胡闻风丧胆,就连大凉诸将,在他手里也吃过许多亏……当年先帝安定西域,招降诸胡,对月氏族最为礼遇,一因月氏强大,二因母亲与苏伯……若非把亏待过苏伯母姊的人都铲除了,苏伯怎么肯殚精竭虑的为月氏征战?”

    卓昭节诧异道:“那岂不是更加他大权在握了?”

    “哪有那么容易?”宁摇碧冷冷一笑,道,“我外祖父虽然最宠爱母亲,母亲也确实担当得起一族头人的责任,然而我那几个舅舅可也不弱!之所以外祖父选择了母亲……就是因为苏伯太过勇悍能干。而我那几个舅舅俱欺侮过他,惟独母亲一来年纪小,长大些时苏伯已经崭露头角;二来母亲自幼好学,苏伯天纵将才,是以母亲钦佩他才学,私下没少请教他,多少有些师徒情份……外祖父的诸子女里头,也就母亲承继头人之位,最是安全!”

    顿了一顿,宁摇碧又慢慢的道,“饶是如此,外祖父也不能放心,所以留了好些后手,譬如说苏伯陪嫁到长安,你以为他当真肯为了对母亲的忠心就一辈子做牛做马么?那都是因为我那些舅舅们在西域将他名声宣扬得极大,几次三番的表示服了他一个奴隶竟能叫头人之子都心服口服,这话传到长安,弄得先帝很不放心苏伯。所以母亲才让他索性陪嫁到长安,远离月氏族,放在了先帝眼皮子底下,好叫先帝安了心!”

    卓昭节听得目瞪口呆,不想宁摇碧还没说完,他冷冷的道,“母亲一嫁,把苏伯也带走,就是我大舅舅暂接了头人之位……嘿!你知道我和苏伯之前在吵什么了吧?”

    “……什么?”卓昭节本来心里倒也有点数了估摸着多半是苏史那、申骊歌,与大房的仇怨、尤其是欧氏之间的仇恨那都是几十年下来了。欧氏不能够忘记杀父之仇是一个,宁摇碧这十几年来不遗余力的踩着大房,这仇随着申骊歌的逝去只有更深的道理。

    而如今纪阳长公主为了保住大房、不受帝后的雷霆之怒,亲自出面污蔑了亲生骨肉,使一招苦肉计,又趁着自己还在,求了圣人同意把大房流放剑南也算是全了骨肉情份,又不使圣人为难。

    此去剑南千里迢迢的,大房又失了势,正是宁摇碧和苏史那为申骊歌报仇的好机会。

    然而宁摇碧到底心疼祖母,思来想去还是放下了母仇,逆了苏史那的意思……可这会听宁摇碧说了半晌苏史那的经历,又不像是这事?

    宁摇碧叹了口气,道:“大舅舅只是暂接头人之位!”

    “暂接?”卓昭节被他提醒了这句,愣了一愣可算反应了过来,然而她不懂得月氏习俗,思索了片刻方道,“这是个什么意思?难道如今他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头人?母亲不是已经……”

    宁摇碧嘿然道:“照着月氏一族的规矩,头人优先从老头人的子女里挑选,若是老头人去的早,子女尚未成人,那就由亲长摄政,待子女长大成人,再议承位……当年父亲娶母亲,那是先帝亲自下旨令今上主的婚!若非这一条规矩,先帝何必如此恩待?”

    “什么?”卓昭节大吃一惊,道,“这正经的头人……你?”

    宁摇碧微微而笑,睨她一眼道:“你还真当我在这长安横行霸道全靠了祖母?祖母可不傻,我若当真只能靠了她老人家,到底难靠一辈子!那么不管不顾的把人都得罪了下来,往后没了长辈依靠了我要怎么办?就是因为有这么一重身份在,祖母才能放心的纵容我。”

    又道,“月氏头人代代相传的一些东西,当年母亲嫁到长安时可是一件都没给舅舅们,全部交了苏伯带着!那时候苏伯辅佐着母亲,在月氏族里向来说一不二,虽然如此不合规矩。但一来母亲与苏伯积威已久,二来,那会大凉兵马都压在了西域……月氏在西域是大族了,可到底没法与大凉比。于是头人这件事情,就这么悬了下来,当然了,这也是先帝与今上乐见其成的。”

    卓昭节心想,可不是乐见其成吗?宁摇碧是先帝嫡亲的曾外孙,今上嫡亲的甥孙西域大族月氏的头人再恭顺,总也比不得嫡亲骨血、尤其还是有一半中土血脉的骨血来得亲切。而且即使宁摇碧不真的去做这头人,总归也是拿捏月氏族的一个把柄。

    又想到坊间都说当年申骊歌去后,月氏族来人到长安为她讨公道,最后达成的协议是雍城侯再不续弦但照宁摇碧这么一说,如今月氏族里他那几个嫡亲舅父怕是对这个妹妹恨得咬牙切齿,哪里会为了她出阁之后郁郁而终打发人千里迢迢来问罪?

    怕是想要回正经头人之位和那些被申骊歌与苏史那耍赖带走的东西才是正理吧?

    不过宁摇碧既然说他那大舅舅现下还是暂代头人,可见月氏族到底没能如愿。这也不奇怪,那时候申骊歌虽然死了,苏史那可不是省油的灯!

    更何况长安朝野上下没人不愿意让月氏族套着这么一副缰绳,月氏族跑到长安来要东西……可能吗?

第五十八章 选择

    果然宁摇碧也说到了此事:“坊间所传的月氏族为母亲之死讨公道,其实就是想来讨个正经头人的名份,和要回那些东西。圣人怎么可能答应?推说这是月氏族中之事,让他们去找苏史那……我那大舅舅派来的人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道是要奉我为少主,迎我回月氏族中抚养。祖母、父亲自然不肯,大舅舅派来的人就说父亲正当盛年,往后子嗣定然不少,母亲却只得我一子,须得回族中继承头人之位。”

    他淡淡的道,“为了大局,父亲就当朝立誓道是与母亲恩爱无比,母亲既去,他无心再娶,这唯一的嫡子当然舍不得分离,这才堵住了月氏使者的嘴什么为月氏使者所迫,父亲是圣人嫡亲外甥,又有祖母在,若那月氏使者是直接催逼,父亲哪儿会怕他?”

    说到“恩爱无比”时,宁摇碧声音微带凉意。

    卓昭节愣了一愣,隐隐察觉到他神色之间的异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只柔声道:“这么晚了,咱们也说了这会子话……你先歇一歇罢?左右明儿个也不是不能说话。”

    宁摇碧叹了口气,没接这个话,却继续道:“如今的局势很是难说,圣人到底年事已高,皇后亦然。虽则真定郡王这两年来声名日上,但这是因为圣人与皇后娘娘不遗余力的捧着他的缘故。一旦太子登基,这被不遗余力扶持的人定然要换上一个。而且太子正当盛年……绿姬却还是盛宠不衰,往后实在难说得紧。”

    卓昭节忍不住道:“我之前往东宫去拜见太子妃、见定成郡主时,也见过绿姬几回,说实话,叫我来看那也就是个极寻常的女子,生得虽然也说不错,可我看着也未必能比太子妃,怎么太子殿下就这样的护着她呢?”

    “这个怕是得去问咱们的大姑父了。”宁摇碧闻言,微微一笑,调侃着道。

    卓昭节嗔他一眼确实绿姬当不得国色天香,但论容貌怎么也在卓芳华之上了。

    说笑了这么一句,室中气氛倒是轻松了许多。

    卓昭节转回正话,道:“那你与苏史那争执的……不是大房?”

    “大房既然都被打发到剑南去了,我又何必多这个事?”宁摇碧微微一哂,似乎有些话中有话,道,“我如今自己事情都多得很。”

    卓昭节诧异道:“那你在祖母那儿提让十娘过继?”

    “左右不过一个名头,做了好叫祖母高兴高兴。”宁摇碧轻描淡写的道,“仪式么等父亲回来之后随便办一办就是了,左右有祖母主持就成。”

    “我不是愁仪式……唉,你和苏史那到底为了什么吵成那样子,你就直说罢!”卓昭节嘀咕了一句,嗔道。

    宁摇碧伸指揉了揉眉心,见状,卓昭节忙移到榻头,把袖子略卷,伸手替他轻轻揉.按起来。宁摇碧顺势闭上了眼,笑着道:“这是翠袖传香夜剪烛了。”说着就势在卓昭节袖口深深一嗅。

    “我今儿忙了一天都没顾上沐浴呢!”卓昭节笑了一笑,道,“不要说这个了……说正事罢!”

    宁摇碧道:“好吧。其实事情很简单,苏伯觉着两位皇孙鹿死谁手未为可知,倒不如趁着眼下的光景,祖母尚且康健,回月氏族中夺回头人之位就算不全夺回,但凡扎下点儿根基,届时哪怕是真定郡王败了。冲着月氏在西域的地位与地利,也不能为难我什么,到底只要我不叛乱,如今大凉鼎盛得很,这朝野上下还没几个人昏了头,妄议刀兵,毕竟月氏如今已然是大凉的羁縻了。”

    卓昭节未想居然是这样的大事,呆了一呆,才道:“听起来……这个倒也不错?”

    宁摇碧嘿然道:“若要说稳妥,当然是这个法子最稳妥,凭谁继位,我都安全得紧!”

    “那为什么……”卓昭节话说到一半,微微皱起了眉,道,“可是不甘心吗?”

