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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引全文阅读

作者:樟木清     蔷薇引txt下载     蔷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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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这段时间我一直闷闷不乐的,不思饮食,终日郁郁寡欢,一连几天皆是如此,陈看着心疼,拿着一本《笑林》讲笑话逗我开心,又派了些乐伎来漪兰殿弹琴歌唱,替我解闷,如此,我还是愁眉不展,不见欢颜。

    陈发愁,这时内侍总管来出主意了,“陛下,恕奴才说句不敬的话。娘娘自小在宫外生活,自由惯了。如今在宫里,规矩多,处处受拘束,眼睛又看不见,行动不便,难免心情郁抑。陛下不如带娘娘出宫散散心,到了宫外,天然广阔,气象清新,心情好了,心结自然开解了,心境也开阔了。”

    陈对我含笑道:“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宫外瞧瞧么,朕这回便圆了你的心愿,高兴么?”

    我眉角轻扬,“君子言而有信,陛下可不许反悔。”

    “朕绝不反悔。”

    我顿时心情开朗起来,道:“那青蔷可说好了,青蔷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太聒噪了。我想去一个山林俱静的地方,陛下可不许带那么多人跟随,没的扰了我赏景的兴致,最好只有陛下和青蔷两个人。”

    陈甚少见我这般嗔痴撒娇,不觉欢颜,“好,朕都依你,只是出去一趟,可不许把心玩野了。”

    我依偎到他怀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唇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轻轻道:“青蔷只要能出去看一回,便心满意足了。”

    陈没有食言,他真的带我出宫了,随从也不多,只二十几个人,侍卫军统领萧良贴身保护,余下的暗中跟随。

    天光和暖,山峦寂静,凉风轻轻吹打我两鬓的发丝,密密地拂在脸上,我似乎可以看到,漠漠的原野,葳蕤的花木,郁郁的青草,阳光里透出一种稀稀疏疏的青青香草的气息,柔柔的晒在我身上,我摸索着折了路旁的一枝玉兰花,幽香的气息便盈满了鼻翼,漫进我的心里。

    道路两旁密密稠稠的草木间忽的响起了沙沙摇晃的声音,仿佛是物体跃地的声响,耳边只听见“当”的一声,陈将我护到一边,长剑出鞘,贴身跟随的小内侍慌张的一声大喊:“有刺客,快来保护陛下!”

    紧接着就是混乱交加的脚步声,兵刃叮当相击的剧烈声响,混战中,我悄悄摸出了袖子里的匕首,握紧,雪光一现,直直就往陈的心口刺去。

    “陛下小心!”我身边的婢女惊呼一声,随即一块石子飞来,打中了我的手,手一疼,剑锋偏了,没能刺中陈的要害,刀锋只进了一寸而已。

    这婢女表面是我的人,其实是陈派来暗中监视我的,见我伤害陈,她持刀向我扑来,侍卫军统领萧良连忙将我拉扯开,护到一旁。

    她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和萧良,又望着从草木两旁大批涌来的刺客,惊道:“原来你们,竟是一伙的!”

    陈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我冷冷地勾起唇角,“托陛下请来的名医,几日前我的眼睛便好了,只是为了消除陛下的戒心,不得已继续装了几天的瞎子。”

    陈又惊又怒,盯着我半响说不出话来,“好……你很好。这一切是你早就安排好了吧?”

    没错,是我早计划好的,设下埋伏,把陈引到这儿,然后,杀了他!

    他身边的婢女用指责的目光控诉我,“娘娘,陛下待你不薄,你何以如此!”

    “别叫我娘娘。”我厌恶地蹙了眉头,“这教我恶心。娘娘这个名分在你们看来,也许是恩赐,是荣宠,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求都求不来的。可我压根就不稀罕,它让我恐惧,让我厌恶,甚至是憎恨!”

    “憎恨,你就这么恨朕?”陈的眸光心痛又迷茫,苦涩道,“三年,这三年的日日夜夜相伴,你心里当真半点也无朕?”

    “当然有!”我语声如白浪击石,切齿道,“我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取你的性命,把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伤害和痛苦千百倍的偿还!”

    “你,朕对你还不够好么,你居然想要朕死!” 陈伤口一痛,忍不住痛哼一声,捂住伤口。

    我不屑冷笑,“你那所谓的好,还是留给那些在后宫里盼着你施以雨露的女人吧。我不稀罕,你害死了我师父,今日我一定要叫你偿命!”

    陈的侍卫虽然武艺不俗,少而精,然寡不敌众,哪里能敌得过有备而来的刺客众人。我眼见陈身边的侍卫一个个倒下,越被发动,便不欲与他再废话,扬眉吐气道:“陈,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正在持剑与敌人周旋的陈听到此话,不禁怒吼一声。下一瞬,长剑立即狠狠地贯穿了敌人的身体,鲜血喷涌。

    陈回头看了我一眼,眼中有狂热的杀意,跳动的火焰之下隐隐有一种绝望和痛苦。他的脸痛苦得扭成了一团,“萧青蔷,你好狠,竟然弑夫,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弑夫又如何,天打雷劈又如何,这世上便没有我萧青蔷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若苍天真的有眼,头一道雷下来,就该先劈死陈这个混账!

    我欣赏地看着陈受伤打斗的狼狈模样,心想着:绝望么,痛苦么,难堪么,可你的绝望和痛苦却远远不及我的十分之一!曾经的我,便是这样,一步步的被你逼到濒临死亡的深渊,无路可退!

    我脸上闪过快意的微笑,痛快地欣赏陈狼狈的身姿,孤立无援的窘迫,只觉得吐出了长久以来一直压抑在心中的一口浊气。

    然而,我的痛快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听到山路下的一声大吼,“陛下,臣等来救驾!”

    我看着山下黑压压冲上来救驾的羽林军,他们怎么会来?我的眼前一黑,差点没栽一跟头。

    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

第一章 杀气凌苍穹

    曾经,我问师父。

    “师父,你当初为何收养我?”

    师父看了我一眼,笑道:“因为你天生异相,不同于常人。”

    我一下子开心道:“什么异相,是大富大贵,权倾天下之相么?”

    师父看着我一脸期待的样子,淡笑道:“你面相特殊,是克母克妹克夫之相,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灾星啊,如此珍品,为师当然要好好收藏了。”

    我一下子被打击到了,沮丧道:“师父,你怎么能这样说徒儿,不就是上次我做卤鸡爪的时候没请你吃么,你至于这么报复我么?说什么克母,我娘是自杀的,怎能怪我,要怪就怪我爹那个大坏蛋才对!”

    说起我那个丧尽天良的爹,我心里又一阵咬牙切齿。

    师父的眉毛一皱,道:“你胡言乱语什么,为师岂会是为了区区几只鸡爪就污蔑你是克母克妹克夫之人?为师是直接就给你定罪了!”

    “据为师多年的卦相经验,你确实是个灾星,凡是与你有关的人,非死即伤。为了让你不再祸害他人,为师只好牺牲自我,勉为其难地收留你了。”师父说得一脸的大义凛然。

    我仰头看着师父,又委屈又生气,不服气道:“师父,你骗人。你说我克母就算了,还说什么克妹克夫,我可没有妹妹。还有,我何时说过要嫁人的,既不嫁人,便没有夫君,又何来克夫?我哪会是那种克夫之人?”

    师父抚须微笑道:“你确实不是那种克夫之人,你是那种会克死三个夫君的人。”

    “三个夫君?”我几乎要晕倒了,师父越说越离谱了。

    师父继续调侃道:“做你的丈夫,必须要有为师一般勇于牺牲的精神,还要有赴死的决心。他们,要么被你杀死,要么被你害死,要么因为你而死。以后谁要是不想活了,娶你是最好的法子了。”

    我气愤地咬牙强调道:“师父,徒儿这辈子都不会嫁人的!”

    师父却是一阵长笑,仿佛我是在玩笑一般,我气得扭头就走,师父在身后突然幽幽道:“青蔷,这事可由不得你。这是命,总有些命运是你无法抵抗的。”

    师父的话,意味深长,仿佛是梦中传来的。

    “师父!”

    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这才回味过来,我不是和师父在一起,而是正睡在山间一块坚硬的大石旁。

    不远处有一条栈道,我站了起来,决心走过去。

    寂寂山间两崖之间架着一条栈道,我走在栈道上,环视四周,幽幽一叹,经过两个多月的跋山涉水,终于到翠华山了,离我的目标又近了一步。这里离长安城还有十几里的路程,走上一两天就到了。

    望着碧蓝如琉璃的天空,我心里很是迷茫,我能在长安城找到师父么,师父会在长安么,他是否平安?

    从前住在东篱山的时候,师父说的最多的就是长安了,如果他已经平安脱险的话,那么他极有可能会来长安城。不管怎么样,哪怕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去长安城瞧一瞧。

    休息了一会儿,我理了理被草叶割得凌乱不堪的衣袍,摸摸怀里用来防身的小刀,心下稍安,过了栈道,往山间小道走下去。

    走着走着,忽而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时远时近。我不由得好奇,顺着声音走过去,所望处却是一片刀光剑影,心下大惊。

    幽僻的山路上,一群蒙面人正合力围攻一中年男子,稀疏的几个侍从抵死救护。领头的蒙面人,望其身形,劲秀挺拔,似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气势汹汹,落剑惊风,直刺向那中年男子的心口。

    且见那中年男子紫衫飘拂,绯绫袍,黄绫里,面色风霜,倒也从容,即刻迅捷翻身,躲过这一剑,足尖着地。

    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混夹着乱箭大石,我急忙躲到一旁的草丛,心中默想:闲事莫管,见机离开,血光之灾,能避则避。他们正打得凶狠,指不定一不小心被他们看到我,就会城门失火,殃及无辜的我,我还是悄悄后退离开吧。

    蒙面少年全力击杀中年男子,双剑交叉,中年男子颇有些吃力。少年剑身旋转撩开,再度刺向胸口,剑疾如风。中年男子折身避开,一个回转,反守为攻,长剑斜刺少年右肋。雷雨之势,迅疾而来,少年来不及对攻,当即侧身避开。

    粲亮日光下,一紫一黑两刀身影交叠回旋,剑击不休。少年长剑如虹,出手凌厉疾快,寒风割面,隐有摧枯拉朽之势。中年男子沉稳老练,威势十足,剑若游龙,洒开一片银芒,二人打得难舍难分。

    激烈交战,中年男子长剑回旋,自下而上倒刺少年的喉咙。少年仰身低下,剑身转刺为横切,直逼向中年男子身侧。中年男子急急后退,仍是不免为剑所伤,紫衫割裂,手臂被划破了一个长长的口子,隐隐见血。

    眼见身边侍从被除得七七八八的,那群蒙面人人不久就会纠缠上来。中年男子不欲与少年缠斗,便转身跑开,急欲逃脱。

    我正悄悄后退,草丛里却有什么声音沙沙作响。我下意识看过去,一条花色斑斓的蛇正吐鲁着红信子向我的脚下爬过来,顿时毛骨悚然,三魂七魄都被吓飞了。

    “啊!”我惊声尖叫,急急跑开了草丛。

    心还未安下,却见身后一群密麻麻的蒙面人冲了上来,凶神恶煞地看着我,明显的不怀好意。我的心扑通的一跳,我目睹了这场刺杀,他们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我心惶惶地看着他们,“你们别看我,我只是路过的。”

    “管你是谁,兄弟们,干掉他,免除后患!”

    话刚落,森寒的长剑就向我扑来。好歹我也会一点拳脚功夫,一个侧身避开,伸手径拿住那个欲杀我的蒙面人的手腕,用尽全力一脚把他踢到蒙面人群里去,然后掉头就跑。

    逃跑时,顺便在路上抓了一沙土以备蒙面人追杀。瞅见路边有一匹红棕色马儿,我立即一脚踩上马鞍,跃上马背。还没坐稳,身后又扑上了一个人,我惊得想推人下马,却听见低沉阴寒的声音已在耳后响起,“不想死的话就别乱动!”

    扭头一看,是那位被追杀的中年男子。转瞬间,那个蒙面少年又提剑来袭,我顾不得多想,一沙尘就撒向他的眼睛。中年男子趁此空隙长剑拍在马上,马儿嘶鸣一声,扬尘飞奔。

    谁知,没跑几步,身后少年屈指一弹,一颗银白铁珠直飞打过来。马儿被打受惊,直接把我们从马背上甩下来了。

    我起身拍拍衣袍上的尘土,想起之前走过的那条栈道,心里有了主意,对那位中年男子道:“老伯,你跟我来,我有办法对付他们了。”

    老伯半信半疑的跟着我跑到山上的栈道,走到尽头,我掏出怀里的小刀割裂栈道上的绳索,没有完全切断,却切得摇摇欲断。

    密麻麻的蒙面人追了上来,先后相继踏上栈道。跑到栈道中间时,几乎被切断的绳索终于承受不住重压,崩的一下断开,轰然倒塌,栈道上的人全部摔下了山底深渊。

    终于安全了,我松了一口气,浑身软软地坐在地上。

    “小兄弟,多谢你了。”那位老伯向我道谢。

    我连忙摆手澄清,“我不是小兄弟。”

    老伯疑惑地盯着我,仔细打量我的眉目,忽而恍然一惊,“你是……姑娘家?”

    “正是。”我微笑向他解惑,“因为我从小跟我师父住在山里,长期与外界隔绝,并不知外面女子的装扮。我的衣服都是照着师父的样式做的,你若只看我的穿着,自然以为我是男儿了。”

    “原来如此。”老伯悟然一笑。

    见没有人再来追杀我们,我也就放心大胆的和这位老伯攀谈起来。

    从老伯的话中我了解到,他之所以会来翠华山,是因为他最疼爱的三儿子出了事。三儿子一名叫元西的近身侍从是蒙面人的内应,他假称三公子在翠华山打猎时不慎掉落山崖,生死不知,诓骗老伯前来救人。谁知一到这里就遭遇埋伏,山上大批石头滚落,砸死了马匹和侍从,还不停放箭,欲置他于死地。

    “老伯是做官的?”我问。

    老伯疑惑道:“小姑娘怎么知道的?”

    “自古钱财权势易生祸端,老伯若不是商人就是官家。商人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侍从,所以老伯是官,还是很大的一个官。”

    老伯赞赏地看着我,“小姑娘很有胆识,也很有见识,看来你的师父把你教的很好啊!”

    说到师父,我不禁皱眉,“才不是呢。师父总是外出云游,少则半月,多则半载,根本就不管我。”

    老伯好奇道:“小姑娘的师父是谁,你们住哪?”

    我没回答他的话,只顾自己一个劲地说:“这次就是因为师父外出云游太久了,我不放心,才决定出来找他的。”

    “既是外出云游,小姑娘你又怎么能找得到他?”

    我叹气道:“师父每次外出回来,说得的最多的就是长安啦。我猜他有可能到长安了,我要去长安找他。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他?”

    老伯笑道:“小姑娘放心,寡人也住长安,在长安认识不少人,或许可以帮你找到师父。”

    我又惊又喜,展眉道:“真的么,那就拜托老伯了。”随即,我又想起了什么,问,“寡人?那可是皇室中人才能有的尊称!长安是周国都城,莫非,老伯你是周国皇室宗亲?”

    老伯含笑挑明了身份,“你猜的不错,寡人复姓宇文,单名一个护字,是当今周国天王的堂兄,大周国的大冢宰。”

    注释:

    1出自唐代李白的《出自蓟北门行》“兵威冲绝幕,杀气凌穹苍。”

第二章 长安陌上树

    将近黄昏时分,宇文护侍卫中逃脱回去报信的人带来了援兵。一千多骑人马浩浩荡荡而来,气势雄雄。

    队伍领头的是两个着暗红广袖的男子,三十几岁的模样。一个身材魁梧,高大英伟,一个则稍修长精瘦些。

    高大个子的一见宇文护便急急跃下马,激动道:“护哥哥,你没事罢?”见宇文护手臂上隐隐有一个血口,气怒道,“是谁这般歹毒,暗害护哥哥!”

    身材修长的那个也过来了,从容道:“护哥哥平安无事便好。其余之事,还是回去再议吧。”

    慰问过后,宇文护命令侍卫搜山,查看是否有残余的蒙面人。可蒙面人没寻到,反而找到了被五花大绑藏在山上的三公子,宇文护的儿子宇文深。

    没有找到那个剑术高超的领头蒙面少年,宇文护冷哼一声,大袖一挥下令回长安,一行人急急忙忙赶回长安。

    我因为救了宇文护,有幸得坐马车的待遇。掀开车帘,望着窗外的日薄西山,暮色萧萧,薄薄的一层寒烟缭绕林间,晚风清凉几许,西天云霞乱渡。我的心如坠云烟,迷茫不安。

    来到冢宰府,见我一身脏乱,细心的侍女为我备好热水沐浴。洗去了一身风尘后,我穿上了她们给我带来的从未见过的女式衣裙。此时我已疲惫不堪,昏昏欲睡,穿完衣裙后也顾不上欣赏,直倒向软绵的床榻倒头便睡过去了。

    一夜无梦,长睡无人扰。

    云曦初展,隐约听到翠鸟鸣啼。微微睁眼,浅鹅黄色细碎白花纱帐映入眼底,身下是月白撒花软缎,我稍稍清醒了些,抓着床幔,缓缓起身。

    床幔之外,一方四脚红漆木桌,下摆圆凳,上摆青花缠枝莲纹样茶壶,倒放釉色青灰茶盏。窗棂洞开,澄明曦光隔着青竹帘深深浅浅的漏进来,一丝一线,勾勒出点点莹光。

    起身穿鞋,细细打量镜中的我,发现身上焕然一新,一身浅碧对襟衣,雪青腰带,绛紫条纹间色裙,青蔓蔷薇花纹聚云履。

    这一身陌生的装扮,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得我自己了。

    吱的一声,推开棕色木门,看到走廊上站着一石青色裙裾,头梳环髻的小侍女,她一见我便信步而来,清脆和悦道:“姑娘,你醒啦。冢宰大人吩咐奴婢,只要姑娘一醒,便带你去前厅。”

    我拿着一根墨蓝丝带,简单的把头发扎了一下后,就跟着小侍女出了门。

    踏步冉冉间,亭台楼阁相连,水榭游廊萦纡。假山翠竹影,横桥碧池波。青林玉树,名花嫣然,琉璃彩石路,一行拂叶沾花,总算到了前厅。

    宇文护坐于太师椅上,一身暗紫锦缎,玉带束发,袖沿襟边金丝勾出华丽的芙渠云纹,贵气凛然,威仪自生。

    “姑娘昨夜睡得可好?”宇文护很是和气地问我。

    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我自然不能不分尊卑再叫他老伯了,于是很客气的回到,“一切安好,有劳大人挂心。”

    宇文护笑道:“不必如此客气,姑娘救了寡人,寡人自当好好酬谢姑娘。你在长安也没有什么亲人,如不嫌弃的话,就暂居府上一段时日吧,也好让寡人尽一尽地主之谊。”

    我自是求之不得,宛转道谢:“多谢大人。我不会叨扰太久的,一旦找到师父便即刻离去,绝不给大人添麻烦。”

    “姑娘说的什么话,便是姑娘在这里住一辈子也是无碍的。”宇文护说着话题一转,“话说,寡人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年岁几何呢?”

