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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宠爱只为你全文阅读

作者:木泠风     半生宠爱只为你txt下载     半生宠爱只为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半生宠爱只为你全文阅读

第一章 冠盖满京华 斯人独憔悴

    新世纪的z国,经济发展迅速,科技不断创新。而地处粤省中南部的各大城市凭借着有利的地理位置更是成为经济发展和科技研发的重要基地。

    深城便是粤省这几大城市中的佼佼者了。在这样的一座经济实力雄厚,电子信息发达的城市里,有一个高档的住宅小区。这个小区靠近商贸繁华的市中心却绿树成荫静谧安宁。小区建有娱乐设施,健身器材,喷泉泳池,而且采用了人车分流的模式,既防止了这里的空气不被二次污染,又让住户们在区内玩耍行走时再无后顾之忧。开发商想打造深城品牌楼盘的用苦良心可见一斑。

    2005年7月,盛夏里最为平常的一天,烈日炎炎不见风动。下午4点钟光景,一辆黑色的prado suv驶进了深城这个小区的地下车库。车子熄了火,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下了车,关了门,又锁了车。

    男人走到电梯旁,伸出手来,按了电梯的上行键。电梯门打开,空无一人,他进了去,按了楼层。

    随着电梯的上行,楼层的数字不停地递增。这个身形高大面容冷肃的男人看着那不断变化的数字薄唇紧闭。楼层的数字在显示32的时候闪了两下,然后电梯“叮”地一声响了,门开了。沉默的男人顿了顿,然后抬脚跨出电梯,走到3202号房门前,拿出钥匙开了门。

    门口放着两双拖鞋,一大一小,一蓝一粉。男人换了那对大的蓝色拖鞋,转身,关好大门,把钥匙放在右手柜子上的手工竹篮里,环顾四周。

    家里还是这个样子,没有变化,什么都一样,就如同她还在的时候。只是,他因为出差,好几天没有过来,所以空气里窜漫着了无生气的味道。

    钟点工李阿姨由之前的一个月打扫一次卫生换成了两个星期一次,她应该是明天或者后天才来打扫吧?男人大步走进卧室把窗打开,又出来客厅开了阳台门。门开了,他一脚就跨了出去。

    房子座北朝南,所以即便是这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太阳也没有直射在阳台上。阳光只是斜斜地洒向楼宇的外墙,有玻璃的反光,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男人一身白衬衣黑西裤背脊挺直地立在阳台上。他扯松了领带,又拿出烟盒打火机,抽出一根烟点上。他站的这个位置,远远地可以看到楼下的秋千和滑梯,不过现在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可能是太热了吧,再晚一点就会有年轻的爸爸妈妈或者年迈的爷爷奶奶带着孩子出来玩耍。

    烟雾缭绕中,男人的容貌依稀可辨。宽阔的额头,硬朗的眉峰,半眯的眼睛狭长入鬓。英挺的鼻梁,微闭的薄唇,棱角分明的下颌微微抬起。

    他并不年轻却也不老,三十岁左右吧,男人最好的年纪。这样的男人历经了风雨,成就了事业,稳重英俊极富魅力。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闲人勿近的生冷气息,而这冷凝中又偏偏透着一股子落寞和无奈的情绪。

    烟头的炙热蔓延到手指,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等到那烟头就要燃尽,他的手指才终于像是感觉到了那份灼烧般将烟头摁熄在了烟灰缸里。阳台上本来是没有烟灰缸的,客厅里也没有,因为他没有烟瘾,在家里从来就不抽烟。可是,自从她离开了,他就只有靠着这尼古丁来麻痹神经。

    微风拂过,带着暑气。风铃却借着这缕微风发出细弱却清脆的“叮铃叮铃”。他蓦地回过头来,一抬眼便望见了那串挂在门楣上的风铃。

    风铃是乳白色的串串蝴蝶形花卉,她说那是蝴蝶兰。那样的花瓣就像是破茧而出展翅欲飞的纯色的蝶,用紫色的编织绳悬挂在半空,煞是好看。

    丫头就喜欢这些漂亮的小东西。但凡进了精品店,总是这一件那一件地瞧,爱不释手。到最后也总有一两件小玩意儿被买了回来,装扮着这间原本生冷无趣的屋子。

    是啊,生冷无趣,她说什么装饰都没有的屋子太过无趣。所以她让它变得温暖,变得生动,变得有趣起来。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家,而不是砖瓦水泥的住所。

    客厅的这落地窗帘也是她买的,那时候她还没住多久便去买了来,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不了解原来她长成了那样的一个女孩。

    那日的她正在阳台上摆弄着花花草草,夕阳的余辉在她身上洒下一层金色的光晕。于是,她整个人都被那光晕浸染着,连着那些红的黄的绿的斑斓的花草。

    他的心突兀地停顿,因了这副画卷,是这般不真实的美好画卷,让他不忍去打扰去破坏,好像怎样的话语怎样的动作都是对这帧画卷的亵渎似的。

    最后,她还是瞅见了他。也没来得及洗去手上的泥,她便指着这窗帘对着进了门却还站在鞋柜旁的他急忙解释:“挂个窗帘感觉屋子里温馨一点,也没那么空荡了。这个窗帘只有一层薄纱,不挡光又透气,以后你朋友回来了,如果不喜欢这花色可以拆下来。你看这挂圈是活动的,很容易拆的。”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那通透的薄纱隐隐绰绰,随着微风轻轻摆动。薄纱上大朵的蔷薇刺绣灼灼地绽放,一如春光下的她,明媚得耀眼。

    这样的小事情,都过了好几年,怎么他还记得这么清楚?甚至连她当时说话的神态和语气他都不曾忘记,竟然是从来都不曾忘记。

    情不自禁地,他伸出长臂,用手指轻触那串风铃。又是一阵轻巧的“叮铃”声响起,他忍不住去问风铃:“她,什么时候回来?”

    男人的眼底是一片茫然的痛楚和无边的渴求。

    是啊,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请他不要再找她,好让她能够活下去。

    她的朋友说现在的她过得很好,请他不要再打扰。

    所以他就真的不去打扰,真的不去寻找。

    她说的他都肯听,她说的他都照办。但是,为什么她还不回来?

    快两年了,都快两年了。两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两年,足以丢弃很多东西。可是,这里却什么都没有改变啊,为什么她还不回来?

    她的衣裙她的鞋袜,她的唇膏她的眼影,她的牙刷她的杯子,她养的花卉她种的绿萝,她在商场买的毛巾她在网上淘的地垫,还有她最爱的小玩意儿小摆设。。。。。。

    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她的所有都在这里。而他,也还在这里。但是,她不回来,他却也不能够去把她找回来。

    因为,他没有资格,早已没有资格再去要求她回来!

    男人的心里一阵悲凉,复又转身拿出一根烟点上。似乎只有烟才能让他暂时锁住她的嫣然笑颜,似乎只有烟才能让他麻痹自己疯长的思念。可此时此刻,这烟都帮不了他了。

    太过想念,是真的痛彻心扉的想念!

    如此这般的想念她又是否知道?他的心像是被巨大的机器手牢牢地抓住,紧紧地牵扯,无论怎么用劲都没办法摆脱。于是,他呼吸困难,喉咙干涩,冷汗从后背冒出,高大挺拔的身形颓废萎靡。

    是哪个专家说爱情只是激素的分泌,最多维持三个月?他很想把那个专家找出来,当面问问他,自己的这个症状算什么?三个月爱情期限结束了的后遗症?如果是后遗症,那又有什么药去医治?

    他把未抽完的半支烟狠狠掐灭在掌心,不顾掌心的肌肤被烫伤被灼烧。他狠狠地握着拳头,然后把紧握的拳头死死地抵在胸口。

    左胸,那是心脏的位置。她最喜欢把她的脑袋靠在这里,顶着一头柔滑的长发靠在这里。那垂软的乌丝就像她妩媚的眼睛,带着丝丝缕缕的情愫缠绕着他,让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心里满是柔软。

    她却还嫌不够,还要孩子似的在他胸前蹭来蹭去,蹭得他的心被撩拨似的酥麻。他恨恨地想,这个丫头就不知道她的这些小动作随随便便地就会把火给点着么?

    于是,他腾出双手去捧起她的脸,她竟然还能那般恬淡平静地微笑?他下了决心要狠狠地惩罚这个让他如火燎原的始作俑者,她却又挣脱他的双掌,侧着耳朵紧贴在这心脏的位置,然后告诉他,他的胸膛在歌唱。

    他挑着眉问:“它在唱什么?”

    她狡黠地答:“它在唱他就喜欢我一个,他只喜欢我一个。”

    他闭了闭眼睛,痛,很痛,铺天盖地不要命地痛。最后还是抵不过如此这般气焰嚣张蚀骨的痛,他松开紧握的拳头,自暴自弃地想:“好吧,你赢了。想拿我的命?那就拿去,我给你就是了。”

    终于明白为什么人说情深不寿。那是因为爱情不是繁花似锦,亦非秋水无痕。爱情只不过是一杯掺了****的卡布奇诺,甜中带苦地哄骗你,让你在不知不觉中上了瘾。明明知道那漂亮的拉花图案是刹那的人心蛊惑,你却还是被引诱了,不受控制地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下去,自此欲罢不能。

    等到咖啡售罄店铺打烊,无人再为你奉上这续命的一杯,你才猛然发现自己早已是病入膏肓。明明看不到伤口,明明没发现毒瘤,却已是不治之症。最让人痛心的是,即使命不久矣,你却仍然心甘情愿,甚至甘之如饴。

    楼下的小区开始热闹起来。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好像在为谁先荡秋千而大声地争执着,几个学龄女孩骑着儿童单车在互相追逐,漂亮的花裙子随风扬起,一路洒下清脆的铃声和快乐的笑声。

    整片天空因了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变得光彩而生动。可是那个男人却仍然以那样的姿态伫立在阳台上,似乎堕入了他自己的梦境,不肯醒来也不愿醒来。

第二章 漫漫的前路 淡淡的离愁

    2001年8月 江城

    林儿将肩上深蓝色的旅行袋放在黑色的长长输送带上过安检。蛰伏于眼底的泪在低头的那一瞬就要跑出来,她赶紧仰起头深吸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抬手抹去眼角渗出的湿。是谁说抬起头睁大眼睛眼泪就不会掉下来的?骗小孩的吧?

    她绕过输送带,在安检门停下。表情严肃穿着正装的女安检员拿着金属探测仪上上下下地把她扫了个遍,然后放行。

    林儿走过安检门,弯腰从输送带的这端拿起自己的旅行袋,低头看看腕上的手表,时针指向10点,还有三十五分钟才开车。

    这是江城的火车站候车室,正值八月,乘客不多,与春运时期相比,更是显得这偌大的候车室空落。

    林儿再往里面走,找到kxx次火车的检票口,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包里的bp机响了,拿出来就看到了爸爸的留言:“注意安全,抵达回电。”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儿的胸口堵得慌。

    其实还是恋家的,其实还是想爸爸妈妈的。毕竟是女孩子,不管怎样武装着外在的坚韧,内心也总是柔软的。可她是自诩有着鸿鹄之志的林儿,她不想因为一时的软弱而败下阵来,让林槐青拿捏了笑柄。

    所以每当她察觉到自己的退缩气馁,她都会去默念学生时代学过的那篇名为<<海燕>>的课文。她有时会想,她不顾一切的勇气有很多都是积攒于<<海燕>>吧?积攒于年少时那激昂人心的文字:“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岁月年复一年地滑过,光阴日复一日地溜走。很多年少时背下来的诗词文章渐渐地模糊,慢慢地忘却,可她现在却仍旧能够把这篇<<海燕>>完整无缺地背下来。它激荡着她,鼓舞着她,陪伴着她,特别是在她烦恼失意的时候。

    “请乘坐kxx次火车的旅客到3号检票口排队检票了。”喇叭里的播报声一遍遍地响起,催促着旅人。

    林儿扬了扬下巴,背起旅行袋快速跟上前面的队伍。小小的红色车票被列车员剪了个迷你小缺口,儿便拐入了进站通道。

    有个极富责任的列车员拿着个大喇叭不停地喊着:“kxx次火车就要开车了,旅客们请往这边走。”儿不由得小跑起来,穿过入口,就看到了蜿蜒的深绿色铁皮火车。

    夜里没有白天炎热可是依然窒闷,似乎有一场大雨在孕育着来袭。车站站台的空气里飘浮着无法言喻的气味:火车车轨的铁锈味,若有若无的腥臊味,公仔面冲泡后的浓郁香味,让人呼吸不畅的烟味,各种各样搅拌在一起,就像是七拼八凑的大杂烩。

    儿迅速地把票递给站在车厢门口的列车员再查验一次,便踏上三级脚踏板,终于是上了车。

    这是一节卧铺车厢,每个卡位有六个卧铺,上、中、下相对着排放。前面一个站或者几个站上车的乘客已经在休息了,可是刚刚上车的乘客令狭窄的车厢拥挤嘈杂起来。

    林儿前面的乘客正在往行李架上放袋子,他的脚边还有好几个大的小的行李袋东倒西歪地搁着,挡住了儿前行的步伐。这么一停滞,她就被后面的乘客推了几下,身体倾斜着向前,脚却是没地方挪动半步。

    后面那位烫着卷发涂着口红的中年女人,扭着有些发福的腰身,一边推搡着儿,一边嚷嚷着:“前面的,哎,我说前面的不要挡着道啊!”