    宁摇碧道:“嗯。”

    卓昭节也没了话照她来看既然有月氏这条退路,退一步博个平安倒也不失是个好法子。然而她也能理解宁摇碧的不同意,不说宁摇碧自己为了推真定郡王出彩费了多少心血,四年前在秣陵,那些事情可都是宁摇碧豁出自己安危作为诱饵做下来的。

    就说雍城侯他娶申骊歌,是为了今上,为此也背上了负心薄幸、靠妻封爵的名头;他承诺申骊歌去后不续弦、甚至忍了长安城中嘲笑他对不住发妻多年;他主动踏进皇孙的争储……说到底也是因为宁摇碧幼时得罪了唐澄。

    可以说雍城侯这辈子都砸在了旁人身上。

    娶妻是为了今上,答应不续弦不但为了今上,连太子也未必不受其利,卷进夺储之事又是为了独子。

    这位被长安上下拿来给女儿做必不能嫁例子的君侯,贵为长公主爱子、爵位也到了侯,实际上过的日子说句凄苦着实是不过分了。

    本来宁摇碧就不是得过且过的人,他们父子还在真定郡王身上下了这许多年的注。就这么一走了之,平安是平安了,可一旦真定郡王登基……宁摇碧这中途弃其而去,到头来早先投下来的情份倒成了仇怨了,又哪里能说什么好处?

    到那时候,宁摇碧这辈子怕也是窝在西域一辈子,他正当少年,锦绣长安城里长大,如何能忍受这样的结局?

    别说他不能,同样正当少年的卓昭节也觉得苏史那太过小心了点,想了想就问:“苏史那这时候催你去月氏族中?为什么?若说要脱身,早先怎的不提呢?”

    “到底我是在长安长大的,又不全是月氏血脉。何况我从未在西域待过,即使占着大义名份,又哪里是说回去就能回去的?”宁摇碧苦笑了下,道,“我那些舅舅、姨母在族中多年,土生土长,即使当年母亲与苏伯离开时做了许多后手,到底这许多年过去了,我想一回去就坐上头人之位……终究有点悬。”

    卓昭节心下一讶,道:“这么说的话……是月氏族里忽然有了方便回去的机会,还是如今朝中不妙,所以苏史那……”

    宁摇碧沉吟了片刻,才道:“如今还不好说……且等局势变化,才好知晓。”

    “变化?”卓昭节诧异的看着他,道,“怎么说呢?”

    “过上些时候就晓得了。”宁摇碧摇着头,道,“我不想就这么回月氏……昭节,对不住,虽然回月氏去,也不难荣华富贵这一生,然而我生长长安,是决计不想离开这儿的。月氏族少主这身份,我想留着约束一下远在西域的月氏族、并以此为筹码在长安横行一二……真正要去西域争这个位置,除非当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慢慢的道,“但我在长安的话,对天家来说在月氏族中这身份其实也不过一句空话。天家一道圣旨就可以让大舅舅成为正经的头人了。所以倘若最后失败,你也要跟着我……”

    “你这么说,我可就放心了。”卓昭节闻言,却是暗松了一口气,道,“我打小娇生惯养,西域那等苦寒之地,可是决计过不惯的。方才你那么一说,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西域虽然苦寒,可咱们这样的人,便是在大漠里也不难摆出公侯的排场来。”宁摇碧轻轻笑道,“我终究对你不住,昭节。”

    这锦绣繁华的长安,是他生长于斯的地方,即使血脉里有一半的月氏血脉,可宁摇碧骨子里受到的仍旧是最正统的中土熏陶。他再放肆不羁,终究也是故土难离。

    何况大凉富庶鼎盛,这天下有什么地方与长安一比,不黯然失色?连那提起来都带着三分烟水气息、透着说不出的风流韵致、仿佛终年被掩映在杏花与烟雨里的江南,在长安跟前也被映成了小家子气儿……在这样雄伟博大的帝都长大,作为最典型的五陵年少之一,宁摇碧又哪里还看得上旁的地儿?

    更不要说与中土一比怎么都脱不了荒僻苦寒的西域了。

    做惯了高高在上的侯门贵胄,出入宫闱、陛见觐见如同家常便饭,对于一个胡人部落的头人之位……宁摇碧实在是兴致缺缺。

    毕竟照着苏史那的建议那么一去西域,他这辈子也就指着月氏头人的位置过了。不管最后上台的是延昌郡王,还是真定郡王,总归不太可能召他回长安委以重任的。

    即使召他回长安……宁摇碧回来之后怕也很难恢复如今的风光。

    最紧要的还是雍城侯府已经为真定郡王耗费了这许多年的心血,这样半途而废,连卓昭节都打从心底里舍不得。

    所以宁摇碧明知道前途莫测,却还是要赌这一把。

    他不愿意退。

    在还能退的时候。

    那就只能向前,要么从龙之功、风光依旧;要么叛臣贼寇、祸及妻子。

    这是他的选择可也等于是代替卓昭节进行了选择,甚至两人往后的子女,亦是如此。这样的选择他甚至没有与卓昭节商议,就做了主。而他根本没有赢的把握。

    卓昭节若要说心中没点儿芥蒂那不可能,可看着宁摇碧沉重的神色,到底软了心,淡笑着道:“这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难道你还想着真定郡王登基了再娶我过门吗?”

    宁摇碧要说什么,卓昭节已经继续道,“再说你若是胜了,有道是夫荣妻贵,难为那些光彩你还能给了旁的女子去?”

    她微微笑道,“既然你胜了我也分你的光耀,你败了,我与你共死又有什么不公平?难为我糊涂到了以为这天下都是好处我占风险你独自担的事儿?”

    宁摇碧正自感动,要说什么,卓昭节却忽然沉了脸,替他揉着眉心的手一滑,落到他耳畔,拎着他耳朵怒喝道:“可你这样先斩后奏是个什么意思?!是担心我怕死、晓得你这么选择后当场打断你吗?还和苏史那说胡语……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说!”

    “没有的事情!”宁摇碧猝然不防,痛呼了一声,告饶道,“好昭节,哪儿是瞒你?还不是怕里外下人,有疏忽的地方叫人听了壁脚去!这样的事情能说出去吗?这才用了胡语!我没先告诉你实在是辰光紧,我一接到信就回来了,昨儿个咱们不是也说到半晌了吗?事情一件接一件……我哪儿有这个机会?如今不是拼着不睡也先告诉了你?”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卓昭节倒是被提醒了,气急败坏的在他耳上一掐:“这么说来,你这样匆匆回来才不是为了给我撑腰你根本就是接了苏史那私下里给你递的什么信吧?”

    她愤怒的追问,“到底是什么事儿!你快点给我说清楚了!”

第五十九章 两位郡主

    次日到了晌午后,卓昭节才睡醒了过来。

    才睁眼,阿杏和阿梨打进水来伺候,卓昭节少不得先问宁摇碧:“九郎这会如何?”

    “世子妇放心罢,世子早上和正午各喝了一回药,许院判方才过来把过脉,说伤势已经稳了。”阿杏脆生生的道,“世子方才喝了两碗粥呢!这会先睡下了。”

    “叫他们手脚都轻些,不许吵了九郎。”卓昭节闻言,微微颔首,道。

    阿杏忙应了其实这府里谁会不长眼的吵了养伤中的宁摇碧?但既然卓昭节这么说了,她不去叮嘱一番,就是怠慢了主人的命令。

    浣过了手脸,坐到梳妆镜前让阿梨帮着梳发,见阿梨今日恰好穿了一件群青窄袖的上襦,卓昭节一下子记起了唐千夏的那幅画宁摇碧从翠微山回来才两三日,倒已经把这幅画问了两三回了,她自然也不能忘记,开口问道:“今儿个府上可有什么人来拜访?晋王小郡主的那幅画送来了不曾?”

    阿杏在旁递递拿拿,闻言垂手道:“昨儿个世子受伤的消息传了出去,今日各家都有送了帖子来慰问,也随了礼。婢子看了几张没封的,上头俱说世子妇才过门,如今世子又伤了,怕是忙不过来,就不过府打扰了,只略表心意。”

    阿梨忽然笑了起来,道:“世子妇不知,有些人的心意可不轻。婢子听明叶姐姐说了一句,有好几整匣拇指那么大的珍珠呢!据说这还不是最好的!”

    “都记下来了吗?”卓昭节对这些重礼倒不意外,如今正是雍城侯府最得势的时候,区区几匣子珍珠又算得了什么?以大凉这会的富庶,这么几匣珍珠怕是中等以上的富户都买得起,按她这种侯门贵女的眼界也不过如此,实在没什么值得说嘴的。

    见她没有说笑几句的意思,阿杏忙正经的道:“纪容亲自录全了才进库的,如今都封起来了。”

    “到底是纪久之子。”卓昭节点了点头。

    阿杏复道:“但晋王府虽然也随了礼,可晋王小郡主给世子妇画的那幅画却没拿过来。”

    卓昭节闻言不禁一皱眉,道:“啊?还没拿过来,这都好几天了吧?”

    阿杏道:“婢子也问了晋王府来送礼的人,那人倒是说了,他们小郡主打从给世子妇画完了画,回府之后,就被晋王殿下拘着苦练画技……这几日,一直都出入宫闱,给皇后娘娘作着画呢!”

    “看来小郡主是忙得暂时顾我不上了。”卓昭节闻言,微微一蹙眉,然而如今唐千夏敷衍的是晋王与皇后,她虽然有些失望也不能拿这两位怎么样,只得遗憾的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当日还不如与她纠缠一番,索性咱们自己拿了裱糊,过后再请她补了章印。”

    阿杏忙安慰道:“左右小郡主就在那儿,也跑不了。何况过些日子圣驾要驾幸翠微山,虽然说每年都有这么一遭,皇后娘娘也没六宫拖累,但总归也要操一操心的。到那时候自然就没功夫让晋王小郡主对着画画了。”

    卓昭节道:“嗯。也只能这样了。”

    说话的光景已经梳好了发髻,略施粉黛。之前一直安静侍立在旁的初秋、立秋端着衣盘上来让卓昭节挑选。

    因为宁摇碧还在榻上,卓昭节也没心思怎么打扮,随便择了两件家常衣裳穿了不想才系好带子,就听外头明叶禀告:“世子妇,定成郡主与秦王郡主过府拜访,如今人已被迎到前厅了。”

    “两位郡主怎么来了?”卓昭节闻言,不觉一怔!