    “我今年二八,姓萧,名青蔷。风萧萧,远山青,蔷薇开。”

    “好名字。”宇文护先是赞了一句,接着又询问,“萧姑娘的师父是何方人士,你们师徒住哪儿,令师叫什么?说出来,寡人也好帮姑娘找人。”

    “我打小父母病逝,师父好心收养我,不过师父是个很奇怪的人。”我郁闷道,“他说他没有名字,只让我管他叫师父。住的山也没有名字,只知道是山里。我下山后走了数百里才见到人烟,走得太远了,我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

    宇文护目光凝成一点,笑意滞了滞,“是很奇怪呢。”

    话说着,下人通报贺兰大人和尉迟大人来了,见有客来,我想起身离开,宇文护却示意我不用走,“他们是来和寡人谈昨日刺杀之事,此事也涉及萧姑娘,你不妨听一听。”

    来人正是昨日那两个领头救援的男子,据说这两人和宇文护皆是表兄弟。高大健硕的叫尉迟纲,字婆罗。修长清瘦的叫贺兰祥,字盛乐。二人皆是位高权重之人。

    不一会儿,宇文护的儿子宇文深也来了,宇文护问他,“深儿,你可知昨日绑走你的是何人?”

    宇文深露出痛恨的神情,咬牙道:“是前朝魏恭帝的旧部,他们说要杀了父亲为魏恭帝报仇。”

    尉迟纲不耐烦道:“这前朝皇帝都死了多久了,怎么还不消停?”

    贺兰祥面色沉静道:“护哥哥曾经逼迫元宏禅位,又一杯毒酒了结他,若有前朝余孽为他报仇也不奇怪。”

    宇文护双眉拧结,黑眸深不见底,“这事没那么简单。早几年元宏的势力已经被我们清除干净了,怎会突然冒出什么旧部来为他拼命?就算是他的旧部,那深儿为什么能从他们手里活着回来?按理说,他们应当杀了深儿泄愤才是。”

    尉迟纲快人快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的目标是护哥哥你,不是深儿,杀一个孩子做什么?”

    “可你别忘了,深儿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杀他不就可以给我重重一击么吗?”

    贺兰祥撅了撅胡须,细思道:“此事确实有诈。”

    宇文深闷声闷气道:“如果不是魏恭帝的旧部,那他们为什么要自称魏恭帝的旧部?”

    宇文护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我见此忍不住提醒道:“三公子,这是对方的惑敌之计。他们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若是刺杀成功,杀了三公子便是;另一方面,他们假称前朝旧部,则是以防刺杀失败后,泄露身份。他们需要通过三公子之口,说出他们魏恭帝旧部的身份,并以此来误导大冢宰往错误的方向追查,成功隐藏他们的真实身份。”

    宇文深顿时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这帮贼子,真是狡诈!”

    “你还有脸说,连一个小姑娘都比你有见地。如此愚钝,怎么能成大器?”宇文护不由得恼怒地指责儿子,“你回去,给我好好反省,多看点兵书,长点脑子!”

    宇文深沮丧地摸摸鼻子,“是孩儿愚钝,孩儿以后一定潜心研究兵法,多长点见识,再不叫父亲失望。”

    宇文护仍是余怒未消,道:“瞧你这蠢样,叫你回去好好反省,你摸什么鼻子?”

    宇文深下意识就道:“这都怪元西那贼子,他老是喜欢摸鼻子,我跟他在一起久了,把他摸鼻子的习惯也学了去!”

    他不说还好,一说宇文护的怒气更盛了,“你还有脸提这事,要不是你识人不清,用人不智,亲近一个奸细,怎会惹出这等祸事!”

    “都是孩儿的错,孩儿以后一定好好改正。”宇文深狼狈地离开了。

    平静下来后,宇文护对贺兰祥道:“盛乐,等会我叫人把元西的画像交给你,你要立即张贴画像和告示,全城通缉此人。想要知道那帮刺客的身份,就只能从元西下手了。”

    我虽长期居住山中,无法得知外界之事,可我有一个博识广闻的师父。师父游历四方,通晓各国时事。每次师父游历归来,我都会要他给我讲外面的事。故而,我也略知各国之事。

    对于周国,我亦有所耳闻。公元556年,西魏权臣宇文泰病亡,临前托孤,命侄子宇文护掌管国政。宇文护掌权后,逼迫魏恭帝元宏禅位于宇文泰嫡子宇文觉。公元557年,宇文觉称王,以周代魏,创立周国。而元宏这个倒霉皇帝却被宇文护一杯酒了结,以绝后患。

    这就是宇文护同前朝皇帝的恩怨史,如今有人要借着前朝皇帝的名义除掉宇文护,真是权势越大敌人越多。

    我从宇文护那边出来之后便觉腹中饥饿,便想去厨房找点吃的,怎奈冢宰府实在太大了,我找了许久才找到厨房,可厨房一点现成的吃食都没有。我想做点吃的,可厨房的人,这也不让碰,我一阵发愁,看着一个小侍女拿着一个青釉色的大盘,里面装着鸡头、鸡脖、鸡爪等东西,正要拿去丢,我连忙阻止道:“这位妹妹,你别丢啊,这东西你不要就给我吧。”

    小侍女一张脸清秀可人,可面色却是冷冷的:“什么妹妹,你可别乱攀亲戚,我可没有姐姐。我又不认识你,为何要把这东西给你。”

    我被她冷冷的面色吓得往后一退,随后软声求道:“好好好。这位姑娘,你行行好,我实在是饿得紧,你就把这东西留下,让我煮来吃罢。”

    小侍女不为所动道:“冢宰府的东西是轻易不给外人的,我便是丢了喂狗也不给你。你饿不饿的与我有何干系!”

    我的清眸一紧,这小侍女,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注释:

    1化用唐代刘禹锡《杨柳枝词九首》“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

第三章 今朝斗草赢

    不得已,我只好搬出宇文护,“外人,我是外人么,我可是大冢宰的救命恩人。若是叫大冢宰知晓,你们竟敢如此对待他的救命恩人,他会如何对你们!”

    “你就是救大冢宰回来的那个人?”小侍女顿时慌了,忙把东西递过来给我,“是菁菁眼拙,竟不知姑娘是大冢宰的救命恩人,还请姑娘恕罪!”

    我没好气地接过一盘鸡爪,开始准备做食物来吃。

    我把一盘的鸡头、鸡脖、鸡爪倒进一锅热水,放姜去味,不久后又捞出来。随后又把辣椒、酱、糖、盐等物放进锅里炒,再倒入鸡爪等物,撒上一些酒水,上盖焖食,开锅后,香气扑鼻而来。

    “这真的能吃么?”小侍女菁菁怀疑地看着我。

    我直接拿起一块鸡脖塞进了她的嘴里。

    “嗯,好吃。”

    菁菁原本还不敢吃,可吃下一块后还想再吃,我盯着她欲伸来的手,她不好意思小心翼翼道:“青蔷姐姐,我还想再吃一块。”

    我立刻冷脸,故意道:“别叫我姐姐,我可没有妹妹,你可别乱攀亲戚。”

    菁菁见我拿方才的话堵她,只好赔笑道:“不是亲妹妹,咱们可以结拜为姐妹嘛。就是不知道青蔷姐姐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我直接拒绝了,随后才道,“结拜就免了,不过,我年纪比你大一些,礼数上,你确实当叫我一声姐姐。”

    我拿起一块鸡爪起来放到嘴边,对她道,“想吃就吃吧。”

    见我松了口,菁菁高兴地拿起鸡爪就啃,“谢谢青蔷姐姐!”

    我们吃得开心,厨房里其他人也被吸引过来了,小尝了一块之后,居然求我再做一次给她们吃,还拿各种好东西来贿赂我。

    我索性就帮她们做了一盘,一群人围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的。

    消息很快在冢宰府的下人间传开了,这几日,几乎每个人见了我,不管男女老少,都来拿点小东西贿赂我帮他们做一回卤鸡味食物。就连我住的那院子里扫地的老伯也想吃卤鸡爪,我见他扫地扫得辛苦,便也给了他一盘。

    “青蔷姐姐,你做的卤鸡爪真好吃,你从哪学来的?”菁菁问我。

    我和菁菁正坐在庭院中的一颗梨树下,拿着一盘刚做好的卤鸡爪,边吃边聊,我得意道:“这是我一个人呆着无聊,自个琢磨出来的,我师父也喜欢吃,可我总是做好了偷偷藏起来不让他吃,把他气死了,谁叫他总是外出云游不管我呢。”

    菁菁也跟着笑起来,她又好奇地问道:“青蔷姐姐,大冢宰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你是怎么把他救出来的呢?”

    我把那天的情况跟她说了一遍,她听完好,吓得发抖,道:“真吓人,青蔷姐姐,你可真勇敢!”

    彼时头顶上梨花开得繁盛,一片梨晕如雪,我突发奇想,想摘些花瓣来做梨花酒,可是梨花太高了,我又摘不到,便从院子里搬来了几块石砖,踩上石砖去折下梨花,折了几枝,我还是嫌太高了,便又叫菁菁再去附近给我找几块砖头来垫脚。

    顶上梨花繁密如云,我踩在砖头上,踮着脚尖去折花,手指抓住而一枝,却怎么也折不下来,用力之下,身子一个不稳,便要往下摔下去。

    “啊!”

    我惊呼一声,本以为要摔到地上了,谁知,背后一只手及时扶住了我的腰,将我定住,被我松开的枝头梨花簌簌落下,一时落花如雪,纷纷的细雪中,我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感觉到男子醇厚的气息,我的身子一颤,正想退出来,谁知对方比我更快,一把将我推开。这人手劲真大,我被推得退了几步,转头,看到了一张深邃如玉的男子脸庞,想想这男子虽然举止粗鲁了些,但总归帮了我,还是要向他道谢的。

    正要道谢,对方却冷冷发声道:“你这姑娘怎么回事,莽莽撞撞的,害得我满身都是花。”

    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指责,我顿时哑然,见他伸手去拍身上的梨花瓣,我这才惊觉自己也是满身的梨花瓣,忙伸手拍掉。

    “你瞧瞧,我身上还有没有?”男子望向我道。

    我望了他一遍,指着他发间的几瓣梨雪,道:“你头上还有。”

    男子微微皱眉,命令我,“我看不见,你快帮我取下。”

    我犹豫了一下,见对方神色不耐地催我,“还不快点。”我只好过去。

    他高了我半个头,我只能踮起脚尖,小心地将他头上的几朵花瓣取下来。

    “还有么?”声音在我头上响起,寒凉如水。

    我回道:“没有了。”

    男子却突然笑道:“我看你头上也有,我帮你拿下来吧。”

    我正想说不用,谁知男子伸手就往我头上重重一拍,我来不及躲,被拍得一阵发昏,我一下子捂头瞪向他,他的眼里却有捉弄的笑意,这一笑,原本冰冷的脸色却是柔和了不少。

    见我瞪他,他也不恼我,反而笑问道:“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婢女?”

    我没有回答。

    他又道,“这梨花这么高,你去摘它做什么,不怕危险?”

    我抬头,不冷不热道:“我只是想摘些花来酿梨花酒。”

    他的眼里却有了些趣味,轻笑一声,“酿梨花酒?你怎么会酿梨花酒的,又不是酿酒师。”

    我朗声道:“只要用心,这世上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并非只有酿酒师才会酿酒。我想酿梨花酒,不懂就去找书籍,总有一本书记载有酿梨花酒的方法。”

    他似有所感,不觉呢喃道:“只有有心,便能办成么?”

    “你这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展颜一笑,仿佛月破层云,“方才,我帮了你,你还没谢谢我呢。”

    我是想道谢来着,可谁叫你打断了,还上来就骂人。出于礼数,我还是道:“多谢公子。”

    他却不依不饶笑道:“你总不能一句谢谢就完了吧,那也太没诚意了。”

    我思忖片刻,道:“不如,等我酿成了梨花酒,作为答谢,我请你来品尝一下我的梨花酒?”

    “好,我”

    一阵慌慌张张的声音打断了男子的话,“大司空,奴婢参加大司空。”

    却是菁菁搬着砖头去而复返了,她一见眼前男子,就马上下跪,还把我一起拉下来下跪,小声道:“青蔷姐姐,这是大司空。”

    我顿时心领神会,也道:“青蔷参加大司空。”

    男子却面色一震,“青蔷,你你是萧青蔷?”

    菁菁道;“大司空,她就是在翠华山救了大冢宰的姑娘萧青蔷。”

    男子面色一变,仔细看了我一下,像是确定了什么,“原来是你!”

    这时他的脸色又恢复初时的冷漠,讽刺道:“我还道是哪个,姑娘家的竟混迹于山野之间,如此野蛮。原来是你。看你方才折梨花,举止粗鲁,当真是山野出来的,不知礼数。”

    “本司空还有事先走了。”

    看着眼前之人从我脚边挥袖离开,我有些懵了。

    这人,方才还挺开心地跟我讲话的,转头就数落我,这前后变脸也太快了?!

    “四哥,你等等我!”

    突然冒出一个小孩的声音,我站起来一看,却是一个**岁的小男孩拿着一盘鸡爪去追前面离去的男子。

    这小孩何时来的,还偷吃了我的卤鸡爪?!

    我一下子大步地跑上去,揪住小男孩的后背,看着他手中只剩下一些碎骨头的盘子,登时怒道:“你这个小偷,竟敢偷吃我辛辛苦苦做的卤鸡爪,看我怎么教训你!”

    “青蔷姐姐不要啊!”

    我抬手就要打他,谁知菁菁却跑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这是小国公,当今天王的弟弟,不能打啊!”

    小国公,这个小偷还是皇室贵胄?

    小男孩脸蛋圆圆的,一双大眼睛弯了起来,笑道:“这位姐姐,我不是有意要吃你的东西的,我实在是太饿了,这鸡爪又好吃极了,我一不小心,就全吃完了。”

    我顿时一阵扶额。

    书房内,宇文护问近身侍卫李宁。

    “查到她的来历了么?”

    李宁俯首回道:“回大冢宰,属下经过多方查探,仍是无法查到她的来历。她就像是凭空出现在周国境内一样,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从来没有人见过她,更没有人认识她,她的身份来历无人知晓。”

    宇文护的目光深沉如海,“这姑娘看似初涉人情世故,单纯懵懂,实则心思缜密,处处设防。初救寡人时她便已猜出寡人的身份不简单,因此故意与寡人深交,想借寡人之力寻她师父。同时她又小心谨慎,极力隐瞒她的身份来历,问她师父的姓名她说不知,问她住处她也说不知。她的每一句话看似天真单纯,实则句句防备,另有心机。”

    李宁顿时一惊,“这姑娘看似单纯无害,原来这般重的心机。”

    宇文护的眼幽深如夜色,“而且这姑娘胸有丘壑,胆识智慧皆不输于男子。面对刺客时,她没有自乱阵脚,反而从容镇定,当下便想到退敌之策,把他们引到栈道上一举歼灭。真是玲珑心思,敏捷过人。”

    “有魄力,有智慧,倒算是个人才。若不能为寡人所用,也是可惜。”宇文护既是赞赏又是叹息。

    李宁有点着急了,“大冢宰,且不论她再怎么聪明,再怎么有见识,身份来历不明的人万万不可留在府里。万一她是敌方派来的细作怎么办?此女绝不能再留,还请大冢宰三思。”

    宇文护冷冷瞥了他一眼,深邃的目光透着老谋深算的精明,“她是不是奸细,来日自见分晓。你以为你说的这些问题,寡人没有想过?寡人早已做好了万全之策。留她在府中,寡人自有深意。往后,你就会知道的。这件事没有寡人的命令,你不许插手。”

    “喏。”李宁恭敬地遵从命令。

    注释:

    1出自宋代晏殊的《破阵子春景》“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

第四章 帝城云里深

    没想到那天那个小男孩竟是当今周国天王的六弟,我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自认倒霉了。

    “青蔷,直儿口味刁钻,却一直夸你做的东西好吃,看来你的厨艺可以跟皇宫御厨一比了。”

    我微低下头谦虚道:“大冢宰谬赞了,青蔷可不敢当。”

    围绕在宇文护身边笑嘻嘻的小男孩,顽皮,又天真任性的,正是当今周国天王的六弟宇文直。听人说,这小孩有事没事常出宫往冢宰府跑,跟宇文护关系特别亲密,比跟他一母同胞的兄弟还要好。

    “萧姑娘,寡人仔细想了想,长安城这么大,想要找到你师父非一朝一夕之事。若你长期以客人的身份长居于此恐会遭人非议,况且你久待在冢宰府也会烦闷。为了你的清誉,不如寡人给你找些事情来做,就当作是消遣如何?”宇文护突然提起我师父的事,询问我的意见。

    我问:“什么事?”

    “寡人的书房无人打理,正缺一个掌事的,不如姑娘你来帮寡人整理一些文书吧,这样就不会招人闲话了。”宇文护以淡淡的口吻商量,“寡人的书房中有许多珍藏的书籍,姑娘烦闷时也可以拿来看看,解解闷,如此可好?”