    挡道的是一位矮矮瘦瘦的中年大叔,他忙不迭地应声:“好了好了,就好了。”一边三两下把还没有空间放置的行李袋随便挪到一旁,然后闪身让后面的人走过。

    儿的票是前面卡位的上铺。上铺比中铺和下铺的空间都要逼促些,而且小风扇就在头顶不停地旋转,不甚舒适。可是儿宁愿选择上铺,因为相对来说,上铺是在如此纷杂的环境下极少被打扰的地方。

    火车的汽笛拉响,这笨拙的绿色庞然大物在幽暗的夜色中摇摇摆摆地开动起来。列车员推着琳琅满目的餐车在狭长的走道缓慢前行,一边还大声吆喝着:“饮料点心方便面,矿泉水饼干牛肉干啦!”

    凭经验,这应该是车上的最后一次兜售,再过不久就要熄灯了。这么想着,儿随着火车的摇晃走到了厕所门口。

    上车找位置时那位在儿后面推她的卷发中年女人现在就站在儿前面。估计是已经等了一会儿,她紧紧地皱着眉头,不停地摇着一把花哨的纸扇,后背衣裳有被汗水浸湿的痕迹。可能是太闷热了,她不耐烦地嘀咕着:“是谁,上个厕所也要这么久!”

    儿后退了几步,想着多一些空间给她,她应该就不会那么热了吧?

    等到列车员换了票,爬到上铺放好随身小包,已经十一点多了。儿仰面躺下,看着头顶转动的绿色小风扇,脑子里想着父母弟弟和家里的亲戚朋友,突然眼前一黑,熄灯了。

    中铺的乘客剧烈地翻了个身,儿感到了明显的震动。好吧,睡会儿吧。可是火车轮子和铁轨亲密接触的“隆隆”声,头顶风扇转动的“咿呀”声,还有酣睡的乘客起伏不断的呼噜声,这样的和声无一例外地阻断着她想去见周公的心。

    半夜了,乏极了,却也不能入睡,只能迷糊地躺到天亮了。每到这个时候,儿心里的另外一个她,那个一遇到困难就伺机跑出来的另外一个她,手脚麻利地立刻揭竿而起。她怂恿地说着,响亮地抗议着:“结束这不知所谓的流离吧,回去吧,回去!腻在父母温暖的怀抱,做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女儿吧!何必像现在这样!”

    是啊,何必呢?何必踌躇于这样的环境,何必委屈于这样的空气?可是,可是林儿,你找到自己理想中的工作了吗?你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了吗?其实你到底在追寻些什么?掌控人生?放飞自我?尽可能地实现渺小的价值观?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在黑暗中儿睁开双眼,有些迷茫。想要抓住的东西好像有很多,一件件的一样样的在眼前飞过。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她只知道前途漫漫,风雨未知,她可以输掉却不可以屈服。她要怀揣着丰满的理想迎面骨感的现实,她要在这条路上继续地不懈地寻觅下去。

    试想,如果当年的牛顿没有坚持坐在树底下去等待第二个砸向他的苹果,那么万有引力还要花费多少年才能被挖掘出来啊?

    路漫漫兮啊林儿,只有坚持走过寒霜满布的冬季,才能闻到春天里百花复苏的香气,难道不是吗?

第三章 逼仄车厢中 别有用心人

    清晨的第一抹阳光透过厚重的墨绿色窗帘的缝隙晃向儿有些浮肿的眼帘。她极不情愿地拉开一丝眼缝,还没睡着天就亮了,太阳公公您老人家不嫌累得慌么?

    她揉了揉双眼,抬手把那窗帘扯开一些,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车窗外是那样明晃晃的一片,看来他老人家还真不嫌累。车厢内,几束光线照了进来,空气中的灰尘在若有若无地上下浮动。

    儿躺不住了,在心里默数了三下,便准备爬下去洗漱,刚抬头却发现有人在看着自己。那是对面上铺的乘客,眼神躲躲闪闪地逡巡着她。见儿看了过来,马上搭讪道:“大学生啊?出门找工作?”

    爸爸曾一再叮嘱,在外面千万不要理会陌生人,保持沉默,不招人不惹人,安全最重要。儿牢牢记着爸爸的话,收回目光没有出声。

    那个中年男子也不理会她的沉默,又接着说道:“小姑娘,现在找工作很难啊!我朋友的厂刚好缺个经理助理,你想不想去?”中年男子世俗的脸上尽量安放着最真诚的表情,身体朝外倾斜着靠近儿的铺位,脖子上金灿灿的项链有些刺眼。

    儿立即往里侧靠了靠,正思忖着拒绝的言词,列车员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换票了换票了,到穗市的旅客换票了。”

    那男子讪讪地收回上身,去找铁质的票牌。儿趁机溜到下铺,换了红色的纸质车票。

    快到站了,乘客们一个两个地换了票,陆陆续续地起了身,拉拉扯扯地去找各自的行李。

    儿站在过道靠窗的位置,一眼望过去,发现要在这一站下车的人还真是不少。有很多大人都带着孩子,估计是暑假出门游玩的家庭。

    厕所门口照例是人头攒动,特殊的气味夹杂着牙膏泡沫的因子,兴奋异常地在狭隘的空间活跃着。

    三五个孩童又偏偏凑着热闹,带着银铃般的笑声在逼仄的过道上窜动着,不时地撞上这个阿姨的腰,踩到那个大叔的脚。于是,尖叫声,喝斥声,抱怨声,声声载道。

    孩子的母亲们提着高八度的声调追赶着顽皮的他们,拉着尚未大展拳脚的小家伙回到位置上。小屁股挨抽肯定是少不了的,却也是舍不得真正用力去打的。

    儿看着那两个哼哼唧唧的孩童不由得笑了笑,回过头跨两步回到卡位。把旅行袋放在脚边,挨着下铺的角落坐下。谁知道那个阴魂不散的金链男人趁大家都在整理行囊的工夫又靠近儿,压低声音说道:“小姑娘,考虑考虑啊。当助理很不错的,特别是经理助理,待遇好,又包吃包住,好多大学生都想要这份工。”

    儿“嚯”地一声站起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太可笑了,她心想:“大叔你额头上凿着这么大一个坑字,我还往里跳,那不一白痴么?火车上那么多人都敢行骗,现在的女大学生就是如此的不济?”

    想到这里,儿不禁又有些忿忿然。于是,她拎起旅行袋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嘟”地一声汽笛长鸣,到站了。人们拖着背着拽着各式各样的行李箱旅行袋涌向车站出口。

    改革开放,特区建设,至今已有二十几年。z国南大门的打开让经济快速地增长,对外贸易量呈明显的上升趋势。有相当一部份的人受益于国家这利好的政策,在沿海的各个城市打拼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而穗市的火车站则是连接内陆和沿海各地的主要枢纽。

    沿海地区的公司有很多都是港外投资或者是私营的企业,雇主和雇员签订合同制的合作关系让就业有相当大的灵活性。双方相互适应相互考量,如果不合适就解除合约,各自寻求更好的选择。这不比内地的单位,终身制的固定工作会使某些有志向有才华却没办法发挥的人郁郁不振。

    于是,近些年来,越来越多的人尝试着抛开既有的稳定工作,来到南方的都市一展身手。除了内地单位中的精英骨干,南下的群体当中还有刚毕业的大学生、中专生或技工,更不乏买卖投机的商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形形**各种各类的人们涌向这里,所以这个火车站也愈发重要起来。

    在一片熙熙攘攘中,儿终于出了站。才是早上六点多钟的光景,盛夏的热气已经毫不吝啬地侵袭着穗市了。一些拉长途客的男男女女,举着各样的自制的牌子,上面写着各市各县各镇不同的地方名招揽着生意。有好几个都跑到儿面前不厌其烦地询问:“去y市吗?去g镇吗?妹妹你去哪里?我们上车即走,不等人不拉客,价钱又便宜,你到底去哪里?”

    火车站不间断的循环广播,不依不饶的揽客男女,不甚流通的广场空气,让夜未成眠的儿一阵头晕目眩。她摇摇头不作回答,迳自朝汽车站的方向走去。

    这些私人承包的“黑车”是不能坐的。有个同事曾经说过,他那次因为赶时间上了“黑车”。谁知道那卖票的一路吆喝着拉客,走走停停不说,最后看见车上只有三两个乘客了,就让他们下车转乘别的汽车。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他们的车子坏了,不能再跑下去了,要拉回去维修。那一刻她同事才意识到自己被卖了“猪仔”。车上仅剩的那三两个乘客跟司机理论,司机却仿若未闻。最后那个卖票的不知道是不是骂了一句娘,草草地退了他们几块钱便关了车门扬尘而去。从那以后,她同事再也不敢坐这样的私车了。

    儿想,还是坐汽车公司的车回香城吧。虽然贵一点,虽然等的时间长一点,可是正规啊,起码不用担心被人当作“猪仔”给卖了。

    汽车站的售票大厅也是热闹非凡的,****的人们一边排队买票,一边用各地的方言七嘴八舌地交谈。

    比起火车,儿更不喜欢长途大巴。密闭的车子里面充斥着座椅的陈旧气味和着那刺鼻的汽油,总是让她的胃一阵难受。她打心眼里羡慕那些可以在车里进食聊天酣睡的人,不像她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熬过这一路。

    如坐针毡的两个多小时终于捱过去,大巴到达香城汽车总站。舟车劳顿的疲乏让儿没了精神再去等公车,她拦了部计程车,十几分钟之后便到了公司门口。

第四章 国际标准化 细腻敏感心

    香城,距离儿的老家江城有几百公里,是粤省的地级市。儿工作的公司就在香城的城区位置。

    儿付了车费,打开门,下了计程车。车内的冷气低温和车外的热浪高温让儿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来不及去调节这温差。她不敢作片刻停留,快步走向公司大门。“xx电子”那偌大的扁牌在烈日下反着光,似乎熔流着金色的油漆,晃得你要闭闭眼睛才能适应了那样刺目的颜色。

    这是一间五千多人的电子厂,在香城小有名气。当初是学校的意向推荐才把儿的档案投到这里。一年前,爸爸送她来面试的时候,顺便也看了周围的环境,了解了公司的规模。想来爸爸还是满意这间公司的,不然也不会同意她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工作。

    林儿拿出职员卡给保安检查后,便快步朝宿舍走去。工厂占地面积大,所以被划分了好几个区域以作标识。宿舍在e区,距离公司大门大约八百米左右。

    现在是中午下了班的时间,同事们应该都在午休,空旷的厂区没有一个人。树丛里传来的蝉鸣在一声声地提醒着这炎热,听得人心里无端端地生出些烦闷来。

    南方正午的太阳持之以恒地炙烤着大地,儿觉得头昏脑胀。她的背心冒着汗,脸蛋更是被晒得通红。眼睛里闪现着一片片七彩的光,全身上下好像没有一处可以使得上力气似的,不会是中暑了吧?她开始后悔没有带把遮阳的伞。平时这八百米的路程走得毫不费力,怎么今天就好像是走不到头了?

    终于看到了宿舍楼,儿已经迈不动步子上五楼。她虚脱般地一屁股坐在一楼的台阶上,拿出矿泉水几口喝下。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才有了力气。

    “踢踢踏踏”的下楼声传来,应该是上班时间到了。儿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兀坐在台阶上,便猛地站了起来,赶紧拎起旅行袋拐进后楼梯口。几分钟后,上班的铃声刺耳地响起,末了,整栋宿舍楼陡然安静下来。

    儿这才上了楼,打开宿舍门。门口是一间小小的餐厅,靠墙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下面有几张方凳。餐厅的左边是冲凉房、洗漱间和厕所,右边就是卧室了。卧室的两边分别安放着两张高低床,儿睡的是靠近门口的上铺。宿舍里没有人,她随手开了风扇。这个风扇装在房间顶部正中间的位置,也是绿色的,只是比火车上的那个大了好几倍。有时候儿会恍惚自己究竟是睡在火车上还是宿舍里。

    下午是请了假的,不用上班。可是想着外面的太阳那样地晒,儿就不愿意再出去了。于是烧了开水,泡了个杯面。洗去一身疲乏,一骨碌爬上床,真心实意地约周公去了。

    儿所在的iso质量小组是公司近些年来成立的新部门,主要是为了贯彻质量管理体系标准,实施iso9001认证。管理层认为这个iso(international anization for standardization) 国际标准化组织推行的一系列质量管理准则可以完善公司内部的质量管理,强化公司每个部门的工作职责,也可以促进每个岗位的作业指标标准化。同时又能够保持产品的质量,提高客户的信任度。

    招聘儿来这个部门做助理主要是因为要推行这样一套标准确实需要人力物力。再则iso9001:2000版本已经颁布,公司之前沿用的1994版需要更新,人手方面也就更欠缺。可这样的一个部门显然是吃力不讨好的,因为实在没有人愿意被考核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否达标,这无异于头上悬着一把尺子时刻度量着自己。但凡有些社会经验的都明白这是在别人做好的鸡蛋碗里挑骨头的差事,所以也只有像儿这种刚毕业大学生才会不知就理勇往直前。

    公司大,五千多人,所有新入职的人都必须接受培训。不然每个人一套作法,就会如散沙一盘,没法管理。所以儿上班的前几天基本上都是在接受各类培训。关于公司各项规章制度的,关于公司各种安全事项的,关于公司各个部门基本职能的,还有关于公司考勤宿舍饭堂的。

    虽然儿的大学生涯也是课室饭堂宿舍三点一线,可身边都是同样年龄同样起点的同学。而今在这陌生的大公司里,在这离家几百公里之外的异地他乡,看着那些不同年龄,不同部门,不同职位,不相熟识的男女同事,听着人事部的培训员稍作严厉的言辞,她的心里不免有些紧张有些谨慎有些不安,唯恐自己做错事而不自知。

    iso质量小组的总监和经理都在香港,在儿来之前,香城厂区就只有一个女孩子负责所有事务。女孩名叫王婷,在这个部门已经做了四年的时间。经过这几年的工作和培训,王婷拿到了公司内审员的资格证书。除了她们部门的总监和经理,她是第三个持有内审证书的人。这就意味着她也有了资格在公司被外审之前对每个部门进行内审。

    王婷当初来这间公司的时候也才毕业不到一年,换了几份工作都不如意,却没想到在这里一做就是好几年。眼看着新版的iso9001标准出台,自己有希望借此机会递交升职的申请,却未料老板贴心地感受到她日益繁重的工作任务,给她请了个刚毕业的助理。

    有帮手能减轻工作负担自然是好事,可王婷知道这样的大公司凡事都讲究预算。老板们把预算用在了新增的职位上,那么她的升职梦岂不是泡了汤?

