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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国然     仙凡浮生录txt下载     仙凡浮生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4回 回相府石江念爱女 奔西城将军蔑书生

    上回说到,江城为阴傀所破,钟炎并铁柱青莲夫妇带着水葱倭瓜两个孩子一路逃难来在江城,钟炎神志不清,行止颠倒,每日胡言乱语。幸而青莲于年末打听到相府欲要置办年夜饭,铁柱厨艺炉火纯青,一试即中,得了这个美差,一家人自去准备,以待大年夜不提。

    几日无话,转眼已到了腊月三十,眼下国难当头,山河破碎,华都城中并无一家张灯结彩,整个城池从南到北,由东至西,俱都寂寥凄清,一两分寒风呼啸,三四点残雪飘零,街边无有房舍可居的难民皆以薄毡裹身,瑟瑟发抖,自入冬以来,新进难民冻饿而死者甚多,华都用度吃紧,入不敷出,只好听之任之,这会年下,民怨更甚,若非有扶威军镇压,只怕这堂堂天子脚下,早已强盗成群。

    眼下没了过年的心思,那一干繁文缛节,出出进进的规矩自然也就没了用武之地。华都城东丞相府内,丫鬟小厮来来往往,个个面带愁容,长吁短叹。一名穿白衬翠,青丝及腰的丫鬟才把相府正厅草草打扫了一遍,正要迈步走出,就见一个人影惶惶张张地刺斜撞了过来,手中空桶里的一点冰水洒出,溅在了这丫鬟的脸上。

    “哎,你个走路不长眼的,打门口过也不留神些,这数九寒天的,你一桶冷水说不都说一声就洒了我一身,可叫我怎么办呢?”

    城外邪祟遍地,朝不保夕,城内人心惶惶,昼夜不宁,这丫鬟自然也没什么好声气,往门槛外面一站,张嘴就是一阵唇枪舌剑。那拎水的小厮白眼一翻,撇撇嘴说道:“姑奶奶,您瞧清楚了,这桶本来就是空的,桶里剩的那点水也是干净的,左右不是毒药,沾上点有甚么打紧,这一点冰水就吵嚷成这样,要是有一日华都城破了……”

    “我呸!还不快住嘴!”

    这小厮话音未落,丫鬟凤眼圆瞪,早对着他狠狠啐了一口,青葱般的手指在小厮脑门上狠狠地点了一下:“你瞎嚷嚷甚么?华都城还没破呢,就是要破,那也用不着不着你来说,我告诉你,这话你可得抻着点,免得给自己招来祸事!”

    平日里小厮丫鬟拌嘴吵架本就是寻常之事,谁也不会真的为此动气。这小厮闻言,略一叹息,摇头说道:“可不是么,上头老爷都不急,咱们做下人的又跟这急个什么,就眼下城外那么多吃人的妖精,咱们老爷竟然还有心思置办年夜饭,真是位高心大,咱们这些小喽啰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这两人一同转过正厅,望侧面厢房而去,那丫鬟一面走一面说道:“你也别说,自打咱们石衿大小姐随那位天宗的衍知仙长离了丞相府,老爷的身子就越来越差,今年入了冬越发连床都下不了了,发了几天的烧,嘴里念叨的全是大小姐,前几天才好了点,忽然就说今年大小姐必会回来过年,这才急吼吼地叫了平大人和郭大人招厨子置办年夜饭,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大年下,哪有不想儿女的呢?”

    小厮闻言,哂笑一声说道:“呵,我看呐,老爷这就是热脸贴冷屁股,那大小姐和他再怎么亲,毕竟也不是亲生的,五年前又与仙宗的那位衍知仙长结了连理,同修大道做神仙去了,哪里还会记得这么一个肉眼凡胎的养父……哎你掐我干甚么,哎哎哎轻点轻点——”

    这小厮口无遮拦,正说到兴头上,旁边的丫鬟忽然在他腰间软肉狠狠掐了几下。这小厮老大不乐意,正要抱怨,忽然看见几步开外站着两个人,这二人皆是身着厚绒锦衣,其中一人身形消瘦,神情略显憔悴,另一人身体肥胖,看起来质朴平和,只是眼下两人面上却尽是冰冷之色,淡淡地看着那高谈阔论的小厮。

    “平大人,郭大人!”

    小厮一见二人相貌,登时唬得魂飞天外,抖似筛糠,“咕噔”一声跪倒在地,那是磕头如捣蒜,旁边丫鬟本可自行离去,几番思量之下,却终是没有迈步,反倒陪着这小厮一同跪了下来。

    这两人都是丞相府的家生子,十年前便在府中,自然知道当年平大人尚未入朝为官之时,初到华都应试,对石衿大小姐一见钟情,只可惜石衿不愿,平大人也不能强求。这些年来平大人官运顺遂,却一直未娶,多半便是因为石衿之故,这会在他面前编排石衿,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这边小厮吓得面如土色,口中连连讨饶,平枫却是一言不发,面上阴晴不定。一旁郭石斜眼瞧了平枫一眼,心中暗暗一叹,开口说道:“你们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丞相千金也是你们能妄加议论的?丞相大病未愈,难道你们是想东家早点死了,好另投别处不成?”

    此时小厮已然被吓得乱了方寸,反倒是这丫鬟心中明镜似的,早听出郭石言下有放过不究的意思,连忙开口说道:“郭大人,平大人,老爷生病,我等也是忧心如焚,只因人微力薄,帮不上忙,心下焦急,这才口不择言,还望二位大人念在我等无心,放过这一遭吧……”

    说着,丫鬟也弯下腰去,磕了一个头,郭石又复看向平枫,见平枫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心下早有定数,不着痕迹地挥了挥手。丫鬟如获大赦,急忙扶起小厮朝后走去,直拐过回廊方才停下,此时那小厮犹自未回过神来,丫鬟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出声来:“瞧你那点出息!”

    丫鬟这一笑,小厮也渐渐回过神来,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厮福至心灵,忽然看着丫鬟问道:“哎,我问你,你刚才为何不自己离去啊?”

    “呃……”

    丫鬟冷不防被问住了,一张俏脸略微泛红,支吾了片刻方才说道:“我……我还不是……你把水泼在我身上,还没赔我衣服呢,要是被……被平大人一怒杀了,那我的帐不就成了烂账了么……可上哪收回来去……”

    这丫鬟说道后面,自己也觉着越说越圆不回来,干脆跺了跺脚,转身就要走,小厮见状急忙跟上:“哎哎哎,别走啊,你不是要我赔你衣服吗,你还没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怎么赔你啊?”

    “德行!”

    “嘿嘿……”

    平民百姓便是如此,未到眼前,便不在心上。

    且不说这丫鬟小厮一路笑闹离去,却说郭石叱退二人,随后转向平枫,缓缓说道:“罢了罢了,这些丫鬟小子就喜欢背后嚼舌,捕风捉影,这么多年你我耳朵都听得生了茧子,这会你也莫要往心里去,城中灾民还有不少尚未安置,你要是敢撂挑子我可跟你急!”

    平枫闻言,苦笑一声,握了握拳头,摇头说道:“你且放心,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况且石衿也早有如意郎君,我纵然挂心,也不至于自取其辱……唉,咱们先去看看丞相,等会出来还得到城西去一趟,方才我看不少灾民聚在一处交头接耳,这大年下的,纵然不能安歇,至少也别出乱子……”

    这会三十临近,那些无处可居的灾民怨念愈发浓重,这几天来已经有十几次寻衅滋事,其中有几遭还差点闹大。后扶威军统帅庄静儿带兵镇压,推搡之间误伤了几个百姓,如此一来,乱局虽暂解,民怨却愈发深重,故而平枫郭石才跑回相府来情景片刻,顺便想想应对之法。

    二人心中有事,愁眉不展,也无心闲谈,转过正厅来在后面卧房,伺候的丫鬟自不阻拦,二人先在外间暖炉旁将一身寒气烘干,随后才踏入内室,但见石江须发花白,面容枯槁,嘴唇干瘪,双目无神,正穿着里衣躺在床上睡着,气息衰微,缓急不定。

    当年洛晨来在华都之时,石江就已有五十岁,然那时他神采奕奕,宰羊试江城举子,设宴困灯影算盘,当真是气势非凡,叱咤风云,眼下不过十几年光景过去,权倾朝野的石江石丞相便成了这副光景,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平枫郭石轻轻走到床边看了几眼,面上皆有悲戚之色。石江于二人有知遇之恩,而今如此,平枫郭石也自不好受,只因石江未醒,这二人也就没敢出声打搅,只在一旁静静看了一会,便抽身而退,欲要离开。

    “咳……咳咳,衿儿……衿儿她……回来了么……”

    二人尚未离开内室,躺在床上的石江忽然睁开双眼,抬头挣扎着问起石衿。平枫郭石闻言,急忙转身回来,郭石跪在石江床边,轻声说道:“丞相,眼下还没到晌午呢,小姐只怕要到晚上守岁的时候方能归来,您还是趁着这会歇歇罢,要不等到晚上小姐归来,您却不能陪,岂不可惜了……”

    石江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又复躺回枕上,喃喃道:“还没到晌午呢……那还来得及,晚上……晚上我还得给衿儿做一道烤全羊,可不能耽搁了……我近来身子不大好,年夜饭的厨子找好了么?可千万莫要耽误了衿儿回家吃饭……”

    “丞相您放心,厨子已然找到了,手艺也好,这会您只管养精蓄锐便是……”

    这边话音未落,外面早有丫鬟立在外间轻声说道:“老爷,平大人,郭大人,置办年夜饭的厨子已经来了,正在厅上候着呢……”

    石江一听这话,双目中登时多了几分神采,急忙说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你们两个快去……快去招呼一下,让他赶紧准备,若是耽搁了衿儿回家吃饭,本相就要了他的脑袋……”

    丞相发话,郭石平枫哪敢不从,当即躬身后退,欲要离开,这时石江猛地一愣,似是想起了什么,狠狠地喘了两口气,开口问道:“且住……眼下城中……城中状况如何?外来灾民可曾安置妥当?粮钱用度可够?”

