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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繁朵     春茂侯门txt下载     春茂侯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章 喜气洋洋

    卓昭节过门才三个月就传出喜讯,夫家娘家都高兴得没法说。

    纪阳长公主本来对她成日里引得宁摇碧围着她转是很有些意见的,如今听得喜讯这份意见顿时一扫而空二房的子嗣这么单薄,虽然说宁摇碧还年轻,然而作为长辈,总归是希望看到二房子嗣兴旺、尤其是嫡子嫡女越多越好的。

    更何况长公主虽然在大房那边有过曾孙,但二房的曾孙,还是她最心爱的小孙儿的嫡长子或嫡长女,不拘是男是女,长公主想想都要乐出声来!

    才送走了淳于皇后打发来报信的内侍,长公主就迫不及待的与常嬷嬷、李嬷嬷感慨:“早先看九郎与昭节成日腻在了一起,总觉得这样九郎太过荒废,如今看来少年人这么一腻倒也是好事。”

    常嬷嬷与李嬷嬷都笑:“可不是吗?寻常媳妇进门,一年之内有消息,那都算早的了,咱们世子妇这才三个月都差了两天才满呢,可见世子与世子妇这命里头的子女缘分深厚,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世孙、世孙女环绕殿下跟前呢!”

    长公主欣慰的道:“这么想来九郎婚后这段辰光也不算荒废,不然本宫哪儿能这么早就听到这曾孙的消息?”她本来是对卓昭节的容貌不大满意的,这个孙媳长的实在太好看了,就算她没什么才艺,所谓才女的名头也很有水份,然而长公主身为女子也不能不承认,卓昭节凭着那张脸就能倾倒众生,宁摇碧一定也在这众生里。

    长公主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孙儿意志薄弱抵御不了美色的引诱,她只会认为这都是卓昭节的不是,是孙媳妇不够端庄贤德。

    但现在想到卓昭节的美貌却是打从心里的感到满意,“本宫的九郎打小就是长安郎君里头数得着的俊俏的,昭节那孩子也不用说,她那副容貌,可是从当年长安公认的第一美人那里传下来的你们说说,他们两个的孩子,得有多俊?”

    大凉的风气本来就十分的以貌取人,王孙贵胄因为有挑剔的条件,在这一点上更加的明显。要不是太重视宁摇碧,生怕他被卓昭节耽搁了前程,本来像卓昭节这样带出去备有面子的孙媳,除非特别桀骜不驯没眼色,不会有长辈不喜欢的。

    媳妇尚且如此,嫡亲的骨血那就更不要说了。

    想到这么个倾国倾城的孙媳生下来的嫡曾孙或嫡曾孙女该是多么招人疼的小模样儿,长公主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化作了水了她禁不住与常嬷嬷、李嬷嬷回忆起雍城侯、宁摇碧的幼年之时,热烈向往起抱曾孙的光景来……

    长公主这边高兴,作为娘家的卓家当然更高兴。游氏第一时间把所有事情都丢给了长媳赫氏,连同样怀着孕的次媳古盼儿都顾不上管了,迅速收拾东西直扑丹葩馆。

    见着被众星拱月也似护在中间怎么忍都忍不住笑意盈盈的小女儿,游氏再三问了孕讯可准虽然是淳于皇后派人报的信,又是许院判诊的脉,但游氏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弄得有点懵了。

    早在卓昭节出阁之前,她就照着规矩边给女儿调养身体,边叮嘱她过门之后不可疏忽了子嗣之事虽然没有嫡子卓昭节也是正妻,但往后爵位在亲生子头上和在庶子头上那是两回事儿。

    何况卓昭节这样心高气傲的小娘子,叫她看着宁摇碧纳妾,她怎么忍得了?想叫宁摇碧不纳妾,一辈子与发妻恩恩爱爱的过,任重道远,两人之间的情份是一件,子嗣是另一件,缺一不可寻常人家还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呢!

    堂堂雍城侯府就更不可能看着大房那边出人来承爵了,雍城侯父子与大房都有仇,难道父子两个辛苦博来的东西最后反而还要都给了大房吗?开什么玩笑!宁摇碧必然是要有自己的亲生子的。

    本来游氏日日夜夜祈祷的是卓昭节能够在半年,最晚一年内有身孕,这样才能保证与宁摇碧长久的恩爱下去。毕竟宁摇碧的情况与阮致不一样,阮致又没有爵位在身,他虽然父母亡故之后由舅父温峥养大,但温峥总归是外人,在涉及到嗣子这样的事情上,温峥只能劝说,不可强逼。

    而阮家其他人对阮致也没有恩情,又不是父母,也没法给他太多的压力。再加上当时敏平侯正得势,种种缘故之下,才有阮致不纳妾、从族中过继嗣子一事。但宁家哪里能一样?长公主年事已高,然而精神还矍铄着,雍城侯可是正当壮年!

    就算宁摇碧肯,长公主与雍城侯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的。

    所以现下确认了卓昭节当真有了身孕,如今才是头一个,不管是男是女总归好交代了。游氏顿时高兴的直掉泪,叫左右劝了又劝,才抹着泪道:“谢天谢地,我的七娘果然是个有福的!你这命里的子女缘分实在是丰盛得紧……我的儿,你好好的养着,千万要仔细,知道么?”

    这番话还算正常,但打发了下人,只剩下母女两个心腹后,游氏简直是如临大敌,不但吩咐冒姑严格看好了卓昭节身边,对已经被流放到剑南去的大房那叫一个防备卓昭节哭笑不得的道:“母亲,大房如今除了一个宁娴容,都去剑南了,又能把我怎么样?就算你怀疑宁娴容,这回她也没来翠微山,被祖母留在长安的府里禁着足呢!这侯府上下……冒姑姑管起来那是绰绰有余。”

    “你知道个什么?”游氏闻言,语重心长的教训道,“你就想到了大房如今不在长安,但你想一想,大房这些年来与二房斗了多少回了?连你公公的枕边人都被他们买通,还是一买两个,其他那些,谁知道内中还有没有大房的钉子了?你以为大房人走了就安全了吗?怎知道他们会不会怀恨在心的报复到你身上?从前也还罢了,如今你可是双身子,若这府里头当真有那起子小人……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

    她是防备得过了头因为卓家大夫人周氏的教训,她当初能够与卓芳礼生下来嫡出的四个子女,那真的是多亏了周氏传授了自己的血泪教训,饶是如此,游氏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否则当年卓昭节出生之后看着养不大,安排在京畿人家代养,接回方便,照拂也方便,就因为不放心沈氏,游氏宁可千里迢迢送回娘家。

    所以拿卓家当年来比宁家,曾经的祈国公夫人欧氏与二房之间的仇怨,未必会在沈氏对梁氏和梁氏的子女的怨怼之下。

    但游氏却没想到这么一说,顿时勾起了卓昭节关于沈丹古的回忆,脸色顿变!

    游氏又不厌其烦的传授了女儿无数安胎的、防人的法子,几乎是巨细无遗字字讲究叫卓昭节哭笑不得的是,游氏这么滔滔说完,跟着却拿出一叠纸来,原来就是她之前说的这些,生怕女儿忘记了,特意记下来,却又再说遍。

    如此叮嘱一番,刻意强调了如今不能劳累,要卓昭节这几日设法把客人多回绝些然而正这么说时,外头却已经接二连三的来人拜访道喜了。

    而且大部分还都不好回绝。

    比如说慕空蝉、时未宁、时兮墨、谢盈脉之流,甚至还有苏语嫣也来了。

    这些人连才叫女儿别多见人的游氏也只能苦笑着摇头,任凭卓昭节叫人迎人进来。

    慕空蝉走得最快,当先进门,还没看清人就笑嘻嘻的道:“好个初岁!这样的好消息,自己不先告诉咱们,还要让皇后给你差人报喜,害得咱们喜钱没讨着,倒是给宫里的内侍先孝敬了一份!你说,你该当何罪?”

    她这么唧唧喳喳的说完,才发现游氏也在,忙行了个礼,笑着告罪,“我不知道游婶子也在这儿,方才说笑,游婶子可别怪我。”

    游氏对正得意的太子妃的嫡亲侄女当然是和颜悦色,更何况今日来探望女儿的还不只一个太子妃侄女,她柔声细语的道:“你这孩子,你这么赶着过来探望七娘,我这个做娘的代她谢你还来不及呢!小娘子家几句说笑这算什么?难为婶子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慕空蝉笑着道:“是是是!这话是我说差了,我请婶子饶我一次,回头吃酒,我多敬婶子几盏赔礼。”

    “这可是你说的,回头不来敬酒,看我告诉邵国公夫人与太子妃,躁得你!”游氏与她说笑了几句,又忙把余人叫起,殷勤招呼看座。

    两下里寒暄了几句,时未宁转了转目光,却是嫣然而笑,道:“今日本来有人也急着想来看初岁你,未想那人福薄,来不了。”

    “谁?”卓昭节好奇的问,然而心里却有数了。

    果然时未宁微微扬首,淡笑着道:“自然是淳于佩了。”

    论起来卓昭节和淳于家的三个小娘子关系都不错。但因为淳于家正月里去了长辈,三月里卓昭节出阁,淳于家大部分人都在百日之列,不宜参与。这一回淳于佩想来奈何去的那个长辈,按制她要服丧一年,虽然是五服里倒数第二的小功,不比重孝那么讲究,但在翠微山外头遇见了说说话还成,当真赶上门来给人家贺有喜总归让人不高兴的,尤其现在还是传出有孕这样的喜讯,那就更忌讳了。

    淳于佩与时未宁一向不大和睦,只看清冷的时大娘子难得这么幸灾乐祸,就知道她收到消息时恐怕就在与淳于佩计较什么事情呢!

第八十一章 戏谑

    卓昭节哑然失笑,慕空蝉拿着一柄团扇,要扑不扑的靠在怀里,微微笑道:“淳于家几位小娘子这些日子以来都没出门,本拟到了翠微山要自由些,可以走动走动,早几日说好了约你一道出去林子里打猎来着,如今却是不能了。”

    “倒是不巧,今年的这个热闹我是凑不了了的。”卓昭节话是这么说,面上却是笑容满满,本来避暑这段辰光,贵女们为了取乐,偶尔会结伴在翠微山里狩猎翠微山由于建着行宫,凶猛的禽兽都被梳理了再梳理,所留下来的都是些麂、兔之流,正好适合大抵武力平平箭法平庸的贵女们玩耍。

    这两年卓昭节每次都要与众人一道去凑这个热闹,但她生长江南,骑射之术惨不忍睹,这样的场合又约好了不要男子参与,是以每次都输得一败涂地。输得多了都快没人肯和她一起了,今年因为谢盈脉终于过门,有了正经士族贵妇的身份也能参加,所以卓昭节之前忙不迭的约好了与谢盈脉结盟,欲借着谢大侠女这正经的武林高手大胜一场、扬眉吐气的。

    然而现下怀了身孕,什么一雪前耻的打算全部都要靠边。所以卓昭节说起来一点也不遗憾:“平白便宜了你们,谢阿姐,唉,是阮嫂子叫了这么些年,我一时间还真不大改得了口,表嫂可别怪我。我这表嫂可是拔了尖的高手,你们今年能得她襄助,那是必胜的。”

    谢盈脉微微而笑,道:“你可别捧我,长安城里向来卧虎藏龙啊!再说我怎么能与时大娘子比?”

    时未宁语声清冷道:“你不差的。”

    “什么卧虎藏龙呢?谁有几手,这些年下来,谁不清楚?奈何清楚归清楚,咱们就是比不过。”苏语嫣却比时未宁热情多了,殷切道,“初岁说的没错儿,今年咱们这边可要指望你与时姐姐了。往常两年来,次次都因为初岁输得惨烈!今年你这表嫂可得替她把场子都找回来。”

    长安城里名声比较响亮的两位才女,苏语嫣和卓昭节,正是应了有得必有失那句话,两人在骑射上虽然不难受到最好的教导,但天赋和成就实在都叫人遗憾。

    卓昭节还能解释成生长江南,往常没学过。苏语嫣是打小就学上了的,她的骑术很不错,但弓箭愣是一塌糊涂,一两丈**只兔子都艰难得很,这么差的准头,混迹在这射猎里着实是不容易了。

    所以她们这个圈子,虽然有时未宁这样的人坐镇,因为有这两个拖后腿的,这两年的比试里,次次败给了淳于佩一边。

    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尤其时未宁和淳于佩还有仇,这两年来,提到这翠微山狩猎,她们这一派委实是颜面扫地。

    这会被苏语嫣说着,卓昭节绷不住面子道:“怎么是因为我才输得惨烈?苏姐姐你可也不是拖后腿的那一个?”

    苏语嫣理直气壮道:“在你没来之前,咱们偶尔也能赢的,你一到,咱们次次输,你说是我还是你?”

    卓昭节一噎,想了想道:“谁叫你没把晋王小郡主哄过来?”

    唐千夏这位小郡主,看似娇怯怯的,实则极为强悍,非但雅善丹青,通乐理,于骑射之道上居然也是出类拔萃。她和淳于佩联手,已经连续称霸翠微山好几年了。

    苏语嫣和唐千夏是嫡亲的表姐妹,比淳于佩和唐千夏的关系更近一层的,被卓昭节这么一说,也有点抹不开面子,悻悻道:“那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六娘先约了她,如今怎么还肯放人?我若真把三表妹哄了过来,六娘能和我拼命!不过是玩玩,我何必这么惹她?”

    卓昭节笑着道:“我就说说,你可别当真,不然六娘晓得我出这主意,回头定然要嗔我。”

    实际上这种狩猎的输赢这儿除了时未宁是当真上点心外,余人都不怎么在乎。毕竟本来她们对骑射的兴趣也不大,慕空蝉就笑:“你如今怀着身子还惦记着这个?咱们今儿是来贺你的,可不是来引得你不专心安胎的,不然游婶子还在这里,才要嗔咱们。”

    游氏微微而笑:“我才不嗔你们,就是七娘如今要和你们一块儿去,你们肯带她吗?”

    众人都笑了起来,一直没说话的时兮墨笑着道:“游婶子多厉害啊,五弟妹你还想挤兑游婶子?”

    这样说笑了几句,众人见游氏虽然先来,但却和卓昭节一起见了她们,就晓得游氏惟恐众人久留累着了才有身孕的小女儿,就贺了几句,留下贺礼,识趣的告辞了。

    等人都走了,游氏才满意,又叮嘱了卓昭节几句,道是明儿个再过来,又再三让冒姑好生伺候,这才一步三回头、喜不自胜的回去。

    留下卓昭节轻抚着小腹,只觉得心头的甜蜜止也止不住。

    游氏才走不久,宁摇碧匆匆回了府,虽然在烈日下来回奔波了几十里山路,然而将初为人父的喜悦充盈着全身,怎么也不觉得疲惫他是特意去将饮渊和饮涧安置到淳于桑野处。

    虽然这对猎隼宁摇碧豢养多年,向来听话,但也不是没有出过意外。比如两年前宁摇碧从义康公主处讨的那只铁枪拖玉瓶,名叫粉团的,送与卓昭节养着玩。结果去年的时候,宁摇碧带了饮渊到敏平侯府,正与卓昭节在园子里闲谈时,饮渊独自无趣,飞了开去,没过多久,明叶就哭着跑到两人跟前禀告,道是粉团被饮渊叼去当点心了。

    这件事情叫卓昭节伤心了好久,连后来宁摇碧要再给她寻只狮子猫都回绝了。虽然饮渊不至于攻击卓昭节,但卓昭节如今身子极为紧要,纪阳长公主到底提醒孙儿把它们暂时寄养出去的好。否则哪天一个不小心再意外一下,惊了卓昭节,岂不是要出大事?何况卓昭节早年还被饮渊吓唬过。

    比起妻儿,暂时把心爱的猎隼寄养出去小一年,宁摇碧略作踌躇就答应了。他最交好的是淳于桑野、时采风,要托付当然也是托付这两个人。虽然慕空蝉如今没身孕,但时采风膝下的嫡长子鸿奴尚且年幼,所以只能选择淳于桑野。

    又因为淳于桑野和淳于佩一样服着小功,不便到丹葩馆来,只能宁摇碧这边送过去。本来这件事情鸾奴也能做,然而宁摇碧究竟心疼两只猎隼,所以还是决定亲自跑一趟。

    心疼猎隼归心疼猎隼,一回丹葩馆,看到妻子,宁摇碧顿时把饮渊、饮涧抛到脑后,乐不可支的围着卓昭节转开了,一忽儿问她渴不渴,一忽儿问她累不累,卓昭节几次让他坐下来说话,他都有点坐不住。

    最后还是冒姑啼笑皆非的说了一句:“世子这样转来转去,怕是世子妇要看得头晕了。”宁摇碧听了这才连忙坐下,卓昭节满面通红的嗔他:“你之前不是高兴过了吗?怎么如今还这样?”

    ……之前宁摇碧乍得喜讯时正坐在书房里温书,得知后不能自禁,竟然忘记自己坐在书案前,兴高采烈的跳起来于是顺理成章的被沉重的紫檀木书案绊倒,连膝盖都在书案底下撞青了一大块。

    饶是如此,他是一点都没觉得,扶都没叫去报喜的人扶,从地上爬起来就直奔内室向卓昭节问个究竟。在卓昭节这儿得了准信,宁摇碧俨然孩童般欢呼着在丹葩馆里来回奔跑了好几圈才作罢。

    当时纪阳长公主恰好打发了常嬷嬷过来给孙媳叮嘱孕中禁忌,看到之后笑得直打跌,连说已经快十来年没见过世子这般模样了十来年前,宁摇碧才多大呢?

    整个丹葩馆的下人都被宁摇碧的行径弄得忍俊不禁,只是宁摇碧素来厚颜,根本就不在乎常嬷嬷的打趣。他这两日都像是行在了云堆里,莫要说继续温书了,若非常嬷嬷带来长公主的话,建议把两只猎隼打发掉,他根本就不会离开卓昭节半步。

    这会听卓昭节说了,含笑道:“这话说的,这样的事情,高兴得完吗?”

    “你就有理由!”卓昭节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嗔道,“你快点去温书罢!说要重拾功课的,这才几天?读书怎么能不持之以恒?”

    “那有什么打紧?”宁摇碧不在意的道,“祖母也说叫我多留意着些你,免得你年轻,头一次有孕,难免心下忐忑。”

    这就是说因为怀孕的缘故,长公主也不计较宁摇碧这会是不是用功了?

    卓昭节心下感慨,与子嗣比起来,课业果然被长公主放到其次了,反正宁摇碧没功名总也有爵位的……在长公主看来,多几个嫡曾孙可比功名重要得多,尤其还是宁摇碧头一个嫡出子女。

    之前游氏话里话外的说过,亲生子嗣是在夫家傍身极重要的,那时候卓昭节还不大听得进去。如今听了这话才醒悟过来长辈的教诲果然不会是无的放矢。

    但十月怀胎,宁摇碧总是围在自己身边到底太荒废了,卓昭节就劝他:“冒姑姑在这儿呢,她是伺候过我母亲生了我们兄弟姊妹的老人,有她看着,我有什么好忐忑的?倒是你的功课既然开始用心了,如今因此而断,之前的努力岂不是苦费?”

