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终于汇合
就算那是一个粽子的后腿弯，也毕竟是膝关节的所在。
即使粽子的腿再像石柱钢筋，那里也是可以活动和回弯的地方。毕竟这座古墓里的粽子都是像正常人一样在走路，而不是像清装僵尸一样只会跳来跳去。
那个人的大腿在砰地一声闷响后应声弯曲，简十三双手却仍然抱着他的另外一条腿。在那个人失去平衡扑倒在地上的同时，简十三微微一转身，只听当一声，另外一个人的沙包大的拳头刚刚好击在了这个人的鞋底。
一只鞋子和半个脚掌的碎片在简十三脸颊旁边飞溅，几个碎片滑过他的脸皮，留下几条大大小小的血痕。好在脚掌里喷溅出来的黑色尸毒液并不多，避免了被喷个正着的尴尬。
简十三并没有丝毫停顿，他知道那袭来的一拳并没有因为脚掌和鞋子的阻挡而彻底失去动能，那拳头稍稍被阻碍了一下，继续向着他的脑袋而来。
他松开一只抱着大腿的手，转而去抓那人的手腕。这一抓用上了极大的力量，让那个手掌的主人控制不住前进的冲劲，犹如一个装满了砂石的大麻袋一样向前飞出，向地上那个断了脚掌的人飞过去，两个粽子叠罗汉一般落在了一起。
简十三一气呵成地做完这几个动作，迅速站起身来向一旁跑去，想要尽量离开那两个随时可能再次发起新一轮袭击的粽子。
他一边跑一边快速感应着四周，以免自己撞到墙壁之上。以他此时跑动的速度，倘若真的撞上墙壁，那无疑相当于自杀。
跑了几步之后，他忽然觉察到就在自己的前方有什么在阻拦着他，但那绝对不是墙壁。如果不是墙壁，那一定就是粽子，他一边跑一边暗暗蓄力，想要给与对方一个迎头痛击。
在获得了系统给他的近身格斗术的真谛之后，他忽然觉得和逃避自保相比，也许主动出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当他撂倒越多的粽子，关白就会越少几分危险。
可就在他即将与前方想象中的粽子在空中遭遇的时候，他忽然觉得那虽然不是墙壁，但也不是粽子。那前面的阻挡似乎带着属于活人的体温，瞬息之间他的耳畔也仿佛捕捉到了若即若离的呼吸声。
他在空中的姿势及时调整为扑，这样他既可以将对方的袭击在这一扑之中尽数化解，又可以不必给对方造成伤害。
在他扑到对方身上，感受到对方的确是有体温，而且还带着一丝让他熟悉的气息的时候，他忽然觉得神情一松。
“关白？”他哑着嗓子问道。
两个人抱在一起滚出去一段距离，但却没有立即跃起来向彼此施加杀手。
虽然对方根本没有回答简十三的问题，但他知道，这个人就是关白。
可是，他为什么不说话？
简十三看不到关白的样子，只能抓住他的手臂，不断地叫着：“关白，你怎么不说话？我失明了看不见你，你说句话！”
他感觉到关白也回抓着他的手臂，而另一只手则不断地在他胳膊上划着什么，一下一下又一下。
简十三慢慢冷静下来，但很快他就冒出了一身的冷汗，就好像三伏天里凉水管上那一层密密的水珠。
他只想到自己会在闻到那奇特的气味之后失明，却忽略了关白也会和他一样，甚至，比他更彻底。
他已经开始感觉到，关白在他手臂上划的究竟是什么了。
失聪，失语，失明。
关白他，竟然比简十三惨一万多倍，竟然既看不见也听不见也说不了话。
简十三不知道自从关白跌下高台之后，这么长一段时间他是怎么度过的。一个三感全失的人，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他一想到此就觉得遍体生寒。他甚至不敢去摸关白的身体，生怕发现什么致命的伤口，倘若真有，他们两个人此时的状态也是无济于事的。
但好在他总算找到关白了，虽然他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此时的关白成不了他的依靠，恰恰相反，他应该鼓起勇气，成为关白的依靠。
简十三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紧了紧抓着关白的手臂，示意他放松，然后在他的手心里一遍一遍地写着：有我在，有我在。
慢慢地，他感觉到了关白的放松，他知道关白相信了他，这让他觉得十分欣慰。
拍了拍关白的手臂，简十三略一思忖，便用力将自己的t恤下摆撕了下来，三下两下撕成一根布条，然后将自己的左手和关白的右手绑了起来。
关白似乎是想拒绝，但简十三态度很坚决。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关白的肩膀，然后又短暂地摇了一下。
没关系，相信我。
这是简十三想要传达给关白的信息，他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去表达，才能让三感俱失的关白准确地接收到他的意思。
但关白好像是接收到了，弄明白了，于是便没有再挣扎，而是听任简十三将他们两人的手臂从手腕处缠在了一起。
关白和简十三一样，最担心的并不是自身的安危，而是对方。
当他被石椅上的男子骤然扑下高台之后，他手里的扶桑之刃脱手飞出，墓室的灯光瞬间熄灭，他无暇顾及摔得生疼的手脚，凭借着灵力给他的视力迅速离开那个男子。当绕过高台的转角之后，他灵机一动沿着台阶再次登上高台。
可是他刚刚迈上最后一级石阶，他就瞬间感觉到极其不详的变故。
他的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耳边一声耳鸣之后便万籁俱寂，而当他试图出声呼唤简十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仿佛嗓子眼里被塞满了大团大团的棉絮。
他立刻意识到，他中了这墓室里的某种埋伏，多半是吸入了某种厉害的毒气，而此时的简十三绝对比他好不了多少。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他毕竟是有修炼过的一只狐，之前在后墓室休息的时候，多多少少恢复了一点灵力，他将这残余的灵力全部放在自己对外界的感知上，这样他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感知即将到来的危险，同时也可以用来感知简十三的所在。
而且他从高台上跌下之后，立即又回到了高台上，相比之下这里似乎更安全一点。这也被他料中了，那些袭击简十三的粽子兵士的确是出现在高台下面的，这为关白又争取了一些时间。
关白毫不犹豫地原地坐了下来，开始运息继续恢复灵力。
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加敏锐一些，才能够对付未知的危险，才能够将潜在的危险吸引到他这里来，从而让简十三那里更安全一些。
随着灵力的逐渐恢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巨大的杀气在墓**涌动，高台之下有打斗和移动而引起的波动，感觉到这间墓室里除了他和简十三、那个男子，又出现了数量不明的粽子兵士，但他却还是不能感知到简十三具体在哪里。
终于，他忍不住了，他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越来越厉害的波动告诉他，简十三随时处在致命危险之中。尽管灵力恢复了只有一点点，但他还是站起身来，试探摸索着走下高台，向着杀气波动最剧烈的地方慢慢地靠近。
第261章 天降巨网
关白摸索着走下石台的时候，他并没有特意去放轻脚步，他甚至觉得，如果他能弄出大一点的动静，说不定能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从而帮简十三减轻负担。
然而，对于一个三感被屏蔽的人来说，他判断事物的能力似乎也失去了水准，他并不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动作究竟发出了什么样的声响。
这就是那时简十三听到的砰然声，而且他还对着那个方向喊了一声关白的名字。不过后来他才明白，墓室里的那些粽子兵士，并不是靠听觉或者视觉来分辨他们的位置，即使他在墓室里放上一挂啄木鸟，也不会对粽子兵士的判断产生影响。
这也应该就是那个男子之所以在墓室里设下这种机关的原因。
简十三终于和关白汇合，并且将两人的各一只手腕绑在了一起。不得不说，这个方法并不聪明，两个人都被限制了一半的行动力，在巨大的危险面前，行动力的丧失就意味着自乱阵脚。
但简十三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虽然他自身也未必能保，但他不能就这样放任一个又盲又聋又哑的关白不管。即使他自己可以全身而退，那也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缠好两个人的手腕，脑海中不断地琢磨着如何用一只手来对付黑暗中的粽子。在闪过了若干个让人热血沸腾的画面之后，他觉得就算只有一只手，他也能在保护好关白的同时，打倒那些闷声不响只会偷袭的粽子。
粽子毕竟是粽子，他们不是活人，虽然他们身强力壮，悍不畏死，不屈不挠，像是战争机器，但他们并没有活人的智慧。
不过这种胜券在握的振奋只持续了几秒钟，简十三就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件事情他实在是不该忽略的，但他紧绷的神经一直在记挂着关白的下落，和如何应对袭击他的粽子，此时神经稍一缓和，这仿佛潜藏在暗处的巨大怪兽才向他露出血腥的獠牙。
石椅上那个突然发难的男子，此时去了哪里？
当他发现，他安排好的粽子兵士都不是简十三的对手，那他会怎么做？
和那些粽子兵士相比，那个男子会是一个更厉害的粽子呢，还是说，他会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存在？比如说，他有智慧？
刚刚想到这里，简十三心里立刻有了一个决定。
他必须现在、立刻就带着关白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满了未知恐惧的隐藏墓穴，离开这座素夫人墓，回到人间去。
以他和关白现在的状况，他们就算再聪明也还是瞎子哑巴聋子，比不过一个普通智商的健全人。当然，那个男人肯定不是普通的智商，也不知道还能否被称之为人。但若想保护好关白，撤退无疑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而且撤退并不是逃跑，他和关白恢复了正常之后肯定还是会再卷土重来的如果他们还能恢复的话。
想到这些的时候，简十三已经在做了。他摸索着走到了墓室的墙壁之下，一只手摸着墙壁，一只手隔着缠绕的布条拉着关白的手腕，脚下不停地向前走去。
墓室里的空气几乎是停滞的，那几个被他解决了的粽子兵士似乎没有再反扑，这让整个墓室里显得更加令人窒息。
简十三充分地运用着自己全身感知系统，想要找到那下来时的狭长通道。他恨不得自己能化身为蝙蝠，用喉咙发出超声波，再依据超声波的回声来辨别方向，找到那个不知道在哪堵墙上的通道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摸完了一面墙，走过了转角之后，他不禁暗暗腹诽为什么这个隐藏墓室不能建得小一点。
然而很快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头。
有什么东西好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一般兜头直落下来，目标就是他和关白。他虽然自持有了近身格斗技能，但那是用来对付人的，活人或者死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一张网。
那的确是一张大网。简十三和关白都看不到，那是一张用细麻裹缠着少量蚕丝和金丝织成的网，经线和纬线之间所留的空隙非常小，让着张网看上去更像是一大张带着花纹的布。
但这张网非常结实，结实到即便简十三和关白两个人没有丢掉手里的扶桑之刃，也未必能轻松地割破。
就在简十三发呆的时候，关白也感觉到了大网的落下。他立刻将那一丁点灵力灌注在他和简十三的身上，希望能够在他们头顶形成一个半空的罩子，阻止大网的降落，从而让他们可以有时间逃出网的范围。
然而这张网并不是普通的渔网，它直接穿透了关白设置的灵力罩，径直向二人包拢而去。
在金丝网裹住他们二人的瞬间，两个人都死命地挣扎着，又踢又踹又滚，但那网似乎早料到他们会有这一招，竟然裹得更紧了。很快他们两个就变成了胖子穿着黑色网袜的大腿，肉都从空隙里挤了出来。
虽然他们两个谁都看不见，但那种黑暗中的狼狈至极却是真实存在的。
简十三和关白放弃了挣扎，任凭金丝网死死地将他们裹住，然后他们感觉到，有一股极大的力量拖拽着金丝网向前走。说是前，实际上他们已经无法分辨究竟是哪个方向。
拖了没有多久，简十三就听到一声咔啦的轻响，好像有谁推开了一扇门一样。可是他想了半晌，也没想起这墓穴里除了墓道口的那扇酸枝木门之外，哪里还有门。
可根据他们被拖拽的距离，他判断那绝不是酸枝木门。
他和关白被放在某一个地方不动，然后便是长久的寂静无声，除了他可以感觉到关白手腕的脉搏还在突突跳动之外，他甚至错觉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阵细碎的声响，还有极轻极轻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然后是一声吱嘎的响动，隔了几秒便听到一声悠长的滑动声，好像什么东西互相紧贴着在摩擦，最后是一声闷闷的落地声，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简十三因为被金丝网捆得牢固，无法动弹，但他有一种感觉，在这深海底一样的沉寂之中，好像有谁在近距离地盯着他看。虽然他听不到除了自己和关白以外第三个人的呼吸，但这种感觉还是格外地清晰，清晰地他尽管盲了，还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你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要杀要剐给句话，这么捆着很难受的你知道吗？”
简十三用被捆得有些扭曲的嘴，费尽了力气说了几句话。他觉得他必须得说话，要不然这种死寂会让他有点想要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