    平枫郭石对视一眼,心下既忧且敬,平枫上前一步,躬身说道:“丞相,您只管安心将养就是,这会灾民已然安置妥当,城中房舍也还足够,至于钱粮用度,也有城中各个府邸集资供给,现下灾民虽不说吃饱喝足,但也都有地所居,有食果腹,丞相大可放心。”

    这一番话说的虽然漂亮,然石江面上忧色却并无半分缓解,良久方才躺下,闭上双眼说道:“嗯……天下必有一番劫难,我也是病入膏肓,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二人只管放手施为就是……”

    良久,石江躺在床上缓缓朝他二人挥了挥手,郭石平枫这才退出卧房,来在前厅。铁柱已然等在厅上,这二人心下烦躁,只随意询问了几句便把铁柱打发到厨下忙活去了。随后二人急吼吼地赶往城西,谁知才走了一半,早有扶威军统帅庄静儿迎面而来,面上隐有怒色。

    郭石平枫心下一惊,急忙迎上相问,庄静儿淡淡地看了他二人一眼,漠然说道:“有一群灾民无处可居,眼下天寒地冻,遂要造反,这会为首之人已然被我羁押,如何处置,就看二位大人的了。”

    庄静儿乃是当年洛晨去往北境之时救下,后被云匡牧岚带回扶威军中,成为统帅。庄静儿在华都城中多年,早已听说了当年洛晨在相府遇险,郭石平枫身为旧友却见死不救的故事,所以对二人一直都是不冷不热,并没有什么好声气。

    这些年平枫郭石牵念洛晨,时时愧疚,日日忧心,故而无论庄静儿如何无礼,二人俱都忍让,也从未问起洛晨行踪。这会听闻灾民又复生乱,平枫郭石也顾不得多言,只匆匆对庄静儿抱了抱拳,便径朝城西而去,这正是“仁心一起安城阙,酒菜未凉见天崩”,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85回 探西城白雪覆灾民 定大计阴煞透华都

    上回说到,平枫郭石回到相府,探望丞相石江,顺便也把铁柱安排到厨下置办年夜饭去了。谁知这二人才忙完,离了相府就有扶威军统帅庄静儿前来,告知城西灾民造反,郭石平枫脚不沾地,连口气都没喘匀就又复朝城西而去。

    华都城规模本就不小,城西离丞相府也颇有距离,平枫郭石纵然骑马也足足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赶到安置灾民之处。这会数百扶威军正于四处巡逻,甲胄铿锵,刀剑森然,肃杀之意澎湃而出,让人看了便心生敬畏。

    自打有灾民入都,平枫郭石跟着忙前忙后,十分辛苦,故而扶威军中上上下下也都认得二人。这边平枫郭石才翻身下马,便早有军卒过来牵住缰绳,这二人脚才落地,早有一名头顶白盔,身穿白甲,腰悬利剑干练小将迎上前来,恭敬说道:“平大人,郭大人,在下扶威军千夫长何东,方才鼓动灾民生乱之人正被我羁押,庄将军已有吩咐,说是二位大人一到便立时带了去,不知……”

    郭石平枫对视一眼,略点了点头,郭石开口说道:“何将军辛苦了,既然庄统领已有吩咐,那便劳烦何将军带我二人去见一见那始作俑者,这一干人居心叵测,鼓动灾民,须得细细盘问过,方能定罪。”

    何东应了一声,转身在头前带路,这何东身穿的虽是轻甲,不似马上那般厚重,但少说也有近百斤,然他身负百斤甲胄,竟还能行止如常,全不见半分迟滞沉重,周围军卒亦是行动自如,步履整齐,这扶威军中卧虎藏龙,果然不愧是威国第一军。

    三人又复朝前走了四十几步,街道两旁渐有痛哭抽泣之声,零星灾民身裹薄毡缩在檐下窗底,瑟瑟发抖,房与房之间的巷弄中秽物堆积,污浊不堪。平枫定睛看去,但见那碎雪冰风侵病体,飞尘浊土污面容,冰风碎雪,惊寒透骨催人命,浊土飞尘,形貌憔悴不忍观。眼下佳节,佳节难过餐寒露,明朝新岁,新岁多少冻死骨,这正是——

    邪祟重重拥前路,登山过水满江湖,桑梓全无容身地,三尺薄毡裹残烛。今朝有泪无可泣,明日霜凝半寸肤,搂膝抱肘尚苟且,夜半聊做一岁除。

    三人沿着街道朝内走去,流落街头的灾民愈发多了起来,个个都拿眼睛死死盯着平枫郭石,面上或是畏惧,或是憎恶,或是哀求乞怜,神色种种,不一而足。何东走在前面,手握剑柄,口中说道:“我来了以后向军卒打听了一番,又问了几个灾民,原来为首那几人自打昨日就不太安宁,今天上午看见二位大人走了,这才闹起来,想要抢占房舍粮食,其余的事情倒也没做什么,我看多半也是因为冻饿而至……”

    何东来此,见灾民多有带伤,面黄肌瘦,心中恻隐,故而言下便有开脱之意。平枫郭石本也不愿伤及百姓,只略略点头,不置可否,三人又复朝前走过两个街口,拐进一处小院,这小院内外皆有军士把守,那带头作乱之人便被押在其中。

    “这领头的并非一人,乃是一家四口,一名老丈带着一儿一女,还有一个儿媳妇,打从望海那边逃难过来的,这一家子看起来虽有些与众不同,但却一直安分守己,倒是真没想到能鼓动灾民闹事……”

    何东一面说着,一面推开木门,三人自外而入,带进一阵冷风。平枫郭石定睛一看,只见一名老者正坐在内里炕上,身穿一件破旧青灰布袍。左边一名女子,身穿布衣,生得清丽婉约,颇有姿色,右边一黑衣男子端坐一旁,周身气势滔天,不怒自威,男子旁边坐着一名黑衣女子,这女子妖娆清冷,一双杏眼秋波流转,半靠在男子身侧,嘴角若有若无一抹浅笑,勾人魂魄。这四人衣着虽然破旧了些,可这一刹间的气势却让郭石平枫愣了一愣,心中震惊。

    “草民见过大人。”

    只是这气势也只显出瞬息便已然烟消云散,四人见了平枫郭石何东三人,纷纷上前下拜行礼,言语谦卑,神色恭敬,只有那黑衣男子立而不跪,只略微躬身。何东见状,并未开言,反倒看向平枫郭石二人,此番他只是陪同,并不能擅自张口审问。

    平枫对何东略点了点头,没有理会黑衣男子,看向跪倒在地的老者,缓缓开口问道:“你们四人为何要鼓动灾民作乱?你可知道,若是此事触怒圣上,下令将灾民逐出城外,这城中千万灾民能不能活命且不说,你们四人却必会成为众矢之的,众怒之下,怕是连一具全尸都难留……”

    老者闻言,微微抬头,低声说道:“新进灾民家乡被毁,流离失所,只望能有一处容身,熬过了这个冬天,便可另寻他计以维生。区区百姓在列位眼中固然微不足道,然蝼蚁尚且苟活,人欲求生又有何罪,草民不过见无处可居的灾民横卧街边,每日皆有冻死之人,于心不忍,故而才想为众请命,谁料振臂一呼,响应者众,这才成了乱局,实非有意。”

    平枫眉头一皱,目光微凝,他在回到华都之前也曾在小县镇做官,对于那些刑案诉讼,审问推敲之道了解颇多,眼前这老者言语清晰,有理有据,绝不像是寻常百姓。思虑至此,平枫呵呵一笑,说道:“哦,这么说来,老丈您忠肝义胆,为民请命,我非但不能罚你,反倒该重重赏你了?”

    老者闻言,不慌不忙,不惊不乱,开口答道:“草民不敢,草民虽有心为民请命,然却弄巧成拙,反闹出了乱子,眼下外面灾民不但没有得到住处食粮,反倒被军士镇压,以至于心中有怨,暗怀愤恨,此皆草民之过,大人若要惩罚,草民绝无怨言……”

    平枫面色略沉,并未说话。一旁郭石忽然开口问道:“我看老丈谈吐不俗,举止从容,不知尊姓大名,家住何处,所从何业?”

    老者面不改色,开口说道:“草民姓扶,单名一个风,此乃小儿扶凡,小女扶仙,这位是儿媳明凄,我等祖居望海,代代都是读书人,只因才疏学浅,上不得乡试的榜,只好留在望海城中开一所小小书院,给幼儿开蒙,平日里给别人代笔抄书,以此为生,今年十月逃难到此,一直住在此处。”

    平枫眉毛一挑:“你有住处?”

    扶风垂首说道:“正是,平日里我这小院也会收拢一些无处可住的灾民,只是房屋甚小,挤满了也不过将近二十人,今日又有军爷把守,平日里在此处避风的灾民也给赶了出去……”

    这扶风长相老迈,话音平静,看起来也就是个皓首穷经的学究,充其量不过心地好了些,落魄到这步田地也不忘了兼济天下。只是方才郭石问话的时候,平枫在旁冷眼观瞧,总觉着这一家四口并不像表面说的那么简单,但要是细想起来,却又无甚破绽。

    思量半晌,平枫终是没往别处想,与郭石商量了一番,便开口说道:“尔等鼓动灾民作乱,本当重处,幸而此次事态不大,更兼眼下新年在即,不宜用刑见血,这一次且先饶过,若敢再犯,二罪并罚!”