    宁摇碧闻言微微一愣,他却是想岔了,以为之前雍城侯与长公主先后对卓昭节施加压力,把自己不求上进的缘故归咎于卓昭节,叫妻子留了阴影,即使如今有孕,还是不能够相信长公主的体恤。

    这么想着,宁摇碧表情僵了僵,道:“你放心,温书上头我心里有数。”

    卓昭节这才满意:“那一会你就回书房里去罢。”

    见她一再的催促,宁摇碧虽然心有遗憾,又怕不允的话,使卓昭节为此担忧,只得暗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第八十二章 秘方

    因卓昭节有孕,备受重视,后宅的打理就全部移给了冒姑,阿杏、阿梨等心腹使女打着下手。本来雍城侯府就她一个女主人,纪阳长公主既不住在一起,凭着长公主的身份,也不可能时常代卓昭节出来招呼客人。

    所以和上回宁摇碧受伤一样,识趣的众人除了奉礼道贺外,只有慕空蝉几人自恃与卓昭节关系好才亲自来了一回饶是如此还被游氏暗示着打发走了。

    毕竟卓昭节有孕和宁摇碧还不一样,雍城侯府子嗣单薄,宁摇碧又是出了名的宠爱妻子,这要是上门来探望,恰好遇见出点什么事情,谁家担当得起这责任?纪阳长公主与宁摇碧这对祖孙最是擅长迁怒和不讲理的,谁也不想触这个霉头。

    这么下来,除了娘家卓家外,卓昭节安胎中见着的访客少得紧义康公主是这稀少的访客中的一位。

    对于这位帝后**、金枝玉叶,卓昭节印象颇好,招呼着公主在正堂落座,却见义康公主虽然口角含笑的道着贺,然而眉宇之间实难掩饰一丝轻愁,她心下奇怪以公主殿下的身份有什么好愁的?

    然而义康公主却也没有要她一直猜着的意思,寒暄几句,说了祝贺的话,便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不过这来意让卓昭节愕然之余有点哭笑不得,因为义康公主却是来打探卓昭节过门这么快就有了身孕、可是有什么生子秘方的。

    要说也难怪义康公主会着急了,她十五岁嫁与驸马赵邝,恩爱和谐举案齐眉,再加上帝后嫡**的身份,极得帝后欢心,本来应该无忧无虑。奈何两人膝下竟是迟迟无所出。不像卓芳华,好歹还有过一个女儿,义康公主是连小产都没有过的。

    以她的身份,太医当然是流水一样的看过,虽然不敢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道公主身子很好,只是……子女缘分上淡薄些。

    公主当然不会听不出这层意思,就是说她虽然康健,自己没什么问题,但在生育上却是有问题的。

    赵邝与她感情极好,也安慰过她不要在乎这一点,左右赵家近支子嗣兴旺,大不了学阮家过继一个嗣子便是但义康公主打小要什么有什么,越是被判定不会有亲生骨肉,她越是不甘心。

    因此虽然太医都告了罪,表示没有办法。但公主自己还存着一丝指望,这指望就落在了坊间所谓的种种土方秘方上。这一回卓昭节过门三个月就传了喜讯,传到义康公主那儿,也不知道谁在中间玩笑似的加了一句,道是卓家这小娘子怎么这么有福气?莫不是有什么秘方?

    义康公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上门来问一问了。

    知道她的来意后,卓昭节不由哭笑不得,正色道:“这是没有的事情,早先我出阁前,家母确实为我调理过些日子的,但那法子还是从我大伯母那儿传过来的。我这一代女孩子出阁前都那么养,六姑也看到了,我上头几个姐姐,传出喜讯都是有早有晚。”

    义康公主一算卓家几位娘子初次有孕的辰光,果然是不一定的,可见卓昭节约莫当真是福气好了。这要是换了旁人来问,还能私心里嘀咕一番宁摇碧既然极为宠爱妻子,又都正少年,血气方刚,恐怕是见天腻在一起,所以有孕才这么快。但义康公主自己与赵邝成婚这十几年来亦是成天在一起,还不是一样没个动静?

    公主心中自是失望极了,黯然片刻,却还是问卓昭节要走了她出阁前调理的膳食和法子,打算试上一试。

    等公主走了,冒姑不免与卓昭节私下议论几句:“公主殿下人是极好的,向来没有什么架子,与驸马也好,偏生无所出,也真是遗憾。”

    “是呢。”卓昭节也觉得这一件事儿实在是美中不足了,轻叹道,“可惜咱们家确实没什么秘方。”

    “婢子看公主殿下也没抱全部指望来,殿下无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卓家就在长安,当真有什么好法子,会不给公主献上吗?”冒姑含笑道,“这子女上头的缘分到底还是看各人,与身份倒不一定对等的。不然坊间那些穷病之家,往往子嗣旺盛,如公主殿下这样的尊贵,反而欲求一子半女不可得,这真是……”她又把话头转回卓昭节身上,“上苍庇佑,咱们娘子总是好的。”

    卓昭节感慨道:“我实是受上天恩惠了。”

    由于卓家的那些阴私事儿,尤其是大夫人周氏的无子,义康公主若是旁人家出来的,她多年无子还能想到着了暗手上去。可这位公主不但是皇后嫡出,今上甚至连个嫔都没有,满后宫都是淳于皇后当家作主,以皇后的精明,怎么可能叫小女儿被人谋害而不自知?

    再说下降赵邝之后,赵邝家世在企图尚主的人中不算出类拔萃,他能尚主完全是因为讨得义康公主欢心,婚前婚后自然都没有旁的相好,不然怎么能瞒得过帝后?义康公主自己也不是好欺哄的人!

    而且赵家人不算多不说,义康公主下降后,按制与赵邝双双居于御赐的公主府,与赵家祖宅是一个坊都不在的。何况赵家失心疯了才会企图谋害金枝玉叶。

    所以这么想来,义康公主无子,实在是命中注定了。

    不过如今卓昭节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身孕,对于义康公主虽然同情,然而爱莫能及,所以和冒姑感慨了一番之后就没再多想。

    圣驾在翠微山避暑到了八月初,和往年一样,就要返回长安了。

    纪阳长公主重视嫡曾孙,不惜亲自提前住到丹葩馆,主持雍城侯府的回府事宜。如此卓昭节倒是享受了一把头上有长辈做主的好处,什么都不做、放放心心的上了马车。

    她回长安乘的马车还是长公主特意让出来的,是帝后特许照着皇后制度打造的车驾,真真是隆重万分、小心翼翼。

    卓家知道这个消息后,欣喜于卓昭节入门不久就有身孕后果然得到夫家的重视,游氏却又担心起来,私下里不免与长媳赫氏诉说:“长公主殿下甚至连自己的车驾都让与七娘,甚至迫着七娘上了车……你说若七娘这一胎是个小郎君,那倒也能交代了。万一是个娘子,长公主心中失望,这可怎么办呢?”

    赫氏安慰道:“论理七娘如今的月份是寻常大夫都能断出男女来了,何况为她请脉的还是许院判?却是九郎担心七娘有压力,特意吩咐了索性不要知道男女,可见九郎疼惜七娘。长公主殿下素来就是紧着九郎的意见的,只要九郎护着七娘,便是娘子,料想长公主也不会十分的见责……再说七娘如今过门才多久啊?即使头一个是娘子,不是还会有第二个?坊间说,先开花后结果,就是这样的。”

    游氏叹了口气,道:“说是这么说,然而头一个孩子到底还是嫡长子的好。雍城侯府的子嗣委实太过单薄了!有了嫡长子,接下来多几个嫡女也不打紧。”

    “母亲这是关心则乱。”赫氏微微一笑,道,“七娘与九郎如今都年轻着呢!还怕没有子孙满堂的时候?”

    游氏依旧是愁眉不展,郑重点头道:“我是愁你也晓得七娘这孩子打小不在我身边长大,她性情又娇气又任性,虽然这两年好些了,到底不够真正柔顺贤惠的。就怕她生产之后不是嫡长子,自认为吃了苦头,听不得风言风语啊!”

    “母亲莫要担心,不是还有九郎在吗?”赫氏柔声安慰,“母亲想想罢,当初七娘才过门,九郎为了给她立威,多年的大总管,说打发就打发了!这些个风言风语,九郎怎会让七娘随意听到?再说敢在七娘跟前嘀咕的人怕也没有。何况这满长安谁是过门三个月就能有喜的?就是已经出阁几十年的老夫人,也不是个个都子女双全呢!”说到这儿,赫氏惊觉这话仿佛有点影射大夫人了,忙又道,“总而言之,长公主殿下这些年来,可从没给子孙塞过人或对子孙的子嗣上头说过话就说雍城侯这些年来身边虽然一直有侍妾伺候,然而长公主殿下也没说过雍城侯府子嗣单薄、需要增添的话罢?”

    这样哄了又哄,游氏才犹犹豫豫的放了点心这话她也就能和儿媳妇说一说,并且只能和有两个嫡子的长媳说了。次媳古盼儿和卓昭节一样是头次有孕,虽然因为古盼儿进门之前与卓昭节闹过几次矛盾,让游氏总觉得这个次媳比不上长媳温柔贤惠,但古盼儿进门以来一直乖巧懂事,处处让着长辈姑嫂,游氏渐渐也改了看法。

    她也不是很刻薄的婆婆,没事找事的挑剔儿媳妇。担心女儿头一胎不能一举得子的话若和古盼儿去说,必然会让古盼儿疑心婆婆也盼望她肚子里也是一位小郎君然而古盼儿腹中之子已经被断出是位小娘子了。

    在已经有卓无忧、卓无忌两个嫡亲孙儿的情况下,不禁游氏,其实连卓芳礼也没有觉得古盼儿头胎是个小娘子有什么遗憾的。总归子女双全才是个好字,有两个嫡孙了,再来个嫡孙女,倒是显得嫡孙女更宝贵。

    所以这番为女儿担心的话游氏是不好与古盼儿说起,甚至私下里和赫氏说也要避着些人的。

    至于和卓昭节说那就更不可能了,游氏可舍不得增加女儿的忧心。

    也幸亏赫氏温柔机灵。

    不过卓昭节可不知道游氏这里的担心,她如今生活得很叫人羡慕,长公主亲自派了常嬷嬷在雍城侯府坐镇,打理合府上下。这位长公主的陪嫁若还不可信,那两边下人里都没可信的人了。

    而且长公主的开明和对晚辈的体贴也在这样的处置里体现出来常嬷嬷虽然立誓终身不嫁陪伴长公主的,然而也伺候过长公主两次产子,长公主的两个媳妇怀孕生子,她也奉命陪侍过。对于如何照拂怀孕的人,常嬷嬷自然不陌生。

    但长公主派了她到雍城侯府,却只代管府中事务,把原本接手此事的冒姑空闲了去照料卓昭节。

    这么做,当然是考虑到常嬷嬷的资历,以及她到底不如冒姑对卓昭节的习惯娴熟。虽然以常嬷嬷这样的老嬷嬷,要尽快对卓昭节伺候上手并不难。但为卓昭节考虑,丈夫的祖母,还是贵为长公主的陪嫁嬷嬷,即使是因为自己有孕过来贴身伺候,定然也是不敢怠慢,哪里比得上母亲给的陪嫁冒姑用着顺手轻松?

    更何况为了减少卓昭节打起精神来敷衍的耗费,常嬷嬷连住都不在雍城侯府住,每天早上过来处置事情,晚上打着灯回长公主府真正是体贴之极。

第八十三章 宁娴容的婚事

    回长安没多久,就是宁娴容过继的仪式。因为只是过继个娘子,不涉及产业嗣子名份,宁家其他亲戚又极远了,所以长公主发个话,与帝后商议过了,得了剑南宁战夫妇允诺的信笺,在雍城侯府里行个简单的仪式也就是了。

    雍城侯坐在上头,喝了宁娴容跪下高举过头敬上的茶水,应了她改口叫的“父亲”,这礼就算成了。

    本来这个仪式在避暑之前就要了结,结果当时左绕右缠的却拖到了现在。

    过继之后,宁娴容看着改过的族谱,心中巨石落下。

    她庆幸的不仅仅是一年后不必流放到剑南去,更庆幸的是从此她的婚事也彻底脱离了欧氏的手。二房这边,即使对她的婚事不会很上心,总归不会害她的。但欧氏那是什么人家不好就给她挑什么人家啊!

    宁娴容这年纪也确实要说人了,宁摇碧不想让她管二房的事情,又不耐烦留她在府里还要卓昭节这个嫂子多操一份心虽然现下这份心是常嬷嬷在操着。所以过继之后,就与卓昭节商议给宁娴容寻人家。

    卓昭节这段辰光正是无聊得紧,糟心的事情也没人敢给她说,说来说去都是点小事,难得有这样的热闹,自然热心得很,道:“虽然从血脉来说是你的堂妹,但如今过继了也就是嫡亲妹妹了,不管怎么说,总是侯府正经的娘子,依我看这个人可不能随便了。”

    宁摇碧心里打的就是随便挑个人的主意,不过他和卓昭节说也是觉得这件事情不至于殚精竭虑,给卓昭节打发闲暇罢了。反正卓昭节挑什么样的人他都无所谓,便笑着道:“所以才要与你商议,我又没空细问她什么,这小娘子选夫婿,着紧哪几样,我想你也是女子,料想你选的错不了。”

    卓昭节不知道他拿堂妹的终身大事来哄自己解乏的险恶用心,还道宁摇碧这是为宁娴容操心,越发不敢轻视,沉吟半晌,道:“十娘是个有主意的,虽然在大房那边是庶出,但过继之后却是记在了母亲名下,如今也是咱们府里正经的嫡出娘子了。而且咱们府里还就这么一个,不可嫁低了。长安的公侯门第里,尚未成亲又能入眼的,不过那么几个,未知是否有缘分。”

    “你只管给她挑好了,有了人选之后我去试探。”宁摇碧微笑着抚了抚她的鬓发,温言道。

    于是卓昭节就认真数算起了门当户对人家的小郎君来,这么数算了半晌,还是觉得不放心,索性把宁娴容叫到跟前,打发了闲散的下人,问起她的属意。

    宁娴容过继之后也正愁这个,她自认是个八面玲珑又能做低伏小的人,不然也不会在欧氏手底下活到这么大,早就叫嫡母发现她心怀二意,却还能挣扎到现在逃出生天。

    奈何雍城侯府这边的人除了卓昭节外根本就没有能够让她施展手段或者说讨好的人。嫡亲祖母纪阳长公主一心一意偏心二房,对她这个亲孙女还不如卓昭节这个沾了丈夫光的孙媳妇亲切,尤其是在卓昭节有孕之后,长公主对她简直和蔼极了。

    雍城侯为人冷漠,连独子宁摇碧都是说不到三句话就要吵起来再说她这个女儿也不便总是到前头去。

    宁摇碧这个兄长就更不要说了,早先宁摇碧敌视大房,根本不管宁娴容怎么表白她对欧氏也怀着仇恨,在宁摇碧看来,收拾大房自己足够了,压根就不用结盟。再说庶出又是在大房里挣扎求生的宁娴容,和生来受尽宠爱,被长公主紧密护着的雍城侯世子,也着实没资格成为盟友。

    何况宁摇碧此人骄傲自负,软硬不吃不说,还凶悍得紧宁娴容正式成为雍城侯的女儿后,几次鼓足勇气想和这个兄长亲近一番,都被他不耐烦的打发了。她也不是没想过找卓昭节,然而如今卓昭节被层层环绕着,没有宁摇碧的准许,她根本就见不着。

    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小娘子,到底不好意思直接到纪阳长公主跟前说要寻夫婿的话。正彷徨之际,听到卓昭节提起此事,心中真是狂喜不已。

    不仅仅是因为卓昭节终于提起了自己的婚事,更因为听卓昭节的语气她看中的人门第都不低,而且人也不坏,在这样的基础上还把自己叫过来询问喜好,这是非常用心了。

    宁娴容心中感激万分,面上到底还是拿捏着未出阁小娘子的羞涩,再三表示一切听兄嫂的,直到卓昭节把冒姑和宁娴容乳母之外的下人都打发了,才含蓄的透露了自己只要寻个差不多的人好好儿过日子就成门第是其次,人品最关键。

    可门第再次总归也不能太寒酸了,真寒酸了,谁知道人家是冲着宁娴容人呢,还是冲着侯府的权势而来?卓昭节听着这个和没说差不多的答案,对着自己之前物色的人选,很是遗憾,道:“也是我糊涂了,没早点通知你,如今你一时间兴许也不好意思说。或者是没想到。这样,你先回去想一想,我呢,也再找找,过两日你想到了再来告诉我,总归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能轻忽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宁娴容差点掉下泪来,她这样庶出的小娘子,平生最大的指望可不就是嫁个好人家这条路吗?也不仅仅是庶出,但凡小时候过的不如意的小娘子,最想的就是出阁之后能够改变了。这样一辈子的大事,险些就毁在了嫡母手里!

    如此告退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宁娴容打发了其他人,只留了乳母说话,她流着泪道:“心心念念这些年,我总算是盼得这一线生机了!”

    乳母也擦着泪,感慨道:“可不是吗?世子妇是个心善的好人,如今娘子的婚事放在世子妇手里,依着今儿个世子妇给娘子挑的人来看,都是用了心的。婢子想,就算娘子的生母在,也就是这样了。”

    “我的婚事,母亲她哪儿说得上话?”宁娴容伤感的道,“看看七姐罢,她那么听嫡母的话,她的生母也乖巧着呢,还不是被嫡母嫁到了那样不三不四的人家?七姐嫁了之后,她的生母还不是要继续伏在了嫡母膝下小心翼翼?惟恐七姐更惨……”

    她摇了摇头,道,“我这也是赶得巧,如今九嫂被拘着安胎,成日里闲极无聊,难得有件婚事要她操心,她自是全力以赴……可不管怎么说,她确实是用了心帮我着想的,这份恩情,实难报答。”

    宁娴容为人精明,却是将内中缘故看得通透。可惜时势比人强,她再聪慧能干,无人扶持到底只能寄人篱下。若非因缘巧合,甚至连长安都待不得。

    “世子妇什么没有?哪里要咱们的感激呢?”乳母柔声安慰,“再说娘子这叫苦尽甘来,娘子从前受了那许多委屈,如今也该享享福了!”说着也不禁感慨,“早先听说了这位世子妇时,婢子着实替娘子叫屈,论人才论手段,娘子哪儿不比她强?比起娘子来她也就是容貌好了几分,那也是天赐的,可不是自己的能耐!怎么她就过的那么好,娘子却要受这许多的苦?如今想来,有这么一位没吃过苦的世子妇也是好事儿!她没吃过苦,又与娘子无冤仇,心里自然不会有什么阴险恶毒的盘算,如今又有孕在身,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积福,定然也会用心嫁娘子出门的。”

    主仆两个的话是真的说到了,卓昭节如今除了安胎就这么一件事情做,那是下足了功夫的,着人将满长安门第合适的青年才俊都打听了个遍,又再三问了宁娴容的要求,最后相中门下侍郎雷思远的嫡幼子雷涵。

    雷涵虽然是继承不得家业的幼子,又非原配所出,而是继室之子,但课业不错,去年亦是榜上有名。虽然名次和江扶风差不多,但也是正经的进士了。不但如此,雷思远的原配子女早已成家立业,继室出身大家,本身也是再嫁之身,进门之前就分了家产,所以雷涵倒也不存在与原配子女争夺产业这个问题更何况他的生母黎氏本身陪嫁丰厚,与前夫和离之时,更得了前夫一笔补偿,这些往后都是雷涵的,不怕日子过得清苦。

    他中榜之后,任职于大理司,为大理司直,有雷思远这个父亲,不出意外,前程是不会差的。而且传闻里这雷涵性情忠厚,正直却不迂腐,为人也不好色,之所以至今未婚,却是因为上头一个庶姐幼时损毁了容貌,到了年纪难以出阁,年初的时候好容易嫁了一个贫寒的士子,这才拖延了他的婚事。

    这少年郎卓昭节逼着宁摇碧亲自去看过,回来说是生的也算一表人才。卓昭节晓得他对宁娴容不上心,不敢完全相信他的话。趁着游氏过来探望,又把这事情托了游氏。

    游氏知道女儿是替小姑子物色,认为这是个传扬小女儿心慈的好机会,值得费点心思。兼之雷涵就在大理司任职,大理正江楚直,可不正是卓家六娘子江扶风的堂叔父吗?游氏又寻了大夫人帮忙,于是弯弯绕绕的把雷涵打听了个彻底。这样游氏才到雍城侯府来告诉女儿,道是这雷涵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卓昭节连娘家人脉都动用了这么好几层,不管怎么说,能够为从前有冤仇的大房血脉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宁娴容的乳母又偷偷贿赂了府中小厮跑到大理司外瞟过,回来也说雷涵容貌不差这样,卓昭节再告诉游氏,婉转托了大夫人和卓玉娘说,通过江扶风告诉江楚直,由江楚直探起了雷涵的底儿。

第八十四章 千秋宴

    雷涵听到上司的暗示,意外之余,却是不敢立刻答应,郑重的禀告江楚直,道是须得回家与父母商议。

    婚姻大事是该请父母之命,江楚直自是应允。

    但雷涵回府家事情一说,雷家却也犯了难。

    照着雍城侯府的门楣和如今的局势,这门婚事当然很不错。但宁娴容却又是众所周知从失了势的大房过继而来,这么一想就觉得身价不高了。问题是如今雍城侯府正得势,这件婚事既然是从江楚直起的头,可见是卓家那边托来的,这样一推就晓得为宁娴容物色夫婿的不是卓昭节就是宁摇碧。或者是两人一起。

    这两个人可都得罪不得,得罪了一个也等于得罪了一双,到底会把仇一路结到长公主跟前。雷思远与继室不免踌躇。

    最后还是雷涵自己定了主意,想着设法见一面宁娴容后再决定,不管怎么说总是要过一辈子的人。虽说这世道无论是休妻还是和离总是男子做了主才能成,但高门大户也不可能把门当户对的发妻说不要就不要。既然如今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索性看看人怎么样,也等于是随缘了。

    雷家这层意思兜兜转转的传到卓昭节这儿,特意跟着游氏一起来的卓玉娘有点不放心,生怕雷涵这是寻个理由回绝。阅历更深的游氏倒是不担心,提点侄女:“雷家若是不想结这门亲事,索性直接推掉就是了。见了宁十娘子再回绝,这不是戏弄宁家吗?他们又是何必?可见雷小郎君确实是想见过了宁十娘子再作决定。既是如此,只要这宁十娘子不是十分的不中他意,也就差不多了。”

    卓玉娘就好奇的问卓昭节:“你这小姑子未知是否中那雷涵的意?”