但如他所料的，对方并没有回答他。也许那个男人是个不会说话的死粽子。
又过了片刻，简十三和关白都同时闻到了一股独特的气味。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月亮又大又圆的晚上，坐在平整的草坪上喝着烈酒，旁边就是熊熊篝火上烤着乳羊，身边有人在低吟浅笑的那种味道。
简十三不知道关白怎么想，他就是毫无道理地想起了这样一个和气味没有什么关系的画面。而随着这个脑海中画面的逐渐清晰，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眼前也慢慢开始亮了起来。
第262章 千年后的相见
简十三隔着闭上的眼皮，真的感觉到眼前慢慢地不再是一片漆黑，渐渐可以看到自己眼皮上一点的淡淡红色。
他试着将眼皮掀起一条小缝隙，欣喜地发现，他果然看见了淡黄色的油灯光芒环绕着他。他就好像一个真正的重见光明的盲人，贪婪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关白，我能看见了，你呢，你呢？”简十三不断地用手一下下将力道传递给关白的手腕。
片刻后他听到了关白有些古怪的声音：“你在说话吗？”
他明白那是许久没说话的人突然找回了自己嗓音的缘故，随即回答道：“对，我和你说话呢，你感觉怎么样，恢复了吗？”
关白嗯了一声，疲惫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我们现在在哪里？”
简十三发现自己虽然能看见了，但他和关白仍然被捆得和粽子一样，仰面躺在地上，头部一点也动不了。他努力地转动着眼珠，可除了能看见头顶的天花板是青砖砌成的，和那覆盖在上面的柔和光芒之外，别的他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应该还在墓室里，具体我也不知道，看不见。”简十三回答道。
关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应该不是那间墓室了。我记得那间墓室的举架很高，根本看不清头顶的情形。”
简十三在关白的提示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苦于一点也无法动弹，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后，他喃喃说道：“不管在哪儿，能看见听见了就是好事。”
没得到关白的回答，简十三又继续问道：“怎么你既看不见也听不见还说不了话了？我只是看不见，没想到你比我惨多了。”
关白正要说什么，忽然又闭上了嘴。他们两个人同时听到，一声之前听到过的类似开门的声音响起，随后便是脚步声。但这个脚步声跟之前他们听到的那个极轻巧的不同，稍微有些沉重，还带着几分迟疑，就像考试成绩下来以后，即将进入家门找家长签字的学渣。
脚步声的主人停顿了下来，好像在打量四周的情形，然后简十三和关白就听到一声软糯但却不失清脆的女性声音说道：“放了他们吧。”
简十三和关白同时一愣，他们压根没有想到还会在这墓室里听到除了他们两个之外的、属于活人的声音。
简十三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你是谁？”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身上的金丝网猛地一松，原本将他们牢牢捆住的巨大力量一下子卸去了。随着金丝网的卸去，简十三感觉到之前那股浓重的杀气也在慢慢散去。他未加思索就迅速地活动四肢，和关白两个人一起七手八脚地搞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将那柔韧的金丝网从身上拿开。
简十三和关白站起身来，这才看清他们周围的情形。
这里的确不是刚才那间有高台的墓穴了，是一个不算宽敞的小空间，高度只有普通房间的一半，靠墙的一侧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石床，石床的另一侧是两把石椅，一张石椅空着，而另一张石椅上正坐着黛娜的躯体。
两把石椅的椅背都连接着两根光滑的石柱，石柱一直向上通到棚顶，看上去好像某种用来移动的装置。
简十三联想到之前在尚未恢复视觉的时候，那一声连续的滑动声和落地的声音，他判断那正是这两把石椅从上面降落下来时发出的。
如果他的判断正确的话，那他们现在应该身处那座石台的内部，原来还是在那间隐藏的墓室里，只不过那墓室里还有一个更加隐秘的小空间。
他和关白现在就出在这个小空间的一角，旁边不远处是站得笔直仿佛一根尺子一样的男子，一双白内障一样的眼睛好像失去了眨眼的功能，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女子。
而他对面的女子穿着一身医院的条纹病号服，长长的黑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巴掌大的脸孔上一双杏核眼带着笑意，薄薄的嘴唇向上勾起，也含着笑。
她的身后是墙壁上半开着的隐形门，关上之后就和砖墙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这女子的出现非常突兀，无论是她的穿着还是她的样子，都让人觉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就像一个突然从现代穿越到数千年前的人。
但她的语气却分外地温柔。她对着对面的男子，说道：“阿楚，你好吗？”
然而那男子只是用没有焦距的眼睛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简十三甚至怀疑那男子根本没在看，也许他早已经没有了看这个功能。
“你是……程素寒？”简十三对那女子说道。
然而程素寒并没有回答简十三，甚至连看也没看他一眼，穿着帆布鞋的脚向前慢慢走着，一直走到了那个阿楚的面前。
“阿楚，我知道你能听见我的，对吗？”程素寒说道，“我是黛娜，你的黛娜啊。”
阿楚仍旧站得如同一根木桩，反应也如同木桩。关白很难将眼前这个阿楚和之前将他扑下石台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这个阿楚分明就是一个死人。
见阿楚始终没有反应，程素寒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
“我说过，我信你，我那么说只是为了让你安心。”程素寒体内的黛娜旁若无人地说道，“你看，最坏的情况果然发生了。我活过来了，而你却再也不能活了。”
“其实你也不算活过来了。”简十三忍不住插嘴道，“不仅如此，你还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
程素寒没有理会简十三，仍旧自顾自地说着：“为什么要用散魂术？让我就那样死了不是也很好么？说不定下辈子我们还能遇见。可现在，我们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下辈子了。”
“可是我一点也不怪你，阿楚。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为了我们。你的一辈子已经够苦了，我不想到了最后还要违拗你的意思。我都听你的，阿楚。”程素寒轻轻地倚靠在阿楚的胸前。
简十三忍不住和关白交换了一个眼神。简十三悄悄想着，如果让邱何那个小子看到自己的女朋友拥抱一具尸体，不知道会不会立刻吓傻了。
而关白却在想，这个阿楚为什么没有杀了他们，却把他们带到了这里？程素寒又是怎么从医院里偷偷跑出来的？她是什么时候从沉睡里醒过来的？
“阿楚，我知道你最大的心愿就是我们能在一起。”程素寒抬起头来，眼角带着一滴清泪，“我自己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我希望我可以很快和你在一起，不论在哪里都好。”
“你别冲动啊！”简十三脱口而出，他怎么觉得程素寒这句话听上去好像要殉情的意思。那邱何可怎么办？
程素寒抹去眼角的泪水，轻轻从阿楚的怀里摸出了一块绢帛。而这一回这块绢帛上并没有连着金丝。
她好像终于意识到身边还有另外两个大活人一样，转身面对着简十三和关白，向前走出两步，然后突然一下子单膝跪在了地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她的下一句话让简十三和关白同时震惊到大脑沸腾。
“黛娜参见镌明圣、舒明圣。”
第263章 散魂之术
面对着忽然跪拜行礼的程素寒，哦，不，黛娜，简十三是惊讶和意外，而关白则是惊讶、意外和强烈的不安。
似乎过了一万年那么久，简十三开口问道：“什么意思？你认识我？”
一直跪得仿佛一尊塑像一样的程素寒略一点头：“当然，您是镌明圣。”
简十三现在已经接受了他自己就是曾经的镌明圣这件事，但从素昧平生的素夫人黛娜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他觉得措手不及。
“你为什么会认识我？”简十三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但还是先问出了这个问题。
“请镌明圣恕罪，我其实并没有见过您，但因为我体内流着神兽猎人一族的血液，虽然到我这一辈已经是仅剩的残血，但它仍然可以指引我找到您，认出您。”程素寒的回答很恭敬，同时也带着一种下属的疏离。
“你说，你也是神兽猎人？”简十三眉头一跳。
他的脑海里骤然打了一个巨大的闪电，将他黑暗的记忆照亮。他想起来了，在他从那个三年的幻境中醒来的时候，他曾经和关白说过，黛娜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前车师国的王妹。
而前车师国，正是姑师古国国破后分裂而成。
在桃花源村的时候，平老师曾经说过，姑师国的车师王曾经自称神兽猎人的后裔。虽然这一切随着姑师古国的消逝而被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但现在眼前的人，居然成了这段历史迷案的证人。
程素寒低着头说道：“是的，我是神兽猎人的后裔。我们神兽猎人曾经辉煌一时，但早在我出生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没落。已经没有人记得没落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后来我们的先祖设法与姑师国缔结姻亲，在姑师国国力的掩护下继续繁衍。可惜到了汉朝时，连姑师国也国破了。我们先是在姑师地下城苟延残喘，直到汉朝灭亡才又重回地面，成为了前车师国王庭的一个支脉。也正因为这样，车师王才能将我认为义妹，代替他的亲妹妹去往晋朝和亲。”
简十三将黛娜的话和平老师的话以及自己在环境中的经历结合起来，慢慢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连贯的画卷，上面描绘着长达五千年的历史，属于神兽猎人一族自己的历史。
一个曾经深受百姓拥戴，辅佐了数代君王，历经了十数个朝代的族群，后来竟然需要依附一个国力衰微的西域小国而生。可惜即便是这样的苟延残喘也不能善终，姑师国被汉朝所灭，他们只好躲入不见天日的地下。
等到他们可以再重见天日的时候，却成为了另外一个更小的西域小国的王室支脉，无足轻重到让王将他们视作可以利用的棋子，用来巩固自己的统治。
“你……起来吧，别跪着了。”简十三觉得自己心里乱糟糟的。
“是。”程素寒站起身来，但却仍然神态恭谨。
“阿楚虽然是我的宫廷乐师，但实际上他的祖辈也是从姑师地下城出来的，我们都是神兽猎人的后裔。可惜我比阿楚差了太多，除了身体内还流着祖辈的血，我什么都不会了。阿楚他很聪明，他从先祖那里习得了一些法术，怎奈法术高深极难驾驭，我们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因为那些法术。”
说着，程素寒将双手里捧着的绢帛呈献给简十三。
简十三接过绢帛慢慢展开。这是一块手帕大小的象牙色绢帛，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写着一列列蝇头小字。
自从简十三恢复了他上古时的记忆，他已经能看懂大篆文字。只见文字的第一列赫然写着四个明晃晃的文字：散魂之术。
他一字一字认真地看下去，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果然如关白所说，这个散魂术是一种非常不稳定的法术，对施术人的灵力修为要求极高，但即便是灵力强大的人，在施术的时候也需要具备其他众多条件。而即便这些条件都一一具备，散魂术的施术结果也是不确定的。
所以这个法术一直被列为禁术，却不知道千百年来如何辗转流传到了阿楚的先祖手中。
“最成功的施术结果，也不过是像黛娜这样，若干年后有一个八字相合的女子出现在周围，黛娜的魂魄被引入这个女子体内，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可彻底取代女子的魂魄，从而重生。”
简十三一边看着绢帛上的文字，一边喃喃地说道。
“像阿楚这种情况，就是摄魂术施术失败。魂魄仅剩一小部分碎片残留在体内，其余的魂魄化为虚无，阿楚变成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说，生非生，死非死，而且永远无**回来世。”
“还有一种情况……”简十三的声音忽然中断，好像弹奏乐曲的琴弦忽然崩绝。
他看向关白，一直沉默不语脸色煞白的关白也抬眼看了他一眼。两个人好像同时想到了什么。
“如果是为了突破封印而施下散魂术，中术人的魂魄将碎为若干片，被天下灵气旺盛之地吸引。中术人必须寻回所有灵魂碎片，才能终结魂飞魄散带来的痛苦。但即使所有灵魂碎片都被找到，中术人也无法再恢复到最初的状态，他将失去所有的灵力和记忆，变成一个普通人。”