    “草民,谢过大人……”

    平枫略点了点头,转身与郭石走出房舍,何东随后,三人离了小院,平枫忽然回头说道:“何将军,方才我审问扶风,忽然想起一事,之前虽不可行,只是眼下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其中颇有繁杂处,还得仰仗何将军帮忙。”

    何东闻言,哪敢推脱,急忙说道:“平大人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平枫摇头说道:“何将军,眼下这西城尚有上万灾民无处安置,我想着不如让已有居所的灾民与这些新进灾民分开男女公室而居,至于拖家带口的则另行安置。城西房舍甚多,挤一挤应该足以将难民尽数收拢,若是还不足,那边将剩下之人送往华都城周边有扶威军把守的乡镇之上,如此一来应该可以撑一阵子……”

    何东就在军中,对于难民安顿也颇为熟悉,心中暗暗一过,早有定数,立时开口说道:“此法倒也可行,软硬兼施,也不怕那些灾民不愿,只是若后面再有灾民到来又当如何,这一遭两遭尚可,若是次数多了,只怕都不用有人带头怂恿,这些灾民自己就要闹起来了……”

    平枫这会正拿眼瞧着四周灾民,听闻何东之言,心下忽然一动,没来由地说出一句:“无妨,眼下新春将至,等三十一过,尘埃落定,自然不会再有灾民来京,咱们只管顾好眼下就是,其余的自有旁人操心料理……”

    这边话还没说完,平枫自己先觉出不对,急忙闭了嘴,看向身边。但见郭石何东俱都看着自己,面上皆有疑惑之色,平枫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连忙抬脚先行离去,郭石又对何东拜托一番,随后追上平枫,忙活了这一遭,天色渐晚,二人匆匆骑上骏马,连辔朝相府而去。

    且不说平枫郭石匆匆而走,此时扶风,扶仙,鬼仙明凄还有那黑衣男子正坐在之前的小屋之内,外面的军士已然撤走,此时屋里寂静无声,四人围在炕上桌边,面色沉凝,各自默然,这扶风便是当日引算盘入魔道的寒泉村村长,黑衣男子便是死而复生的威国元帝。

    良久,村长扶风方才抬起头来,看向明凄,淡淡问道:“安排的怎么样了?”

    明凄略一低头,缓缓答道:“村长放心,城内灾民已然尽数被我种下煞种,九泽一齐,阴神重临,华都城中这么多百姓,血肉之力足以支撑大阵运转。”

    村长闻言,点了点头,看向元帝,元帝周身气势一动,随后说道:“骨泽,影泽,赤泽,魂泽已然尽数被我安放妥当,只要时机一到,须臾便可回归正位,不会误了九泽齐聚的时机。”

    村长轻轻应一声,深深地看了元帝一眼,随后说道:“眼下凡真仙师已死,天外天四泽皆成,大妖共工也已放出,只需等他撞断天柱,到时天崩地裂,金木水火四泽下降凡间,便可成我阴神教千秋万载之大业……扶仙,衍真醒来了么?”

    扶仙一张俏脸冷若冰霜,闻言立时说道:“还没,自打衍真坠落凡间,我日日以阴神秘法炼化,这会他伤势已然恢复,只是体内灵力煞气冲撞得厉害,那灵力已然穷途末路,估计再有一两日怎么也该醒了,如此算来应不会耽误大计。”

    村长听闻,面上并无半分喜悦之色,反倒长长叹了一声:“唉,万事俱备,只是这最为关键的一步,却是个变数,到时若是不成,少不得咱们要合力杀之,再以衍真为炉鼎,迎阴神降世,此番大业,我阴神教谋划数千年,无论赔上多少性命,断不容有失!”

    话说至此,村长双眸猛然一凝,一阵阴寒煞气轰然而出。元帝,扶仙,明凄三人齐齐垂首,口中称是,这会外面夜色已深,新年将至,只是这华都城中却并无半点热闹之相,唯有城外不时传来阴傀嘶鸣厉啸之声,这正是“岁末惊风平地起,九重宫阙隐玄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86回 观剪纸灾民逼门户 归道意恩师点爱徒

    上回说到,平枫郭石赶到城西,审问鼓动灾民作乱之人,随后思量对策,将灾民各自安置妥当。谁料这为首作乱的四人正是阴神教老巢寒泉村的村长,还有那先迷算盘,后惑衍真的妖女扶仙,鬼仙明凄和威国元帝,四人潜在华都城中,居心叵测,暗自谋划不提。

    眼下正是腊月二十五,铁柱已然早早赶到丞相府去置办食材物料,留下师父钟炎,妻子青莲还有水葱倭瓜两个孩子在家。钟炎虽神志错乱,幸而只胡言乱语,并不发疯厮闹,青莲心细如尘,最会照顾人的,想来也不会有甚么大碍。

    这转过天来便是腊月二十六,青莲白日里以纱巾蒙面,到外面打听了一圈,听闻灾民暴动已然被扶威军镇压,剩余灾民也被均分安置到各个房舍之中,本有房可住的百姓自然不愿,但迫于扶威军之势,也只好忍气吞声,饶是如此,昨夜半宿大雪还是冻死了二十几名灾民。

    这青莲本就是趁着钟炎睡着的时候出来的,家里有人要时时照顾,外面又乱,青莲自不敢多留,只草草转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回到房舍,落柳街离着安顿灾民的地方有一段路,加上她所居之地又在落柳街深处,倒也不怕被人惦记上。

    青莲回到家中,这会钟炎还未睡醒,只有水葱倭瓜两个孩子各捧着一本书静静研读。钟炎和铁柱都是跑江湖出身,钟炎给人算命批字还好些,铁柱那可真是大字不识几个,幸而青莲腹有诗书,经常去买些书来给水葱和倭瓜,两个孩子倒也不挑,拿起一本书来就能读上几个时辰,叫人颇为省心。

    眼下天色已晚,铁柱离去之前已经做好了几天的饭菜,俱都摆在厨下,这会三冬严寒,饭菜也放得住。青莲探头看了看天色,随后来在厨下,把灶间余火拨开,将饭菜分出一点来热了热,随后端到前厅,放在桌上,招呼水葱倭瓜来吃饭。

    这一阵忙叨过后,夜色也更深了,青莲在外跑了一下午,着实有些饿了,略招呼两个孩子一声便先端起饭碗,不过片刻,三人便将桌上饭菜吃了个干净。青莲肚里有底,起身把碗筷收拾擦洗妥当,待到转回前厅,倭瓜依旧在旁读书,水葱拿着剪刀红纸,正在不紧不慢地剪着窗花。

    青莲素喜水葱心灵手巧,微微一笑便坐在旁边。但见水葱一双素手,左边托纸,右边执剪,银芒纷飞,碎屑纷纷而落。这一张用的是阴纹剪法,红纸做底,镂空成画,千刻不落,万剪不断,那真是圆如月,尖如芒,方如砖,缺如齿,线如发,起承转合浑然一体。过不多时,一对镂空锦鲤跃然其上,中间拥着一个巴掌大的福字,这福字笔锋柔中带刚,软中藏坚,真教人百看不厌。

    水葱剪罢一张,又复拿起一张,自顾自地比划起来。青莲低头望桌上瞧了过去,只见桌上剪纸除去金龙瑞凤,福字祥云,其余便是村落农家,乡间小径,要么就是连绵青山,画中房舍式样颇为古旧,但却有一股超然韵味在其中。

    不知怎么,青莲心下对于这些村落剪纸总是颇为在意,此时又复见到,便轻轻拿起一张来,也不敢细瞧,只略略扫了一眼,便觉着十分精致可爱。青莲转头看向水葱,柔声问道:“葱儿,这上面剪的莫非是咱们一路从江城至此,路过的什么村镇不成?”

    水葱闻言,手上略略一停,眼底也有迷惑之色,略歪了歪头,静静地看了青莲一眼,而后又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又去剪纸了。这时一旁看书的倭瓜忽然放下书本,瞥了一眼桌上的剪纸,咧咧嘴说道:“这上面的东西我瞧着也怪熟悉的,好像在里面住过许久了……嗯,记不真了……”

    拍着脑袋思量一会,倭瓜果断放弃,又复拿起书本翻了起来。此时一言不发的水葱忽然开口说道:“钟爷爷说我们是在一个雪夜被他和铁柱叔捡来的,我想着上面的东西便是我和哥哥的生养之地也未可知,那时纵然年幼,也多少会记下一些,至于眼下这些剪纸到底能有几分相似,我就不知了……”

    按说水葱不过十三岁,年纪并不算大,方才这番话也十分平常,只是她说话的语气神态俱都老成淡然。恍惚一个饱经世路炎凉,看破人间百态的世外高人一般,倒把青莲惊得回不过神来,愣了许久方才点点头,到嘴边的话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咚咚咚!”

    三人正默然不语,门外忽然一阵喧嚣,随后砸门声紧随而起。青莲出身烟花地,心明眼亮,都不用开门,光听这声音便知来者不善,面色不由一沉,只是眼下铁柱并不在家,只有自己一个女流和水葱倭瓜两个孩子,钟炎年迈不说,心智又不清明,门外之人若要寻衅,今日只怕少不得要破财免灾了。

    就这么几个呼吸的功夫,青莲已然将应对的法子在心里过了一遍,剩下的只有见到门外之人方能随机应变,这会坐在屋里干想也是无用。思虑至此,青莲急忙起身让水葱倭瓜到钟炎休息的卧房里暂避,却没察觉这两个孩子面色平静如水,全无半分慌张惊诧。

    “咚咚咚咚咚!”