    王婷是北方人,却生得细眉细眼,高高瘦瘦,公司样板测试房的组长是她处了两年的男朋友。几个月前,两人在城中靠近公司的楼盘供了一套小三房,准备今年年底结婚。这婚礼的筹备,酒席的支出,婚纱相的拍摄等等等等,都是相当大的一笔开销。如果她年前真的升不了职,就要等到明年了,而明年是否有契机可以升职就更不得而知了。顶着这样的经济压力,又面临着职位原地踏步的烦恼,让她觉得事事不顺。

    王婷比儿大五岁,本来也就是心高气傲的年龄。男朋友温温吞吞的性格,老好人般的脾气,使得她一肚子的火发泄不出来。再加上诸多的日常琐事和无望的升职加薪,所有的种种都让她对于儿的到来无法表现出真诚的欢迎和应有的热情。

    儿的内心是细腻而敏感的。她在入职的第一天,就从王婷冷冷淡淡的寒暄中感觉到了她的不待见。所以凡事更是小心翼翼,她可不想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被草率地收了场。

第五章 初入社会路 留了一扇窗

    公司的大办公室根据不同的工作类别和职能被分成三大区域。iso小组所属的区域有三十几个位置,容纳好几个部门。办公室里的每个位置都是单人单座,用蓝色的板材隔开。隔板的上半部是透明的玻璃,玻璃的左上角或者是右上角的位置贴着白底黑字的标签,标签上打印着各个部门和各人的名字。而每个部门的主管经理则坐在每行位置前前后后的房间里面办公。

    那时的儿站在宽敞明亮的大办公室里,看着整齐规划的格子间,瞧着新鲜陌生的部门名称,瞅着那一排排大门半掩的经理室,心想,如果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坐在房间里面的人,该是多么令人热血沸腾的一件事情。

    公司的座位其实是有讲究的,通常都是职位高的职员坐在职位低的职员后面,资历深的职员坐在资历浅的职员后面。iso质量小组只有两名成员在香城办公室工作,所以儿的座位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王婷的前面,王婷隔着透明的玻璃隔板就可以看到她的一举一动。

    儿在公司上了几天班以后,所有关于新入职人员的培训课终于结束了。王婷便带着她去了各个今后要打交道的部门,向那些个部门负责人一一介绍了她这位新同事。有个别爱开玩笑的部门负责人见到儿斯斯文文讨人喜欢的样子,便打趣道:“我们公司的未婚男青年会不会没空打篮球了?”

    王婷听了,撇了撇嘴:“是啊,他们要忙着查缺补漏,不然又让我们发现问题怎么办?”

    一圈走下来之后,王婷递给儿几本厚厚的《质量管理体系》的基础,术语,指南,要求以及手册让她熟悉熟悉业务,又在她办公台上放了十几张需要扫描的文件,说是午饭后要用的资料,就自顾自地做事去了。

    对于办公室里日常设备的性能和使用方法,儿是不熟悉的。在学校里她学过某些办公室软件譬如word、excel的一些简单操作技巧,也特地练习了五笔打字法,可其它的事情甚至连打印机上的纸怎么添加都不知道,更别提复印、扫描等功能了。

    儿拿着那十几张纸站在复印机前面,觉得那薄薄的十几张纸有千斤重似的。而办公室的冷气又开得那么足,那寒意肆无忌惮地从脚底窜上来,让她如处冰窟。怎么办?要怎样才能把这十几张纸扫描到电脑里面去呢?没办法,她只有硬着头皮走到王婷面前,请教她操作的方法。王婷正忙着,见儿走来问,不禁皱了皱眉:“不会扫描?会复印吗?”

    儿有些羞愧地红了脸,细声答道:“不会。”

    王婷“唰”地一声站起来,从儿手里拿过那十几张纸走到复印机那里,“啪啪啪”地按了几个键,然后转头问儿:“就是这几个键,很容易的,会了吗?”

    她的动作那么快,让儿一下子没记住是哪几个键。儿顿了顿,感觉到了旁边几个同事投来的异样目光,心里很是难受。从小到大,她还没试过这般的丢人。可委屈归委屈,事情还是要做的,不会也还是要问的,不然怎么办?于是她又小声地再问王婷:“可不可以麻烦你再示范一次啊?”

    王婷瞪了瞪眼睛,压着心里头上窜的火气又扫描了一次,然后把剩下的那些纸交到儿手上,并不客气地提高了声调说道:“扫描完了把质量手册好好读懂。”

    儿点点头,赶紧照着王婷的方法把文件都扫描了,就怕自己忘了步骤。到最后扫描都完成了,她不禁舒了口气。回到座位上也不敢懈怠,打开质量手册半懂不懂地看到了下班也没察觉时间。

    隔壁部门有个叫阿莲的本地女孩子,皮肤不白个子不高却善解人意。她高中毕业以后就一直在这里做文员,年龄与儿相仿。刚才王婷对儿的态度她都看在眼里,这样的事情她初来时也都经历过,所以感同身受,很同情儿。

    下班了,她瞧见儿还没收拾台面便走了过去。当儿发现面前的身影把头抬起,就看见了一张带笑的脸。她有些吃惊的站起,不知道这个女孩子为什么站在自己面前。

    阿莲笑着问:“你好,你是新来的同事吧?”

    儿点点头,也笑着答道:“是的,我叫林儿。”

    阿莲指了指她的名牌:“我知道你叫林儿,我叫阿莲,是你们隔壁采购部的文员。下班了,你还不走?”

    儿很开心有同事主动和她打招呼,却为自己今天的表现感到沮丧:“阿莲,你好。我还没看懂这些质量手册呢。”

    阿莲翻了翻儿台面那几本厚厚的“天书”:“我们老大都没把这个东西搞得透彻,你才来几天就能读懂?明天再接着看吧,王婷也不可能拿这个来考你。”

    儿纠结了一下,想想也是,自己的确是看不大懂,又何必浪费时间在这里?于是爽快地合上那手册,跟阿莲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阿莲每天中午在公司吃饭,晚饭却都是回家吃的,除非要加班要开会等等一些特殊情况。可今天她和儿从办公室走出来的这一路都还没聊够,便拿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家人今晚不回去吃饭了。说完她挂了电话就挽着儿的手去了饭堂。

    有人作伴,儿高兴极了。她说:“我们出去吃吧,我请你。”

    阿莲作状地白了她一眼:“你才上班几天就有钱请我吃饭?”

    儿很认真地答道:“这个月我妈给了我生活费的,我充了三百在公司饭卡里,还剩了好几百。”

    阿莲笑了:“你妈对你真好,不过不用你请,我们去饭堂,我也刚充了饭卡,大把钱在卡里,加菜都用不完。”

    两人嘻嘻哈哈地走进了饭堂。饭堂的餐费其实是很低的,因为公司有补贴,所以职员只要出个三五块就已经可以吃得很好了。而且每逢周一周三周五都有免费的糖水供应,有很多成了家的职员都会在公司吃了饭才回去,免去了买菜做饭的麻烦。

    儿和阿莲很是投契,她俩聊得欢畅,又吃得心满意足了才分道扬镳。公司接送职员上下班的班车已经过了钟点,阿莲是坐公车回家的,而儿则哼着歌走回宿舍。宿舍的同事来自不同的部门,各自都在忙各自的事情。儿见排队冲凉的人还有两个,便放下手袋,换了双球鞋就下了楼,打算去外面走走。

    夕阳已经隐没在天边,只留下绚丽云霞的最后一抹剪影。公司的球场很大,有三三两两的人已经在作热身运动,准备来一场激烈的篮球竞技。年青的男同事看到孤身一人的儿,不由得瞧多了两眼。

    儿也不理会,只顾往前走,想着自己的心事。王婷的态度显然是不甚友好的,可她也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儿叹了口气,如果每天都这样,自己还能为这漂泊的梦想坚持多久呢?不过今天认识了阿莲,和她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的确让人高兴,想不到公司里还有着这样古道热心的女孩子。

    儿把球场边上的一块小石头踢得老远,心想,这也许就应了人们常说的那句:“即使上帝关上了所有的门却仍然会为你留一扇窗。”

第六章 恬淡如珮儿 他叫赵刘平

    有了阿莲的帮助,儿熟悉了办公室里所有日常设备的性能和使用方法,可是对于本职工作上的事情儿还是需要王婷的指教才能上手的。

    就这样过了两三个星期,虽然儿已经眼明手快尽可能地不麻烦王婷在同一项工作上教她第二遍,但是王婷仍是没有太多的耐性。在王婷的心里,儿就是她升职加薪的绊脚石,试问她又怎会对儿好言好语?所以王婷在电话里给部门经理做工作汇报的时候,不失时机地抱怨新人难教,甚至说再这么辛苦地带个新人,还不如她自己把事情都给做了。

    iso质量小组的部门经理姓贺,香港人,三十几岁的年纪,孩子才几个月大。她平时星期三才来香城工厂,星期五就回去香港了。其它时间都是在香港分公司办公的。

    贺经理听了王婷的电话之后,也管不了是星期几了,第二天就从香港分公司赶了过来。到了工厂之后免不了安抚了一番王婷,赞赏了她的独挡一面,又暗示她升职的可能性。毕竟王婷在这里做了好几年,对公司对工作都已经很熟悉,如果她一个不开心撂挑子走人,这一时间找谁来接手?

    从贺经理那里知道了关于升职的事情,王婷的心情自然是好了很多。她从经理办公室出来,让儿进去。然后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座位上,马上拨了个内线给男朋友,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贺经理见儿进了来,便示意她关上办公室的门,问了几句生活工作适不适应的话语,随后就与儿推心置腹地促膝长谈起来。字里行间透露的信息是不要什么都问别人,要学会观察学习,当然她也很愿意儿打电话给她或者当面问她不明白的任何事情。

    最后贺经理又表扬了儿的认真努力,她说试用期过后还要送儿去参加专业的iso课程培训,希望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内审员的资格证书。

    这样一来,儿懵懵懂懂地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可又不能完全参悟。还好有些事情可以和阿莲唠唠嗑,一起吐槽这难懂的人类社会。为了排解这郁闷,第一个月的工资刚拿到手,她就兴高采烈地拉着阿莲出去吃了一顿大餐。

    用自己双手创造的财富花起来就是有一股自豪感,无论多少都是自己的辛勤付出所得。儿留了一半工资自己用,然后去银行把剩下的六百块钱全部打给了妈妈。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几百块,可总算是尽了些许的孝心,儿的心里是高兴而满足的。

    可在这第一次收工资的兴奋当中,儿又想起了贺经理的苦口婆心,所以她时时提醒着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打扰王婷。所幸她外表乖巧,性格纯良,又和阿莲交好,所以其它部门的文员经理也愿意为她指点一二。

    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过了将近一年。在这一年里,儿看着王婷怎样地去审核各个部门,心里默默地学习着审核前应该做怎样的准备,审核时应该掌握怎样的技巧。加上试用期后的几堂专业培训课,儿虽然还没有报考内审员,但是她已经能够完全胜任本职工作,与王婷并为贺经理的左右手。

    每年七月,是公司iso外部审核的日子。外审是在公司内审结束后,由具有国家认可的认证机构委派审核小组前来公司进行审核的。在公司里,大家都称这样的外审为“考牌”。如果“考牌”不能一次性通过或者有好几个观察项,都会为公司“续牌”添阻。

    为了这次“考牌”能顺利过关,几个月来儿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她字字句句地核对每个部门的程序文件,兢兢业业地考量各部门的iso考核点是否达标,认认真真地找出潜在的问题,并要求相关部门加以改善;所以贺经理和王婷在做内审的时候都没发现严重不合格项。

    王婷心里明白这与儿的努力负责是分不开的,可是她却对儿的功劳只字不提。她不提,贺经理哪里会知道这些事情?最后公司的“考牌”顺利通过,王婷揽下了本不应属于她的汗马功劳。外审过关,大老板一高兴,便批了王婷的升职申请。

    其实儿是有些不开心的,她的不开心是因为她的努力无人知晓也没有人看得到,不过社会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吧?有谁在乎过程呢?最重要的只是结果罢了。

    儿闷闷不乐了几天以后,又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王婷升职做了助理主管,对她的态度也有所改善。而自己呢?虽然别人不知道她没日没夜的付出,可她也在其中学到了知识,增长了见识,怎么算都是好事一桩。这么想着,儿也就释然了。这世上的每一件事情都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不好,万事总有两面性的吧?