    卓昭节闻言就笑了,道:“看来没什么问题了。”

    冒姑也点头:“凭着十娘子的能干与容貌,雷涵必是能看中的。”

    事情也正是如此,由于卓昭节怀着孕不便操劳,就把让两边见面的事情托付给了卓玉娘。让卓玉娘出面邀了宁娴容到曲江游玩,而江扶风、江扶衣则陪着雷涵“巧遇”。

    遇见之后,余人自是寻机略避,只让两人的心腹下人陪着说上几句话果然雷涵之前虽然没留意过宁娴容,然而这么一谈倒有点一见倾心的意思。

    本来宁娴容就是个有手段有心计、美色也不差的主儿,之前一直没能振作,无非是出身被欧氏压制得太狠,此外就是从纪阳长公主到宁摇碧都是极有主见又软硬不吃的主儿,她委实是无用武之地。

    轮到虽然才貌双全但还在正常人情范畴的雷涵,宁娴容要让他心生好感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她既然也看中了雷涵,自是不吝啬表现。于是这回见面之后的次日,雷家就火速打发人送了拆开的一只玉来做定情信物,并约定几日后着人上门正式议亲。

    过了几日,雷家果然请了大理正江楚直登门商议婚事,既然有了这一步,接下来也就顺理成章,不需要操心了。

    宁娴容握着雷家送来、卓昭节亲手交给她的玉,回想雷涵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庞,心中百敢交集,回到房中,任凭乳母劝着,也是大哭了几场才能止住,抱着被子与乳母道:“当年听说三哥和五哥的事情之后我就怀疑嫡母,奈何再怎么怀疑,便是抓了她的把柄我又能怎么样呢?当时根本就不敢想报仇,如今我也打不了那个主意,我就是想着不能和三哥、五哥、七姐那样,被她毁了一辈子!这些年来殚精竭虑的讨好每个可能用得上的人,我也总归有这么一天了!”

    乳母亦含着泪道:“娘子往后必是越过越好的。婢子打听得雷家老夫人并不是喜欢为难人的人,当年与前夫和离也是觉得从前的婆婆太过无理取闹,忍无可忍。所以这老夫人是极体贴媳妇的,雷侍郎的原配的几位媳妇,与她都处得很好,再没有为难娘子这个嫡亲媳妇的道理。”

    “雷涵也很好。”宁娴容把脸埋进被子里,似哭似笑的道,“九嫂更好!我头次被她叫过去,晓得她不会害了我,也会尽力给我选个好的。却不料她这样的上心,不但托了娘家母亲,还转折托了她大伯母、堂姐,甚至托付到了娘家姻亲江家那儿……就是嫡亲的嫂子也就能这么用心了。”

    这边宁娴容主仆为着命运的转折喜极而泣,那边卓昭节叮嘱着冒姑留意着宁娴容的陪嫁她是个不在乎银钱的人,宁摇碧也大方,既然卓昭节已经费了很多心思为宁娴容千挑万选了夫婿,在陪嫁上也犯不着小气。

    和雷家约下来的婚期是年后的四月照着侯府嫡女的陪驾标准这陪嫁预备的辰光不是很紧,而是非常紧迫,毕竟大部分人家都是从女孩子很小时候就开始攒的,甚至还有一出生就备了起来。如今却只得七个来月的辰光。好在雍城侯府如今巴结的人多,门路也广,区区一份嫁妆不难凑齐。

    宁娴容的婚事到这儿就告一段落,就等着来年雷家迎娶了。卓昭节一时间倒是又空闲下来。

    好在九月就是淳于皇后的千秋,恰好进宫道贺兼散心。这时候卓昭节妊娠是五个来月,真定郡王妃赵萼绿是七个月了,两人各自由丈夫陪同,小心翼翼的下了车,还真是凑巧,恰在蓬莱殿前撞见,俱是眼睛一亮,都招呼起来。

    两边一起进了殿,就顺势坐到了一起,左右淳于皇后一生风风雨雨什么都经历过,上了年岁的人厌烦折腾。如今千秋节即使逢着整岁也不肯大办了,只设家宴,请宗室与外戚、公主等,因为都是一家人,帝后又不是非常苛刻之人,所以位序只要不是太过分,也是随意入座的。

    坐到了一起,赵萼绿就拉着卓昭节先说了恭喜的话,笑着道:“你们新婚那会,才去贺过我,未想这才几个月,我肚子里的这一个还没落地呢,你也有喜了。”

    卓昭节抿嘴一笑,道:“我也意外得紧……”这过门不到三个月就有喜,虽然在长辈看来都是好事,但私下里不免有人想得促狭了去,这样比常人更早有孕,定然是小夫妻不知道节制的缘故尤其之前又传着宁摇碧很是宠爱妻子的话,卓昭节被打趣过两回,如今被人提到早早有孕总觉得有点抬不起头,答话时脸先红了。

    赵萼绿也察觉到她的尴尬,就先不说这个了,转开话题,提到上回两人商议的事情:“你府里的那些家伎怎么样了?”

    “我这些日子哪儿有功夫去看?半个月前冒姑说过一句,道是教习教导有方,如今都还不错罢?”卓昭节见她不再说身孕的事情,这才恢复了常色,微笑着道。

    赵萼绿笑着道:“咱们如今都在家里不能随意出游,偏这秋高气爽的天儿没咱们的份,我这些日子都叫她们到跟前歌舞解闷。一来抒缓自己的心绪,二来也是检验她们技艺。有差的就责罚,好的么赏点衣裳首饰,几次下来,居然学得更起劲了,你若是在府里无聊不如也这样。”

    “这倒是个好法子。”卓昭节闻言点头,笑着道,“我如今回去正好用得着,前几日还真不成。”

    “如今满长安都晓得了你是个多么体贴的嫂子,这才过继的小姑子的婚事,你也是下了死力气的帮忙,把自己娘家都惊动、欠下人情了。”赵萼绿抿嘴一笑,她虽然因为安胎一样的足不出户,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微笑着道,“现下坊间都在说你贤惠呢!”

    这样的名声卓昭节并不是很在意,笑着道:“这话旁人说说也就是了,赵姐姐还不清楚吗?我也不过是托了托人,我自己到园子里转转都不能的,能做什么?”声音一低,“再说也是咱们家十娘好,不然雷涵在曲江见了看不中,又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迫着他娶了十娘吧?”

    对宁娴容,赵萼绿自然有所知道,她含着笑,道:“你这小姑子机灵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没有你帮手,给她这个与雷涵相见的机会,她再机灵有用吗?之前欧氏在的时候,你道她完全没机会见那些青年才俊、没法引得旁人登门求娶吗?不是的,她是不敢,她知道在欧氏手里,她安分些还有点生路和指望,敢自行做主,欧氏翻手之间就叫她万劫不复!”

    卓昭节抿嘴浅笑:“总归也是她自己争气,我也不是善心到了什么人都帮的,我如今哪儿操得了太多的心?”这么一说一时间倒是想到了白子华,心想宁娴容虽然有点心计,但姑子如白子华,倒宁可要宁娴容这样的了。

    哪怕宁娴容真格是包藏祸心,至多不来往,哪里像白子华?你说她坏,她是真没坏心,偏就是扶不起也断不了,无穷无尽的拖累人。

    赵萼绿对宁娴容也不是很感兴趣,不过是寻着这个话题说了两句,倒是转到了时家上头:“时家如今烦得紧,八娘也跟着心绪不大好,今儿个皇祖母寿辰,八娘都赌气告了病……你与时大娘子关系好,得空她若去看你,不如与她说道几句。”

    卓昭节诧异的问:“可是为了时姐姐的婚事?”

    “可不是吗?”赵萼绿微微点头,轻声道,“昨儿个三姑母忍耐不住,亲自去拜见了华容姑祖母,结果时大娘子还是不肯嫁人……依着华容姨祖母的意思,索性再用一次之前时五成婚的法子,奈何三姑母却不肯,说之前婉音急着出阁是因为怕出丑,八娘好好儿的凭什么背这样的嫌疑?”

    赵萼绿叫的三姑母是帝后的嫡长女长乐公主,也是苏语嫣的生母。以本朝对金枝玉叶们的优容,像义康公主已经属于极为温和的例子了。长乐公主既是长女又因为驸马性情温厚,下降之后一直当家作主的,性格颇类纪阳长公主,是极为强势的。

    尤其苏语嫣还是她唯一的女儿苏语嫣和时雅风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已经有几年了,早先时未宁说不想嫁人,那时候时雅风还没下场,长乐公主倒也不急。

    但去年一科,时雅风因自身才学和祖父时斓的功绩故,被圣人投桃报李,以会试前三的成绩,殿试点为当科状元,把范得意都压了一头。那时候长乐公主就有意趁着状元的风头让女儿嫁过去可偏偏时未宁不嫁,如今时家又没分家,时雅风行二,越过大房的堂姐,实在不像话。

    毕竟时家已经有个时采风败坏门风多少年了,两边长辈都觉得不能再丢这个脸。

    于是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从去年殿试结果出来到现在,时家苏家几乎是卯足了劲儿的劝说时未宁,不仅如此,连淳于家都因为淳于桑野的心思敲起边鼓。

    然而时未宁一贯我行我素惯了,根本不把这些劝说放在心上,她只一句话:任哪个弟弟妹妹婚嫁她都不管,但她就是不想嫁!

    不想嫁也不想出家事情就这么僵在了这里。

    本来若是长乐公主愿意用慕空蝉当年过门的法子,再来个冲喜啊、命格之说遮过去也就是了。到底苏语嫣的出身在这里,就算知道内情也没人敢笑话她急于出阁。何况时家就这么一个嫡孙女,还是长孙女,连时不时把时采风拖起来亲自暴打一顿的时斓都舍不得对时未宁说重话,虽然觉得她这么耽搁青春不好,着实也舍不得拿她怎么样的。

    然而偏偏要嫁时雅风的苏语嫣是长乐公主爱女,时家疼孙女,长乐公主也疼女儿,本来金枝玉叶的长乐公主打小就没怎么被逆过意思,在涉及到唯一的亲生女儿的事情上那就更不可能让步了。

    即使时家还是她的姑母家也一样!

    所以现下是直接僵住了……

第八十五章 作死的唐澄

    长乐公主说苏语嫣不能和慕空蝉一样不明不白抢在夫家大姑子出阁之前进门也是个理儿,但慕空蝉好歹是太子妃的嫡亲侄女,将来也会是苏语嫣妯娌,长乐公主这么说话实在有点对慕空蝉刻薄了。

    本来长乐公主和慕家也没什么仇,甚至可以说,与太子妃的关系还不错,实在犯不着得罪慕家。她居然会在时家说出这样的话来,还叫赵萼绿都知道了,可见是气极失了口。

    卓昭节听得肃然,道:“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时姐姐也没松口,我哪儿劝得了她?”

    赵萼绿倒是另有想法,道:“时大娘子那个人,你又不是不清楚,她就是个性情中人,入了她眼的人,叫她去抛头颅洒热血也肯;入不了她的眼,凭你求死求活,看一眼都嫌多余。你可是叫她引为知己的人,你说话未必就不管用。”

    卓昭节心想这番评价虽然有点偏激了但时未宁还真有些这样的倾向,不过她可不敢打包票:“时姐姐也好久没去看我了,若她去了,我试试罢。”

    实际上赵萼绿也没指望三家都没劝说下来的时未宁能被卓昭节劝好,她这么告诉卓昭节也是为了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点头道:“你和她说一说,不过若是话不投机就算了,咱们如今这样的身子可动不得情绪,别因为我这么一说误了你,我可担当不起。”

    卓昭节听出来赵萼绿是随口一托,倒是松了口气。

    两人说话的光景,赴宴的人也到得七七八八了。

    太子和太子妃到得略晚,两人虽然一起进的殿,但彼此之间距离甚远,像是惟恐旁人不知道他们夫妇不和一样,俱是神色无悲无喜。

    太子妃当然择了真定郡王附近的席位,坐下之后,朝赵萼绿、卓昭节和蔼一笑,柔声道:“快坐下,今儿个是皇后娘娘千秋,你们对我行什么礼?你们如今也不方便。”

    两人还了座,卓昭节眼角就看见太子直接到了延昌郡王一席的上首入座延昌郡王夫妇是悄无声息到来的,这两年他们是越发的低调也越发的憔悴了。

    只比真定郡王长两岁的延昌郡王现下也不过二十余岁,但神色之间却已经透露出疲乏,可见这两年来承受的压力。虽然太子宠他,一旦太子登基,他必然无需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但一直被太子捧着惯着,视自己为未来储君的延昌郡王突如其来的被祖父祖母打下地,却看着嫡弟被高高捧起,每时每刻不遗余力的拔除他的根基势力、巩固自己的根基,他心中的煎熬实难描述。

    而且他还要小心谨慎着淳于皇后那毫不掩饰的猜疑,这样亦步亦趋的生活,让这位从来出生以来一直被寄予厚望的郡王不能不感到疲惫苍老。

    相比郡王,延昌郡王妃小欧氏的憔悴更为明显,她的父亲敦远侯被降爵为伯,虽然就降了一级,但这意味着欧家失去圣心在皇权极为强势与稳固的现在这对臣子来说比什么都更叫人心冷。

    几个月前她嫡亲的姑母一家又被夺爵流放,连纪阳长公主嫡长子的身份都没能保住她的姑父。帝后支持真定郡王的心思是如此的坚定和明显,更叫小欧氏伤心的是她明明比赵萼绿早嫁三年,可竟然是赵萼绿先有了身孕!

    就是放在了如今已是太子登基的新朝,延昌郡王至今膝下无子,在争储时也处于极为不利的局面尤其是真定郡王若能够一举得男的话。

    但即使庶长子与庶长媳落到这样的景遇,太子仍旧选择了距离他们最近的席位,以表达自己的态度。

    太子妃微笑如风,轻声慢语的与赵萼绿、卓昭节说着家常,她神色毫无破绽,但眼神中却有着冷厉的锋芒闪闪烁烁。

    趁着太子妃问起赵萼绿的妊娠情况,卓昭节忍不住悄悄与宁摇碧咬耳朵:“这样的日子太子还要如此表态,也不怕触怒了皇后娘娘吗?”

    “太子殿下这会若不表这个态,延昌郡王只怕先垮了。”宁摇碧微哂道,“延昌郡王这两年的日子可不是好过不好过那么简单的。太子妃犹如春风化雨,已经把延昌郡王逼到了绝境……旁的不说,就说真定郡王妃有孕之后,太子妃差不多每天往延昌郡王府里送一回生子秘方、调理良药,你说延昌郡王夫妇感觉如何?偏太子妃是他们的嫡母,他们还不能不谢这个恩,不但他们要谢,绿姬也要谢!然而延昌郡王妃至今无所出,嘿!”

    卓昭节忍不住看了眼神色漠然的太子:“太子既然这样爱护延昌郡王,怎么还准太子妃这么做?”

    “太子妃名份放在那里,即使太子再三警告她不要管延昌郡王的事情……左右太子妃如今又不求太子的宠爱,所谓无欲则刚,有皇后娘娘庇护,她需要怕太子么?而且东西都是先送蓬莱殿这边请皇后娘娘看过再直接由皇后娘娘的人送往延昌郡王府的,想在这上头动脑筋都没法说,难道还能说皇后娘娘意图谋害孙儿?”宁摇碧眯了眯眼,温和的道,“日日被这么剜着心,据说延昌郡王现下到东宫里哭诉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卓昭节目光一转,落在了延昌郡王下首之席的唐澄身上,这个太子幼子仍旧是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苍白的脸色,阴厉而放肆的眼神,似乎延昌郡王的暂时失势对他影响不是很大,他这会正醉醺醺的举着樽,漫不经心的喝着,眼神却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席上。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卓昭节不由在嘴角露出一丝嘲色。

    唐澄看的人赫然是时雅风。

    今日为贺皇后千秋,特意穿了一身绛紫袍服的时雅风,虽然双眉略皱,眉宇之间愁色难开,仍旧丰神俊朗,举止之间的飘逸出尘,为常人所望尘莫及。

    这个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的高雅男子显然正为了自己与苏语嫣的婚事挫折而郁闷,因此慢条斯理的呷着一樽酒,目光垂落在案上的一只甜白描金牡丹壶上,似正默默想着什么,所以根本就没留意到唐澄那觊觎的目光。

    自然更加察觉不到卓昭节的打量。

    不过时雅风没察觉到,宁摇碧却敏锐的发现了卓昭节所看之人,顿时皱起眉,伸手掠了把卓昭节的鬓发,不悦的道:“好看吗?”