    定成郡主也就算了,之前太子妃就一再说过会打发她到雍城侯府来拜访,而且这位郡主对太子妃、真定郡王一派非常的亲近,如今适合她玩闹的人家又只这么几家,现下宁摇碧受了伤,她这个表妹过来探望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秦王郡主……这唐若缥在两年前的天香馆里斗花时,就是延昌郡王一派的。后来虽然就这么销声匿迹了,但卓昭节对她的印象也总是偏于延昌郡王一派怎么现在却和定成郡主一起来了?

    当年晋王小郡主唐若缥是干过以郡主之尊作间的事儿的,难道这位也是?那真定郡王一派也太奢侈了些,一个两个的郡主,正经宗女全部去做了内间了吗?这到底也不是什么体统的事情,圣人与皇后怎也不管?

    卓昭节满心的疑惑,吩咐道:“更衣,拿见客的衣裙来!”

    她匆匆换好衣裳,去到前厅,这时候伊丝丽和莎曼娜已经奉上了茶水,正垂手在侧恭候吩咐。

    卓昭节带着人踏进门,先露出热情的微笑,道:“两位郡主今儿怎的过来了?真真是蓬荜生辉!”

    “初岁太客气了。”秦王郡主唐若缥虽然年纪不比宁摇碧大几岁,论辈分却正经是宁摇碧的表姑,身份又是郡主,所以见卓昭节进来行礼,只在座上虚扶了一把,寒暄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拘束的。”

    卓昭节和这位主儿除了在天香馆一见之外,也就是这两年在皇家宴席上碰见过两回,也不过是点头之交没有正经打过招呼的。

    按着唐若缥的身份辈分,该和纪阳长公主一样直接叫她的名的,如今却以字相称,就透露出主动的亲近来。

    卓昭节心头不免狐疑其中缘故。

    “听说宁九表哥昨儿个受了伤。”定成郡主与卓昭节见的多,关系要亲近些,她也不是爱摆郡主架子的人,却是在卓昭节进来时就起了身,避过卓昭节之礼,反而还了个家礼,直言道,“我就来看看,顺便见见表嫂。”

    “可是劳烦你了。”卓昭节忙代宁摇碧谢她,“他才喝了药,这会可不巧睡下了……”

    话未毕,定成郡主已经道:“其实我主要来看表嫂的,表哥既然睡了,就不要打扰他了。”反正谁都知道宁摇碧这回伤的不轻不重的,养上几日总能好,也没必要特意作出探病的沉重肃穆来。定成郡主这语气其实已经透露出来她就是专门来找卓昭节的,所谓探病才是顺带而为。

    定成郡主左右是真定郡王这边的人,人也天真,没什么为难的。倒是秦王郡主叫人摸不清楚,卓昭节与定成敷衍了两句,含着笑看向了唐若缥,因为唐若缥方才说过都是一家人的话,她也不便再以郡主相称,道:“表姑今儿倒是巧,是恰好和烟宁走一道了吗?”

    唐若缥微微一笑,道:“确实是巧,方才马车过了坊门,车夫说看着前头的马车像是烟宁所乘,我就让人追上去问了问,未料果然是她。”

    卓昭节试探着问:“表姑也是来探望九郎的?却是劳动表姑了。”

    “宁九确实不小心,三更半夜的爬什么假山。”唐若缥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看了眼卓昭节。

    卓昭节也是被苏史那气昏了头尔后又光顾着听宁摇碧解释事情,还真没留意宁摇碧被苏史那打伤一事是怎么对外说的,毕竟苏史那还有用,他和宁摇碧争的事情却是没法告诉外头……

    这会听了唐若缥的话才晓得是按宁摇碧打从假山上摔下来传的,怔了一怔方叹道:“也是大伯那边……九郎他心绪不大好……”

    毕竟宁娴容过继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二房既然做定了这个不计前嫌的好人,卓昭节也不在乎现下就往宁摇碧身上贴金,忙不迭的描述出一个心慈手软心系手足的宁摇碧来。

    唐若缥认认真真的听完,也顺着她赞了几句宁摇碧这场面过去了,因为来的虽然是亲眷,然而到底是隔着房的,又都年少,即使宁摇碧醒着也不便到榻前探望什么的,宁摇碧的病情又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所以说完了他话题就有点冷清下来。

    卓昭节正纳闷着唐若缥的突如其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想唐若缥却自己提起了:“我今日来除了问一问九郎的伤,倒是有件事儿,若是方便,想托一托初岁你。”

    “表姑请尽管说。”卓昭节忙道。

    唐若缥略作沉吟,道:“闻说初岁你与和阮家郎君定了亲的一位谢娘子,关系匪浅?”

    卓昭节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唐若缥上门来是为了谢盈脉,诧异的问:“是,这谢家阿姐,与我有半师之谊。”

    她直接搬出半师这个名头,也是怕谢盈脉若是哪儿得罪了唐若缥,也好叫唐若缥心有顾忌,接下来说话留够斡旋余地。

    不过唐若缥倒也真不是来找麻烦的,而是:“闻说这谢娘子一身制琵琶的技艺,传自博雅斋旧主?可是真的?”

    “确实有这么回事,当初谢阿姐从岭南千里迢迢投奔其表姐到了秣陵,还是靠着一手琵琶之技折服了博雅斋旧主,这才在回乡之后低价把这铺子转给了她,顺带将制琵琶的技艺也传授了下来。”卓昭节点一点头,恍然道,“表姑难道是想寻谢阿姐做琵琶?”

    果然唐若缥颔首道:“我之前的一面琵琶是祖母所赐,偏巧前两日我不当心摔坏了。不瞒你说,我虽然弹这个不大好,然而每隔那么一两日也有习惯拨上一拨,如今乍然没了趁手的琵琶,实在不习惯。本想在东西市里物色一面的,但前两日听李大家说,谢娘子似得了博雅斋的真传这铺子几十年前据说在长安开过,老东家做琵琶是极好的,连李大家也素来只用他们的琵琶。奈何现下换了个东主……我倒不知道传了几分火候了……”

    “表姑略等一等。”她这么一说,卓昭节立刻想起来自己出阁那日谢盈脉添的妆,忙叫阿杏,“你到后头去问过冒姑姑,把我出阁时谢阿姐送的那面琵琶取来与表姑瞧一瞧。”

    等阿杏去了,转对唐若缥道,“我出阁的时候谢阿姐送过我一面琵琶,乃是她专门给我做的,表姑一会看一看,若是觉得好,再与谢阿姐说起,如何?”

    唐若缥闻言欣然道:“那可多谢初岁了。”

    “表姑这话真正是客气。”卓昭节含笑道。

第六十章 常嬷嬷

    少顷,阿杏捧着琵琶匣子出来,当着唐若缥的面开了匣,露出内中还散发着木料清香气息的琵琶来。

    做工精细的五弦琵琶以整块紫檀木制成,左三右二的琴轸,直项,形如半梨,琴头上嵌着雕琢成并蒂莲的玳瑁,流光溢彩。虽然用料俱是力求上佳,但整面琵琶并不给人奢华之感,而是透露出一种简洁明快之感来,通体无饰,只在背板上有名家雕刻的比翼鸟、连理枝,表明这是贺人新婚。

    唐若缥打量几眼,眼睛一亮,询问的看向卓昭节:“初岁可否容我试试音?”

    看着再怎么精细入眼,到底好琵琶是要能弹的。

    卓昭节爽快的点了头:“表姑尽管一试!”说着就叫阿杏取出琵琶递上去。

    这种新婚贺礼,还带有吉祥祝福之意的东西,不拘贵贱,当着主人的面,总归不能轻视的。唐若缥让使女帮着卷了袖子,这才接过。她轻舒玉臂,也不用护指,略拨几下,但听弦声透亮、清脆浑厚,指下不禁微微用力,顿时透出金石之声来!

    “咦,这声音不错啊!”大凉时兴琵琶,贫门女子都能信手弹上几支小调,贵胄女子无须为生计操劳,出阁之前就没有不学才艺的,定成郡主自不会外行,听着试音,不觉脱口道,“尖堂松脆爆【注】五音具备,弦弦分明,可是难得!”

    唐若缥也是一喜:“这把比我之前把把还好些!这谢娘子好生厉害!不瞒你们,我之前听李大家推荐了,想着李大家说好的总归不会差。然而一打听,说这谢娘子还没出阁呢!算着年纪与我竟是仿佛,我想这制琵琶的手艺,到底上些年纪的人可靠些。亏得今儿个到初岁这儿来问了声,不然可是错过了!”

    定成郡主也来了兴趣,道:“也请这谢娘子给我做一面却不知道这么一面琵琶须得多久能做好?”

    “可是不太巧呢!”卓昭节听了,却沉吟了下才道。

    唐若缥与定成郡主诧异道:“怎么个不巧法?”

    “谢阿姐是下个月出阁,如今恐怕忙碌得紧。”卓昭节道,“表姑和烟宁约莫不知,谢阿姐父母早故,她如今是跟着表姐伍夫人过活的。伍夫人的夫婿就是上科二甲进士屈谈,圣人钦赐殿中侍御史的那一位。屈家如今倒有位伯父健在,奈何却没有年长的女眷帮持,这眼节骨上,怕是没空做琵琶的。”

    “倒是把这个给忘记了!”唐若缥与定成郡主听了,恍然大悟,点头道,“既然她婚期在即,倒也难怪了,左右咱们也不急于一时,等上几个月,待这谢娘子方便了也成。”

    唐若缥又含了笑,道:“说起来还要恭喜你这谢娘子要嫁的是你表哥阮郎君,阮郎君也是雅好琴乐的人,可不是琴瑟和谐、夫唱妇随吗?”