    作为iso质量小组的得力助手,了解公司各部门的运作程序和职责是首要任务。了解得越详尽,理解得越透彻,写出来的iso程序文件才能通过各部门负责人的审批。为了完善iso9000新版的要求,儿少不了走家串户。像这种差事,王婷通常都是让儿自己去完成的,不配合的部门才会亲自出马。

    而这一年里,儿去得最多的就是质量工程部了。一来此部门的运作的确存在很多灰色地带需要规划清楚;二来此部门的年轻人较多,大家的想法可以得到很好的沟通,没有阻碍。

    工程部里有个叫赵刘平的小伙子来自陕西,身材壮实,浓眉大眼,皮肤晒成健康的古铜色。小伙子平时也不太说话,却能和儿聊到一块儿。他比儿大几岁,迟了她两个月进公司。因为工作关系,大家都熟络了,儿和阿莲在饭堂看见他,就总会招手让他同台一起吃饭。他也不拒绝,抿着嘴走过去。

    阿莲是三个人里面话最多的一个,她老是问赵刘平:“你的名字是谁取的?又赵又刘的,三国演义围魏救赵?”

    刚开始赵刘平是笑而不答的,可后来实在拗不过儿充满好奇的眼神和阿莲锲而不舍的逼问,只有不耐烦地说道:“什么三国演义围魏救赵的!这么简单都想不到?我的父亲姓赵,母亲姓刘,他们希望我平平安安,所以就叫赵刘平。”

    阿莲听了笑个不停:“这名字还真是取得简单粗暴。”

    赵刘平不理她,却望着对面同样巧笑的儿有了一丝恍惚。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

    赵刘平进公司没多久,就听到本部门和隔壁部门的几个同事在闲暇玩笑时提起儿,甚至打赌谁能追到她,那时赵刘平并未上心。直到儿来他们部门做资料完善,他才发现这个姑娘虽然没有落雁沉鱼之貌,惊俗骇世之姿,可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来的恬淡和澄静,是她这个年龄和当下社会里少有的。

    其实儿是知道有那么两个男同事对自己有好感的。那些有意无意的搭讪,那些明里暗里的相邀,她都傻傻地一笑置之。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准备好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即使不深,到分手时还是会痛的吧?

    天南地北的人儿,最终都是会各奔西东的。所以,不要因为寂寞,不要因为想开始就去任性,受伤的痛楚永远都只能靠自己才能消弥。也或者,还没有遇见一个让自己奋不顾身的人?如若是真的爱了,什么顾虑也都会化作虚无了吧?

第七章 欢喜女朋友 快意江湖梦

    由于八月份才回了老家给爸爸庆祝五十岁生日,所以儿决定这个十月黄金周不回去了,她想去深城探望大学的学姐兼最好的朋友庄薇。

    认识庄薇还是因了儿的前男友刘皓。庄薇和刘皓是同班同学,与比自己小两届的儿竟是相当投缘。儿和刘皓分了手,她嚷嚷着叫闹着要儿做她的女朋友,这让那时的儿在难过中得到些许的快乐。

    深城离香城不算远,两三个小时左右的长途汽车,摇摇晃晃着想些心事也就到了。庄薇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大眼睛里透着干练和自信。见到儿风尘扑扑地站在自己面前,搂着笑着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在这座城市打拼了三年,庄薇俨然职业女性的模样。知道儿还在第一间公司呆着,便怂恿着她跳槽:“我出来的第一年已经换了三家公司,你都一年多了还守在那儿干嘛?自己好好琢磨琢磨你现在的这个职位还有没有发展空间,是不是还可以学到更多有用的东西,自我提升的比例有几成?如果答案是负面的,就赶快拍屁股走人,我们可没那么多的青春岁月去蹉跎!”

    儿听着她那条理清楚的分析,看着她那严肃认真的样子,笑开了花:“是的是的,我一定好好地深刻地思考这个问题,不会辜负了领导的期望!”

    庄薇敲敲她的脑袋:“我就喜欢你这个孺子可教的丫头。放开胆子去闯,姐姐我给你兜底!”

    庄薇又是一番循循善诱之后,就带着儿把深城的景点瞎逛了一通。然后两个女孩子着了魔似的出入那些高档的商城,衣服试了一套套,最后啥都不买,还在售货员极度不满的目光下趾高气扬地走出来。

    出了商城的大门,庄薇撇了撇嘴:“你看看她们那态度那神情,别说我现在没钱买,就是有钱了,我也要把每套衣服都试了个遍之后还是一件都不买,气死她们!”

    儿瞧着她那义愤填膺的模样,忍不住揽着她大笑了一场。

    两个人笑罢,庄薇拉着儿上了计程车,一路飙到商业老街,正儿八经地挑选着各式的衣服裙子,兴高采烈地和那些商贩讨价还价。等逛到她们的两双手都提不动了,又跑到大排档去吃那些地道的美食。

    几天下来,两个败家姑娘的钱包彻底地瘪了,手脚也彻底地瘫了,却对着一大堆的衣物服饰神采奕奕。两个人不由得慨叹,精神食粮是很重要,可没有物质基础也是不行的!

    所以,她俩给那句名言“我们囿于厨房,却依然向往山川湖海”,对了个下联“我们囿于旮旯,却依然向往高楼大厦”,然后横批“快意江湖。”

    回香城的车上,儿的心里臌胀着兴奋,她就喜欢庄薇这样的“死党”,能把日子过得快乐无忧滋味非常,还不乏人生理想奋斗目标。不过对于庄薇劝她跳槽的事情,她却没好好地放在心上。毕竟这是一间大型的港资企业,企业文化和公司环境相当不错,而自己慢慢渗透到工作中也有了些成就感。

    虽然王婷对她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但是她和别的同事日渐熟络,而且相处得很愉快,所以她仍是心平气和按部就班地朝九晚五。如果不是公司发生了一件事情,儿想她应该还不会那么果断地离开。

    那天,质检部的分部主管因为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产品出了质量问题被客户投诉了。她的部门经理没有调查原因就把她给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并且限她当日内递交分析报告和改进行动。

    其实产品的质量问题怎么都不能归结于个人,源头可以追溯到新品开发的设计,供应商的原材料质量,甚至是工人有没有按照生产工艺流程去执行等等。儿做了iso之后就很是懂得这些影响因素。作为部门经理,肯定是更明白这个道理的。可大客户压下来,大老板问起来,他总得找个人来问责。

    那位黄姓主管没有吃午饭,默默地在电脑前写着报告。儿经过她的座位,瞧见了她微红的眼睛。

    儿想,原来被别人领了功劳并不是最悲催的事情,最悲催的事情是背了个黑锅不能说出来,还要装作心甘情愿接受处罚的样子。

    儿叹了口气,无论是辛苦了十几年换来主管头衔的这位黄主管,还是任劳任怨却不被老板知道的自己,她们的付出可能永远会被别人踩在脚底下。

    那天儿回到了宿舍,爬上了床铺,庄薇的话在耳边响起。是啊,既然已经是一眼就可以望得到底的工作,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刚毕业时的热血情怀开始沸腾了,儿第二天早上就递了辞职信。

    王婷看着儿的辞职信有些愕然:“辞职?”

    儿的心里突地冒出一茬茬痛快的情绪,她点点头:“是的。”

    王婷又问道:“你为什么辞职?”

    儿戏谑着说:“因为想见识一下更多的人,认识一下更大的世界。”

    公司的辞职规定是需要提前一个月申请的,所以儿最后一天上班的日子是2002年1月31日。

    31号是星期四,考虑到星期五还要开工,儿就取消了去唱k的计划,只是简单地邀请了比自己年长的宿舍室友杨梅,再叫上阿莲和赵刘平。

    一行四人收了工便打车去了离公司不远的东北菜馆。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倒也没有太多的感伤,因为这样的事情在南方的都市每天都发生着,并不稀奇。

    杨梅是个质检员,睡在儿的下铺,和儿投缘。等饭菜都上齐,大家吃了些菜垫了肚子之后,她推了推儿的手臂:“哎,找到工作没?”

    儿懒洋洋地答道:“没有。”

    杨梅提高声调:“没有?没有你怎么办?卷铺盖回家还是继续奋斗?”

    儿的手肘支在桌子上,手掌托着腮帮子,偏过头,眼神泛泛地看着杨梅:“我先回家慰藉一下林爸爸和林妈妈寂寞的心,过完年再出来。”

    杨梅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头:“是要慰藉慰藉你爹妈,生了个如此大胆的闺女。在这里做得好好的,又没被人陷害,又不遭人算计,一声不响就辞了工。你说你这脑门子热得是哪头?如果工作真的那么好找,我们部门的黄主管不早就走人了?哪还用熬到现在?憋憋屈屈地做着,还不讨好。”

    儿揉了揉被杨梅戳痛的脑袋:“以她的资历再找一份工应该问题不大吧?”

    “找份工是没问题,可是工资待遇,公司福利能和现在持平?人家几十岁了,有家庭有孩子,要思要想的多得去了。哪能像你这样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儿凝了凝眼眸,放下手肘,拍拍杨梅的胳膊,笑着说道:“所以嘛,我要趁着赤条条一个人的时候四处闯荡,累积资本,不断地提高自己。到几十岁了,还可以继续潇洒地炒老板的鱿鱼!”

    阿莲坐在儿的右手边,她对于儿的离开是有些不舍的:“你这么潇洒的走了,我们以后的饭堂三人组该散伙了。”

    儿对阿莲是一直心存感激的,她可是她在这里的第一个好朋友。她握了握阿莲的手:“不能就这么给散了。我委派杨梅代替我的位置,成为新的三人组成员。”

    女孩子们有说有笑地调侃着,儿却发现坐在对面的赵刘平一声不吭地拿着啤酒杯。于是她拿起杯子,轻轻磕了磕面前的玻璃转盘:“喂,赵大工程师,怎么喝闷酒啊?为了照顾你,我们都来啃酱骨架了,还不满意?”

    赵刘平看着儿笑了笑:“你们聊,我当听众,挺好。”

    儿想了想,问道:“是不是今天我的小师妹拿文件上去找你,把你给得罪了?”

    新招来顶替儿的又是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顺眉顺眼的样子却没有儿聪慧狡黠的眼神。

    不等赵刘平出声,儿又接着说道:“iso就是这样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后我的小师妹就麻烦你照顾了。”

    赵刘平没有应她,只是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闪烁地看着饭店外面明明灭灭的灯火,眼睛里尽是些旁人不懂的情绪。

第八章 倔强小姑娘 落拓剑客隐

    儿今年提早回家过年,家里自然是惊喜的。可隐瞒了辞工的事,儿的心里是惴惴不安的。想当初临近大学毕业,爸爸已经联系了一家不错的单位,拿到毕业证书就可以去上班了,可看似柔弱的儿却执意要到南方去闯一闯。她不愿意每天几杯茶几张报纸悠闲地消磨此生,更不愿意几年的语言专业丢失在婆姨们茶余饭后的嘴皮子上。

    这样乏善可陈的生活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这样安逸的日子只会让人毫无斗志,意兴阑珊。所以儿的同学大多数都满腔热情地选择了远方,只有少部分留在了本市或者邻市。

    儿婉拒了父亲的安排,完全不被理解。在大人们的眼中,一个女孩子,有一份不错的工作,留在父母身边,安安稳稳一辈子,是怎样的幸福。可这个还没出茅庐的小姑娘却心心念念地要出去看一看,不知道世态炎凉人心叵测,不知道有多少山坡多少水坑横在前面,不知道要吃多少苦要遭多少罪。

    儿的父母亲自然是很生气,从小听话乖巧的女儿竟然这般的固执,怎么说都不肯改变主意。那时候父亲真的恼了,两个礼拜都不理她。可明白了小姑娘不可动摇的坚持之后,他也只能叹口气托了友人给她办了停薪留职。心里想着她在外面摔了跟头受了委屈自然是要回来的,却未料时间一晃就过了一年有半。

    儿女永远是父母心上无价的宝贝,怎样护着都不够。如今却要远走他乡,怎能不心焦?可他们忘了,儿女终究要学会用自己的翅膀去飞翔,殷实的护荫无法永远跟随。当你稚嫩的小不点在脱开你的双臂独自向前迈出第一步的那一刻,便注定前面的路要靠她自己走下去。你只能叮咛只能协助只能担忧,你却无法替代她去走自己的路,哪怕这条路上荆棘满布。