    “好啊!”我正愁待在府里闲得慌呢,书房掌事,活又清闲,又有书可以看了,何乐而不为?

    宇文直在一旁眨着圆滚的大眼睛问:“那直儿以后能过来找萧姐姐要卤鸡爪吃么?”

    宇文护和蔼地摸摸他的头,微笑,“这个就要问萧姑娘了。”

    宇文直转头同我商量道:“萧姐姐,我不会白吃你的东西的,我给你钱,一两银子如何?”

    “我会是那种为了一两银子就出卖自己厨艺的人么?”我微微挑眼道,“起码要十两银子才行。”

    宇文直为了美食,只好咬牙道:“十两就十两。”

    “成交!”

    就这样,我成了宇文护的书房掌事,整日于书房内走动。

    书房外是一片青翠绿竹,疏疏烟露姿,绿影婆娑。

    撩开晶紫卷珠帘,抬头便是一排花梨木书架子,竖立着层层纸卷,叠放着堆堆竹卷,书香味十足。东头红藤贵妃榻,摆立着紫檀木大鹏扶摇展翅图屏风,正中红木圆桌,左右青枝竹叶镂雕太师椅,两侧白壁垂挂山水花鸟图,颇具古香古色。

    书房掌事的活十分轻松,每日只需整理书案,备砚研墨即可,书房里那些珍藏的孤本,还可以让我随意看,甚至有的时候,宇文护在书房接见政要人物,谈论政事也毫不避忌我,俨然把我当作了亲近可信之人。

    宇文护席地坐于书架旁的青松翠柏彩纹案桌旁,含笑投向我,“青蔷,寡人已托人打听到了,长安城内最有名气的酒家便是华阳街的解忧酒,你确定能在酒肆里打听到你师父的消息?”

    我抬眸回道:“师父性嗜美酒,每到一处必尝当地美酒。若他真到了长安,断然不会错过这里的美酒。”

    “既是如此,那你就去准备一下,等会寡人和你一同去解忧酒家看看。”

    我婉拒道:“这等小事青蔷一人便可,怎敢劳驾大冢宰。”

    宇文护不甚在意地笑道:“无碍,寡人也正想一品这传闻中的解忧美酒呢。”

    古典华美的马车内,宇文护盘膝坐于一方低矮红木书桌案前,手持一卷《吴子兵法》气定神闲地看着,我和李宁则坐在一侧,马车缓缓驰行。

    我探出半个头,通过车窗看外面的景色。长安城街道宽阔,宅院连亘,红当绿瓦,朱门白壁,街道两旁碧树荫荫,繁叶娟娟,一些细碎白花袅娜地开着,风吹细细香,一条街显得秀丽雅致。

    渐渐往前,移步换景,店铺酒肆林立,时有朱楼亭亭,丝竹声声。街边小贩吆喝不绝,行人如流,一派热闹景象。

    掀开天青色云烟车幔,望着酒家牌匾上潇洒飞扬的三个大字:解忧酒。我会心一笑,“想必解忧酒家是以杜康最为盛名吧。”

    李宁惊讶的瞥了我一眼:“萧姑娘如何得知的?”

    我淡笑回道:“曹操有诗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2。解忧酒之名当出于此,这就不难猜了。”

    一边说着一边进了酒家,寻了位置坐下。酒家布置摆设明亮鲜丽,正中台上还有人在吹箫助兴,一名着鹅黄衣衫的女子正持箫吹乐,姿态娴雅。

    柔婉如水的箫音自小孔中缓缓倾泻而出,恰如凉风吹过,满树枝头繁花瑟瑟,风姿楚楚,疏疏落落地下着一场缠绵的花雨,风月无限。

    一曲吹尽,我微笑地走到那女子面前,“这位姐姐可否听我一言,《山鬼》虽好,却太过柔腻缠绵,倒像是女子凄凄切切的幽诉,叫人更添愁思,这岂不是有悖‘解忧’之名?况且来此饮酒的大都是男子,男子更喜欢潇洒豪气的曲子,姐姐不妨转换一下风格,效果会更好。”

    黄衫女子听了我的话后垂眸细思,露出认同的笑意,“多谢姑娘提点。”

    我浅笑询问道:“能否借姐姐的箫管一用,我这里有一首曲子正好应景,姐姐且听听看如何。”

    征得同意后,我手持碧箫于唇边悠然吹奏,一两下极轻极细的箫音流泻而出,流风回旋。箫音渐响,清越流亮如泉水咚咚,玉石叮当。箫音回转,忽轻忽响,珠落玉盘,清悦短促。尔后高音渐起,激荡起伏,千重青嶂起,江水东去,风淘浪惊,波涛如涌,卷起千堆雪。遥看青山怒浪,江河朗朗,天地疏阔,心境亦变得开阔起来,高亢又不失清丽的箫音仿佛铿锵的水波,映着连绵的绿嶂青山,满江碧透,清清凉凉的音调如风如水,只把人满腔的郁闷忧愁都给消去。繁音渐轻,高音渐落,落落清远,波涛浪卷过后,江上青烟水雾一空,静影沉璧,一切归于平静。

    一曲方歇,满座拍手叫好,仍意犹未尽,直呼再来一曲。于是我又吹奏了一曲大气恢弘的《将军令》,听者如痴如醉,犹觉不过瘾,直求再来一曲。黄衫女子见客人反响如此之好,便央我教她吹奏这两首曲子。我应她的要求,教她《流水迢迢》和《将军令》的指法。

    回到原位,宇文护意味悠长地看着我,“青蔷方才吹那两支曲子怕是另有深意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冢宰。”我被他看穿了,只好实话吐露,“那两只曲子是青蔷与家师一起钻研所作,世间只我二人知道。若师父真来了这里,听到这两支曲子,必定知道我也在长安。若他有心打探我的消息,前来寻我,我与师父便可相聚了。”

    宇文护轻轻执起桌上的青梅缠枝纹酒杯,浅啜一口,“你倒是心思灵巧。能教出你这么灵慧的徒弟,寡人对你的师父真是好奇得紧呢。”

    这时李宁道:“大冢宰,杨坚在那边。”

    宇文护顺着李宁的方向看去,道:“去把他请过来。”

    李宁依言过去,只见李宁走向远处窗口的一年轻男子身边,不一会儿,两人走过来。我方才看清那年轻男子的容貌,他穿着一身墨蓝衣衫,身长玉立,浓眉俊目,倒也风度翩翩。

    男子坐了下来,问:“大冢宰唤杨坚过来有何事?”

    宇文护微笑地瞧着他,状似关心道:“杨兄弟在宫中当值,一定很辛苦吧?”

    杨坚一脸理所当然,忠心耿耿的样子道:“守卫皇宫,保护天王是臣分内之事,岂有辛苦之理。”

    “也是,你成日在正武殿当差,一心护卫皇宫,亦无事可忧。哪像寡人这般日不暇给,疲累不已。”宇文护浓眉挤到了一处,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杨坚清亮的眼波荡了一下,问:“大冢宰可是为朝政之事烦恼?”

    “如果只是朝政之事便好了。”宇文护轻轻叹息,“寡人一心辅佐天王,繁盛大周。可恨暗地里总有些人在天王面前编排寡人独揽大权,不把天王放在眼里。这般挑拨寡人与天王的君臣之谊、兄弟之情,寡人实在忧心得很呢!”

    杨坚平静的脸色没什么波动,只是和言道:“大冢宰不必忧心,您对江山社稷有功,又与天王兄弟情深,天王是不会听信小人的谗言的。”

    “怕就怕三人成虎,天王听久了难免会对寡人起猜忌之心。如今寡人既忙于朝政,又要防小人暗箭,更要担心天王会起猜忌之心,实在是心力交瘁。”宇文护一边抚额叹息,一边试探性的问,“现下寡人急需助力,杨兄弟可愿来助寡人一臂之力?”

    杨坚面部僵了僵,很快温和笑道:“大冢宰高看杨坚了,杨坚只是小小的宫伯下士,能帮大冢宰什么忙呢?”

    宇文护的眼睛眯了眯,微笑道:“杨兄弟何必自谦呢,你性子沉稳,又才智过人,文韬武略俱通,是有大好前程的青年才俊,怎会帮不到寡人呢?”

    杨坚谦和一笑,“才智过人不敢当。在下不过是粗读过一些兵书,武功也是稀疏平常,实在担不起文韬武略这四个字,恐怕要让大冢宰失望了。”

    宇文护眼里闪过一道电光,语气不似方才温和了,“杨兄弟当真不愿意帮助寡人?”

    杨坚波澜不惊,宛言道:“不是不愿,是杨坚没有能力帮助大冢宰,何况大冢宰位高权重,手下必定人才济济。杨坚资质浅陋,在众多才俊中恐怕也是徒增笑料罢了。”

    见宇文护不说话,杨坚起身向宇文护告辞,“若大冢宰没什么事的话,在下先行告退了。”说罢,蓝衫飘拂,从容离去。

    杨坚离开后,宇文护沉静的脸上方显出几分凌厉阴沉之色,随后广袖一甩,离开座椅,直往店门而去。

    注释:

    1出自唐朝诗人王维《奉和圣制登降圣观与宰臣等同望应制》“帝城云里深,渭水天边映。”

    2出自三国时期曹操《短歌行》“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第五章 一见不倾心

    回去时,李宁在马车上不解地问道:“宫伯隶属宿卫军,负责保卫宫城。而杨坚只是一个小小的正四命宫伯下士,官职不高,大冢宰为何一定要拉拢他呢?”

    宇文护面色冷峻,缓缓道:“杨坚为人沉稳有识,他本身已被封为正九命骠骑大将军,却甘心屈身去做一个小宫伯,为什么?因为他明白所谓的骠骑大将军的封号只不过是依靠父荫得来的虚名,没有实权。而宫伯是一个离皇权最近的位置,是可以接近权力中心,参与政治的最好的跳板。杨坚屈身宫伯,目的是为了获得实权。此人为计之深远,暗藏心机,野心勃勃,绝不可小觑。”

    “更重要的是,他身后的杨家,军功赫赫,握有一定兵权,在军中的影响力非同小可。若能将杨家的兵力收归己用,将会是寡人最有力的帮手。”

    说着说着,宇文护寒光一闪,“更何况,天王恐怕也在拉拢杨家呢。”

    李宁有心再问,宇文护却阖目沉思,不再言语。

    一会儿,李宁像想起了什么,又问:“大冢宰想拉拢杨坚,可杨坚的岳父孤独信可是死于您的手下的。属下担心,他会不会因此记恨您转而投靠天王。”

    “那倒未必,当初独孤家与杨家不过是政治联姻,各取所需。而今独孤家落败,没有利用价值了,杨坚不会因为一个毫无价值的死人而得罪寡人。况且独孤伽罗与杨坚向来貌合神离,二人毫无感情基础。叔父在世时就忌惮独孤信的势力,不同意邕弟和孤独伽罗来往,孤独伽罗只能在长辈的安排下嫁给了杨坚。妻子的心中另有他人,杨坚怕是会感到很耻辱吧。”宇文护精光闪闪,满是算计。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不由得感到压抑。从前王室倾轧,争权夺利,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符号,是史书上与我无关的政治讲述,离我很遥远。可现在它就真实的展现在我面前了,阴谋诡计,勾心斗角,这些曾经以为永远都不会遇见的事情真实地发生在了我身边,真是不可思议,还有……可怕。

    六月的天气燥热得很,掀开窗边竹帘,吹吹风散一散这一屋的燥热气息。

    透过窗可以看到一片翠绿竹影,青节森森,青烟密叶,一柱柱的碧玉竹子蓊蓊郁郁宛如绿云。夏风凉凉吹来,便可闻到清新的竹叶香,沁人心脾,连带着空气中的抑热都消散了几分。

    清凉的夏风消散了闷热,却散不去屋里严肃的气氛。宇文护的几个亲信正在书房讨论当今天王要改立帝制的事情,宇文护始终面色沉沉,不发一言。

    身为柱国大将军的侯龙恩忍不住了,“天王执意要废天王制,一心效仿秦始皇称帝,大冢宰可有法子阻止?”

    宇文护目色阴沉,说出的话却令人意外,“为什么要阻止,既然他想称帝,那就让他称帝。”

    贺兰祥担忧道:“自古皇帝独尊,权力至上,天王效仿秦皇称帝,目的就是为了集中皇权。护哥哥就不怕他势力壮大,到时反过来对付你?”

    “给他点权力又何妨,只要军权牢牢掌握在寡人手里,他就奈何不了我。”宇文护森冷的目光瞥过所有人,“强极则辱,过刚易折。有时压制太过反而坏事,你们忘了前天王的教训了?寡人不希望再有第二个宇文觉。”

    商议完政事,我随宇文护一起出了书房。一路走来发现府中各处都在忙着扫地除尘,修花剪草,张灯挂彩,忙忙碌碌的。一问之下才知原来过几日便是宇文护的生辰,府中正在布置筹备即将到来的生辰宴。

    厅堂门口,站在竹梯下的一个小侍女,手提着灯笼,向我招手,“青蔷姐姐,我怕高,你能帮我把这个灯笼挂上去么?”

    声音清脆如铜铃,面前的女孩有着清秀的瓜子脸,头梳娇俏的双环髻,簪一对玲珑的蝴蝶紫珠钗,一件杨柳青绣杏花对襟衫,玉青天蓝间色条纹裙,煞是清新动人,正是菁菁。

    我拿着灯笼踩上高高的竹梯,正要将灯笼挂上,忽然脚下一滑,一个倾斜,霎时间身子失控地往下跌落,“啊”

    心惊肉跳之际,一双强劲温良的手接住了我。抬眸一看,竟是一张陌生男子的面孔。我吓得赶紧从他怀里跳下,避开几步,窘迫之际仍要向他道谢:“多谢这位公子。”

    “公子?你竟然不认得我了?”面前的男子眉心一凝,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我看到他的脸上闪过难堪、气氛、恼恨等种种情绪,不由得更迷惘了,他是谁啊,我见过么?

    菁菁忙过来,小声地提醒我,“青蔷姐姐,他是大司空啊,小国公一母同跑的兄长。”

    我还是想不起来,面前的男子面色更加难看了,菁菁又提示道:“青蔷姐姐忘了么,那天,在梨花树下的那个人,就是他。”

    面前的男子,一袭墨色长衫,墨衣袖沿银丝勾勒苍鹰栖枝云纹,卷草波纹玉带束腰,腰间别一枚山玄玉,身姿修长挺拔,五官立体俊美,目光流转间含着一抹漠漠寒烟的飘忽和冷淡。

    我努力回想,终于想起前几日确实在梨花树下,见过这人,于是改口道:“多谢大司空。”

    大司空面色稍霁,但面上仍是一阵恼恨,有些不甘地瞪着我。

    这时,宇文护走了过来,对那位大司空道:“邕弟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府上啊?”宇文护问道。

    邕弟?他就是宇文护口中所说的被杨坚抢走爱人的宇文邕?想到此处,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宇文邕清亮的瞳眸忽而含笑投向我,直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才悠然道:“萧姑娘当日在解忧酒的一管箫音,宛若仙乐,叫人听之难忘。恰好六弟最近又常常提到一个人,说兄长府上的萧姑娘心肠极好,又极聪慧,厨艺精湛,会做许多好吃的东西。所以本司空就想来认识一下,这位萧姑娘。”

    那天,他居然也在解忧酒家?

    宇文护说出了和我一样的疑问,“原来邕弟那日也在解忧酒家,为何不出来跟我打个招呼呢?”

    “那日光顾着看美人吹箫了。青蔷姑娘绝妙的箫声叫人听之忘形,魂飞仙境,哪里还记得兄长呢?”宇文邕先是怡情含笑,尔后又一本正经对宇文护道,“兄长也知我一向痴爱音律,当日得闻萧姑娘的箫声,惊为天人。兄长可否允许我日后常来你府上,向萧姑娘讨教一下箫艺?”

    宇文护的目光在我和宇文邕身上转了一圈,幽远一笑,“青蔷的箫艺能入你的眼也是她的缘分,只要她愿意,我绝无异议。邕弟想什么时候来找她讨教箫艺就尽管来。”

    我慌忙道:“大司空过赞了,青蔷只是粗通箫艺,那日只不过是机缘巧合才发挥得好,哪里谈得上什么讨教,大司空真是折煞青蔷了。”

    宇文邕疏疏一笑,“我不会看错人的,你箫艺高超,是箫乐之大家。”

    我连连否认,“大司空可千万别这么说,青蔷技艺平常,浅陋不堪,当不得您的赞誉。大司空还是另择人才讨教箫艺吧,青蔷先告退了。”

    说罢,我挽起水碧的裙摆,逃也似的头也不回地跑了。

    回到房间后,我脱鞋上床休息,却闻到了鞋底有一股子桐油的味道,我看着鞋底上的一点油印,想起了今日我从竹梯上摔下来,原来是脚踩到了桐油的缘故。

    有人在竹梯上抹了桐油!

    是谁在捉弄我呢?

    随后几天,宇文邕经常拜访冢宰府,可他却不是来找宇文护的,而是来找我的,说是来向我讨教箫艺的,话语间对我赞誉有加。

    宇文护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我和宇文邕,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他叫我好好招待宇文邕,不用去书房了。

    我看着宇文邕柔情脉脉的目光,心里一阵发麻。

    难道他只见过我一两回,在解忧酒家听我吹了两只曲子后,就喜欢上我了?