    青莲才把两个孩子送回卧房,砸门声又复传来,这一回比方才更加急促沉重,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大门生生砸烂,青莲心头一跳,眼中狠色一闪而过,也不急着开门,反倒先来在后厨,拿了一把菜刀背在身后,这才走到前厅,探出手去拿掉门栓,随后两扇门应声而开,外面站了少说也有二三十的灾民,这些人一见有人开门,瞪着眼睛就要往里面挤!

    “你们再往里走一步看看!”

    青莲深知,若是任由他们挤进来,再想赶他们走可就难了。这会也由不得她多想,当即把身后菜刀亮出,朝前一阵挥舞,刀锋在夜色之中划出道道寒光,挤在前面的灾民慌忙后退,站到了门槛外面。青莲急忙上前一步,把菜刀横在自己脖子下面,厉声喝道:“谁要是敢再上前一步,我便死在当场,到时扶威军得知此事,你们也别想在华都城中避祸!”

    说道此处,青莲手上略一用力,刀锋压入皮肉,一丝红线顺着脖子便流了下来,灾民见了血,面上各个露出犹豫之色,但却并未离去。青莲定睛一看,这一群灾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多半穿着草鞋立在雪地里,手上不是烂木头就是碎青砖,连一件像样的家伙皆无。

    眼下夜色已深了,寒风扑面刺骨,冻得这些灾民瑟瑟发抖,一群人立在屋外,也不说话,只瞪着眼睛盯着青莲脖颈上的那一丝红血,牙关因为寒冷碰撞得咯咯作响。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为首的灾民呼吸猛地一乱,脖子上青筋暴起,随后将手中的半块青砖一扔,狠狠地朝前迈了一步!

    “啊!”

    青莲再怎么厉害,毕竟是女流之辈,这人面露凶光,一步向前,登时把她吓了一跳,嘴里轻呼一声,身形不由得就朝后退去,手中的刀也从脖子上移了开来。门外灾民见状,个个双目发红,面露杀机,拳头紧握,眼看就要跨过门槛,挤进正厅!

    这些人不但想占了房舍,还想杀人灭口。

    青莲见状,手中的菜刀险些把握不住,眼中含泪,身子一软就要跪倒,这些灾民神态凶恶,铁柱又去了相府,赶不回来,只怕今夜自己连着钟炎和两个孩子的命是怎么都保不住了。只怪白日里自己过于心急,都没有细细留意有没有人跟随,就直接回到家里,这才招来祸事。

    “谁敢在我五味楼闹事!”

    这帮人正要跨进屋内,忽然从卧房之中传出一声爆喝。青莲扭头看去,只见钟炎穿着单衣就杀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一个木头凳子。此时这位老人二目圆睁,须发皆张,额角青筋历历,便如一头下山猛虎般挡在青莲身前,外面灾民为钟炎气势所摄,纷纷停下脚步,面色阴戾地看着眼前之人。

    “你们这帮厨子,自己学艺不精,做不出好饭好菜,招不来客人,就在背后给我五味楼挖坑,还在我买来的食材上动手脚,果然是无耻至极,你们若果真不服我,敢不敢约下日期,当街较量厨艺,若是输了,便自己滚出江城!”

    钟炎在江城站稳脚跟,经营五味楼,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一番话说得那真是睥睨天下,气势十足,只可惜驴唇不对马嘴。门外灾民早就红了眼,宁可杀人也要夺了这房舍,双眼之中黑气一闪而过,又复踏入屋中。

    钟炎见状,大吼一声,抡着凳子就迎了上去。然人老不以筋骨为能,钟炎年事已高,哪里挡得住这么多人,手里的凳子没两下就被灾民夺走,自己也被一脚踹翻在地,动弹不得,嘴里犹自怒骂:“呀呀呀!等我五味楼名扬江城,必让尔等小人声名扫地!无耻之尤,暗箭伤人!”

    “这房子我给你们,只求你绕过我师父性命!”

    青莲见事不好,急忙扑在钟炎身上,泪流满面,口中连连呼喝。这会灾民已然涌进屋中,将二人围在中央,为首之人双目发红,拿起地上的菜刀,死死盯着青莲,其中尽是淫邪之色。青莲心如明镜,早知其意,面色苍白,犹疑良久,一双素手颤颤巍巍伸向腰间束带,只望这群灾民兽欲泄尽,能放过钟炎一条性命。

    “呼——”

    一阵寒风乍起,自门口扑入,隐有鹤鸣琴音,四周灾民眼里凶光略散,但却并未清醒。青莲泪眼朦胧间,似是瞧见一道白光,清如月华,自门外飘摇而入,便如一道水流般化入钟炎眉心,待到白光化尽,鹤鸣琴音也随之消散,再无响动。

    “咳咳咳!”

    地上的钟炎忽然发出一阵咳嗽,缓缓坐了起来。周围灾民见状,不由分说竟直接举起手中朽木残砖朝着二人头顶招呼下来,青莲大惊失色,猛地一扑便将钟炎护在身下,后脑海被木棒带着,登时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铮!”

    这些灾民打昏青莲,又要对钟炎下手,此时一道青光倏然自卧房而出,轻飘飘地一绕,随后那青砖木棍便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屋内灾民怒吼一声,正要扑向卧房,卧房大门忽然自行张开,两道人影自内而出,拳脚纷飞,不多时便将这一众灾民尽数轰出屋外,灵力一鼓,众灾民身形骤然消失,不见踪影,随后房屋正门自闭,上拴落锁一气呵成。

    这两道人影正是水葱倭瓜,但见他二人退了灾民,随后看向坐在地上的钟炎,双双下跪,口中说道:“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钟炎嘴角略翘了翘,点头说道:“掌门果然深谋远虑,竟然让全宗尸解下世,如此一来,可算是救了我人宗弟子千条性命,我眼下已然身死,神念过不多久便会烟消云散,一点道意落于此身,也算是这人的造化,得柴,寂儿,你们两个先起来罢……”

    这水葱和倭瓜,便是人宗尸解下世的寂飞仙和得柴真人,方才打入钟炎紫府的便是人宗凡真飞仙身亡之后留下的一缕道意,凡真飞仙在人宗时曾是寂飞仙和得柴的师父,那坠星剑谱也是凡真飞仙从赤泽带回人宗的。

    得柴站起身来,看着钟炎问道:“师父,当年您忽然失踪,眼下怎么又……”

    钟炎摆了摆手,哈哈笑道:“当年我误入赤泽,因一时贪念,带走了坠星剑谱和一把红剑,我对那红剑十分喜爱,谁料那红剑乃是阴邪之物,我被其中煞气侵蚀神志,灵力衰微,随后彻底为红剑所奴,离开人宗,在天外天为阴神教谋划布局,此时大劫已成,我可不就死了……”

    寂飞仙双目一凝,看向钟炎:“师父,那您的魂魄……”

    钟炎摇头说道:“别想了,我的魂魄已然被那红剑侵蚀殆尽,为了留下道意和这一缕残念,我已把肉身并三魂七魄尽数舍去,只是没想到随便找了个有仙缘的人,竟然还能碰见你们两个,这天缘凑巧,还真是妙不可言呐,老夫这一生近千载,倒也算没白活一回!”

    说罢,钟炎神色一正,看向寂飞仙和得柴真人,淡淡说道:“劫生于心,亦止于心,心能生劫,亦能化劫,世上万事,欲速则不达,千万莫因一时爱恨蒙了本性,须得容之,纳之,方能运之,化之,你们两个好生修行,应劫之人明早就到,为师去也……”

    话音未落,钟炎双目缓缓闭合,两道神光自紫府散出,打入寂飞仙和得柴真人紫府。这二人只觉体内灵力消散,双双下拜,躬身磕头,口中说道:“弟子,恭送师父!”

    此时凡真飞仙残念散尽,钟炎也随之昏睡,寂飞仙和得柴强运灵力,险些破了尸解轮回的命数,方才凡真以残念逼入二人紫府,生生将二人轮回命数补全,灵力封禁,如此一来,待到该醒之时,二人自会记起前尘,增进修为。

    此时这一屋子里横七竖八躺了四个人,内外寂静无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落地之声,随后又复安静,这正是“陨落红尘天如梦,此生为人来世妖”,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87回 喜重逢洛府排酒宴 惊爆竹江城换旧符

    上回说到,青莲白日里外出被灾民盯上,夜晚灾民聚众而至,欲要杀人灭口,抢占青莲几人的房舍。谁知天缘凑巧,凡真仙师所留的一缕道意倏然而至,打入钟炎体内,寂飞仙和得柴真人将那些灾民逼退,凡真借钟炎肉身交代后事,助寂飞仙与得柴补全轮回,随后烟消云散不提。

    话说洛晨在天外天得见秃头张,临了却连半句话都未能说上,就被秃头张两道白光打入白雪碧心玉,落回紫府,坠入不周山青光之中,重返凡间去了。这洛晨一入青光,只觉上下四周混沌一片,随后道道灵力呼啸如潮,挤压而至,洛晨一阵恍惚,迷茫之间,忽听得耳边似有话音,飘飘荡荡:

    “夫君,晨儿好像比以前胖了点啊……”

    “哈哈哈,大了嘛,胖点也无妨,只是这多年不见,臭小子现在长本事了,我这个当爹的是比不了喽……”

    “瞧你说的,他本事再大也是你儿子,晨儿的脾性我是知道的,就算在外面他能翻天覆地,回到家里你一瞪眼,他还是得缩得跟个小孩子似的,小时候他上房揭瓦,抓鱼抓鸟,谁都管不了,你一瞪眼立马就老实了……”

    “哈哈哈哈,夫人说的有理!”