    过新年,最开心的莫过于老人和小孩。每年的大年夜,儿全家,姑姑叔叔全家都是在奶奶家渡过的。老人家年纪大了,总是喜欢热闹的,小辈们也会遂了老人的愿,个个都赶回来过年。

    看着自己最亲的人齐聚一堂,所有的老人们心里都乐开了花。而不谙世事的孩子,入学的未入学的,都敞开了肚皮大嚼零食,那些可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美味。更重要的是,大人们呼朋唤友忙里忙外,根本无暇顾及他们,便不像平日里端着脸训着七大原则八大规矩,只是任凭一帮小家伙乱作一团。这简直是孩子们一年中最欢乐的时光。

    当然也有心事重重的,譬如此时的儿。过了年三十,在外工作的人都会陆陆续续地返回工作岗位。可是自己年前寄出的简历还没有回复,在香城又没有落脚的地方,难道真的就这么直奔庄薇的租所?虽然庄薇说她随时欢迎她,但她也是与人合租的房子,这样的打扰总是会给她带来不便的。

    有时候儿觉得自己就是个胸前写着个大大的“勇”字的冒失鬼。没有作战计划,不了解敌军军情,拿着把***就想攻克对方的堡垒。好在父母不知道自己辞了工,否则一定是三堂会审地把她给留下来,再都不准离家闯荡。

    心里有事,即便对着满桌林林总总的菜肴也没了胃口。儿找了个借口走出奶奶家,才发现外面很冷。今天是个晴天,中午还有太阳露过脸,却没想到了晚上还是相当的寒气逼人。她拢了拢棉袄,信步朝河边走去。

    奶奶居住的这片地方其实并不大,几十年的老平房分两排排开,一共也就二十几户人家。因为人不多,所以家家户户熟得经常串门。特别是吃饭的时候,都喜欢端着装满饭菜的碗到要好的邻居家聊天看电视。到了仲夏的时节,每户人家更是把小饭桌搬到两排房子中间的过道上,一边纳凉一边吃饭一边海阔天空地闲扯。那是多么齐乐融融的一幅画面。可是,妈妈告诉儿,这些老房子很快就要被拆迁了。

    走出过道一百多米,经过小弄堂,横过一条马路就到了河边。这里空旷得很,风也更显清冽寒冷。儿缩了缩脖子,站在河堤的最上端,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思绪被风吹得好远。这里可是承载着她幼时最大快乐的地方。

    在这里,她和小伙伴们学会了怎样去捉那只叫得最响亮的蝉,然后把它关在笼子里来吓唬比她们更小的孩子。

    在这里,她学会了用塑料盒去捕捉河洼里贼一样狡猾的小鱼儿和小蝌蚪,玩耍了一通之后又把它们放掉。

    在这里,她学会了蛙泳和仰泳。有一次不知怎的被水草缠住了脖子,惊险得差一点就沉入了河底,幸好被隔壁张立的爸爸及时发现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在这里,她也为了去采摘一片肥美的桑叶而从坡上滚到坡底,手肘摔破,膝盖流血,脚踝扭伤。最后是乔天霖冲下去,从草丛中将她抱起,绕上河堤的石阶送她回去。她还记得他担心焦急的眼睛一直留意着浑身是伤的自己,嘴里轻松地安慰着她,脚下却紧着步子往回走。其实她摔得很疼,可看到他着急的模样,便硬生生地把噙在眼底的泪给收了回去。那一年,她八岁,他十五。

    可惜那日的救人英雄却很不走运地被大人们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从此儿再不敢我行我素地去爬树,因为她受伤了,他会挨批。

    那时候的大人怎么这么不厚道啊?明明不关他的事,却什么都算在他的头上。是啊,真的是什么都算在他头上,不管是哪个孩子受伤,都算在他头上,谁让他是祸端不断的孩子王?

    乔天霖,正确地说应该是乔添霖,只是这个相当有个性的男孩子嫌“添”字太难写,便在上小学的时候执意改“添”作“天”。他的父母拗不过他,便也由得他去。

    如果后来他的家中没有变故,估计他会一直做着那个称王称霸无法无天的男孩子。可不幸的是,他的父亲在他上高中的时候因工去世了。他的妈妈哭得肝肠寸断,一蹶不振。他的姐姐很懂事地退了学,顶职去了他爸爸的工厂做文书。

    从那以后,乔天霖便由那个统帅着所有小伙伴的孩子王变成了忧伤淡淡,挑灯夜读的大男孩。这多多少少有些像古龙金庸UU小说落拓不羁的少年剑客,因为忽如其来的遭遇不得不去结束放纵自由的人生,不得不去收敛肆意妄为的剑锋。他被迫藏匿深山,他忍痛退隐江湖。

    几年后,乔天霖远离家乡寄宿大学,儿几乎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第九章 初生的牛犊 盖世的英雄

    乔天霖斜靠在高高的搅沙架上,遥望着远处的点点寒星,吐了口烟圈。时间过得真是快啊,这都十年了。

    在河对面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里,有一套他买了好几年的三居室,想着给母亲一个宽敞舒适的居住环境,可是老人家住了几天就搬了回来。也是啊,这里住了几十年,周围全都是老朋友,什么事都可以照应。搬到了楼梯房,家家户户关着门不相往来,她不习惯。可现在这里要拆迁了,明明眼前的这块乐土有那么多的记忆,可说拆就要拆了。

    拆迁是大事,所以他回来了。

    拆迁办有两套方案:一是给足够的赔偿金;二是补差价,买以后建成的商品房。

    由于大多数街坊都选择了第二套方案,乔天霖的母亲犹豫不决了。她知道儿子在外面不容易,前几年又在河对面买了套新房子,如果再买商品房,儿子的负担肯定更重。没办法,这样的事情也只有让儿子来决定了。

    乔天霖哪能不懂母亲的心。他在看了商品房的架构图纸之后,便立刻同意补差价买下来。房子的结构和大小都还不错,老人家能和旧邻居住在一起肯定高兴。至于那小数目差价,根本不需要他费神考虑。

    风大了,有些冷。乔天霖掐灭了烟头直起身准备回去了。

    大半个小时前,七姑八婶在饭桌上追问他何时带个女朋友回来,烦得他借口打电话,一路“逃”出家门。还要过几天才返回南方的那座都市,这些絮叨肯定不会间断。他摇摇头,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下,大踏步走到搅沙架的底部。夜色中,乔天霖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个人影,没想到这样一个寒风料峭的夜还会有人和自己一样,不愿意守在家中围着火炉取暖?

    乔天霖这么琢磨着便有些好奇,于是他刻意走过那个人的身边想看个究竟。正巧这个背影转过身来,和他打了个照面,一张年轻秀气的女孩子的脸瞬间映入他的眼帘。只见她穿着件白色的羽绒服,围着条深色的毛绒围巾,马尾辫高高地束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微弱的夜灯下闪着光。

    有那么一刻的心率不齐,有那么一刻的时光穿越,依稀可辨的熟悉却又似乎陌生的脸。

    “林。。。。。。儿?”乔天霖听见自己的声音“倏”地一声穿破了这窒息的空气。

    是的,是儿,她被风吹得鼻尖都红了,这河堤还真的是冷。她缩了缩脖子正想回去,一转身就看见了乔天霖。他穿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领子是立起来的,站在灯光的晕圈下显得高大挺拔。

    那是乔天霖?! 儿的心乱七八糟地跳着,惊讶的眼睛瞪得溜圆。她听见他在叫着自己的名字才回过神来应道:“天霖。。。。。。天霖哥。”

    儿一时有些窘,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他才好。毕竟两人有八年多未曾相见,便只有依着儿时的呼唤叫了他一声“天霖哥”。

    听出了她称呼中的别扭,乔天霖的嘴角划出好看的弧度:“都这么大了,不会再跟着我屁股后面跑了,叫我乔天霖或者天霖都可以。”

    儿听了这话,不禁想起自己穿着小短裙屁颠屁颠地跟着他爬过邻街幼儿园的矮墙,到里面偷摘葡萄的事情。那时候的小伙伴们个个都提心吊胆却又兴致勃勃地东奔西找。

    青葡萄没熟透,酸得牙齿都找不着北。偷摘的葡萄不能带回家免得被大人们盘问而露了馅。他们只能眯着眼睛吃一部份,分一部份给不能爬墙进去的更小的小朋友,再有一些就喂成群的蚂蚁,甚至捉来螳螂“强逼”着喂食。

    想起那让牙齿发软的酸,儿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眼睛弯弯的,就像天上的那一弯新月。

    乔天霖的心居然跟着这弯月没来由地柔软起来:“想到了什么这么好笑?还在读书?”

    儿想着自己是不是笑得有些失态了,便掩饰般地抬手拂了拂被风吹散的刘海,答道:“没,没读了,我前年就大学毕业了。”

    乔天霖剑眉上挑:“哦?这么快就毕业了?有分配吗?在哪里上班?”

    这个问题倒是问到了重点。儿没多想,便一股脑儿地把自己辞工的事情和盘托出。说了出来,人也轻松了,仿佛不再烦恼。

    乔天霖暗忖:“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懂得深思熟虑也不会瞻前顾后。”

    这短暂的沉默让儿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是不是钝掉了?八年未见的乔天霖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王,岁月的河流在他们身边淌过那么多个朝夕,时光的刻刀在他们身上留下那么多个印记,却不再有他们共同走过的足迹。

    她不懂得现在的他,他也不了解现在的她,而她竟然因为忆起了美好的孩提时代而错觉时间仍然停驻在当年,所以对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稀里哗啦地说了一大堆?儿偷偷地瞅了乔天霖一眼,看见了他那微微蹙起的眉峰,心里便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其实乔天霖担心的主要还是儿的父母,他知道这个丫头虽然有点倔强但还是很听话的。于是他问道:“你确定不想留在江城安安稳稳地上班,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

    儿想都没想就扬起秀气的下巴看着他答道:“不想。”

    忽然间,乔天霖就觉得他有些欣赏她那坚定的眼神了。看着眼前这张被风吹红了的秀气脸庞,他又问道:“想在香城继续发展还是想试试别的城市?”

    儿想起了庄薇,还有她们之间的约定便道:“我想去深城。”

    “深城?”乔天霖暗暗吃惊:“为什么?”

    “因为我的好朋友在那里。”

    “好朋友?男朋友?”乔天霖有些玩味地看着她,漂亮的黑眼睛里透着戏谑。

    儿急急地摇头:“不是不是,她是我的学姐,很好的朋友。”

    “那你还想什么?直接去不就行了。”

    “可我不想太麻烦学姐啊!她每天都很忙,而且房子是合租的,如果我也住进去,我怕同她合租的那个女孩子不高兴。。。。。。”

    乔天霖挑了挑眉看了看她:“知道会这样还那么勇敢地把工给辞了?”

    儿低了低头,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她不也正在为这事情苦恼着?

    见儿低了头,乔天霖又道:“既然不想麻烦你学姐,那就麻烦我吧!”

    儿猛然抬头,睁圆了眼睛,心想,麻烦他?

    乔天霖暗地里笑了一下,解释道:“很巧,我也在深城,而且刚好有套房子。呃。。。。。。朋友的房子。这个朋友移了民所以把房子租给了我,不过我几乎没有时间过去住,我住公司。你可以先住下来再慢慢找工作。”

    儿怔住了,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又听见他说道:“当然有时候我会回去拿些换洗的衣服,公司的空间毕竟有限,放不下那么多东西。所以你不用着急,有合适的工作再开工。还有,房租我已经交了一年,空在那里也是可惜。”

    儿这才听明白了,他居然也在深城?他租的房子没人住?自己可以住进去直到找到工作?在她六神无主惶惶明日的时候,他就这么笃定地站在她面前,像电影里面的英雄一般,轻描淡写地把问题给解决了还没用上一枪一炮。

第十章 寒冷大年夜 静待满天星

    河堤上的风更大了。乔天霖双臂环胸,看着儿一副愣怔的模样,心想这个丫头还是太欠缺社会经验了,如果自己真的是图谋不轨之徒,她岂不成了碗中之食瓮中之鳖?

    他暗暗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我租的那房子是在深城的a区,而你学姐在c区,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公车要一个小时左右,所以这两天你再好好想想。我初五才走,在这之前你做好决定,打电话给我。”

    借着微弱的光,乔天霖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了儿的手心。儿的手柔软纤细,只是冻得连手心都找不到温度。乔天霖蹙了蹙眉心:“快回去吧,还有几天时间可以考虑清楚。”顿了顿,他又道:“如果你相信我。”

    “相信,相信,我相信你!”儿觉得自己的反应在这一刻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毫不迟疑地一迭声应着。其实她也不知道对他的信任来自哪里,只是直觉吧,直觉就让她选择去相信,没有半点怀疑。

    她的手还在他的掌心,有热量在徐徐地蔓延。他的手指修长而冰冷,可手心却是温暖干燥的。儿终于意识到他是在给自己取暖了,不禁一阵心跳,脸颊发热。

    乔天霖感觉到她手心有了些温度,便放开自己的手,带头往回走。儿默默地跟在他后面,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虽然沉默着,可儿看着他宽阔的肩膀,挺直的背脊却有些雀跃,就像儿时尾随着他一起玩耍那般的高兴。

    昏暗的路灯灯光不紧不慢地照在地上,地上有他们两个人倾斜的影子。两个高矮不一的身影一会儿朦胧,一会儿清晰,一会儿重叠,一会儿又分开,有些像小时候坐着矮凳吵吵嚷嚷地去看的皮影戏。

    儿低头看着那分分合合的影子,忍不住偷偷地笑了。北风还在呼呼地吹着,指尖也还是凉冰冰的,可心里就是这般不期然地暖了。

    乔天霖已经故意放慢脚步去等着她的步伐了,可这个丫头怎么走得这么慢?