简十三慢慢地说着，关白神色微变，一个纠结了他们很久的谜题，终于有了答案。
扶桑之城的“他大人”，的确是中了散魂术，所以他才会和徐福一起出海东渡，他是为了去灵气旺盛的地下城寻找他的灵魂碎片。
而经历了三四千年，他最终的确找齐了所有的灵魂碎片，但他却不再是曾经的镌明圣，而变成了没有灵力也没有记忆的简十三。
简十三明白了，为什么在天山下的封印之地，他会看到镌明圣如同睡去一般的躯体，那是因为镌明圣为了突破封印，对自己施下了散魂之术。
他，简十三，确实已经不能算是镌明圣本人，他是由镌明圣的魂魄集结而成的，一个原本就不存在的人。
简十三忽然好想在封闭的墓室里仰天大笑。
人真的有意思，总是那么矛盾那么纠结。在不知道一件事的时候，总是想着要找到真相，可当真相真的摆在眼前的时候，又总是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
关白看着简十三的脸色变来变去，知道他现在内心陷入苦闷和挣扎，但自己却并没有立场来安慰他。他心里叹了口气，将那块绢帛拿过来认真地看着。
“最后有写，像黛娜这种情况，如何去化解。”关白轻声提醒着简十三。
简十三点了点头。其实他看到了。只要在七七四十九日的期限到来之前，他能够将程素寒带到黛娜的躯体前，让她们双手交握，再让有灵力的人念下绢帛上的符文，就可以让程素寒体内黛娜的魂魄被释放。但黛娜的魂魄将会被禁锢在躯体周围无法离去，直到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消散。
程素寒的确是无辜的，她一定要被解救出来。可是，等待了两千年的黛娜，最终要换来这样残忍而悲哀的结局，这让简十三和关白都觉得十分不忍。
这狗屁散魂术究竟是谁创造出来的？
第264章 兄弟
程素寒再次跪倒在简十三面前。
“黛娜恳请镌明圣施法，我宁愿用魂魄守在这里，守在阿楚身边，直到魂飞魄散也绝不后悔。”
简十三单手将她扶起来，苦笑道：“你别再动不动就下跪了行不行？就算你不求我，我也会救程素寒的，这你尽管放心。”
程素寒不再说话，走过去站在了阿楚的旁边，用一副含情脉脉的表情看着眼前的白眼僵尸。
简十三暗暗摇了摇头，对关白说道：“这件事只能你来办了。我是一点灵力也没有的，这你知道。”
关白点了点头，但心里也是有一丝不忍。
简十三看着关白的样子，心念一动，忽然问道：“刚才，黛娜称呼你为舒明圣，那是什么意思？”
关白猛地低下头去，半晌又缓缓抬起头来，唇角也勾起了一丝浅淡的苦笑。
“我要是说黛娜她认错人了，你会相信吗？”
简十三呸了一声，用略微颤抖的手指指着关白的鼻子：“你他娘的真的是舒明圣？”
关白不置可否，反而向着程素寒说道：“黛娜，你说我是谁？”
程素寒转过身再次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地上：“您是舒明圣。”
“为什么？”简十三和关白异口同声地问道。
他们虽然问的是同一句话，但意思却不尽相同。关白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会说我是舒明圣？而简十三的意思则是，关白为什么变成舒明圣了？
要知道，舒明圣可是镌明圣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啊！而关白不是一直和他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神兽猎人，连进入圣殿的资格都没有的吗？
关白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隐瞒这一切，欺骗着简十三？
程素寒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笃定：“我能感觉到，舒明圣和镌明圣您不同，他已经经过了轮回转世。按理来说，普通的轮回转世是不会留下前世的印记的，即便是身负灵力的人，一旦进入轮回，前世的灵力也都不复存在了。可舒明圣身上却发生了不同寻常的变故，所以我还能感知到他的确就是曾经的舒明圣。”
简十三看着关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关白，你也知道你自己就是舒明圣，对吗？”
关白脸色从未有过的灰败，他咬了咬牙关，像是在承认一件世间最罪大恶极的罪行：“对。”
他一次次地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从狐狸青咏到舒明圣。如果说身为狐狸青咏的时候，他因为没有前世的记忆而隐瞒，那他已经恢复了记忆，又为何要再次隐瞒他身为舒明圣这件事？
“关白，你不愿意做我的弟弟吗？”简十三轻声问道。
“我愿意。”关白的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是我不愿意做你的弟弟，是只怕你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之后，你会不愿意承认你有一个这样的弟弟。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简十三其实也不知道自己问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
从糊里糊涂地成为简十三，一直以为老冉和游牧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到他发现其实这两个人隐藏着不想让他知道的秘密，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孤单和无助。直到关白出现在他的身边，帮助他，屡次救他的命，让他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被世界遗弃。
而当他发现，自己甚至连一个正常的人类都算不上的时候，又发现原本以为可以信赖的关白，竟然是不愿意承认的、他的亲弟弟。
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就像被扔到了过山车上，起起伏伏大起大落，把他的脑子搅和的七荤八素七零八落，让他变成了一块被嚼过的口香糖，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关白也像程素寒一样，单膝跪在了简十三的面前，却仍旧没有说话。
“你们干嘛这么喜欢跪着？”简十三找了个墙角坐下，觉得这样好像稍微有点安全感，“我现在算不上镌明圣，也算不上是你哥，跪我干什么？”
程素寒体内的黛娜也算是冰雪聪明，她知道这是简十三和关白之间的官司。她站起身来，仍旧站回到阿楚的身旁，那意思好像是“你们聊，就当我不存在”。
“以前的事，你只想起来了一部分，而我几乎都想起来了。”关白低着头，声音听上去如常，但若仔细听的话，里面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
“当年，从玄想要取代你，成为天下神兽猎人的首领。他和姒芒定下了计策，经过三年时间选择了一处最理想的封印之地，在那里修建了壁垒森严的封印之殿，设下了重重封印。名义上，从玄对外宣称是要封印狰狞兽，其实……他是为了封印你我。”
“因为他忌惮你的强大灵力，知道只有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才能对付得了你。而你我果然中了他的圈套，被牢牢地封印在天山之下，永生永世都无法脱身。等到你我的灵力彻底散去的那一天，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镌明圣和舒明圣了，你我会像普通人那样老去，死去，连轮回也进入不了。”
“你和我在封印之殿里用了各种方法，最多只能突破两层封印，到了第三层就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了。有一天，你跟我说你已经想出了方法，可以让我们两个人都出去。我问是什么方法，你就将我的手拽了过去，给我注入了极其强大的灵力，我的手心里就出现了一只八重樱的印记。”
简十三听到此处，下意识地摊开自己的手掌，看着那个宛若真花一样的粉色印记。原来，这个印记也曾经是镌明圣的。
“你和我说，这印记里有你大部分的灵力，可以带我突破这里的封印重新回到地面。但这种方法只能让我一个人回去，代价就是我的灵力在突破封印之时将会大幅衰减。我问那你怎么办？你说你想要试试族里的禁术，散魂术。我那时对散魂术一点也不了解，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法术，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一定没问题的。”
“可是，当我从封印之地出来之后，在山谷里等了你足足一百天，也没有等到你的出现。那时我的灵力已经减弱了很多，根本没办法找到封印之地的入口。没办法，我只能含恨离去。后来，我回到了族里，将从玄的恶行昭告天下，还带领着一部分相信我的族人，和从玄展开了长达百年的战争。”
关白深深地将身子伏了下来，几乎是紧贴着地面。
“就是这场战争，让神兽猎人一族开始慢慢凋敝。我们的数量不断减少，而战争给百姓带来了伤亡和痛苦，他们越来越怨恨神兽猎人。你在的时候打下的那些根基，树立的那些口碑，在我的手里全部都失去了。我是神兽猎人的罪人，我没有面目再见你，更没有资格称呼自己为你的弟弟。”
“这些你还没有想起来，可是我都想起来了，还和那一世一样记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想起来的，那时你一定会怨我毁掉了族人的基业，怨我只顾着和从玄打仗却不去设法救你、找你，就像我自己怨恨自己一样。所以，我不敢和你相认。”
关白说完了话，趴在地上不肯起来。倾诉这些心里话并没有让他有一丝一毫的轻松，因为他仍然还隐瞒着自己心里最锋利、插得最深的那根刺。
第265章 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说过谎。只不过有些是善意的小谎言，它们无关痛痒，不影响大局，甚至还会带来短暂的幸福和快乐。
如果隐瞒也算是一种谎言，那么关白就是不得不一再说谎。他并不想这样做，他每一次的隐瞒其实最痛苦的正是他自己。然而最初无法开口的事情，往后却要用一个又一个的隐瞒来掩盖，这无异于让他坠入越来越难以自拔的深渊。
简十三看着面前神色凝重，眼神中充满了痛苦的关白，从墙角处慢慢地站起身来，走过去。
“这就是你不告诉我我是你哥的原因？”简十三的声音从关白的头顶飘了过来。
“是。”关白暗暗咬着牙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如平日一样平静。
“你觉得，我会为了一群早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陌生人，不认自己的……亲弟弟？”
简十三和关白已经很熟悉，在他心里早已经将关白当成自己最值得信赖的人。虽然关白对他一直不够坦诚，但他却能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救他的命。
实际行动永远比言语的坦诚更加真实可靠。
简十三唯一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什么会没来由的那么信任他，甚至早在他还是狐狸青咏的时候，就已经在潜意识中信任他。
现在他明白了。
这就是血缘。都说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那是不是因为来世并没有遇见？而一旦真的遇见了，那种血脉亲情仍然能让他们彼此无条件地信赖？
关白抬起头看着简十三，眼神中透射出一种迷茫：“他们不是陌生人，他们是你我的族人。”
“那又怎么样？”简十三好整以暇地抱着臂膀，带着三分玩世不恭，“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他们虽然是我曾经的族人，但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从此或者投胎转世，或者飞灰湮灭，各安天命，谁也不再欠谁的。可是，你是我弟弟，亲弟弟，一个爹一个妈生的。我不知道就还则罢了，可我现在知道了，那我就只认你这个亲人，别的都和我没有关系。”
他微微抬腿在关白膝盖上踢了一脚：“更何况，老子现在是简十三，我虽然没有转世投胎，但镌明圣的事对我来说和上上辈子的事一样，没区别。你哥我命令你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总跪来跪去的，太浪费黄金储备了。”
关白的眼神又恢复成了古井无波的样子，但却目不转睛地看了简十三几秒钟，这才站起身来。
简十三跟镌明圣是多么不同的两个人啊。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哥哥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个视族人的安定幸福为己任的哥哥，如今竟像是一个勘破了红尘俗世的方外之人，虽然言语中带着宿命的无奈，但却通透到令他吃惊。
假如很久之前他就是这样，那后面的一切是不是都会截然不同？
“你原谅我了？”
关白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这是长久以来困扰他的问题。尽管他明明知道，自己这么问还有另外一层更深的意思，但他就是想知道简十三的回答。
“我根本就没怪过你。”简十三回答得很快，不假思索，“我觉得，以前的我也没怪过你。虽然我不再是他，但我毕竟是他。”
简十三的回答听上去古怪而别扭，但他相信关白能明白他的意思。
“那，你会怪从玄么？”关白索性把想问的问题都问出来，好过在心里继续折磨自己。
简十三这一回没有那么干脆利落地给出答案，而是在原地踱了几步，似乎在思考。