    卓昭节愣了一下才醒悟过来他是吃醋了,不禁有些啼笑皆非,悄声靠到他耳畔,道:“你看唐澄,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宁摇碧这才扫了眼唐澄,见他还在盯着时雅风,明白卓昭节盯着时雅风看不是为他风仪所倾倒,神色略缓,道:“他这是找死。”

    时家是臣子,不能拿唐澄怎么样,可时雅风可是长乐公主未来的女婿,虽然如今长乐公主与时家僵持住了,但也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叫谁来说,满长安再没有比时雅风更匹配苏语嫣的男子了。

    长乐公主一时气不过归气不过,可没糊涂到当真误了女儿终身的地步。

    所以若察觉到唐澄的心思,长乐公主非得向太子要个说法不可!因着太子是要肩负社稷江山的,帝后能够放心宠爱的向来是公主,在不涉及天下大事的情况下,本朝皇室的家事从来都是皇子争不过公主。

    更何况觊觎时雅风的还是个男子?

    长乐公主若能咽下这口气,她就枉为金枝玉叶!

    卓昭节因此四面搜寻长乐公主的身影,未想看了半晌都不见,宁摇碧看出她的心思,伸手在她鼻上轻轻一刮,笑着道:“傻了么?方才赵萼绿还说三表姑烦着苏宜笑的婚事,昨儿个与华容姨祖母没有说成,你想三表姑如今会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进宫告状,求得帝后的支持了。

    卓昭节恍然,这会长乐公主料想是在淳于皇后处撒娇呢!倒是让唐澄躲过一劫不对,应该是暂时躲过一劫,这殿上如今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不可能就她一个注意到唐澄觊觎之人是何等的不妥的。

    而且还有太子妃在,还怕长乐公主不知道这事儿?

    唐澄还真是找死!

    想到此处,卓昭节暗拉了把邻席赵萼绿的袖子,赵萼绿本来正和太子妃隔着真定郡王说话,察觉到动静转头询问的望向了卓昭节,被卓昭节指点着看到唐澄的目光所向,也是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分明的怒气!

    赵萼绿虽然一心一意倾心于真定郡王,但时雅风风仪冠绝长安,自幼就是公推的谪仙人,长安城中的娘子与年轻夫人们,不见得个个当真爱上他,但即使对他不至于到了仰慕地步的,至少也是欣赏。

    毕竟如此一个风仪出尘、俊秀儒雅还性情温文又考得状元的少年郎君,想不对他另眼看待都难。

    自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赵萼绿不爱时雅风,但对时雅风也着实抱着欣赏之心的。

    而唐澄却是朝野唾弃的好色狂徒,背着太子与绿姬,人人都晓得这位主儿是个多么龌龊的人。他好男色这一点已经让许多人诟病了,如今居然胆敢把主意打到时雅风身上这对于赵萼绿来说,俨然是她所喜欢的一盆珍奇花卉上爬了一条蛞蝓那么的大煞风景到了恶心的地步!

    赵萼绿连想都不想,就冷笑了一声,转头对太子妃道:“母亲你看唐澄,他真是作死!”

    太子妃早在赵萼绿被卓昭节提醒时就察觉到了这一幕,嘴角顿时露出一丝阴冷的笑,然而她说话还是那么的温柔体贴:“好孩子,你们如今身子重,不可动怒。为了这么个人可不值得……这事儿我来处置就是了,可别叫你们烦了心,我这把老骨头啊,总还能给你们解些忧烦的放心!”

    卓昭节垂下睫毛,掩住无声一笑:长乐公主加太子妃,唐澄不死也得脱层皮!

    赵萼绿恶心于唐澄居然胆敢觊觎时雅风,卓昭节又何尝不觉得堂堂谪仙竟为唐澄这样的污浊之人所窥探是件多么叫人扼腕厌恶的事情?就算和唐澄之前没仇,她都不会放过坑唐澄一把的机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大约就是生得好的好处罢?总有人怜香惜玉的。

    卓昭节孕中性情变化,最近正有点无理取闹,本来是愤怒于唐澄的痴心妄想,这会却疑心开了,她不禁扫了眼宁摇碧,狐疑的问:“当年你心悦我,可是因为瞧中我的美色?”

    宁摇碧不意她这么一问,愣了一下才道:“我的昭节当然无人能及!”

    “哼!你果然是以貌取人!”卓昭节立刻翻脸,轻掐了他一把,怒道。

    宁摇碧一头雾水,忙赔笑道:“怎会只是美色?你哪里我都喜欢!”

    卓昭节撇嘴:“你自己听听这话像是有诚意的样子么?”

    “怎的没有诚意了?”宁摇碧觉得很委屈,“我说的可都是心里话!”

    “原来你心里就没有诚意!”卓昭节更委屈了……

第八十六章 太子妃的手段(上)

    两人正低声打情骂俏着,外头传来内侍呼道之声,却是帝后到了。

    为了表示对淳于皇后的重视,咸平帝今日特意着了正式的衮服,头戴通天冠,前后各有十二白玉垂珠。而淳于皇后也着了正式的花钗翟衣,天家富贵,非同寻常,虽然殿中亦是花枝招展的一片,如今到底被帝后的服饰仪仗压得黯然失色了。

    陪同帝后而来的不仅仅有为了女儿急于向父母求助的长乐公主、早一步进宫与帝后私下说话的纪阳长公主,却还有个大部分都没想到的人晋王殿下。

    看着紧紧陪在淳于皇后身侧,甚至亲自伸手扶着皇后的晋王,卓昭节下意识的看了眼太子,却见太子瞥见晋王与皇后之间神色亲昵,丝毫没有妒忌与猜疑,反而有点暗松口气的意思。卓昭节这才明白之前宁摇碧听说如今晋王越发得皇后之意为什么说许是太子的意思。

    料想是因为太子一直紧紧的护着绿姬母子,使向来厌恶侍妾、重视发妻嫡出的淳于皇后对太子生出不满,从两年前太子生辰上当众拂了太子体面起,这两年皇后对太子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偏偏即使如此,太子也不肯冷落绿姬,皇后越发不高兴了,太子自己不能在皇后跟前讨好,所以就托了弟弟里年岁仿佛又自小交好的晋王殿下代为承欢皇后膝下,也好见缝插针的替自己与延昌郡王说一说话。

    不过淳于皇后虽然宠爱晋王,但似乎更宠爱长女长乐公主的,如今长乐公主忧心的是女儿苏语嫣的婚姻,还没心思去管旁的。一旦太子妃将唐澄的胆大妄为告诉了长乐公主,到时候兄妹争宠起来,皇后多半还是要偏心长乐公主。

    总而言之,唐澄今儿个算是又给淳于皇后送上一个收拾绿姬的理由。

    纪阳长公主今日亦是穿着公主仪制的花钗翟衣,装束隆重而正式,越发显露出皇室中人的威严与雍容华贵。

    然而纵然华服丽钗加身,帝后、纪阳长公主的垂老终究无法掩盖。

    卓昭节心下微叹随众人起身山呼万岁,礼毕,咸平帝携皇后在上首坐定,把衮服的袍袖微微一拂,道:“平身。”

    咸平帝的声音浑厚威严如旧,但仔细分辨,已经可以察觉到圣人的声音透露出些许后劲不足来了。

    也难怪,这两年国事更多的交给了太子和真定郡王。

    这一回的千秋宴,除了宴散之后,太子妃特意拉了长乐公主一道走外,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提起来的事情。

    太子妃与长乐公主联手,果然是雷厉风行,千秋宴后不过三日光景,唐澄就忽然被懿旨训斥,以东宫宫婢频繁死去的理由,责他德行亏欠性情残暴,不配为宗室子弟,但念其托体太子,暂留宗室身份,剥除华服,发配岭南。

    卓昭节听到这个消息,问宁摇碧:“如今朝野可是惊奇的很?”

    宁摇碧眉心微皱,却缓缓摇头,简洁的道:“吃不太准。”

    “吃不准?”卓昭节一怔,随即会过意来,惊讶的道,“可这么做对延昌郡王有什么好处?”

    听宁摇碧的意思,唐澄在千秋宴上公然觊觎时雅风,居然是故意而为了?可这么做除了让皇后处置唐澄外,岂不是更加增加了对延昌郡王的厌烦?

    不过……

    卓昭节略作沉吟,试探着问:“难道……这是太子有意试探帝后?”

    宁摇碧神色郑重,缓缓颔首道:“是有这个可能。”他沉吟着道,“千秋宴上咱们也看到了,帝后年岁放在了那里。唐澄虽然龌龊,却不糊涂,他就算觊觎时雅风,但皇后一直厌着他,千秋宴这样的场合他表露出来,岂不是自己找死?按说他不会这么蠢,所以后来我就想他也许是故意的,或者受了旁人的指使。”

    卓昭节摇着他手臂问:“这么说来太子殿下打的主意是,倘若帝后自忖还能稳住局势,就不会太重的处置唐澄?倘若帝后确实已经疲乏,却会趁势发作绿姬母子吗?他倒也舍得,不是拿绿姬母子一直当着宝?”

    “如今延昌郡王颓势太过,太子若不在宴上为他撑着些,恐怕唐三这小子直接先垮了,唐三若是溃了心志,将来即使太子登基,他也很难争得过真定郡王。”宁摇碧沉思片刻,方道,“但太子这样公然的反对皇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自是不喜,即使有晋王帮着说话,到底很难保全延昌郡王。索性不如学咱们祖母,在皇后娘娘下手之先拿了唐澄出来抵,太子膝下统共也就三子,真定郡王自来和太子不很亲近的,如今唐澄被贬,太子要留了延昌郡王伺候跟前,且对他多加怜惜,将心比心,皇后娘娘也许会心软。”

    顿了一顿,宁摇碧道,“其实也就是拖辰光罢了,照表面看来,延昌郡王已经被太子妃逼到了极点,如今帝后又摆明了一点也不属意于他。就凭这一件,即使将来太子要扶持他,他想上位也没那么容易先帝先皇后深憎,太子敢不孝,自有一班不怕死乐意拿老命换个青史留命的老臣出来死谏,太子殿下还没狠绝到敢无视众臣撞死殿前的地步。但现下帝后看着身子骨儿确实有点……所以生怕皇后为真定郡王一劳永逸,对延昌郡王做点什么。所以如果这件事情是太子授意,那唐澄就是在为延昌郡王挡灾了。”

    卓昭节敏锐的问:“表面来看?”

    “是啊。”宁摇碧把头伏到她颈测嗅了嗅,闻着妻子身上的淡香,心下一荡,手中难免有点不老实,在她脖颈上轻轻吻了片刻,直到卓昭节又羞又气的打他,他这才止住,含笑道,“唐三此人论能力与唐四其实差不多,只能说各有千秋,唐四当真说压他一头也不太可能。照理来说,唐四以唯一嫡子的身份受太子冷落这么多年都没颓丧,前些年的情况对唐四可是一点都不好的,唐四能撑住,唐三怎么才两年就受不了了?何况前些年看起来唐四机会渺茫得很,唐三却还能指望太子登基之后给他做主的,你说这件事情可疑不可疑?”

    卓昭节凝神回想起千秋宴上延昌郡王夫妇的憔悴潦倒之色,经宁摇碧这么一说还真是可疑,她沉吟着问:“那现在这件事情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宁摇碧懒洋洋的拨弄着她散下来的一缕发丝,微笑着道,“唐三有太子,唐四有太子妃啊!有太子妃在,这事儿咱们不必多管,太子妃精明着呢!”

    卓昭节可没他这么放心,忍不住道:“太子妃虽然精明,但终究是一介妇人,若无太子,何来的太子妃?就说咱们家十娘不能干吗?可出身放在了那儿,她连嫁个可靠些的人都要如此的殚精竭虑!”

    宁摇碧微笑着道:“你说的这话……就说咱们家罢,你是世子妇,我是世子,可这府里当家作主的还不是你吗?我什么时候敢逆你的意思了?”

    “就会乱说!”卓昭节听得心头一甜,嗔他道,“可太子对太子妃能像你对我吗?”

    “那有什么关系?”宁摇碧笑着道,“我给你说几件太子妃的厉害之处罢你可还记得两年前,你七哥大婚,婚礼上赵萼绿托了你着我打探真定郡王在帝后表态之后冷落她的缘故、可是不想娶她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卓昭节一愣,道:“难道是太子妃……?可我看如今太子妃对赵姐姐很好啊!”

    宁摇碧道:“你看,这就是太子妃厉害的地方了。先说之前真定郡王为什么会与赵萼绿走近,在他的考虑里,赵萼绿喜欢不喜欢他那是最不紧要的,他选择赵萼绿当然是从夺储上考虑。赵家的门第老实说不足与敦远侯府比,尤其敦远侯还连着咱们家大房。”

    “那他看中的……是义康公主?”卓昭节被他引导,立刻觑出端倪。

    宁摇碧笑着道:“自然是因为这个缘故。义康公主是帝后**,又与长乐公主、光王殿下都差了好几岁,尤为帝后所钟爱。虽然咱们这个表姑不爱朝政,成日里只顾与驸马吟诗作对、赏山玩水,但这并不代表立储或政事她说不上话。咱们这里私下说一句,皇后娘娘自己自恃圣人的宠爱干政多年,所以对公主们插手朝事,本朝诸官早就没了脾气。更别说还是皇后最关心的**、出阁之后迟迟无法生育的义康公主了。唐四他不得太子喜欢,想要夺储,只能靠外力。臣子中间,那些支持正统的大臣无须他刻意拉拢,只要他不至于做下天怒人骂的事情,或者是被唐三太过比了下去,这些臣子因着他嫡子的身份就会拼死捍卫他。但并非一定要立嫡的那些大臣,拉拢起来一则是个水磨功夫,二则臣子总归是臣子,到了时候,愿意为他求情也未必管用,所以在这点上还是宗室可靠,尤其本朝优容公主。”

    卓昭节不禁暗暗点头,真定郡王娶赵萼绿实在是非常好的选择,义康公主由于自己不能生育,对驸马赵邝非常的歉疚,已经到了不惜放下架子,亲自登门求取生子秘方的地步了。偏赵式只得二子,赵邝的兄长早逝不说,还就留了赵萼绿一个嫡女下来。

    也就是说,赵式这一脉,往后嗣子只能从其他房里挑,嫡亲血脉却就赵萼绿这一个了。赵邝怎么能不对这个侄女上心?他上心,愧疚于他的义康公主当然也会把赵萼绿当亲生女儿一样呵护了。

    真定郡王这么一娶,等于是把小姑姑义康公主直接拉到了自己这边。再加上宁摇碧解决纪阳长公主,长乐公主又是苏太师的媳妇两年前帝后表态,延昌郡王的落败实在是情理之中。毕竟这天下最能说服圣人的就是皇后与纪阳长公主,最能说服皇后的又是长乐、义康两位公主,这些金枝玉叶加上皇后一起上阵帮真定郡王说话,圣人若还不下定决心,本朝公主跋扈那就是一句空话了。

    这么多人都是太子的嫡亲血脉,像义康公主可以说是太子看着长大的,虽然说天家骨肉情份单薄,然而本朝的皇子公主全是一母所出,究竟比前朝的手足之情要真心许多。即使将来太子执意立了延昌郡王,姑母们也不是不能为真定郡王谋条生路。总归嫡亲妹妹们说话,和臣子求情是两回事的。太子又不是当真除了绿姬之外六亲不认了。

第八十七章 太子妃的手段(下)

    卓昭节想通此处,就问:“既然如此,那帝后表态之后,真定郡王何以就对赵姐姐冷淡了下来?即使他当时忙碌得紧,可也不至于连个招呼都不打,叫赵姐姐平白的猜疑了一场吧?难道是真定郡王当时觉得既然有帝后护着,娶不娶赵姐姐也无所谓甚至另有所爱了吗?”

    “若是那样怎么真定郡王妃还是赵萼绿呢?”宁摇碧微笑着道,“而且你看唐四与赵萼绿的样子像是不好的么?”

    卓昭节细细想了片刻,却是不能明白,就扯着他袖子问个究竟。

    宁摇碧任她又摇又拉又大发娇嗔的纠缠了半晌,又索取了几个吻,这才心满意足的道:“娶赵萼绿是为了拉拢义康表姑,但你觉着,不说两年前,就是现在,比起对帝后的影响来,是咱们祖母强些,还是义康表姑强?”

    “这岂不是明知故问吗?”卓昭节嗔了他一眼,“义康表姑虽然是帝后**,深得怜爱,然而咱们祖母乃是圣人胞姐,极受敬重。一个是怜惜,一个是敬爱,这影响哪里能一样?自然是咱们祖母更能影响帝后……咦?”

    见卓昭节说着说着仿佛自行明白了,宁摇碧微微而笑,道:“想着了罢?当时真定郡王故意疏远赵萼绿,其实就是为了送咱们一件人情!”

    卓昭节惊讶的道:“咱们代她那么一问的人情?”

    “你可记得两年前,在怒春苑里,你才见到真定郡王时,我与淳于正和他说着话?”宁摇碧略一沉吟,道。

    “自然记得。”卓昭节蹙眉问,“你们当时在说什么?”

    “旁的且不说了,不过,原本真定他虽然认为娶了赵萼绿会让义康表姑偏向他,却也不想放弃群臣那边。赵式是九卿之一,身无爵位,论出身,赵萼绿比那小欧氏可是低了不少。因此最开始的时候,真定郡王只打算娶赵萼绿为侧妃的。”宁摇碧淡笑着道,“我提醒真定郡王,他最大的依仗,可不是公主们,更不是群臣,乃是……皇后娘娘!”

    卓昭节顿时明白了:“所以真定郡王听了你的建议,才将赵萼绿当做正妃考虑?”

    宁摇碧道:“是这样。他当时也是被延昌郡王逼得糊涂了,居然会想先娶了赵萼绿为侧妃,再慢慢挑个出身能够压小欧氏一头的正妃,却不想想皇后娘娘之所以不喜延昌郡王,还不是因为他是绿姬之子、而绿姬并非太子妃?他若当真这么做了,皇后娘娘不知道要对他多么失望!哪里还会太过支持他?”

    其实这一点真定郡王失了误,宁摇碧觑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真定郡王是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争储,偏太子还不喜欢他。而宁摇碧的对头还是自己的长辈、嫡亲大伯和大伯母,但宁摇碧却打小处处占着上风,还不就是因为纪阳长公主的偏心?

    他横行长安无人敢招惹,连皇孙见着都头疼,亦是因为这祖母的强势和维护。在宁家哄好了纪阳长公主,即使是宁战还是祈国公时都没法子这个侄儿。换成天家,哄好了连圣人也要让上几分的淳于皇后,太子再帮着延昌郡王,只看这两年的局势,可见太子到底斗不过皇后的。

    而谁都知道,淳于皇后最痛恨的就是三心二意之人,最欣赏的却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即使真定郡王是皇后嫡孙,皇后也不会喜欢他在正妃之外另宠女子的太子已经亲自证明了这一点,太子还是皇后亲生的嫡长子呢!

    “九郎真是聪慧。”卓昭节见他这么说时面有得意之色,心领神会,娇声赞起他来。果然宁摇碧听着心情大好,两人又腻了一阵,才边理着衣襟边继续说正事,“这件事儿赵姐姐可知道吗?”