    横过马路,穿过小弄堂,两个人已经听到大人孩子吵着笑着的声音,原来放烟花的时间到了。

    乔天霖的家在两排平房较东边的位置,而儿奶奶的家地处中间,所有人都会集中在中间开阔的地方去燃放小型且没有危害的烟花,而大的烟花则是要到河堤的空地上去燃放的。

    经过家门口,乔天霖停了下来:“想好了就call我。”

    儿“嗯”了一声又见他回头嘱咐道:“不要再往河边跑了,冷,而且。。。。。。不安全,特别是晚上。”

    儿顿了顿,抬起头,他家的大门已经阖上了。

    “冷,而且不安全。”是哦,是不怎么安全,自己在那里站了那么久都没发现沙子运输架上面还有人。如果今晚不是他而是居心叵测的其他人?想想都后怕,是太大意了。把手插进口袋,儿加快两步向奶奶家走去。

    门口空地上已经聚集了好几户人家的大人孩子,吵吵嚷嚷的孩子都想亲自去点燃烟花,而心里担心的大人却严厉地制止。于是喝斥声、争论声、吵闹声不绝于耳。过年,不就是这样的吗?

    儿莞尔一笑,正好被奶奶看见。奶奶走过来拖着她的手叹道:“又瘦了,又瘦了。”

    奶奶心疼地把儿的手揣进自己暖和的腋窝:“吃饭的时候没见你吃啥,再进屋热点汤吃点菜?手都冻成冰块了,去了哪里这么久!”

    儿从小由奶奶带大,直到六岁上学才被接回父母身边。奶奶很年轻的时候就守了寡,拖了三个孩子一直没有再嫁。辛辛苦苦地把孩子们拉扯大,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各自为生计奔波,一年也没有几天时间可以陪陪她。只有这个孙女六年来一直环绕膝下,而且聪明懂事,所以她对儿的疼爱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儿此刻亲昵地抱抱奶奶撒着娇:“不吃啦奶奶,我们一起看烟花。”

    烟花从小小的烟花筒中喷射出来,“嗖”地一声飞到半空,开出一朵朵大的小的斑斓耀眼的花。大家赞叹着烟花的美,便迫不及待地去点燃自家的那堆宝贝。

    儿的弟弟和表姐妹都在凑热闹,不知是谁放了一只地老鼠,吓得小朋友们尖叫着四处乱窜。大人们教训着说这种花炮只能去河堤放,可是谁又愿意去河边吹冷风呢?

    儿笑着摇了摇头,她从一大堆烟花炮竹中拿了把“满天星”。那是一种看起来相当“低能”的烟花,没有大朵炫目的花绽放,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响,点燃之后就是那么小声地“哧哧”燃烧,发散着不甚明亮的花火。但是只要你愿意用点气力,抡起你的手臂,在空中划着圆圈或者弧形,你就会发现这“满天星”真的可以带给你满目的繁星,不遗余力。

    乔天霖带着他姐姐五岁的儿子也在放烟花。当他的目光看向那边人群的时候,儿正兴高采烈地抡着一把“满天星”,满束的星星在空中闪耀着漂亮的弧度,灿烂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那束星,听到她的笑,他竟愣在那里,直到侄儿扯着他的裤腿,叫他点烟花才醒悟过来。

    乔天霖并不是每年都回来过年,而且平时也见不到他,所以他出来放烟花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大家都过来打招呼,让他突地有些不自在。那些幼时跟着他“混”过日子的小辈们更是围着他问长问短。乔天霖应酬着,从袋子里拿出一迭红包,但凡比自己年幼的都派上一封。

    在江城,派红包的习俗跟南方的都市是不同的。

    在南方的省,过年的红包叫做“利是”。只要是单身,无论年龄,都可以收“利是”,不用派给别人。而已婚人士就必须派利是,新婚那年还要双份。好在这“利是”也就图个意头,五块十块随意给,就算是包了个两块钱也没人寒碜你。只要是好意头到了,恭喜发财的话语说了,也就行了。

    可在江城却不一样,这里叫做“红包”。凡是参加工作的都要派给没有工作的人,不过通常只限于家人亲戚,红包是五十到一百元不等。像乔天霖这样派街坊的,恐怕还是头一回吧?

    见到有人派红包,十几个小朋友全部蜂拥了过去,连烟花都搁在那儿不管了。大人们看不下去了,哪有这样子跑过去找人家要红包的?又不是自家人,脸面上实在是过不去。于是大声地呼着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把他们一个个地往回拉。

    待到乔天霖从人群中抬起头来,刚好瞧见儿吟吟的笑颜。她点燃了又一束“满天星”,却只是安然地握在手里,任由它们在这一片喧闹中自顾自地静静燃放。

第十一章 留一抹温暖 少侠林槐青

    从奶奶家回来,已经过了十点。儿洗洗漱漱完了,还没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坐得暖和,钟摆就快跑到十二点。儿的爸爸和弟弟拿了长长的一串鞭炮,站在门外点燃,震得楼道劈叭叭地巨响。

    炮竹声声除旧岁,家里的大门阖上了,也就是爸爸口中的“关财门”。十二点的钟声同时敲响,旧的一年真正过去,新的一年来到了。

    这一天还真是累了。父母亲习惯了早起早睡,已经困得张不开眼睛,他们实在等不了去听李阿姨的《难忘今宵》就跑去睡下了。

    儿也有些乏了,只有她的弟弟,比她高出一截的大二小伙子林槐青还生龙活虎地毫无睡意,说是要守岁。儿调侃他是不是和那帮狐朋狗友闹翻了,才这么“懂事”地在家守岁。林槐青白了她一眼,轰她快去睡,她也就笑着进了卧室。

    儿的房间不是很大,但是温馨精致。浅绿色缎面的窗帘配上透明的白色蕾丝衬纱煞是好看,草绿色的碎花床罩和被套甚是养眼。这些是毕业那年搬来这里住时,她和妈妈一起去挑的。

    儿脱了外套坐进被窝,随手翻了翻床头柜上码放着的那排小说,都是学生时代的书籍了,每次回来都会再看看。她抽了本《茶花女》,打开上次夹了书签的那页接着看下去,可翻了几页眼睛便犯困了,心里想着过年还是不适合看这么凄苦的爱情故事。于是她放好书签,合上书。谁料躺下来,闭上眼睛却又睡不着了。

    外面还时不时传来炮竹的声响,而自己的耳边则不停地回荡着乔天霖的那句“冷,而且。。。。。。不安全。”

    手心的号码已经抄了下来,而手心也用肥皂仔细地洗过了。可是,被那双大手温暖过的痕迹却似乎还在,久久未曾散去。

    大年初一,被外面的鞭炮声吵醒,儿却把头藏在被子里面不肯起来。这么冷的天气,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躺在暖和的被窝里了。那个放鞭炮的谁谁谁,怎么这样的勤奋啊?

    正在如此这般无奈地感叹着,儿听到了自家鞭炮的巨响。响彻整栋楼的炮竹声停止后,隐约听见爸爸妈妈在跟隔壁的叔叔阿姨拜年:“开财门,新年好,恭喜发财!”

    “恭喜发财”这句祝语倒是各地通用。儿笑了一下,家里的财门开了,妈妈也要来敲自己的门了。

    果然,不到十分钟,轻柔的敲门声响了两下,妈妈便推开门径直走了进来。为了不让妈妈看出自己又赖床了,儿假装刚睡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妈妈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祝我的儿一切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妈妈说完,就把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在她的枕头下面。

    每年初一的早上,妈妈都会给儿姐弟一个大红包。可是已经工作一年多,该是孝敬父母的时候,儿不好意思再收妈妈的红包了,她欠了欠身:“妈,我都这么大了,不用给我红包了。”

    “再大也还是我女儿吧?”妈妈笑了笑,帮儿掖了掖被角,然后把掉在地上的小毛毯捡起来,拍了拍又给她盖上:“都这么大了,搭脚的毛毯还不是照样被你踢到床下去了?”

    难怪脚不怎么暖和,儿吐了吐舌头,把头缩进被子。

    “被子里空气不好,还老喜欢把头也盖上!”妈妈把她的被子拉下一些,掖在她的颈部:“起床了吧?快十点了,还要去给奶奶拜年。”

    “哦,十点啦?”儿赶紧起身,穿上毛衣又靠在床头,盖上被子暖了暖手,这才恋恋不舍地下了床。

    妈妈出了儿的房间,准备去给姐弟俩做早餐,一路上嘀咕着:“都二十几岁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这么赖床,老说自己长大了,其实哪里有长大?”听似不满的言语却充满着浓浓的宠爱。

    走过林槐青的房间,妈妈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咚咚咚”地擂得门直响:“起床了,都大二了,还要妈管起床?”

    在阳台上锻炼身体的爸爸听见声响,走过来示意妈妈小声点。妈妈瞪了他一眼,就进了厨房。

    看见爸爸在客厅,儿没顾得上洗漱,立刻走了过去。还没等他开口,就一溜儿地说出了祝福语:“爸爸早上好,新年好,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爸爸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要健康平安,别的都不重要,知道吗?”

    “知道的爸爸,我一定会拼着小命守护自己的健康的。”

    “什么话?”儿见爸爸皱着眉准备说教,赶紧逃到洗手间:“爸,我先刷个牙。”

    林爸爸摇摇头,这个女儿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也不知道这一年多在外面是怎么过的。

    当儿正吃着妈妈秘制的高汤面条的时候,高高瘦瘦的林槐青同学伸着懒腰趿拉着鞋子起来了。还没给爸妈拜年,他就直呼妈妈偏心:“我说妈,为什么姐的碗里红红绿绿白白黄黄的什么都有?我这碗里就几筷子干巴巴的面条要啥没啥?哎,你老人家给人面条随随便便洗了个热水澡却连衣服都不让穿一件就把人给推了出来?好歹也套条小裤衩啊!这样子见人也太难为情了是不?”

    被儿子一大早抢白了一通,妈妈也不说话,忍着笑,假装愠怒地走进厨房,把调好的高汤往面碗里一倒:“裤衩穿好了,可以见人了。”

    儿笑得差点喷面:“林槐青同学,你这书肯定是读进心里面去了,不然怎么厉害成这样,随随便便拎几句出来就可以笑傲江湖了!”

    林槐青,这个大二计算机系的在读生,爸爸口中的小兔崽子,带着一圈未剃的泛青胡子,此刻挑着浓眉大眼,相当傲慢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姐姐:“林儿同学,就你这点见识还敢在外面混啊?我这剑都还在沉睡中,尚未显露锋芒就被你夸得笑傲江湖雄踞天下了?咱能有点身段好不好?听爸妈的话,赶紧地收拾铺盖回家!别傻不拉几地给人骗了还乐呵呵地帮着数钱!”

    眼看烧到自己这块,儿赶快使了个眼色制止这个口无遮拦的弟弟。林槐青发觉一时失言,便迅速转移话题:“我说妈,你们是不是一开始就偏心姐?给她取的名字都比我的干脆利落。看看我的名字,唉,你们知道这个“槐”字有多难写吗?完了还要带个“青”字,哪像个男人的名字?你们肯定是想多要个女儿叫林青儿是不是?一不小心生了个儿子,没办法了只能在中间加个“槐”字凑合着用。”

    “大年初一哪来那么多废话?”爸爸走到餐厅,敲了一下儿子的后脑勺:“快洗了准备出去!”

    被爸爸磕了脑袋,林槐青才结束了他的高谈阔论。他悄悄地递了个眼神给儿便闪进了洗手间。

第十二章 童年的乐土 历史的渡轮

    父母亲好不容易等到两个成年的“小孩”推推嚷嚷地出了门,一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了。楼道里偶尔地响着几声鞭炮,几乎每一层楼梯的台阶都布满了厚厚的红红褐褐的炮竹碎末,踩上去是绵软的质感。如果不是空气中还弥漫着硫磺的味道,会误以为踏在了雪地上。

    从儿家到奶奶家要走半个小时,因为天气冷,大家都不自觉地走快了些。环卫工人还没来得及清扫除夕欢庆之后的垃圾,街道两旁或聚集或散开地分布着各式各样的花炮残骸和丢弃的空瓶空罐。所有的街铺全部大门紧锁,反而让人觉着没有平日里那么热闹了。可到了初三初四,街铺陆陆续续地开张,又自会有一番喧腾的景像。

    奶奶已经在那个深红色绘着几枝白梅的点心盒子里放满了黑瓜子、炒花生、椰子糖、芝麻酥、大白兔。。。。。。这个点心盒子是儿小时候的最爱,打开看看都会嘴馋。

    奶奶见儿一家推门进来拜年,马上走到厨房盛了满满一碗鸡蛋桂圆红枣莲子糖水要递给儿。林槐青凑热闹不嫌事大,伸手去接:“奶奶,我先吃。”

    奶奶拍拍他的手:“自己去盛,锅里都有。”

    林槐青不肯:“那我姐怎么不自己盛?奶奶你也偏心。”

    奶奶理直气壮:“你姐一年才回来几次?你想吃啥时候都有。”说完,也不理他“愤怒”的眼神,自顾对儿说:“把这个吃完,昨晚上又没吃两口饭。”

    儿笑了:“奶奶,我才吃了碗面条,不饿。”

    奶奶才不管:“面又不饱肚子,再说你们走过来这么远的路,不都消化了?”