“也说不上怪不怪。”简十三沉吟道，“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回忆起以前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一直到他封印我为止，其实我对这个人都没有什么太多的看法，印象不好不坏。”
“不过，害人总是不对的。别人比你强，你就想着要害他，这样的做法我肯定不赞成。不过他也比较苦逼，我比他强，他却无法通过正常努力超越我，只能封印我。说实话，我有点同情他，但更多的是可怜他。”
简十三并不知道，当年镌明圣发现自己被从玄圣封印之后，当时的想法是什么样的。究竟是愤怒，是仇恨，还是绝望，伤心，他都无法从回忆中感觉到。但他此时的想法，就是觉得从玄这个人很可怜，不是怜惜的那种可怜，而是充满了鄙视的那种可怜。
关白认真地听着简十三的回答，始终抿紧了嘴唇沉默不语。
倘若从玄知道了简十三的这番回答，不知道会不会悲愤交加，筋骨俱碎，目眦尽裂，七孔流血而亡？一个被自己当了一辈子眼中钉的人，最后终于除之而后快，却不曾想这个眼中钉直到几千年后，还在发自内心的鄙视他，可怜他。
被鄙视和被可怜，这应该是世界上最令人抓狂的两种情感。
你以为他是你的奋斗目标，人生标杆，终极理想，毕生敌人，可其实人家压根没拿你当回事。
即使死在你手里一次，也仍旧没拿你当回事。
从玄啊从玄，当年你可曾想过这些？
简十三见关白沉默不语，心事重重，以为他还在自责中一时无法走出来，便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放轻松，然后走到了程素寒身旁。
“黛娜。”简十三看着比自己矮很多的程素寒，说道，“你真的想好了，要在这里陪着阿楚吗？也许我能想出别的办法，让你真正的活过来，而不用占据程素寒的身体。”
他的语音听上去难得的轻柔。毕竟，黛娜是与他生活了三年的人，他的梦姑。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坐在石椅上的黛娜本尊。
程素寒微微笑着，缓缓摇头：“你说的活过来，是真的活着么？没有了阿楚，没有了我熟悉的一切，这样算是活着吗？”她看向简十三，目光清澈而潋滟，“我从醒过来一直到今天，连一个能听懂我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周围的一切我都不认识，这里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绢帛上说，我身上的散魂术是最成功的，可我觉得，这种成功对我来说却是一个最大的错误。但我不怪阿楚当年做了这个决定，也许这就是我应该有的结局。虽然阿楚现在变成了这样，但我相信他也能感觉到我在这里陪着他的。”
程素寒说完，看了阿楚一眼，便慢慢走到了黛娜身边。她这是进了这里之后，第一次正面近距离看自己的身体，眼神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怪诞。
“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曾经的自己，这种感觉真是……很糟糕。”程素寒喃喃说道。
“你比我镇定多了。”简十三说道，“我当时看见自己的时候，吓得差点屁滚尿流。”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用词有些粗俗，他揉了揉鼻子，向着关白打了个响指。
“来吧，老弟，看你的了。”
关白看上去已经恢复了镇定，他手拿着绢帛向程素寒和黛娜走去。
第266章 消失的后裔
程素寒看着关白走过来，脸上露出一丝解脱和释然的微笑，轻轻地将手搭在了黛娜的手上。
关白展开绢帛放在面前，灯光拉长了他的影子，让他的侧脸看上去有一分犹豫和不忍。
“黛娜，”关白开口了，“你们从姑师国的地下城出来的时候，那里还有别人了吗？”
简十三和程素寒同时向关白看去。简十三没有料到关白会问这样的问题，因为他自己从来没想过要问。也许是因为他的记忆没有关白的完整，也许是因为关白一直对神兽猎人一族的凋零而耿耿于怀。
程素寒眼中的光芒暗了暗，似乎回忆让她黯然：“父亲和我说过，先祖从那里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支族人留守。他们说，不想离开神兽猎人最后的家园，想和先王的尸骨被埋在一起，他们发下誓言，永远不会离开地下城。后来前车师国就只剩下我和阿楚两个神兽猎人后裔，我们曾经想过要偷偷跑回地下城去，但却被王兄……前车师国王软禁了。我不知道地下城的族人后来怎么样了。”
简十三想起了平老师曾经说过的姑师地下古城，也想起了自己在图书馆里翻阅过的那些资料。姑师地下古城的出土已经证明，最后留守的神兽猎人也已经故去，他们的痕迹终止于唐朝初年。
这是不是意味着，现在这个世上剩下的最后四个神兽猎人，此时都在这间狭小的墓室里了？
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万事万物，终会归于沉寂。
“不过，我最近好像又有一种感觉。”程素寒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这种感觉不像察觉到镌明圣时那么强烈，是隐隐约约的，我拿不太准。”
“你感觉到什么了？”关白问道。
“我总感觉，这世上好像还有一个神兽猎人存在。”程素寒眼中带着不确定，说话的语气也很轻慢。
关白突然全身微微一震，程素寒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震动，但简十三因为距离稍远，关白又是背对着他，因此并未发现。
“还有一个？真有意思。”简十三啧啧了两声，“看来神兽猎人也没那么容易灭绝啊，比恐龙坚挺多了。”
显然他对这件事并不在意。当年上万名的神兽猎人里，也只有舒明圣是他的亲弟弟，别的人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久远的仿佛隔着宇宙洪荒。
“哎，老弟，你不是能在茫茫人海里把你老哥我都给找出来了吗？那你能感受到那个人在哪儿么？”简十三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关白缓缓摇了摇头：“我现在灵力不够，感觉不到。”
“也是。”简十三毫不在意，“你这点灵力还是留着帮黛娜吧。”
关白和程素寒都不再说话。程素寒微微点了点头，神色淡然中带着一抹坚决，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也显得轮廓分明了许多。关白将灵力缓缓引出，注入到程素寒和黛娜交握着的手上，然后低低地念着绢帛上的符文。
只见绢帛上的黑色符文忽然幻化成了金色的字符，从绢帛上缓缓地升起，犹如金色的水流般流动着注入程素寒和黛娜的手掌之中。而程素寒慢慢闭上了眼睛，仿佛那潋滟粼粼的金光让她不敢逼视一般。金色的字符从程素寒的手掌沿着手臂向上流动，似乎是在程素寒身体里游走了一圈，然后从她的额头涌出，迅速地进入黛娜的双眉之间。
程素寒的身体好像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在金光消失的刹那，瘫软在了关白的臂弯里。
在没有人注意的地方，站在墙边的阿楚，那双白翳遮住的眼睛里，流下了一行泪水。
这一施法让关白体内略略恢复了一点的灵力再次消耗殆尽，他将昏迷过去的程素寒放在墙边的石床之上，随即也感觉到身体一阵沉重的疲惫，好像穿着一件无形的钢铁铠甲，压得他难受。
他回过头去看简十三，刚想说什么，却发现简十三不知何时也躺在了地上。
“哥哥！”关白一声哥哥脱口而出。
简十三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晕过去的，他只觉得自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金色的符文看，看着看着就觉得眼前一片昏花，仿佛有人在他的眼睛里放焰火。
他闭上眼睛转了转眼球，又用手揉了揉，再次睁开的时候却发现身边的景象已经截然不同。
他置身于一个宽敞而明亮的洞窟之内，旁边的石壁光滑平整，石壁上隔一段距离是一个半碗型的油灯。眼前不远处是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熊熊火焰的青铜鼎，而青铜鼎后面的墙壁上，半嵌着一只巨大的怪鸟。怪鸟灰黑色的羽翼极其丰满，但鸟头却藏在厚厚的羽毛之中，好像羞于见人。
简十三立刻意识到，这里不正是天山之下的封印之地吗？
自己怎么又回到这里了？刚才……不是还在素夫人的墓里吗？
难道，这是他的幻觉？
“算是幻觉，但也不能完全说是幻觉。”
简十三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非常低沉，但却极其动听的声音，就好像一杯令人通体熨帖的热茶，还带着袅袅的余烟。
他猛地回过头去，然后立刻觉得整个人傻掉了，好像智商瞬间被人抢走，脑袋像被炮轰了一样。
他看到另一个自己，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袍，白色的衣领仿佛天山之巅的雪，一头长发束在脑后，一种说不出的风流俊逸。
那个自己正以手指为刻刀，在一面实心的木头屏风上轻轻地、仔细地雕刻着什么。
“你终于来了。”那个人说道。
“你是……镌明圣？”简十三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嗓子，有点磕巴地问道。
那个人微微一笑，放下手停止了雕刻，神态闲适：“是我。也是你。”
“你……你好像比我好看点。”简十三不知道为什么，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镌明圣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施施然向着摆在另一侧地上的两个蒲团走去，衣袂飘飘。
简十三连忙跟上，虽然匆忙中脚步磕绊了一下，但还是顺利走到了蒲团那里，学着镌明圣的样子，盘腿坐在了蒲团之上。
要说天底下最奇怪的感觉，应该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面对着曾经的自己，而且是无数次被人提到过的自己，活生生地就与自己面对面而坐，那种熟悉与陌生，那种随意与尴尬，那种好奇与迷惘……还有比这种感觉更奇怪的吗？
“这里没有茶，不能请你喝了。”镌明圣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抱歉。
简十三摇了摇头，表示无所谓，然后看着那刚刚开始雕刻的屏风，说道：“我见过那个屏风。不过我看见的是已经雕刻好的，还漆了彩漆。原来是你刻的？”
正是那扇彩绘屏风，上面记述着镌明圣的遭遇。
镌明圣微微点头：“嗯，漆彩漆，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简十三见镌明圣好像并不急着说什么，反而就像一个唠闲嗑的聊天对象，初见时的震惊慢慢和缓下来。他开始意识到，眼前的镌明圣虽然就是从前的他，虽然和现在的他长得很像，但其实他们更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第267章 咱们当哥的人
问完了彩绘屏风的事，简十三的情绪从最初的震惊和不知所措中渐渐平复下来，但他却不知道该和眼前曾经的自己再说什么了。
人在不知该如何表达的时候，往往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要说的话太多，却不知从何说起。
青铜鼎内的烈火熊熊，将简十三和镌明圣两个人的身影映照得不断晃动，身后远远的嵌在石壁上的狰狞兽似乎睡着了，安静得像是不存在。
“做别人的感觉，怎么样？”镌明圣忽然开口问道。
他收敛了笑意，脸上的肃静神色是简十三所陌生的。简十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么郑重的表情，即使在最该肃重的时候，他也带着三分无所谓。
“对你来说，我是别人，可对我来说，我就是我。”简十三挑了挑眉，“所以你这个问题，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镌明圣目不转睛地看了简十三几秒钟，说道：“看来，感觉应该不差。”
不知道为什么，简十三好像在镌明圣这句简短的回答里，听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羡慕？
强大的几乎像半个神仙一样的镌明圣，居然会羡慕他这个平庸无奇的无名小卒？
简十三觉得，自己应该是感觉错了。可能是昏昧不明的光影打在镌明圣的脸上，让他的视线生出了某种瞬间的幻觉。
想了想，简十三决定换一个话题：“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不是封印之地吗？”
镌明圣微微点头：“是的，这里是从玄封印我和舒明的地方。你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我的确给自己施了散魂之术，而你也的确得到了我留给你的琅金球。”
“琅金球？”
简十三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已经忘了那个被用完了三次灵力的金球了，他拉开随身挎包的链子，将金球取出来，镂空的金球在火焰的照明下散发着炫目的金光。
镌明圣看了一眼琅金球，说道：“就是它。我把自己的一部分灵力封在了金球里，希望以后可以帮助到毫无灵力的你。看来，你已经使用过了。”
“这是你留给我的？”简十三好像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荷鲁斯之眼吊坠，琅金球，八重樱印记，这些他从搜索大师系统里得到的传说类物品，原来都曾经属于镌明圣，或者说，属于从前的自己。
他下意识地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八重樱印记展示给镌明圣看。
“这个你也得到了？”镌明圣神色不变，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我把它先给了舒明。”