    宁摇碧笑着道:“她当时自是不晓得。”顿了一顿,道,“太子妃要卖这个人情,既要让赵萼绿晓得我帮过她,又要让我晓得这未来皇后的人情是太子妃卖的。所以才有了真定郡王地位开始稳固之后对赵萼绿的冷淡,当然这冷淡也不全是因为太子妃想卖人情,说到底是一箭双雕之计之前赵式为了让赵萼绿能够如愿,他这个人么,直截了当得很,向来说话都不会转弯的,却是直接告诉真定,说只要他肯娶自己孙女,赵家往后就站定了真定这一边。”

    “……”卓昭节忽然想了起来,两年前在怒春苑里觐见义康公主,当时驸马赵邝在旁,说了几句客气话,提到赵式想念游若珩。而自己由于根本没听游若珩提过赵式,照着想象敷衍,说赵式“清正廉明,风仪雅望,实使人心向往之”,当时义康公主笑出了声,那会卓昭节还不明所以,这会可算是明白了:这赵式什么风仪雅望,根本就是个直来直去的脾气,半点儒雅不沾边!【注1】

    宁摇碧继续道:“这赵式这么不会说话,太子妃担心往后赵家自恃功劳,就借机也敲打他一回。”

    本来若是真定郡王就这么娶了赵萼绿,往后登基,那赵家确实自矜有从龙之功。但真定郡王稍有起色就先冷落赵家,等赵家疑惑惶恐了,跟着再说一番对赵萼绿乃是真心的话,既敲打了赵式、让赵萼绿对自己更加的死心塌地,也是连消带打的把赵家之前的功劳不动声色之间化去。

    毕竟人总是这样的,原本十拿九稳、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旦有镜花水月的可能,惊怒惋惜之余,忽听有一线生机,对这给予一线生机的人的感激往往是喷涌而出【注2】,即使这线生机比之从前大有不如,也格外珍惜。

    所以赵家这份从龙之功,被太子妃嘱咐真定郡王对赵萼绿一冷淡,不但搅没了,甚至还趁机向纪阳长公主卖了个好长公主最心疼宁摇碧,让未来的赵皇后记住了宁摇碧的好,长公主知道后,怎么会不把太子妃此举记下、甚至于投桃报李?

    卓昭节听完宁摇碧抽丝剥茧的分析,叹了口气,道:“我如今相信即使太子登基,只要有太子妃在,也未必能把延昌郡王扶上储君之位了。”

    宁摇碧淡笑着道:“实际上当年咱们父亲扶持真定郡王,很大的程度就是看中了太子妃的精明能干,不然当时真定郡王怎么看都是不如延昌郡王的。”又道,“千秋宴的席上,我仿佛听赵萼绿把劝说时大娘子出阁的事情托了你?”

    “是呢。”卓昭节忙问,“这件事儿可是有什么讲究?”

    “没什么讲究,只不过如今已经无需你操心了。”宁摇碧似笑非笑的道,“千秋宴结束之后,太子妃不是邀了长乐表姑一起走的吗?你以为她只会说唐澄这件事情?连赵萼绿都晓得的时、苏两家的争执,太子妃岂能不知?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你看着罢,太子妃定然已经私下里劝说长乐表姑答应让苏宜笑另寻借口过门、而不是非要迫着时大娘子出阁了……这种现成送人情给时家的机会太子妃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卓昭节听得半晌都作不得声,道:“这真真是一步三算了。太子妃……着实是不容易。”

    “要想母仪天下,万民景仰,岂能毫无代价?”宁摇碧却是淡淡一笑,不以为然的道。

    九月过后就是十月,按捺着性.子安胎的日子最是难熬。可难熬总也有熬过的时候。

    到了十一月,便是古盼儿生产的月份。这时候卓昭节自己是七个月的身子,担心若去娘家探望,一来不宜,二来反叫娘家为了自己分心,就只让人日日到敏平侯府跑一趟,打探消息。

    因为古家和卓家同在长安,古盼儿在婆家景遇也不坏,游氏和大夫人、赫氏都能照拂,比回娘家待产能够照顾的人还要多,所以还是在婆家生产。由于这个缘故,游氏到雍城侯府的次数少了许多。但隔三岔五的总也要跑一趟,看过脉案、问过近日身子是否适宜才放心。

    这么两头跑,虽然出入都是马车,游氏也是眼见儿的瘦了下来。

    卓昭节心疼母亲,就劝说游氏少来看自己:“冒姑姑在这儿,祖母亲自遣了身边嬷嬷每日过来代我打理这府里的事情。得空还有十娘过来陪我说话,我也好好儿的,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地方。倒是母亲这样来回的跑,叫我担心。”

    游氏喝了口参茶,才缓过口气,道:“你说的这话倒是轻松,等你往后自己做了娘试试?便是晓得你这儿没事,不亲眼来看看,我哪里能放心?何况左右也就这么几日罢了,等你嫂子生了,我便好松快些辰光。”又感慨道,“亏得你的日子是明年,不然凑在了一起,我倒不怕旁的,就怕冷落了你八嫂,叫她心里委屈。”

    这话的意思就是若媳妇和女儿同时生产,游氏定然更着紧女儿,宁可叫媳妇埋怨了。

    卓昭节抚着腹部心头一酸,道:“我当真没事,母亲这么两日就瘦成这样,我看着实在难受,这样又怎么安胎呢?”

    “你……”游氏还要说什么,外头忽有人急急来报:“世子妇、游夫人,外头敏平侯府来了人,道是府上大夫人打发来的……”

    下人说到这儿,卓昭节与游氏都吃了一惊,忙问:“可是要生了?”

    那人道了一个是字,游氏顾不得和女儿多说,匆匆叮嘱了一句放宽了心怀好生安胎,就把才和了一口的参茶丢下,三步并作两步的跟着来人出府回家。

    【注1】此段填的坑,参见“盛世风流在长安”卷,第三十六章“真定郡王”。

    【注2】失去才知道珍惜的心态。其实就是太子妃利用了一下失而复得的欣喜先让真定郡王疏远赵萼绿,让赵家做好了他过河拆桥的准备,然后借着宁摇碧的沟通娶赵萼绿。于是赵家一高兴,把自己的功劳给忘记了(这里有个面对强权时候的大众心理,得空我在作品相关说下吧),还对这母子两个怪感激的……

    (郑重表示这段解释仅字面意思,绝无任何影射!!!请作寻常架空古言文理解,谢绝一切多余联想。)

第八十八章 春暖花开

    到了傍晚的时候,被卓昭节紧跟着游氏打发去敏平侯府听消息的纪容回来报喜,道是古盼儿产下一女,母女平安由于是四房第一个嫡孙女,已经有两个嫡孙的游氏和卓芳礼对这个孙女喜欢得紧,当场由游氏定了乳名畅娘这畅字自然是因为十一月别称畅月的缘故。

    卓昭节听说之后,也十分喜悦,亲自点了丰厚的贺礼,令阿杏和阿梨送去。

    古盼儿传出孕讯的辰光与赵萼绿差不多,畅娘诞生后两日,真定郡王府也传出喜讯,赵萼绿由太子妃、义康公主亲自守着,顺顺利利的产下来一子。是为太子嫡长孙。

    帝后闻讯皆是大喜,赏赐流水也似送进真定郡王府不说,甚至于圣人欢喜之下,与淳于皇后议起了为赵式封爵的事情。

    这风声才传出,朝野议论之声顿时铺天盖地若说真定郡王这两年已经颇有根基,那如今因着嫡长子的诞生,却是真正羽翼已丰、即使如今太子就登基,也难以摇动他的地位了。

    尤其是延昌郡王至今无所出的情况下。

    而帝后要为赵式封爵,这摆明了是为真定郡王未来的储君之位再行巩固。

    虽然奏本中有几本表示因孙女诞子而获爵,实在荒谬。但帝后决心已下,非群臣所能阻止。更何况人都看得出来,至少在帝后还在时,真定郡王的太孙之位无可摇动,重臣们都有眼色的很,即使心中反对,至多不言语就算不担心得罪了帝后,总也要为子孙留条后路,免得往后真定郡王登基了算帐。

    所以真定郡王府大摆满月酒席的次日,封赵式为康乐伯的圣旨就下了来。

    自此,真定郡王一派迅速壮大,车水马龙一路排到十六王宅外,都是想方设法拜访、求见真定郡王之人。

    而与真定郡王密切的人家,如雍城侯府,亦是身份不足以直接见到郡王者的选择。从十一月起,每日里雍城侯府收到的名帖几乎要拿筐来装。

    宁摇碧对这些拜访之人挑挑拣拣的见,即使如此,每日里也鲜再有辰光看书。他怕卓昭节劳累,对女眷们试图通过卓昭节攀谈却是一概拒绝,为此不惜请出长公主发话,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卓昭节安胎。

    在这样的繁忙里,这一年也渐渐到了末了。

    不管怎么说,局势总是朝着真定郡王有利的这方面发展。所以这个年卓昭节虽然拖着笨重的身子,过得也极放心。

    除夕之夜的守岁,长公主担心卓昭节身子已经沉重,若到长公主府去,虽然就隔一道角门,然而路径满了雪,扫过亦是湿滑。长公主本来就不是非常重视繁文缛节的人,权衡之下,就命宁摇碧留在雍城侯府陪着妻子。只把雍城侯与宁娴容叫去长公主府陪伴自己。

    这一夜,窗外风雪呼啸,夹杂着清脆的爆竹声响,屋中却被地龙烧得犹如融融春日之时。窗下几盆暖房里栽培的月季散发着甜腻的芬芳,夹着一旁香炉里袅袅升起的升霄香,混成一片旖旎软糯。

    夜深人静,宁摇碧轻轻揽过微露疲色的妻子,小心的将她头靠在自己肩窝处。卓昭节以额抵住他腮侧,听着滔滔风雪声与接二连三爆竹声中隐约的心跳,只觉得说不出的心安。

    虽是雪虐风饕,此一室却似正春暖花开。

    照着此时的风俗,正月初二,宁摇碧请示过纪阳长公主和雍城侯,陪着卓昭节回了娘家。随行的车马浩浩荡荡,因为考虑到雍城侯府人丁的单薄,宁摇碧决定让卓昭节在娘家生产。是以车马中装的不仅仅是年节贺礼,更多的是两人的随身之物。

    敏平侯府这边是早就准备好了,游氏思来想去没有让女儿住已经习惯的镜鸿楼,而是另外打扫了镜鸿楼附近的一间院子。这院子景致远不如镜鸿楼,然而胜在院中屋子非楼非阁,便于卓昭节如今出入。

    庭院里除了修整平坦的青砖外,也没什么假山之类的装饰,只在人不去到的角落里种了些草木。因是冬季,大抵被雪掩着。

    宁摇碧亲自扶着妻子的手,从侧面的回廊绕到正屋,屋中地龙是早就烧好了的,迎面的八折琉璃屏上烧着栩栩如生的可爱孩童,追逐嬉戏,大大小小布满屏上,正是应景儿的百子千孙屏。

    屏风下紫檀木云母榻畔却是一盆搬进来的红梅,正恣意怒放,芬芳满室。

    游氏给回家待产的亲生女儿备的屋子,那当然是用尽了心思,处处照着卓昭节的喜好习惯来。

    两人略看了看都十分满意,在屋中少坐,换了外袍,就复去念慈堂里给长辈们请安。

    到念慈堂,游氏摆手就免了卓昭节的行礼,道:“你如今这个身子能行个什么礼?这些都不要管了。”又说,“你如今要多走动走动,不过这样的雪天,往后还是不要出院子的好。你那院子的回廊上,我使人都通了地龙,且又垫了锦毡,软的,不伤脚。你可以在那回廊上来回走。”

    游氏拉着女儿絮絮叨叨,还是头一次把宁摇碧晾在一旁。宁摇碧也不生气,却是认真听着游氏的话,预备回去之后一件件的约束好卓昭节,免得她忘记或躲懒。

    正说话间,古盼儿的乳母孙姑姑由人打着伞,抱着一件裘衣进来。游氏见状诧异的问:“怎么把畅娘抱过来了?路上冷着了她怎么办?”

    孙姑姑行了个礼,忙道:“夫人请放心,畅娘子健壮着呢。少夫人又令婢子拿这火狐裘裹了,路上都没着风。却是这么回事,今儿个早上少夫人起来有些伤风,担心过了病气给畅娘子,所以让婢子把畅娘子抱来,求夫人照看几日。”

    游氏闻言,这才神色略缓,叫泉鸣把畅娘接过来,轻轻解了外头的裘衣,露出里头的襁褓。但见襁褓内一张粉嘟嘟的小脸儿,正闭目睡着,呼吸匀净,面色白嫩中透出红润来,的确是个健壮的女婴。

    卓昭节还是头一次看到自己这侄女,她如今自己也即将为人母,正是对普天之下小孩子最有爱心最有耐心的时候。伸长脖子看了片刻,想抱一抱又怕自己如今身子太重不便,只得把话咽了下去。

    游氏也考虑到这一点,没有把襁褓给她。看过畅娘无事,游氏这才问孙姑姑:“盼儿好端端的,怎么就伤了风?”

    孙姑姑面上掠过一丝尴尬,道:“许是因为昨儿个窗没关好,不仔细透了风进屋罢。”

    游氏精明,四房里的事情又多半能够先知先晓今儿一早她就听下人说,朗怀轩昨晚响动有点大。算着日子,古盼儿出月子也没多久,才出月子又赶上了腊月年关,虽然她现下还没当家,四房的琐事有赫氏帮手,但朗怀轩里的事情总要她操持的。

    何况卓昭粹年前也与同窗好友有一番来往应酬。

    前儿个除夕须得守岁,也就昨日正月初一,祭祖之后,一家子都劳累不堪,各回各房去安息。

    正血气方刚的,之前古盼儿怀孕时,卓昭粹也没纳人伺候,这近一年忍耐下来,好容易得了功夫,两人玩得疯了点,也不是不可原谅。

    不过……媳妇居然伤了风……这到底折腾成了什么样子?今早过来说朗怀轩昨儿个动静有点大的下人,可是在院外伺候的,大过年的,这……

    游氏心念转了几转,看了眼旁边的小女儿、小女婿,到底没说出责备的话来,只道:“如今天冷,屋子里烧着地龙,穿的皆是单衣,不要太疏忽了门户。”

    孙姑姑暗松了口气,心想掐着七娘和雍城侯世子过来果然是对的,游氏即使知道古盼儿伤风的真正原因,也不会当着女儿女婿的面敲打这种事情。她忙代古盼儿恭敬的应了。

    游氏又道:“这样的话,怕是盼儿与八郎今儿个都不能去古家了,免得把病气过过去。泉鸣你一会打发人陪孙姑姑走一趟,与齐夫人说明,免得她惦记。”

    孙姑姑忙又谢了游氏。

    卓昭质是早就陪赫氏领着双生子去赫家了,而卓昭琼那边,今日却也不便回来,因为居阳伯腊月里就病倒了,世子杨谋自然要伺候榻前,世孙杨淳亦然。这父子两个不能陪卓昭琼,卓昭琼独自回卓家觉得太过无趣,年前就打发人来说明过。

    所以这一日,卓昭粹与古盼儿前一日纵.欲太过,一个伤了风,一个自觉惭愧,索性打着陪妻子的名义继续腻在朗怀轩里不出来。卓芳礼与游氏跟前的子女,居然只有卓昭节夫妇。

    好在游家的几个孙儿、外孙、孙婿如今都在卓家寄读,年关暂时歇了学业,簇拥到念慈堂来,倒也极为热闹。

    游炽如今还没迎娶孟妙容,而孟妙容当然不在这里,她现在也不在江南去年孟远浩调任厘郡,离了秣陵,往山南任职,孟妙容随行。他们的婚期是两年前就定下来的,是明年的五月。所以开年之后,孟家就要着人到长安物色合宜的屋子,以便送嫁了。

    游炽没成家,宋维仪当然也没娶成游灵。再加上游焕、任慎之、白子静,五个士子俱是满身书卷之气,身染笔墨清香,卓芳礼和游氏在堂上看着,怎么看怎么都是一片生机勃勃,心中实是喜悦。

    传席之时,游灿自是与卓昭节邻席而坐,两人得空就说几句小话,游灿道:“我与你说件事儿,却是吃不准要不要告诉姑姑。”

    卓昭节笑着道:“是什么事情?”

    “任表弟。”游灿轻声道,“总觉得他这些日子很有心事。”

    卓昭节闻言,就看了眼任慎之,但见他虽然与其他人一样着锦衣佩美玉,端坐席上,神色温和,但眉宇之间,果然有一抹沉甸甸的郁色。

    本来任慎之就是偏于阴郁的人,所以如今这抹新添的郁色不仔细还真难以察觉到。卓昭节猜测道:“莫非为了会试担心?”

    “会试还得两年,早着呢!”游灿道,“我有一次,就是腊月里的时候,偶然在四房外遇见任表弟回来,本想和他招呼,却瞥见他袖子像被谁大力扯过一样,破了两三寸长的豁口。可他却根本没察觉到,满脸愤然的走着见这情况我又怕问了反而伤他心,就只多看了几眼却发现他那次似还受了伤,颈侧被抓伤了几道……衣襟上甚至还有抹不知道是血痕还是胭脂痕。”

    卓昭节吃了一惊:“抓伤?胭脂痕迹?”

    游灿道:“是啊。我也吃不准是什么痕迹?那些伤又是怎么受的?那些日子姑姑也忙得很,我不忍心打扰,隔了两日,趁任表弟出府,把他拦在路上问了可是外头谁欺负了他不曾想他听得脸色顿变,当时的神色……怎么说呢?倒仿佛羞恼交加一样,反正他沉吟良久,说是没有的事,又求我保密。”

    她叹了口气,“上回你回来,咱们一起遇见五房那个妾打从水荭馆里出来,倘若没有这么一件,我倒也不这么惦记着了。到底小姑姑就任表弟这么一个儿子,更何况任表弟功课一直不错的,若就这么被人耽搁了,实在太过可惜……你说呢?”

第八十九章 意外的解释

    想到那日花氏从水荭馆里出来时那装扮得格外妖娆妩媚的模样,虽然当时恰好遇见的沈丹古侧面证明了花氏是去找他的但,想到之前蕊蝶别院里沈丹古的判若两人,卓昭节对他再难信任,不禁想到:“水荭馆也不是没有后门,若沈丹古是送花氏出来的,当时就在门后,听到花氏被我们撞见了。他就从后门转出去,装作是从前头回来一样,那岂不是就骗到了我们?”

    又想水荭馆里虽然住了沈丹古和任慎之两人,但沈丹古是那么的诡谲,即使和花氏有染,也不至于青天白日的被撞见。倒是任慎之更有可能被引诱?

    这样想着,卓昭节心下一突,道:“若当真……那可不是耽搁不耽搁的事儿了,任表哥虽然是咱们家的亲戚,论起来也是我五叔的晚辈,这可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

    大凉律对乱.伦通奸判得不轻,而且这种丢脸的事情当真落了实,那是上下几代人都没脸的事了。真被揭发出来,任慎之别说前程,流放都是轻的。届时敏平侯府上下都是声名扫地。

    游灿道:“年前事情多,姑姑忙得极了,虽然我心里这么担忧,但也不能肯定。我就想着还是等正月里你回来了,先与你商量商量再说,万一不是,一来任表弟难以下台,二来也叫姑姑平白的操了一回心。”

    “难得这几日闲下来,却不想还是不能得消停。”卓昭节叹了口气,道,“回头人散了咱们一起和母亲说罢?这事儿也不能太拖了,不然,你能撞见,旁人也能撞见,万一传出风言风语来,即使不是真的,怕也污了名声。往后叫任表哥怎么做人?”

    游灿道:“既然这么着,那一会我先打发表哥回去。”

    这样宴散了,游氏留众人说了几句话,听着外头簌簌雪落之声,就笑着道:“都先回去歇着罢,这一天忙到头,也就这么半个月能够松快松快。你们也别太刻苦了,本来功课就不差,难得正月里,还是各处走动、游乐的好,不要整日伏在案上读书,总也要当心着身子。”

    游家众晚辈一起垂手领受教诲,便依着长幼告退。

    卓昭节这会也有点疲乏了,宁摇碧就低声道:“咱们也回去罢?”