    爸爸朝儿使了个眼色:“奶奶盛给你的还不赶快拿过来吃?”

    儿会意地接过奶奶手中的碗:“谢谢奶奶。”

    老人家这才乐呵呵地走进厨房忙活去了。

    林槐青彻底放弃“争宠”了,他沮丧地看着儿:“怎么到今天我才搞明白事情的真相 -- 我绝对不是爸妈亲生的。”

    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哦,你这个别人家的孩子真可怜呐,让我这个挂名的姐姐安慰安慰你那颗孤独的受伤的心。”说完,把碗递给他又低声道:“十分钟之内把这个吃完。”

    看着那碗糖水,林槐青简直要怀疑人生了。都是些什么人哪?虐了自己的心还要虐那苦逼的胃。

    姑姑叔叔两家人在这个时候进了屋,热热闹闹地互相拜年后便围着炉火聊起了家常。姑姑问起儿的近况和工作,她都一一作答。奶奶刚好从厨房出来,便问儿的爸爸:“什么时候让丫头回来上班?”

    在老一辈的心目中,只有国家单位才是坚实可信的依靠。如果能在学校、机关、银行里工作,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见大哥没有回答,姑姑也说道:“是啊哥,女孩子可不能老不着家,出去见见世面也就行了,始终是要回来的。如果是男孩子也就算了,就像那乔永年的儿子乔天霖,他在外面好像混得不错,昨天随随便便派给街坊的红包都是每个五十。不过人家是男孩子,在外面怎样都不会吃亏。”

    儿的父亲皱了皱眉:“这个社会男女都一样,没有正式工作以后怎么办?老乔家那个孩子,聪是聪明,可从小就没个正经样,隔三差五地跟人打架,能有什么作为?”

    听到这样的话,儿脸上的笑容悄然隐没。原来爸爸是不待见他的,如果被爸爸知道自己和他见了面还有了联络会怎么样?早上的好心情无端端地散去,儿的心里升腾起隐隐的不安。她转头看着电视机里正在重播的春节联欢晚会,竟有些坐不下去了。于是出了门,不知不觉又踱到了河堤上。

    冬天的河水在无声地缓慢流淌。儿走下几十级石阶,穿过一片沙地,便到了河的边上。这条河其实叫做x江,可本地人习惯地称之为“河”。

    这条河到底有多长,儿不知道,只听大人们提过,它贯穿着本省很多个市,是一条相当重要的河域。而这条河却也并不算宽,大概也就一千米左右吧。爸爸曾经带着她和弟弟横渡过两次,那时候拿着救生圈但也是游得累人。

    远处不到两千米的地方横跨着x江大桥,这座大桥有很多年的历史了,据说翻新加固了好几次。由于这些年的使用量增多,大桥已经无法负荷日益俱增的人流和车流,所以一座新的大桥又在不远处动工了。不过,比起从桥上走,儿更愿意选择乘坐渡轮到达河的对岸。

    小时候,只要五毛钱的船票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坐到渡轮上,听到开船的那声鸣笛,心里面的兴奋是无与伦比的。特别是起风了,轮船开得摇摇晃晃的时候就更有意思了。孩子们会随着波浪的起伏大声尖叫着,儿时的快乐就是来得这么容易。

    随着社会的发展,商贸的繁荣,交通工具越来越多样化,这历史的渡轮已经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以前是十分钟一班船,乘客满得找不到位置。现在是三十或者四十分钟一班船,乘客却是寥寥无几。抬眼望过去,那渡轮形影只单地停靠在岸边,过年期间已是停开了。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一次坐上那艘曾经满载欢乐的渡轮呢?

    儿沿着河堤慢慢地向前走去。这是一条带状的河堤,大约有两百多米长,从这边的堤岸一直向河对面延伸。如果在这里下水,双脚立刻就可以触及到那柔软的河沙,裹着赤足麻麻痒痒的舒服。

    每年夏天,河水是清润的,台阶旁的野花是各色相间的,河岸上的树木是茂盛摇曳的。于是,这两百多米长的河堤上就会拢拢密密地放满衣裤鞋子游泳圈之类的物品。大河两岸的居民们约好了似的,踏着橙黄的夕阳,顶着五彩的晚霞,在河堤左右两边分散开来,慢慢下水去开辟自己的航道。当然,一些艺高胆大的年青人会直接走到河堤的最前端,在那里纵身一跃,游向更远的河的深处,甚至游去斜对面的那座无名小岛。

    远远看去,那座小岛郁郁葱葱,即使在这冬季也是一派生盎机然。不过那是爸爸不允许儿去的地方,因为那座岛是很不吉利的。据说很久远的时候,曾经有一对青年男女在那里丧生。到底是传言中的水怪拖了他们去还是因为家中不同意婚事而殉了情便不得而知了。

第十三章 回巢的游子 那一方魔镜

    在河边站得久了,确实是冷得透彻。儿搓了搓冻冰冰的脸往回走,路过乔天霖的家,瞧见那门是关上的。

    冬天,各家各户都关了门来抵御寒风,可一到春暖花开的好天气,个个都敞开了大门,就算是出去办事也很放心地不去上锁,还没见过如此坦诚直白的邻里关系。只可惜这里还是会被拆了,终究是要拆了。

    儿沉浸在无奈又惋惜的情绪里,心想:无论如何都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乔天霖家的那道门突然就打开了。儿被惊醒似的后退了几步,看到了同样诧异的乔天霖。他看着她吃惊的眸子,温声问道:“找我?”

    儿一时不懂得怎么去解释。这样的场景怎样都像是自己特意来找他似的,可明明又不是这样。她有些懊恼,嚅嗫道:“是的,哦不是的。”

    乔天霖侧着头看了看她,关上门往外走,儿下意识地跟着他走到了马路伢子上。一路上,乔天霖寻思着中午的气温比晚上稍高些,暖和很多,可这个小姑娘怎么还是鼻尖脸颊红红的?于是他脱口问道:“又去吹风了?”

    儿抬起眼,正对上他微蹙的浓眉。她有点心虚,赶紧低下头。是哦,他不喜欢自己去河边,可这跟他又什么关系呢?比我爸还凶。儿这么想着,也就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乔天霖暗自叹了口气,自己也确实是问得过界了,她吹不吹风关他什么事?于是又问:“是想好了?”

    儿这才醒悟这件大事。其实也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火车票早就买好了,是爸爸几经周折才买到的,春节期间永远都是一票难求。香城是无论如何都要去一次的,因为自己的行李还寄放在宿舍,杨梅替她保管着,说好了年后尽快去拿的。可现在是应该先回香城拿行李还是先到深城认个路呢?当儿稍稍纠结地把这些告诉乔天霖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包袱,而他一不小心却扛上了。

    出门在外,随身行李确实是件麻烦事。男孩子倒也罢了,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身装扮行走江湖。可女孩子不同,春夏秋冬的衣物用品分门别类,没几个箱子也出不了门。乔天霖想了想,看着儿:“大概有多少行李?”

    儿答道:“两个拖箱,一个背囊。”

    乔天霖有些无法想象这个纤瘦的丫头拉着两个箱子,背着个大背囊挤上大巴从香城辗转到深城的画面。心下一动又问:“你初六晚上的车?几点开?”

    儿点点头:“是的,初六晚上十点四十。”

    乔天霖当下作了决定:“那我初七早上到穗市火车站接你,然后去香城拿了行李再回深城。”

    “啊?!”儿被惊到了:“你,你从深城到穗市接我,去了香城又回深城?”

    乔天霖扬眉:“有问题吗?”

    儿忙说:“这样的来回太折腾太辛苦了,不能这么麻烦你的,你已经帮我太多了。”想想自己乘坐的火车是一大早就到达穗市的,他要来接,岂不是半夜就要起床赶车?儿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便再次强调:“真的不用接我,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对付的。要不你把你深城的地址告诉我,我拿了行李过去就行了。”

    听完她急切的表达,乔天霖挑了挑眉,从容淡定地说:“也不是特意去接你,我刚好要送个客户去穗市火车站,顺路而已。初六初七还不算太忙,到初八正式开工就真没空了。”停了停,他又问道:“我的手机号记你下来了?你的联系方式是什么?”

    乔天霖说得那样顺理成章,好像这就是理所当然的安排,让儿没了拒绝的理由,更何况他的样子和语气也不容她再拒绝。儿想了想,也怪自己多嘴,跟他说了这样的事情,可现在如果她再推托的话就显得矫情了,于是她把自己bp机的号码告诉了他。

    乔天霖默记下这个号码,朝她点点头:“那就这样了,初七早上七点半,我在火车站出口等你,电话联系。”说完转身往回走。

    儿这次却没有跟上去,站在那儿有些懵了,她还得好好消化一下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喜”。

    乔天霖表面上看起来镇定冷静,其实内心也在纳闷自己。在外多年,性子日愈冷冽,几乎修炼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最高境界。可这一次,似乎是破例了。如此这般细致周到的安排,本应是男朋友或者是亲近的兄弟姐妹才会去做的,怎么都轮不到八年未见的儿时玩伴吧?太过体贴照顾未免唐突,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做事情向来果断决绝的乔天霖居然瞻前顾后了。

    过了年初一,在家休息的日子就过得很快了,转眼到了收拾行囊的时候。踌躇了这些天,儿还是决定不告诉父母辞工的事情。她想,等到了深城,找到了工作,情况稳定了再跟他们说,免得他们无端的耽心。虽然只身在外只有一年多,可她早就学会了报喜不报忧。天底下所有离家漂泊的人大概都是如此吧。

    春运时期的火车站是被严加管制的,爸爸妈妈只能把儿送到车站的外围。仍然是重复的叮嘱,仍然是不变的唠叨,听在心里却是暖暖的,足以抵御候车室外凛冽的寒风。

    喇叭里的女声高亢不倦地在火车站的上空作循环演播:“送亲友的朋友请止步,没有买到票的旅客请在广场外等候。”

    儿拖着行李箱,一步三回头地示意父母放心,一会儿便被拥挤的人群“推”进了候车室。满眼都是候车的人,过年的旅客输送量是平时的几倍,长椅上根本没有一个空的座位。很多疲惫的人干脆席地而坐,稍微讲究些的则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人在旅途,根本没什么形象可言,特别是过年。

    可明知道过年时候的火车站是人满为患举步维艰的,在外工作的人还是按捺不住思乡之情,更无法忍受孤伶冷清的大年夜。于是,他们用尽各种方法去获得一张归家的车票;于是,他们满心想念风尘扑扑地回家过年。

    血脉相浓的一家人可以在一年中象征着团圆的日子里围炉谈笑,觥筹交错,恐怕也只有游子才会异常地珍惜这样的宝贵时刻吧?而散席离场的失落,各奔西东的无奈,就明明白白地写在了候车室大多数人的脸上。

    无论是西装革履的老板还是精致妆颜的白领;不管是靠小生意维持两餐的小贩还是工地上日晒雨淋的工人;或是月入过万的职场经理人,或是流水线上麻木单一的操作员,此时此刻的心情大多一样。淡淡的不舍或多或少地流露在外。

    儿的思绪很是复杂。这次除了对亲人的挂念,还有对前路的耽忧。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方魔镜可以告诉你,未来有什么在等待着你,就可以免去这许多无谓的烦恼了。可如果真有那么一面神奇的镜子,生命里没有了惊喜和期待,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十四章 涟漪一圈圈 堂哥进行时

    春运期间,火车不出意料地晚点,到达穗市火车站的时候已经快八点半了,比预期的时间迟了一个多小时。

    儿没有收到乔天霖的call,可能他也知道就算是call了,她在火车上也找不到公用电话来回复他吧?还有一个可能是他忘记了他们的约定?

