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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樟木清     蔷薇引txt下载     蔷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归来怀抱空

    据我所打听到的,慧远大师现在已经离开邺城了,至于去哪儿了就无人得知了,但总归是脱险了。子忧泉下有知,也该放心了。

    我留着泪看着子忧的棺木一寸一寸地埋入土里,心里想着,我连子忧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有没有想对我说的话,他会对我说什么呢?

    可这些疑问,永远都没有答案了。

    我爱你,可你却不知道。

    如果你知道,是不是就可以走得不那么伤心,走得没有遗憾一点。

    如果我们能对彼此坦白一点,早点说出心里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遗憾了。

    我看着子忧的棺木彻底被掩埋,流着泪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子忧。

    将子忧下葬后,我准备离开邺城。

    清澜和蒋裕拦住我,问:“夫人,你要去哪儿?”

    “我感谢你们帮了我,可我们道不同,就此分开了。”我淡淡道,“别再跟着我了。”

    虽然我说过让他们别再跟着我,可一路上蒋裕一行人还是偷偷摸摸地跟了上来,我自走我的,权当看不见。

    这一路上,我听到了一些消息。

    周国寺庙众多,占据百姓田产,由于僧侣众多,且不用交税,国家赋税减少,劳动力减少,国库艰难,百姓困苦。遂周帝下令拆除佛寺,勒令僧侣还俗,寺庙财产归还臣民。有人反对灭佛,道:陛下得罪佛祖,死后是要下阿鼻地狱的。宇文邕道:只要百姓们安乐,朕纵使下地狱又如何?此事传开,百姓纷纷赞扬皇帝爱民如子,甘下地狱,是难得的明君。

    我瞬间想到了靖儿,佛寺被拆了,靖儿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心急如焚,立刻快马加鞭赶回归云寺。

    归云寺的台阶上爬上了翠绿翠绿的青藓,枯黄的叶子凌乱的分布于石阶上,一看便是许久没有人扫过的,再往上一看,寺门已经被贴上了官署的封条。

    我不管不顾地撕了封条,冲进寺里,喊道:“靖儿,住持大师!”

    寺里没有一个人,佛像被拆了,每一间房都是空的,我走遍了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半个人影。我浑身虚软,倒在地上,悲伤落泪,“靖儿,我的孩子……”

    我跑去官署打听,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寺里的一个孩子,他们问清缘由后,叫我去找那些还俗的僧侣。

    我按照官署给的消息找到了一些还俗的僧侣,他们告诉我,“施主,你们走后没几天,朝廷就下达了要拆除佛寺的命令,住持师父没有办法,只能恳求一对姓李的夫妇把孩子带回去收养了。住持师父誓死不肯还俗,绝食抵抗,已经圆寂了。”

    我着急道:“姓李的夫妇,是哪一对夫妇,何方人士,家住哪里?”

    “这个我也不知道,只有住持师父知道。”

    可归云寺住持已经圆寂,我去哪里找这对夫妇呢?

    多番查探无果后,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归云寺。

    “靖儿,我的孩子,你在哪儿?”我无助地坐在寺门口,失声痛哭。

    “都是阿娘不好,阿娘没有保护好你,阿娘把你弄丢了。”

    上天为何要这么对我?我已经失去了子忧,为什么连我唯一的孩子也要夺走,为什么?

    我就这样坐在归云寺的门口,整整一天一夜。

    “她的头好烫,蒋总管,我照顾她,你赶紧去找个大夫来。”

    迷迷糊糊中,我知道我生病了,可我不愿醒来,我情愿就这样永远睡下去,什么都不用想,忘记一切的痛苦。

    “大夫,她为何睡了这么多天还不醒?”是青澜的声音。

    “病人心脉郁结,大悲大恸,伤心伤肝,病因在于心结。她不想醒来,我也没法子啊。”一声无奈的感慨。

    我继续沉浸在空寂的梦境里。

    梦里,我看到了子忧,他来到我的床边,温柔地凝视着我,轻轻地触摸着我的面庞。我正无比眷恋在这温情的时刻,他却要走了。

    我挣扎着起身,喊道:“子忧,不要,等等我!”

    子忧回头,他的身上笼罩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如梦似幻,“青蔷,我要走了,这是天意。”

    我哀求道:“不,带我一起走吧。”

    子忧轻柔地看着我,“你不能走,你还有靖儿要照顾,回去吧。”

    我的心中一痛,含泪道:“靖儿不见了,我把他弄丢了!”

    “总有一日,你会见到他的。失去的已经失去,你要珍惜你还拥有的,不要放手,好好活着。”

    子忧说完,明亮的眸子深深凝视着我,然后,转头,青色的身影被一层明媚的光晕所包围。

    子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床边,我挣扎着哭喊道:“不,子忧,不要走,不要走!”

    我从梦境中醒来,睁开了眼睛。

    我不断回想着梦境中子忧说的话,是啊,我还有靖儿,靖儿已经失去了父亲,难道还要让他再失去母亲么?

    我要活着,我的孩子还在等我,我一定要好好活着,找到我和子忧的孩子。

    我突然有了生的意志和勇气,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起了我的身体和心灵。

    “夫人,你醒了!”惊喜的呼声响起。

    青澜快步地走到床边,满脸欣喜。我知这些日子都是她在照顾我,便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青澜道:“十多天了,青澜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谢谢你,照顾我。”我向她道谢。

    “我想吃点东西。”

    见我振作,青澜高兴地端来一碗稀粥,我接过碗,腹中空空,却没有半点食欲,可我还是握着小木勺,舀起一口,放到嘴边,咽了下去。

    我必须要吃,不吃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什么事都做不成。我要吃,要好好活着,活着找到靖儿。

    我强逼着自己吃下粥,含着粥,眼泪却不知不觉落下。

    不能停,不要哭,我得把这一碗吃完。我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流着泪,默默吃完了整碗粥。

    吃完了粥,我渐渐地有了些精神,可以和青澜多说上几句话了。

    我问她,“你和蒋裕怎么会到齐国的?”

    青澜回道:“如今周齐两国交战,陛下命我们到齐国查探情况。”

    我知她口中的陛下是谁,陈顼早已废掉陈伯宗自立为帝。这陛下,自是陈顼无疑。

    我开始正常饮食,几日后,我已经能下地走动了。

    这日午后,我正伏在案边小憩,门外传来了蒋裕高高兴兴的声音,“夫人,您看,谁来看你了!”

    门外缓缓走来一人,双眸深邃,面庞英气,他笑着唤我,“青蔷。”

    陈顼的突然到来,我并不意外,青澜和蒋裕能在我身边照顾我这么久,多半是他授意的。

    看着我虚弱的样子,陈顼关心道:“青蔷,你还好么?”

    “我能不好么?”我笑了,强硬道,“我必须是好好的,才能活下去。”

    话说着,心中却不觉生出一缕酸楚。

    陈顼见此,声音低了下来,“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今后,要如何打算呢?”

    “能怎办,自然是拼死活着,找回我的孩子。”我的心中涌起一股坚定的信念。

    “需要我帮你么?”陈顼问道。

    “不用,我的孩子,我自己找。”我拒绝道。

    陈顼无奈地一笑,“你还是跟从前一样,那么固执,那么有气性。”

    说话间,门外突然闯进一个声音,“青蔷!”

    我一眼望去,来人身姿修挺,面色冷毅,竟是宇文邕。

    蒋裕追到门口,又被宇文邕身后的宇文神举用剑拦住,看到陈顼,只好告罪,“陛下,奴才拦不住他呀!”

    “宇文邕,你来做什么?”陈顼满眼敌意,冷冷问道。

    “我来这儿,自然与你无关。”宇文邕亦是一脸敌意,他转而把目光投向我,语气变轻,“青蔷。”

    他快步走上来,对我道:“青蔷,我是来找你的。”

    他的目光殷切,满含关心。

    我一下子站起来,对他道:“你来找我做什么,是来看我死绝了没有么?”

    宇文邕懵了,“青蔷,你怎么这么说?”

    “你还想要我对你好言好语么?我会变成今日这样,难道不是拜你所赐!”我愤怒地控诉他。

    宇文邕怔了怔,才道:“拜我所赐?青蔷,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狠狠盯着他,“误解,如果不是你把天下地志图的消息传出去,子忧又怎么会死?如果不是你下令拆除佛寺,我的孩子又怎么会丢?是你,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宇文邕的面上涌上一丝歉疚,“孩子的事,我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可天下地志图的事却不是我传出去的,我没有做。”

    我质问他,“你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天下地志图,不是你做的还有谁?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还那么清楚我的事,是不是你早就派人来监视我了?”

    “青蔷,你对我误解太深了,我没有做,你相信我!”

    宇文邕面有痛色,他想靠近我,我往后一退,满是痛恨道:“你别过来,你害死了子忧,害我失去了孩子,都是你害的。我恨你,我恨你!”

    此时此刻,我看到案上放着陈顼的一把剑,便不假思索拔出了剑,直指向宇文邕!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苏轼《去岁九月二十七日在黄州生子名遁小名干儿颀》“归来怀抱空”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中心摧且伤

    “陛下!”宇文神举惊呼。

    一把锋利的长剑紧紧贴着宇文邕的脖子。

    宇文邕眼里闪过不可置信、惊痛,他的面上竟有了一丝哀伤,“你要杀我?”

    我含着泪,道:“这是你罪有应得。”

    “如果真是我害死了莫子忧,我愿意把这条命赔给他,可我没有。”

    宇文邕的眸子里有沉重的悲伤,看着他的眼睛,我迷茫了。

    趁我分神之际,宇文邕从剑下离开,冲上来,一掌打落我手中的剑。我大病初愈,一时承受不住,就要倒下。宇文邕急忙接住我下落的身体,“青蔷!”

    “放开她!”陈顼看着宇文邕抱着我,怒斥道。

    宇文邕托着我的身体,神色微黯,道:“你今天太不冷静了,这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萧青蔷。等你冷静下来了,我再来看你。”

    说罢,他放下我,将我置于案旁,我无力地坐了下来。

    “神举,走!”

    宇文邕和宇文神举离开了。我经此一事,精神又一次受到刺激,刚好的身子又发病了,一连几日都卧病在床。

    陈顼每日都来看我,见我心情抑郁,还时不时地讲些笑话与我听,就算我全然没反应他也不在意,每日照讲他的,一心想把我逗笑。

    宇文邕也来过,但我每次都闭门不见,将他拒之门外。

    客栈的房间里,案上一只小小的博山炉无声焚香,柔烟缕缕,淡淡生香,一股子冷香钻入我的鼻子。

    我微微锁眉,道:“这香我闻着不惯,能不能撤走?”

    陈顼柔声劝道:“这香对你身子有好处,大夫说了,这是安神助眠的。”

    我把目光转移,看到他头顶绾发的一根白玉簪,洁白晶莹,很是好看。便问他,“你玉簪你很喜欢罢,见你一直戴着。”

    陈顼含笑道:“你喜欢?不过这可不能送与你,这是我叔父送给我的。”

    想起他对陈武帝的敬仰和崇拜,他那么珍惜这白玉簪,倒也情有可原。

    我看着坐在床边的陈顼,仪态悠闲,便问他,“你在这儿待了这么久,都不用回陈国处理政事的么?”

    陈顼轻笑道:“因为我在等你跟我一起回陈国。”

    我看着陈顼的样子,不似玩笑,终于正视他,道:“你是打算把我接去陈国当太妃么?”

    陈顼给我一个宽慰的笑,“你那么喜欢自由,我怎么可能把你困在宫里?”

    “我喜欢你,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而是像朋友一样的喜欢。我欣赏你的勇气,你的智慧。你说我过去利用过你,我不否认。可我是真的对你有过好感,也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看待的。跟我到陈国,我会专门为你建造一个府邸,派人保护你。”陈顼大方坦诚了过去对我利用,真心的希望我好。

    我听了,轻哂道:“保护我,我需要人保护么?”