    我可不信。

    冢宰府的后园里,兀地响起一阵涩涩的箫声,忽高忽低,忽重忽轻,忽快忽慢,音律不齐,毫无章法,直叫闻者心烦意乱,避之不及。

    宇文邕的眉头紧皱,双目复杂地盯着我,“青蔷姑娘的箫艺怎么退步了这么多,该不会是为了避开我才故意吹得这么难听吧。”

    我委屈地咬唇,“大司空可是冤枉我了。青蔷早就说过,青蔷技艺平常,浅陋不堪。现在大司空可看到了,您还是另找他人讨教吧。免得被青蔷的魔音日日摧残,污了您的耳。”

    我边说边抬起袖子,掩面抽泣,“青蔷也不想在人前丢人现眼,青蔷这就告退,不叫大司空心烦了。”说着目色凄凄地跑开了。

    直到跑远了我才停下来,放下袖子,唇边绽出一抹清浅得意的微笑。

    “嘿,萧姐姐!”一个小小的人影忽然蹦出来。

    我不禁吓了一跳,看着面前笑得天真无邪的宇文直,道:“小国公可别再这样了,没的吓了我一跳。”

    宇文直大大的黑眼睛骨碌碌的一转,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我刚才都看到了,萧姐姐在捉弄四哥。”

    我顿时有些心虚,侧开头,又听宇文直继续道:“萧姐姐是不是不喜欢四哥啊,我和母妃也不喜欢四哥,他总是闷闷地不说话,一点都不好玩。”

    “萧姐姐,我想吃你做的卤鸡爪了,你做给我吃吧。”

    为了堵住宇文直的嘴,不让他把刚才的事情宣扬出去,我应了他的请求,“好。”

第六章 一夜疑风雨

    宇文护的生辰终是到了,冢宰府前门庭若市,鞍马不息,人流不绝。

    入夜,宴席开始,天幕漆黑,层层积云,也不见半点星子的踪影,阴阴晦晦。

    夜幕下的冢宰府却是灯明如昼,宴席设在花园,正中是宇文护的主位,两侧是一排排的食案如水长流,镂刻着精美图纹的食案上摆着桂花鱼条、串炸鲜贝、蟹肉双笋丝,鸡丝银耳、金丝酥雀、杏仁佛手酥、核桃酥等精致菜肴点心。

    清风疏疏,花影浮动香满衣,灯火跃跃云水流,嵌金丝的紫毡长长地铺展,衣香鬓影,杯盏交错,管弦声声,缓歌低回似流莺花间隔,慢舞生风,微步凌波女,繁丽不似人间。

    宇文护端正坐于主位,各类华服的王公贵胄都已按次序依次坐在食案旁。正中的宇文护一身墨红锦袍,水钻金丝滚边,紫晶宝石簪冠束发,绣有华美精致芙蓉云纹的玉带环腰,右侧垂下一方碧青色雕鹰玉佩,华丽贵气,威严凛然。

    “天王到”一声高喝打破了喧闹的夜色。场面一下子变得肃然寂静,静得只闻得到晚风送来的花香,灯火明灭,袖飘细细风,枝叶菀菀作响。

    莹莹灯色下,一清秀儒雅的男子信步而来,年约二十六,一身月白广袖,青墨流水云纹,环佩叮当如翠鸟呢喃,步履间不急不缓,气质优雅从容。

    这就是天王宇文毓了。鲜卑人为取得中原地区汉族大地主的拥护和归顺,自建国以来就仿造《周礼》制度,国家最高统治者不称皇帝,而称天王,这种制度带有浓烈的复古色彩。

    师父曾道,周国前天王乃宇文泰三子宇文觉。宇文觉初登位时不过是个十五岁的稚嫩少年,宇文护认为其年纪尚幼还不足以堪国事,便一个人掌控国家大事。孰知宇文觉对宇文护独断专权十分不满,暗地里联合近臣秘密谋划诛杀宇文护。不料遭内奸告密,宇文护得知消息后便联合贺兰祥、尉迟纲等人联合废黜宇文觉为略阳公,诛灭其党羽,并派尉迟纲把远在岐州任刺史的宇文泰的长子宇文毓迎接回来,扶持宇文毓登基为王。

    至于宇文觉的结局自然就跟魏恭帝一样,被宇文护一杯毒酒赐死。

    宇文护不动声色地等宇文毓走近,才缓缓地起来,让出主位,把宇文毓迎上主位,面上露出稀疏的笑意,“天王迟迟不来,臣还以为天王忙于政事,抽不出身来臣的生辰宴了。”

    宇文毓回报以同样一笑,“大冢宰的生辰,朕就是再忙也得来。”

    宇文护叫人另摆了食案在左侧下方坐下,我亦跟了过去。

    宇文毓拿着缀着青玉宝石的酒杯,眉心微皱,旋即一笑,举杯向宇文护,望了望座下的诸多大臣,对宇文护温和如春风地笑道:“朕今日代表诸位卿家,祝大冢宰身体康健,东水长流,福寿连绵。”

    宇文护执杯回敬道:“谢天王。”

    两人对饮过后,宇文护环顾四周,幽幽的目光落到了右席的杨坚身上,轻轻一笑,“怎么不见杨公呢?”

    杨坚不慌不忙地起身敛容,带着得体的歉意的微笑,“家父身子不适,不便出席,还请大冢宰见谅。杨坚在此代家父祝大冢宰,寿比神龟,松龄万古青。”

    宇文护面上闪过一丝不悦,旋即清淡一笑,“事出有因,人虽未到,情谊却在,无妨。”

    杨坚笑如清风流水,“谢大冢宰体谅。”裙裾一荡,落落坐下。

    宇文护转向宇文毓,笑容悠深道:“说起来,杨公威名赫赫,其子杨坚亦是文武全才,可堪大任,可如今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伯,天王是否考虑一下擢升他的官位?”

    宇文护这一提议不免教人疑心杨坚已投到他阵营下,天王势必会起猜忌之心,冷落杨坚,正中宇文护下怀。杨坚不能为他所用,宇文护也不会让他为天王所用。

    果然,宇文毓脸色微变,阴沉的目光在杨坚身上一扫,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笑道:“大冢宰所言极是,杨坚确是人才。只是他阅历尚浅,经验欠缺,眼下还不足以担大任,先让他在宫伯的位置上好好历练一番。升迁之事,日后再从长计议。”

    宇文护眸中得意,却故作十分惋惜的样子,“只是不免委屈杨坚了。”

    宇文毓眼线微合,面上带笑,“大冢宰忠于国事,就连生辰之日也不忘向朕举荐人才,操心国事。如此尽心尽责,堪称众臣之表率,那么”宇文毓的声音陡然犀利,“朕提议的改立帝制一事,大冢宰考虑的如何了?”

    对上宇文护笑意凝冷的目光,宇文毓面容严肃,不轻不重道:“称帝乃是利国之举,民心所向,大冢宰应该不会反对,叫朕失望吧?”

    面对宇文毓无形的威慑,宇文护眸中冷芒一纵即逝,幽深一笑,“称帝是顺应天时,佑我大周国运昌祚。天王即日即可准备称帝相关事宜,臣无异议。”

    宇文毓眉目上扬,面有神采,道:“大冢宰如此通情达理,朕心甚慰。等朕回宫便即刻命人发布公文,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帝乃天之骄子,一国之主,谁也不可僭越!”

    宇文护将这隐喻的警告收入眼底,俯首饮酒,将眸中的寒意无声无息掩于酒杯中。

    左侧上方的宇文直,小小的身影,圆滚如珍珠一样的眼睛,流光熠熠,对上面发生的暗斗无知无觉,亮晶晶地盯着案上的盘盘菜肴,一双嫩玉小手执箸不停地往小嘴里塞食物,两颊鼓鼓的,一边吃一边用手指捅一捅身边的人,含糊不清道:“四哥,你也吃啊,可好吃了,比宫里的还好吃。”

    真是孩子心性呢,这么贪嘴。我不禁翘起了唇角,笑若淡淡的流霞。

    感觉到有人在盯着我,我不由得收起笑容,往下一看,宇文邕清亮的眸子正灼灼注视着我,仿似夜色下的一濯清流,格外眩惑。

    我侧头避开,见众人把酒言欢,觥筹交错,便趁着无人注意时,向宇文护悄声告退。

    正觉腹中饥饿,快步往厨房走去,刚入门,便见菁菁在训斥两个小侍女,“把这两道菜撤下,腥味太重。”

    两个小侍女道:“菁菁姐,这鱼的味道很是鲜美,没有什么腥味啊。”

    菁菁大眼一瞪,“你们懂什么,粗手粗脚的。这菜是要上呈给天王的,鱼味腥且刺多,天王要是吃得不顺心降罪下来怎么办,你们想受罚么?”

    两个小侍女被吓到了,连连摇头。菁菁将托盘上的桂花鱼条和莲子春笋鲫鱼汤撤换成糖醋莲藕和冰镇百合莲子汤,这才放心让她们把菜端出去。

    我趁菁菁不注意端了一盘水晶梅花包出去,欣欣然走到后院走廊上,坐在围栏边,一个人惬意地享受糕点。

    “本以为你是娴雅识礼的淑女,原来是个偷吃鬼啊!”

    一道淡薄如明月照雪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惊得我的手一颤,抖落手中的水晶梅花包,面前浮现的是宇文邕似笑非笑的面庞。

    被人抓个现行,稍作思虑后我很快镇静下来,敷衍地打了声招呼,“大司空。”然后继续吃我的点心,先填饱肚子再说。

    见我若无其事,宇文邕也坐在了围栏边,一脸戏谑道:“看来你不仅是小偷,还是个小馋猫啊。”

    一直温凉的手忽的抓住我的手腕,男子温厚的手感传到掌心,引起一阵触电般麻麻的感觉。不等我反应,宇文邕又将我拉近,手腕交缠,我吓得赶紧抽手,手腕却被牢牢掌住。却见他笑意温柔地凑近我,俯首,含住了我手中的梅花包。

    这时候我用力地抽回了手,一下子惊站起来,宇文邕尝完点心后,一脸促狭,笑吟吟地盯着我,“美人经手的点心就是不一样,既甜又软,真是甜到人的心里去了。”

    我的声音蓦地冷淡道:“既然大司空喜欢,那就请您慢慢享用吧,青蔷先告退了。”

    刚往前走一步,一只手优雅地挡在我面前。往另一边走,又一只手横过来。宇文邕两手拦在我面前,我再难压抑心中的不快,面上凝冰,“大司空可否让一让。”

    宇文邕凝视着我,清幽的眸光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意味,“我几次到府中找你,你都避而不见,为什么躲我?”

    见他说着又要靠上来,我急忙后退,淡淡道:“青蔷没有在躲大司空,只是自觉箫艺不济,无颜面对大司空。”

    宇文邕往前,我又后退。宇文邕的唇角泛起一丝月华般魅惑的笑意,“你怕我,为什么?”

    眼见他越走越近,我干脆低身弯腰,直接从他手下钻过去,迫不及待地溜走。

    “你站住。萧青蔷,你给我站住!”宇文邕在背后气急败坏道。

    我只当做没听到,头也不回地跑掉。

    真以为我是单纯无知的小姑娘么,这么费尽心思的制造暧昧撩拨我,以为我会上当么?

    注释:

    1标题出自明末清初诗人屈大均《摄山秋夕作》“一夜疑风雨,不知山月生。”

第七章 杀杀霜在锋

    待跑得远了,确定宇文邕没有跟上来,我才放慢步子,安心慢慢走起来。

    行走在夜色中,廊回曲折,曲径幽幽,所过处一树一树的花开开得堆星如画,明媚若流霞。偶有凉凉的风卷来,花木重叠交错,树影凌乱,缠绵地糅合着芍药、石榴、扶桑和盈盈合欢的芳香,如浪如波的扑上身来。

    踩着一地的缤纷落英,花木扶疏,菁菁草木里似有沙沙的声动,再看夜色沉寂静鬼魅,我隐约感到不对劲。走到廊外,一把掀开蔷薇架下密实的层层枝蔓青叶。

    黑色的修长身影突兀的映入眼帘,我下意识的往后一退,惊道:“谁!”

    一瞬间黑衣人从蔓叶中跃出,手握长剑如练,煌煌迅急,直向我穿来。我灵快的斜身躲闪,暗想,这人手中有长剑且身手敏捷,不好对付,我身上只有防身的小刀,抵挡不住他,最好能近身攻击,占得先机,才有取胜的可能。

    一个旋身,从侧面袭击他,伸腿往腰椎上踢去。可那人灵敏的很,我一有动作,他的剑就已自上而下向我的腿劈来。急急收腿,拳头紧握,用力地从侧面砸向他持剑的手。拳击只是虚晃一招,为的是分散他的注意力,趁其不备一脚踢翻他,再夺其剑。可这人根本不上当,当我伸长腿踢过去时,他居然一手捏住我的脚踝,用力的将我摔在地上。

    力道这么大,我估计要被摔成骨折了。为了避免摔伤,一触地我便连滚几下,以此来缓解身体惯性的撞击伤害,也是为了防备那人趁我无力还击时刺我一剑。

    果然,那人长剑刺来,我连连翻滚没让他得逞,然后用力翻身跃起,抬脚便跑。既然打不过,那便跑,何况女子的体力总不如男子,我消耗了太多体力,没法再打了,保住性命要紧。

    一边一跑边高声疾呼,“来人哪,有刺客!”

    反复地喊着,希望有救兵来援,府里无端的出现了一个黑衣蒙面人,一定有事情发生了。

    迅急有素的隆隆脚步声传来,我的心安了不少。府里的护卫来了,谁知伴随而来的还有李宁冷肃的呼声,“放箭!”

    “咻咻”的声音穿破夜空,箭如流星向那黑衣人射来。“叮叮叮”的声音似水吟,黑衣人持剑抵挡,却架不住轮番箭雨的轰炸,连连后退。黑衣人在青石板上连滚几下躲过了一轮箭射,一个侧身,森寒的眼睛已经瞄向了躲在梧桐树下的我,闪电般地扑向我。

    宽大有力的手鹰爪般抓住我的肩膀,一阵剧痛,未等我反击,他已将我推到他前面,咻咻的冷箭朝我飞来。

    我心急之下拼尽全身力气,倾身狠狠撞开前面那人,两个人一齐倒了下来,终是躲不过,我的肩胛上受了重重一箭。

    利器穿过骨肉的声音,刺骨的痛楚密密麻麻的丝丝缠绕上来,迅速蔓遍全身,引起一阵抽痛的低呼,痛苦地颤抖。

    隐忍着痛,快速地从怀里摸出小刀,拔鞘就往他身上刺去。一个劲力切向我的手腕,引起剧痛,掌心小刀滑落。我又一只手伸过去,扯下了黑衣人的面巾。

    走廊上照明的绢纱灯摇曳不定,橘色灯光流水一般漏进重重花木,映照在那人的脸上。

    神清骨秀,长眉入鬓,眸子清亮如一波春池,薄唇不点而红,皎如玉树,濯濯如春月柳,蒹葭美男当是如此。

    可惜我没心情欣赏他的美色,我只想把这张好看的脸给撕烂了。转瞬之间,男子已迅速把面巾拉上,毫不怜惜的将我推开,却依旧抓着我的肩膀,拿我当他的挡箭牌挡在前面。

    隐约听到宇文护的呵斥声,“不许放箭!”

    许是因为我救过他,宇文护顾及我的性命才勒令不许放箭。

    黑衣人像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寒光一晃,长剑已架在了我的颈上。

    “不准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黑衣人推着我,徐徐从梧桐树下走出。他大概看出了宇文护因着我的缘故不愿放箭,一下子就拿我来威胁宇文护,借此逃脱。

    远远地看到,宇文护带着一帮弓箭手肃肃地立着,明别不定的灯光投在宇文护冷酷的脸上,阴晴不定。

    眼看黑衣人架着我越走越远,李宁急了,“大冢宰,不能放走他!”

    “萧青蔷于寡人有恩,寡人不能弃她的性命于不顾。”宇文护沉沉道,李宁还想劝,宇文护森冷地瞪他,喝令道,“谁都不许放箭或是上前一步。违者,寡人定斩不饶!”

    我心下一阵安慰,幸好他还顾着我的性命。宇文护虽不是什么好人,却是恩怨分明的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若是别人,照他的性格早就不管不顾的放箭了,哪会受人威胁呢。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被放开。因箭伤痛得冷汗涔涔的我,再也支撑不住,飘飘坠地……

    肩胛上的伤敷了药,上了绷带,身体无力地躺在床上,轻轻的喘气。断了一根肋骨,大夫医治得及时,说是休养十来天便好了,开了药方,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便提着箱子走了。

    可这肩膀整日整夜的作痛,我只能咬牙忍着,夜夜难眠,心里恨极了那个黑衣人,倘若我当时没有及时撞开他,恐怕伤的就不是肩胛,而是数箭穿心,痛苦难当地死去了。

    宇文护派了菁菁来来照顾我,她告诉我,我离开宴席的那段时间,来了一拨刺客刺杀宇文护,个个身手不凡,可毕竟寡不敌众,最后落败而逃,而那个挟持我的人就是其同伙。

    眸光瞄到桌上一堆礼品,打开礼单一看,有人参片、鹿筋、珍珠粉、蜂蜜,水绿翡翠玉镯、象牙手串、珊瑚水晶、孔雀石,还有一管竹箫。

    轻轻拆开盒子,执起细长的竹箫,箫色均匀润泽,单管六孔,质地坚实,入手温良滑亮,古朴清雅得似墨画上疏落婉约的一枝白梅。

    吹箫试音,音色圆润明亮,竟是上好的竹箫。

    一直在一旁的菁菁忍不住了,道:“青蔷姐姐,这里有那么多的珠宝玉器,还有名贵的药材补品,你都不看,怎么就单单挑了一支最不起眼的竹箫呢?”

    我手指轻抚箫身,淡淡道:“珠宝玉器再漂亮精致,药材补品再名贵不菲,对我来说,都不如一管洗涤人心的竹箫来得动人。”

    菁菁的眸子变得出奇的晶亮,眼波犹带三分深意道:“全是大司空送来的,青蔷姐姐昏迷的时候,大司空来看过你好几回了,他还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呢。”

    我一声不响地把竹箫放回盒子,对着菁菁一脸探秘的兴奋和强抑制的暧昧笑意,我语气淡淡如一波清水道:“这些东西你若喜欢,就全都送给你吧。”

    菁菁顿时吃了一惊,“青蔷姐姐,这些珠宝玉器,药材补品,还有你喜欢的这支竹箫,你都不要了?”

    “你若喜欢就全拿走吧。”

    “为什么呀?”