    究竟制琵琶之技出色算不得贵女里能上台面的长处,唐若缥这是委婉的恭贺了。卓昭节笑着道:“借表姑吉言,不瞒表姑,我那大姑姑就阮表哥一子,早年我那大表姐却是……如今大姑姑和大姑父都盼望着表哥能够顺利娶得谢娘子,一家和和乐乐的过着才好呢!”

    “阮娘子着实是可惜了。”阮云端去世是几年前的事情,唐若缥和定成郡主生长长安都有所知,这会不免安慰卓昭节几句。

    其实卓昭节根本没见过这个表姐,出于卓芳华的缘故对阮云端颇为惋惜,然也不过是提起来唏嘘一番罢了。她更多的心思倒是放在了揣测唐若缥的来意上。

    奈何两边说来说去,一直到傍晚一起告辞,唐若缥也没说其他事情,却是就这么走了。

    卓昭节送客回来,喝了口茶水提神,正寻思着,后头人来报,道是宁摇碧晓得两位郡主告辞,邀卓昭节一道用饭。

    她闻言才站了起来,长公主又派了常嬷嬷来先到内室看过了宁摇碧,慰问过了,就回去复命。卓昭节自然也要送上两步,到了外头,常嬷嬷就站住脚,与她道:“敢问世子妇,今儿个定成、秦王两位郡主前来,可是为了探望世子?”

    卓昭节知道她是代长公主而问,便如实道:“说是这么说,但我看定成郡主更像是过来透透气的,倒是秦王郡主,来问了我大姑姑没过门的儿媳、谢阿姐做琵琶的手艺,说是把周太妃所赐的琵琶摔坏了,想寻谢阿姐再做一面好的。”

    常嬷嬷闻言淡淡一笑,道:“这话倒是有意思了,世子妇生长江南怕是不晓得,周太妃在先帝时候嗜好琵琶,常与咱们殿下相争呢!那会先帝宠她,没少赐下珍品来。秦王殿下膝下子女虽多,但嫡出的郡主就这么一位。周太妃向来宠她得紧,以太妃的收藏,摔个一二十面怕也不愁没有合手的琵琶用。”

    “嬷嬷说的是,只是我对这位郡主却也不熟悉,还请嬷嬷教我,今儿这事?”卓昭节沉吟了下,请教道。

    常嬷嬷笑着道:“婢子哪儿敢教世子妇什么?只不过周太妃颇会看眼色,自先帝去后,她一直约束着秦王府上下安分守己的过着日子。圣人与皇后娘娘心慈,倒也没少给她体面。但如今朝中诸官都勤于职守,这天下又太平得很,秦王与秦王世子究竟没有用武之地,世子妇说是不是?”

    卓昭节会过意来,这是说唐若缥今儿怕是寻了个借口上门来示好的。

    只是论辈份她是宁摇碧的表姑,论身份又是郡主,要放下架子来还真不容易,索性拿件事情托付卓昭节。这样回头又可以打着致谢的旗号来往……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了。

    “原来是这样,可要多谢姑姑提点。”卓昭节忙谢了她,又送了几步,叮嘱人拿好了灯笼照着常嬷嬷回长公主府去。

    这样再回内室,阿杏等人已经把榻几都支好了,冷菜已上,宁摇碧正拿着牙箸在碟子里随便挑着鸡丝吃些。

    见到卓昭节回来,就道:“这常嬷嬷也忒没有眼色了,正饭点上,她把你拉出去说这会子话做什么?”

    “想是觑着两位郡主走后过来的,恰好赶上了。”卓昭节笑着道,“也是给祖母问的呢,何况就这么点辰光,你莫恼了,咱们这不就开饭了吗?”

    被她劝了句,宁摇碧脸色才略缓,他昏睡了这么近一天,精神已经好了很多,除了脸色仍旧苍白的不太正常外,看着目光炯炯,倒似就要痊愈了。

    卓昭节打量他几眼,就问:“这会怎么样了?”

    宁摇碧却摇头,道:“旁的还好,就是使不上劲,怕是还要再躺三两日。”

    “痛吗?”卓昭节不免有些心疼。

    宁摇碧顺口道:“不……”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改口道,“不痛才怪!”

    “待会叫人绞上热帕子来敷一敷,好让淤血化得快些。”卓昭节想了想,道。

    这正是宁摇碧的目的所在,两人草草用了饭,下人收拾下去,略说几句话消食。卓昭节就打发人端热水上来。

    因为卓昭节掌心的伤还没全好,把年轻使女打发下去后,就留了冒姑下来绞帕子,然而宁摇碧见状,却道:“帕子我来绞,你替我敷就是。”

    既然这么说,冒姑只有告退下去了。内室门关了,卓昭节把热气腾腾的水盆端到榻上的小几上,警告道:“你如今伤着,不许多想!”

    宁摇碧一面自己解了衣襟,露出胸膛上的淤伤,一面微笑着道:“我多想什么?”

    “呀!你这伤!”这伤卓昭节其实已经看过了,前一日还是绛色,这一日已经变成紫黑之色,衬托着宁摇碧玉石般的肌肤,更显狰狞,卓昭节本待再嗔他一句,这会顿时没了闲心,忙把雪白的帕子按到热水里,担心的道。

    宁摇碧忙道:“你那手别放下去了。”就卷了袖子,伸手将帕子捞起来拧干,递了过去。

    卓昭节把帕子略叠整齐,小心翼翼的敷到他伤处,宁摇碧立刻低嘶了一声,她吓了一跳,忙拿起来,紧张的问:“可是痛?”

    “……无妨!”宁摇碧皱眉片刻,摇头道,话是这么说,他却立刻闭紧了双目,额上汗水一颗颗渗了出来。

    卓昭节心中焦急,忙从袖子里抽了帕子替他轻轻擦拭,安慰道:“你忍一忍……是不是痛极了?那能不能敷?”

    她也不怎么懂医理,只想着宁摇碧挨了那么一下,胸口积了淤伤,热敷可将淤血化开,但现下看着宁摇碧似痛得不轻,却又后悔了。

    宁摇碧闭目听了片刻她手忙脚乱,忽然睁开眼,一本正经的道:“可不是痛得紧了?你亲我一下就不痛了!”

    卓昭节呆了一呆,方醒悟过来,暗啐一口,抬手一把捏住他肩头软.肉,恨恨的一掐宁摇碧低叫了一声,哭笑不得道:“这会是真的痛极了!”

    “痛的才好!”卓昭节恨恨的在他额上戳了一下,气急败坏的问,“那……能不能敷啊?”

    宁摇碧被她识破之前的装模作样,这会倒是恢复了常色,满不在乎的道:“敷一敷总归能好些……来,替我揉一揉。”

    卓昭节心惊胆战的道:“你这伤……碰着岂不是痛得紧?”

    “忍一忍就过去了这不是你刚才劝我的吗?”宁摇碧笑着拉起她手,按到帕子上,戏谑的道。

    卓昭节待要下狠心给他揉开淤血,不想宁摇碧却又不老实的握着她手不肯放,另一只手又抚上她面庞卓昭节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低喝道:“你这还躺着呢胡闹个什么?先把伤养好了,别闹了!”

    宁摇碧不甘心的道:“我觉得明儿个我大概就能……”

    “你想得美!”卓昭节恨恨的打开他不老实的手,啐道,“你给我好好养到你能起身再说!”

    “啧!那我明儿个就能起身……”宁摇碧立刻道。

    卓昭节手下微微一重他立刻痛的叫出声来卓昭节冷笑着道:“你起身?许院判不给我打包票,你敢起身试试!”

    “……”宁摇碧无语半晌,想了想道,“人家都说小娘子家没出阁时难免有些小脾气,出了阁为人妇,到底都收敛起来了。怎么你却不一样?我记得咱们成亲前你可没这么凶的。”

    卓昭节脸一黑,道:“怎么你后悔娶我了吗?”

    “没有的事!”宁摇碧正色道,“你方才听错了,其实我是说,昭节你这般贤惠淑德,能娶到你我简直是邀天之幸!”

    “算你还有良心!”卓昭节闻言,这才冷笑了几声,暂且放过他……

    【注】作者是个1~7倒过来都不会唱的音盲,见过琵琶真物的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该术语绝对产自百科,具体意思感兴趣者请自行请教度娘子。

第六十一章 唐若缥

    这么闹了一番,一盆热水变凉,宁摇碧的胸膛也被热帕子敷成了赤红之色,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样,还是因为淤血到底化开了些,那些伤痕看起来倒不是很刺眼了。

    卓昭节问他:“还要敷会么?”

    宁摇碧奄奄一息的躺在榻上,道:“再敷我可受不住了……啧,真是痛,之前挨下来时倒没觉得,今儿躺在榻上也没觉得,这一敷一揉却是受不住了。”

    “那就这样吧!”卓昭节听得心惊,忙道。

    宁摇碧点了点头,卓昭节就去开了门,叫进冒姑收拾。

    待把水端出去,榻几撤了,下人再次退出去,卓昭节便靠在榻边与宁摇碧说起之前常嬷嬷透露的话:“方才常嬷嬷说,秦王郡主今儿个过来有示好的意思……这事情?”

    “这十四姑可不好惹。”难得宁摇碧会这么说一个人,他靠在隐囊上,懒洋洋的道,“你还记得那年我被祖母打发去秣陵躲避父亲的责罚吗?”

    卓昭节道:“我今儿还想呢,秦王那边既然有这样的意思,纵然如今父亲不在府里,祖母那边也不大好,怎么会是秦王郡主过来?总也该是秦王世子来出这个面呀!后来一想,合着这位表叔当年叫你当街打断过腿!怪道是郡主出这个面。”

    又道,“也是祖母疼你,不然谁家把长辈打断了腿,这事情能小吗?”