    “我要与母亲说点事情,你先回去。”卓昭节摇了摇头,扯着他袖子轻轻道。

    宁摇碧沉吟了下,没问是什么,只道:“那我在外头等你,如今下着雪,虽然有下人扫了路。但到底湿滑,使女力气小,怕未必能够扶稳你。”

    卓昭节抿嘴一笑,伸指在他臂上轻轻蹭了蹭,眼波流转道:“仔细冷。”

    “带着裘衣呢。”宁摇碧微微笑道。

    这边游氏见众人都走了,只有女儿和侄女留下来,晓得有事,面上就露出一丝诧异。等卓昭节使眼色把下人大部分打发下去,游氏就蹙了眉尖问:“怎的了?”

    卓昭节和游灿对望一眼,游灿就将任慎之的事情说来,道:“姑姑说如今怎么办罢?”

    游氏听到一半就沉了脸,待听完,也不回答游灿,直接命鹿鸣:“去把慎之叫回来!”

    游灿忙道:“姑姑,我答应过任表弟……”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事情?亏你还知道要和七娘商议之后来告诉我!”嫡亲侄女,游灿也不是小性.子的人,游氏毫不客气的教训道,“再说不直接问他,如今这寒天雪地的还是正月里,怎么个打听法?指不定打听打听着,就把消息走漏了出去!”

    游灿尴尬道:“我也是看姑姑年前太忙了,不敢随便拿事情再烦着姑姑。”

    “那也要看是什么事。”游氏皱着眉道,“你不想想这事儿若闹出来,我却什么都不晓得,是什么后果?”

    “是我错了。”游灿忙认错。

    正说着,外头鹿鸣已经把任慎之追了回来。

    任慎之虽然性情阴郁些,然而又不傻,本来他都快回到水荭馆了,忽然被姨母跟前的大使女叫回来,还道是姨母另有话叮嘱。然而却见余人不在,答应过为自己保密的表姐游灿目光躲躲闪闪的在旁边揉着帕子,另个表妹卓昭节也是欲言又止的望着自己,哪里还猜不到游氏把自己叫回来的意思?

    他心里叹了口气,行礼后,不等游氏询问就道:“姨母是要问我腊月那次受伤之故吗?”

    游氏还想着要不要说两句场面话再问起来,如今见他直言,索性省了这个功夫,点头道:“正是为了此事你不要怪你表姐,她也是担心你年少,又正血气方刚,别叫人骗了去。”

    任慎之苦笑了下,道:“我如何敢埋怨表姐?我晓得表姐是好意。其实这件事情并不像表姐和姨母想的那样,我那些伤是被林鹤望的外室抓伤的。”

    “林鹤望的外室?!”游氏这儿三人之前都揣测十有八.九是花氏勾引了任慎之,不想任慎之却说到了林鹤望身上去,大出意外之余,都是面面相觑!

    游氏心一跳,却想到了难道当年章老夫人与游家谈好了条件,也拿了补偿,但怨怼未消,却要没完没了、居然现下就欺负到任慎之头上来了吗?当下紧了脸色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任慎之神色郁郁,颇有些忿意,道:“据说林鹤望欲接那外室进门,却为章老夫人所阻,但林鹤望心意极坚。章老夫人被他纠缠不过,就发话说除非那外室有了身孕,结果林鹤望与那外室就寻上了我。”

    游氏三人听得一头雾水,道:“这……这与你有什么相干?”游氏心里一个咯噔,暗道任慎之不慎中了林鹤望的计谋,被他咬住了与那外室有什么瓜葛?

    未想任慎之听了这一问,嘴唇张合半晌,面上露出羞恨之色,却道:“只因林鹤望那外室出身青楼,据说在楼中时吃过几剂……断子之药,所以难以有孕。她……她以为我会有什么法子解了那药效!”

    游氏呆了片刻,随即大怒,道:“真是荒谬!你一个读圣贤书的士子,怎么会知道那些龌龊的东西?!真亏这两个东西说得出口!”

    游灿也是目瞪口呆,道:“这林家,昏了头了吗?怎么会把任表弟你当作了大夫看?”

    “这是因为卓表妹的身孕之故。”任慎之叹了口气,瞥一眼卓昭节道。

    卓昭节惊讶道:“我?”这事儿倒奇了,怎么牵三扯四的都拖下水了?

    “卓表妹福泽深厚,过门不久即有身孕,但林鹤望却听信谣言,道是表妹有什么生子的秘方……他认为这秘方多半还是我给的,不然姨母如何会收留我在府中,而且姨夫也一直关爱有加?”任慎之露出一丝无奈之色,道,“虽然我与他解释,姨母和姨夫对游家表哥、表弟们也是极关心的,我是从来无寸功于姨母姨夫。奈何林鹤望……他说我的母亲并非外祖母嫡出,当年远嫁齐郡,虽然日子过得不好,娘家也没个人去齐郡探望。可见……所以姨母如今拿我当游家表哥表弟一起对待,显然是另有别情!”

    游氏脸色变了又变,道:“这姓林的,他还真是把咱们卓家当软柿子了?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

    任慎之道:“我反复解释不成,也不想与他们多纠缠,就待要走,未想林鹤望怒极出言谩骂我亦不想与他相争,还要走,他那外室就扑上来与我拼命,我无心与那妇人计较,便将她推开,然而那妇人指甲甚长,这才留了许多伤痕。”说到此处,他看了看游灿,淡淡的道,“却叫表姐担心了。”

    游灿脸一红,怎么听这话怎么像是挤兑自己,忙分辩道:“我是怕你被人害了前程。”

    “都是自家人。”游氏圆场道,“一家子骨肉怎么说也不会故意给你难堪的说起来如今你们都在这卓家住着,我又承你们一声姑姑或姨母,不能不对你们的长辈有所交代。”说着微微一叹道,“尤其是慎郎你,我统共就你母亲一个妹妹,虽然不同母,但早年也是极好的。后来她嫁到齐郡,听说任家待她不好,我当时还写过信,劝说她若是实在过不下去,索性到长安来。奈何她与你父亲恩爱,到底舍不得……总而言之,如今你父母都去了,只剩你一个,我想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过得好。现下你又在我跟前,万一你被人蒙蔽谋害,我护你不周,往后却如何对你父母交代?不说那么远,就是你外祖父外祖母那儿,我也交代不过去你表姐也是这样,这儿我又要说你了,既然是林鹤望与他的外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找你麻烦,甚至于抓伤了你的脖颈!这样的泼妇,你自恃士子身份不和她计较是对的,但为什么不回来告诉我?”

    游氏挑着眉,道,“你姨母我在长安虽然不能说是多么厉害的人物,然而也不至于在林家跟前都护你不住!你说你这样刻意隐瞒,还求着你表姐不说,却叫咱们险些误会了你,岂是认为我会不管你?”

    任慎之一惊,忙道:“不敢,是……”

    “总归你这次是糊涂了!这件事情你做的很不对!”游氏提高了声音,呵斥道,“你说是不是?!”

第九十章 寻滋缘故

    任慎之被游氏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番,连连认错还是中途去厢房醒酒的卓芳礼回来才给他解了围。饶是如此,游氏还是气愤难平,道要写信给班氏说一说这个不被信任的委屈,卓芳礼见任慎之嗫喏着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心有不忍,从中说和,好容易才哄得游氏答应暂时不提此事了。

    虽然如此,但气氛还是尴尬,卓芳礼想着大过年的没必要叫晚辈们惶恐,尤其任慎之这样总是寄居的更是容易多心。就竭力安慰了任慎之几句,又亲自送任慎之回水荭馆。

    他们才出门,游氏就敛了怒容,本来她发作就是三分真火七分作戏,主要还是搅得任慎之把被游灿出尔反尔的事情给忘记。次要才是呵斥任慎之拿自己这个姨母当外人,在卓家住着,受了外人欺负居然也不敢回来说。这传了出去,旁人还道她平常都刻薄这个外甥,所以任慎之不敢信她呢!

    游氏看着女儿、侄女道:“林鹤望实在太过分了,许是因为他们晓得灿娘你和白子静如今都在这儿的缘故。这是不怕没人求情吗?”

    毕竟林鹤望总是白子静、游灿的姐夫,游氏真要追究起来,那边打发白子华来寻弟弟、弟妹哭诉求情。相比异母妹妹所出的外甥任慎之,论理总是嫡亲侄女游灿与游氏更为亲近的。所以林鹤望敢招惹任慎之他也就敢这么欺负任慎之了,换了游炽这几人,林鹤望哪里来的胆子?

    但在游氏看来,外甥再不如侄子亲近,总也比林鹤望这外人近。再说任慎之现下住在敏平侯府,林鹤望又不是不知道,还要对任慎之下手,这摆明了就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更不要说抓伤任慎之的还是个下贱的青楼女子了!

    游灿听游氏这么一问就知道游氏是真的动了怒,而且并不打算给自己留什么人情她心下一个咯噔,照着她的选择呢,当然也是偏向于任慎之。毕竟这个表弟的身世实在很叫人同情,而且白子华那样扶不起来的性情,游灿早就烦她得紧了。

    然而她又担心白子静的态度,白子静就这么一个胞姐了,不拘白子华多么不争气,白子静总归不可能不管她的。而白子静只是游家的女婿,跟游氏求情的责任还不是托给了游灿?

    见侄女神色变幻,游氏哼了一声,道:“这样的事情叫白家那孩子知道了,他但凡是个明理的也没什么可说的。说起来也是白家教女无方!白子华一点也管不住这姓林的,居然把个外室宠到如此地步!这小贱人我虽然没见过,然而对着慎郎都这么气焰嚣张,等将来进了门,我看哪里还有白子华的日子过!”

    游灿极勉强的笑了笑,道:“姑姑,依我说这女子必得下重手管教管教了,实在太过欺负慎郎忠厚了些。”

    被游氏提醒,游灿也想了起来即使林家求过来,这个情也不能求。正如游氏所言,林鹤望也就算了,当真把这样张狂跋扈泼辣有为的外室放过了,就白子华那软绵绵的性.子,将来还过个什么日子呢?

    最好是趁着这件事情永绝后患了才好。

    游氏见侄女明白过来,脸色略缓,道:“你晓得轻重就好!别到时候白子静一催促,你又改了主意!”

    “怎么会呢?”游灿娇声道,“姑姑方才盯着任表弟问罪,可不就是为了替我遮盖?姑姑这样苦心为我,我自然是听姑姑的话,又省心又有好处!”

    “如今正是正月里,咱们家招待正经的亲戚故交都来不及,林家也当不起咱们家亲自登门去拜年。”游氏略一沉吟,道,“明儿个,让纪久带份薄礼亲自跑一趟,先把事情和章老夫人说了。章老夫人若是知趣那是最好,她要是压不住林鹤望,咱们家再动手不迟。”

    区区一个青楼女子,居然抓伤了自己外甥,游氏越想越是恼火就不说亲戚了,任慎之是很有指望中榜的,游家卓家栽培他多年,这可是个往后可以给两家子弟做臂助的人,万一被那外室抓伤脸面,落下痕迹,和林鹤望一样失了科举进身之阶,那怎么办?

    见游氏果然雷厉风行,游灿松口气之余,却是飞快的盘算要如何说服白子华与白子静,不干涉游氏替任慎之出头。

    卓昭节由冒姑和游灿一左一右扶着手臂,慢慢出了门,才到廊上,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夹杂着的雪花顿时沾上了面颊。因屋子里地龙和暖,她倒不觉得冷,随手拿帕子沾了沾颊上的雪,便左右顾盼的寻找宁摇碧的身影。

    她也没找多久,就见披着一件紫貂裘的宁摇碧从回廊尽头大步而来。风雪肆虐之中,这紫裘将宁摇碧的面容映衬得越发晶莹如玉。他手里拿了两枝新折的梅花,卓昭节晓得念慈堂侧种了三五株梅花,约莫就是从那里折的。

    人才走近,暗香浮动。冒姑极有眼色的让开位置,游灿见状忙也松手,退开两步。

    宁摇碧随手将梅花给了冒姑,自己搀了卓昭节,含笑道:“说了这许久的话,可是乏了?”

    “倒还好。不过还是先回院子里去罢,如今天黑得早。”卓昭节抬头看了看外头铅灰色的天,其实这时候才未中,但只看天色已经有点傍晚的意思了。

    宁摇碧自无不允,卓昭节与游灿招呼了一声,就被他扶着慢慢走出了念慈堂。

    游灿没想到宁摇碧居然会在外头等这么久,而且一点烦色也无,又想到白子静如今怕是正和游炽等人一起嬉乐,却不像宁摇碧肯在这儿专门等着妻子。游灿虽然早就知道他们夫妇感情好,然而亲眼看到,自以为与白子静也很好的她也不禁有些羡慕了。

    游灿的心思,卓昭节与宁摇碧都无暇去留意。

    回到院中,喝了初秋递上的羊乳,卓昭节倒是精神了许多,就打发了下人,把之前与游氏商议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宁摇碧,道:“因为是席上三表姐忽然告诉我的,这事儿又拖不得,我怕回头再说就要出事。所以宴散后就直接留了下来。原本还道涉及五房呢,自然不好留你下来。”

    宁摇碧笑着道:“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你与岳母大人说几句私房话也忍不得?”

    卓昭节眼波一转,道:“咦,我以为你在外头孜孜不倦的守着就是为了听壁脚来着。然而长安冬日天冷,如今这屋子四面都掩得严严实实的,想偷听可没那么容易!”

    “越发的促狭了。”宁摇碧伸手捏一捏她鼻尖,好笑道,“我想知道你与岳母大人说了什么还用得着听壁脚吗?本世子往这儿一站,岂不就把你迷得神魂颠倒,问都不必主动问,你可不就是色授魂与的告诉我了?”

    卓昭节怔了怔,随即笑得打跌,拿两手扯住他面颊,戏谑的道:“啊哟,到今儿我才知道,原来你是靠美色过活的吗?”

    宁摇碧洋洋得意道:“能迷倒昭节,那也是我的本事!”

    “是是是!”卓昭节哈哈笑着摸一摸他脸,语带轻佻道,“如此花容月貌,为妻我怎舍得瞒你一字半句儿?嗯,美人儿,快让本娘子摸一摸你那小白手儿……”

    见她调戏自己,宁摇碧自要捧场,大大方方的握住她手,含情脉脉道:“好娘子,单只摸手有什么意思?用不用再摸一摸旁的?为夫决计千依百顺、无不从命!”

    说着不怀好意的伸手去解衣带,卓昭节撑不住大笑出声,按住他手道:“行啦行啦……我如今大笑不得,再笑可是难受。”

    宁摇碧忙敛了玩笑的心思,关心道:“怎么了?”

    “如今没什么。”卓昭节摇了摇头,依偎到他怀里,道,“你呀……你可真是促狭!”

    宁摇碧见她神色自若,未露难受之色,这才放了心,低头在她鬓发上吻了吻,微笑着道:“那咱们说会事情罢我倒奇怪,任家又不是医家,怎么林鹤望为了外室生子会问他要方子?”

    卓昭节拿手指点着他胸膛,道:“这你就不晓得了,任表哥的亲祖母,曾是……醉好阁的行首。”

    宁摇碧一挑眉,道:“原来如此!”

    勾栏里买进女子,说到底是为了赚取银钱。而女子若是生育,前后足有年余光景不能接客不说,对容貌、身量损毁也不小。年余光景的耽搁,有时候就是一代新人胜旧人。鸨母心中算着帐,谁会愿意手底下的女子去替人延续子嗣?

    是以各家都有避子的手段。如醉好阁这样的勾栏翘楚,更是对此控制极严。这也是章老夫人给林鹤望那外室定下限制的缘故,林鹤望与那外室勾连牵扯的也有一两年了,似这样的烟花女子,只看花氏就是个例子。她们自己出身卑贱难以进入正经人家的后院,最迅捷的一条路子就是挟子自重。

    当年花氏做了卓芳涯多少年外室,可不就是这么进的门?

    而林鹤望那外室若能生子,早就生了。既然没有,以章老夫人的精明如何不知她定然是在醉好阁里时伤了身子?

    正常来说,越是众人追捧、一宿千金的女子,鸨母看得越紧。到了行首这一步,那更是放在了心尖尖上的留着神,惟恐一个不小心跌了身价、捞不回成本了。

    所以醉好阁这几十年来,寻常的妓女被赎出后也许调养个几年还能够生儿育女。行首却鲜见再有子女缘分。任慎之的祖母却是个例外也难怪林鹤望会把脑筋动到他身上。

    宁摇碧想通此节,便嗤笑道:“这姓林的倒是想得出来,你过门未久就有身孕,那是咱们两个福缘深厚。他居然会认为咱们得了什么秘方?若当真有这样的秘方,任慎之但凡抄写一份给义康表姑,表姑不必他开口,就会许他一个锦绣灿烂的前程!”

    卓昭节道:“这个人从前还好,自毁了容貌之后,就急噪了起来。如今看着,竟仿佛疯魔一样了,他们林家现下也就林鹤望有个举人的功名,还是不能参加会试的。居然敢与外室一起打任表哥,母亲今儿个气得极了!”

    “正月里的岳母大人何必为这些个小人烦心?”宁摇碧笑着道,“回头我去替岳母大人分一分忧好了。”

    问也不必问就晓得他的分忧决计是干脆利落的。

    但卓昭节却摇了摇头,道:“若是三表姐与三表姐夫不在长安,咱们快刀斩乱麻也就是了。如今三表姐和姐夫都在,白姐姐那性儿……到时候头疼的还是三表姐。”

    宁摇碧心想,游灿头疼不头疼关我何事?但卓昭节既然反对,以林家的底蕴,游氏足够问罪了,就歇了插手的心思。

第九十一章 林瑰娘

    纪久亲自去了林府,章老夫人闻讯,惶恐极了,非但托了他再三向游氏赔礼,许诺一定会给卓家一个交代。隔了两日,章老夫人甚至带着媳妇白子华、嫡孙女林瑰娘亲自登门,借着拜年来与游氏解释。一见面,章老夫人未语泪先流,不顾自己年长,先裣衽行礼,道:“我德浅孽多,生此孽障,却给夫人添了许多麻烦。”

    游氏虽然恼恨林鹤望,但见章老夫人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儿子奔波,也有些感慨,遂和颜悦色的亲自上前搀扶,道:“老夫人这话可是折煞我了,依我说,知错能改,便是好事。老夫人何至于此?”

    章老夫人听出她语气里的意思,那就是只要林家把这件事情处理好,游氏也不是一定要穷追猛打,心里倒是松了口气。感激的道:“大郎不懂事,若夫人能给他次机会,我这儿先代他拜谢了。”

    “我怎么当得起老夫人的谢?”游氏见章老夫人比之上回见面明显苍老了许多,心下微叹,语气又委婉了许多,“我晓得老夫人是明理的人。这事情托给老夫人,我想照理是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章老夫人知道这意外就看自己够不够“明理”了。她心中愁苦得紧,眼泪都止不住,又怕正月里哭着叫游氏觉得扫兴。胡乱擦了把,就将白子华和林瑰娘招呼过来,让她们给游氏拜年。

    游氏一直就不喜欢白子华,不过如今游灿也在,总要给侄女点面子,很和蔼的与她寒暄了几句。相比之下,林瑰娘倒是颇让四房里的女眷喜欢。

    这林家小大娘因着年幼,粉颊丰润,眼睛已经可以看出水杏形,黑白分明盯着人看时,透着股儿精神劲。她穿着大红织金锦缎交领瑞锦纹深衣,五色彩绦缚了两个小辫子。脖子上挂着璎珞圈长命锁,腕上戴着绞花银镯儿,打扮得非常喜庆。

    跟在畏畏缩缩、迎风欲倒的母亲白子华身边,这林瑰娘倒是举止落落大方,一板一眼的行了礼,口齿伶俐的说了祝贺的话,就静静站在那里,任凭满屋子人打量,声色不动。

    赫氏和古盼儿这日都在念慈堂,赫氏因为自己只得二子,没有女儿,本来就对小娘子有几分喜欢,古盼儿是看到林瑰娘就想起自己的女儿畅娘,望着这小娘子的目光都分外柔和。

    趁着游氏与章老夫人说话,赫氏就拿盘子里的柑橘逗她到自己身边。然而林瑰娘扬头看了她一眼,道:“多谢赫舅母,只是我今日无物孝敬各位长辈,却怎么能先收长辈的柑橘呢?”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赞她年幼却非常的孝顺。赫氏掩嘴道:“好孩子,舅母最爱看你吃柑橘了,你要孝顺舅母,不如就吃上几瓣?”