    我目若磐石,语气坚定似一汪铿锵的水波,“这些都是别人的东西。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我喜欢凡事靠自己,这些东西,我若想要,就必须是靠我自己的能力得来。大司空的东西,我恐怕无福消受了。”

    菁菁听完我的话,垂眸细思,才微微笑道:“青蔷姐姐品性高洁,不同旁的女子,看来世间俗物是很难买到姐姐的心了。”

    菁菁因那是宇文邕送来的也不敢收下,我也不管,只把那些礼品堆放在屋子的一角,动也不动。

    思及那管竹箫,眼前浮现出娘亲婉约又不失坚毅的面容:“青蔷,娘亲叫你吹箫是为了修身养性,宁心静气。这世间颇有些见识和才情的女子都只一心扑在男女情爱上,目光过于狭隘,缺乏大局观,她们的才情多是吸引男子的一种手段。娘亲曾经也是如此,可恨我活了二十多年才明白这个道理。将来你学成之后,绝不可献媚于男子。身为女子,当自尊自爱,行事要警惕,不要轻易相信男人,宁作无情人,不做伤心人。你要记住娘亲今日的话,永远也不要忘记。”

    我择那管竹箫,无他,只是因为它让我想起了娘亲小时候给我买的一支竹箫罢了。

    书房里,贺兰祥遗憾的叹了口气,“护哥哥就为一个小小侍女放走了那人,实在不值。”

    “我宇文护从来恩怨分明,有仇报仇,有恩报恩。那姑娘于我有恩,我怎能弃她于不顾,做那恩将仇报的小人!”宇文护语气铿锵有力,并无后悔之意。

    “昨夜那伙人刺杀我是假,偷袭地牢是真,趁我在举办生辰宴放松警惕之际前来作乱,假意刺杀我企图引开地牢里的守卫前来救援,来个声东击西,想把地牢里的人救出去。哼,我岂会中他们的圈套,我安排在陈国的细作就早来信,告知我他们的计划。我早有准备,怎会让这伙人得逞。”宇文护转移了话题,分析事态。

    贺兰祥讶异不已,“他们是陈国派来的?”

    “自然。”宇文护幽深笑道,“地牢里关着谁?一个是陈国皇帝的侄子,一个是陈国皇帝唯一的儿子,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救他们的,除了陈国还能有谁。”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元稹《说剑》“杀杀霜在锋,团团月临纽。”

第八章 高谈一何绮

    “自江陵之乱2,陈顼和陈昌被擒来长安已有数年,陈国自立国以来,不断地派使者前来交涉,要求放回二人,一直未成功,却也不见他们有什么动作。如今怎会突然冒险来劫人了呢?”贺兰祥抚了抚胡子,沉思道。

    宇文护神秘地勾起了唇角,“寡人安插在陈国的探子来报,陈霸先病重,已然时日无多。”

    稍微这么一点拨,贺兰祥就明白了,“护哥哥是说陈霸先病得快不行了,所以才这么着急地要救儿子回陈国继承大统。”

    宇文护点点头,接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半巴掌大的玉佩,通体青黑,成色均匀,似一带远山的青墨色,玉质温润。

    “这是昨日那名刺客留下的,恰好被寡人捡到。它告诉我,放走那人,不是不值,而是非常值。”宇文护凝望着玉佩,眼里跳着灿亮的火焰。

    贺兰祥凑过去一瞧,眸光一亮,“这是山玄玉,是陈国王室才有资格佩戴的山玄玉!”再仔细一看上面的字,倏尔惊道,“临川王,昨夜那人是临川王!”

    “没错,正是临川王陈。”宇文护拢合掌心玉佩,笑得幽深,“陈昌回不了陈国,陈霸先自然无法传位于他,那他只能从他的侄子中挑选一位继任。而在他的几个侄子中,临川王颇具才干,也最受陈霸先器重,陈霸先一死,临川王必是皇位的不二人选。”

    “等临川王登位后,寡人再把太子陈昌放回陈国,到时必会有人响应支持陈昌继位,而临川王也不会乖乖让位,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陈国必起内乱。陈国一乱,得利的,不就是我大周吗?”宇文护眸光灿烂,笑得幸灾乐祸。

    贺兰祥听完,同样居心叵测的笑道:“看来昨夜放走那人可是值得很呢,让他逃回陈国,日后陈国内乱,我大周才有机可乘啊。”

    在床上躺了十来日,闷得发慌,待伤势渐好,我便出去走动,活动一下筋骨。这日,在园中和几个平时合得来的侍女笑闹打趣,闹着闹着,有个丫头提议玩瞎子摸象,大家齐声叫好。

    谁曾想,宇文邕和宇文直俩兄弟来了,一听我们要玩瞎子摸象,便兴趣勃勃的也要加入,幸而宇文邕自己提出要做执判,我才放心下来。

    拣了瓦片在地面画了个圈通过猜拳石头剪刀布来决定瞎子人选,输的人做瞎子,摸到谁,谁就是下一个瞎子。执判在一旁监看,谁踩到线外就算违规,违规的也要被罚作瞎子。

    玩了几轮,大家玩得不亦乐乎,我不慎被摸到了。菁菁笑嘻嘻地拿了张布条蒙上了我的双眼,在脑后打了个结,开始在圈里摸象人。

    张手摸着摸着,忽而摸到一只手,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实而厚重,不像是女子的手,也不是宇文直稚嫩幼小的孩子的手。想到这,我的手心突地一跳,下意识就要甩开那只手,那只手一张,反而扣住我的,紧紧地不松开。温凉的手感传递到我的手心,我又气又急,用力地挣扎,谁知他的另一双手忽地搭上我的腰,轻轻一拉,我一个不防,几乎扑倒在他怀中。男子醇厚的,如烈烈日光的气息飘入鼻端,我伸手欲推开他,却被他一只手执着地揽在腰上,不得松开。

    脑后的结被一扯,布条自眼眸上轻轻落下,宇文邕俊逸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含笑多情的眼眸灼灼对上我,“既然抓到了,我就是你的了,为什么要放手?”

    我再也不想忍了,直接一脚狠狠踩上他。宇文邕呼痛放开我,我趁机退得远远的,一脸惊慌无措道:“大司空,您的脚没事吧。我刚才没站稳,一不小心不知怎的就踩到大司空了,我真的不是故意。”

    “话说大司空不是执判么,怎么跑到圈里来了?”

    宇文邕挺直身子,忍着痛道:“我方才做执判闷了,便和六弟换了,游戏里没规定说不许换执判吧。”

    我连连摆手,“只要大司空开心,大司空想怎么玩都成。”忽而,我抚住肩部,佯做难受的样子,“哎呀,伤口又疼了,你们先玩吧,我先回屋歇歇。”

    说着,捂着肩部,趁机离开,慢吞吞地离了众人的视线,我才放下手,神色如常,步子轻快起来,寻了一块乘凉的地方坐下。

    静下心思,看周遭碧树扶疏,花色纷繁,我的心却不觉平添一抹忧虑。转想自己来长安的时日也不短了,却没有师父的半点消息。若师父不在长安,那么,他会在哪儿呢?

    入夜,凉月西斜,清寒月光自高高天际洒落。很淡,很清,像是一濯清水浅浅流动。而这清水般溶溶的月色里忽轻忽响地飘起了一缕清丽的箫声,幽静夜色下只闻得箫声圆润清和,典雅柔美,宛如一炊青烟袅袅,意味悠长无尽。只是这娓娓动人的箫声中,始终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伤。

    “丫头,若有一日你从外边回来,看到门口篱笆挂着一支川芎,你就不许再踏进一步,即刻掉头跑开,一步也不许回头,跑了就不要再回来,永远都不要再回来。”师父一脸的严肃凝重。

    我忧心道:“川芎,芎,即凶,师父叫我走,是因为有十分凶险之事要发生么?为什么,师父,有人要害你么?”

    “他们不是要害我,而是想取走为师身上的一张图。为了这张图,他们会千方百计地逼我就范。假如有一日他们真的找到了这里,你就会成为他们逼迫我的筹码,所以你必须得走。”

    “不,师父,青蔷不是软弱无能之辈,我要留下来帮师父。”

    师父生气了,骂道:“他们势力强大,岂是你一介女娃能应付得了的?你走了,为师自会想法子摆脱它们。你留下,只会连累我,让我分心,还会成为他们逼迫我的筹码。你若真为为师好,就赶紧走得远远的,别让他们找到,免得给我添麻烦,连累我不能脱身。”

    “师父……”我十分纠结,不肯答应。

    “听话。”师父板着脸,一面生气一面又安抚道:“你走了,师父才能心无牵挂的脱身,待为师平安脱险后,就会想法子联系你的。”

    我不安道:“要是师父找不到我怎么办?”

    “你可以自己去找师父啊。你可以去为师游历过的地方找为师,总会找到的。无论如何,为师都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箫声渐渐低了下来。我放下竹箫,心中悲伤难言:师父,你真的平安了么。还是,这只是你不想连累我,哄我离开的借口?

    “青蔷姐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一个人在这里吹箫啊,有心事么?”

    我转头,看到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的菁菁,淡笑,“我睡不着,闲来无事吹吹箫罢了。你呢,怎么也没睡?”

    菁菁走过来,坐到我身边,“我睡不着,青蔷姐姐,你的箫能给我用一会儿么,我也想吹一吹。”

    我颇为吃惊,“你也会吹箫?”

    菁菁面色腼腆,不好意思道:“会一点点。”

    我把箫给她,她执箫就唇,十指按在箫孔上,一缕软绵柔美的箫声轻轻飘向夜空。一曲听下来,箫声缠绵婉约,柔情宛转,像是情人间的呢喃诉语,软糯细腻。

    我问:“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都是一些不成调的家乡小曲。”瞧见我的神色,菁菁有些灰心道,“怎么了,青蔷姐姐,我吹的不好么?”

    我解释道:“不是你吹的不好,只是我不太喜欢缠缠绵绵、情情爱爱的东西。”

    说到这里,菁菁正了正神色,“青蔷姐姐,你在情感上未免过于冷淡了。不喜情爱,连带着曲子也不喜。你看,大司空身份尊贵,有权有势,又对你这么好,是最好不过的归宿了,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我不由得犀利一笑,“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们女子一生最大的作为就是嫁给一个有权势有地位的男子,我们女子生存的意义难道就是要找一段符合世俗眼光的美好婚姻么?”

    菁菁一下子被问得哑口无言,我继续道:“当女子嫁人,大家都会说她找到了一个好归宿,下意识的把一个男人当成一个女人的归宿。好像女人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嫁人生子,相夫教子。稍有些见识的女子,她们在思想上的高度也只在于反抗父母安排的婚事,追求一个情投意合的良人,眼光还是只停留于情爱上,没有更高的理想。说白了,女子的眼光还是只局限于男子身上。你不觉得,这样的我们太狭隘,太浅薄了么。我们为什么一定非得给自己找一个男人,为什么一定要把希望寄托于男子身上,难道我们就不能有更高的追求么?”

    一连串的反问下来,菁菁似有所触动,“青蔷姐姐的说法好新鲜,我以前从未听过有人这样说。”但她还是不认,“可是,青蔷姐姐,谈情说爱并没有错啊。你想想,人要是没有了爱,那该有多无聊无寂寞啊!”

    我仰望着头顶的一掬清明月光,缓缓道:“谈情说爱是没有错,可不谈情说爱也没有错,人不是离了情爱就会死,何况这世上的情与爱,又不单指男女之情,还有亲情,友情,你只要能得到其中的一种都可以很快乐。”

    菁菁闷声反驳,“可我还是觉得,人活一世,若是连男女情爱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岂不是太失败了。”

    我也不反驳她,只是淡淡道:“只能说,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我尊重你的想法。但若是我,这世间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难道都要一一去寻究问底?我不会执意于情爱,我会去寻找更快乐的、更值得我去做的事情。”

    落月成霜,人影婉约。

    注释:

    1标题出自魏晋诗人陆机《拟今日良宴会诗》“高谈一何绮,蔚若朝霞烂。”

    2江陵之乱:公元554年,西魏攻破南梁都城江陵,梁帝被俘处死,大量难民被劫掠到长安,身在梁宫当差的陈昌和陈顼也被俘虏到长安。几年后,陈昌之父陈霸先在建康称帝,建立陈国。

第九章 戚戚如履冰

    伤好之后,我又回到了书房做活。宇文护先是问我身体大好了没有,再有意无意地提起宇文邕最近频繁拜访冢宰府,暗示宇文邕对我有意,还很含蓄地问我是否对宇文邕有意。

    我赶紧澄清自己一心只想找师父,其他的想都没想过,宇文邕身份尊贵,不是我等平民能够妄想的,我对他绝无他意,甚至举手立誓,若有半点非分之想,就遭天打雷劈。

    见我避之不及的样子,宇文护才淡淡揭过此事,不再提起。

    我打算去一趟解忧酒家,恰好菁菁也要出门,二人便一起结伴出行。到了解忧酒家,问了店主,还是没有人来打探我的消息。思及自己与师父分隔数月,却没有师父的半点音讯,我不禁有些低落。

    见我情绪低落,菁菁便好心提出陪我去逛街,带我阅尽长安美景。

    长安陌上栽着疏疏绿绿的一树树榆槐,青石子路交复纵横成一道道街市,百尺楼高,红檐绿瓦,有茶楼,酒馆,客栈,作坊,药铺……各类经营,应有尽有,十里长街,十里繁华。

    道上行人不断,大都是男子。街上行走的妇女都是挑水的,卖菜的,推车运货的中下层人,正经的大家闺秀是不会出来抛头露面的。我和菁菁就这样行走在几乎全是男人堆的街上,不免有些奇怪,总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们。

    走到人群围观处,一道清绵袅袅的箫声传来,熟悉的曲调叫我忍不住驻足回首,原是一对祖孙在街边卖艺。

    老人吹箫,女孩儿跳舞,在绵绵箫声的伴奏下,女孩儿足履轻盈,步若青荷初开,袖似清波流水,身段纤柔,舞姿优美,自然引起围观者的欢呼叫好,纷纷掷钱。

    祖孙俩齐声道谢,口音略显生硬,我有些疑惑,“他们是哪里人,听口音不像是长安本地人?”

    旁边有人好心告诉我,“他们啊,都是从岐州来的,吹的跳的都是岐州当地的民谣歌舞,很有民间的风情。”

    看完了街边表演,渐渐的有些渴了,向街边卖茶汤的小摊走去。才走几步,忽的从近处闪出一匹马,乱冲乱撞,行人纷纷惊恐退避,我被潮涌的人群挤进了一条幽僻的小巷。猝不及防间,一只大手猛然从背后捂住了我的口鼻。我一个激灵,一脚踢向背后那人,一个旋身挣脱出来,握紧拳头就砸过去。

    看清那袭击之人的面容时,我吓了一跳,那是一个脸带紫红胎记的男子,狰狞的印记蜿蜒的布在左脸上,十分的可怖。

    回过神来后,我又一个拳头勾去。只是,刚一举手,手就变得软绵绵的使不上力了,甚至连脚也软得像一滩泥,摇摇晃晃的似要倒下,视线一团的雾里迷蒙。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我想起刚才堵住我的那块布,那布上若有似无的有一缕异香。莫非,那是迷香……

    狭小寂寂的小屋,疏疏的日光隔着纸糊的雕花红格子窗散散的渗进来,淡薄如冰纱铺洒于青石砖上,蒙蒙浅浅,光影迷离。

    醒转时,我的双手双脚已被绳索缚住,躺在凉凉的砖板上,对上一双幽深冷寂的眸子,我浑身都惊颤了起来。

    是天王宇文毓!不,他已经不是天王了。周国废天王制改帝制的布告已遍布天下了,他现在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可他好端端的怎么把我抓来了,我跟他又没有什么仇怨。哦,他跟宇文护有怨,宇文护大权在握,宇文毓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帝,心中必定有怨。他抓我来,难道跟宇文护有关?

    宇文毓悠悠地在我跟前转着,偶尔目光如冰地扎着我,思量许久,才慢慢开口,“书房,是宇文护商讨机密的重地,周围看着守卫稀疏,实际上暗卫无数,而且个个身手不凡,武艺精湛,严密得如同铁桶一般。若有外人擅入,必定死无全尸。”

    “朕多次安排眼线混入书房,但宇文护疑心很重,除了身边几个重要的亲信,谁都不让进书房。”语气一滞,宇文毓森森地瞥向我,“而你,因为救了他的命,得到了他的赏识,竟然轻易就办到了朕一直以来所不能办到的事。”

    “宇文护肯让你在书房整理文书,足见他对你的信任和器重。你平日跟在宇文护身边,一定得知了不少机密吧。”宇文毓俯下身来,隐隐不明的冷笑。

    我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待宇文毓解下我的布条后,我问,“陛下不会是想让我做你的眼线,替你提供情报吧。”我说出了心中所想。

    “不错。”宇文毓很痛快地承认,“朕要你替朕监视宇文护的一举一动,宇文护若有异动,立即向朕禀报。”

    “假如我不愿意呢?”

    笑话,自古君王与权臣相争,必有一伤。一旦陷入他们的波谲云诡,翻云覆雨,弄权玩术,便是杀机重重,一个不慎就是杀身灭顶之祸,我可不想成为他们皇权斗争下的牺牲品。

    “就算你不愿意,朕也有办法对付你。”宇文毓森然的笑容后机锋毕现,广袖一甩,拿起身旁小木桌上的一子燕啄柳枝纹的酒壶,倒下一杯莹澈潋滟的酒,持着酒杯,冷犀而危险地靠进我。

    惊恐地想逃开,手脚却被捆着,使尽全力,也只能挪离几寸,怎么办?

    下颔被大力地捏住,冰凉的瓷杯贴上我的唇。我挣扎地晃头想躲开,另一只大手却死死地按压住我的脑袋,任我如何反抗,苦涩的酒汁还是灌进了我的喉咙里。沁凉沁凉的下了肚。

    良久,宇文毓移开酒杯,我被酒呛得连连咳嗽,满脸通红,问:“你给我喝了什么?”

    宇文毓笑若温风拂柳般和暖,吐出的话却无比残忍,“这酒叫穿肠酒,每一个月毒性就会发作一次。每次发作都会让你知道,什么叫肝肠寸断。半年之内,若没有服解药,肠子就会一根一根的烂掉,身心俱痛,状若疯魔,受尽千般折磨,有如炼狱,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中死去!”