    这声音一男一女,男声浑厚平和,女声温婉轻柔,那真是刻骨铭心,终生难万。洛晨听在耳中,心下相思之意,别离之情登时一股脑涌了出来,阵阵酸楚自心头漫上,连着喘息许久方才缓缓开口,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爹……娘……”

    这边呼唤一起,那男女声音登时一停。过了许久,那女声方才大喜道:“夫君夫君,是晨儿回来了,是晨儿回来了!怜荷,怜荷!快去备一桌酒菜……快去快去……”

    母亲秦月说着说着便带上了哭腔,父亲洛冲随后说道:“夫人莫要伤心,晨儿回来是好事,你怎么还哭起来了,走走走,咱们快去门口迎一迎……呵呵,多年没见了,还真有点……唉,罢了罢了,夫人,咱们快去!”

    “爹……娘……”

    洛晨只觉得心下酸楚,周身轻如片羽,飘然而落,随后脚踏实地,定睛看去,眼前正是洛府正厅院里用来盛雨水的水缸,母亲秦月身着宝蓝裙,父亲洛冲穿一件家常的书生袍,正急匆匆地从正厅之中走了出来,面上尽是喜悦之色。

    “爹!娘!孩儿不孝!”

    洛府大火,洛晨父母双双身亡,连尸首都未曾寻得,多年来洛晨固然修道有成,平复魔念,明心见性,但对于当初家宅起火一节却始终念念不忘,每逢佳节亦常对月长吁,感怀双亲。眼下本命界中,父母竟站在自己面前,音容笑貌一如往日,洛晨只觉五内如焚,又喜又愧,没走两步便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泪如雨下。

    “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不过片刻,洛晨已然泣不成声,本命界为洛晨心绪所动,登时阴云聚拢,白雪纷飞,密如鹅毛,铺天盖地。洛冲秦月心疼儿子,哪里见得了这等场面,当即迈步上前,扑在洛晨身侧,秦月泪流满面,连声说道:“儿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这些年你受委屈了,受委屈了……”

    洛冲虽是商人出身,八面玲珑,但此时千种思念,万般言语梗在咽喉,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了,良久也只慢慢吐出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的儿啊……”

    一家三口扑在雪地里相拥而泣,全无只言片语,却有无尽相思。如此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怜荷方才撑着一把伞款款而来,柔声说道:“老爷,夫人,少爷,您三位都在雪地里站了好些时候了,在这么下去,非把脸哭干了不可,更何况眼下辞旧迎新,正是喜庆的时候,又何必在这雪地里大放悲声呢?”

    这边怜荷开口,秦月这才慢慢收了眼泪,笑道:“正是呢,你看我,这么多年没见晨儿也都未曾掉过眼泪,怎么这会反倒如此狼狈,夫君,晨儿,这会已然快到年下了,佳节痛哭可不是甚么好兆头,还是赶快起来罢……”

    说着,秦月探手扶着洛冲的臂膀,将他轻轻扶起,洛晨这边也早有怜荷相搀。一家三口相对一望,只见各人面上都是泪痕历历,神情似哭如笑,乍悲还喜,瞧着不觉倒有些滑稽,怜荷在侧也是掩嘴窃笑,方才三人痛哭一阵,心头苦楚愤懑已然散去,这会见旁人这幅模样,不由也笑出声来。

    四人立在厅外笑了一阵,秦月这才看向怜荷,问道:“饭菜可曾备好了?”

    怜荷闻言,登时施礼说道:“回夫人,饭菜早已备好,就在正厅,灯也挂好了。”

    秦月略一点头,神情颇为满意,洛晨眉头一皱,看向母亲问道:“娘,酒菜备好也就罢了,怎么还要点灯?”

    秦月一面朝正厅走一面笑道:“这孩子过糊涂了,眼下已是腊月二十七,这年节近在眼前,不点灯成了什么样子,来来来,酒菜既已备好,咱们一家三口且进去,边吃边聊,这么多年没见,你都成了有本事的仙人了,可得给娘亲说说这些年的际遇。”

    说话间,三人已然来在正厅门前,但见房檐下两盏红灯缓缓而明,衬出一副鲜红楹联,上联书“五湖四海,辞旧迎新接春色”,下联云“万水千山,红花绿柳尽得辉”,当中一副横批,大书“万象更新”,窗上更有福字窗花,一派欢天喜地之相。

    洛晨眼见府中景象,按下心头疑惑,随父母来在正厅。但见厅内高烛明亮,条案之上供着鲜果酒食,当中梨花木的架子上摆的正是那白雪碧心玉,此时白雪碧心玉上明光流转,隐有字迹,洛晨上前细看,原来这明光内里写的正是年月时辰,眼下庚子年腊月二十七,可不正到年下了么。

    “晨儿,发什么愣呢,快来陪你爹喝几杯!”

    洛晨闻言,急忙回身来在桌边坐下,但见这桌上肉红菜青,汤浓酒冽,依次排开,色香味俱全,与此前亡尸登门时的菜肴大有不同,勾得人食指大动。洛晨本以为父母已然身亡,魂飞魄散,不想今日竟能在本命界中重聚,心下开怀,一家三口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各自宽慰。

    别离难片语,重逢话事长。这酒到三巡,菜过五味,洛晨又与洛冲饮下一杯美酒,心中几番犹豫,还是起身说道:“爹,娘,有一件事孩儿思虑再三,还是想向您二老言明,洛府当日一场大火早已烧成平地,眼下此地其实是……”

    “其实是你的地方,叫……叫什么……本命界,是不是?”

    洛晨愕然抬头,但见父母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面上并无惊异之色,不由问道:“爹,娘,你们早就知道了?”

    洛冲拿起酒壶给洛晨倒上一杯酒,摆摆手示意洛晨坐下,这才开口说道:“当年洛府大火,我和你娘逃走不及,被火烟呛死在卧房之中,随后便觉着周身轻如无物,只跟着一缕青光向外而走,待到那青光散去,只见一名光头男子立在我二人面前,说是地宗的仙人,俗家姓张。”

    洛晨略一点头,这人应该便是秃头张了,当年他说自己不救洛府大火乃是事出有因,怎么又暗中把父母命魂接引而走?思虑至此,洛晨抬头看向父亲,洛冲眉眼一垂,继续说道:“这位张仙人说你命中有劫,洛府起火乃是定数,但他也不愿看我和你娘无端身死,这才将我二人命魂救出,温养在他的酒坛法宝之中,以待重逢之时……”

    洛冲说到此处,旁边秦月脸色一动,看向夫君,洛冲自然察觉了秦月异动,只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而洛晨此时正在思量前因后果,故没能察觉。半晌,洛晨方才一叹,面露疑惑之色,看向洛冲,缓缓说道:“爹,张师叔可有说过咱们洛府那一场大火,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

    此话一出,洛冲登时愣住,片刻方才说道:“出自何人之手?晨儿,当年那位张仙人与我和你娘说洛府大火乃是天灾,并非**,既是天灾,又怎会出自旁人之手?”

    这本命界乃是洛晨之地,无论婢女还是父母,命魂一入其中,便成界灵,洛晨欲知其所言真伪不过举手之劳。只是眼前二人毕竟是自己生身父母,洛晨犹豫再三,终是不忍以界术探视,况且看父亲神色也不似作伪,洛晨微微一笑,当下说道:“无他,方才不过孩儿主观臆断,当日府中起火,怜荷等一干婢女小厮也为人所救,也不知究竟是何人……”

    秦月闻言,面露慈祥之色,看着洛晨说道:“晨儿,我和你父亲本已身死,眼下死而复生,能再与你吃一顿饭,便已别无所求。我二人在张仙人法宝之中逗留十数年,此时也能察觉那张仙人已然身死,你往后若能寻到救出怜荷她们的仙人,也应当好好答谢才是……”

    慈母之命不可违,洛晨当即垂首应了一声,又恭恭敬敬地给母亲满上一杯酒,喜得秦月眉开眼笑,好不欣慰。此时府外忽然传来一阵爆竹声,洛晨猛地回头,这爆竹声分明是从极远处传来,从洛府门口算起,少说也要到润雨学宫方能有这般音色。

    秦月微微一笑,自顾自地说道:“这才腊月二十七,怎么就有人家放鞭炮庆祝了,还有三天才到除夕,这也太心急了些……”

    洛晨这会顾不上许多,灵力一鼓,元神腾空而起,但见整个江城张灯结彩,处处红光,那商户民居之中竟有人影来来往往,上到老人,下至小儿,无不兴高采烈,更有许多百姓正踩着凳子登高,张贴对联福字,如此情景,竟与从前江城新年之时毫无二致。

    洛晨心下惊诧,急忙催动神念在本命界中游荡一圈,只觉纤毫过处,全无异样,这才略微放下心来。那些百姓眼下也只是虚影,可观不可触,纵然立在他们身前言语,他们也一样恍若不闻,只是此番证道飞仙,本命界一扩再扩,整个城池处处可达,假以时日,虚影化实,眼前的江城就真的是江城了。

    这边洛晨才收了神通,本命界中东方天际忽然青光一闪,便如破晓露白一般。这青光一起,洛晨恍惚间已然回到正厅饭桌旁边,洛冲哈哈笑道:“晨儿,天快亮了,咱们这酒菜也吃的差不多了,你该去就去吧,我和你母亲就在你这本命界中为你打理洛府……”

    洛晨正要说话,整个夜空忽然又有青光闪过,随后神念退出本命界,只觉一阵寒凉扑在脸上,洛晨才想抬手将这冰凉抹去,谁料此时困意袭来,铺天盖地,洛晨尚未动手便已然昏睡过去,人事不省,这正是“一梦游子归凡世,天外仙缘落红尘”,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88回 醒冬晨青莲卧病榻 明心念钟炎起仙根