    “虽然如今大家都认定天下地志图在慧远大师手里,可江湖上还是有一些关于你的谣传,我怕他们还会找上门来,伤害你。何况,宇文邕对你虎视眈眈,他不会放过你的。青蔷,你只有跟我去陈国,我才能保护好你。”陈顼诚心诚意道。

    “何况,宇文邕害你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孩子,你难道不想报仇么?”

    陈顼温和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我一下子盯紧他的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顼同样紧紧地注视着我,哄诱般道:“宇文邕是一国皇帝,你奈何不了他。可我也是皇帝,我可以帮你。”

    我微微沉思,脑海里转过千百个念头,最终下定了决心,“好,我随你去陈国。”

    秋意愈浓,凉意越甚,秋寒入体之下,我的身子久久不见好,反而越来越差了。

    天色寂寥,秋光冷清,我身穿着梨白色衣裙,外罩月蓝色披风,在青澜的陪同下,走出了客栈。客栈门外,有马车在等我。

    “青蔷,你真的要跟他走?”一只手挡在了我面前,宇文邕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不放,似乎要将我看透。

    我只看了他一眼,冷冷淡淡如凉月秋风,道:“走开,别来妨碍我。”

    “青蔷,不要走。”宇文邕明星般的眸子里是急切的恳求。

    陈顼这时候走了过来,对他道:“请你尊重她的决定,有点男人的气度,不要强人所难。”

    我淡扫他一眼,明明白白道:“我不想再看见你。”

    宇文邕的眸子一震,恍若受到一击,横在马车前的手蓦然松下来,他微低着脸,面色落寞。

    我不肯再瞧他一眼,自顾踩上了马车,陈顼随后跟了上来,命令车夫,“走吧。”

    一路车马缓缓前行,渐渐变快,将车旁的人彻底地甩在后边。

    宇文邕看着马车远去,失魂落魄,低低道:“你说,她为什么就不是不肯相信我,不肯来到我身边?”

    身旁的宇文神举一脸担心,但他还是道:“陛下,我们还是快点回朝,不能再耽搁了。你说过,这次要亲自出战的。”

    “是啊,我要亲自去攻下齐国,这才是最要紧的。”宇文邕一脸苦涩,他喃喃自语,仿佛是在说服自己,“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清寂的秋夜勾人情思,我抚着一支竹箫,置于唇边,一首《室思》幽幽响起,悲伤如水,迢迢不绝。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几时2?”陈顼这时候走了进来,笑着问道,“你在思念谁,兰陵王抑或是莫子忧?总不可能是我皇兄罢。”

    我放下竹箫,听他说话。

    “我皇兄、兰陵王、莫子忧,他们都喜欢你。这几个人之中,你最爱的是哪一个?”

    我望着如水的月色,第一次认真地去想这个问题,坦诚道:“真正喜欢我的有两个人。你皇兄并不是真正的喜欢我,那只是一种好奇心和征服欲。自然,我也从未喜欢过他;至于兰陵王,我们彼此之间并无男女之情,那是一种亲人朋友之间的陪伴。”说到最后,我的唇边微含笑意,“我和子忧,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两情相悦。”

    “还有一个呢?”刚问完,陈顼的神色一怔,立刻想到了另一个是谁,他很聪明地止住了话头,没有追问。

    他好奇地问我,“帝王贵胄你不喜欢,却偏偏喜欢一个平凡的剑客。为什么,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理由。”我清清楚楚道,“如果非要说一个,只能说,他跟你们都不一样。他比你们更纯厚,更温暖,更有人性。”

    “原来皇兄输在这里。”得到答案,陈顼恍然,随即又怅然若失,眼神飘忽道,“若她也能像你一样一心一意,只专情一个人就好了。”

    我立刻晓得了他想的是谁,便问:“你是说秦婉兮?她怎么样了”

    陈顼脸上又是失望又是痛恨,道:“她宁愿青灯古佛相伴一生,也不愿回到我身边。”

    我微微一惊,秦婉兮出家了?她倒是个有气性的。

    “我以为你已经不爱她了。”

    陈顼微微愤怒道:“我是不爱她了,可她是我唯一真心爱过的女人,她不能背叛我。”

    听罢,我的神色一冷,指责他,“你们男人真可恨,明明已经不喜欢人家了,却还要求别人心里永远只喜欢你一个。”

    对我的指责,陈顼很干脆地认下了,“从这一方面来看,男人大多可恨,可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你丈夫那样心甘情愿地付出的。不过,他的确是个好男人,值得你这么爱他。”

    他的话锋一转,盯着我,语气凝重,道:“你想为他报仇,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今周国攻打齐国,齐国节节溃败,若真让周国吞并了齐国,宇文邕的实力就会更强大。你想要报仇,就更难了。”

    我的脸色一变,“你是想说,如果你拿到天下地志图,就有能力对抗周国,帮我报仇吧。”

    陈顼笑道:“果然是萧青蔷,这就是为什么我和你谈得来的缘故。因为你聪明玲珑,一点就透。”

    我讽刺地看着他,“不用说些好话来叫我心软。你口口声声说要帮我报仇,不过是想得到天下地志图罢了。”

    陈顼坦率地认,“我是想要得到天下地志图,可我也是真心想帮你报仇的,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你不能因为这样就否认我的心意啊。何况,天下地志图谁不想要,若我说我不想要,你信么?”

    我反击他,“我不想要。若没有这东西,我师父就不会死,子忧也不会死。它是痛苦的根源,我情愿没有这东西。”

    想起师父和子忧,我的心就一阵揪痛。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你这般豁达的。你不求名,不求利,只求随心。可我要的是天下,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若不能将这万里山河囊括掌中,便是白来这世间一遭了。不想统御天下的皇帝便不能称作是真正的好皇帝,我要开疆扩土,驰骋山河,做这天下之主!”陈顼说得激情豪迈,壮志昂扬,眼里是满满的野心。

    陈顼转向我,对我表白心迹,“青蔷,我是真心想要天下地志图,也是真心想要帮你的,你相信我。现在周国如此强大,我陈国只有拿到了天下地志图,才能打败宇文邕,帮你报仇啊。”

    我的心一动,迟疑道:“天下地志图是我师父用生命守护来的,我不能轻易把它交出去,你让我想想。”

    “好,我等你。”

    陈顼微微一笑。

    等陈顼走后,又一阵箫声幽幽响起,绵绵不断。我寻声出门望去,箫声来源,似乎是青澜的住处。

    她竟也会吹箫?

    这熟悉的箫声,叫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故人。

    注释:

    1标题出自东汉徐干的《室思》“中心摧且伤”

    2出自东汉徐干的《室思》“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几时?”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杀人辽水上

    前往陈国,乘船顺长江南下,看着江水悠悠,碧水清漪,恍如回到那年,我与子忧初见。他就在船上,水边月色,淡淡青衫,与月色水光交融,如烟如梦,见之难忘。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经此流年,良人已失。

    我与他在水上相遇,以箫声为媒,种种情形,仿佛就在昨日。而今,我却形单影只,凄然一身,失了子忧,心里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见此情此景,更是难受。

    我怀着伤感回到船舱,却见陈顼在我的房间外等我。他站在门前,说有事与我商量。

    陈顼瞧了瞧我,微微皱眉,语气颇有责怪,“你身子凉,怎好到外边吹风呢。”

    “屋子闷得很,我只是出去透透气罢了。”我气息不匀,瞧了一眼屋里的熏香炉,道,“说来也怪,我一直吃着药,这身子总也不见好。”

    陈顼劝慰道:“大夫说你是心病,心结解了病才能好。你也要放开些,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就不要多想了。”

    我静默片刻,“我这心病恐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陈顼见此,也无从劝解,叹息片刻后,只能道:“那件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我的眼眸一动,盯着陈顼道:“师父说过,天下地志图记录着兵家要地,绘制地形地势,利用此图作战,对战事有利;又记载着各地的矿藏,开发这些金银铁矿,可以富国强兵,争夺天下。这张图,如果落到残暴好战的君王手中,就会兵祸百姓。故而师父再三嘱咐我,天下地志图绝不可交出,只能交给一统天下,天命所定的君主手中。”

    我定定地看着陈顼,宣告道:“你不是那个可以一统天下的人,我是不会把天下地志图交给你的。”

    陈顼一听完,便急道:“你怎么就断定我不能一统天下,再说了,你难道不想为你丈夫报仇了么?”

    我的目光倏地一转,透出一抹狠意,“就是因为要报仇,所以我才更加不能把天下地志图交给你!”

    陈顼的眸光一紧,旋即恢复平常,问我,“青蔷,你这是何意?”

    我握住案边的剑,一下子站起来,正对着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恨,“你越是想得到的东西,我偏不让你得到。人生之苦莫过于求不得,我要让你求而不得。这就是我对你的报复!”

    陈顼眼珠一跳,但还是一幅茫然的模样,“青蔷,你要报仇,你得冲宇文邕去啊,是他害死了你丈夫。你冲我来做什么!”

    我大声道:“陈顼,别再装了,我藏着天下地志图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害死子忧的人就是你!”

    陈顼一脸冤枉道:“青蔷,你当真是冤枉我了。我把天下地志图的消息宣扬出去,这对我有何好处啊?”

    我双目冷冷,嘲讽他,“祖庭没能把我送到你手中,你找不着我的下落,所以,你把消息传出去,想逼我现身,让我无路可走。然后你再出现,帮助我,让我心怀感激,相信你,依靠你,就像现在这样。”

    “后来,慧远大师为了救我,主动揽祸上身,说天下地志图在他身上。你料定我不会让无辜的人受累,必定会去救慧远大师。所以你派人在邺城大理寺门口守株待兔,就是为了等我出现!”

    蒋裕和青澜之所以会那么巧出现在大理寺,帮助我,是因为陈顼早就计划好了。

    “你表面让青澜和蒋裕照顾我,实则是在监视我。你怕我会逃跑,暗中派了许多人手来看住我。这些,我都知道。”

    这些日子,陈顼表面关心我,背地里却派了很多人手,潜伏在我的周围,暗中看着我,提防我。

    陈顼还想辩解,却被我冷声打断,“为我防止我逃跑,你还在香炉里加了百合香。这种香闻久了便会心悸体虚,气血不足,心智昏乱,身子越来越差。”

    我彻底揭破他的居心,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从我身上得到天下地志图。但我告诉你,陈顼,你别妄想了,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陈顼望着我,不再惊慌辩解,终于收起脸上的伪装,面上含了一丝冷意,“青蔷,你真是聪明得可怕。这就是我为什么欣赏你,却不喜欢你的原因了。聪明的女人令人欢喜,可聪明又狠心还绝情的女人就令人生厌了!”

    我的目光寒如剑,冷冷回道:“我并不需要你的喜欢,你的讨厌对我来说亦无所谓。”

    陈顼毫不惊讶道:“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绝情,当年见识过你对皇兄的手段和冷漠无情之后,我就知道,我可以怜你惜你,却万万不能喜欢你。因为,喜欢你的人,往往都会很惨。”

    我瞪着他,发狠道:“那我现在就要叫你知道,害我的人,下场会更惨。我要你为我丈夫偿命!”

    说罢,我提剑一拔,横剑刺去。陈顼侧身一避,轻视地笑道:“想杀我?你杀得了我么?”

    我冷哼一声,挥剑劈去,陈顼亦拔出身上的剑来格挡我的剑势。过了几招后,陈顼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诧异地盯着我,“你的身体没事?”

    我的唇边浮起一丝冷笑,陈顼一瞬间明白了,“你没事。这些日子以来,你都是做戏给我看的!”

    我看着屋里还在燃烧的香炉,道:“你以为我当真会上你的当?我早就察觉那香有问题,偷偷把香炉的香倒掉了,换成了普通的香料。我师父教过我岐黄之术,我虽不精通,但也略知一二。你的诡计,休想得逞!”

    “砰”地一声,我一剑劈开香炉,热炭烟灰一齐飞向陈顼。我看着他狼狈躲闪的模样,心里一阵快意,再也不用掩藏,面上迸发出刻骨的恨意,“从你开始出现在我身边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伪装。我假装身子虚弱,那都是为了骗你放松戒备,好趁机杀了你!”