简十三这才想起，镌明圣和舒明圣是一起被封印在这里的。他抬起头向大殿四处环视，却并没有发现第三个人的身影。
“舒明已经出去了。”镌明圣猜到了简十三的想法，回答着，然后又像补充说明一样说道，“舒明，他是……我们的弟弟。”
简十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舒明他找到我了，我们相认了。他已经投胎转世，这一世他是……他叫关白。他因为吸纳了琅金球里的灵力，恢复了那一世的记忆。”
简十三差点说出关白的这一世其实是一只狐狸，但他却忍住了没说。从手足情深的角度，镌明一定比他更关心和在乎这个亲弟弟，不然他不会将八重樱印记给了舒明，而由自己承受散魂之术的无尽痛苦。如果让他知道弟弟投胎到了一只狐狸身上，他也许会有些不好受吧。
“你们相认了？”镌明圣平静了很久的眼神终于燃起一小团火焰，看来运筹帷幄的他，也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嗯。刚刚相认不久。”简十三不知不觉叹了一口气，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到，“他老早就知道我是谁，一直跟着我，救了我好几次，可是却不告诉我他是我弟弟。原来他一直在为出去后发动了和从玄一派之间的百年战争，最后导致神兽猎人几乎灭族而愧疚。”
“为了这件事吗？”镌明圣眼里的小团火焰渐渐暗了下去，最终熄灭了，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是啊。你说他傻不傻？”简十三笑，“我怎么会为了这种事责怪他呢？”他抬头看着镌明圣，“我知道你也不会，对吗？”
镌明圣移开了目光，看着远处青铜鼎里的火焰，像是陷入了长久而深沉的回忆之河。半晌后，他勾了勾嘴角，唇边和眼里都浮现出一丝笑意。
“不会。我从来没有怪过他。”他的声音不大，但听上去却字字分明，“不管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他。你也一样。”
简十三摊了摊手：“对呗。谁叫咱们是当哥的呢？”
“舒明和我不一样。”镌明圣说道，“他从小就聪明跳脱，性格豁达开朗，富有侠义心肠，人人都喜欢他，亲近他。他比我小了足足八岁，在他心里，可能一直把我既当成兄长，又当成父亲，所以他虽然和别人都要好，和我却总是好像隔着一层疏远的敬意。”
聪明跳脱？豁达开朗？简十三心说，这可真不像关白，倒有点像他自己。
“自从父母先后去世之后，我只剩下舒明这一个亲人，自然是把他放在第一位。可是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之间的距离，虽然很想和其他人那样与舒明亲近，但却始终做不到。我想，舒明也和我一样，在刻意维持这种距离。”
听着镌明圣带着一丝伤怀的声音，简十三忽然插嘴道：“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你有没有想过，除了父亲，兄长，你还是神兽猎人的首圣，整个族群的老大，从公事公办这个角度来看，舒明也需要充分地尊重和敬仰你，他这是在维护你的形象和地位。你总不能和别人一样，日常和舒明一起勾肩搭背，出去喝酒赌钱吧？你们两个，不过是性格不同，表达感情的方式不一样，但你们对彼此的感情我觉得是一样的。”
简十三知道，古人比现代人含蓄，尤其是镌明圣这种身居高位，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人来说，更是不会奔放地表达任何形式的情感。而且，他和舒明都是男人，还是亲兄弟，是上级和下属，在等级森严、尊卑分明的社会，更是无法像两个普通人那样敞开心扉。
也许因为他和镌明圣同为一人，所以他毫不隐瞒地说出了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
镌明圣沉默了。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这些话就像一道闪电，照亮了原本阴霾的天空。
“我懂了。”镌明圣的神色柔和，声音愈发沉静。
“这就对了嘛。两兄弟有什么事是说不开的？”简十三为自己和镌明圣的心有灵犀而感觉到高兴。
的确不愧是曾经的自己，理解和领悟能力就是高。
“嗯。所以对于他隐瞒你的事，你也不要怪他。”镌明圣说道。
“不就是和从玄那小子打了一仗嘛，说了不怪的，这算什么大事。”简十三又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镌明圣若有所思地看着简十三：“不是这件事。是另外一件事。原本我想不通，你说了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了。”
还有事？简十三这回是真的愣住了。
第268章 铁骨柔情
简十三直觉，镌明圣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一定是一件他们三个人都很不愿意面对的事。
“如果要你掉入一个陷阱，你觉得由谁来骗你，你才会轻易掉进去？”镌明圣淡然地问道。
简十三知道，他的回答一定就是镌明圣心里的答案，因为他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他的心蓦地向下一沉。
“最亲近的人。”简十三想起了老冉和游牧。
镌明圣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我和从玄，一向不亲近。如果是他让我来这里，我一定会十分谨慎。”
他和简十三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电光火石之间，同为一人的那种默契如同电流交汇。
“你是说，骗你来这里的，不是从玄，而是……”简十三说不下去了。
“嗯，是舒明。”镌明圣黝黑深邃的眼睛，仿佛两渊深不见底的潭水。
他别开简十三的目光，看向远处石壁上睡着的狰狞兽。
“其实，狰狞兽虽然面目凶神恶煞，但它们并不是邪恶的神兽，只要有灵力高强的人正确引导，它们反而会成为一个忠实的伙伴。”镌明圣忽然岔开了话题，“那只狰狞兽，原本是我的坐骑。因为我的个性使然，可以说千百年来，它是我最好的朋友。”
简十三回头看向镶嵌在墙壁里的狰狞兽，回忆起曾经在这里见到它的一幕幕。的确，除了怪异诡谲，这狰狞兽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人的事情，甚至还有些可怜兮兮。那时他以为是因为狰狞兽被封印的缘故，现在他才知道，那是因为它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和主人在这里遭遇的一切。
“舒明和我说，他也找到了一只狰狞兽，想把它驯服为自己的坐骑，但他试了几次都不成功，想让我来帮助他。我知道，狰狞兽的数量极其稀有，找到一只的确很不容易。而且我信任舒明，不疑有他，就这样才来到了封印之地。”
“没想到，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舒明也在我的身旁，而且他非常愤怒和沮丧，简直就像一头暴怒的神兽。那时我就知道，从玄应该是背信弃义将他也一起封印了，但他没有和我解释过，我也就没有过问。毕竟无论如何，他也是受害者。”
“那时你怪过他吗？”简十三忍不住问了一句。
镌明圣从狰狞兽身上收回目光，神色柔和：“没有。我只是很伤心，为我们兄弟被别人挑拨离间而伤心。而你的话让我意识到，舒明的心里也应该一样痛苦，为了曾经背叛过我而痛苦和内疚。”
“是啊。”简十三就知道镌明圣会这样回答，“你要是怪他，就不会用八重樱印记把他送出去了。我觉得，一定是从玄花言巧语骗了舒明，也许舒明根本不知道他要封印你。”
镌明圣勾了勾嘴角，这个细小的动作一下子让简十三想到了关白。果然是一奶同胞，这一世的关白有很多地方都和镌明圣神似。
“其实，这应该是从玄的一个赌注吧。”镌明圣说道，“他赌我们兄弟因此而恩断义绝，这样我们就会两败俱伤，即使我出去了，灵力也会永久性的造成伤害，不再是他的对手。而世上从此再也没有舒明圣，他就一家独大。”
“可惜他赌输了。”简十三鄙视地哼了一声。
“对，他输了。我将我的大部分灵力注入了八重樱印记，这样舒明可以突破封印出去，灵力虽然减少，却足以和从玄抗衡。而他也绝对不会想到，我会给自己施下散魂术，虽然最终灵力没有了，却仍然可以活下去。”镌明圣眼睛里闪着细小的光芒。
“可不是么，我们两个都活着，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气个半死。”简十三有点得意洋洋，但随即又有点沮丧，“不过那小子也死了千百年了吧？真可惜不是气死的。”
镌明圣不置可否，目光炯炯地看着简十三：“一切都还未结束。”
简十三一怔，不明白镌明圣的意思。还没结束？
镌明圣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慢慢向前踱着步，一直走到一面石壁之下，注视着石壁，那目光好像一道x光，可以穿透眼前厚厚的障碍。
“从玄虽然心术不正，但也的确是一个极聪明的人。”镌明圣说道，“他在这封印之地设下了一个很特别的封印，而这个封印，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怎么说？”简十三好像摸到了点门道。
他暗暗回忆着他自从进入封印之地后，遇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封印。邪恶的湖水，断龙石上的血契封印，活人献身的寂灭封印，令人不适的人皮封印，要了他一命的人血封印……哪个是从玄为他自己准备的？
“从玄知道，即使成为了天下灵力的第一人，即使过上一千年两千年，他还是会死，会入轮回。可是像他这样野心勃勃的人，又怎么会甘心重新做回普通人？”镌明圣转过身来看着简十三，“所以，他在这个秘密的、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设下了一个封印。只要他的转世能进入这里，他就能在封印的作用下恢复那一世的记忆和部分灵力。”
“这么……牛逼么？”简十三有些愕然。
看来这些大佬的确很善于未雨绸缪，镌明圣是这样，那个从玄小人也是这样。可是，做普通人有什么不好？大家不都是普通人吗？即使从玄找回了曾经的记忆和灵力，难道他这一世就不用死了？
“你当时进入封印之地的时候，是否发现这里有被人进入的痕迹？”镌明圣问道。
简十三猛地一拍脑门，随即从蒲团上跳起来，跑到屏风的后面。
“就是这里有个洞……咦，洞呢？”简十三看着光滑平整的石壁，半晌才反应过来。
那些在他之前闯入封印之地的不速之客，在现在这个幻境里，应该还没有出现。
镌明圣看着简十三从屏风后走出来，说道：“是了，看来从玄最终还是进入了这里。也就是说，他现在应该已经记起一切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简十三问道。
人是复杂而多变的，舒明经历了轮回转世，能变成现在这样的关白，难保从玄经过了轮回转世，却仍然是那个野心不改的从玄。
“其实，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镌明圣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向狰狞兽走去，“我们原本应该放下一切，重新开始。可是……”
简十三就知道他会说可是。有转折，就说明事情有变化。
“可是如果他要像以前一样，为了自己而做出伤害别人的事，那么，就一定要阻止他。”镌明圣斩钉截铁地说道。
在这瞬间，简十三第一次感受到了镌明圣身上作为强者和领袖的一面。那么毅然决然，那么杀伐果决。原本浓浓的书生气质，此时竟然带着七分刚劲，三分寒意。
对嘛！这才是他心里的镌明圣啊，这也正是他一直以来对自己的一个无形的幻想，这是他想成为的人！只不过，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曾经真的就是这样的人。
“好！”简十三言之凿凿，心里充满了振奋和勇气，“你放心，无论他从玄现在在哪里，是干啥的，我和关白一定不会让他危害到别人。”
镌明圣看了简十三一刻，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他没再说话，而是伸手抚摸着狰狞兽灰黑色的羽翼，狭长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柔情。
第269章 一错再错
狰狞兽在镌明圣的轻抚下从酣睡中醒来，它将脑袋从羽翼中伸出来，像一只憨态可掬的狗子一样用头轻轻蹭着镌明圣的手背。
简十三看到了狰狞兽的脸，那张脸上仍然戴着一个木头面具，面具上画着形似镌明圣和他的脸庞。在橙黄色火焰的照耀下，原本苍白的面具看上去多了一层柔和，并没有初次见到的时候那么吓人了。
“我被封印之后，经常会思考一个问题。”镌明圣倚靠在狰狞兽身上，一人一兽彼此相互支撑，“黄帝最初成立神兽猎人，是否是一个错误。”
“其实神兽和人一样，没有谁是生下来就能分出善恶的。同样，也没有谁能代替任何人去夺取其他人或者神兽的性命。所以，即使后来没有舒明和从玄之间的战争，我也打算解散神兽猎人。我们的族群，最终总是会消失的。”
简十三觉得此时的镌明圣看上去很像一个哲学家。
于是他也回答了一句颇有哲学意味的俗话：“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你也不用想太多了，徒增烦恼。”
镌明圣看着简十三，狰狞兽也透过面具用乌溜溜的黑眼睛打量着简十三。
镌明圣笑了，一个真正的笑，露出了几颗雪白的牙齿。简十三觉得，这个笑容是他所熟悉的，笑起来的镌明圣和简十三看上去一模一样。
“看来，我给自己施下散魂术的选择，是正确的。”镌明圣原本不动声色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生动的表情，“我很满意现在的我。”