    宁摇碧笑着道:“我素日惹的祸事多了去了,如今又不是先帝在的时候,周太妃哪儿敢在祖母跟前说我半句不是?若没这十四姑,本来打断了腿也就打断了腿,回头庞绥走一回秦王府,意思意思赔个礼、送点东西,皇后娘娘出面圆个场……也就差不多了,哪儿会叫我落到需要离开长安避风头的地步?”

    卓昭节惊讶道:“还有这样的事情?”

    “你别看这十四姑平常不怎么出来抛头露面,论心计城府,唐千夏、慕三娘子之流压根就不是她的对手!”宁摇碧微微一哂,道,“那一次连周太妃都只敢去蓬莱殿里求了皇后娘娘哭诉皇后娘娘也只能意意思思的安慰她两句,打发了许院判去秦王府给秦王世子诊断罢了。结果这十四姑倒是大大方方登了咱们家的门,求见了父亲。”

    卓昭节诧异的问:“她却是说了什么叫父亲那般恼怒?”

    雍城侯虽然三不五时的被独子气得死去活来,当年娶申骊歌也是迫于无奈,但对宁摇碧却是真心疼爱的,要不然也不会因为宁摇碧幼时与唐澄结了仇,就直接站到了真定郡王的一边。

    毕竟以纪阳长公主的身份,雍城侯想不卷进两位皇孙的争储里去一点也不难。长公主不必发话,只需要透点不想被卷入的意思来,谁会得罪了她?

    而唐若缥居然能够让雍城侯对独子大发雷霆震怒到了连纪阳长公主都招架不住,不得不送了他南下避风头的地步……这口才未免也太好了点。

    卓昭节心思转了一转,就道:“你莫要哄我了,当初你南下难道不是早有准备吗?”

    宁摇碧笑着道:“是打算南下,可避风头也不假,你想怀杏书院那么现成的理由。八哥能用,我怎的不能用?何必灰溜溜的叫人都知道我是被打出长安去的?”

    卓昭节一想也是,就问:“那十四姑她说了什么?”

    “我听下人后来告诉我,道她见了父亲,先替秦王世子赔礼,说秦王世子不该为了争路责骂我为胡奴。接着话锋就是一转,说秦王世子虽然论起来是我表叔,但也还年轻,长安城里就这么大,高门贵胄常去的地方、常走的道儿也就那么几条,偶然撞见了,少年人血气上来斗上一场也是常事。”宁摇碧嘴角微勾,虽然在说唐若缥算计自己的事情,却也不见多少怒色,道,“父亲听着自然也要代我赔礼,本来到了这儿,父亲虽然恼我不知轻重,倒也没真的动怒。谁想唐若缥接着就道,母亲是胡女,这是朝野皆知一事,然而谁又敢当真以区区胡女小觑了母亲?她自己也是极尊敬母亲的。秦王世子当日骂我胡奴也是顺口而为,决非有意侮辱母亲……”

    顿了一顿,他似笑非笑的道,“跟着她又反复强调了对母亲的钦佩有加,于是她一走,父亲就怒不可遏的寻起了我的麻烦,连祖母都拦阻不住。那次我走的可是狼狈,几乎是衣裳未整的出了城,东西都是后来祖母打发人送到渡口的。”

    卓昭节呆了一呆,道:“我还是没听出来父亲做什么生气?”

    宁摇碧道:“唉,十四姑是坑了我那日我也是闲极无聊,所以没事找事。恰好遇见了秦王世子,我那表叔同样带着一群豪奴在长街上耀武扬威,我与他关系平平,纨绔么,你也晓得,既然撞上,三五句话不对劲,自然就开打了。”

    “我那表叔口才不如我,被我三言两语噎得受不住,就骂了我一声胡奴其实这也没什么,人一急什么话说不出口呢?我当时也没想一定要打断他的腿,实在是意外……”宁摇碧微笑着道,“但既然打断了,我总要寻个理由脱罪吧?所以就抓住这声胡奴,咬定了是他对我母亲不敬在前。你想有这么个前事,十四姑在父亲跟前一个劲儿的强调母亲虽然是胡女,却有种种长处,极受大凉上下敬重……父亲会怎么想?”

    “……难道父亲以为,你自惭胡血?”卓昭节略一思索,倒是有些明白了。

    宁摇碧一点头,道:“可不是吗?真相是我失手打断了秦王世子这表叔的腿后不想担责任,故意寻了个理由不巧倒被十四姑给利用上了,暗示父亲我以母亲的血脉为耻,父亲自是勃然大怒!”

    “十四姑可真是阴险极了,你打的好主意呢,现成给她垫脚的,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卓昭节闻言,也不禁轻笑了一声,道。

    她嘴上这么若无其事的说着,心里却在想……无论是出阁前还是进了门,听着雍城侯对申骊歌实在是谈不上倾心的,不然申骊歌也不至于正当盛年之际郁郁而终了。

    但雍城侯却会为了疑心独子耻辱于申骊歌所传的胡血,对宁摇碧大发雷霆,连纪阳长公主都阻拦不住。看来自己这公公即使对婆婆没有太多恋慕,到底是尊敬着申骊歌的恐怕是尊敬申骊歌的能力更胜于她的正妻身份。

    想了想就对宁摇碧道,“这么说来十四姑过来没有常嬷嬷说的那么简单?”

    宁摇碧笑着道:“谁知道呢?不过为了稳妥些,明儿个打发人把李延景和谢氏那里都留意上好了。她一个郡主,周太妃还在,怎么会少了琵琶?要说示好,秦王府可不会做的这么明显……多半是话里有话。”

    “李延景和谢阿姐……”卓昭节点头道,“我自会留意起来。不过,说到李延景,我想到当年的事儿到底有点奇怪。”

    宁摇碧问:“什么?”

    “当初我偷听到李延景和我那三表哥的未婚妻孟小娘子说话,道是他在长安时受了我一个长辈托付,拟打算到江南去就收了我为徒。”卓昭节沉吟着道,“但在见到我之前反而先收了孟小娘子,之后见了我一面,没说两句话就嫌弃我不好……到了长安后,我有次和大姑姑提起来才晓得李延景所言的长辈根本不是我之前想的父亲或母亲,倒是大姑姑。”

    宁摇碧凝神听着,道:“然后呢?”

    “然后我听大姑姑的语气,之前也不是大姑姑特别托付了他的。而是他教着温相家的温六娘子琵琶,你知道温家和阮家从前很是交好,温六娘子常过府到阮家陪我大姑姑,所以大姑姑与李延景也见过几回。却是李延景自己主动提出,到江南后会留意教授我,反是我大姑姑没有强求的意思。”卓昭节道,“要说李延景在长安时对大姑姑这么说,也不难解释,到底我大姑姑大姑父都是有些身份的人,他虽然被称一声大家,究竟也是乐工出身。然而他这么应了我大姑姑,到得秣陵却又对我横竖看不上……甚至在见我之前先收了孟小娘子,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宁摇碧皱起了眉,道:“确实不大对劲,这李延景在长安极是八面玲珑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做事情?他名下的记名弟子可不少,没什么天赋又一心只肯拜名师的贵女,大抵都给个这样的名头敷衍着,按理你决计不至于不够格让他喝碗茶的。连个太守女儿都收了,怎么会不收你?”

    他道,“而且此人也不是会主动提出收徒的人,尤其在长安时就提出。因为长安琵琶之道的大家有两人,一个是他,一个是曹宜。两人各有千秋,谁也不敢说自己比对方明显的胜出。而长安拜师的贵女也是明显分了两派,有人推李延景,有人喜曹宜……以你的身份要寻这两人教导琵琶那是一点都不难。所以大姑姑没有主动求他指点,盖因不晓得你更中意哪一位国手……嘿,真有意思!”

    卓昭节歪着头想了想,道:“这么说来,十四姑今儿个过来是为了提李延景?可真奇怪,到底是什么呢?明儿得叮嘱去打探的人机灵点。”

    宁摇碧抚着下颔半晌,到底也没能想出什么,只道:“以此人的八面玲珑,到秣陵后没有登门拜访外祖父而是住到了太守府,已经不大对劲了,依我看明儿也不必派人打探,索性直接诌个理由把人带进府来问问罢。”

    “可会是陷阱?”卓昭节一听说要把李延景直接带过来话,却又警觉了起来。

    宁摇碧微哂道:“祖母还在呢!”

    这倒也是,卓昭节遂决定天一亮就打发人去把李延景带过来。这么说完了,再说了几句闲话,卓昭节正待到厢房去安置,才走了一步猛然又想起一事,道:“十四姑今儿来说的话里怕还有个意思!”

第六十二章 琵琶

    宁摇碧道:“嗯?”

    “常嬷嬷说,十四姑的祖母周太妃与咱们祖母一样,也是嗜好收藏琵琶的。所以先帝在时,赐了周太妃好几面极好的琵琶。”卓昭节转过身来,坐回榻上,正色道,“常嬷嬷还说,别说十四姑不仔细摔了一面琵琶了,就是摔上十几二十面,周太妃也未必拿不出再多一面来!”