    “这么说,你赶走宇文邕,同意与我到陈国也是骗我的?”陈顼的脸上浮现出愤恨,“好你个萧青蔷,心计居然这般深。”

    “不错,从一开始,我的目标就不是宇文邕,而是你陈顼!”

    从在大理寺遇见青澜里,我心里便隐约猜到了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陈顼。后来宇文邕出现,我假意对付宇文邕,实则是为了取信陈顼,让他降低戒心,然后等待时机,杀了他,为子忧报仇!

    陈顼满眼是被戏弄的愤恨,却仍强自挽回颜面,道:“可惜,就算如此,你也杀不了我。”

    我清眸一闪,说出的话幽深如海,“论武功,我确实稍逊于你。可若是你……中毒了呢?”

    “你对我下毒?”陈顼面色一震,惊惶地逼问我,“何时的事?”

    “你戒心重,每每用食,皆用银针试毒。可你没有想到,下毒并不一定要下于饭食之中,还可以把毒下在旁的地方,比如……”我唇边的笑容如海深碧不见底,故意放慢语速道,“你头上的玉簪。”

    陈顼面色苍白,一下子害怕地拔掉头上的白玉簪,扔在地上,顿时长发披身,凌乱如草。他大声质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看着他害怕的样子,我越加痛快,慢慢如云道:“我用毒药浸泡过你的玉簪,你每天带着这根簪子,毒药就会慢慢深入你的脑髓。你是不是觉得,近日你的头发掉得越来越多,时常头痛难忍啊。”

    “你是如何拿到我的玉簪的?是青澜。”陈顼一下子想明白了,恨恨地盯着我,“你居然收买了我身边的人,可恶!”

    我横剑向他攻去,“你现在才知道,未免太晚了!”

    双剑相抵,我一心要取陈顼的性命,出手极狠。本来是势均力敌,可陈顼头疼发作,一时不慎被我刺了一剑,他踉跄地跑出房间,逃到船舱外。

    血滴绵长如线,一路长长的血迹弯曲延绵向外。我走出去,跟上他。

    “救命,快来救朕!”冷冷的江风上有陈顼忍痛的呼救声。

    听到声响,船舱里的侍卫很快到来。密密麻麻的侍卫围上来,陈顼捂着伤口指着我对他们道,“快抓住她!”

    仿佛抓住了希望,陈顼露出一丝笑意,对我道:“萧青蔷,你杀不了我。”

    我看着蜂拥而至的侍卫,只从怀里拿出一个青釉色瓷瓶,打开瓶塞,把瓶里的香露往地上一倒,顿时一股浓烈的香气蔓延开来。

    来势汹汹的侍卫们一闻到香味,顷刻间便倒了下来,一个接着一个。很快,船上倒了一大片的人。

    “你”陈顼双目直瞪,盯着我,“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在水缸里放了一副药剂,无色无味,没有毒的,他们单独吃不会有事。可是一旦他们喝了水,又闻到我特制的‘一步倒香露’,药物作用之下,他们可就活不成了。”

    我一步步走近陈顼,道:“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把这药用在你身上么?因为我想亲手杀了你!”

    陈顼被我的声音震退一步。我一手提剑,一手掐住他的脖子,纤白的十指如鹰爪般紧紧地攫住他,将他按在船栏上。我发狠道:“你不是很厉害么?我现在就把你推下去,让你去喂鱼,你能奈我何!”

    我掐得他满脸通红,看着他痛苦喘气的样子,我又悲又恨,喊道:“就为了一张天下地志图,你害死了子忧,你害死了他!我要你偿命!”

    想起我连子忧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更加悲痛。看着他满面痛苦,我仍不解气,手指用力,猛的一甩,一下子狠狠地将他摔倒在甲板上。

    陈顼的头鼻狠狠地撞在甲板上,不多时,便鼻血直流,额头青肿了起来。

    陈顼受痛,哀声低吟,他用袖子抹去了鼻血,缓缓抬头,对我道:“青蔷,虽然我们之间真真假假,有过不少欺骗和利用,但我曾经是真的把你当作朋友的。我从没想过害死你,也没想过害死你丈夫。我只是想逼你现身,拿到天下地志图而已。”

    我心冷如石,毫不动摇,“你今日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不会放过你的!”

    就在我提剑刺向他的时候,陈顼突然力气爆发,猛地躲开,爬上了围栏,转头对我道:“我陈顼若要死,决不能死在别人手里。我的命,只能由我自己了断!”

    说罢,他快速地往下一跳,“噗通”一声,水花飞起。我急忙冲上去,往下喊道:“陈顼,陈顼,陈顼!”

    人影沉底,我的呼声久久没有回应,只余茫茫碧水,江风漠漠。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崔颢的《古游侠呈军中诸将 / 游侠篇》“杀人辽水上”

第一百五十四章 往事成悲吟

    我一连在江上捞了几天,也没捞到陈顼的尸首。

    见我愁眉不展,青澜道:“夫人,陈顼他一定是死了。他的尸首定是被鱼吃掉了,就算他没死,可他受了伤,又中了毒,决计是活不了多久的。”

    青澜又提醒道:“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陈国那边如果迟迟收不到陈顼的消息,定会派人前来寻找。到时候,咱们就走不了了。”

    经青澜这么一提醒,我这才警醒,若是不快点离开,等陈顼的人找上门来,恐怕又是一场劫数。想想陈顼受了那么重的伤,先前又中了我的毒,又投了水,定是活不了了。我又何必执着于他的尸首呢?

    我和青澜行船回到岸边,整理行装,返回周国。

    路上,青澜在我耳边轻声道:“夫人,希望你别忘了对青澜的许诺。等回到长安,你要去见陛下一面。”

    “我没忘。”我轻轻叹息,“我心中对他有愧,是要见他一面,当面向他道歉的。”

    上次,为了取信陈顼,我故意对宇文邕说了许多伤人的话,实在是对他不起。

    青澜是周国派去潜伏在陈顼身边的细作,这事,我也是前不久才知晓的。

    那天夜里,我循着箫声来到青澜的屋子。门口是敞开着的,听到声音,青澜放下了箫管,我走了进去。

    我的目光湛亮如雪,对着她,沉声道:“原来你是宇文邕安排在陈国的细作!难怪当年宇文邕会知道我出宫刺杀陈后逃跑的计划,难怪他能来陈国救了我,难怪他会知道我在归云寺丢了孩子。这一切都是你在通风报信。”

    青澜轻轻转动手里的箫管,面上是我不曾见过的清冷,“何以见得?”

    我回想往事,沉稳有力道:“当年我出宫的事情泄露,被宇文邕得知,我就怀疑我身边有宇文邕的奸细,你当然也是我怀疑的对象之一。那一日宇文邕来客栈找我,我就怀疑我身边有人向他通报我的行踪,我又再一次怀疑到了你。直到今夜,你吹的这支曲子,和当年冢宰府里的一个侍女吹的调子一样,同样是岐州小曲。而那个侍女,是个细作。周明帝宇文毓曾经训练了一帮岐州女子成为细作,潜伏在各地。那个侍女,还有你,都是其中之一。”

    青澜竟然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承认了,“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夫人如何还敢一人孤身前来?”

    我心中已然有了猜测,“不是你故意吹箫引我前来么?”

    “不错。本来那日在客栈,你那样对陛下,我很生气。但你是陛下看重的人,所以我不得不提醒你:陈顼对你不怀好意,你不能跟他去陈国,否则,你会后悔的。”青澜虽有不满,却还是提醒了我。

    我看着她,心中一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慢慢道:“我可以不去陈国,但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那天夜里,我们达成了合作。她帮我对陈顼下毒,而我,应她的要求,去周国同宇文邕见一面。

    青澜是在陈顼身边伺候的,所以她很容易就趁陈顼入睡时把他日日戴在头上的白玉簪子偷了出来。白玉簪放在我特制的毒药水里浸泡了一夜之后,青澜又悄悄地把它放回了原处,陈顼丝毫没有察觉。

    她帮了我,我也该履行诺言去见宇文邕了。其实,就算她没有提出这个条件,我也打算事成之后去见宇文邕一面,向他道歉的。

    回到长安城后,一进城我们便从街头百姓的谈论中得知宇文邕已经亲自带兵出征齐国的消息,我只好叹气道:“看来我们只能等宇文邕从齐国回来后再说了。”

    在等待宇文邕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我回到了一个阔别多年的地方益坚馆。

    “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2……”学堂里传来孩子们清脆如笛音的读书声,一眼望去,是孩子们稚嫩的脸庞,却不再是当年我所熟悉的面孔。

    一问才知道,当年益坚馆收养的孩子都已长大成人,离开了这里,各自谋生去了。可益坚馆仍然在坚持收养孤儿,又一拨新的稚童进驻了这里。

    馆长一见到我,又惊又喜,激动道:“青蔷姑娘,你回来了?”

    我含笑应道:“是啊,馆长,我回来了。”

    “你可回来了,你都不知道,自你走后,子忧这些年,他……”馆长轻声叹气,又问我,“这些年,你有没有见过子忧?”

    提到子忧,我的心又是一颤,声音微黯道:“见到了。”

    “见到了。他在哪儿呢?”馆长顿时脸上一笑,喜色颜开。

    我几乎不忍与他的目光对视,眼眶一阵发热,低声道:“他死了。”

    馆长瞬间如雷一击,失神道:“死了?他真的死了?”

    “难怪这一年来都不见他的来信,原来是……”

    见我点头,馆长一下子软倒在地,面色浮现悲伤,片刻后,失声哭了起来。

    馆长边哭边喊着子忧的名字,伤心了许久,直到下午才稍稍缓过神来。他抱来了一个黄木箱子,轻轻放置在案上,对我道:“这是子忧的东西,你看看罢。”

    箱子打开,里边是厚厚的一摞纸,用石板压着。馆长神色悲戚,道:“这都是子忧在你离开的那年写的。”

    我拿开石板,拿起一张来看,纸上是歪歪斜斜的“青蔷”二字,竖写的,横写的,侧写的,写满了整张纸。再往下,一张一张地翻开,还是满满的“青蔷”两个字。

    不对,子忧的一手字写得苍劲有力,风骨神秀,怎会这般不整呢?我用讶异的目光询问馆长,“馆长,子忧的字怎么这般奇怪?”

    馆长面沉如水,“因为他在写字时,已经失明了。眼睛看不见,自然写得不好。”

    “失明?”我手中的纸一落,惊道,“你是说,九年前,他的眼睛曾经失明过?”

    得到馆长肯定的回答,我的心仿佛被重重一撞,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像在云里,呢喃道:“那我为什么不知道?”

    “他刚开始失明时谁也没告诉,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为了给你治病,跑去终南山找九死还魂草这一味药,结果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撞到了脑袋,脑子里有血块凝结,压迫到眼部经脉,那时他的眼睛就不大看得见了。后来他去齐国偷盗贡品海底珍珠来给你治病,被齐国武士用药粉伤了眼睛,他的眼睛就坏得更厉害了。他把这两种草药交给慧远大师,让慧远大师替你炼制解药。他本来是很高兴的,可自从他去了一趟终南山,回来之后,他十分伤心,淋了场雨,就彻底失明了。”

    往事在馆长的叙说中,慢慢揭开了帷幕。

    原来,子忧托阿袖给我的解药,竟是用他的一双眼睛换来的!

    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责怪他,怨恨他。我怎么可以这样?

    怪不得,当初我与他决裂的时候,他都没有看我一眼。原来,那时候,他的眼睛就看不见了。

    怪不得他能根据脚步声辨别来人;怪不得他能在黑夜里顺利地找到路,把我带出那片林子;怪不得在云岫村时隔壁的大婶说起他的眼睛时欲言又止……,作为一个盲人,他早就习惯了黑夜,习惯了在没有色彩的世界里根据声音来辨别人和物。我当时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呢?