简十三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这算是自吹自擂吗？但的确让他心里挺舒服的。
“好了，你该回去了。舒明还在等你吧？”镌明圣拍了拍狰狞兽的头，迈步向屏风走去，“我还要继续雕刻屏风，然后再按你的建议漆上彩漆，很忙的。”
简十三看着镌明圣挺秀的背影，忍不住在想自己从后背看上去也这么好看吗？
“是不是……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简十三忽然觉得心里涌上三分伤感。
他想起了黑金字塔里的奥西里斯。两次与他的离别，都有点伤感，但和此时的感觉还不尽相同。毕竟奥西里斯还在黑金字塔里永生着，而眼前的镌明圣却只剩下了一具没有知觉的躯体。
“想见很容易啊。”镌明圣没有回头，以指代刀继续雕刻屏风，碎木屑簌簌地不断落下，“你只要照镜子，就能见到我了。”
简十三哈哈大笑了两声，但随即又觉得鼻子一酸。
那么，再见了，镌明圣。再见了，曾经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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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简十三听到关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十分的焦急和担忧，甚至隐隐还有点闷闷的鼻音。
“你不会是快哭了吧？”简十三揉了揉额头，翻身坐起来。
他立刻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关白的脸，原本光洁如瓷也冷硬如瓷的那张脸，此刻看上去有点可笑，是因为从来没见过他脸上有这样丰富的表情吧？
“你醒了？”关白仔细地看他，“你怎么会晕倒了？难道你受不了我的灵力？”
简十三挥手打开他的手，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微尘，瞪眼道：“就你那点瓶底水的灵力，我会受不了？而且我也不是晕倒。”
关白见简十三神气活现的样子，知道他的确什么事也没有，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神色也恢复了正常。
“哼。”他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哼啥？”简十三的语气咄咄逼人，“你知道我刚才去见谁了么？”
明明是晕倒，什么去见谁？总不会是去见周公了吧？关白想着。
“说出来吓死你。”简十三做出一副阴恻恻的模样，“我刚才去见了你大哥我。”
关白却瞬间明白过来，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脸色也有点发白。
“你见到镌明圣了？”
“挺聪明的嘛。”简十三点了点头，“你那点事，我都知道了。我和他都不怪你，要怪就怪从玄那老小子，不是个好东西，挑拨咱哥俩。不过咱们大人有大量，以后有机会再收拾他。”
简十三这几句话虽然说得极其随意，但实际上信息量很大，关白要在脑子里过一个圈才能接收到里面所包含的所有信息。
“镌明圣他知道是我……我当时骗了他？”关白眼中的诧异已经消散，双眼有些黯淡无光。
“是的，他知道。但他从来没怪过你，不然也不会把八重樱印记给你了。在他心里，你是他最亲近的弟弟，他相信你不会故意害他。”
关白低下头，好半晌没有说话。他好像一个把自己沉入最深的海底的鲛人，想隔绝外界所有的喧嚣和情绪。
简十三知道他需要一点时间去梳理心情，便走开一点到石床旁边，看程素寒仍然在石床上躺着双目紧闭。但他已经不再担心，因为这一回程素寒很显然是真的在睡觉，他都能听到程素寒这个娇弱的小女生竟然在打鼾。
看来被人附体也是一件不轻松的活儿，这两个月小姑娘恐怕累坏了，是该好好睡一觉。也正好，要是她醒着，发现自己在一个幽深黑暗的古墓里，旁边还有一坐一站两具尸体，估计立马就能吓晕了。
“哥。”关白轻声在后面叫简十三。
简十三回过头来，看到关白神色如常，只不过眼圈有一点微微的红。
“当时从玄根本没和我说要封印你，他只是说想困住你几天，让你答应他不要解散神兽猎人。我当时也不同意你解散族人的打算，劝了你几次你都没听，所以当时想也许这样也是个办法，反正你那么强，最多困住你三天五日的，谁也不能真正伤害到你。”
关白叹了口气。
“我根本没想到，从玄能动用那么多禁术来布置那个地方，等我发现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我特别愤怒，特别怨恨，恨不得立即将从玄抓过来打死，也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蠢，出卖了自己哥哥。可是我没勇气和你承认这一切。后来我看你一直没有问我的意思，也就得过且过的混了过去。”
“直到你把我送出封印之地，自己却一直没有出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是一个多么可恨的混蛋。然后我又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回去发起了和从玄的战争，让族人和百姓都跟着受苦。再然后，我这辈子想起来一切，却又总是不敢向你承认。”
“我一错再错，错上加错，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哥，我不值得你原谅。”
关白身形一矮，双膝跪在了地上，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行神兽猎人的族礼。悔恨和愧疚如同黑夜吞噬大地一样，将关白淹没。
“你他娘的又下跪？”简十三一脚踢到了关白的肩膀。
这一次简十三脚下没有留情，而且是踢中了关白被粽子兵士抓伤的那个肩膀。关白肩头剧痛，身子狠狠一晃，差点栽倒在地上。但他强忍着没有倒下，而是依旧跪得笔直。
简十三有点心疼，但他却没有丝毫地犹豫，接着上去又是一脚，踢在了关白的另外一个肩膀上，然后又是一脚，再来一脚，直到关白承受不住简十三的踢踹，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怎么样？”简十三呸了一声，“这下子你舒服了吧？”
第270章 真正的原谅
侧身倒在地上的关白喘息了一下，依旧固执地用力抬起身体，保持着跪姿，但是心里的确感觉压抑的情绪有所减少。
简十三踢得有些累了，他也不再顾及这里是不是极具考古价值的晋代墓葬，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抽了一口之后像个陕北汉子那样蹲在了关白面前，顺手将烟盒和打火机向关白身上一扔。
关白下意识地伸手接住，眼神中闪过一瞬间的错愕，但随即又低下头，默不作声地一动不动。
“点上，陪哥抽一根。”简十三吐出一个烟圈，看着烟圈缓缓上升，变大，变淡，形状变得不规则，然后慢慢消失。
关白犹豫了一刻，依言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看上去像个逆来顺受的孩子。
“关白，你记不记得，你还是狐狸青咏的时候，咱们一起在封印之地的隐藏正殿里，看到了一面彩绘雕花屏风？”简十三缓缓说道。
关白的脸颊笼罩在淡淡的烟雾之中，他当然不会忘记那一幕。虽然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倒在地上的镌明圣那张和简十三几乎毫无差别的脸庞，让他印象极其深刻。
甚至在他恢复了记忆之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孔会经常出现在他的睡梦里，让他带着一身冷汗和满心的愧疚而惊醒。
他隔着烟雾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的。”简十三的目光穿透薄烟看着关白，”那你还是否记得，屏风上雕刻得都是什么？”
关白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会儿，再次点头。
那是一面四开的屏风，每一开雕刻着一副完整的画面，讲述的正是镌明圣简明扼要的生平。
他如何成为镌明圣，成为神兽猎人之首；他的权力和声望如何被忌惮，从玄如何和忌惮者暗通款曲，设下计谋；他和舒明圣如何被封印在天山之下；最后，舒明圣不知所踪，而镌明圣则一个人留在那里。
“那扇屏风，是镌明以指代刀，亲手雕刻而成的。”简十三说道，”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在那里留下这样一扇屏风？”
关白拿着烟的修长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但他极力克制着。
哥哥……镌明圣他留下这样一扇屏风，一定是因为不希望这样平白无故地白白死去，希望后人能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而死，甚至为他伸张正义。
毕竟即便是镌明圣，对于即将施下的散魂之术也是没有把握的，一旦不成功，很有可能变成阿楚那样的行尸走肉。
所以，他才想要留下这屏风作为证据吧？
“不，你错了。”简十三似乎看穿了关白心里所想，严肃地打断了他的思绪，”镌明圣是知道真相的，知道是你和从玄一起骗了他，可是他却没有在屏风里留下任何一点关于你背叛的线索。因为，他那时就已经原谅了你，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关白身子巨震，一段长长的烟灰倏地掉落在了青砖地面之上。
虽然简十三说，镌明圣和简十三他们都没有怪过他，但那只是简十三的一面之词，他不想简十三是因为劝他才这么说。就算简十三真的不介意，但镌明圣呢？那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镌明圣，和现在的简十三判若两人，假如镌明圣还在，他会真的像简十三那样轻易地就原谅他了吗？
但是，没错，他的的确确曾经亲眼见过那扇屏风。
那是镌明圣在施下散魂术之前，专门留给自己弟弟的一件东西吧？就是为了告诉他，他从来没有责怪和怨恨过？
“舒明，哥哥回来了。”
”哥，你以后还会走吗？这三年，我和娘很想你。”
“放心吧，舒明，哥哥以后绝对不会离开你了。”
……
”哥，我也感觉到我身体里的灵力了，它们在苏醒！”
“太好了，舒明，我就知道你的体内也一定有伏羲灵力，因为你是我的亲弟弟。”
”哥，你说我以后会像你那么厉害吗？”
“在哥哥心里，舒明是最厉害的。”
……
”为什么要解散神兽猎人？哥，我们还可以做很多事，你不是一直和我说，要为天下百姓谋平安吗？难道你现在不这么想了？”
“舒明，很多事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你现在还不明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哼！我就知道，你总是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小孩，我早就长大了！”
……
“哥，哥，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找到了一只狰狞兽！”
”真的？”
“当然是真的！费了好大劲儿呢！不过可惜是一只母兽……哥，我也想用狰狞兽做坐骑，你能帮我驯服它吗？”
”好。”
……
“从玄你这个卑鄙小人！从玄你出来！躲躲藏藏的算什么男人！有种的和你爷爷我一对一地比试比试，封印你爷爷算什么本事！”
”舒明，他听不见的，别喊了。”
“我……我快要气死了！”
”舒明，别生气，哥哥有办法，一定能让你出去。”
……
关白的脑海里回荡着几千年前兄弟二人的对话，原来即使过去了千年，即使他已经轮回转世，这样的对话仍然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里，不敢或忘。
“哥……”
关白闭上了眼睛，眼角濡湿。
简十三扔下烟头踩灭，走过去抱住自己兄弟的肩膀，双手积蓄着力量。
”想哭就哭吧，这里除了我和程素寒没有别的活人，何况她还睡着了。”简十三像哄小孩一样拍着关白的后背，“不过哭完这一次，以后不许再动不动就跪下了啊？”
关白沉默地靠在简十三的肩头，悄无声息，但简十三却感觉到了自己肩膀上的衣衫慢慢湿凉。
嗯，有个弟弟的感觉也挺不错的，虽然这个弟弟看上去比自己成熟稳重多了。简十三其实有时候会幻想自己能有个姐姐或者妹妹，本来以为这个愿望这辈子是实现不了了，但现在上天忽然给了他一个弟弟，也挺好。
片刻后，关白松开了简十三。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除了眼角微微泛红外，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但留意看的话，可以看到他眼底原本常带着的一丝不易觉察的阴霾，已经消散殆尽。
简十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踢得疼不疼？哥给你看看？”
出脚的时候，他就立刻想到踢错了肩膀，不该踢原本有伤的那个。但脚风已经出去了，再收回来未免太没有长兄的尊严，索性一咬牙踢到底。
后来那几脚虽然换了肩膀，但若说不心疼，那是瞎扯。
关白摇了摇头，示意没事。简十三也不再问，因为他知道，只有他真的踢下去，让关白疼一阵，才能让关白开始放下心里的负疚。
“不疼就好。”简十三嘿嘿一乐，”那你就抱着程素寒，咱们赶紧出去。再等下去天色大亮，就不方便行动了。”
关白二话没说走过去打横抱起程素寒当先向隐藏的门外走去。
简十三想了想，走到阿楚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走了。你在这好好陪着黛娜。”走出两步又回头说道，”把你那些粽子兵士都收了，以后要是有考古专家来发掘这里，千万不要捣乱。毕竟我做过三年的你，别给我丢脸。”
第271章 缠丝乾坤网