    之前常嬷嬷这么说了,又跟着解释唐若缥是为了示好而来。卓昭节也就没多想,但现下细细一思索,恐怕这里头的意思未必这么简单。

    宁摇碧说唐若缥此人心计深沉,四年前可把宁摇碧都坑得不轻。这么个人要示好哪儿会如此明显和突兀?所以她登门的用意不可轻忽。

    李延景那儿的疑惑是一个,琵琶这里恐怕也还是一处唐若缥这回过来一共提了两个人,一个是谢盈脉,一个是李延景,这两个人的交集却是博雅斋。

    以制琵琶出名的博雅斋。

    唐若缥还亲自弹过谢盈脉所赠的新婚贺礼的琵琶……

    那时候卓昭节不知道周太妃那儿好琵琶多的是,只当唐若缥是当真想找谢盈脉做面新琵琶。毕竟就她来看谢盈脉做琵琶的技艺的确不差的。

    可论到对琵琶的了解,卓昭节如何能与祖母藏有先帝所赐予的数十面内藏琵琶的唐若缥相比?卓昭节可是没见过几面好琵琶的人,眼力自然要差了许多。

    所以现在来想唐若缥之前的那番话

    “我想这制琵琶的手艺,到底上些年纪的人可靠些。”

    怎么听都像是话里有话!

    谢盈脉是个麻利能干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再麻利能干,手艺活儿总不是朝夕可成的。算一算她学做琵琶的辰光,至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年,这么点儿辰光,寻常的学徒跟在师傅跟前被耳提面命的教授都未必够出师呢。

    更何况博雅斋的老东家把技艺一传就回了老家去的?

    谢盈脉或许做的琵琶还不错,照定成郡主所言,是尖堂松脆爆具备,是好琵琶的坯子,但要说压倒了先帝秘藏于内库、赏赐给他晚年最心爱的周太妃的那些个前朝大家名匠所制的琵琶……却仿佛有点过了。

    唐若缥这么委婉曲折的行事,当然不会是为了故意恭维一番谢盈脉……

    那么……

    卓昭节正色的问,“你还记得四年前,咱们在博雅斋里见过一面,那会你是为了到博雅斋里求一面琵琶去的?”

    宁摇碧点一点头:“本是为了给祖母寻的,却不巧去晚了一步。”

    “这事儿我却晓得。李延景据说好几年前在博雅斋那儿订了一面琵琶,那年去秣陵正是亲自去取来着。”卓昭节若有所思道,“那博雅斋的老东家好像是专门等他去了这才把铺子转给了谢阿姐,带着晚辈回老家去遂将那制琵琶的技艺也传了谢家阿姐。”

    “这倒是奇怪了,这样的手艺活,素来讲究传男不传女,就是自己亲生骨肉也未必个个都能学的,怎么那博雅斋的老东家这样爽快的教给了谢氏?”宁摇碧一挑眉,道,“博雅斋这名号,早几十年前在长安算不得一等一的琵琶铺子,也算是颇有名气了,否则李延景怎会特意与他们订做琵琶?”

    卓昭节道:“铺子转了不奇怪,手艺也一起传了下来。我倒觉得,这事儿上,怕是谢阿姐被算计了。”

    “自是被算计了。”宁摇碧颔首,道,“手艺一传任谁想到的就是,要么谢氏一直就是老东家的徒弟,要么,就是老东家膝下没了后人,为了不叫祖上手艺失传,这才不拘一格。”

    “可博雅斋在谢阿姐手里近四年,几个月前才转手,到底也没见惹来什么麻烦?”卓昭节沉吟着道。

    宁摇碧平静的道:“那老东家把铺子转给谢氏谢氏当时不是才从岭南到秣陵的吗?她盘下这铺子是为了谋取个生计,是也不是?所以这就意味着,即使那博雅斋的老东家不遗余力的倾囊相授,谢氏总归不可能把手艺熬炼个十年八年出了师再开张……你想博雅斋的名头,岂不是必定在谢氏手里败落?”

    卓昭节沉吟道:“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博雅斋在谢阿姐接手之后确实门庭冷落。我那会也没想起来问一问盈亏,但料想也赚不了什么的。本来还认为是旁人不信任新东家,这么说来,谢阿姐做琵琶的手艺确实不会比老东家更好的。”

    “这种传了几代的铺子,连同家传手艺,都不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东西。”宁摇碧凝神道,“而且谢氏接手博雅斋还是在李延景南下取了琵琶之后……恐怕此事内情不小!”

    能够叫凭手艺吃饭的人把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字号、产业都匆匆抛了出去这可不能是寻常小事。问题是李延景亲自南下去取面琵琶……和博雅斋老东家的匆忙脱身,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呢?

    那面琵琶,还是博雅斋老东家亲自做的。

    “明儿也请谢姐姐过来问问罢,她当年是怎么盘下博雅斋的?”卓昭节和宁摇碧商议半晌,决定次日把李延景和谢盈脉都弄到府里来问个究竟。

    不想次日打发了两路人各自去请半晌后却只得谢盈脉到,另一路寻李延景的人却是迟迟未回。

    卓昭节与谢盈脉客气了几句,顺势把两位郡主想寻她做琵琶的事情说了,遂正色提起李延景一事。

    谢盈脉听了,果然大吃一惊,神色复杂已极,不住的道:“怎会如此?”

    “谢姐姐,当年你是怎么盘下那铺子的?怎么那老东家连手艺都传了给你?”卓昭节狐疑的问,“本来博雅斋这样的老字号哪儿是会轻易转手的?更不要说手艺了。即使那东家想回老家去,字号牌匾怎么也会带走的博雅斋也不是一开始就开在了秣陵的,却是先在长安开了好几年,后来才搬去了秣陵……能搬到秣陵怎么会不能搬回老家去呢?”

    谢盈脉脸色古怪,半晌才道:“你晓得的,我出身草莽,跟着恩师在江湖上浪荡过两年。”

    卓昭节道:“嗯?”

    “虽然不是每个江湖人都如此,但大抵是推崇这些的……就是白头如故、倾盖相交,又或者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谢盈脉露出闷色,道,“那时候我才到秣陵,因表姐家不便长住,就想到秣陵城里看看有什么生计可做。结果进城后随意乱走,到了博雅斋里,我之前从岭南动身时,嫌琵琶累赘就没带。我那表姐夫家境清贫,只得一架古琴……我怕长久不弹会手生,所以想着进去看看,若是价钱便宜,买上一柄也好。”

    后面的事情就显得极有江湖气息了。

    博雅斋的老东家见她试弦得地道,就提出让她弹上一曲,因那老东家年长,谢盈脉不忍拂其意,依言奏了一曲她的琵琶之技确实是极惊人的。

    于是那老东家与她“一见如故”,许为知己,邀了她常去博雅斋中论琵琶。对方既然是醉心于琵琶的长辈,谢盈脉那时候本来就不方便待在表姐家里,自然无不应允。

    这么一来二去的没过多久,那老东家就说要回老家,打算把铺子转给谢盈脉。谢盈脉自是十分的意外她的师父去世时虽然给她留了些钱财,但也不是很多。

    似博雅斋这样的老字号,一块牌匾都值得多少银钱的,她哪儿买得起?再说老东家就要回老家去了,没了做琵琶的人,有字号又有什么用?

    结果那老东家极具江湖义气的拍着胸承诺:“某家与小友既然是一见如故,便当不得外人。这博雅斋是从祖上那儿传下来的老字号了,换作常人,某家宁可饿死也不卖的,然而小友于此道功底深厚、天赋又高,此斋交与小友,却也不算辱没了它……”

    听到这里,卓昭节诧异的问:“所以阿姐你就信了?”

    谢盈脉显得很尴尬:“我只道那老东家是个性情中人之前随恩师闯荡那会,这样的人也是很见过几个的。我以为……唉,反正,他说他膝下子孙都接不了这份手艺,与我极为投契,为了不叫这手艺失传,几乎是求我接手了。那会我也怕一直坐吃山空,想着有个铺子开着总归好的,即使琵琶卖不下去,往后改成旁的也成……却哪儿想到……”

    这就是想当然了。

    谢盈脉是个精明的人,也不是那爱贪小便宜的。问题是她随其师在江湖上闯荡时偏偏遇见过许多任侠爽快的性情中人,不羁逍遥,一诺千金,随心所欲又恣意潇洒。在西洲守孝的三年即使没有继续遇见这样的人,但总归也没太接触什么阴谋诡计她所住的那个村庄可是都受过其师恩惠的,对他们师徒感恩得很,有心眼也未必会用在谢盈脉身上。

    所以她守完了孝,赶到秣陵投奔师姐,遇见了看似豪爽恣意的博雅斋老东主,一下子就被骗了过去……

    不过让谢盈脉这许多年都没有怀疑的,还有一个缘故:“我接手博雅斋后,立刻就得了你的帮助,所以我想,秣陵人都是极好的……”

    那就更不会怀疑那老东主了,想起来只有感激的道理。

    卓昭节哭笑不得:请谢盈脉来是为了寻出疑点,未想她被蒙蔽这些年,自己居然也成了蒙蔽她的帮凶了吗?

第六十三章 李延景出事

    这边还没琢磨出来当年博雅斋匆匆转手给谢盈脉的缘故,那边奉命去寻李延景的人却脸色凝重的回来禀告了,去“请”李延景的是纪容,他到了卓昭节跟前一拱手,不等谢盈脉思索是否需要回避,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道:“世子妇,李大家不见了!”

    “嗯?”卓昭节与谢盈脉闻言,皆是一愣!

    卓昭节诧异的问:“怎么个不见法?”

    纪容苦笑着道:“如今连李宅的人都说不清楚李大家到底去了何处,这几日送到李宅去请李大家的帖子都堆得两三寸高了。李宅那边上上下下的人也是心急如焚,打算过两日再不见李大家就去报官了!”

    谢盈脉惊讶道:“这么说来李大家已经数日不见人影?难道还没报官?”

    “谢娘子不知。”纪容解释道,“听李宅的人说,李大家至今未曾娶妻……他本是教坊出身,虽然成名之后就脱了籍。如今指点着长安城里好些小娘子的琵琶技艺,公侯御宴也能出入,然而正经公侯人家到底是不肯把小娘子嫁与他的,等闲的娘子这李大家自也看不上。所以拖到了现在,李宅到底也是李大家一个人住。但李大家到底……听那些下人的语气,在长安城各处勾栏里,也有几个格外交好的人……所以下人怀疑李大家是因事在这些人那里耽搁了,怕报了官反而落了李大家的面子。”

    卓昭节与谢盈脉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道:“那下人没去那些地方找吗?”