    想通了这一点,我自然也想通了其他的事。

    当年宇文邕让我躲藏的那个小屋便是在终南山一脉,子忧出现在那里,原来是去替我采药的,为了找到九死还魂草,他竟然还从山上摔了下来!他明明为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重的罪,可我竟然还那样对他!

    他失明前跑去终南山,是去找我的么?他是想告诉我解药的事么?

    我的眼底涌起泪意,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疑处,问馆长,“馆长,子忧失明前去终南山是哪一天?几月几日?快告诉我!”

    馆长回想了一下,沉思道:“那阵子是子月。日子嘛,大约是初九。对了,是子月初九。”

    子月初九,那正是宇文邕来找我的那一天。那一天,他以“相思无解”的解药来威胁我,强逼我接受他的亲吻。莫非,子忧是看到了那一幕,受了刺激离开。他以为我变心,才会伤心淋雨,导致彻底失明?

    许多往事,一下子浮现心头,我的眼泪蓦然涌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时候,他该有多痛苦?

    馆长继续叙述,“那时候,他郁郁寡欢。我还不知道他失明了,还道他是为他远在齐国的师妹伤心。他赶走你,我还责怪他,以为他恋恋不忘旧情人,辜负了你。谁道,他却是不想拖累你,才故意说了那些话,激你离开他。他说,你心里真正爱的人不是他,他又只会拖累你,还不如放你离开,让你得到真正的快乐。他真是傻啊!”

    “你走之后,他便日日在屋子里练字,练完之后又叫我拿去烧了。烧了之后他反而更难过了。我瞧着不忍心,便偷偷留了几叠下来,想着有一日,你回来看到这些,能明白他的心意。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一人默默地受苦,为一个人付出了许多,却没有人知晓啊!”馆长难过不已,抽咽着,说不下去了。

    听到最后,我的眼泪早已淅沥如雨,心痛如割。我摸着子忧留下一张张黄纸,看看上面满满的“青蔷”,泪水决堤,打湿了上边的字。沉重的思念和痛苦充满了心间,我抓着纸,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曾原《题贤女祠》“过此往事成悲吟”

    2出自《三字经》

第一百五十五章 归来长安中

    “他的眼睛是怎么恢复的?”

    痛哭一场后,我感觉整个身子都被掏空了一般,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呼吸钝痛,心念俱灰。

    “他适应了没有光的生活,可以行动自由后,就离开了益坚馆,又开始了刀口舔生活的日子。他每年偶尔会回来一两回,还会时不时托人寄钱回来。六年后,慧远大师经过多番医治,总算把他的眼睛治好了。”

    原来,慧远大师既救过他的命,又医治好了他的眼睛。此番恩德,难怪他可以为慧远大师豁出性命,不顾一切。

    我抱着木箱回到了当初的竹屋。

    由于常年无人居住,屋子里积了厚厚的灰尘。我来到子忧的房间,把木箱放在书案上,才放好箱子,便沾了一袖子的灰,我急忙拍袖,低头间,却无意间瞧见,书案上衣袖拂尘的一块,露出了几个刻字。

    我低头凑近了看,是刀刻的两个字“青蔷”,字刻得并不十分好看,大小不一,字体倾斜。我的心蓦地一热,伸手拂去字迹周边的灰尘,竟发现了越来越多的字。我用力地擦拭掉所有的灰尘,发现整张书案上竟满满都是“青蔷”两个字,密密麻麻的。

    这些字,都是子忧刻的,是他刻给我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刻在了我心上。我抚摸着字迹,泪水默无声息地滴落。

    他一个人在这里,在无人的时候,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究竟把我的名字刻了多少遍?

    心字成灰,相思成灾。

    我竟不知道,他笑如淡月的面下,藏着这么多的痛苦与艰辛。在漫长的没有光明的日子里,那么难过、悲伤的日子,他一个人是如何捱过来的?

    他总是这样不言不语,一个人吞了所有的苦楚,不让人知晓,然后还要笑着去安慰旁人,简直是傻透了。

    我双手撑在书案上,心口仿佛裂开了一般痛,泪如雨下。

    我把屋子打扫干净,开始在竹屋住下来。

    这里有我和子忧最美好的回忆,我要留下来,守住我们共同的回忆。

    月落星沉,黄昏落日。我倚在竹屋门口,呆呆地坐着,沉浸在对子忧的思念中不能自拔,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往那一坐,随便一瞧,仿佛就能看见子忧站在那儿对着我笑,一袭青衫,清朗如竹月。他一笑,我的魂都跟着丢了。

    子忧的身影无处不在,他不仅白日出现在屋子里,还跑到了我的梦里。我夜夜梦见子忧,梦中,他回到了我身边,我满心欢喜。可一醒来,一切又化作了泡影,尽是一场空,徒留心伤。

    这样恍恍惚惚地度日,我终于病倒了。

    病中,馆长在我的身边长叹道:“青蔷,子忧之所以把他的事隐藏起来不告诉你,就是怕你有负担,他不想让你难过,他想让你活得开心。可你如今这样,他在地底能安心么?他为你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你还想他死了在地底下也要为你担心,为你受苦么?”

    我无声地抽泣起来。

    子忧最喜欢看我开开心心的样子,我不能哭,我要笑,不能哭。

    我急忙擦去眼泪,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要振作起来,就如子忧期望的那样,想法子让自己开心起来,折腾谁也不能折腾自己,好好生活。

    一场大病让我豁然开朗起来。

    我拿出在屋子里的剑,轻轻拂过剑鞘,随即握紧了剑身,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守住益坚馆。

    益坚馆是子忧一生的心血,无论多艰难的时刻,他都没有放弃过那些孩子。我不能让益坚馆随着子忧的离去而倒下,子忧生前为我做了很多,我却没有为他做过什么。这一次,该轮到我为他做些事了。

    冬去春来,流年暗度。

    我像子忧一样,成为了一名剑客,开始跟着形形**的雇主走南闯北,保护他们的安危。我接任务,并非回回都是顺利的,有成功,也有失败的时候。成功了便能拿到不少的酬劳,失败了就退还一半的订金。在我刻苦用心之下,总归是成功的时候居多。杀人的买卖挣钱比较多,但我很少接杀人的买卖,除非是贪官污吏,我才会出手。

    我把所有挣来的钱都花在了益坚馆上,每次结束买卖回来,通过学堂的窗口看着孩子们纯真无暇的面庞,我的心就会柔软得一塌糊涂。这时,我突然能够明白子忧为什么能够长久地坚持下来的原因了。

    这一日我闲暇下来,去茶楼喝茶,听茶楼里的人议论,“陛下已经攻下齐国的邺城了,连齐国皇帝都投降了。听说陛下已经收兵回长安了,今日就要到了呢。”

    “齐国的皇帝是个窝囊废,丢了江山,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齐国被攻破了?听着人们议论齐国皇帝的惨状,我不禁想:当年齐帝高纬害死了长恭,如今落到这般下场,算不算是报应呢?

    “陛下归来了!”

    “陛下归来了!”

    楼下掀起一阵阵的欢呼声,我放下茶杯,随着楼里的人走到围栏那边,抬头往下探去。

    街道两旁挤满了人,随着百姓的欢呼声,一支庞大而严整的军队浩浩荡荡地走来,一排排的队伍宛如长河。当中一人,被军队簇拥着,骑着马缓慢地前行。仔细一看,此人一袭黑色战袍,英姿飒飒,意气风发,正是宇文邕。

    真的是他,他回来了。

    一年多不见,他黑了不少,却更精神了。也是,他攻破了齐国,离一统天下的伟业又近了一步,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自是十分快活。

    “哎呀!”

    耳边传来女子的惊呼声,我侧目一看,原来是我身边的一个姑娘不小心掉了帕子下去。淡黄的帕子正在空中打着旋往下落,不偏不倚,正好被宇文邕轻轻地接在掌中。

    宇文邕抬头往上探寻,我后退一步,远离了围观人群,回到了座位,招呼茶楼的伙计过来结账,然后,带上随身的剑,离开了茶楼。

    春光烂漫,大片的金光飞泄下来,落在一片翠色里。春日的竹子刚劲清新,碧碧翠翠的,青绿如翡翠,细细的小叶形如绿舟。金光照下来,那一片片青青的叶子变成了翠金色的,一阵风过便泛起了碧海金波。我走在竹林里,看着如此怡人的竹光春色,不禁想起往日我与子忧练剑的好时光。

    那时候,他便是在这里,一招一式地指点我的。

    我想着想着,便抽出了剑,顺从内心的记忆,在一片翠色中,挥起了长剑。

    竹语沙沙,剑走如电。

    一场剑终,耳边传来一声称赞,“你的剑法是越来越好了。”

    我转头收剑,只见绿竹中间站着一人,面容如玉,眼亮如星,精神奕奕,显然是前两日回国的宇文邕。

    他周围自然还带着两个随从,一个是宇文神举,另一个则是青澜。宇文邕走上来,其余两人静立不前。

    见到他,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道:“你怎么来了?”

    宇文邕淡笑道:“我听青澜说,你要见我。”

    “我回来的时候,好像在茶楼看到你了。”他看着我,语声温柔,不用‘朕’而是用‘我’,问道,“为什么不来找我?”

    想起我过去有对他不住的地方,我的声音也不自觉轻柔下来,“我本来是想去找你的,可你刚回来,定会有一大堆政务要处理。我不想去烦扰你,便想等过几日后,你得空了,我再去找你。”

    宇文邕欣慰一笑,“原来如此,我还道你是不想看到我呢。”

    我不好意思让他一直站着,便道:“你们一路走来,定是累了吧,先去我那儿歇歇罢,我请你们喝茶。”

    我邀请他们来到了竹屋。

    “喝茶。”

    竹叶泡过的一盏清茶放在宇文邕的面前,茶水是清澈透底的碧玉色,竹叶沉淀,一股清香随着氤氲的水汽扑鼻而来。

    我看着宇文邕喝下竹叶茶,放在裙子下的手交叉着,诚心道:“过去的事,是我不好,我误解了你,还刺了你一刀,我对不起你。还有,我故意利用你取信陈顼,说了很多伤人的话,实在是不应该,我向你道歉。”

    “过去,我也欠你良多,就算是相互抵消了吧。”宇文邕面容柔和,释然道:“我们别再提这些事了。”

    他的眼睛是平和的、沉静的,是真的对过去的事情看开了,也看淡了。

    “听说你现在是一名剑客了,一个女人在江湖上混可不容易啊。”宇文邕感慨道。

    我的心中萌生出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人生在世,各有各的苦,没有谁的人生是容易的。但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有人选择沉沦,有人选择奋起。我不会以苦为借口来消沉度日的,我要争,我要斗,生活不易,我也能把苦日子过成好日子。”

    “你还是那样,下定决心的事,就永不屈服。”宇文邕笑笑,随即问道,“可你这么拼命地挣钱来保住益坚馆,是不是因为……莫子忧?”