    “而解药,天下间只有朕一个人有。朕可以保证,除了朕,没人能救得了你!”

    我顿时一阵冷笑,“想不到我萧青蔷竟然有这么大的面子,竟劳动陛下亲自出马,真是不枉此生啊。”

    宇文邕的眼里闪过一抹厌恶,“你太高估自己了。朕只是想亲眼看一下,在翠华山救下宇文护,让那么多武士覆灭的是怎样的一个残忍恶毒的女子。今日朕见了,你也不过如此。”

    我强笑道:“是么,陛下对我在翠华山救了大冢宰的事那么感兴趣,莫非翠华山的刺杀计划,与陛下有关?”

    宇文毓一听,登时怒道:“你胡说什么!”

    “青蔷只是说笑而已,陛下何必动怒!”

    我想笑,却已经笑不出来了,因为腹下一阵绞痛,毒发了。

    我用绑紧的手勉强捂着肚子,软如泥地贴在地上,背后冷汗涔涔,肠子好像被什么绞着,拧着,剪着,痛得厉害,浑身的肌肤也痛得颤抖了起来。

    “啊”忍不住呼痛起来,辗转在地上翻滚,想以此减轻我的痛苦,可那刀剜一般的痛不减反增,简直要了我的命。

    痛,好痛!我啮咬着下唇,直咬破开来,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痛不欲生,真的是像宇文毓说的那样,肝肠寸断。

    不,我不想死,我不要死。师父,我还没找到师父,我怎么能死?我还有大好的年华,还有许多想做而没能做的事,我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阵痛过后,我躺在砖板上无力地喘息,“好,我答应你。”

    “算你识时务。只要你乖乖听朕的吩咐,待事情办成了,自会给你解药。”宇文毓转身命令他身边的下属,“尚白,你去把她的绳子解开。”

    那名唤作尚白脸带狰狞胎记的男子解开了我的绳子,我冷冷道:“我可以走了么?”

    尚白轻抚一下鼻尖,沉思片刻,犀利道:“你这不会是缓兵之计,想尽快走人去医馆求救吧?那你尽可去吧,你所受之毒,大夫是救不了你的。”

    我目带寒色道:“我说答应便是答应了。这世间的人可以不为钱财所动,可以不为情爱所动,却不能不为生死所动。我怕死,更不想死。所以,你们成功了。”

    我浑身虚软地回到了买茶汤的小摊。菁菁正在那焦急的找人,一见到我忙问我去哪了。我告诉她自己是被人群冲散,不小心迷了路,绕了好久才走回来的。正好时候不早了,两个人都没了游行的兴致,便商量着回府。

    在在街上,无意间回头张望,竟看到了熟人。李宁正拎着一捆纸包在密集的人群中慢慢走来,我自然而然地向他打招呼,“李大哥怎么也在这?”

    李宁手里拿着缃黄纸卷的一包物品,一贯的一本正经道:“近来天气干燥,大冢宰嗓子不舒服。我去药铺买点菊花干和薄荷,给大冢宰润润嗓子。”

    我眉心一挑,不由分说夺过李宁手中的药包,无视他严肃的脸,笑眯眯道:“我帮你拿药包,这点小事怎能劳动李大哥的呢,交给我吧。”

    有人帮拿东西,李宁乐得接受,也不推拒,三个人便一同打道回府了。

    入夜,冢宰府书房里灯影不息,烛灯如豆,一跳一跳地将光色投在晶紫珠帘上,映得一颗颗珠子圆亮如皎月,又若光影下潋滟的水色,清亮又迷离,捉摸不定。

    正如眼前宇文护捉摸不透的脸色,“元西不知所踪,既找不到他的人,又查不出他的底细。这元西到底是何方人马,竟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属下早已将他的通缉画像贴满全城,各个城门口严加排查,至今仍是无半点下落。大冢宰,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呢?”李宁忧心地宇文护请示。

    “继续追查。”宇文护目光阴森冽寒道,“寡人迟早要将他揪出来。敢欺骗和背叛寡人的,寡人定会将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成灰,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永堕地狱不得翻身!”

    我不禁抖了一下,却见宇文护寒光一扫,目光对准了我,用一种冷得刺骨的声音说道,“寡人身边可信任的人不多,你是寡人信任的人之一。寡人相信你,你是决计不会背叛寡人的,对么?”

    这声音,听得我心惊胆战的。

    注释:

    1出自魏晋诗人陆机《驾言出北阙行》“辛苦百年间,戚戚如履冰。”

第十章 祸机不可测

    暗含深意的询问,冰寒慑人的冷光,我隐约明白事情有些不对劲,脚下一弯,在宇文护面前跪了下来,沉沉如水道:“青蔷有一事要禀报大冢宰。”

    “什么事?”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

    “青蔷今日被人迷晕抓去见了陛下,陛下他”我咬咬牙,心一横,全盘说了出来,“陛下似乎对大冢宰有些误会,他怀疑您有不轨之心,还让青蔷监视您。”

    “你答应了么?”

    “青蔷本是不答应的,可天王他……”我哽咽起来,“他逼青蔷喝下了掺有断肠散的毒酒,毒药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发作一次,若半年之内没有陛下的解药,我就会肠穿肚烂,被活活折磨至死……”

    我尽量哭得楚楚可怜,显得自己十分委屈,无比可怜,“陛下逼得厉害,青蔷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但青蔷绝无背叛大冢宰之意,只想尽快脱身回来向大冢宰禀报此事。”

    “青蔷想着,陛下和大冢宰是兄弟,兄弟之间哪有隔夜的仇呢。说不定,我将此事一说,大冢宰去跟陛下解释解释,误会就消除了。等误会一消除,陛下就会把解药给我,也不会再要我监视大冢宰了。”

    我说得曲意婉转,故意将宇文毓和宇文护之间的争权夺利说成是一般兄弟的矛盾,把我对宇文毓的妥协说成是为了消解宇文毓和宇文护之间误会的权宜之计。这样说,他应该不会因此对我起杀心了。

    宇文护一手将我扶起,面色稍霁,沉吟道:“起来吧,寡人也知道你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这件事不怪你。”

    我一直在悬崖边上摇坠的心总算定了下来,缓缓地站直身子。

    此时杀身之祸算是避过了,我看着宇文护那张挟霜带雪的脸,只得小心翼翼道:“陛下和大冢宰有什么误会,大家在一块说开了不就好了,何必要这样提防来提防去的呢?”

    “这岂是‘误会’二字能够解释得清楚的?”宇文护眸色渐深,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一个宇文觉是这样,一个宇文毓也是这样,都跟防贼一样防着寡人。想我宇文护一心护佑大周,保江山社稷,劳心劳力。到头来却被他们指为奸佞之流,不知好歹!”

    “本来想扶持宇文毓登基后,若宇文毓不像他三弟那般对付我,又有治国之能,寡人便放心归政于他。可谁知他从岐州回来的第一件事竟是往我的府里安插眼线!如此处心积虑,当真以为我不知道!”

    宇文护语气激愤,几近暴风雨的怨怒,“如此疑我,防我,叫我如何把朝堂大权交与他?一旦移交大权,恐怕他心里惦记着毒杀宇文觉一事,恨不得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呢!”

    “我绝不会坐以待毙,一定要抓住手中的权力,有了权力,谁都动不了我!”说到最后,宇文护双唇紧闭,眸中一丝坚决的火光凛凛。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话说得多了。宇文护收敛一下怨愤的神色,正了正衣袖,目光凝聚在我身上,严肃道:“青蔷,你也看到了,寡人与陛下的恩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寡人需要你帮寡人做一件事。”

    “大冢宰想要青蔷做什么?”

    “你可以向陛下传递消息,不过,你要传递的是寡人给你的假消息。寡人要以此麻痹宇文毓,让他无法对寡人下手。至于解药,寡人一定会想办法从他手中拿到的,寡人会救你的。”

    我低眉颔首道:“一切谨遵大冢宰吩咐。”

    宇文护舒眉一笑,抚慰道:“青蔷,委屈你了。可只有这样,寡人才能保住自己,保住冢宰府,保住整个冢宰府的人,包括你。”

    出了书房,打着流莺啼枝花鸟图绢纱灯回去,看着轻薄如软绡的月华下,蔷薇架上的蔷薇开得灼灼如火,妩媚的花瓣上有妍红的流光闪烁,青青花叶枝蔓交错重叠地缠绕一处,叶密莘莘,一如我混乱挣脱的心境。

    此时此刻心情糟糕透了,眼前一会儿是宇文毓咄咄逼人的面孔,一会儿是宇文护阴鸷犀利的冷笑。想着自己陷入他们的争夺杀伐,一步踏错便是坠入无底悬崖,再不见天日,心里就一片缭乱。

    大概是为了弥补我受宇文毓灌毒酒的惊吓,宇文护叫厨子做了十分精细的菜肴,每日送到我房里来。可我只要一想起自己当前的处境,就失了食欲,无从下筷。

    宇文直来到房里找我玩,看到满桌美食,顿时馋心大起,万分好心的帮我扫清入肚了。吃完后,小孩子一脸满足,“有荷叶鸡、酒醋肉、金丝燕窝,莲子鱼汤,真是好吃。特别是莲子鱼汤,味鲜且美,真想再喝一碗。”

    “萧姐姐怎么一口都不喝呢,那鱼汤可好喝了。”宇文直十分为我惋惜。

    我没什么心情道:“我不喜欢。”

    宇文直道:“皇兄也不喜欢喝鱼汤,不止是鱼汤,一切有关于鱼的菜品他都不喜欢,他老觉得鱼里有腥味。萧姐姐,你也这么觉得么?”

    我面色微动,垂下三分深意的眼眸:“那倒不是,我与你皇兄不同。我只是觉得这道菜厨子做得不好,不想吃。”

    宇文直表示十分嫌弃我的品位,那么好喝的鱼汤,我居然嫌弃厨子做得不好。

    每逢节日,长安城内必定会解除夜禁,街市通明,城民尽可放开了夜行游玩,不受拘束。正逢七月七巧节,长安城夜自是万家灯火,各家酒楼开门迎客,通宵达旦,好不热闹。

    身居高位的宇文护也免不了要宴请官僚朋党,联络感情。酒宴订在了长安颇有盛名的酒楼第一楼的二楼西边阁子间,酒席上我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了。这些人互相寒暄客套,巴结奉承,一番酒暖思足之后,心防渐松,胆子也放开了,开始大吐苦水,说着陛下提拔自己人,再三打压他们,意与大冢宰对着干的云云。宇文护不动声色地饮下杯中酒,不置一言。

    门外有人求见,宇文护一听来人,忙叫我去打发了他。来人我认得,此人虽是宇文护亲信侯龙恩的堂弟侯植,但宇文护认为他胆小怕事,愚笨不知变通,十分不待见他,多次拒绝了侯植的拜帖求访。

    侯植仍是不肯走,坚持要见宇文护一面,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并且此事干系重大,须他当面跟宇文护说。拗不过他的请求,我让他先在楼下找个位置坐着等,我再去跟宇文护说说。

    我再一次通禀宇文护,说有重大事情。宇文护思量再三,决定下楼去见侯植。可下了楼,却不见人了,问了旁桌的客人,他们也不知。这时酒保告诉我,他隐约看到侯植和另一位公子往后院去了。

    后院昏暗,花木假山密布,我甚觉不安。猛然间看到假山那边有人影倒地,人影旁站着另一名男子,半个身子陷在阴影里。我直觉拔出腰中长剑,直向那名男子扑去。

    那人不防有人过来,急急躲避我的长剑。我挥剑返劈,招招紧逼不敢放松。

    可总是一剑落空,那人身手利落,十分了得,竟然反守为攻,伸手径拿住我的手腕,夺了我的剑,将我打翻在地。

    宇文护见我落败,忙拔剑出招,与那人斗了起来。我看到倒在地上的那人,他胸口中了一刀,双目圆瞪,俨然是侯植。我忙爬起来,跑向前楼,叫酒保前去报官和请大夫。之后我返回后院,却不见了缠斗的声音,只余宇文护一脸怒容在原地,另一人不见踪影了。

    看着倒在地上的侯植,我心惊道:“到底是谁想要杀害侯植公子呢?”

    “天色昏暗,寡人没看清楚他的脸,不过他方才使的武功路数寡人倒是十分的熟悉。”宇文护目有憎色,近乎咬牙切齿道,“简直和在翠华山刺杀寡人的蒙面少年如出一撤,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大夫很快请来了,只是已经晚了,侯植气息已短,无力救回。侯龙恩抱着堂弟痛哭。官府的人火速赶来后,我请他们围住第一楼各个出口,检查出入人口。

    “大冢宰不觉得奇怪么,侯植刚说有重要事情要告诉你,可转眼他就被杀害了,这是不是很像杀人灭口?”看着宇文护若有所思的神色,我继续分析,“假设凶手是为了杀人灭口,那他又怎么知道侯植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跟您面谈,怎么会那么巧,就在侯植即将要告诉您那件事的时候就被杀了?凶手将侯植引到后院,然后杀害,全完没有事先准备,更想不到我们会出现撞见他杀人。一般凶手都会黑衣蒙面,掩盖一切有可能暴露他身份的特征。可这个人没有,他身上还有一股酒味,显然凶手是临时起意,仓促杀人,仓促到没有时间布置和掩饰案发现场,甚至连换装的时间也没有。”

    “初步推断,凶手能在那么赶巧的时间杀人灭口,是因为他也在第一楼。侯植求见大冢宰时被他看到了,所以他临时起意杀人,凶手身上的酒味也说明了他是刚喝完酒杀人的。如此仓促匆忙,他事先肯定也没有准备逃跑路线,没有准备他肯定不会乱跑惹人怀疑,我猜他极有可能返回酒间了。凶手,也许此时此刻,就在第一楼。“

    “所以你叫官府的人围住了第一楼,可就算知道凶手在酒楼里,你又怎么找得出哪一个是凶手呢?”宇文护愁眉问道。

    我细细道:“凶手方才与大冢宰一番恶斗,身上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伤痕,没有伤痕,衣服也会被划破,所以酒楼中身上有伤或衣服破损的又曾中途离席的,很有可能是凶手。侯植死前的表情很震惊,他想不到对方会突然出手杀他,说明他和凶手认识,以至于全然没有防备之心,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把侯植引到后院的,若不是熟识之人又如何能办得到?侯植自小出身官宦世家,所熟识的人多半也是官宦世家子弟或是同在朝为官的。”

    “青蔷猜,凶手,多半与官场有关!”

    一轮搜查下来,手上有伤或衣服有损坏的是有几个,可那都是处于底层的劳动人民,在做活中难免磕磕碰碰有所损伤,且他们压根就不认识侯植,可以排除嫌疑。

    最后检查的,是几个官家公子哥,意外的是,宇文邕居然也在里面。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李贺的《艾如张》“艾叶绿花谁剪刻?中有祸机不可测!”

第十一章 心计析秋毫

    捕役在宇文护的示意下公事公办,一边盘问他们的身份,一晚上各自都在做什么,有无异常,并检查他们的衣服袖子有无破损,身上有无伤痕。

    被盘查的有右宫伯中大夫宇文神举、内史下大夫王轨、安化县公之子宇文孝伯、计部大夫杨尚希、礼部大夫卢恺,还有就是鲁国公兼大司空宇文邕六人。他们皆称自己这一晚在第一楼的二楼东边格子间饮酒畅谈,中间略觉无聊就以投壶游戏助兴,中途无一人离开。

    最后一个翻查的是宇文邕,计部大夫杨尚希酒喝高了,揉揉眼睛,冲宇文邕疑惑地傻笑,“大司空,我怎么觉得你衣服的颜色变浅了呢,为什么变浅了呢?不明白。”

    礼部大夫卢恺拍了他一下,指一指天上的明月,“你傻啊,月色这么好,映在身上,当然显得浅些了。”

    杨尚希又傻兮兮一笑,“我明白了。”

    捕役掀起宇文邕的袖子时,我也凑过去细看,岂料宇文邕突然把脸凑近我,吓得我一脚跳开,却见宇文邕带着三分醉意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我,“青蔷姑娘,你怎么老是不理我,见了我就躲。我对你一片真心真意,你却视而不见,为什么啊?”

    一听这话,旁边的几个公子立即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暧昧地笑着起哄,“怪道大司空一晚上神魂不守的,原是有美一人,思之如狂啊!可惜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天下间竟也有女子不买大司空的帐。”

    看着那几个人饶有兴趣地打探我,戏谑调笑的目光令我尴尬得直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只盼他们快快离去。

    盘查结束,宇文邕和那几个人离去,我才稍稍觉得自在一点,忽而听到捕役惊叫,“我的手,怎么变得这么黑,都是灰!”

    捕役急急忙忙抹掉手上的灰,仍是留下一片乌黑痕迹,愤愤道:“到底是哪个家伙的衣服那么脏,害得我沾了一手的灰!”

    听着捕役絮絮叨叨的抱怨,我眼中清波微动,唇边徐徐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像是月色清霜,淡淡寒凉。

    盘查结束后,我悄悄去了一趟第一楼的厨房。在灶洞里,我用一根柴条翻出了一块玉佩,是山玄玉,看着玉佩上的刻字,我轻轻笑了。

    侯植被杀一案,凶手牵涉宇文护翠华山遇袭一事,自然引起宇文护的高度重视。他将此案移交大司寇,命大司寇全力追查,一定要将凶手缉拿归案,不得有误。

    “陛下每月叫我去宿云雅居汇报情况,我这便出府,李宁大哥这回不会再跟着我了吧?”我眸光隐隐,似笑非笑地问道。

    李宁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问,脸色不自然道:“萧姑娘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跟着你了?”