    诸多的猜测中,儿随着人流挪到了出站口。车站外是川流不息的旅客和拥挤着接亲友的人,乔天霖在哪里?正在儿四处张望的时候,bp机响了:“过天桥左转,喜客宾馆门口等你。霖。”

    看到这行留言,儿心下一喜,快速朝天桥走去。

    穗市比江城暖和很多,虽然现在还看不到太阳露脸,可整个人已经感觉到暖意。走在天桥上,迎面而来的都是形色匆匆的路人。而天桥下,是带状的密集的车龙。有些性急的司机不时地按着喇叭,尖锐而急促的喇叭声入了耳,让人凭添了几分焦虑。

    下了天桥,儿有些热了,她脱下厚厚的外套搭在手腕上,拖着行李箱继续前行。天桥的这边却好像是另外的一个世界,行人稀稀松松,商铺也是零星地开着。

    儿左顾右盼唯恐错过了那间宾馆,这样走了不到三百米,就见到“喜客宾馆”的招牌在前面突兀地横了出来。她的心里一阵高兴,赶快走了过去,乔天霖挺拔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眼前。

    只见他穿了件黑色的夹克外套,一条宝蓝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净色的波鞋,看起来很年轻的样子。这会儿,他也在打量着她。脱了外套的儿只穿了件黑色套头毛衣,贴身的毛衣勾勒着她玲珑的身体曲线。黑色的紧身牛仔裤裹着修长的腿,加上半高跟的长筒靴,显得高挑而迷人。

    乔天霖的心湖像是被顽劣的孩子投入了几颗石子,涟漪一圈圈地自顾漾开。那浅浅淡淡的波纹拂得他的心柔柔痒痒的,没了脾气。定了定神,他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走进宾馆的停车场。

    开了车门,乔天霖示意儿坐后排,然后进了驾驶室,又回过头来,看着她些许苍白的脸色和微青的眼袋问道:“昨晚没休息好吧?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的车程,你可以躺下来睡一觉,把外套盖上。”

    儿心里奇怪他怎么就知道自己没睡好?却也不好意思去问个究竟,于是“哦”地应了一声,向座椅后背靠了靠。车子很宽敞,坐着舒服。她看向驾驶位上的他:“你等了很久了吧?火车晚点,人又多。这间宾馆很好找,你怎么想到在这里等我的?”

    乔天霖淡淡地笑了笑:“没等多久,刚好送客户上了车你就到了。快好好睡一觉,哪来那么多问题?”

    儿也是累了,便不再发问,躺下来一会儿就睡着了。乔天霖从后视镜中看到她睡下了,不由得舒了口气。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客户,他就是特地从深城赶来接她的。

    七点刚过,他就到了火车站,等了一会儿,听到火车晚点的广播,估摸着人头济济的出站口也很难找到儿,这才想了办法把车停到“喜客宾馆”。这些,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吧?

    等儿一觉醒来,车子已经开进了香城。揉揉眼睛,看到车窗外熟悉的路牌,她惊呼一声:“这么快就到了?我睡着了?”

    乔天霖瞅了她一眼:“你的钟点倒是踩得很准。现在告诉我你们公司的名字,还有我应该转哪条路才对?”

    对于地理位置,儿从来都是有点迷糊的。她竭力让自己去回忆那些逛过的街走过的铺,最后还是沮丧地看向乔天霖的后脑勺。

    乔天霖明白了所托非人,他摇了摇头。索性把车靠右停好,下车问路去了。几分钟后,他上了车,一踩油门拐进右边的道。汽车开了十几分钟,儿就看到了公司足球场的外围。“到了到了,就在这里。”她雀跃起来。

    汽车离公司越来越近,乔天霖看到了左边的篮球场,右边的足球场和一圈八百米的跑道。他暗叹这间公司的规模,不禁替儿惋惜。女孩子在这样的大公司上班,相对来说还是不错的,起码不会鱼龙混杂。

    他把车停在离公司大门百米外的空地上,儿便call了杨梅,下了车走到门口等候。乔天霖见她轻车熟路,也就没了担心,放低了汽车座椅半躺了下来。一大早开车没怎么休息,还是很疲乏的,他的确需要小憩一下。

    站在公司的大门口,儿抬起了头。今天是个阴天,太阳还躲在云层里面不肯出来,可公司鎏金的招牌依旧耀武扬威的在那儿俯视着来来往往的人。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儿远远地就看见杨梅拖着箱子,更是意外地发现赵刘平也跟在后面。她朝他们大力地挥手,只是十几天不见,再见到也是很兴奋的。

    保安循例检查了行李,杨梅和赵刘平便出了公司大门。一出门口,杨梅就放下箱子,给了儿一个大大的拥抱。儿离开时把行李都放在她那里,说好了年后来拿,却没想到这么快:“你这又是箱子又是背囊的,我只能叫上苦力了。刚好有个苦力回来了,又肯帮忙。”杨梅说完对着儿暧昧地笑了笑,又看了看赵刘平。

    赵刘平倒是镇定自若地打招呼:“儿,新年好。”

    儿笑着应着:“新年好,新年好,谢谢你赵刘平。什么时候到的?”

    赵刘平答道:“昨晚上,还以为没这么快见到你。”

    “好了好了。”杨梅打断他们:“你接下来去哪里?租到房子了?找到工作了?”

    儿这才想起乔天霖还在车上。她指了指不远处那辆黑色的汽车说道:“先把东西搬到车上去吧。”

    看到汽车,杨梅问:“你租的车?”

    儿摇头:“不是,是。。。。。。呃,一时讲不清,以后再跟你说吧。”

    一行三人走到车前,看到了闭着眼睛的乔天霖。杨梅惊呼:“你男朋友啊?”

    赵刘平一听,诧异地看向儿。

    儿忙摆手:“不是不是,他是我。。。。。。我的堂哥,很远的亲戚。在家过年刚好碰上了。”

    杨梅的大嗓门吵醒了乔天霖,他本也没有熟睡。见到车前的几个人,他马上坐起来,打开车门走出来:“你们好,行李放到车尾箱吧。”

    他长腿一跨就到了儿跟前,接过她手中的箱子走到车后。

    “哇塞!” 杨梅压低声音:“prado suv,靓车哦。你的堂哥很厉害吧?又这么帅,怎么没听你说过?”

    儿抬眼看见乔天霖正望向这边,赶紧拿过杨梅手上的箱子:“拜托别乱说话,以后再聊。”

    车尾刚好可以放下几个拖箱,乔天霖关上尾箱盖,把最后一个背囊放在副驾驶位上,转身问道:“都这个点了,一起吃个饭?”

    赵刘平看了一眼儿:“昨晚很晚才回,我现在要补补眠,你们一路顺风。”

    杨梅也很知趣地说不用客气了,有机会再聚。乔天霖点点头:“那好,有时间去深城找儿玩,我请你们吃饭。”说完,他走向驾驶室。

    赵刘平询问儿:“你去深城工作?”

    儿答道:“是去深城,可还没找到工作,过去看看再说。”

    赵刘平盯着儿看了好几秒,最后挪开眼睛说道:“等你找好工作,我们去看你,一定会去看你!”说完也不等儿答应就往回走。

    杨梅又抱了抱儿,少了个知心闺蜜,还真有些不舍:“一定要保持联络,我和阿莲都会想你。”儿有点哽咽,抱着杨梅拼命点头。

第十五章 是破茧成蝶 初到摘星苑

    乔天霖的车子上了高速,车道两旁的灯柱像塔罗牌似的快速向后倾倒。看着车窗外飞快掠过的风景,儿心里泛起感叹,似乎在这时她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是要离开香城,离开自己工作的第一间公司了。

    在那间公司里,她由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从零开始,虽不是多么的曲折艰难却也是经历了从学生到社会人的蜕变。

    在那间公司里,每一层台阶每一个部门每一个生产车间都有她留下的足迹。

    五楼宿舍的上铺,那个初来乍到时受了委屈也会蒙着被子默默流泪的女孩子,会愈来愈坚强愈来愈独立,那些曾经的各种缘由的泪水是她成长的佐证。

    破茧成蝶必然是要历经一个漫长而苦痛的过程。

    汽车离香城越来越远,儿的心境也渐渐平复。乔天霖透过后镜默默地关注着她的举动:“如果想他们,休息日可以过来玩,又不远。”

    “嗯。”儿点点头:“今天真的麻烦你了,谢谢你。”

    乔天霖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不谢,顺路。还要一会儿才到,你要不要再睡一下?”儿听话地躺下,却也睡不着了。

    进了深城市区,车辆多了起来,路况拥堵。乔天霖拐了个弯,偏离了主道,把车开进一间饭店的停车场。

    停车场就在饭店的后面,所以一下车儿就闻到了菜香,那扑鼻的香味让儿觉得自己真的是饿了。抬手看了看手表,原来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早上只是吃了块蛋糕,一直在坐车,所以也不知道饿。可现在后厨飘来的香味被胃里面的馋虫成功地捕捉,顿时饥肠辘辘。

    乔天霖是这里的常客,知道各式菜肴的特色,迅速地点了菜之后就去了洗手间。四碟精致的菜肴很快就端了上来:清蒸桂花鱼、酸甜排骨、上汤豆苗和蒜蓉粉丝蒸扇贝。白瓷青花的碗,红白绿黄的菜,鲜甜清爽的香让儿食指大动。

    她看着乔天霖喝了一口茶,又听见他说了一声:“快吃吧。”便也不再客气,拿起了筷子。

    吃了满满两碗饭,儿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好饱。乔天霖用纸巾擦了擦嘴,问道:“饱了吗?再多吃一点,你瘦。”

    想着自己自顾自地吃得这么欢畅,儿有些不好意思了:“饱得不行了,吃了两大碗饭,再吃就成属猪的了。”

    乔天霖“呵”地笑出声来:“我这个属猪的也吃了两碗饭。”

    儿心里琢磨着,他是变着法子说自己有猪的潜质了?于是瞪圆了双眼,想着怎么回他几句,却见他收敛了笑容,叫服务员过来买单。

    乔天霖给了钱之后对儿说道:“还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离这不远了。”

    这突转淡然的画风就像刚才调侃的话语不是出自他的口中。儿愣了愣,好吧,看在美食裹腹的面子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这一路上都是高楼大厦,路两旁的大树葱郁地栽种成行。虽是冬天,可大路两边花道上人工放置的鲜花却依然热闹地盛放着。儿喜欢这样生机勃勃的城市,暗暗祈祷着自己可以尽快找到合适的工作,溶入这美丽的都市。

    从繁华的闹市转进一条林荫大道,就看见了“摘星苑”三个气势磅礴的大字横在一个小区大门的顶端。还没来得及细看,乔天霖已经刷了卡开进了地下车库,偌大的车库就像迷宫一样七转八拐让人没了方向。

    乔天霖停好车,从车上下来,然后去后尾箱把行李搬了出来。锁好车之后对儿说:“今天太累了,我们先上去。等你休息好了,再带你到小区和附近熟悉环境。”

    儿点头说着“好”,赶紧过去帮忙拿箱子。

    电梯在32层停了下来。儿留意到电梯楼层数字的最高层是三十五,她心想这房子可租得够高的了。

    三十二层是两梯四户南北对流的户型,乔天霖在右边的一间房门前停了下来,儿抬头看了看:3202。

    门开了,儿把行李放在门边,抬眼望过去,好大的客厅,好大的阳台,阳台的门楣上没有挂窗帘,显得屋子里很光亮。进了门去,她发现这客厅除了沙发和茶几就没有别的家了,不过电器倒是齐全。

    乔天霖搬好行李进来,对儿说:“我朋友把这套房子装修好了之后还没来得及入住就去国外,所以没有置办太多东西。这里一共有四间房,不过只有主人房有床。我已经把我的衣服搬到客房去了,你就睡主人房,缺了什么明天再买。”

    “啊?那怎么可以?我不能睡主人房的。你租的房子,我怎么可以睡主人房?”儿惊呼。

    “林儿,”乔天霖正色道:“你接受了我的建议来这里住,不管你有没有征得家里的同意,可既然来了,我就必须要照顾你。在外面不容易,特别是女孩子,所以有人帮助,你就接受。你过得好,是对帮助过你的人最好的回报。况且,我几乎不来这里睡,这一点我想我已经告诉过你。”

    乔天霖一向惜字如金,这一刻讲了这许多,竟自吁了口气。也不等儿应答,他又接着说道:“我先回公司,晚上再过来和你吃饭。”

    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儿才回过神来。为什么每一次自己都无法反驳他的言语?为什么他说的好像总是有道理?她有些气馁地环顾四周,从客厅走到主人房。

    儿没想到主人房也这么大,一米八的大床摆在中间,淡蓝色的床罩遮住床垫。拉开厚厚的湖蓝色窗帘,可以看见小区下面的游泳池。可能是冬天的缘故,泳池里没有水,只有蓝白色的马赛克瓷砖静静地圈着水池的弧形,与池旁一排的绿色植物悄然对望。往下看了几眼,儿有些脚虚,这也太高了吧?

    主人房里有独立的浴室,配了个大大的浴缸,累的时候躺着泡个澡倒是可以解乏的。儿这么想着,看见了镜中的自己。高领的黑色毛衣显得皮肤白皙嘴唇红润,只是眼底仍是印着淡淡的黑眼圈。她决定冲个凉先休息一会儿。

    儿打开卧室的衣柜把箱子里的衣服都挂进去,而行李箱就只能暂时放在空空如也的杂物房了。杂物房的旁边是书房,书房里有一套书桌椅子和一套音响设备,入墙的书柜里放满了书籍和还有整排整排的cd或者vcd碟片。

    儿的手指滑过那些碟片,里面有好多都是她喜欢的歌星和影星。她想,闲暇的时候倒不怕寂寞了。她抬手抽出一本书架上的书翻了翻,内容是关于计算机的。她又抽出一本,还是一样,看来他的朋友是学计算机专业的。她摇摇头把书放了回去,太深奥了,看了头疼。

    冲了凉,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头发吹到半干,儿就觉得困了。本想在沙发上躺一会儿再起来晾衣服,谁知道就这么睡着了,洗衣机程序结束的“哔哔”声都没把她给吵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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