    “一开始是因为他,可如今,更多的是,因为我自己。”我回答得更加坚定了,“因为我自己想这么做。”

    一开始,我只是单纯地想为子忧守住益坚馆而已,可渐渐的,我有了更多的思考,更深的感悟。最初的目的,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储光羲《刘先生闲居》“归来长安中”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道平生志

    “我曾经想过,人这一生到底该怎么活,才算是有意义的。长恭这一生都在为齐国而活,保家卫国是他的信仰,他为此甘之如饴。而子忧,他有他追求的道,他所做的一切,全凭一股热忱的侠义之心,‘义’就是他的信仰。这就是他们的人生,他们的活法。”我羡慕长恭和子忧能有自己的信仰,内心也产生了朦胧的向往。

    我的内心充斥着感动,也有一种坚定的向往,“他们都有自己的信仰,而我却没有。一直以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从未想过更深的事,可是长恭和子忧提醒了我,人不能单纯为活着而活着,那样太没意思了。现在,我做着和子忧一样的事,我终于能够理解了子忧和长恭,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自己的信仰。也许,这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信仰吧。”

    人不能一辈子为了活着而活着,我也要去追求自己的道。

    我要帮助这些无父无母,没有家世地位的孩子,让他们将来能够在这世间安身立命,不再被人看轻。

    宇文邕听完,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我,“青蔷,若你是男儿,我定会要你拜官入朝,与我一起共创大业。”

    一场谈话之后,我和宇文邕之间,前嫌尽释。

    宇文邕走了,青澜却留了下来。

    “夫人,青澜有桩事一直没与你说,今日,我想跟你坦白。”

    看着青澜担忧的眼神,小心翼翼的样子,我隐约有了不好的猜测。

    “陈国那边来信了,陈顼他没死。”

    我的心“咯噔”一下,瞬间凉到了极点。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得到陈国皇帝死亡的消息,我就隐隐猜到了,可今日亲耳听青澜所说,我还是接受不了。

    “他被附近的渔民救了,逃过了一劫。夫人,你要当心,小心他会派人来报复你。”青澜在替我担心。

    “他中毒受伤,又落水了,这样都没死?为什么,他这样的人居然还能活着,而子忧那么好的人却死了?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感到强烈的失望和愤怒,心中仿佛翻滚着滔天的怒海。我失控地把桌上的茶盏一扫而空,“砰”地一声,茶水四溅,茶杯飞裂。

    愤怒过后又是说不出的伤心,眼泪倏地落下来。

    “夫人,虽然他得救了,可他在水里泡了太久了,邪寒入脑,得了头风病,每每头风发作,痛不欲生。他既中了毒,又有头疾,估计活不了几年了。夫人,你也算大仇得报了。”青澜见我情绪不稳,急忙安慰道。

    “什么,陈顼得了头风病?”我抓住了要点,疑问的眼神向青澜征询,得到她肯定的眼神,我顿时笑了,冷声道,“自古以来头风病便无人能根治,这病发作起来头痛眩晕,眼盲耳聋,生不如死,有多少皇帝都是死在这病症上面。陈顼居然得了此病,真是报应啊,他该死!”

    陈顼,我就等着,等着你被慢慢地折磨到死的那一天。

    时光荏苒,急景流年,不觉间已过了四个春秋。

    我穿着一身青色劲装,长发用一根细带高高束起,干净利落,俨然是江湖儿女的装扮。

    “馆长,这钱你拿着,去给孩子们添置些衣物罢。”我完成雇主任务后,赶回了益坚馆,把这次所挣来的钱交到了馆长手上。

    馆长感激地接过钱囊,有些心疼地看着我,“辛苦你了。子忧不在,益坚馆的担子全落在了你身上,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你还是早日找个好人嫁了吧,别再如此奔波劳累了。”

    “馆长,你别这样说,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看着孩子们开心,我也开心。没有他们,我也坚持不到今天。”我笑着转头望着在草地上玩耍的孩子,心里顿时如暖阳抚过,豁然明亮。

    馆长看着我,劝道:“这些年,你一直一个人,也是辛苦。忘了子忧,找个人嫁了吧,免得如此辛苦。”

    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随即轻声道:“我一个人也挺好的。”

    有些人,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这辈子,能这样刻骨地爱过一个人,被一个人这样深爱过,便够了。

    馆长已经多次说过劝我嫁人的话,知道劝不了我,他只能无奈地叹气。

    馆长想起一事,问我,“这次出门,你和子忧的孩子有消息了么?”

    我的神色一黯,低声道:“没有。”

    这些年,行走江湖间,我也时时向人打听靖儿的消息,归云寺也时常去,愣是没有靖儿的半点消息。

    这辈子,我还能找到靖儿么?

    我伤心地望着草地上玩耍的孩子,不禁想道:“若我的靖儿还在,大概也有他们一般大了吧。”

    一个穿红衣的小女孩吸引了我的目光,她不同于别的小孩在玩耍,而是单独一人,手持着一根长长的红拂,轻盈地转动。红拂随风飞动,竟十分好看。

    她在跳舞,这小女孩,小小年纪竟然会跳舞。

    感觉到被人注视,小女孩停了下来,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看着我,露出一个略带怯意的微笑,好似晨曦下红花初展,十分漂亮。看来,是个美人胚子。

    看这小女孩的模样,大约五六岁。小小年纪便生得这般好看,长大后定是个了不得的美人。

    她手持着红拂,斯斯文文地向我走来,露出一个纯洁如雪的笑容,盯着我道:“姨姨,你真好看,像我娘亲一样好看。”

    好看?我都已经老了。我虽然内心自嘲,却也对她的赞美一阵自喜,见她冲我笑得这般可爱,便也对她生出几分好感,问道:“我怎么以前从未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吧?”

    小女孩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出尘,我叫张出尘。”脆脆嫩嫩的声音,叫人心生欢喜。

    我笑道:“芙蓉出尘,清丽脱俗。你长大后定是个大美人。”

    小女孩一双大眼亮晶晶地瞧着我,透出一股渴望,“我听他们说,你会武功,你能教我武功么?”

    我看着她,有几分意外道:“你想要学武,为什么?”

    小女孩脸上露出了伤心之色,随即又坚定鼓起小拳头,“我想学武,将来替我爹娘报仇。”

    这女孩,举止斯文,又会跳舞,想必家境不错,受过良好教养。不知是遭遇了什么变故才会沦落至此,也是可怜。

    我对她产生了几分爱怜,道:“学武功是很辛苦的,你受得了么?”

    “我不怕苦的。”小女孩抿嘴,透出几分倔强。那水灵灵的大眼睛又可怜兮兮地望向我,“你就收我为徒吧,师父,我会学好的。”

    我这还没答应呢,她就“师父”地叫上了,我不禁发笑,“好,我可以教你练武,可你若是日后怕苦怕累,练不下去了,我就会把你逐出师门。”

    小女孩一点也不怕我的吓唬,道:“放心吧,师父,我很能吃苦的,一定能练好的。”

    我笑了笑,把手一伸,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小脑袋上。

    我开始教授小出尘武功。

    这日,我正在指点小出尘扎马步时,宇文邕来了。

    “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找你的孩子,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孩子,我找到了。”宇文邕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

    我登时一惊,随即急急问道:“你找到我的孩子了?真的?他在哪儿?”

    “当年若不是我下令灭佛,你的孩子也不会在归云寺丢失,所以我这些年一直在派人寻找孩子的下落,终于找到了。他被李氏夫妇收养,就在永康县公府里。”

    我几乎惊喜得说不出话来,“真的?永康县公府在哪儿?快带我去!”

    宇文邕笑着拉起我的手,道:“走,我带你去!”

    一路上,宇文邕跟我细细道明了来由。

    原来宇文邕一直为当年下令灭佛造成我们母子分离而自责,多年来一直派人调查孩子的下落,终于从当年一位在归云寺上香的香客得知孩子的下落。那名香客当年住在归云寺时,亲眼所见,归云寺住持把一个尚在黄色襁褓中的婴孩交给了一名叫李诠的人手里。经宇文邕调查,李诠,乃是当朝永康县公李崇义的儿子。

    靖儿,就在永康县公府上!

    一路上,我既惊喜又害怕,喜的是靖儿终于找到,怕的是,万一消息有误,那小孩不是靖儿,又该如何?一颗心砰砰砰地跳着,忐忑不安,终于来到了永康县公府。

    “这是靖儿小时候衣物,我刚抱他时,他身上穿的,就是这些。”

    李氏夫妇红着眼眶把襁褓、杏色的小衣、平安符一一摆放在我面前。

    我拿起那件黄色的襁褓,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红了眼睛,“这是靖儿的,跟当年一模一样。”

    我又拿起那一块平安符,手指轻轻抚过,眼中泪意加深,“这是当年清清特意为靖儿求的平安符。”

    我抱起那件已经褪色的杏色小衣,放在怀里,话里已含了哭音,“这是我当年为靖儿亲手缝制的衣裳,每一针一线,我都还记得。”

    是靖儿没错。靖儿,终于找到了。

    我紧紧搂着怀里的小衣,多年的艰辛和思念都化成了无声的眼泪,喷涌而出。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韩维《答曼叔客居见诒兼简里中诸君》“忽逢故人来,一道平生志。”

第一百五十七章 相见不相识

    碧空晴朗,春光明媚。庭院里,几个孩童在嬉戏玩闹,温柔的日光轻抚过他们的脸庞。

    一个穿青蓝色的小男孩挥着一把小木剑,在空中乱划,喊道:“呼,我是大将军,天下无敌,尔等小贼,快快投降!”

    小男孩十分天真,拿着木剑向一旁年岁稍长的两位哥哥道:“大哥,二哥,快来,我们来比武,看谁更厉害!”

    两位哥哥中年纪稍长的那一个挺着胸脯道:“当然是我最厉害了。”

    三个小男孩就拿着小木剑乱挥乱打起来,毫无章法。

    一旁一个矮矮的小男孩羡慕地瞧着他们,在一旁眨巴眨巴着水水的大眼睛,咬着手指头,话都说不大清楚,“大哥,二哥,三哥,我也要玩!”

    青蓝色衣服的小男孩转头,明明一幅稚嫩可爱的小脸蛋,却故作老成,斥道:“你个小毛孩,牙都没长齐呢,一边去!”

    这样的语气,用那么稚气的声音说出来,叫人忍不住发笑。

    可我却几乎要忍不住落泪,目光锁在青蓝色衣裳的小孩身上,又急切地询问一旁的李氏夫妇,几乎认定道:“靖儿,他就是靖儿对不对?”

    李夫人红着眼没有回答,可从她的眼神中,我知道了,那个挥舞着木剑说着要做大将军的孩子就是靖儿,他就是靖儿!

    “啊!”男孩的木剑被两个哥哥打飞,他迈着小腿跑过来捡他的小木剑。

    看着他向我跑过来,我控制不住多年的思念,一把上前,抱住他的小胳膊,仔细看着他白净如玉的小脸,忍不住落泪,哽咽道:“靖儿,靖儿!”

    靖儿却受了一惊,忍不住往后缩,“你是谁啊,快放开我,我要去拿我的剑。”

    看着靖儿皱着小脸挣脱的样子,我急着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心酸道:“靖儿,我是你娘亲,我是你娘亲啊,我的孩子。”

    “你快放开我!”靖儿的小拳头用力地砸在我身上。

    “靖儿!”李夫人担心地走了上来。

    我看靖儿如此不情愿,只好放开他,正想好好同他解释,他却一溜烟地跑到了后面,投向李夫人的怀抱,“娘亲!”

    李夫人含着泪抱着靖儿,然后将他放开,靖儿紧抓着李夫人的裙子,气鼓鼓的小脸,瞪着我,“你才不是我娘亲,我娘亲在这儿!”

    我急得眼泪掉下来,“靖儿,我真的是你娘亲。”

    “你骗人!”

    我想过去抱抱他,他却吓得往李夫人身后一躲。只见他紧紧抱着李夫人的大腿,十分依恋道:“娘亲,她骗我。她是谁啊,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我的眼泪一下子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靖儿他,不认得我了。

    “她是……”李夫人停了停,看看我,又十分不舍地看着靖儿,道,“她是娘亲的一个姐妹。”

    靖儿十分不解道:“那她为什么说她是我娘亲?”

    李夫人强笑着解释道:“她是你姨母,也算是你半个娘亲了。”

    靖儿嘟着嘴不乐意道:“姨母就是姨母,娘亲就是娘亲,我不要叫她娘亲。”

    李夫人摸着他的小脸安抚道:“好好好,靖儿不想叫就不叫了。”

    我被这一幅母子相依的画面刺痛了,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

    我流着泪向前质问李夫人,道:“李夫人,你怎能这样,明明我才是……”

    “我求你!”李夫人突然一下子跪在我面前,打断了我的话,“不要,不要带走靖儿!”