    我挽起唇角,笑意淡薄,“从那日我和菁菁在香室街遇见你,我就觉得奇怪。你是大冢宰身边的得力干将,以你在府中的地位,买药这等小事不应是府中婢女奴役该做的么,又何须你亲自动手?此为疑点一;我看了一下药包上药铺的名字,发现你是在华阳街济和堂买的药,而华阳街在东边,香室街在西边,中间相隔甚远,按理说你买完药就该回去了,因为你向来喜静不喜闹,不喜欢玩街,况且你最近为追查元西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心情逛街。可你偏偏提着药包来了香室街,又偏偏那么巧碰上了我和菁菁,甚为奇怪,此为疑点二。”

    “能够解释得通的就是你在跟踪我们,买药只是你掩护的借口。你暗中跟踪我们,从华阳街一直跟踪到香室街。先前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我,可又找不到人,我以为是街上男多女少的缘故,可是一看到李宁大哥,我就什么都想明白了。”也正是因为发现李宁在跟踪我,那晚我才会那么干脆地向宇文护坦白,宇文护可能早已掌握一切,若我不如实相告,只怕我的性命岌岌可危。

    谎言被揭破,李宁倒也不慌,坦然道:“大冢宰常说萧姑娘聪明,果然瞒不过萧姑娘。”

    “我能问一句吗,大冢宰为什么叫李大哥跟踪我?”不自觉地我的语气犀冷了起来。

    李宁平静如墨染的夜色,缓缓道:“大众宰看重姑娘,他怕有些心怀不轨之人想要收买自己的亲信对付他,所以叫我跟踪姑娘,不让歹人得逞。”

    很合理的解释,我拈起花径里一片嫩叶,漫不经心道:“大众宰真是高瞻远瞩,算无遗漏,青蔷佩服。”

    谁能比得上宇文护的老谋深算,这一切,都是他布下的局。从很早开始,我,宇文毓就被算进了这一盘局。

    宿云雅居二楼雅间里,门窗紧闭,正在进行一场秘密会谈。

    “有不少官员对陛下心生不满,他们在第一楼酒喝多了,说了一些对陛下不敬的话,说陛下册封官位,提拔自己人,打压良臣,随心所欲,刚愎自用,在国事治理上不够成熟,不如大冢宰通情达理,还暗示大冢宰要有所动作。”

    宇文毓面有怒色,沉沉道:“他们,都有哪些人?”

    “柱国将军侯龙恩,大将军迟罗协、刘勇,工部大夫冯迁,仪同三司辛昂,中外府录尹公正、袁杰。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我列举了一列举了宇文护的亲信,这倒不是宇文护暗示我说的,是我自己想说的。

    宇文毓冷哼,“逆臣贼子,其心可诛。”

    他又问:“除了这些,宇文护近来还有何举动?”

    “有很多人前来巴结他,大冢宰虽收了钱财,但他在大事上也不含糊,只有有才能之人他才允诺封官,没有才能的,全被他打发了。”

    宇文毓冷冷甩袖,“以官位收取贿赂,简直是祸乱朝纲!”

    身边的尚白抚着鼻端揣思,“他为什么要收取贿赂呢?”

    “除了他府中的那些护卫,他还暗中培养了大批的暗卫、探子,要养活这些人,需要耗费大量的钱财。就凭他那点俸禄,不收受贿赂,如何养得起这些人?”宇文毓冷冷揭晓答案。

    临走时,我望着尚白那令人心惊胆战的爬着紫红胎记的脸,忍不住开口道:“我认识一个大夫,他告诉我一个可以消除胎记的偏方,你要不要去试试。”

    “不用。”直接的,冷漠的拒绝。

    “那个偏方很管用的,说不定可以消除你脸上的胎记。”我耐心相劝。

    “闭嘴!”尚白冷肃的目光扎向我,“不劳你费心。”

    我只得灰溜溜地走了,好心为人治病,谁知人家不领情,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回府之后,我正在书房整理书册,却见李宁一把掀开珠帘进来,口气颇为着急的向宇文护禀报,“大冢宰,探子来报,陈霸先已于两个月前病逝,临川王陈现已登位。”

    宇文护眸色一震,旋即变得阴沉,“陈倒是个不好对付的,两个月以来竟一直秘不发丧,坐稳了帝位才肯公布天下。李宁,立即准备船只 ,按照原计划,将太子陈昌放回陈国。”

    李宁低头领命,“是!”

    我对他们说的不感兴趣,只管从书架上抽了一张舆图纸,向宇文护通禀一声,便拿回去研究细看。

    天色明净,青青的一株柳树垂映在水面,柳下菱池如镜无波,青萍依稀浮于水层。池子种满了青荷,大大小小的荷盘新绽如玉,花光清润,似晨风晓月的明澈,一叶一叶的荷裳倾覆如绿盖,连着水面,宛然一道凝绿的遮天幕,那种清凉的绿色,叫人说不出的舒心。

    对着一池青荷,我摊开手中的舆图皮纸,上面绘制着长安城各街坊巷道,民宅市井,城门交通要道,画得十分详细且全面。

    正拿着舆图沉思,冷不防有人从背后一手夺过我手中的皮纸,却见菁菁拿着舆图嬉笑问道:“青蔷姐姐在看什么?”

    菁菁垂眸细看,问道:“这是长安城的地志图,青蔷姐姐看这个做什么,为什么要用红线勾画城东这一部分?”

    我趁她不备,一手夺回舆图,收到袖中,“我只是想熟悉一下长安的地形,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

    “萧姐姐,快过来!”荷塘的另一边,碧绿匝地的柳树旁,宇文直正举着小手冲我大喊。

    “小国公在叫我,我先过去了。”

    我转身走向荷塘的另一边,菁菁在愣愣在原地兀自疑惑。

    宇文直说他叫了几个人在院子里准备玩瞎子摸象,让我过去和他们一起玩,我边走边跟他闲聊,瞄了一眼他腰间的玉佩,羡慕道:“小国公的玉佩真好看,我能看一看么?”

    宇文直小心地摘下腰间的玉佩,叮嘱道:“萧姐姐要看可以,不过你看完之后要尽快还我。这可是象征皇室身份的山玄玉,可不能弄丢了。”

    鸽子蛋大的青黑玉佩摊在我的掌心,玉质温和圆润,通体均匀,翻过来一看,背刻着一个‘卫’字,我微笑问道:“这个‘卫’是不是代表卫国公的身份啊?”

    宇文直得意且自豪道:“自然是,这是皇室中人才有资格佩戴的山玄玉,只有我、四哥、五哥我们三个人独有。我是卫国公,自然刻‘卫’字;四哥是鲁国公,刻‘鲁’字;五哥是齐国公,刻‘齐”字。”

    我道:“没想到佩个玉也有那么多讲究。”

    “在宫里,吃的,穿的,用的,都要讲究。”宇文直说到吃的就特别神采飞扬,“宫里的酒食,做得很是精细,既要美观更要美味。御膳房有个御厨,叫李安,他做的东西可好吃了。上回他做的奶油薄饼,又甜又香,又脆又嫩。还有髓饼……”

    宇文直一心沉浸在美食里,从髓饼说到面筋,从面筋说到胡炮肉,从胡炮肉说到鱼炸,从鱼炸说到脍鱼纯羹……

    我的重点却没有放在他讲的美食上,而是在想那个御厨。李安,怎么这个名字,跟李宁有点像呢。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刘禹锡 《相和歌辞贾客词》“心计析秋毫,摇钩侔悬衡。”

第十二章 寂寞沙洲冷

    “陛下提拔的官员里有大冢宰的内应,这是我从大冢宰那里偷到的内应名单。”

    我将一张折叠的写满人名的纸交给宇文毓,宇文毓将名单细细看过,两条眉毛紧楸作一团,“真是枉费朕对他们的一番信任!”

    尚白不自觉摸摸鼻子,思考片刻后,道:“这些人暂时还不能杀,陛下刚册封他们,若这些人突然死了,岂不是会引起恐慌,真正效忠陛下的人会有兔死狐悲之感,不知情的他们会因此退却,不敢为陛下效力。依属下看,找个机会,寻了这些人的错处,降职罢官,让他们无法参与要务。”

    宇文毓叹息道:“这正是朕所担心的,此事还得慎思而行啊。”

    这些名单自然是假的,是宇文护示意我呈上的,为的是分化削弱宇文毓的势力。宇文毓啊宇文毓,你虽聪明但忍耐不足,过早锋芒毕露,引起宇文护的防备,终究不是宇文护的对手。

    边走边幸灾乐祸的想着,冷不防撞上了尚白,一双白眼飞刀般剜过来,我连忙回神闪开,连连道歉。

    出了宿云雅居的门槛,我的眉眼浮现一丝淡漠的笑意。

    宇文护和宇文毓这对堂兄弟,你们以为能够控制我,让我乖乖听话么?我其实心里明白,我永远也不会有拿到解药的一天,宇文毓不会给我,宇文护也不会帮我。因为他们压根没把我的死活放在心上,我知道的太多了,他们不会容许我活在这世上。等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就离死期不远了。

    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阴谋家,根本不会把命如草芥的我放在眼里,可即便我萧青蔷命如蝼蚁,也不会任你们揉搓!

    宇文毓以为自己棋高一筹,其实他错了,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宇文护的阴谋。他重用我,有意让我参与机密,为的是引来宇文毓的注意,结果宇文毓果然不负众望,跳进了宇文护为他预备好的大坑。他以为可以利用我探取消息,却不知宇文护早就做好了让我送假情报的计划。

    我对宇文护有救命之恩,得到他的重视也不奇怪,可却没有人怀疑过,即使我于他有恩,可以宇文护多疑薄情的性子,如何能信任我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

    起初,宇文护有意地让我得知朝政机密,我有过怀疑却并未深究。一直到后来发生了诸多事情,宇文毓的毒酒相逼,李宁莫名的跟踪,宇文护让我传递假情报,这一系列的事情串联在一起,我渐渐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一个宇文护以我为饵引诱宇文毓上钩的阴谋。

    宇文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后还有猎人。任你怎么聪明也不会猜到这是宇文护一早为你设下的陷阱,你算计别人,却不知自己亦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不过,即使我是螳螂和黄雀手中的蝉,也不是一只任人摆布,任人宰杀的蝉。我是一只会保护自己,会反击,能全身而退的蝉!

    黄昏日落,天色昏暗,长安实行夜禁,家家户户皆紧闭门窗不得外出,街上禁止行人。不过我和李宁通过宇文护的关系弄到了通行令牌,巡夜的武官是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的。

    今日我故意撞上尚白,趁他不备之际偷偷调换了他腰间的香包,给他换上了一个装着夜光粉的香包,底下扎一个小破洞。等他行走时,包里的夜光粉就会一点一点地沿着他的路线洒下,留下记号。

    等到天暗,夜光粉便会发光,沿着这些记号走下去便可明白尚白的去向和活动范围。

    夜光粉止于一家武馆前,其名武英社。

    叫人扫除了夜光粉的痕迹,我和李宁回府向宇文护禀报。宇文护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待派暗卫去探明情况后再做行动。

    “武英社是家武馆,武馆里都是武者。” 李宁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震,“昔年,孝闵帝在宫中豢养武士,练习擒拿摔跤,意图擒杀大冢宰,幸而宫中有人来报,大冢宰才免于一劫。现在,陛下竟然与武馆有联系,难道陛下想效仿先帝,在宫外豢养武者,以武馆之名作掩护,实际是培养武士,意欲对大冢宰不利?”

    听了李宁的猜测,宇文护不怒反笑,“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宫中有寡人的眼线,他不敢在宫中搞什么动作,怕被发觉,重蹈他三弟的覆辙,自然是要另寻他路,到宫外做筹谋了。”

    宇文护笑到最后,越发地阴郁,越发令人心惊,“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寡人……不会再手软了。”

    夏秋之际的风,渐渐的有些冷了,凉风一卷一卷的打得窗外的竹子簌簌。在静静的夜里,重重叠叠的竹叶声显得有点诡异。

    细思之下,我拿来一张画像呈于宇文护面前,宇文护看了画卷,不解道:“这不是元西的画像,你拿它来做什么?”

    “待会大冢宰就明白了。”我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拿出香包,从中抽出了一只小白瓷净瓶,倒了一点红色粉末在手上,“这是青蔷从陛下身边的尚白身上偷来的,是朱砂。”

    我将朱砂慢慢涂抹于画上,元西的脸上赫然惊见一块狰狞的胎记,李宁凑过来一看,不由惊道:“这不是……”

    “没错。”我接过他的话,“这就是尚白,应该说元西乔装改扮弄成了尚白,尚白就是元西,元西就是尚白,他们是同一个人。”

    李宁惊道:“这么说,元西是陛下的人,那么,当初在翠华山的那场刺杀,是陛下安排的?!”

    宇文护先是恍惚,继而眼神逐渐凶狠起来,我又从书案上抽来一张纸,道:“这是侯植当初拜帖求见大冢宰时写给大冢宰的帖子,是一首五言诗。大冢宰批评他写的乱七八糟,不知所谓。这首诗看似云中雾里,毫无章法,可细看一下,您就会发现这是一首藏尾诗,另有玄机。”

    “后园挥剑舞,日日对落英,夏深近秋社,生前何所有,死后一孤鬼。舞(武)英社有鬼,侯植公子是想提醒大冢宰小心武英社。我猜,侯植可能是无意中得知了武英社的秘密,才被凶手杀人灭口的。”

    宇文护重重拍案,抓起纸揉成一团,目光充满恨意,“很好,寡人精心辅佐的人竟然想要寡人的性命,真是我的好兄弟!”

    宇文护的目光渐渐凝凝成一点,危险而冷厉,“这一次,我不会再犹豫,也不会再心软了。皇权之下,什么兄弟,情义,统统都是假的,只有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真的。”

    “李宁,你哥哥不是在御膳房做事吗?”宇文护猛地侧向李宁,咬牙阴森彻寒道,“秘密传他来见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他做。”

    “是。”李宁低头应下。

    这一夜,宇文护目光凝重,叫人抱来了一坛竹叶青酒,倒酒在大大的青釉色碗里,喝了一碗又一碗,几不曾停歇。

    喝到有些醉意朦胧的时候,宇文护的目光复杂,心情矛盾,有悲伤,又感叹,又无奈,喃喃道:“叔父,护儿一直很敬重你,是你一手提拔护儿成才,没有你,就没有我宇文护的今天。这一碗,护儿敬你。”

    只见宇文护目光迷茫,像是对着某个人讲话,“叔父,你一直盼着一统天下,坐拥万里江山。可惜,天不永寿,上天夺去了你的生命,你把你的儿子还有你未竟的心愿交付于我,侄儿一直记着你的嘱托,我废了魏恭帝,立大周,扶持宇文觉登位,“可是”

    宇文护的眸子卷起了浮云般的怨愤,喊着一口气饮下一碗酒,“宇文觉大了,心野了,他想掌权,我这个堂兄便成了他的绊脚石,他竟然要杀我!第一次,侄儿念着叔父的恩情,放过了他。可宇文觉全然不顾兄弟情分,还想杀我第二次, 这回侄儿可不能再忍了,既然宇文觉忘恩负义,过河拆桥,那我也不必再顾念什么兄弟情义了。我可以拥护他坐上王位,同样也可以将他拉下,废了他!”

    慢慢地倒酒,宇文护幽幽的冷笑,“叔父,我可以扶持宇文毓,他一样是你的儿子,一样能担起你的大业。可是侄儿是真的怕了,怕他会跟宇文觉一样反过来对付我,侄儿不放权,只是想看看他是否信任我。”

    “没想到……”宇文护竟扯开一抹苦涩的笑,“他还是和宇文觉一样,使尽手段要除掉我。叔父,你不要怪侄儿心狠,侄儿这可是不得已的。”

    宇文护因为持掌大权,独裁专断,触犯权威,引起君王的不满和猜忌;又因为君王的猜忌,宇文护更加握紧权力,不敢放权;而宇文护的大权握得越紧,君王的猜忌越深,进而有了杀心,终于免不了兄弟反目的局面了。

    这其中的恩恩怨怨,权力的追逐里,孰是孰非,又有谁能分得清?

    不过,他们的恩怨干我何事,为什么要硬拉我搅进这一潭浑水,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被他们当成权力斗争的棋子,视如草芥,凭什么我要被他们这样欺凌?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我是不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的。

    注释:

    1标题出自宋朝苏轼《卜算子》“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第十三章 谈笑弄生杀

    大司寇派人包抄了武英社,武英社里的几百名弟子全部被捕,这其中当然包括尚白,“为什么要抓我们,我们犯了什么罪?”尚白犹有不甘地大喊。

    “因为你们犯了刺杀朝廷重臣的大罪!”

    我悠然出现,尚白大吃一惊,“是你!”

    “你曾经叫元西,是陛下安插在冢宰府的细作。”我目光定住他,凉凉道。

    尚白一阵惊愕,片刻后凝住心神,目光阴寒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不必急着否认。”我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闲闲道:“我曾告诉你有个偏方可以消除你脸上的胎记,建议你试试看。可你连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这不是很古怪吗?有谁愿意脸上长着这么大块难看的胎记呢?”

    “一般人听到可以消除脸上的胎记高兴还来不及,哪会像你这样冷漠,直接就拒绝别人?你这种反应,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对你的容貌毫不在意,从没想过去改变。可天底下哪有人不在意自己的容貌,有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生得漂亮美丽,又有哪个男子不希望自己生的英俊潇洒?从来只听说有希望自己貌美的,还没听说过有希望自己貌丑的人。”

    我锐利的目光直直扫向他,“另一种是,你脸上的胎记是假的,你怕被人认出,你需要用这个胎记来掩饰自己的相貌。而通常只有通缉犯才会怕被人认出,乔装改变自己的相貌,如今在长安正大肆张贴画像通缉的,也就只有元西一个。”

    “一个人的外貌可以改变,但他的习惯却不能说变就变。我发现你很喜欢在想问题的时候摸鼻子,而这个习惯,恰巧元西也有。三公子宇文深说过,元西有摸鼻子的习惯。”

    “我偷偷换了你的香包,竟然发现里面有朱砂。朱砂是一种特殊的染料,涂在脸上可以长久不褪色,你脸上的胎记就是这么来的。种种事情串联,我可以肯定。”我直站起身,伸出食指对着尚白,“你,就是元西。”

    “你果然心思缜密,细致入微。不过,你不要以为你们就算赢了。”被我点破,尚白也不再装傻,换上了一幅深沉可怖的笑脸,“杀了我,还会有其他人为我讨回公道的,他会为我们报仇的!”