    上回说到,洛晨自不周山回到凡间,恍惚之时神归本命界,却见父母生魂俱在其中,江城之内处处张灯。原来当年洛府大火,洛冲秦月身亡,便是秃头张将他二人魂魄救出,温养多年,后又在天外天放回洛晨本命界。洛冲秦月二人本知当年洛府大火根由,却佯装不晓,并未告知洛晨。

    咱们且不说洛晨本命界之事,单道这钟炎,青莲,水葱倭瓜四人。腊月二十六夜里,一群灾民闯入房舍,欲要鹊巢鸠占,杀人灭口,谁知就在此时人宗凡真飞仙所留道意忽至,打入钟炎紫府,水葱倭瓜本是人宗寂飞仙与得柴真人转世,双双出手赶走灾民,随后凡真助他二人重塑轮回,一缕魂魄烟消云散,这四人先后昏迷,倒在屋中,须臾天已放亮。

    “呃……”

    地上的青莲眉头略皱了皱,忽然发出一阵低低的痛呼,昨夜钟炎传承道意,水葱倭瓜重塑轮回,此皆有益无害之举,唯有她是结结实实地被灾民一棍子敲在了头上,所以这四人之中反倒是青莲伤得最重,只因她**凡胎,又躺在凉地上,被寒意所激,故而才醒得最早。

    青莲缓缓睁开眼睛,只觉着浑身乏力酸痛,头晕目眩,连着挣扎几次方才用手撑着从地上坐了起来,但见四周摆设不乱,自己身上衣衫整齐,便知昨夜那些灾民并未得逞,至于到底是何方神圣出手相救,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青莲就瞧见了倒在一旁的钟炎还有水葱和倭瓜,心中登时一惊,急忙强忍着疼痛站起身来,拽着钟炎的胳膊就要把他扛起来,只是青莲这会本来就身虚力弱,自己尚且站不稳,哪里还有力气再扛一个?用力挣了几下,没扛起钟炎不说,反倒把自己憋得腹内一阵翻腾。

    扶着桌子干呕几下,青莲又要去扶起钟炎,谁知就在此时,那地上的钟炎反倒慢慢翻了个身,嘴里吧唧了几声,又复睡了过去,青莲在旁看得哭笑不得,见钟炎睡得这般香甜,索性先不去管他,转身又要去扶水葱和倭瓜。

    “嗯……天亮了……妹妹起床了……”

    水葱倭瓜虽然已经十三岁,可这兄妹的身量却还如**岁一般,性情也是天真烂漫。这会青莲来在近前,尚未动手,倭瓜就先伸了个懒腰,随后朝身边的水葱拍了拍,眯着眼睛从地上坐了起来,水葱也懒洋洋地坐起来,眯着眼睛,歪着脑袋,一看就是没睡醒。

    这倭瓜醒了醒神,眼睛忽然睁大,先瞧了瞧呼呼大睡的钟炎,又看了看睡眼惺忪的水葱,最后才看向目瞪口呆的青莲,傻呵呵地问道:“呃,莲婶婶,你怎么让我们睡地上啊?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人在家里打起来了,我好像记得那些人要抢我们的房子……”

    这会青莲自己难受得要命,也懒怠和这两个孩子解释,当即叫水葱倭瓜一起把钟炎抬到卧房床上,搭理干净身上的尘土,这才回到正堂,坐了一壶热水,待到一杯热茶下肚,头上的肿胀疼痛总算是轻了些,可身子依旧虚得没力气。

    “莲婶婶,我也要喝水,渴死我了!”

    青莲闻言,随手将桌上的大茶壶递了过去,倭瓜探手来接,不小心碰到了青莲的手。眼下三冬时节,春节前后正是最冷的时候,青莲在地上躺了一夜,浑身都凉透了,手脚更是寒得跟冰块一般,可是方才抬着钟炎回卧房,隔着衣服都能觉到钟炎浑身热力透出,这会倭瓜的小手也一样十分暖和,全无半点寒意。

    青莲看着大口喝水的倭瓜,眉头一皱,只觉着一夜过去,这小小房舍哪里都不对劲,自己又十分难过,思来想去,只得勉强站起身来,口中说道:“倭瓜水葱,你们二人记得照看爷爷,若是他醒了,切莫叫他出去乱跑,婶婶有些不适,先去躺一会,你们便在屋中,不要出去走动,记住了没?”

    水葱话少,只略微点了点头,倭瓜倒是好好答应了一声。青莲勉强起身,回到东边卧房,衣服都没脱,直接就倒在床上,两眼一闭,沉沉睡去。

    这会青莲离去,屋内寂然无声,水葱眨眨眼,起身去到西面卧房,确认钟炎无恙,这才反身走回,拿起一旁的小笸箩,自顾自地剪纸去了。倭瓜坐在旁边,东瞧瞧西望望,随后才探头探脑地问道:“妹妹,你还记得昨夜之事么?”

    水葱剪纸的手忽然一顿,随后缓缓将剪刀放下,思虑良久方才说道:“昨夜……昨夜莲婶婶把咱们两个送回之后,我只听见外面有喧哗之声,随后钟爷爷好像抄起一把凳子冲出去了,再后面……再后面我就不记得了……”

    倭瓜伸手支着下巴,盯着门扇上的窗纸瞧了许久,这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倒是模糊记得,好像……好像是有人把那些人都给揍了出去,然后那些人就在门外的雪地里嗖地一下不见了,就好像变戏法似的,一下子就没了……”

    水葱斜眼瞧了倭瓜一眼,歪了歪脑袋,一脸不以为然,正要拿起剪刀继续剪纸,忽然听见西面卧房之中传来一阵长长的哈欠声。二人对视一眼,急忙起身来在西卧房内,只见钟炎正躺在床上抹眼抠鼻子,似是刚刚睡醒。

    “师……钟爷爷,您醒啦!”

    倭瓜嘴里莫名一瓢,险些把把钟爷爷叫成师父,好在及时改了口,要不可就差辈了。这边钟炎听见有人呼唤,慢慢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口内说道:“睡得可真香啊……哎?昨晚上那帮人哪去了?你们俩没受伤吧?”

    倭瓜人虽不大,但也机灵,看着钟炎说话的神态,心中便有些明白了,嘴上却丝毫不漏,登时答道:“昨晚那帮人似乎是被扶威军抓走了,我和妹妹倒没什么事,只是莲婶婶好像不太舒服,可能是被那些人吓病了吧……”

    钟炎双眼一瞪,眉毛一挑,急忙下床,一面穿鞋一面说道:“水葱,你快去你莲婶婶的房间帮她把衣服穿上,我过去瞧瞧,要是病得重了可不能就这么拖着,得赶紧找大夫,这天气这么冷,万一病上加病,可不是玩的!”

    水葱闻言,不动声色,转身跑到东卧房,见青莲和衣躺在床上,这才回头招呼钟炎进来。钟炎年轻时行走江湖,杂学旁收,也略知一些医术,此时走到近前一看,但见青莲歪着头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气息散乱,右耳后肿起老高,连着脖子青了一大片,着实把钟炎吓了一跳。

    “钟爷爷,方才莲婶婶还没这样的……”

    钟炎眉头紧锁,探出手去按在青莲脉门之上,但觉青莲脉象衰微,显然是受了很重的内伤,这会水葱早已将青莲浑身上下摸索一遍,急声说道:“莲婶婶身上并无甚伤势,只有耳后那里,我记得好像是昨夜被人一棒打在了头上……”

    青莲嫁给铁柱有年头了,这姑娘胆大心细,为人也好,钟炎一直将她当亲女儿看待,这会见她伤得这么重,心下大急,热血上涌,只觉一阵清凉自眉心而入,顺着按住青莲脉门的手悄然而逝:“倭瓜,赶紧拿上些银两去找大夫,实在不行就去相府找你铁柱叔,让铁柱叔托个相府的人帮忙找个郎中!你婶子这伤可等不得!”

    “哎!”

    倭瓜应了一声,急忙转到后厨,拿了些散碎银两拉开门就要往外走,谁知还没来得及出屋,就看见一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门外雪地里,这人身穿长袍,眉目倒还算俊朗,看样子也不像是城中灾民。倭瓜愣了片刻,回头朝屋里喊道:“钟爷爷,妹妹,咱家门口躺了个人!”

    屋里钟炎一听倭瓜喊声,急忙从卧房颠了出来,走到门口定睛一看,登时大喊一声:“哎呦喂,这……这不是仙长么?倭瓜你先去找大夫,水葱!水葱哎!快来搭把手,把仙长抬进去,仙长要是醒了,你莲婶婶就有救啦!”

    地上那人正是从天外天不周山回到凡间的洛晨,多年前洛晨在方圆村中目睹魂泽炼成,身受重伤,还是钟炎和铁柱师徒二人将他救下。修仙之人,容颜永驻,故而这会钟炎才能将洛晨认出,急忙将他抬进屋里,放在西卧房床榻之上。

    这边安顿好洛晨,钟炎探出手来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按,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口中说道:“看脉象也无甚大碍,只是这仙人的脉象我也是头一次看,也瞧不出个好歹,这……这啥时候能醒啊……哎呀……可急死我了!”

    钟炎在床边长吁短叹几声,便又跑去照看青莲,水葱立在旁侧,静静地看着洛晨,不言不语。如此过了得有一盏茶的功夫,床上的洛晨眼皮微微一颤,随后慢慢睁眼,水葱见洛晨醒来,转身便朝着东卧房跑去。

    “仙长,仙长!”

    这洛晨才睁眼,还没回过神来,钟炎已然如乳燕投林一般飞进了卧房之中,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床边:“仙长啊,我徒弟媳妇昨晚上被打伤了,倭瓜出去找大夫,这会还没回来,这么些年过去,我也不想求仙访道了,只求您发发善心,救救我那徒弟媳妇吧!”