    她仰头卑微地祈求我,颤抖地流着眼泪,“从他来到我身边的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了他是我的孩子。这些年,我从来没想过他不是我的孩子。如果没有了他,我该怎么办?我不能没有靖儿,别带走我的孩子。”

    听着一声声痛苦的哭泣,我的眼泪同样流得厉害,我咬着牙强忍着,才能忍住哽咽,清楚地把话说出来,“我也不能没有靖儿。我找了靖儿多少年,念了多少年,好不容易找到了,我怎么能放弃。”

    李夫人跪着爬过来抓住我的手,苦苦乞求道:“这些年我是怎么看着靖儿长大的……如果没了靖儿,我会死的。”说到最后,她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你还有三个孩子,时间会冲淡一切。我只有靖儿一个,只有靖儿。”我再怎么强忍着,说着说着还是控制不出哭出了声。

    “不,不要,靖儿,我的靖儿……”李夫人伏在我的脚下,哭得不成样子。

    “娘亲,你别哭,你别哭啊!”靖儿跑过来抓起李夫人的手,一脸难过。

    他发现娘亲哭着不理他,一下子把愤恨的目光转向了我,“都是你,是你害我娘亲哭的!”

    靖儿放下李夫人的手,跑到我脚下,举着小拳头,狠狠地打在我身上,为他娘亲报仇,控诉道:“坏人,坏人!”

    我的视线一片模糊,任由他的小拳头砸在我身上,一动不动地站着。身已麻木,可心却痛到极点,眼泪疯狂地倾泻,两个人的哭声交织成一片。

    “师父,你怎么了?”

    出尘见我回来后就一直呆坐门口,不教她武功,不说话,也不吃饭。她一脸担心的摸摸了我的脸和额头。

    确认没有异常,出尘再一次疑惑道:“师父,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我望着出尘白净可爱的脸,脑海里便浮现出靖儿的模样,一时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默默地哭泣。

    五年,我找了五年的孩子,却不再属于我,成了旁人的孩子。

    靖儿,他那么爱那个疼他、爱他、抚养他长大的娘亲,却那么害怕我,讨厌我这个辛辛苦苦把他生下来的娘亲,这到底是什么冤孽?

    在靖儿的心里,李夫人才是他的娘亲。而我,只是一个陌生人。仅此,而已。

    靖儿不认得我这个娘亲了,我该怎么办呢?

    越想越伤心,哭得越厉害。出尘抱着我,学着大人的模样轻拍我的后背,稚言稚语安慰道:“师父,别哭了,哭多了就不好看了。”

    春夜寒寂,冷月无声,扑地的月光恍若寒潭清泉,伸手便能掬到一冷水,一掌清寒。我望着天上那青青的月,缺了个角,如何也圆不了,好似这人世间的事,总也无法圆满。

    屋子里出尘已熟睡过去,我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便独自一人在门前看月,心里装着满满的事,沉重又悲伤。

    “笃笃笃”似乎是刀砍竹篱笆的声音,我定睛一看,外围竹篱正在剧烈地响动,似有什么力量正要破篱而入,刀砍的声音越发清晰。我大感不对,连忙进屋去拿我的剑来。

    提剑出屋,果然看到竹篱门被推倒,十来个人在黑夜中提着剑一齐向我砍来。

    我横剑格挡,一脚飞去,反手就是一劈,砍倒了一人。

    面对这些人,我脑海里第一个想法便是:这是陈顼派来杀我的人!

    面对四面八方的围攻,我采取分而化之的战术,跳出了包围圈,击倒邻近的人,推他出去挡剑的同时又发动攻击,砍倒了几个。我的剑法快而诡异,步法诡谲,他们应变不及,被我连续击杀。

    只剩下一个了,这人武艺倒是不错,身法也快,交手中几次把我逼得连连后退。如雪的月光下,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惊呼了起来,“韩子高!”

    韩子高绝美的脸冷冷如冰,“是我。萧青蔷,今夜,你一定会死在我手中!”

    我惊道:“你竟然甘心为陈顼所驱使来杀我!”

    韩子高面上是狰狞的恨意,“你害死了陛下,我要你偿命!”

    原来,他是为了陈,才甘愿受陈顼差遣来杀我的。他对陈,倒是够忠心的。

    他招招致命,好几次差点就伤到了我的要害。我急急闪避,又一个侧绕,发动攻击。刀剑相击中,“叮”的一声,两个人的剑竟同时砍断了。

    我丢掉断剑,开始和他空手接招,拳掌相交中,我被他从后背偷袭,围住了脖子。脖子好似要被掐断,我奋力挣扎,屈肘往后击,又一脚踢中他,他吃痛放开。我一个旋踢过去,连连踢了几脚,将他踢翻在地,随即快速将他踩在地上,抓起他的手臂,用力地拧断。

    “啊!”一声惨叫声起,我当机立断,又快速地拧断了他的另一只手臂。

    双手被拧断,韩子高无法起身,我趁此机会,捡起地上的半截断剑,狠狠地捅进了韩子高的心脏。

    看着韩子高断气,我一下子软得跪倒在地,掌心血流不止。

    “啊!”

    屋里的出尘被惊醒,跑出门外,看到地上的一堆死人,吓得大叫起来。

    我急忙起身,跑过去,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掩盖住她的眼镜,柔声安慰,“别看!”

    一夜奋战后,天方破晓,我就急急忙忙出门了。

    这么多的尸体,需要找人来清理。如果找官府的人来,问东问西的,这事便不好办了。所以我没有找上官府,而是来到了大司马府,找一个熟人帮忙。

    “萧青蔷,是你!”

    多年不见,乍然一见到我,杨坚显然十分惊讶。

    我顾不上叙旧,开门见山道:“杨坚,有一件事情,你得帮我。”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贺知章的《回乡偶书二首其一》“儿童相见不相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放手即醒然

    门前的尸体被官吏们用担架一个个抬了出去。

    杨坚看着被抬出去的死尸,轻笑着抱怨,“没想到,多年不见,一见面你就给我送来了这么大的一个麻烦。”

    我忆起方才那些小官吏对他毕恭毕敬,称他为大司马的模样,也回笑道:“你如今可是大司马了,位高权重,这点小麻烦还能难得倒你。”

    杨坚笑而不语,我感慨道:“想当年,你还只是一个小宫伯,如今已经成了大司马了,还是柱国将军。杨坚,你将来定会有一番大作为的。”

    杨坚毫不自谦道:“我也觉得如此。”

    “伽罗常说,这世上知她、懂她、能与她比肩的女子就只有你一个了。有空,你常来府上看看她吧。”杨坚临走时笑着提起独孤伽罗。

    我含笑应道:“一定。”

    清扫好自家门口后,我去了永康县公府。

    “靖儿最喜欢他父亲抱着他去骑马了。他常说,以后长大后要做一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他今年才识字不到一年,师父夸他很聪明,他的两个哥哥像他这般大时都没他聪明,我和他父亲还跟他说好了,一个月内如果他能把《三字经》全背下来,就带他去骑马。”

    这次来永康县公府,李夫人像是想通了,同意我把靖儿带走,跟我细细说起了靖儿成长的点点滴滴。

    “靖儿最喜欢吃片皮乳猪了,他不喜欢吃鱼,因为他嫌挑鱼刺麻烦;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几乎谁都不理,只有他父亲他才愿意听一听;他喜欢听侠客故事,尤其崇拜一剑仙,每天晚上都要抱着我,让我给他讲江湖侠客的故事,不然他就睡不着……”李夫人说着说着,便几乎忍不住要落泪。

    她把靖儿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仔仔细细与我说了个遍,靖儿的生活习惯、喜好,她都了如指掌,可见她是真的十分疼爱靖儿。母爱之心,没有半点掺假,难怪靖儿那么依恋她。

    靖儿被带了过来,他一来就直往李夫人的怀里扑去,撒娇道:“娘亲。”

    我看着他们,心里一阵空落落的。

    靖儿一脸骄傲道:“娘亲,我已经快到把《三字经》背完了,你和爹爹一定要带我去骑马哦。”

    李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没有回答。

    小孩的心思敏感,察觉到不对,靖儿问道:“娘亲,你怎么了,你不开心啊。”

    “没有,娘亲很开心。”

    靖儿看着李夫人红红的眼睛,显然不信,他的目光一转,这才注意到我,一张小脸皱了起来,“是不是她惹娘亲不开心了。”

    李夫人红着眼笑道:“没有,不关她的事。”

    靖儿还是不信,大大的眼睛瞪着我,“一定是她,我去帮你打她。”

    此情此景,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我仰头,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李夫人一把拉住靖儿,轻斥道:“靖儿,别胡闹!她也是你娘亲,快叫她娘亲。”

    靖儿抿着小嘴道:“我不要。”

    李夫人板起了脸孔,严肃道:“快过去叫她娘亲,不然娘亲以后都不喜欢你了。”

    李夫人拉着靖儿来到我面前,道:“靖儿,快叫娘亲。”

    靖儿不情不愿地低叫了一声,“娘亲。”

    这一声“娘亲”叫下来,我感动得眼泪直流,内心像沾了蜜糖般,“靖儿。”

    李夫人把靖儿柔软的小手放到了我手里,含泪道:“我把靖儿还给你,你要好好照顾他。”

    我点头,一下子抱起靖儿,“靖儿,跟娘亲走吧。”

    我抱着靖儿就走,靖儿恍然醒悟,“我不走,我不要跟你走!”

    他转头向后喊道:“娘亲,娘亲,我不要跟她走,你快来救我!”

    李夫人不忍心看他,只是背过身默默哭泣。

    “娘亲!”

    靖儿开始激烈地挣扎,他的小手在我身上乱捶,“我不要跟你走,你快放开我!”

    我任他如何捶打也不放手,坚决地往前走。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放开,已经错过了五年,我不会再让我的孩子离开我了。

    靖儿见反抗不过我,开始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不要走,我要娘亲,我要爹爹。爹爹,娘亲,哥哥,你们快来救我,我不要走。”

    “呜呜,爹爹,娘亲,大哥,二哥,弟弟……呜呜……”

    哭声越发凄厉,每一声,都仿佛扎在我的心里,一阵阵的疼。他哭得难受,我更难受。我实在不忍见他如此伤心,在即将踏出府门的那一刻,靖儿哭着向后大喊,“娘亲!”

    我看到身后哭着跟上来的李夫人,手不禁一松,靖儿立刻从我身上跳下来,迈着小腿直向李夫人奔去。

    李夫人一把抱住他,靖儿紧紧地抱着李夫人大哭,“娘亲!”

    靖儿委屈地哭道:“是不是靖儿做错什么了,娘亲不要我了。靖儿以后一定学乖,再也不顽皮了,娘亲不要让我走。”

    李夫人紧紧抱着靖儿,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娘亲怎会不要靖儿呢,娘亲最喜欢靖儿了。”

    看着他们大人小孩抱着哭在一起,此情此景,可怜却不可悲,因为无论如何,他们的心都是紧紧连在一起的,不曾离开,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他们分离。只有我才是最可悲的,孩子就在眼前,可我们母子的心,却离得那么远,那么远,从未靠近。

    我捂着发痛的心口哭泣,他们母子紧紧相拥在一起,没有人看到我的哭泣,没有人会在意我的痛苦。

    我哭着转头,任眼泪直流,一步一步,走出了府门。

    夕阳向晚,我坐在草地山坡上,看着如血的残阳将一带山脉照得发红,仿佛被血水洗过一般。远处寒山有数只白鸟飞过,洁如霜雪。

    寒山一带,残红照雪。

    我看着成群的白鸟飞入林中,心中更感孤寂。

    “听说你没有把孩子带回来。”宇文邕从背后走来,坐到了我身边。

    我对他的突然出现毫不在意,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苦恼中。

    宇文邕道:“要不我下令让李氏夫妇把孩子给你带过来吧,他们不敢不听我的。”

    “不用。”我低低地拒绝。

    宇文邕问:“你到底在怕什么,靖儿是你的孩子,他应该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不敢把他带回来,难道你真的要把自己的孩子拱手让人么?”