    我轻轻叹息,像是水面的微澜,“如果你是指菁菁,那么你要失望了。她早已暴露,这个傻丫头还不知道宇文护一直在通过她监视陛下的动向呢。”

    “不,不可能的,你们会有报应的,会有报应的!”

    激动的尚白被拉了出去,我唇边泛起凉月般的冷笑。

    报应,要报应也是你们这些弄权玩术的人,不是我。

    武英社被冠以“图谋不轨,蓄意作乱”的罪名查封了。

    是夜,冢宰府寂落无人的一处,一只红嘴白鸽儿扑棱扑棱的振翅掠向夜空,渐渐飞远,背后一支利箭飞若流星,迅急地追去。

    “嘀”的一声哀嚎,红嘴白鸽儿有如雪片簌簌坠地,放鸽的女孩惊慌地看着被射落的白鸽,张皇无措。

    我从无数重叠交错斑驳的暗影里走出,情绪莫名地望着那女孩,低叹道:“今晚你是无法向陛下报信了。菁菁,我从没伤害过你,可你为什么设计我,故意引我到香室街,让宇文毓抓了我,喂我毒药呢?”

    听着我的话,菁菁一改往日鲜活明媚的气质,白皙的脸在枝杈交错的暗影下变得阴晦不明,用低沉的声音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记得你跟我吹过一首曲子,你说是家乡小调。那天那一对在街边卖艺的祖孙,他们吹的也是和你一样的曲子,他们是岐州人,吹的是家乡民谣。所以,其实你是岐州人。”我静静地推断。

    “我是岐州人,那又怎么样呢?”菁菁美目冷冷,不以为然。

    “你是岐州人,而我们的大周陛下恰巧也在岐州当过刺史,这二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玄机呢?”我笑语清浅,口吻疏冷,“在大冢宰生辰宴那晚,你换掉了侍女将要端给陛下的菜,把那两盘桂花鱼条和莲子春笋鲫鱼汤换成了糖醋莲藕和百合冰镇莲子汤,为什么?小国公告诉我,陛下不喜欢吃鱼,那晚你执意要换掉菜式,是因为你知道陛下不吃鱼。而陛下的喜好只有他亲近之人才会知道,你一个小小的冢宰府侍女,怎么会知道深宫里陛下的喜好?”

    “因为你不但认识这个人,还很熟悉他,能如此熟悉一个人喜好的,莫过于照顾主人生活起居的侍女仆役。” 我弯起一汪秋水瞳子,唇角冷勾,“听说宇文毓在岐州当刺史时收了几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做侍女,想必你是其中一个吧。想通了这一层,就不难猜了。宇文毓从岐州回来登基后,你便受命于宇文毓,潜伏在冢宰府,我说的对吗?”

    菁菁仰头,哼哼道冷笑,“只怪我疏忽大意,在你面前露出了破绽。”

    “你可不止对我一个人疏忽大意。你想过没有,以大冢宰的精明,也许早就发现了你的身份。”我淡淡的提醒她,要不然怎么偏偏菁菁一带我出去,李宁就来盯梢。

    菁菁先是一愣,转瞬间已面色如常,“不可能,他若知道我的身份,我还能好端端的活到现在?”

    “那是因为你们不够聪明,宇文毓只知利用你监视大冢宰,大冢宰却知道反利用你监视宇文毓的动向。”

    菁菁平静的脸色终于变得苍白,身子微微颤抖着,却对我强作冷硬道:“别忘了你的解药还在陛下手里,你帮着宇文护对付陛下,难道是指望宇文护能帮你拿到解药?你难道就不怕事成之后宇文护翻脸无情,下场更悲惨吗?”

    我面色不变,淡静如水道:“我救了宇文护,害得宇文毓在翠华山刺杀宇文护的计划失败,死伤无数。宇文毓是不会放过我的,他一直想我死,等我成为一枚废棋时,我的死期也就到了,我从不相信他会给我解药。”

    “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我自己。我告诉你,我还知道很多秘密。”我的声音一滞,变得依稀,微弱得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关于宇文邕的。”

    瞬间,菁菁的眼睛睁得如铜铃般,蕴含着忧惧。下一刻,她手中寒光闪闪的匕首已飞快地向我斜穿来!

    一切都静止了,菁菁不可置信地盯着穿进她身体里的利箭,缓缓地倒下。身后举着弓箭的李宁,面色冷蔑,一脸嫌恶地瞥了一眼死在地上的菁菁。

    我走过去,伸手轻轻合上了她的眼眸,幽声叹道:“但愿来世,你能托生在一个好人家,平平安安过一生,别再卷进权力的杀戮里了。”

    处理好菁菁后,当夜我就整理好包袱,准备离开冢宰府,离开长安,这尔虞我诈的地方,我再也不想待了。这阵子,我故意找宇文护借了长安地志图来看,还故意圈画了长安城东的地图,这事,菁菁也知道。

    如果我失踪了,宇文护和菁菁背后的人也只会以为我是从城东离开的,谁会知道我真正的去向呢。

    夜里,我把一封信和一块山玄玉佩装进了一个匣子,请院子里扫地的老伯帮我埋藏起来,并嘱咐他如果听到我的死讯,就把这匣子交给宇文护。老伯吃过我的不少卤鸡爪,又收了我的钱,自然同意了。

    青石道上,我坐在雇来的马车里,素手掀起竹子青色的幔布,望着两边的茶楼酒馆,鳞次栉比的屋宇,蔚然浓绿的榆槐,远去的红墙绿瓦。许久,终是放下幔布,掩去了这满城的繁华与风烟。

    车子出了城门,行驶在城外的官道上,我紧绷的心情微微有些舒缓,只有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我才能安全。

    却听得嗒嗒的马蹄声踏风而来,马车倏尔一震,停了下来,我预感不妙,掀开帘子问车夫,“怎么回事?”

    放眼一看,官道上几名骑马的男子,手持利剑,气势凛凛,拦在马车前面。正中一人,玄衣广袖,眉目冷峻如寒星,乃宇文邕无疑。

    我一把拔开身上佩戴的长剑,澄明的剑光一闪,我冷冷指向他,“大司空这是做什么?”

    宇文邕面薄如冰,撕去了往日刻意伪装的柔情,“你故意看长安城地志图,用红笔勾画长安城东的路线,误导大家,以为你会从城东出逃。可你萧青蔷工于心计,诡计多端,怎么会轻易让人得知逃跑的路线?西北那里是大漠,你不会傻得往那里跑,那么你极有可能选择南下。萧青蔷,你骗得了菁菁,骗得了宇文护,可你骗不了我。”

    我握紧长剑,一脸戒备,“那么大司空今日是来杀我的?”

    宇文邕脸上浮露一抹薄如浮光的冷笑,“你说呢?”

    我紧紧盯着他,慢慢道:“不,你不敢杀我。”

    “我有什么不敢杀你的,现在你是孤身一人,没有宇文护来保护你,正是杀你的最好时机。不过有一点我很奇怪,必须要在你死前问问你,你身负断肠散之毒,怎么还敢逃,不怕毒发身亡么?”

    “我的毒已经解了。”我淡淡地告诉他。

    “不可能!”宇文邕斩钉截铁道,“断肠散毒药,世间罕有,解药只有我皇兄一个人有,你不可能解得了。”

    “那是因为你们都陷入了思维固定的误区。”我清清冷冷一笑,宛若雪地里开出的一朵冰莲,“你以为毒药就一定要用解药才能解毒?你们忘了这世间还有一种解法,也是最简单直接的法子催吐清胃。那天我脱身以后,便立即买了炭灰服下,再用碱水和催吐剂洗胃,又在医药馆那里急煎了绿豆、金银花和甘草来服用,清掉了身体里的毒。”

    虽然这法子很危险很伤身,起码会折掉我十年的寿命,但为了不受人控制,折掉我十年的寿命又如何?

    宇文邕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咬牙道:“竟然戏耍了我们这么久,萧青蔷,看来我今天是非杀你不可了。”

    注释:

    1标题化用出自宋朝诗人苏轼《观杭州钤辖欧育刀剑战袍》“书生只肯坐帷幄,谈笑毫端弄生杀。”

第十四章 吟啸且徐行

    我在威逼之下仍保持冷静道:“我说过,你不敢杀我。”

    宇文邕讥刺一笑,“我为什么不敢杀你?”

    “因为你有把柄在我手上。”我直直盯着他,透出一股刀锋般的利淬,“你当真以为我会什么都没准备就敢孤身一人离开长安?只要我一死,你的秘密就会曝光,你确定要杀我?”

    “什么把柄?”宇文邕笑容一僵,心有不甘的问道。

    “你听我慢慢跟你说。”我手指轻抚过剑身,“自我那天从竹梯上摔下起,我就觉得不对劲。我从梯子摔下来后,发现我的鞋底有桐油的气味,事后我去检查梯子,发现上面有桐油的痕迹,于是我怀疑是你和菁菁一起来设计我,好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但我当时也仅仅只是怀疑,没有证据,我也只当是我多虑了。”

    “天下女子万般皆为情,为了情爱,她们可以奋不顾身做任何事。于是你故意接近我,三番几次挑逗我,为的就是让我栽进你编织的情网,好利用我为你做事。可你没想到,你的那些招数用在我身上,通通都不管用。然后你又送我一堆奇珍异宝,让菁菁来试探我是否会被钱财所收买。一番试探之后,你发现,无论是以情诱,还是以财诱都无法让我动摇,所以你们使出了最后一招以性命相逼。为了保命,我不得不假意应允宇文毓。”

    “真正让我抓住你的把柄的,是在第一楼那一晚,你杀了侯植。”说到这里,我的心情出奇的好地冲宇文邕微微一笑。

    宇文邕面色一变,随即又镇定自若“你凭什么说是我杀了侯植,你有证据么?”

    “当然有。”我目光灼灼道,“那晚盘查你之后,差役的手上就沾了一把的黑灰,凭我多年浸淫厨房的经验,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厨房的灶灰,这一点就证明你去过厨房。厨房是烧火的,你去厨房除了烧东西毁掉证据还能有什么?”

    “当晚,你发现侯植要向宇文护告密,于是你将侯植引到后院,杀人灭口。因为是熟人,侯植没有防备,你轻而易举就杀了他。可你万万没有想到,我和宇文护找来了,在和宇文护交手中你还不慎让他通过你的武功路数得知了你就是那个在翠华山刺杀他的蒙面少年,心慌之下你被宇文护割破了外衣。你在逃跑之后偷偷去了厨房烧掉那件外衣,可在烧衣服的过程中,你不小心沾了灶灰,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差役在盘查你之后会沾了一手的灰。”

    “巧的是你那天穿的里衣和外衣都是同一颜色,只是里衣稍浅,外衣稍深一些,所以你烧掉了外衣也没有人知道,唯有醉酒的杨尚希看了出来,也是他的话提醒了我,你有问题。”

    宇文邕一声冷笑,“你胡编乱诌的能力倒是不错,我当晚可是一直在二楼东边阁子间,从未离开。这一点,我的同伴都可以为我作证,我既不在场,又如何杀人?”

    我平静地笑道:“你们也说了,当晚你们在酒楼不止喝酒,还玩投壶。投壶,以盛酒的壶口作标,在一定的距离内投矢,以投入多少计筹决胜负,输的人罚酒,这是一种很容易让人全情投入的游戏,玩得高兴了就会忘乎所以,恐怕是不会注意到少了一两个人吧。况且与你同宴的都是你的知交好友,若他们当中有谁有心要为你打掩护,也不是不可能的。“

    “没有证据,这一切都只是你的推测,不会有人相信的。”

    “证据就是那块代表你身份的山玄玉佩。”望着宇文邕震惊的面孔,我悠然道,“当晚你烧掉外衣,不仅在慌乱中沾了灶灰,还丢了你身上的山玄玉。那晚我去厨房查看,在灶台下找到了刻有‘鲁’字的代表你身份的山玄玉佩,相信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你的玉佩,大司空还需要我再说下去么?”

    宇文邕震惊之下拿剑指着我,我依然微笑道:“以上种种我都在一封信上说明了,那块玉佩也成为证物放在信封里。如果我死了,就会有人把那封信交给宇文护,到时候他就会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在他面前伪装自己,表面平庸无能的你,实则是一个心机深重,武艺高强,极其危险又可怕的人物。他会转过来对付你,一直以来你的隐忍,你的伪装,你的牺牲,你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化为灰烬!”

    “萧青蔷!”宇文邕恨恨道。

    “不必这样看着我。”我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眸中冷芒乍现,似日曜下的雪光亮的刺人,“我萧青蔷为人处世向来是人不害我,我不害人,若害我,我必如数奉还。我起码不会主动害人,不像你们,你们这些阴谋家,残忍无情,只会争权夺利,玩弄人心,你们当有此报!”

    宇文邕面上满是纠结,痛苦、狠厉、愤怒、不甘交织混杂,我冷冷提醒他,“我可以走了么?”

    宇文邕虽不甘心,却不得不咬牙道:“让她走!”

    一行人马让开路面,我提醒车夫,“走吧。”

    车轮轱辘轱辘地碾过路面,我冷面瞥过宇文邕切齿痛恨的面容,甩下车幔,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驶向不可知的方向。

    这一年,也就是公元560年,宇文毓崩于延寿殿,临前口诏传位于四弟宇文邕,宇文护拥立时年十六岁的鲁国公宇文邕为帝,宇文邕即位,谥宇文毓为明皇帝,庙号世宗,葬于昭陵。

    离开周国,一路车马来到了华州,依次经过洛州、浙州、襄州、随州、沔州,停在武昌郡,再坐船顺长江而下,准备到陈国的建康都城。

    师父在时,常提起长安、建康、洛阳的风土人情,既然师父不在长安,那我就去建康,若是在建康找不着人,我再去洛阳。

    秋光明媚,青空淌下一大片琥珀色的琉璃天光,漫漫流丽的明光投在浼浼碧江上,江水溶溶,烟波渺渺,江面上水光粼粼,雪白银光,竟比长空银河里的繁星点点还要明亮几分。

    远离了尔虞我诈的长安,站在船外看青山碧水,只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说不出的自在抒怀。

    执一管竹箫于唇边悠然吹奏,箫声清亮明丽,似碧海云天,月明风清,凉凉淡淡的宛若一株水莲开放于心头,兀自安然,流光静好。

    船行至岸,上了岸,发现岸口有士兵盘查,问其缘由,才知是在搜查周国细作,每一个过岸之人都要被搜查一遍确认无疑后方可离开。

    我疑惑地望向正在指挥搜查的那个人,乍看之下,惊艳住了。

    面若皎皎新月,色如春晓之花,眉似翠羽,目比秋水,鼻腻鹅脂,丹唇桃瓣,冰雪为肤,玉为骨,长挑身材,嫣然一笑,倾城之色。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貌的男子,若不是我看到了他脖子上的喉结,我会认为他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搜查了一个又一个,轮到我时,我告诫自己不要受那指挥人美貌的影响,规规矩矩地站着,任由他们翻查我的包袱,查证无事后,吩咐放行。

    “站住!”一道冰凌凌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身着白袍的男子负背走来,所过处士兵都恭敬地退开,威仪十足。

    这个男子,样貌也俊,是男性化的那种美,不至于雌雄莫辨,但这个人……分明是我今世的冤家,宿世的仇敌!

    我怎么可能忘得了这张脸,就是这个人害得我差点被乱箭射死。一箭之仇,锥骨之痛,我到死也忘不了!

    这分明就是在宇文护生辰宴上挟持我的那个人!

    我不理他的话,努力地压下心中的潮涌迭起,继续往前走,那人严厉道:“你站住!”

    这一声警告意味已十分明显,两边士兵将我拦住,那男子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慢慢的,我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到腰边,等他走近我的那一刻,我迅速拔出藏在腰带上的银针,猛地刺向他。

    白袍男子瞬间麻住,我快速拔出一直藏在怀里的小刀,腰间一转,雪亮的刀已然架在了他的喉咙上。

    “主子!”变故陡生,美男子顿时惊惶拔刀,周身士兵也纷纷拔刀。

    我自知自己武力薄弱,只能在暗器上使些功夫,作为防身武器。银针上涂了麻药,可让人浑身酸软,麻痹无力,无法反抗。

    “别动!”我握紧了小刀更加贴紧手中人的脖子,“你们再敢乱动一下,我就割断他的喉咙!”

    那人不敢再动,指挥官美男子十分紧张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放我走,不许再跟过来!”我冷冷威胁道。

    “不许跟过来,否则我就割下他的脑袋!”我高声喝退跟上来的士兵,用刀架着白袍男子上了船,威逼船夫重新把船给我开回去。

    我收起小刀,将男子往地上一摔,找了绳子绑住他的手脚,那人虽然虚弱却仍高傲地盯着我,冷厉道:“你知道我是谁吗?竟然敢这样对我!”

    “那你又知道我是谁吗!”我一个巴掌掷去,“啪”的一声脆响,我再也不刻意隐藏,狠狠地瞪过去。

    男子的脸上浮起了猩红的手指印,眼眸中火星“咝咝”地燃起,“你……”

    我凑近他,状似关心道:“疼吗?”紧接着又是一巴掌甩到他的另一边脸去,“我会让你更疼的!”

    注释:

    1标题出自宋朝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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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2716/ 第一时间欣赏蔷薇引最新章节! 作者:樟木清所写的《蔷薇引》为转载作品,蔷薇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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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引介绍:
有的人会伤害自己所爱的人,有的人会爱上自己所伤害的人,还有一种人会爱上伤害自己的人。
有人问萧青蔷,“你会喜欢一个辱你骂你打你强迫你的男人么?”
“不会,除非我脑子有病。”
“可书上就是这么写的,难道现在的姑娘都有病?”
“只能说,现在的姑娘对男人的要求都太低了。”
“如果把你书上的男主换成一个样貌一般没钱又没权的男人,你看她还会不会爱他?”
“原来只要生的好看,有钱又有权,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啊!”
简单来说,这是一群男女想要炮灰女主反被女主炮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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