简十三不知道这个模样的阿楚能不能听懂他的话，但他想说便说了。
关白不明白，为何阿楚在墓穴里设置了这么多机关，但到了最后阿楚却没有杀他和简十三。以他们二人被牢牢捆在金丝网里的狼狈状态，杀了他们可谓易如反掌。
但简十三可能是因为在幻境里做了整整三年的阿楚，他觉得，他懂阿楚的意思了。
在施下那个散魂术之前，聪明的阿楚应该已经预料到了各种可能的结局。这墓穴里的每一处设置，都是阿楚为了不同结局而做的精心准备。
即使黛娜和阿楚都没能得到散魂术最理想的结果，双双变成了僵尸，但凡是进了墓穴的后人，要么因心存歹意而丧命，要么则会成为洞悉黛娜和阿楚那段凄美故事的人，就像简十三一样，对他们的遭遇充满同情。
而体内还有一丝残魂的阿楚，一定也是像黛娜那样，感觉到了简十三和关白和他同族血脉，可以帮助他和黛娜处理一个人成功、另一人失败的散魂术结局，所以才没有下杀手。
兜兜转转了一圈，费尽了周折，最后阿楚却仍然和黛娜留在深入地下的墓穴里，相依相伴。
关白抱着程素寒，简十三跟随在旁边，三个人从高台腹内的密室走出来，一路向外行去。
此时隐藏墓室里的灯烛已经再次亮起，但地上却已经不见了粽子兵士的身影，只留下几滩恶臭的黑水，这让二人都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好在那两把被撞飞的扶桑之刃还在，这让简十三连呼幸好，立马跑过去捡起来还刀入鞘。
要知道，这两把刀在搜索大师系统里可是价值不菲，就这么丢了岂不可惜？
简十三看了看手表，此时不过凌晨四点多，他们在墓穴里过了四个多小时，可对他们两人来说，那感觉差不多像过了一辈子。
从墓道口穿过墓门上的洞口出来时，天边已经光影憧憧，太阳正在努力跃出最后一丝地平线的边缘。有几只早起的鸟儿啁啾着飞过头顶，争先恐后想成为今天第一只吃到虫儿的冠军。
站在土丘之上，关白将手中的程素寒递给简十三，然后用一点灵力将眼前和脚下的泥土重新填埋回去，直到完全看不出塌陷的痕迹。泰始三年素夫人之墓，再次深埋地下。
然后他们快速地前行到达铁栅栏边缘，合力将依旧沉睡的程素寒抬到栅栏外。
简十三依旧让关白抱着程素寒，自己则拿出手机，给邱何拨了个电话。
电话刚刚打出去，邱何那边就立即接听了，看来这位二十四孝男朋友一夜没睡，一直在等简十三的消息。
简十三在电话里嘱咐邱何来接程素寒，说问题已经解决了。
邱何惊喜不已，临出门之前发了条短信给周月歌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然后便急匆匆地奔下了楼，叫醒了满脸不情愿的宿管科阿姨，向着土丘一路狂奔。
为了不引起早起锻炼的人的注意，简十三和关白仍旧站在铁栅栏旁的僻静之处。
就在这时，简十三听到搜索大师系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破解了晋代古墓内埋藏的秘密，程素寒委托案支线任务完成。”
“获得奖励物品：缠丝乾坤网。”
“缠丝乾坤网可以用来盛装物品，所有盛装物品都可以缩至拳头大小，方便携带。此外，缠丝乾坤网可以用来捆缚敌人，将敌人身体经脉及灵力锁住，最长可锁住二十四小时。”
“可以在物品树中查看缠丝乾坤网，点击即可立即获得。”
简十三正斜身靠在铁栅栏之上，一听到系统说完，立刻进入物品树查看。
果然，他看到了一张非常熟悉的网。细密的线绳中夹杂着股股金丝，网格规整密匝，看上去好像一片金丝金鳞的布匹。这不正是之前在墓穴里，牢牢捆住他和关白的那张网吗？
简十三心念一动，随机在系统里点击，一张手帕大小的软软的网便出现在他的手心里。
关白见他忽然神色专注，接着就变魔术一样变出来一块闪着微微金光的布片，先是一怔，随即便大概猜到，应该是他完成了系统任务，得到了奖励了。
“这东西，你看着眼熟不？”简十三掂量了两下，只觉得手里一块轻柔的软网，但却隐隐有一点重量，应该是夹杂了金丝的缘故。
“是捆我们的那个网？”关白看了几眼也认了出来。
简十三点了点头。如果按照之前的逻辑，这缠丝乾坤网说不定也是镌明圣留下的东西。再细看看，这小小的丝网好像那张捆缚了他们的丝网的迷你版，两者应该系出同门，但又有所不同。
他想了想，便将那两把扶桑之刃塞到了丝网里。原本看上去只能装下半个刀柄的丝网，却像一个无底洞一样一下子就将两把刀吞了进去。简十三再次掂了掂丝网，重量和刚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沉。
他嘿嘿一乐，和关白交换了个眼神：“这宝贝不错啊。我本来还担心扶桑之刃肯定过不了机场的安检呢，现在看来没问题了。以后咱俩出门，带多少东西都行了，这不就是哆啦a梦的口袋嘛。”
说着他便将小小的缠丝乾坤网顺手放到了随身小挎包里。
这可能是他得到的最让他满意的支线奖励。因为他刚才特意看了一眼物品的介绍，并没有使用次数的限制。看来这丝网是可以无限使用的，简直太爽了。
简十三已经在等邱何的几分钟里，幻想了好几种使用丝网的方向。比如将来如果他不想做搜索大师了，可以跟关白合伙开个搬家公司，或者快递公司，专门搞物流，无论多大的东西，往丝网里一扔，随身带着立马就走，不要太潇洒。
邱何很快风尘仆仆地跑来，远远见到抱着程素寒的关白，脸色变了又变。本来应该躺在医院里的女朋友，此时却出现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里，这的确有点让他感觉如鲠在喉。
不过，简十三几句话就将邱何的疑云打散了。
他肯定不能事无巨细都告诉邱何，那样费时间不说，墓里发生的事对于邱何这样的学生也是一种世界观的巨大冲击。他就简单地说，已经想办法在古墓里找到了驱散邪祟的古书，按照书上的方法给程素寒治疗过了，她现在只是太累了睡着了，睡饱了自然也就醒了。
其实邱何早就看到了简十三和关白衣衫褴褛、一身黑臭的样子，隐隐感觉墓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怪事。但对于他来说，只要女朋友安然无恙，其他的事情他并不关心，甚至故意想去忽略一些他不理解和不相信的部分。所以他很快地接受了简十三的解释。
就在他要从关白手里接过程素寒的时候，周月歌的电话打了过来。邱何和她通了话，她也长出了一口气，并说马上就打车过来，还要简十三别走，说要请他和关白吃早饭。
简十三这么个聪明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周月歌的意思？
因为现在程素寒还没醒，症状和之前沉睡的时候差不多，周月歌这小妮子心思比邱何多了好几个弯，这是生怕简十三胡乱编了个故事骗他们，便不放他们走，要等到亲眼看到程素寒醒了、一切恢复正常了，才会真正放下心来。
第272章 完事大吉
简十三明白周月歌那点小心思，而且他本来也没打算就这么走了。
这件委托案是否结束，不是由她周月歌说的算的，也不是由简十三自己说的算，这要看系统什么时候给他提示。他要等那时候才能真正放心离去，毕竟他自认他是个极其负责人的人。
邱何没主见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一不知道该带程素寒去哪儿，这个时间抱着穿病号服的女朋友回宿舍一定会引起宿管科阿姨和同学的集体注意；二不知道该带简十三和关白去哪儿，那两个人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比路边的乞丐强一丢丢，尤其是关白肩膀还带着血迹，这要是被校园保安发现了，他长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但邱何又非常听周月歌的话，便二话不说地抱着程素寒坐靠在一株大树之下，索性原地守着简十三和关白，等周月歌来了再做决定。
简十三心里暗暗好笑，但也觉得无所谓，唯一让他觉得不爽的是关白的伤。但关白看上去神色和气色都不错，于是两个人便一起靠在铁栅栏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天色已经大亮，远处的大路上已经偶尔有人走过。不过他们几个人距离大路并不近，而且还有几株难得的树木做遮掩，一时倒也没人发现。
四十多分钟后，邱何终于在望眼欲穿时看到了周月歌的身影。她跑得挺不矜持，好像是在参加短跑的运动员，一阵风一样刮了过来，立刻跑到了树下去看程素寒。
别说，简十三真觉得，周月歌这女孩虽然性格不讨喜，但活得挺真实，而且很看重友情，总体来说是个不错的姑娘。
然而这个不错的姑娘可不如邱何好糊弄，她对简十三给出的那一套古书论嗤之以鼻。
“古书长什么样？给我看看。”周月歌伸出一只手，神色中带着一丝挑衅。
简十三本想拿出那绢帛给她看，想着她反正看不懂大篆，但一摸之下才意识到，他和关白谁都没把那绢帛带出来，竟然遗忘在了墓穴里。又一想这样也好，那东西留着也是个祸害。
周月歌看简十三犹犹豫豫的样子，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叉腰道：“你要是敢蒙我，一分钱委托金也不给你。”
简十三嗤笑一声，说道：“小姐，你看我和我搭档的样子，蒙你需要下这种血本吗？只不过说来话长，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容后再续？”
周月歌叉着腰盯了简十三几秒钟，大概是觉得他神情坦然，眼神清冽，不像是心里有鬼，而且自己连一分钱订金也没付，不会有损失，便稍微放下心来。
接着她吩咐邱何回宿舍拿两件干净衣服来，先给简十三和关白换上，然后大家打个车一起先回索菲特传奇酒店。
邱何见周月歌来了立即什么都放心地交给她来做决定，当下飞奔回宿舍取了衣服，给简十三二人换上。周月歌脱下自己的外套给程素寒穿上，然后让邱何背着程素寒，几个人从学校的小门出去。
此时校园的大路上已经多了不少人，看到他们几个也都会好奇地多看几眼。走过门卫室的时候，周月歌故意大声在一旁说道：“哎呀，叫你昨天不要吃那么辣的火锅，你偏不听，怎么样，又闹肚子了吧？忍着点啊，咱们马上就去医院吊水。”
保安看了他们几眼，估计也是见怪不怪了，大学毕竟不像很多中小学那样出入还要登记，每天进进出出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们几人顺利地出了校园，打车奔酒店而去。
到了酒店安置好程素寒，简十三和关白先后洗了个澡冲去一身的脏臭，然后简十三又给关白的伤口上药、包扎。弄好了之后，发现周月歌叫了客房服务，服务生推着双层推车敲门而进，摆了一桌子的美食佳肴。
“小寒还没醒，咱们就在房间里吃吧。”周月歌坦然地说道，“放心，这顿饭不会记在客房的账上。”
简十三也不多说，和关白安安静静地吃完一顿早饭。周月歌和邱何也吃了点，然后周月歌就直视着简十三，开门见山地说道：“说说吧，我想听真话。”
简十三默默地看了周月歌一会儿，发现这个女孩是真的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且她似乎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能够接受自己即将听到的一切。
简十三想了想，先打发邱何去省医院给程素寒办出院手续，邱何正好也不想听，两人一拍即合，默契十足。
等邱何走了，简十三才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宽大的布艺沙发里，从头开始细说根源。
前几个委托案，他从来没有和人这样细致地讲过。因为之前那些委托人本身就在搜索的过程中，无需他再说什么，除了……罗浅以外。
而这件案子，委托人是周月歌，她却一直置身事外，所以对事情原委的好奇心格外强烈。简十三觉得，如果他不讲的话，这个女孩一定会死缠到底。
当然，他不会真的什么都讲，他将自己和关白的真实身份略掉，只说他在绢帛上看到了有关神兽猎人的记载，这才知道黛娜和阿楚的后裔身份。
周月歌这辈子大概除了玄幻小说以外，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离奇曲折的故事，一时间她瞪大了眼睛，目光里带着四分惊讶，三分好奇和三分莫名的激动。她原本喜欢板着脸，这样可以让她看起来高冷而倨傲，正是她希望别人看到的她的样子，但随着简十三的讲述，她的表情不断地变化着，那种丰富组合是她从未有过的。
等到简十三好容易讲完了，累得几乎口吐白沫，一口气喝下一瓶矿泉水的时候，周月歌突然站起身来去看关白的伤口。
关白也没拦着，面无表情地任她扯开纱布看了半晌，才又默默地重新裹好。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要破坏你的包扎，”周月歌双颊带着一抹奇异的红晕，但肯定不是因为见到了关白健美的肩膀而激动，“我是头一次看到粽子留下的伤口。”
废话。简十三心说，这种伤口岂是那么容易见的？别说你，老子也是头一遭。
“虽然你讲得逻辑混乱，用词也不怎么优雅，可是我相信你说得都是真的！”周月歌难得地对简十三露出了微笑。
这个女孩就是这么不讨喜，什么叫逻辑混乱？用词还要怎么优雅？要给你做一首五言绝句吗？简十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正在简十三感觉有点不爽的时候，躺在套间内床上的程素寒忽然醒了。周月歌欣喜地扑到床边去看好友，两个人叽叽呱呱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时不时还发出低低的笑声。
过了好一会儿，周月歌才红着眼圈出来，嘴角的笑意掩饰不住：“太好了，小寒和以前一样了，你们真的做到了。”
她立刻就伸手拿手机：“把你账号给我，我把佣金给你打过去。你要多少？”
其实简十三真的不忍心要一个还未出校园的女孩的钱，她爸有多少钱那是另外一码事。但他知道，以周月歌的性格，绝对不能允许他不要，而一想到将来要是真的和关白搞物流，那也需要启动资金不是？
第273章 周月歌的情报
当手机提示简十三，周月歌转给他的两笔汇款已经到账时，脑海中搜索大师系统的提示音也随后响起，程素寒委托案正式结束，除了佣金外，他还获得了系统给他的500金。
虽然他未看到清醒后的程素寒，但他知道，这一回她是真的醒了过来，而黛娜的魂魄已经离去。