    “是,我怕,我怕靖儿不开心,我怕靖儿不快乐。今天我去接他走的时候,他一直在我的怀里哭着喊娘亲,可怜极了。在他心里,李夫人才是他的娘亲,我根本什么都不是。如果我就这样带走他,强行把他和李夫人分开,这会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我怎么能去伤害我的孩子?”泪水突然落下,我快速地抹掉,继续道,“李夫人含辛茹苦养了靖儿五年,虽然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可李夫人对靖儿的爱绝对不亚于我,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分不比任何人少。如果我就这样带走靖儿,对李夫人也不公平。”

    宇文邕皱眉道:“那这对你又公平么?你找了孩子多少年,为他吃了多少苦,掉了多少泪,他知道么?”

    我含着泪,却还是笑道:“我无所谓,只要靖儿开心就好。”

    “陈顼如今正在派人杀我,如果我把靖儿接回来,恐怕靖儿会有生命危险。我给不了他一个安定的生活,我甚至给不了他一个完整的家。他住在李府,他还有爹爹,有娘亲,有哥哥,有弟弟,有一个完整的家,过得很开心。而我,我什么都给不了他,何必要拉他回来跟我一起受苦呢。”说到最后,我的心中充满了苦涩。

    “我也听杨坚说了,你如今一个人住,我不大放心。”宇文邕凝视着我,突然十分认真道,“你跟着我吧,让我来照顾你。”

    我楞了一下,望着他的眼睛,我轻而有力地拒绝,“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照顾好自己。”

    宇文邕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失落,旋即恢复如常,云淡风轻地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你还是一点没变,用情至深,对爱的人痴情不改,对不爱的人绝情到底。”

    我没有反驳。

    宇文邕站起来,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宫了。”

    我站起来,看着宇文邕的身影在夕阳晚风之中慢慢地消失,我忍不住叫住他,“谢谢你!”

    宇文邕回头,冲我淡然一笑。他的笑容明亮如星,有说不出的轻松,仿佛放下了心里很重要的东西。

    夕阳渐落,白鸟归林。宇文邕在暗红的天色中慢慢地走着,心中感慨万千。

    时间,真的可以消磨掉很多东西,比如恨,还有爱。

    从前,虽然他对萧青蔷的喜欢一直表现得克制而内敛,可他每一次见到她时,他总是激动不已、心潮澎湃的,平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的是炽烈的爱意。

    可经历了那么多事,当他们再一次重逢时,那种心潮澎湃的感觉却消失了。也许是长久的得不到回应的爱,让他累了、倦了,所以他选择让时间慢慢遗忘对她的这种爱。

    今日萧青蔷的拒绝,让他再一次确信,他早已放下了。

    被拒绝后,他只是一瞬间的失落,随即是释然和轻松,没有半点伤心,多年的困扰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如萧青蔷那样,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爱着一个人的,这世间的爱,坚持一条路走到底的人太少,更多的人,往往会在半路上改道而行,另寻他路。

    他和萧青蔷之间的羁绊,也到此为止了。

    注释:

    1标题出自朱翌《轿中坐睡》“放手即醒然”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此事古难全

    令我意外的是,李夫人竟带了靖儿来益坚馆找我。

    “谢谢你。没有从我身边带走靖儿。”李夫人诚心地向我道谢。

    想起她这些年养育靖儿的不易,我的心底一软,亦柔声道:“我也要谢谢你,替我把靖儿照顾这么好。如果没有你,我真不敢想他现在会怎样。谢谢你,这份恩情,我会永远记着。”

    靖儿正和益坚馆的孩子在玩盲人摸象的游戏,我见他玩得开心,不禁漾出一抹温柔的笑,“看到靖儿这么开心,我也放心了。”

    李夫人一眼望去也是微微一笑,她向我保证道:“他还不知道你是他的亲生母亲,我想,等他再大一些,能够接受之后,我会告诉他一切的。”

    “现在我已经不想这些了,我只要”我凝眸紧紧注视着不远处的靖儿,轻轻道,“他能开心就好。”

    靖儿的眼睛被布条蒙住,他在孩子群中走着,张手四处摸着,摸到一个人就紧紧地抓住,大笑道:“我抓到了!”

    出尘本来好好的一个人呆着,挥动她的红拂,突然被人抓住,立刻吓了一跳,惊叫起来,“你干什么!”

    靖儿拉下布条,发现抓的是一个小女孩,顿感尴尬,忙道:“对不住,我……”

    出尘却不等他解释,便一手拍掉他的手掌,又伸手一推,将他狠狠推倒在地。

    “啊。”靖儿吃痛,皱眉抱怨道,“你怎么那么凶啊!”

    出尘的小脸上尽是得意的笑,“活该,谁叫你欺负我!”

    我和李夫人见此,连忙跑过去将靖儿扶起来,李夫人替靖儿拍掉身上的草丝,急切道:“靖儿,你疼不疼?”

    靖儿摇摇头。我看着一旁若无其事正在挥舞红拂的出尘,忙把她叫过来,“出尘,你快过来。”

    出尘见我面色不好,便低头走了过来,我一脸严正道:“你怎么能把人推倒呢,万一把人弄伤怎么办,快向他道歉。”

    出尘一脸不情愿,执拗道:“师父,是他先欺负我的,我不要向他道歉。”

    “他是抓错了人,并不是有意的,可你却是故意去推他的。你说,这是不是你的错?”

    出尘自知理亏,便低头不再说话。

    这是靖儿开口了,“姨母,算了,是我不对在先,她没有错。”大约是见我替他说话,靖儿竟然不排斥我了,对我的态度变得温和了起来。

    我尚在惊喜之中,出尘却突然服软道歉了,对靖儿道:“对不起。”

    小孩子的一场矛盾就此化解,我和李夫人顿时相视一笑。

    一阵风起,出尘手里的红拂飘飘欲飞,她玩心大起,便持着红拂在风中跳起来。一时间,红拂飞扬,加上她纯真灿烂的笑颜,竟有几分飘然若仙的味道。

    靖儿睁大了眼睛,对她手里的红拂十分好奇,完全忘了方才的不快,跑过去看,“你方才拿着这个跳得真好看。这是什么,能给我看看么?”

    出尘微微扬眉,有几分得意道:“这是红拂,连这个你都不知道,真是笨。”

    见靖儿盯着她手中的红拂,出尘忙把红拂收好,道:“这可是我娘给我的,可不能给你。”

    靖儿求道:“就给我看一会儿嘛。”

    “一会也不行。”

    出尘坚决不给,靖儿求了半天也不行,他颇有些丧气,不一会儿,就找其他孩子玩去了。

    我盯着靖儿的身影,不知不觉出神了,出尘一直在扯我的袖子,直到我回神过来看她,她皱着弯弯的眉毛不满道:“师父,你为何一直看他不看我呀?”

    我微低下头,道:“师父每天都和出尘在一起,难道还看不够么。”

    出尘生气地盯着远处的靖儿,“我不喜欢他。他一来,师父就不管我了。师父,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我的眉心一凝,意味深长道:“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疯玩一通后,李夫人带着靖儿来向我告别,“我们先回去了,不然他爹要担心了。”

    “告辞了,姨母。”靖儿笑着向我告别,眼睛里仿佛有碎碎星光。

    看着靖儿挽着李夫人的手,谈笑着离开,我的心又酸又涩,感慨万千。

    我还记得靖儿刚出生那会儿,总是半夜哭着把我吵醒,哭得我头疼,可一旦哄得他笑了,看着他乐呵呵的发笑,心里便有说不出的满足,觉得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有时听着他咿咿呀呀的,嘴里吐着泡泡,什么都不做,只是光看着他,就觉得很美好。

    这些,我都还记得,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世间,总有些事情是无法圆满的。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发生,却不得不接受;有些人,明明不能失去,却又不得不放手。

    春草萋萋,山中多石子,草木多而杂乱,山路十分不好走。出尘跟着我一路走着,拨开路边倾斜而出的草叶,问道:“师父,我们赶了那么多天的路,来到这里,到底是去祭拜谁呀?”

    我的脚步一滞,声音低落如雪,“是我一个很要好的妹妹。”

    今日是阿袖的祭日,我特地从长安赶过去祭拜她的。

    走了许久,总算要到了。

    阿袖的坟前长了很多的草,我拿着小铲子清理了一番后,摆上了食物,插上香烛,一时间,白烟袅袅,烛火晃动。

    我望着阿袖的墓碑,伤感道:“阿袖,姐姐来看你了。你还好么?”

    “这一辈,你得到的太少,过得太苦了。姐姐祈祷你下辈子,可以得到很多很多的爱,开开心心一辈子,再也不用受苦了。”

    正说着,出尘突然出声道:“师父,有人来了。”

    我转头一看,远处隐隐走来两个人,一个女子牵着一个小男孩。女子的穿着素净,与我同是白衣素袖,她的身旁的小男孩,小小的身影,个子还未及腰。

    这熟悉的身影,难道是……郑书瑶?

    那女子渐渐地走近,熟悉的脸庞,证实了我的猜想。

    “阿青妹妹?”一看到我,郑书瑶的脸上布满了惊讶。

    故人久别重逢,自是不胜欢喜,郑书瑶向我道明了当年她离开的原委。

    当年长恭说她父母病重,让她回娘家看看,其实是把她骗去罗浮山避难。后来,她得知长恭的死讯,痛不欲生,本想一死了之追随长恭而去,可她当时已怀有身孕,只能选择活着,把孩子生下来,尽一个母亲的责任,抚养孩子长大。

    “谢谢你来祭拜阿袖。”

    我望着那个六岁大的孩子,面色皎洁如月,眼神清澈,透过他的身影我仿佛看到了长恭清雅如仙的身姿,道:“这就是长恭的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士廉。”

    郑书瑶把孩子拉过来,道:“士廉,来,见过姨娘和妹妹。”

    士廉初见生人,有些怯怯的,小声道:“姨娘,妹妹。”

    出尘却不大喜欢他,反驳道:“什么妹妹啊,说不定我比你大呢。”

    士廉微微沉思,然后问她,“我今年六岁,你呢?”

    出尘一听便知自己年纪较小,便闷声回道:“我五岁。”

    士廉轻松一笑,“那还是妹妹啊。”

    见出尘闷闷的不大开心,士廉手里拿着一只用青草编做的蜻蜓,送到出尘的跟前,“初次见面,我也没有带什么礼物。这个是我方才编的,送给你。”

    草编的蜻蜓玲珑小巧,青翠可人。

    出尘一看,立刻接过来,惊叹道:“哇,草蜻蜓,好漂亮啊,谢谢你。”

    因为这只草蜻蜓,出尘对士廉一下子改变了态度,甚至主动道出自己的名字,“我叫出尘,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士廉见她开心,便也笑着回道:“我叫士廉。”

    出尘的眼神灵动,笑容明媚,她向士廉求教,“士廉哥哥,你编的蜻蜓真好看,可以教教我么?”

    “好啊。”士廉很爽快地答应了。

    两个孩子在开开心心地编蜻蜓,我对着郑书瑶,想起长恭临死前的话,心情却沉重了起来。

    我郑重其事道:“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长恭有没有跟你说,但我今日一定要与你说清楚。其实,我和长恭之间,是有名无实的婚姻,什么都没发生。他只把我当作亲人,他心里真正爱的,只有你一个。”

    突然道出多年的秘密,郑书瑶尚在惊愕之中,我又道:“他临死前,要我带给你一句话。他说,他从没后悔过娶了你。”

    郑书瑶听完,身子一软,直接倒在阿袖的墓碑前,泪如雨下,失声痛哭。

    有些爱,如果不说出口,就永远不会知道。

    如果当初早点说出来,是不是就不会后悔?就算结局是悲惨的,可至少,能够少一些遗憾。

    子忧的墓地就在附近,看完阿袖后,我又带了出尘去子忧的坟前祭拜他。

    子忧的坟上也长了不少的杂草,我抓住一把一把的青草,快而有力地拔掉。

    想起一事,手中的活停了下来,我向子忧轻诉,“子忧,我找到我们的孩子了,可我没有和他相认,因为我不想破坏他现在的生活。你能理解我的,对么?”