    说完,钟炎弯下腰去,又要磕头,却被水葱扶住。这会洛晨才醒,心中将此前种种略微梳理一番,这才看向钟炎,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钟炎体内经脉通畅,隐有灵力流转,显然是开了仙根的,且已能纳灵入体,洛晨心下好奇,开口问道:“钟前辈,这些年……您可有什么际遇?”

    钟炎这会一心想着救青莲性命,也没细想洛晨之言,当即大道:“仙长,这些年我一直在江城经营饭馆,后来江城被那些妖怪给打破了,饭馆开不下去,流离失所,然后我就疯了,我徒弟铁柱和徒弟媳妇青莲带着我和水葱倭瓜两个孩子来在华都安身,然后就到了今天……哎?我疯了么?我没疯啊?”

    眼下洛晨已然是飞仙修为,略略一扫便知钟炎此前应是患了失心之症,只不过现在仙根一成,自然不治而愈,故而也就没有多做纠缠,当下言道:“前辈,你那徒弟媳妇现在何处,且让我一观,也好医治。”

    此话一出,钟炎也不纠结自己到底疯没疯了,急忙把洛晨待到东边卧房,只是这洛晨定睛一瞧,青莲脖子后面肌肤色泽如常,毫无肿胀,气息平顺,不过头衣衫发散乱了些,其余全无大碍。且她体内还有淡淡灵力流转,与钟炎体内灵力如出一辙,洛晨拿眼一瞧,便知根底,只好笑而不语。

    他这边笑而不语,可是把钟炎吓得半死,大过年的戏弄仙人,自己还活不活了。

    思虑至此,钟炎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搓着手支吾道:“那个……那个仙长,我这徒弟媳妇是真受伤了,水葱都看见了,青了那么大一片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怎么就好了……仙长您可别见怪啊……就是借我个胆子,我也断不敢戏耍您的……”

    洛晨微笑摇头,看向钟炎问道:“钟前辈,方才您是不是给我这位姐姐切脉了?”

    钟炎一愣,见洛晨并无怪罪之意,当即赔笑道:“是是是,我早年行走江湖给人算命的时候跟江湖郎中学过一些医术,方才我这不是担心么,所以就给她切脉,若是伤势转沉,也好提前准备……”

    洛晨点了点头,心念一动,将青莲体内散落的灵力归在一处,打入任脉之中,随后淡然说道:“这位姐姐气息平稳,伤势也已恢复,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好生调养,不用多久便能醒来……钟前辈,眼下时什么时日了?”

    钟炎听闻,看向水葱,水葱轻声答道:“眼下腊月二十七,离扶威军大破春秋叛党于城下,已然过去十几年了。”

    洛晨虽不知扶威军大破叛党是什么时候,但也知自己去往天外天不过一年多些,想不到这天上一年,凡间便已然过了十年。

    正感慨间,倭瓜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这一遭郎中没找到,去相府又被拦了出来,倭瓜心急,连忙跑回来告诉钟炎,却不料莲婶婶伤势已愈,大家各自欢喜,只有洛晨立在门口,不知在思量些甚么,这正是“风嘶云落天子地,月暗星明方寸山”,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89回 明仙根洛晨赠符谱 守佳肴石江待归人

    上回说到,青莲醒来,将钟炎安顿妥当,自己却伤势迸发,人事不省。倭瓜正要去寻郎中,却见洛晨正躺在门外地上。钟炎心下焦急,待到洛晨醒转,便央医治青莲,谁知众人来在床边一瞧,青莲伤势却已大好,原来钟炎得了凡真道意,已能聚灵,阴差阳错便将青莲伤势医好了,只是他自己尚不知罢了。

    却说这钟炎又在青莲床边照看片刻,见青莲面色由白转红,手脚凉而复暖,便知她伤势已然大好,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此时洛晨正坐在正堂桌边,把玩着一只普通的白瓷茶杯,神念沉入本命界中。

    眼下父母命魂俱在其内,亡尸却又下落不明,洛晨生怕不利于父母,故而再三谨慎,只是他催动元神在本命界中探查了数十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唉……”

    嘴里轻轻一叹,洛晨缓缓睁开双眼,却见两个小孩子正坐在对面瞪着四只眼睛傻呆呆地看着自己,这两个孩子一个容貌清秀,一个奇丑无比,但是这两双眼睛却都空无澄澈,十分灵醒。洛晨愣了一愣,笑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此话一出,那女孩眼睛一动,转而盯着茶壶去了,倒是旁边的傻小子不怕生,呵呵笑道:“我叫倭瓜,她是我妹妹,叫水葱……嘿嘿,这位仙长,您刚才是用什么法术治好我莲婶婶的啊?能不能教教我,我可以给您磕头拜师!”

    倭瓜嘴里虽然这么说,脚底下可没有半点要跪的意思。洛晨心下也隐隐觉到,若是这男孩真的给自己跪下,自己那是绝对不能受的,至于这其中因果为何,却是不知了。反正这会洛晨也不急,当下笑问道:“你就不怕我是个江湖骗子,是专门躺在你家门口骗吃骗喝的么?”

    水葱闻言,慢慢抬起头来,倭瓜眉头也是一皱,沉吟片刻,方才说道:“不像,你看着面善,好像在哪见过,要不然我怎么一看见你,就有一种想大耳瓜子抽你的冲动呢,是吧妹妹……呃……”

    倭瓜刚想把水葱也拉拢过来,谁知一转头就看见自己妹妹正冷冷地看着自己,那神态竟比外面三冬的冰雪更加森寒,直冷的倭瓜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讪讪闭嘴,瞪了洛晨一眼,自顾自地倒上一杯热茶喝了起来。

    这一家子四口人醒来的时候便已是晌午,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早近黄昏,冬日暮色苍茫,残阳白雪,长街空无一人,门窗历历,微风拂过,隐有碎雪纷飞,遍染明黄,于凄凉之中别有另一番孤寂怅然,洛晨走到门口,遥遥西望,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那个……仙长……”

    钟炎的声音忽然从屋内传来,洛晨慢慢转回身来,朝钟炎略微点了点头。钟炎面上一笑,沉吟片刻,走到门边说道:“仙长啊,那姑娘叫青莲,是我徒弟铁柱的媳妇,他俩也挺多年了,要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铁柱可得难受死,那个……多谢仙长出手相救,等到铁柱回来,我再让他给您磕头道谢……”

    洛晨摇摇头,不置可否,仙根讲究自然而然,若是他此时点破,钟炎知道自己已有仙根,倘若心性不坚,则必起波澜,于日后修行有害无益,倒不如顺水推舟。思虑至此,洛晨这才开口问道:“钟前辈,这些年您一直都在江城经营酒楼?”

    钟炎听闻,苦笑着应了一声,垂首说道:“是啊,自打那年与仙长你分别,我也就想通了,也不追甚么仙道了,带着铁柱在江城里开了一间小酒楼,谁知道还越做越大,日子过得也挺好的,然后……然后江城不就被那些妖怪给打破了么,我也是没受住,就……就疯了,没想到这遭被一闹,反倒还好了,这些年的事也都记得……”

    洛晨心下微微一动,不着痕迹地探出一丝神念,在钟炎紫府之中轻轻一点,只觉钟炎心神虽不说静如止水,但也算得上是宠辱不惊。如此看来,多年前钟炎说他生来便有仙缘,应该也不是假话,只是这仙缘阴差阳错被俗尘所迷,直到今日方才显现出来。

    洛晨心下有数,也就不再胡乱担心了,开口问道:“钟前辈,当年方圆村分别之时,我曾将一本书赠与你,内里有强身健体,舒经活络的诸般法门,只需按照其上动作每日坚持,便有益处,不知你可还带在身边么?”

    钟炎听闻,急忙探手在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口中说道:“仙长所赐,哪里敢轻易丢弃,老儿自打得了这册子,便日日练习,少有间断,到今年八十三岁,手脚行动如常,耳聪眼亮,能吃能睡,牙口也好,全是仙长之功……”

    洛晨看着钟炎手里的小册子,不由想起当年自己从人宗下世历练修行之时,那时自己本领低微,却又无所畏惧,闯北境,走流沙,证道真人,恍如昨日,这岁月如梭,虽不能让自己苍老半分,然心之所历,种种挂怀,也终不似当年了。

    “嗖!”

    洛晨抬手一动,一本蓝皮册子倏然而现,正是当年在流沙之时,散修钱多留下的用符法门。洛晨将这册子放在手中打量片刻,随后递给钟炎,淡然说道:“钟前辈,眼下您身体康健,这本旧册的法门效用已然不大,自明日起,你可按照这本书册的法门练习,时间一长,自有好处。”

    钟炎听闻,面色平静,并未得意忘形,只抬手接过书册,微微躬身:“既如此,老儿也就不与仙长客气了,我那徒弟媳妇重伤初愈,我正要去熬些稀粥,顺便炒两个小菜,仙长若无别事,不如就住在此处,您看如何?”

    洛晨面色莫名,忽然问道:“铁柱兄去哪了?”