    林瑰娘却又看了眼章老夫人,章老夫人今儿把媳妇和长孙女带上,就是为了同游氏说话时缓和气氛的。然而白子华怯懦,显然游氏也不耐烦和她多说,倒是林瑰娘派上了用场,她也是松了口气,点头道:“还不快谢过你赫舅母?”

    得了祖母准许,这小娘子才端庄的走到赫氏跟前,行礼道谢后,继接柑橘。

    赫氏趁势揽了她在膝边,轻抚她头顶,笑着道:“我若是有这么个小娘子就好了。偏我膝下就那么两个魔星,一个比一个顽劣,再长些都要管不住了。”

    古盼儿因为自己生的是个女儿,再夸旁人家小孩子,总归还是认为自己家的最好。何况畅娘尚在襁褓,未来大有可为。古盼儿虽然觉得林瑰娘好,但却觉得林家门楣如何能和卓家比?自己的女儿将来定然是胜过林瑰娘的,就道:“三嫂这话说的,我瞧无忧和无忌都聪慧得紧。”到底也夸了一句林瑰娘,“小娘子年纪虽小,举止倒已有大家风范,真真是聪明。”

    林瑰娘慢条斯理的剥着橘子,听到这儿就又放下橘子谢了她,这小娘子果然胜出白子华极多,如今方四岁,居然已经能很伶俐的寒暄了:“我听说古舅母新得了一位小妹妹,将来定然是比我好的。”

    古盼儿现下就爱听这话,虽然畅娘话都还不会说,但这并不妨碍古盼儿坚定的相信自己女儿将来必能才压苏语嫣、颜黯卓昭节,也不管这话是不是章老夫人进门前叮嘱孙女的,顿时眉开眼笑道:“这孩子嘴可真甜!”

    她们这儿逗着林瑰娘,本是林瑰娘嫡亲舅母的游灿神色之间却有些淡淡的。卓昭节察觉到,便悄悄碰了碰她,了然道:“可是想莺娘了?”

    游灿瞥一眼林瑰娘,叹道:“可不是?”

    林瑰娘的表妹白莺娘就是过了年也才三岁,秣陵到长安千里迢迢的,游灿和白子静夫妇两个现在都在长安,想接过来也怕路上有个闪失。

    这正月团聚的辰光,白子华倒是与女儿陪着婆婆出来走亲戚了,为了这个大姑子,游灿却要忍耐着与女儿分离之苦。偏与白莺娘年岁仿佛的林瑰娘在眼前晃来晃去,提醒着游灿这母女两个正是自己母女分离的罪魁祸首,也难怪她对林瑰娘这嫡亲外甥女还不如赫氏、古盼儿热情。

    “辰光过着也快的。至多到两年后会试,必能团圆。”卓昭节劝慰道,“何况伏舅母是莺娘的嫡亲祖母,定然也会好好待她。你看这林瑰娘,从前不也一样养在伏舅母跟前吗?”

    游灿瞥一眼林瑰娘,却皱着眉道:“之前她还在白家时,我常过府去看她,她待我是极亲热的。然而现在进来,却处处听着她祖母的。我倒不是说她怠慢了我,但这么点大的小孩子么还是活泼任性点的好,何必小小年纪就这么会看眼色呢?现下看着她也怪难受的,四表姐自己都顾不好,当然教不了她什么。这叫长辈教导……”

    卓昭节道:“你想章老夫人如今的处境,白姐姐……我说句实话,白姐姐这模样,林家这小大娘越早懂事越好,不然,章老夫人年事已高。她自己不能干些,往后谁来护着她?三表姐你又不似白姐姐,伏舅母又何必急于叫莺娘早早懂事?”

    “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可怜这孩子了。”游灿叹了口气。

    卓昭节心想,该到白子华这样的血亲,不拘是为母为女,能不可怜吗?

    虽然正月里各处走动都忙碌得紧,但游氏还是留着章老夫人三人用了饭,饭后又寒暄了几句,章老夫人要告辞,游氏象征性的留了两回,这才放了行。

    等章老夫人走后,游氏打发人叫来任慎之,指着案上两匣子东西道:“这是章老夫人送来给你赔礼的,你且收了下去罢。”

    任慎之一愣,忙道:“姨母处置就是,我……”

    “说是给你的,就是给你的。”游氏皱眉道,“你若是不便收存,我代你收着也好。推辞的话就不要说了,就凭林鹤望此番所为,我肯收了这份礼,给章老夫人个化解的机会她就该偷笑了。何况这件事情到这儿还没完,接下来章老夫人的处置若是不够明理,我也不与她罢休的。”

    任慎之经过上回挨骂已经发现了这个姨母的泼辣,这会也不敢多嘴,只道:“是。”他习惯于沉默内敛,此刻回答时虽只一个字,却透露出一丝颤抖,显然也为游氏的维护而感动。

    游氏又道:“我又要说你了,卓家在长安虽然不至于只手遮天,但也是有脸的。你不要以为君侯如今在翠微山中静养,咱们家就要小心翼翼的做人。更何况区区一个林家,卓家要为难他们,放出一番话去都能叫他们在长安站不住脚!你说你这些日子的委屈又是何必?”

    任慎之尴尬道:“一来是觉得尴尬,二来当时姨母也忙……”

    “再忙也没有看着你受委屈的道理!”游氏哼道,“何况一个林家也需要我专心花心思去对付吗?你看今儿也就是纪久跑了一回罢了。”

    “是我糊涂了。”任慎之只能继续请罪。

    游氏语重心长道:“你过来之前,你外祖母就写了信来,要我务必好生照拂好你,这事儿若叫你外祖母晓得,必然要怪我没护好你。你若是当真视我为姨母,往后有什么事情就直言,如今你住着水荭馆,我早晚也很难看到你,你若不说,我疏忽了,像这样事后发现,你受了委屈,我心里难道就好受?”

    她叹了口气,“记着,你到长安来是读书考功名的,不是来受气的。不拘是府内府外,只要不是你无理在前,任谁要欺凌你,姨母都会向着你!”

    任慎之低着头,轻声道:“是。”

    游氏怕他被自己说得太过惶恐,又勉励了他几句,因任慎之请她帮着收起章老夫人的谢礼,游氏就让鹿鸣收下去这才放他回水荭馆去。

    等任慎之走了,早就在旁欲言又止的卓昭节就道:“母亲,照我说不如让任表哥搬出水荭馆罢?”

    游氏一愣,道:“就因为花氏?”

    “可不是吗?”卓昭节提这个却是因为蕊蝶别院之事,但那件事情实在是羞于出口,所以这两日思来想去的想着旁的理由,这会就趁势拿花氏说嘴,道,“这一次是咱们虚惊一场,但那花氏显然不是什么检点的人。不然,她一个正当韶华的侍妾,在五房里兴风作浪也就算了,到底是五叔的人,咱们也不好说什么。然而她能够独身出入水荭馆一次,焉知道没有第二次?可见其人轻浮这么个人与任表哥做着邻居到底不妥罢?”

    “但住到水荭馆去是他自己要求的,你也知道他与那沈丹古关系极好。”游氏皱眉道,“这孩子性.子闷,与沈丹古之外的人都不怎么说得到一起去。何况沈丹古功课好,慎郎与他一起住,也是有益处的。若是就这么叫他搬回来,恐怕这孩子会多心。不只是他,恐怕五房与沈丹古也要疑心……我倒不怕旁的,就怕你们祖父知道后难过。”

    “……”卓昭节暗吐一口血,道,“咱们可以把任表哥这次受的委屈私下里告诉五叔和祖父,就说是怕再有下次,任表哥还是默默忍了,这才要他回四房来住,免得在水荭馆那边不便照顾的。”

    游氏沉吟道:“如今正月里也不便搬动,等过了元宵我与他说一说,问问他自己的意思罢。”

    卓昭节知道任慎之因为和沈丹古同病相怜的缘故,两人是极要好的,若是问任慎之自己,他肯定不愿意回四房。不仅仅是和沈丹古更有话说,也因为四房这边一起读书的卓昭粹、游炽、宋维仪等人,虽然没有公然的欺压他,然而这些都是有依靠的人,到底衬托出任慎之的孤苦无依来。

    倒是沈丹古,虽然父亲还在,然而却护都不敢护他相比之下,任慎之尽管父母双亡,然而父母在时都对他极为呵护的。

    这样对比下来,换了卓昭节,她也更愿意住水荭馆。

第九十二章 铃铛

    卓昭节听游氏这么说,就知道让游氏做主帮任慎之搬出水荭馆是无望了,蕊蝶别院的事情在唇边滚了几次,到底没好意思说出来。只是游氏这边的路既然走不通,她略作思索,忽然又想:“我真是糊涂了,总这么避着沈丹古,侯府也才这么大。归根到底还是得空提醒任表哥防着点那沈丹古的好。”

    又想到沈丹古手底下有那等高来高去的人,心里忽然一突,暗想:“糟糕了,先前我只道那晚的事情实在说不出口,所以一直忍着……这沈丹古手下既然有那样的能人,万一对祖父不利可怎么办?”

    她心里存了这样的忧虑,思来想去,趁着这次任慎之的事情,私下里就和宁摇碧道:“如今虽然章老夫人亲自过来赔礼,但我想着林鹤望除非当真昏了头,才敢这样对任表哥。我倒有些怀疑沈丹古。”

    宁摇碧道:“哦?难道是沈丹古欲对任慎之不利?我仿佛听说他们关系还不错?”

    “谁知道呢?”卓昭节斟酌着说辞,道,“那回我和三表姐在水荭馆外撞见花氏悄悄儿出来,虽然她解释的倒也说得过去,但总觉得沈丹古到的也太巧了点儿。就仿佛是专门出来替花氏佐证的一样。”

    宁摇碧不在意的道:“你若不放心那花氏,设法赶了她出府就是。”

    “花氏是五叔爱妾,为了这个女子,五叔不但与五婶和离,连唯一的嫡女都不要了。”卓昭节斜睨他一眼,道,“这花氏可不好赶,投鼠忌器呢!不然哪儿还轮得着咱们动手,三伯母早就容她不下了。”

    宁摇碧笑着道:“何必叫卓芳涯知道?使人觑着那花氏出门的光景,直接斩草除根不就是了?五房里总没个正经人出来主持后院也不是个事儿,这也是帮了卓芳涯一把。”

    “你啊!”卓昭节点一点他胸膛,道,“若是可以,不如查一查沈丹古罢。我总觉得这人有点古怪。”

    宁摇碧向来对她言听计从,闻言沉吟道:“那开年之后,选两个人去陇右走一趟罢。”

    卓昭节还要说什么,宁摇碧却没耐心了,拨着她鬓发,似笑非笑的道,“咱们两个说说话儿,你怎么净提旁人?”

    “不提旁人,那和你说什么?”卓昭节轻轻捶了他两下,嗔道,“见天儿的在一起,你还没说够呢?”

    宁摇碧低头吻着她额角,笑道:“我和你一辈子话儿都说不够的。”

    “这可是你说的。”卓昭节拿手点着他,道,“往后辰光长了,我老了,你若敢嫌弃我,我就拿了你今儿的话来问你,倒要看你认是不认?”

    “你若是老了,我岂非更老?”宁摇碧笑着捏一捏她面颊,爱怜道,“我对你说的哪一句话不记得了?便是把我自己忘了,也不能忘记了你啊!”

    卓昭节听得欢喜,扑进他怀里去……

    章老夫人回到林宅,立刻拉下脸来,将意欲询问她如何了结此事的白子华打发回房。却将林瑰娘揽在身边,微合双目,脸色时阴时晴,变幻不定。

    林瑰娘乖巧得出奇,任凭祖母搂着自己,安安静静的不作声。

    祖孙两个这样异样的沉默良久,章老夫人终于定下了决心,命嬷嬷:“打发人去平康坊把大郎寻回来,他若是不肯回来,就说瑰娘想他了。”又摸了摸林瑰娘的头,叮嘱道,“一会你父亲回来,不要告诉他今儿个咱们去了敏平侯府。”

    林瑰娘点头:“我听祖母的。”

    一个多时辰后,林鹤望匆匆归来,进门的刹那,扑鼻来的脂粉香气叫章老夫人的心又更冷了几分如今林鹤望的身子比之病中其实还要瘦削几分,这都是因为早先心情抑郁,还没完全恢复,就纵情声色的缘故。

    章老夫人心中闪过后悔之念,那时候林鹤望脸上的伤虽然好了,疤痕却难以去除,他绝望之下,就时常流连烟花勾栏地。章老夫人体谅儿子的心情,再加上对白子华看不上眼,也就任凭他去了。

    本来想着让勾栏里的女子宽慰宽慰儿子也好,年轻人么风流点也没什么,林家又不是开销不起。然而现在林鹤望一门心思的扎在了胭脂堆里,又被个勾栏女子迷得神魂颠倒,非但答应为那女子赎身,还想把人领进门。现下这大正月里的,他也是三不.五时住在平康坊,直拿青楼当家,倒把老母妻女撇在宅子里,竟是透露出来彻底沉沦的意思。

    虽然这个儿子已经不能参加会试了,但章老夫人还指望着他支撑家业,怎么能看着他一个劲儿犯糊涂?

    若早知道今日,早先她就会约束林鹤望,不使他太过放纵。现下却有点迟了,之前为了林鹤望想纳人进门,母子两个竟吵了起来,虽然后来林鹤望向老夫人认了错。然而究竟有了一层淡淡的罅隙。

    亏得林鹤望虽然痴迷外头的女人,对亲生骨肉还有几分怜爱。接到林瑰娘想念自己的消息,到底赶了回来看来还有救。

    章老夫人在他回来时就定了计,此刻就和颜悦色的道:“你可是回来了,今儿个一早瑰娘就在念着你,方才还抹了半天泪。你再忙,这正月里,就不能留在家里陪我们一陪?”

    虽然章老夫人说这番话的语气并不冷,但那个“忙”字到底透露出几分微妙,林鹤望尴尬的道:“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就招手把女儿叫到身边,从袖子里掏出个铃铛哄她玩。

    章老夫人起初还道林鹤望是回来时顺手买的,未想林瑰娘接了铃铛,没摇两下,就扭开头道:“这个好香。”

    林鹤望没听出女儿是嫌弃香味太浓,还以为她是欣喜,笑着道:“是呢,小娘子就该香喷喷的,这是沉水香,瑰娘喜欢么?”

    “我想父亲,这个回头再玩罢。”林瑰娘看了眼祖母,想了想,道。她是一点也不喜欢这铃铛,本来沉水香就是极旖旎的香气,不讨小孩子喜欢的。如今冬日,长安天冷,屋子里都烧着地龙,门窗又紧闭着,这香气闻着就有点昏沉沉的。

    若是依着林瑰娘自己,早就扔远了。但如今林鹤望一脸的高兴,林瑰娘不想逆着他的话说,思来想去就含糊过去。

    林瑰娘这儿只是含糊过去,章老夫人听着却是止不住的怒气上涌了沉水香珍贵,谁家卖给小孩子玩的铃铛的铺子里会舍得拿它来熏东西?想也不必想,这东西怕是林鹤望顺手从醉好阁的姘.头那儿弄来的。

    她立刻给身边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过会就把那铃铛取过来远远的丢掉。林家怎么说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嫡长孙女林瑰娘要玩个铃铛,金镶玉的也不是买不起,如今却拿着个妓.女那儿来的,可不是脏了手?

    心里将林鹤望这糊涂的儿子大骂了一番,章老夫人好半晌才定住了神,淡淡的道:“你这样总是往外跑也不是件事儿,不说如今是正月,瑰娘现下已经五岁了,她又没有旁的姊妹做伴,成日里在这宅子里闷得无趣。我想不如早点让她启蒙,宝郎现下三岁,得闲也好跟着姐姐耳濡目染些。”

    提到读书,林鹤望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抱着女儿的手也僵了僵,片刻后道:“母亲考虑的是。”

    “长安居,大不易。”章老夫人若有所思道,“何况现下宝郎还小,主要是教导瑰娘,但请的师傅太差,到底也不好,若是请好的呢,一来束太高,没有必要,二来人家嫌弃是教导小娘子,未必肯答应。所以我想,还不如你自己来。”

    林鹤望如何肯答应?不说他如今根本就不想听到和学业有关的话,现下他一颗心都系在了醉好阁那叫云缤的女子身上,像今日这样临时回来陪一陪林瑰娘还成,叫他每日守着林瑰娘教导功课,可没这份耐心。

    因此林鹤望就露出不情愿的神色,心不在焉的道:“儿子这两年都没怎么看书,从前会的一些功课也忘记了。”顿了一顿他想起了一直坚持来走动的江扶风,顿时眼睛一亮,道,“不如请江兄得空指点瑰娘些如何?就算他无暇,他的夫人也是识文断字的,左右小娘子粗通文墨就成了,江兄时常到咱们家来,我想他不会拒绝的。”

    章老夫人听得半晌没有作声,对儿子真是越发的失望,从前江扶风因为经常来探望,在林鹤望这儿受了多少气,虽然没有记恨,但成婚之后,也许是忙碌,也许是卓玉娘的缘故,到林家来的一次比一次少了。这大半年来,根本就是只有年节才会亲自登门一叙,由于不总能碰见林鹤望,甚至年前只派了家里管家送了贺礼来。

    而林鹤望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他这最可靠的同窗亦与他渐渐的疏远起来。

    至于另一个好友宋维仪,去年非常意外的落了榜倒不是解元之名徒有其表,而是因为意外,下场前几日不慎染了点风寒,撑着进了场,结果次日被发现昏倒在地,发了高热。卷子自然也没做完。

    本来宋维仪到长安后,也是几次三番的登门探望的,但林鹤望当时性情暴躁喜迁怒,宋维仪又是游家的女婿,没少受林鹤望的气。几次下来,宋维仪借口要下场,不动声色之间就来的少了。落榜之后,越发少到林家来,名正言顺的理由就是要专心学业。

    这两个人加上那已死的麻折疏,在秣陵时,都是林鹤望的知交好友。结果麻折疏算计了林鹤望一辈子,林鹤望自己把剩下这两个好友弄得渐渐远去他居然还毫无所觉。

    章老夫人想到这儿,不能不对儿子的眼力叹息。

第九十三章 云缤

    林鹤望的反应,越发坚定了章老夫人快刀斩乱麻的决心。老夫人按捺住情绪,缓缓道:“江家郎君现下也是成了家的人了,哪里有这许多功夫?何况瑰娘年幼归年幼,总也是小娘子,叫世叔教诲,像话吗?更不要说论起来他的夫人是雍城侯世子妇的堂姐,虽然至今还没消息,但雍城侯世子妇怕是下个月就要生了,江郎君迟早也要为人父母,哪里来的功夫专门到咱们家来替两个小孩子开蒙?你说他的夫人究竟隔了一层,未必有这份热心。”

    “那不如先随意请个师傅罢?”林鹤望沉吟道,“是了,游家三娘子不就是个好人选?她是瑰娘的嫡亲舅母,左右莺娘又没跟过来,白子静自有卓家照顾,她闲在敏平侯府也没什么事做。请她教导瑰娘,也是宽慰她的思女之情,不是两好?”