    纪容有些尴尬的道:“小的听那些下人的意思……和李大家交好的人里,似乎有几位行首……都是公侯贵胄的座上宾客,到底李大家的出身放在了那里,怕惹是非,所以……到底是哪些人,李大家也没告诉过宅子里的下人的。连跟了李大家十几年的老管家也不知。”

    ……李延景虽然是琵琶国手,然而在正经的贵胄看来也不过是个会弹琵琶的贱籍伎人罢了,纵然如今脱了籍,可底细放在了那里。

    勾栏里的行首,那是鸨母精心**多少年,层层选拔出来捧出来撑场子的。虽然身在贱地,可一个比一个会拿捏作势不然哪里来的身价?这些人最讲究来往的门庭,极是矜持。应付的既然是到了公侯的层次,到李延景这儿,即使来往也是打着请教琵琶的名头那也是光明正大的请教,不使风言风语外传。

    不然,捧着她们的恩客晓得自己金山银海砸出来的行首,入幕之宾里却有个身份大不如己的,未免觉得扫兴。更有脾气差点的,直接就打到李延景门上去。本来么,教坊司这地方,就是靠着达官贵人们吃饭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私下里瞒着不使人知道,也没几个人会对个烟花女子上心到了下死力去查她来往之人里有没有辱没了自己身份的主儿。

    卓昭节与谢盈脉听得都是皱眉,道:“那旁的呢?”

    纪容狼狈道:“旁的小的也打听不出了。”

    卓昭节寻思了片刻,吩咐道:“你再跑一趟,去我五姐那儿,把事情说与她听,请教下居阳伯那边的消息。”

    “太常寺卿?”谢盈脉跟着屈总管,如今对满朝文武倒也大致有所了解。卓昭琼和卓昭节是嫡亲姐妹,论起来也是阮云舒的嫡亲表姐,这些亲戚那当然是更加不能弄错了。这会谢盈脉就点了点头,“若是李延景当真藏身勾栏,他常往哪些勾栏去,旁人不知道,太常寺卿那边或许会有些消息的。”

    太常寺卿直辖着教坊,坊内的动静,居阳伯这个主官总归有点分寸的。

    居阳伯府在昌明坊,极南的地界了,就差靠到安北门,兴宁坊却在城之东北。纪容就算骑马去,这一来一回又便利,等他来回命那也定然是晌午后的事情了。

    谢盈脉惦记着伍氏如今又怀了胎,想着回去照应些,又怕接手博雅斋的事情有什么不干净的首尾,即使如今博雅斋不在她手里了,究竟也怕有朝一日事发才悔悟。想快点回去请教屈总管,所以问过纪容后,随便闲聊了两句,推辞了卓昭节的留饭,就告辞而去。

    她走之后,卓昭节少不得要去和宁摇碧商议:“十四姑果然是话里有话,她昨儿个才来,今日李延景就出了事……不对,既然是有几日没见李延景了,可能早几日就出事了。真是奇怪,十四姑是怎么发现的呢?她又发现了什么?”

    宁摇碧微微一哂,道:“方才苏伯倒是来过,说了他打听到的秦王府的一件事情。”

    卓昭节虽然经宁摇碧解释,对苏史那不似宁摇碧才受伤时那么痛恨了,这会听见了还是微皱了下眉,才继续问:“是什么?”

    “十六王宅和咱们这兴宁坊一样紧靠着城墙了,外头就是龙首渠。”宁摇碧却先说起了两坊的地势,“咱们兴宁坊里从龙首渠中引了一道水的,祖母那边和咱们府里的水皆是活水,就是得益于这龙首渠。不过十六王宅里也不是没有水源,只不过是条暗渠【注】罢了。”

    “大约五日前,秦王府修过一次花园,仿佛还清了塘泥。只不过进府去干活的工匠莫名其妙不见了两个。”宁摇碧指了指几上的茶水,卓昭节忙过去倒了一盏递给他,宁摇碧喝了一口,继续道,“李延景么……估计在龙首渠了吧!”

    卓昭节瞠目结舌,道:“你是说……”

    “怕是什么贴身之物冲到了秦王府里,叫秦王府觑出了端倪。毕竟李延景在长安还是颇有些声名的,他的随身之物难免有人看着眼熟说起来十四姑也向他学过琵琶。”宁摇碧揉了揉眉心,把茶碗递回给卓昭节,平静的道,“十四姑大概是觉得封了工匠的口也未必就能滴水不漏,反过来把秦王府拖下水,索性先过来暗示咱们。”

    “可她为什么要来寻咱们呢?”卓昭节不可思议的道,“李延景……这人弟子满长安,当年他还没收我呢!论起来咱们和他可没什么关系,怎么十四姑要把这事这样转弯抹角的说过来?”

    宁摇碧揉了片刻眉心,忽然道:“论理来说谢氏是怎么盘下博雅斋的,这件事情知道和关注的人应该不多。”

    卓昭节道:“是,但我疑惑的是十四姑为什么要来暗示咱们李延景遇了害?这人遇害不遇害,仿佛和咱们关系不很大吧?”

    “即使和咱们有关系,也没必要再提个谢氏除非她的意思是谢氏也脱不了关系,或者她更想提醒的是谢氏。”宁摇碧平静的道,“毕竟照你说来当日的话题是从李延景引到谢氏的去。本来十四姑哪儿能够知道谢氏这么个人?”

    “这样的话……”卓昭节皱着眉,思索片刻,忽然脸色一变,道,“你的意思是……陈珞珈?!”

    宁摇碧点头:“与李延景、谢氏都有关系,必须亲自来暗示咱们又反复提到了琵琶,当初你被卷进陈珞珈一事里可不就是因为向谢氏学琵琶吗?”

    “两年前陈珞珈就没死!她……难道是李延景把她藏了起来?”卓昭节掩住口,低呼道,“这个女贼……她到底是什么人?只是若是受了李延景的庇护躲过了当时之劫,以陈珞珈的心机城府,武艺,也不该就这么让李延景死了啊!”

    “那女贼连同门师兄死在眼前都不在乎,又何况是李延景?”宁摇碧摇了摇头,道,“我已经让苏伯去追查了。你这几日留神些门户,有惫懒的侍卫多敲打敲打。”

    卓昭节点头:“我晓得那女贼阴险……一会叫冒姑去把后院这边的下人都认一认!”

    宁摇碧的推测在次日就得到了证实次日晌午后,长安大街小巷都传开了,道是国手李延警被发现浮尸城外龙首渠中,尸身腐烂,按着如今的气候怎么也有五六日了。若非李延景臂上有几处早年留下来的伤痕,随身之物也都被跟了他十几年的老管家认出来,任谁也无法将那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与生前风流儒雅的李延景联系在一起。

    当天傍晚,秦王府借着送些滋补药品的名义,在点心盒子里压了一枚玉扳指。

    宁摇碧盯着扳指看了片刻,淡淡的道:“这似乎是有一年圣人召了李延景于丹墀下献艺,特别赐给他的。虽然扳指不算价值连城,然而因是帝赐,李延景此后再未离过身。应该是李延景挣扎中落下水,结果水流带进了秦王府花园,恰在收拾塘泥时被发现。”

    顿了一顿,他又道,“但事情也未必就这么巧,李延景是五六日前死的,秦王府收拾花园是五日前。倘若秦王府另外知道了什么或者是索性撞见了李延景死的一幕,却不想被人知道,故意抓紧辰光收拾一番花园以作掩饰也不是不可能。毕竟现下正是水塘里荷叶舒卷的时候,谁家清塘不是挑了深秋寒冬,或者索性开春之前,倒在这春末夏初的时候折腾?”

    卓昭节蹙紧了眉,道:“难道他们看到了陈珞珈?却不想得罪了太子与延昌郡王吗?”

    “很有可能。”宁摇碧沉吟着道,“其实两年前陈珞珈的销声匿迹,皇后娘娘曾经亲自开口向太子殿下要过人。奈何太子坚称陈珞珈已经不知去向……皇后娘娘为此十分生气,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虽然不是很多,但周太妃料想是听到过风声的。秦王府即使当面见过陈珞珈,的确不敢就这么报上去,不然得罪了太子殿下,他们往后的日子可也不好过。”

    “那咱们怎么办呢?”卓昭节托着腮,为难道,“按说应该报与皇后娘娘知晓,将这个祸患除了去最干净。但那样做,娘娘少不得要打探消息的来源,叫太子殿下晓得了,必定迁怒秦王府。十四姑特别送了这扳指来,就这么把他们拖下水不好吧?”

    宁摇碧似笑非笑的道:“咱们想拖他们下水可不容易!这扳指虽然是从秦王府送的点心匣子里拿出来的,但如今取都取出来了,你问它一声它又不会答应……你说它是十四姑送来的,十四姑若是不认,咱们又能如何?”

    “……那现在怎么办呢?”