本来还以为这个委托案要用上几天时间，没想到一个晚上就解决了，此时的米哈尔和女友凯特还没离开西安。不过简十三已经不打算继续跟着米哈尔四处游历。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他有了弟弟关白。想到此，简十三立刻就准备拿出电话打给米哈尔。
而周月歌和清醒后的程素寒聊了一会儿，见她还有点没睡够，便让她再躺一躺，自己则走出套间来给简十三转账佣金。
转完佣金后，周月歌觉得自己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下来，就好像她刚才不是在付钱而是在还债一样。她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孩，虽然为了闺蜜可以不惜一切，但却一点也不想欠任何人的。
简十三是搜索大师，他帮助了自己的闺蜜，这让周月歌觉得异常感激，但这种对别人的感激也是她所不喜欢的一种情绪。所以她二话不说就给简十三打了款，这让她心里一下子舒服了很多。
不过周月歌还是觉得这种舒服不够淋漓尽致。简十三给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他和关白在晋代古墓里的遭遇，那是一个周月歌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头一次离她如此之近。
她觉得，简十三给了他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神秘的“情报”，而作为平等交换，她也应该投桃报李。总之，内心傲娇的女孩，这种自我的脑回路通常会有些与众不同。
周月歌看着一脸意兴阑珊的简十三，虽然明白那脸上写着的都是“慢走不送”四个大字，但她还是开口了。
“你刚才说，那个附身了小寒的素夫人，她来自西域古国前车师国？”周月歌问简十三道。
简十三点了点头，一边在手机上给自己和关白购买返程的机票。
周月歌微微蹙起了眉头，这让她原本看上去就倨傲的脸颊更平添了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但实际上，她只是在回忆过去。
“前车师国的前身是姑师国？就是那个挖掘出姑师地下古城的地方？”周月歌继续问道。
简十三仍然点了点头，有条不紊地按着手机屏幕上的各种按键。
“素夫人的祖辈就曾经生活在姑师地下城，他们……是神兽猎人的后裔？”周月歌还在问。
简十三把手机啪一下扔在了沙发上：“小姐，你到底想要问什么？”
周月歌放平眉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目光。她原本就是要先吸引简十三的注意，这样她才能适时抛出自己要说的话，而她直觉，这话一定会让简十三十分惊讶。
“我曾经听另外一个人提起过神兽猎人。”周月歌慢慢地说道。
简十三微微眯起了眼睛，审视地看着她，似乎在琢磨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而一直没有说话的关白，此时也额外多看了周月歌两眼。
“不可能。”简十三出言很果断，“史书上没有关于神兽猎人的记载，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没有人知道神兽猎人曾经存在，甚至都不知道这个称呼。”
眼前这个刚刚过了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学的专业既不是考古也不是历史，她又怎么会听说过神兽猎人？那个“另外一个人”是真的，还是她虚构出来的？
“怎么不可能？”周月歌抬起下巴略带不屑地看着简十三，“那些总是在说‘不可能’的人，其实不过是因为他们见识太过短浅。”
“我见识短浅？你在搞笑吗？”简十三气不打一处来。
要是他简十三都可以归入见识短浅这一类的话，那这世界上也没几个见多识广的了。这个女孩是不是不让人从心里讨厌她就不会罢休？
简十三站起身来，打算离开这个房间一会儿，他不想和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在这里打嘴仗。太无聊了。
“三年前，我舅舅打电话的时候，无意中被我偷听到了。”周月歌在简十三的手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幽幽地说道，“当时他说的都是英语，我听了个七七八八，好多专业术语我都听不懂。但是，我清楚地记得，他说了四个汉字。因为那是他那段通话里唯一的四个汉字，所以我印象非常深刻。他说的就是‘神兽猎人’”。
简十三放下了抚在门把手上的手，转过身来看着周月歌，脸上带着半信半疑的表情。
“可惜，我和我舅舅的感情一般，那次见他也是我懂事以后唯一一次见到他，所以我一直没有机会问他，神兽猎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相信我绝对没有记错，我对自己的听力和记忆力都有绝对的把握。”周月歌清朗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你舅舅是做什么的？”简十三问道。
周月歌耸了耸肩：“具体是做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妈妈曾经说过，他好像是个大公司的顾问。他跟我妈妈的感情也很一般，好多年都没回来过，就连外公外婆去世的时候他都没出现。三年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在老家的老宅里住了大概半个月。我刚好赶上一次休假，要不然估计也不会见到他。”
三年前？简十三听到周月歌两次提到了这个时间，他似乎好像有所领悟。当他下意识地看向关白时，看到关白也正看向他，两个人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叫默契的光芒。
“你舅舅叫什么名字？”简十三慢慢地问道。
周月歌似乎料到了简十三一定会问，她眨了眨眼：“据说老早以前他还挺有名气的，不过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他叫于月姜。”
简十三突然间感觉到，有一连串的炸雷在耳畔响起，眼前有一连串的火花闪烁，原本很多游离漂浮的线索，此时忽然都串联在了一起。
于月姜，二十年前谋害了平嘉禾教授，将姑师地下古城的挖掘成果据为己有。
姑师地下古城里，除了丰富的出土文物之外，还有古城王庭上标志性的神兽猎人族徽。或许，那记载着神兽猎人一族秘辛的史料，最后的足迹正是在这座深埋地下的古城之中。
后来，于月姜离开了中国赴美，成为美国屈持史考古研究中心的院长，手里掌握了足够的财力和人力。
三年前，独居在天山支脉的狐狸青咏，察觉到有人进入了地下灵力充沛的地方，但他却不知道那些人是谁。
在封印之地的隐藏正殿里，那扇雕花屏风后面，有一个通往外面的极长的隧道，是由现代化的爆破设备和开凿工具人工开凿出来的。
而镌明圣曾经亲口和简十三说过，从玄的转世会进入封印之地，他在几千年前设下的封印，会让他恢复记忆和灵力。
“三年前进入封印之地的，是于月姜么？”关白的问题打破了简十三的思绪。
关白没有去过桃花源村，没有见过平老师，也就不知道于月姜的真实身份。但他何其聪慧，已经从蛛丝马迹判断出，三年前闯入封印之地的人正是于月姜。
第274章 卑鄙小人于月姜
“什么封印之地？”周月歌转过头去看关白。
但简十三却挥手示意关白不要再说，然后对周月歌道：“小姐，我们的委托关系已经结束了，我想我们不要再继续谈下去了。等程素寒恢复好了，就请你们离开这里。”
周月歌不满地哼了一声，但她感觉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和简十三之间确实谁也不欠谁的了，彼此已经两清，骄傲的公主也想立刻离开这里。
正巧邱何从医院办完出院手续回来，见到程素寒清醒也是又惊喜又激动，三个人高高兴兴地结伴离去。
关上客房的门，简十三按了按太阳穴，恢复一下被两个女人吵得有些酸麻的精神，然后在关白等待的目光中，给他讲了于月姜这个人的故事。
关白耐心地听完，然后给于月姜下了个结论：“小人。”
“是的，于月姜的确是个卑鄙小人。”简十三有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但是，他还有一个比卑鄙小人更无耻的身份。”
简十三继续给关白转述了镌明圣曾经说过的话。
“如果说，三年前进入封印之地的人真的是于月姜和他的手下的话，那么，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可以说，于月姜就是从玄的转世。而现在，他应该已经恢复了记忆和部分灵力。”简十三总结道。
这才是周月歌这条情报最有价值的地方。
为什么久居国外的于月姜，唯一一次出现在国内就是三年前？
为什么于月姜与别人的通话里，会提到几乎没有人知道的神兽猎人？那时候简十三和关白还都一无所知，素夫人的墓还未被探索，而知情的平老师已经被阿风救走了十七年。
那条通往隐藏正殿的隧道，那种现代化的开凿方式，似乎很符合效率和利益至上的美国屈持史考古研究所的工作风格。
不同寻常的是，他们虽然顺利进入了封印之地，却没有拿走雕花屏风或者青铜鼎等古物，要知道这随便一件也都是价值连城的。入宝山却空手而归，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更不同寻常的是，他们没有从封印之地的正门进入，而是另辟蹊径，从山腹中耗费力气挖掘隧道，舍近求远。而进入了隐藏正殿后，却没有继续向内探索，好像他们的目的不过就是进入一下而已，这都不符合一家考古研究所的特点。
最可能的推测就是，进入封印之地的人，目的性很强，就是要绕过重重封印进入那里，其余的都不重要。
因为这个人已经发现了封印之地的特殊之处，他要去那里触发那个几千年前布下的封印，让自己重新成为从玄圣。
“你还记得黛娜的话吗？”简十三问道，“她说她能感觉到还有一个神兽猎人存在，但那种感觉和对你我的感觉不同，很模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黛娜感觉到的第三个人，正是从玄。”
“真没想到，从玄竟然也恢复了记忆。”关白说道。
神兽猎人一族最强大的三圣，在历经各种波折和艰辛之后，居然在同一时代再次同时存在。
“我在想，既然黛娜都能感觉到从玄的存在，那恢复了部分灵力的从玄，也一定能感觉到你我的存在。”简十三说道，“如果他不是身在大洋彼岸的话，说不定已经找到我们了。”
“他找我们干什么？”关白问道，他对从玄的厌恶一点也没有减少，但现在时代不同了，他暂时还没想好该怎么对付这个令人讨厌的小人。
“当然不是把酒言欢，一起叙旧了。”简十三冷笑着点燃一支烟，“以前是你我强，他弱，而现在无论是灵力还是现代社会的地位、权势、财力，他都远比你我强。你说，他会放过这个衣锦还乡的好机会吗？”
关白没说话，清冽的眼神里蓦然闪过一丝冷意。他虽然知道自己前世是舒明圣，但那些和从玄的恩怨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那种恨和怨其实已经没那么强烈，而今生的关白也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但如果那个于月姜今生还会做出无耻的事来伤害他或者简十三，他一定不会放过他。
“其实他已经很无耻了。”简十三将烟灰弹入陶瓷烟灰缸，说道，“在他还没有恢复从玄记忆的时候，他就是一个罪犯。如果没有阿风，他已经将平老师杀了。如今平老师虽然没有死，但于月姜却窃取了他的学术成果，同样是个可耻的小偷。杀人未遂加盗窃，重罪。”
“可惜，他逃过了法律的制裁。”关白说道。
“呵呵……”简十三突然笑得很诡异，“没关系，就算法律制裁不了他，不是还有我们吗？”
“你打算去美国干掉他么？”
“不。我觉得，不用我们去美国，他很快就要找上门来了。”
简十三走到窗边，默默看着窗外古城的景色。一排排高大茂盛的法国梧桐树在初秋的清风里飒飒而舞，全无秋日的萧瑟，反而有一种别样的生机勃勃。
“弟弟，我想，我已经知道我为什么要做搜索大师，以及搜索大师系统存在的意义了。”简十三神色和语气都是前所未有的庄重肃穆。
这一刻，关白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眼前的人不是简十三，而是镌明圣。
“伟大的镌明圣，在破釜沉舟的前一刻安排好了一切，是他让我成为搜索大师，好让我自己一步步去解开身世的秘密，也是他催生了搜索大师系统，用以代替曾经的灵力。他知道，狡兔三窟的从玄不会轻易被死亡和转世操纵，未来我们很有可能再次遭遇。而镌明希望我即使以后成为普通人，也拥有可以和从玄相抗衡的能力。”
“不过，镌明应该希望的，是我可以自保，不会再次被从玄所害。但，现在我的想法变了。我不仅要自保，还要让从玄得到应有的惩罚。不然的话，说不定下辈子我们还会再遇到他，这样生生世世纠缠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简十三回过头来，神色恢复了他平日的样子，他撇了撇嘴道：“要是个大美女，三生三世缘分不断那还不错，谁有闲心跟从玄这个臭不要脸的丑男闲扯淡？”
关白勾了勾嘴角，表示自己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是啊，他希望这辈子可以和自己的哥哥好好相处，的确没有时间和闲心再和任何人继续前世的纠葛。
“我们这就回家去，从长计议。”简十三说道，“我有强烈的预感，于月姜这个小人很快就会出现了。”
关白心里涌过一道暖流，仿佛北方冬季苍茫雪原里的一束阳光。家这个词汇，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和自己说过了？久到他几乎已经快要忘记，有家、有家人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他曾经以为，自己今生之所以投胎为一只狐狸，拥有着漫长而孤独的生命，可能就是因为自己前世做过的错事蠢事太多，命运给了他狠狠的惩罚。
而现在，这个惩罚是结束了吗？他有了兄长、有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