    章老夫人差点没把茶碗砸过去今儿个在念慈堂,本是林瑰娘亲舅母的游灿对林瑰娘还不如转着弯的赫氏、古盼儿这两个舅母亲切,真当她和游氏说着话就没注意到吗?连林瑰娘都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刻意没有凑到游灿跟前去招她厌。

    游灿如今对林家十分的冷淡,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白子华写信回娘家哭诉委屈,伏氏心疼女儿,迫着儿子媳妇早早进京来给她撑腰,使得白闻莺还未满周就与父母分离,游灿与白子静如今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白子静究竟是白子华的胞弟,还能体谅,游灿虽与白子静是姑表亲,然表姐哪儿能和亲生女儿比?

    显然是因此恨上白子华、对林家自然也不亲了!

    虽然这件事情该怪白子华,但林鹤望糊涂到这份上也太过了!白子静要以学业为重,不能经常到林家来,游灿正如林鹤望所言,是极空闲的。靖善坊和兰陵坊比邻,可她宁愿成日里守着姑母表嫂们说话,都懒得过府来寒暄这么明显了章老夫人心灰意冷的一叹,瞥一眼孙女,心中的愁绪简直没法说。

    左右章老夫人自己已是一把年纪,可林瑰娘和林宝还小,摊上这样的一双父母,这两个孩子往后该怎么办?

    她沉默了良久,直到林鹤望面上浮上来尴尬之色,才淡淡的道:“年前卓家四房才添了一个嫡孙女,如今雍城侯世子妇也回娘家待产。雍城侯世子妇与游家三娘子向来交好,宁家如今又没什么人帮手,恐怕等她生产后,游家三娘子少不得要给她帮手,哪里顾得了咱们瑰娘?”

    林鹤望闻言,露出不忿之色,道:“出嫁从夫,游三娘子如今可是白家的人,自然是与瑰娘更亲!”

    再和他争论下去,简直要被活活气死!游灿是白家人又不是林家人,即使是舅母,里瑰娘的长辈都好好的在堂,凭什么要她这个舅母来帮林家教养女儿?章老夫人吸了口气,索性和他直接摊牌,道:“我年纪也大了,这个家,白氏做不了什么,樊氏虽然能干,究竟名不正言不顺,你不能老在外头。”

    林鹤望皱紧了眉,他也听出来老夫人说了这么半天,还是为了让他不要再到醉好阁里去了。沉思片刻,林鹤望便拍了拍林瑰娘,道:“你去寻你樊姨。”

    等把林瑰娘打发走了,林鹤望才道:“母亲要我在家里,我如今也没个知心人伺候,不如母亲准了云缤进门罢?左右现下我也是子女双全了,又何必再迫着云缤生子之后再进门?虽然她出身不好,但那也是身世之故,又非自甘堕落,说起来也怪可怜的。再说她进门亦只是妾侍,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勾栏里从良的女子也不只她一个,母亲何不赏了她这线生机?”

    章老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她进了门,你当真肯在家里专心教导瑰娘和宝郎吗?”

    林鹤望听出她语气的松动,眼睛顿时一亮,道:“这个自然,母亲?”

    “你既然这么想她进门,那我就答应了吧。”章老夫人淡淡的道,“只是……听说那醉好阁在勾栏地里极是出名,这云缤……给她赎身,耗费不小罢?”

    林鹤望忙道:“母亲放心,云缤虽是身在污浊地,却心向良家,这些年来也攒了许多体己,之前她就和我说过,若母亲准她进门,她将妆奁搬空,只须咱们家略作补贴,自也能脱身了。”

    章老夫人垂下眼,淡淡的道:“那你就去办罢,记得把身契拿出来……还有,你也晓得白氏的两个兄弟都在长安,虽然她不好,但场面上总要给她留着体面的。云缤进门就不必摆酒了,对外,就说你新收了个侍婢罢。”

    “这……”林鹤望闻言,为难道,“是不是太委屈云缤了?”

    “……”章老夫人深吸了口气,竭力把语气放得和缓,道,“你不是说她身在污浊心向良家?何况她若是真心待你,又何必计较这些?要说名份,白氏是你发妻,可你看如今这家里上上下下,还不是樊氏在料理?名份你若是觉得她委屈,往后,私下里偏着她一些不就成了吗?又何必在乎这点儿面子,总归以后瑰娘和宝郎的前程,是要用得着白氏的娘家的。”

    章老夫人拿了林鹤望先前说过的话来堵他,林鹤望果然也不能说什么,只得答应下来。

    虽然是以侍婢的身份进门,但怎么说也算是进门了。章老夫人又承诺容许林鹤望在后院里公然偏向云缤相比之前老夫人死活不许一个勾栏女子踏入林家,这已经是意外之喜。

    林鹤望担心章老夫人反悔,当天连晚饭都没在家里用,顶着风雪折回平康坊。

    这晚,章老夫人破例没叫孙女、孙儿陪在跟前,目送林鹤望离开后,看着外头庭中的飞雪,久久未语,神色时而阴狠、时而惆怅。

    云缤不是醉好阁里最能赚银子的那株摇钱树,何况出道这些年这树上的钱也摇得差不多了,时下最大方的一个恩客就是林鹤望。之前林鹤望迷上她后,流水也似得为她花费过,如今又愿意拿出大笔银钱来赎人。醉好阁的鸨母算盘一打,到底是赚了,自是爽快答应,还送了百两银子的首饰作为陪嫁,煞有介事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送着她“心肝女儿”出了门。还再三叮嘱林鹤望不可亏待了她这好女儿。

    两人带着不多的箱笼,乘车回了林宅,又是兴奋又是忐忑的上堂拜见章老夫人。

    章老夫人打眼一看,这云缤约莫十**岁年纪,在勾栏里算是年长的了,也难怪鸨母这么爽快的放人许是为了讨好章老夫人,却是装束得极为素淡,一副打算收起华服珠翠,安分乖巧过日子的模样。

    然而如今正是正月里头,她穿的太素,章老夫人看着就觉得晦气,只是碍着林鹤望还在旁边,并不发作,不动声色的道:“是个齐整的孩子,难怪你成日惦记着。如今人既然进了门,往后这宅子里也有你喜欢的伺候着,就不要总是出去了。”

    林鹤望见章老夫人果然说话算话,并没有为难云缤的意思,心下一喜,满脸笑容的道:“母亲放心,儿子往后必定常常与云缤一起侍奉母亲跟前的。”

    章老夫人淡淡的笑了笑,道:“我这会子乏了,你们就先下去罢……白氏那儿,左右就是那么回事,就不要去敬茶了。”

    结合老夫人之前说的,会容许林鹤望在后院里偏心云缤些,林鹤望当然认为这是老夫人进一步表示抬举云缤了。何况白子华在林家现下本来也没什么人理会,就是林瑰娘,为防她染上白子华的性情,章老夫人也盯紧了不许她常到白子华跟前的。

    目送他放放心心的牵了云缤离去,章老夫人转过头来,看了眼身后的嬷嬷,嬷嬷微微颔首

    两日后,章老夫人令人送了几样点心到敏平侯府,不经意的提到林宅没了一个才买的侍婢:“原本老夫人是想亲自过来与夫人说一说话的,未想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倒是弄得一家子人都不便出门,免得过了晦气了。只是呢,敝家厨子新想出来的这两种点心,又急着给府上尝个新鲜,老奴是前院的,未踏后头一步,今儿个出门又沐浴更衣了一番,这才敢到夫人跟前来。”

    游氏微笑着道:“老夫人真是太客气了,不过区区一个下人,哪儿就能够叫主家都染上晦气?府上的点心素来都是好的,今儿个这两样,我看着就喜欢。”

    说着就似不经意的问,“却不知道那侍婢是在哪儿伺候的,叫老夫人这样慎重其事?”

    来人垂手道:“回夫人的话,那侍婢本是买回来伺候郎主笔墨的,未想到她不谙敝宅布局就胡乱走着,结果昨儿个大雪纷飞,宅子里有下人偷懒,把一口井的井盖开了没合回去,叫她摔下去出了事。如今那口井又封了起来,老夫人是以恼火得很,说人没了就没了,还废了一口井不好用。”

    “原来是这样。”游氏道,“我还以为老夫人这般慎重,是因为这侍婢极重要呢,怎么说也是在林郎君跟前伺候的人。”

    “夫人说笑了,这侍婢与其他下人俱是一样的,花了银钱买回来,还没使唤就出了事儿。”来人不动声色的回道,“可见是个福浅的。要说在郎主跟前伺候,郎主跟前也不只她一个,如樊娘子可是正经给咱们大夫人敬过茶的,可在老夫人与夫人跟前,又算什么呢?哪儿敢当夫人的重要之言?左右都是伺候郎主的人罢了。”

    游氏听到此处,微微而笑,颔首道:“说的也是,章老夫人最是明理不过,林家到底是震城名门,规矩十足。”

    这么说来,章老夫人倒是把首尾处置得很是干脆利落。虽然那云缤不过一介妓.女,到底是教坊的人,就这么杀了,就是卓家也吃不消,何况醉好阁的人也没那么容易下到手。然而章老夫人把人哄回家,还是侍婢的身份,连茶都没给主母敬过,通房丫头都不能算的。那就是想怎么杀就怎么杀了。

    本朝对于主人杀婢,只处罚金那还是有铁证、有人告的情况下,正常打杀只要有奴婢做错事在前的理由,根本没人管。现在这云缤又是意外死的,那就更加没事儿了。

    听到这句话,来人才放了心,暗吁口气,赔笑道:“老奴代老夫人谢过夫人之赞。”

    这老仆回去禀告了章老夫人,得知游氏对这个答复很满意,章老夫人才放下了心,跟着却接到了林鹤望在屋子里乱砸东西的消息,愁容复聚……

第九十四章 生产

    任慎之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元宵过后,众人恢复如常。

    因为畅娘健壮,又有赫氏掌家,古盼儿空闲极多,完全可以在孙姑姑的帮手下亲自带着女儿,恰好让游氏脱开了身。游氏遂将心思全部用到卓昭节身上。

    距离生产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连纪阳长公主,也时不时的打发人过府探望。

    如此到了二月初三的清晨,天还蒙蒙亮,卓昭节被阵痛惊醒因着身子笨重,两人自住进这院子就分了床的。而宁摇碧不放心只让使女守着妻子,坚持叫人在原本的床榻对面加了一张矮榻,亲自陪夜。

    他从酣睡中被卓昭节叫醒,知道缘故,顿时大吃一惊,外袍都不及披上就出去叫进人来。

    一群尚未许人的使女慌成了团,亏得冒姑有经验,把众人喝住。

    毕竟这几日本来就是产期了,她心里也有数,进来看了卓昭节的情况,果然是生产之兆,当机立断吩咐人一面去禀告游氏,一面把早就安置在院子里的稳婆请过来,又打发人去烧水、收拾产房。

    宁摇碧虽然跋扈,这时候却也吓得手足无措,不住的安慰卓昭节,急得竟是语无伦次,只是这会卓昭节也没心思听他说什么。两人一个呼痛,一个乱七八糟的安慰,俱是难受得紧冒姑一口气给下人们都吩咐了事情,回头见宁摇碧还满头大汗的站在榻边,顿时急了:“世子怎么还在这儿?世子妇就要生了!”

    “啊!”宁摇碧被她一抢白,倒是醒悟了过来,下意识的问,“那我该做什么?”

    “……”冒姑噎了一下,才道,“什么也不要做世子先出去罢,夫人很快就会到,这些都不是男子该沾的事儿。”

    宁摇碧生母早逝,虽然有纪阳长公主抚育他长大成人,然而长公主怎么会无事与他说起妇人生子的事情?因此他对这生养上的忌讳一窍不通,还热心的试图帮把手,道:“这样是不是太过劳烦岳母大人了?要做什么姑姑告诉我就是,我……”

    “这不是告诉不告诉世子的事儿!妇人生子,男子怎好在场?”冒姑哭笑不得,因听着卓昭节**声大,也顾不得尊卑了,直接伸手把宁摇碧往外一路推,风风火火的嚷道,“等她们把产房收拾好,一会自有人来抬了世子妇过去,世子当真想帮忙,这会就到外头去等着罢!就不要在这儿添乱了!”

    宁摇碧懵懵懂懂的被赶出屋,几次说话都被冒姑驳回,只得讪讪站在回廊上。只是没站多久,听着屋中卓昭节的痛呼,顿时又把冒姑的叮嘱抛到了脑后,正要再回去看看,才迈几步,却听身后有人心急火燎的叫道:“九郎!”

    他回头一看,却见游氏只带着贴身使女鹿鸣、泉鸣赶到,这素来端庄的岳母此刻松挽发髻,急切之间系上的衣带结成了一团,全身上下无一件首饰,显然是尽最快的速度赶了来,这会对着宁摇碧也无心寒暄,只道:“七娘怕是要生产了,你怎的还往里走?快在这儿不许动!”

    “岳母大人,我……”宁摇碧如今看到游氏如见救星,忙迎上去,只是游氏挂心着女儿,说了他一句,根本没耐心多听,就匆匆道,“你在外头不要进来!”便带着两个使女直接进屋去了。

    被冒姑和游氏反复慎重叮嘱不许进门,宁摇碧虽然向来肆意,这会也有点慌了手脚,在回廊上转来转去到底不敢不听他等得煎熬,好在没多久,去收拾产房的使女跑进去禀告一切就绪,游氏知道后,立刻指挥人把女儿往产房里抬。

    宁摇碧竖着耳朵隔窗听见,自以为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了,就脱口道:“我进来搭把手?”

    “九郎不要添乱了!”游氏闻言,不高兴的训斥了他一句,跟着就吩咐叫进几个力大的婆子,宁摇碧在外头伸长了脖子,也只看到妻子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的被婆子抬到早就预留出来的产房里去。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免急得团团乱转。鸾奴提醒了三遍,才想起来应该打发人去纪阳长公主府禀告一声他这儿心神大乱,卓昭节也不好过。

    虽然说十月怀胎,终归有生产的这一日。而且许院判隔两日就过府来探望,次次都说胎像稳固胎位端正,必能顺顺利利诞下子嗣的,可事到临头,感受着一阵比一阵猛烈的疼痛,卓昭节情不自禁的想起了白家大娘子与阮云端这两个难产的人,心里不免一突一突的。

    冒姑安慰了好几次都不管用,一直到游氏赶到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这才心神略松到这会,卓昭节才醒悟过来回娘家待产的好处,有亲娘在跟前究竟是不一样的,俨然是寻到了主心骨。

    游氏自己生了二子二女,也照拂过长女和两个媳妇的生产,究竟经验十足,匆忙赶来却虽惊不乱。一看卓昭节的神情,就晓得她是吓着了,忙道:“你放宽了心!许院判的话你还不信吗?何况你见你五姐、三嫂、八嫂她们,还有灿娘,哪个不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论福分这满长安的小娘子谁能和你比?这会听我的话,放宽了心,不要紧张。”

    被游氏安抚着,之前卓昭节听说过的白大娘子和阮云端的难产的恐惧才慢慢消退了下去,却还是攥着游氏的手不放,呜咽道:“母亲,我痛!”

    “生孩子哪有不痛的?”当此之时,游氏虽是满面肃然,听了这话也不禁失笑出声,继而安慰道,“你忍一忍,孩子落地了就好了,难为事到临头,十个月都熬过来了,这会却怕了起来?”又道,“你不要慌,越慌越是不易……为娘在这儿,也打发人等坊门开了就请许院判来了,你身子骨儿向来就好,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话之间,稳婆都收拾好进来了,看过情况,均道:“是要生了,只是还要等一等,是不是让世子妇吃点东西?免得一会没了力气。”

    “厨房那边还没好吗?”游氏当然也不会误了这个问题,只是忙着安慰女儿,还没顾得上说,这会被稳婆提醒,忙问鹿鸣,鹿鸣不敢怠慢,道:“婢子去看看。”

    大家子的厨房向来起得最早,这会人都起来了,闻说卓昭节要生了,打发人过去要吃食,没人敢不上心。少顷鹿鸣引了厨房的人进来,因为游氏只匆忙交代了一句,也没说做什么,又有鹿鸣过去催促,所以手忙脚乱之间却是揣测着做的,揭开食盒是一份樱桃毕罗,一大碗老参鸡丝汤,并清粥等今早预备的早饭。

    游氏亲手端了鸡汤与女儿:“待会要用力气,别嫌这个油腻,这里头加了老参,最能长精神力气。”

    卓昭节如今慌了神,对母亲言听计从,忍着那汤的油腻喝了,将汤中撕碎的鸡丝也吃了个干净,又吃了几个毕罗这时候疼痛也达到了高峰,她咽下毕罗,禁不住叫出了声!

    这叫声让外头宁摇碧听得更是方寸大乱,若非产房外守着人,恨不能立刻冲进去,在庭院里团团乱转着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游氏等人俱有经验,倒没把这声惨叫放在心上,一面安慰卓昭节,一面指导她使力,虽然场面紧张,却是有条不紊。

    究竟卓昭节身子骨儿好,自断出有孕以来,又有院判奉了皇后之命殷勤照拂,安胎期间亦是毫无忧虑,身边多是能人。所以这场生产却是顺利得紧,进产房后不到一个时辰,只穿着单衣、却在飞雪中不断冒着汗的宁摇碧便听得一声婴啼他起初还道自己是紧张过度幻听了,跟着那婴啼继续,又有人在里头欣喜的嚷道:“是个小郎君!”

    宁摇碧这才如梦初醒,大喜之下,也顾不得四周之人,乐得在雪地上一蹦老高,欢喜道:“昭节,咱们有儿子了!”他在外头等的早已是度日如年,这会终于听到了个结果,如何还能忍得住?跟着就想奔进去看自己这嫡长子,门口婆子哭笑不得的挡住去路,道:“世子冷静些,这里头男子是不能进去的!”

    中途赶过来的赫氏、古盼儿也道:“九郎你等一等,母亲在里头主持着,待小郎君净过身,裹了襁褓,自会抱出来与你看的。且不说这屋子你不能进去,这会子七娘正虚弱得紧,你这么进去,冷风吹她身上,那就是一身的病!”

    本来宁摇碧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区区婆子哪儿被他放在眼里?这会听赫氏和古盼儿说贸然闯进去会害了卓昭节,这才强忍着止了步,忍不住扬声道:“昭节,你还好么?”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里头复传出卓昭节的痛呼顿时把满院子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宁摇碧顿时失色,叫道:“昭节,你怎的了?!”

    赫氏与古盼儿对望一眼,眼中俱是震惊与恐惧,心里均是一个念头:孩子都生下来了,如何还会痛呼……难道是……血崩了?

    这可是大事。

    赫氏变了脸色,迅速叫过身边使女:“你快去门上打听打听许院判到了没有?若是没有,速去告诉郎主,叩开坊门!”使女晓得事情轻重,答应一声,匆忙去了。

    赫氏交代这么一句话时,卓昭节又一声尖叫划破晓色,就在宁摇碧要不顾一切冲进产房、婆子们拦阻不住时,里头忽然传来游氏怒喝一声:“给我在外头待好了!净会添乱的东西!有点儿侯府气度成么!”

    宁摇碧怕还从来没有被人当面这么骂过,呆了一呆,随即跳脚道:“岳母大人,昭节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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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茂侯门介绍:
伊,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女主】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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