    宁摇碧沉吟片刻,道:“先让苏伯去查一查罢,圣人与皇后娘娘也不可能不留意着,虽然两年过去了,但陈珞珈当年没找出来,倒是几个官家千金顶了罪,总归是落了皇后娘娘的脸面,这件事情坊间忘记了,娘娘可未必会忘记。”

    【注】作者参考古代长安俯瞰图复原描写,暗渠是编造的。

第六十四章 伤愈

    苏史那的查访是暗地里的,这月氏老者虽然被打断胳膊后见到卓昭节仍旧是恭恭敬敬的称一声主母,但他查到的事儿那是绝对只会禀告给宁摇碧一人的。

    而宁摇碧这日之后就仿佛忘记了此事一样,专心与卓昭节打情骂俏起来,几次卓昭节想起来提到,他都把话岔了开去,摆明了不想说。

    他如今身上带着伤,卓昭节恼起来也就是不理他一会,到底不忍纠缠太狠,倒是就这么僵住了。

    这样僵持了两天敏平侯府那边打发了人来探望兼提醒之前宁摇碧才受伤时,卓家就送礼探望过了的。然而体贴卓昭节这边上上下下要她一个人忙碌,还得照料受伤的宁摇碧,隔壁的长公主府里又有位正经的长辈要伺候。大夫人周氏亲自发话只叫总管跑一趟,把礼送到门房上,问过不必娘家人过府照料就走了,连茶也没喝一口,就怕给卓昭节添了招待的事儿。

    这一回因为是打听到宁摇碧已经好了许多了,而且长公主那边心疼孙儿,却是没舍得叫卓昭节两边跑,掐着雍城侯府已经不很忙,这才让卓昭粹过来。

    卓昭粹登门,先拜见了恰好在府里的雍城侯。

    雍城侯还是前一日才从翠微山被替代回来,在长公主府里住了一晚,今早才回自己府里更衣。所以也没什么精神和卓昭粹多说,本来雍城侯与敏平侯有旧怨,对卓家子孙那是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包括已经进门的儿媳妇卓昭节。

    三言两语不冷不热的就把卓昭粹打发了也亏得卓昭粹好脾气,知道两家那点恩怨,倒也不计较。

    既是嫡亲的大舅子,自不避内室。到榻前看望了宁摇碧,慰问了几句,这舅婿两人实在说不到一起去,卓昭粹随便敷衍了一番就说明来意:“昨日母亲收到来信,道是游家三表妹一行明日会到灞陵渡口,所以让我带个口信来。等妹婿好了,是否可让七娘回府去一趟?”

    宁摇碧现下还在榻上躺着,祖母纪阳长公主也还吃着药,在大房合府除了宁娴容外都被流放、只有雍城侯府伺候跟前的情况下,卓昭节这个媳妇当然不能像之前那样方便的回娘家,哪怕娘家也在长安也不成。

    所以卓昭粹直接就提出要等宁摇碧的伤好了那时候估计长公主也差不多了。

    宁摇碧道:“哦,游三娘子,我倒记得些,是以前游湖时和昭节一起的那小娘子吗?”那次游湖卓昭粹不在,这话就是问卓昭节了。

    卓昭节被这话勾起在秣陵的回忆,不免嗔道:“可不是吗?那次她还说了你不少好话,道长安这边的议论约莫都是诋毁呢!”

    “咦,看来我这大姨子倒是有眼光。”宁摇碧微笑着和她打趣了一句卓昭粹已经咳嗽了两,提醒他们如今自己还在,到底不要把话说得过分了,免得自己在这儿尴尬。

    不过他咳嗽了,卓昭节又想起古盼儿,问他:“八嫂这两日好吗?”

    “她如今吐得厉害,旁的都好。”提到有孕的妻子,卓昭粹也不禁露出舒心的微笑,但笑容露到一半,不免又担心的扫了眼妹妹的小腹,这动作叫卓昭节一噎古盼儿是去年秋天过门的,到有孕好歹也过了半年,自己如今过门才几日呢?

    她就不想说这个话题了,只道:“三表姐这回到长安,同行就是三表姐夫吗?可还有其他人?”

    “大约就是他们夫妇了罢。”卓昭粹道,“莺娘太小了,料想是留在白家。”

    转来转去居然还在小孩子身上,卓昭节气闷自己没移好话题,好在宁摇碧也没有这么早就盼着子嗣的意思,道:“既然三表姐要来,明儿个昭节你就回去一趟好了,我这儿左右也不是没有下人伺候。”

    “哪有这样的道理?”卓昭节虽然想念游灿,但也不肯把他留在榻上自己去和表姐见面何况隔壁的那位长公主,那是宁可自己榻前只有下人伺候,也不愿意孙媳抽空过府看她一看的人,卓昭节昏了头才会赞同他这个主意,如今这府里可还没到她当家作主想出就出想回就回的时候呢。

    卓昭粹最赞成女子贤德,闻言也点头:“妹婿你身子没全好,长公主殿下如今也还未痊愈,岂能叫七娘这会回娘家?”

    宁摇碧知道这里头的难处最大的还是自己祖母,也不多坚持,淡笑着道:“那请三表姐与三表姐夫过两日来探望我如何?”

    这倒是个办法。

    卓昭节不禁眼睛一亮。

    其实这两日她打着照料宁摇碧的名头,足不出户半步,实际上宁摇碧的伤也不很重,大抵都是让下人伺候着,她也就是每日给宁摇碧热敷两次伤处,两人趁势亲热纠缠一番罢了。倒是因此在长公主跟前得了个用心照料夫婿的印象,这两日常嬷嬷和李嬷嬷轮流过府探望,没少带来长公主的夸奖。

    所以说若是在府里接待白子静和游灿,倒比去敏平侯府见更定心些。

    卓昭粹见宁摇碧这样体恤妻子,虽然觉得他把卓昭节宠得有些过了,不像是教导贤妻的样子,然而做为大舅子总不能劝说妹婿对自己妹妹更坏一点吧?就决定回头劝说卓昭节一二,嘴上却道:“妹婿这样体恤七娘,待我回去禀告母亲,请母亲做主。”

    这样卓昭粹回去后,隔了两日,宁摇碧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完全可以起身,忙不迭的与卓昭节亲热了一番。

    更衣沐浴后,宁摇碧这才想到纪阳长公主,两人整顿衣裳去给长公主请安兼慰问。

    这会长公主其实也已好了,不过是因为大房被夺爵和流放,心里到底难以平静,一时间不耐烦见人,索性还是称着病罢了。

    见到孙儿孙媳联袂而来,长公主很是高兴:“九郎可是大好了?”

    “许院判说如今还不能太过劳累,寻常走动却是无妨了。”宁摇碧笑着行过礼,就着长公主的招手上去坐到她身边,落座后就似真似假的抱怨道,“其实孙儿前两日就能起身了,这些日子躺在榻上闷得紧偏偏昭节担心,许院判不再三保证的事儿都不许孙儿做,硬按着素儿在榻上又多躺了这两日。”

    长公主难得没有顺着孙儿的话,反而称赞起了卓昭节,道:“昭节做的好,你就是这毛躁的性儿,一点也不顾忌,岂不知道你这样的伤最容易留下来隐患,宁可谨慎起见多躺两日休养,也万不可自觉能起了就动身,免得往后懊悔莫及!”

    又夸卓昭节,“到底九郎身边还是得有个知心的人看着才成,这回若你还没进门,本宫是断然不能放心他独自在侯府那边的,你们父亲之前又没回来,这满府上下哪儿有人管得了他胡闹?”

    卓昭节抿嘴笑道:“我就说祖母定然不会怪我按他在榻上多躺两日的,他还要告状。”

    “祖母就是不帮我,好歹疼我一疼,我在这儿扯了祖母半晌袖子了,怎么祖母也不心领神会些呢?”宁摇碧见状就索性耍赖起来。

    长公主袖子早就被他扯来扯去了,她又好气又好笑,道:“多大的人了,孙媳就在这儿呢,难道你还要缠着本宫搂着你哄吗?”

    “祖母这会难道搂不得我了?”宁摇碧理直气壮的很,“我长再大那也是祖母的孙儿。”

    长公主笑骂道:“越发的没脸没皮了,你这孩子!”

    话是这么说,还是道,“一会让常嬷嬷亲自去做你爱吃的菜来。”

    “这还差不多。”宁摇碧点了点头,道,“口味重些,这几日养着伤,许院判一句最好吃得清淡些,昭节叫人收拾出来的饭菜都不见什么油星,全靠燕窝之类的滋补,到底也没意思。”

    “养伤本来就不好吃重口味。”长公主摇头,然而被宁摇碧纠缠半晌,到底撑不住松口说可以多加一道口味浓郁些的菜,这才让宁摇碧满意。

    卓昭节在长公主这儿做壁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宁瑞婉、宁瑞梧这一班长公主的嫡亲孙儿的待遇在前,比起来她的待遇已经很不错,所以很是心平气和的看着他们祖孙和乐了好半晌。

    被长公主留了饭,饭后又说了几句话,等到雍城侯过来请安,两人才顺势告退。

    未想才过角门,侯府的下人迎上来就禀告:“世子、世子妇,卓家三郎陪着世子妇的表姐、表姐夫前来拜访,道是探望世子而来,晌午前就到了,听说世子和世子妇在长公主府,一直等到了现在。”

    两人都是一怔,卓昭节忙加快了脚步,问:“可有用过饭?”

    “冒姑姑张罗了的。”下人忙道,“如今人正在花厅里歇息。”

    两人遂不再多问,也不及更换衣裳,匆匆就赶到了花厅。还没进去,就听得里头一把脆亮的嗓子道:“冒姑姑你不要总在这儿陪着咱们了,这偌大的侯府如今只七表妹一个人打理,赖你扶持极多,你那儿定然许多事情要处置呢!随便打发个使女留着也就成了,左右咱们再等一会,若是七表妹还没回,也就走了。”

    就听冒姑笑着道:“三娘子说的这话……”

    卓昭节不及多听,忙扬声道:“三表姐和表姐夫可是慢走,咱们已经回来了。”

    她一开口,花厅里顿时一阵动静游灿大喜之下,却是不顾仪态的跳起,跑着迎下席来,恰好卓昭节一步跨进去,差点两人撞个满怀,游灿顺势一把抱住她,高高兴兴的嚷道:“昭节昭节!可算见着你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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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茂侯门介绍:
伊,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女主】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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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纤十指兰花状捏绣帕作羞怯态的侯府小七娘,别在心中狂笑窃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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