    我的眼中渐渐含泪,低语道:“只要孩子好好的,认不认的,都不重要了。”

    “如果你还在的话,那该多好,我真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说罢,一行清泪倏地落下来。

    如果你还在,如今,就该是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和乐融融了。

    我若无其事地抹掉脸上的泪水,积攒力气,继续拔草。

    子忧的墓地,我一定清理得干干净净的。不能在他面前掉眼泪,不然,他就会不开心了。

    拜祭完阿袖和子忧后,我向郑书瑶母子告别,启程回长安。

    山脚下,我们在马车前作别,郑书瑶沉重地叹息,“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师兄一生行侠仗义,却这般苦命。当年他跟我说,会带你来见我,结果一别之后,竟是此生永隔。”

    我仰望长天,发出深重的感叹,“这世间的生与死,我们能够延长或延迟,却无法掌控它。子忧掌控不了他的生死,可我知道,他是为了信仰而死的,死而无悔。”

    郑书瑶发出长长的喟叹,“师兄总是这样,为了义字奋不顾身。只是,我总以为,他这么好的人会有一个好的结果,不至于如我这般一辈子永失所爱。他那么爱你,却也无法和你厮守终生,白头到老。命运真是残酷,总是喜欢把我们分离。”

    世事无常,又有谁能完完全全地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保重。”

    “保重。”

    我们俩互相道别,出尘和士廉两个孩子也是依依不舍的,出尘十分珍惜地拿着士廉送给她的草蜻蜓,殷切道:“士廉哥哥,我就住在长安城的益坚馆,你往后有空一定要来看我。”

    分别在即,士廉也十分难过,答应道:“嗯,我以后一定去长安找你,你要等着我。”

    两个孩子挥手作别,踏上了马车,分别走上不同的路程。

    注释:

    1标题出自北宋苏轼的《水调歌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第一百六十章 大结局 浮生如一梦

    等回到了长安,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了。

    天是淡青色的,日光是近乎透明的淡,风也很淡,连街道都是淡淡,路上行人比往常少了几倍,青灰色的砖石道上时不时能瞧见几片残叶,冷冷清清的,流雪坊、回风坊、轻云坊……这些平日热热闹闹的歌舞坊都关了门,甚至一些酒家、商铺都关了门。

    这还没到打烊的时辰,怎么这么多家商铺都关了门?

    我带着疑惑,进了平时常去的茶楼,一进去,发现茶楼里只有稀疏的几个人在座品茶,清清静静的,完全不同于往日的热闹繁盛。

    连出尘也感觉到奇怪,“师父,这儿人怎么那么少啊?”

    淡青色的茶水倒进豆青色的茶杯,几片茶叶打着旋儿,慢慢地沉底,茶烟袅袅,一股淡淡的醇香自水中逸出,我托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我叫住伙计,“伙计,今日街上人怎么那么少,还有那些歌舞坊怎么都关门了?”

    伙计瞧了我一眼,道:“您还不知道呢?”

    我不知其所然道:“知道什么,我今日刚从外地回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原来如此。”伙计小声道,“我们陛下驾崩了,宫里传来消息了,所有歌舞坊一律关门,以示哀悼。不仅歌舞坊关门,一些跟皇家有关的商铺也都关门了呢。”

    我顿时如遭电击,呆了。宇文邕……死了?

    我不敢相信,道:“驾崩?我们陛下身子好好的,正值盛年,怎么会驾崩呢?”

    伙计十分肯定道:“千真万确。陛下驾崩的那一天,敲钟警示,满城的百姓都听到了,还能有假?”

    我低声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是十三天前的事了。”

    十三天前,那时我正赶往邺城,怎么我才离开了半个多月,宇文邕,就死了?

    我的目光茫然,怔怔地坐着,眼前缭绕的茶烟有些熏人,熏得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朕发誓,朕一定会给你解药。如若不然,就让朕永失所爱,子女不孝,天不假年,不得善终。

    往日誓言,犹言在耳。

    “师父,你怎么了?”出尘走到我身边,问道。

    我轻轻摇摇,道:“没事。师父只是觉得,很孤独。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走了,亲人,爱人,朋友,都走了。只有我还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师父,不哭。”出尘踮起脚尖擦掉我脸上的泪水,笨拙地安慰我,“出尘会陪着你的,等我长大了,我会好好孝敬你,照顾你,永远留在你身边。”

    我收起泪水,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心想道:是啊,我只有出尘一个了。

    等回到家,竹屋外,有一个人在等我。

    “这个,是阿邕哥哥要我转交给你的。”

    独孤伽罗摊开掌心,里面俨然是一圈红绳。红绳中间的那颗红豆珠子莹莹发亮,红光流转。

    我的眸子一热,是三生绳,当年子忧送给我三生绳。

    “阿邕哥哥说,他过去一直收着它,是因为存有心魔,放不下。如今他放下了,也该还给你了。”

    “我前阵子来找过你,他们说你出远门了,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如今你回来了,这个,也该物归原主了。”独孤伽罗把手伸到我面前。

    “谢谢你。”

    我轻轻地拿回三生绳,放入掌心。又把另一根红绳拿出来,那是当初被我砍成两截的那根,如今已经被我修补好了。

    我把两根三生绳一同放在掌心,珍而重之地合上,仿佛这样,它们就能相依相偎,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我几乎要落泪。

    子忧,两根三生绳都回到了我这里,都回来了,再也不会丢了。

    等平复心绪后,我问起宇文邕的死因,“他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去了。”

    独孤伽罗唏嘘不已,叹道:“那只是我们表面看到的。御医说他是常年积劳成疾,无药可医。做皇帝也未必就好,看看阿邕哥哥,身为一国之君,却没法子救回自己的命。阿邕哥哥真可怜,眼看着江山就要到手了,只差一个陈国,却在这时候……”

    我心中也有些伤感,劝慰道:“他没有打下的江山自然有他的儿子来替他完成,想必他在天之灵也有所安慰罢。”

    独孤伽罗突然一皱眉,道:“你说当今陛下?他和阿邕哥哥完全是两个人,阿邕哥哥勤勉治国,哪里如他这般……阿邕哥哥才故去没几日,他就开始宠幸宫女,饮酒作乐,简直是个昏君!他如何能完成阿邕哥哥的大业?”

    我的心下一惊,这新帝,竟如此不堪!

    见独孤伽罗一脸嫌弃,不愿再提起的样子,我也不好再问去了。

    这一切都与我关系不大,我的生活一如往常,接到雇主的任务就出门,闲暇时就专心教导出尘武功。

    公元581年,周帝宇文阐禅位杨坚,杨坚称帝,改元开皇。公元582年,陈国皇帝陈顼病逝。

    这一日,许久不来的青澜给我带来了一个消息,“夫人,陈国那边来信了,陈顼因头风发作,久治不愈,病逝了。”

    “真的?”盼了那么久,真的到来的时候,我反而不太敢相信了。

    青澜确定道:“千真万确。”

    “死了,终于死了。子忧,你看到了么,害死你的人终于死了!”

    我痛快地笑起来,内心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然而狂喜过后,我的笑声渐渐止住了,心里忽然感到一种空前的寂寥和苍凉。

    死了,都死了。宇文邕死了,陈顼也死了。这么多年,爱我的,恨我的,我爱的,恨的,都走了,他们都走了。

    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就只有我一个了。

    我还有什么呢?

    我陷入了迷茫。

    不,我还有我的信仰,我一直在寻找的信仰,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我要帮助那些和我一般贫苦无依的孩子,摆脱困境,好好的生活。

    对,这就是我一直追求的道,不能放弃。

    公元589年,杨坚灭陈,一统天下。

    天下已定,我去了一趟邺城,来到庄yán(严)寺的后山,根据多年前慧远大师告诉我的方位,挖出一个匣子,用钥匙把匣子打开了。

    匣子里装的确实是天下地志图。

    我回到长安后,把天下地志图交给了独孤伽罗。

    “我真没想到,我师父说的那个天命所定,最终一统天下的人会是杨坚。”想起师父当年的嘱托,我不禁感叹这世间的千变万化。

    独孤伽罗抱着匣子道:“这里面就是天下人都想要的天下地志图?”

    我点头,“希望你们能用它来造福百姓。”

    独孤伽罗郑重承诺道:“陛下一定会利用好这张图来造福百姓的,你大可放心。”

    “我还有一个要求,当年慧远大师受天下地志图所累,不得不逃亡隐匿。我希望陛下能够张榜公布天下,说明天下地志图在你们手中。让慧远大师结束躲躲藏藏的生活,可以光明正大地现身。”

    独孤伽罗答应了我的要求,我自觉完成了师门的嘱托,正想要离开,独孤伽罗突然叫住了我,“青蔷,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帮助益坚馆的那些孩子,可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个寒门子女。就凭你讨江湖挣来的那点钱,你能救得了益坚馆的几百个孩子,你能救得了千千万万的贫寒子女么?”

    我停住,转头看她,她继续道:“我可以帮你救那些孩子。青蔷,你有才华,有智谋,不应该被浪费。如果你来到我身边,来帮助我,我们一定能一起救助更多的孩子,干出一番大事业。”

    她的眼眸有强烈的光,那是一种叫野心的东西。

    我没有回答。

    独孤伽罗看着我,诚恳地发出邀请,“我想请你来做内司的位置,一品女官。我相信你的能力,我们一起努力,帮助天下所有的寒门子弟,辅佐陛下,共创盛世。”

    我回去之后,一个人想了很久。

    面对独孤伽罗的邀请,我心动了。

    我何不选择另一条路来实现我的信仰,去帮助更多的人呢。

    我在心里做了决定。

    出尘却提着包袱来向我告别,她说她要去为她的父母报仇。问她的仇人是谁,她却不肯说。

    出尘含泪道:“师父,原谅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但我只是暂时离开,等我报完仇,我就回来的。”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喜欢依赖我的小女孩了,她长成了一个清艳脱俗的少女,如画的眉间透着一股执拗和坚毅。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摸摸她的头,怜爱道:“你要报仇,师父拦不住你。如果你在外面受了委屈或遇到什么困难的话,就回来找师父,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师父。”出尘的面色一软,哭着抱住了我。

    希望这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地回来。

    我接受了独孤伽罗的邀请,独孤伽罗十分高兴,要亲自为我主持加官典礼。

    我换上了翟衣,一品女官官服,用蚕丝制成的深青色的长裙,玉带束腰,华美飘逸。宫女为带上假髻,一品官头戴七种珠花。左右两边各簪了三朵木兰珠花,中间插着一根青鸟展翅嵌玉片的金步摇,长长的一串淡金色珠玉流苏轻触在额间,光华灼灼。

    命运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这里,真是人生如梦。

    独孤伽罗的皇后装扮雍容华丽,她志得意满,笑着对我道:“这里,是我们施展抱负的地方。从今往后,你我一起,改变天下寒门子女的命运,救民济世。”

    我含笑回应,由宫女牵着我的手走到内司殿正中间,殿下站着一堆女官,纷纷跪拜,“拜见内司大人!”

    “免礼!”

    我望着殿下的女官们,心中仿佛有一股热血在沸腾着。

    这还只是一个新的开始,信仰之路,还远远未结束。

    (全文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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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2716/ 第一时间欣赏蔷薇引最新章节! 作者:樟木清所写的《蔷薇引》为转载作品,蔷薇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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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引介绍:
有的人会伤害自己所爱的人,有的人会爱上自己所伤害的人,还有一种人会爱上伤害自己的人。
有人问萧青蔷,“你会喜欢一个辱你骂你打你强迫你的男人么?”
“不会,除非我脑子有病。”
“可书上就是这么写的,难道现在的姑娘都有病?”
“只能说,现在的姑娘对男人的要求都太低了。”
“如果把你书上的男主换成一个样貌一般没钱又没权的男人,你看她还会不会爱他?”
“原来只要生的好看,有钱又有权,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啊!”
简单来说,这是一群男女想要炮灰女主反被女主炮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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