    钟炎哦了一声,一面朝屋里走一面说道:“相府要置办年夜饭,他被丞相召去做菜去了,哈哈,铁柱在厨艺之上本事也不错,应该不会坏事……”

    洛晨闻言一愣,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缓缓点了点头。钟炎哈哈一笑,将两本册子尽数收在怀中,转身便去到厨下准备饭菜不提。

    且不说这洛晨暂居在钟炎家中,此时相府内外已然忙成一片,郭石平枫更是脚不沾地。石江平日里并不甚在意这些节日,石衿离开之后更是如此,只是今年不知为何,非要置办年夜饭,说是要等石衿回来团圆,众人自知丞相已是病入膏肓,也不好多言,只得由着他闹去了。

    幸而这铁柱在江城经营五味楼,对于各色宴席皆是胸有成竹,加之前几天已经把所用食材一一置办齐备,眼下只见铁柱一人在厨下四处繁忙,放下菜刀拿起笊篱,扔了笊篱抓起马勺,煎炒烹炸焖溜熬炖,七八个菜齐头并进,忙活的满头大汗。

    这郭石平枫才在城西处理过灾民事务,急忙赶回相府,一进来就看见石江面色红润,正穿着以前七歪八斜的蟒袍坐在正厅之中,面上尽是喜色,只是鬓发斑白,嘴唇干枯,一看便知是回光返照,郭石平枫二人见石江这幅模样,心下齐齐一沉,但还是没在脸上露出来,双双进门躬身见礼。

    “哈哈哈哈,好好好,我只有这一个女儿,还怕年夜饭冷清无趣,这会有你们两个,多少能添上几分热闹气,唉,要是洛晨那小子也在,就更好啦!”

    石江此时已然糊涂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平枫郭石脸色齐齐一黯,他们不是不想知道洛晨的行踪,只是当年洛晨在相府那般凄凉,他二人却各自袖手旁观。事后想起,羞愧无地,这会自然也就没脸打探了。

    郭石平枫在此如坐针毡,石江却自顾自地说起了陈年往事,几乎是把他自打为官入仕一来的桩桩件件全给翻出来说了个遍,平枫郭石心下酸楚,也不敢多言。待到石江说得尽兴,暮色也愈发浓重了,这石江坐在椅子上张望了片刻,忽然说道:“这个时辰了,衿儿怎么还没回来啊?年夜饭做好了没啊?”

    平枫闻言,急忙起身说道:“丞相,小姐应该快回来了,年夜饭也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但也得等到子时才能上桌,要不可就不算是年夜饭了……”

    石江一拍大腿,愤然说道:“什么子时不子时的?只要我那宝贝女儿在,我这丞相府天天都过年,让人先把饭菜给我端上来,别弄得衿儿回家了还没热饭吃,快点!”

    丞相有命,众人哪敢不从,急忙催促铁柱上菜,幸而铁柱技艺高超,不过片刻便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在了桌上只有中央还空着。石江围着桌子走了一圈,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这一桌子菜像样啊,把羊给我牵来,等衿儿回来,我要亲手给她做一顿烤全羊!”

    “呼——”

    石江话音未落,已然西沉的夕阳缓缓又下沉了一分,暮色散尽,夜色初生,相府众人只觉着无尽寒气凭空而起,穿身过骨,凉冷阴森。整个正厅倏然一静,随后便觉着华都城猛地颤了一颤,郭石平枫急忙走到厅外,就听闻无尽厮杀呼号之声自四面八方而起,其内杀机纵横,邪异非常。

    众人正惊异见,一名扶威军卒飞一般地闯入相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嘶声喝到:“郭大人,平大人!灾民又造反啦!且城外刚来通报,无数阴傀邪祟正往华都城下逼来!”

    “什么!”

    郭石平枫闻言大惊,顾不得多言,匆匆朝着丞相施了一礼便朝外奔去,只有石江依旧坐在这一桌饭菜跟前,面色红润非常,连连点头:“嗯,这次的厨子请的不错,难得能把菜烧得这般精致,再配上我的烤全羊,便是一桌上好的家宴!”

    曾经叱咤风云,霸绝朝堂的石丞相,此时却唯独想念女儿——他已是糊涂了。

    相府之中的丫鬟小厮早已觉出城中不对,但却并无一人离去,众人便如往常待客一般,立在厅内厅外。石衿别院的丫鬟也在其中,此时相府正厅之内通火通明,福字窗花鲜红欲滴,一派喜庆之相,石江端坐正中,面上红润已然开始淡去,眼里神采也渐渐平息。

    “衿儿……可回来了么……她再不回来,我可要先睡一会了……”

    石江端坐在一桌菜肴面前,整个人已是昏昏欲睡,这会早有丫鬟上来扶住,忍着哽咽,低声说道:“老爷别睡,若是您这会睡了,小姐回来必会伤心的,这会夜色上来了,想必小姐也快到了……”

    歪歪斜斜的石江似是听到了丫鬟之言,微微点了点头:“嗯,说的是……我那宝贝女儿……快回来了……快……快回来了……”

    “爹爹……”

    就在此时,一阵轻柔呼唤随着寒风自府门而来。众人抬眼一看,只见一名女子身穿黑衣,面上纵横两道伤痕,浑身淡红气息缓缓涌动,明眸皓齿,气质飒然,不是小姐还能有谁?

    “老爷快看,小姐回来啦!”

    “小姐回来啦!”

    石江原本低垂的眼中忽然爆出一丝明亮的神采,随后猛地起身,绕过饭桌朝石衿迎了上去,哈哈大笑道:“衿儿回来啦?好好好,今儿个除夕,看看爹爹给你好好露一手,你有多少年没吃过爹亲手做的烤全羊啦?今晚爹就给你开开荤……”

    石江满面喜色,只是还没走出两步,面上血色便已然散去,身形一个踉跄,朝前扑倒。石衿面色黯然,身形一动,把石江扶在怀中,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淌而下:“爹爹,女儿不孝……回来晚了……女儿不孝……爹爹……”

    石衿修行血力,体内气血充盈,以前石江与女儿朝夕相处,自然也得了血力之助,所以病入膏肓之时还能强撑了这些年,若是石衿再早些回来,或许还能救治,但眼下却已然回天乏术。

    此时石江躺在石衿怀中,双眼再难睁开,嘴唇翕动,慢慢说道:“女儿莫哭,大年下的,只要你回来了……就很好……只是今日爹爹有些累了,怕是做不了烤羊了,等到爹爹养好了身子,一定给我的好闺女补上……给你补上……”

    这一句话说完,石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脑袋一歪,气绝身亡。周围丫鬟小厮跪倒一片,各自悲痛,厅堂之上福字窗花,红灯高烛,也再无半点喜庆之意。石衿抱着石江尸身,默然流泪,一言不发,这正是“栋梁倾塌天地动,阴风骤起**阴”,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90回 见天崩陨石落古城 斩阴傀洛晨傲惊风

    上回说到,这大年三十夕阳西下,石江备下家宴等待义女石衿归来,可他这些年来已然病入膏肓,待到石衿回来相府,石江欣喜之余,却是再也撑不住了,只说了寥寥数句,便已然气绝身亡,整个相府哀声连天,良久石衿方才背起石江尸身直奔后堂不提。

    此时洛晨尚在钟炎家中,二人在屋外相谈片刻,钟炎自去厨下置备晚上饭菜去了。洛晨独自在门外立了一会,夕阳又沉下几分,洛晨只觉着寒风如刀,在这空街之上呼啸而过,穿身过骨,好不难受,头顶天色苍冥,丝丝煞气夹在风中,流转而来。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夕阳,彻底沉了。

    街上猛地一暗,随后洛晨便觉华都城都跟着颤抖了一下,无尽厮杀呼号之声自四面八方而起,原本青蓝而微红的天幕倏然显出一点漆黑,而后这漆黑豁然而涨,须臾便将整个苍穹染成夜幕,其内星星点点,明灭不定,唯有当中一片空荡,下方所对正是威国皇城!

    “哎哎哎?这天怎么黑了?”

    正在厨下忙活的钟炎腰里系着围裙,急匆匆地跑了出来,站在洛晨身边仰头望了望,面色变了又变,眉头紧锁,良久才开口说道:“难怪今日自打醒来便心绪不宁,这天象诡异,乾坤动荡,怕是有大劫将至啊……”

    “轰隆隆——”

    钟炎这边话音未落,一阵巨响自九霄而来,只见那夜空之中无数亮点轰然而坠,更有无数巨石带着熊熊炽焰落入华都成中,一时间华都城四处房倒屋塌,火光冲天,更有无数百姓抱头鼠窜,陨石砸落之地血肉横飞,一片修罗景象。

    洛晨神色一变,转头看向钟炎,急急说道:“安守此地,莫要妄动!”

    说罢,洛晨体内灵力一催,腾身而起,飞沙剑赫然在手,将附近几块巨石打成齑粉。这会目光所及之处,无数陨石山丘从天而降,所坠之地烟火飞腾,直上九霄。洛晨自天外天而归,哪里看不出这些陨石正是天外天无数浮岛,眼下浮岛崩落,殃及凡间,那天外天岂不是……

    “不好啦,天塌了,大伙快逃命啊!”

    “天塌啦!快逃啊!”

    “城外的妖怪要杀进来啦!”

    城中无数百姓灾民叫天不应,入地无门,登时乱成一团,扶威军亦阻拦不住,整个华都城哀声相连,嘶吼嚎哭不绝。

    这边洛晨正要去寻找牧岚云匡,忽觉一阵磅礴威压劈头盖顶轰然而下,压得自己体内灵力一滞。城中百姓被这一阵威压所迫,不少人眼冒舌吐,骨断筋折,当场七窍流血而亡,如此一来,幸存之人愈发惶恐,慌不择路,互相践踏推搡,就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

    “嘶——”

    洛晨仰头看去,但见一团明亮火光夹杂阵阵青芒自皇宫上方缓缓而落,四周碎石飞腾,众星捧月。华都城上落石愈发密集,百姓避无可避,军民死伤惨重。洛晨眉头一皱,催动灵力化去威压,甩出数十道符咒将街道两旁的房舍尽数包裹,随后身形一闪,望城外去了。

    洛晨这边去往城外,城中各路散修也已回过神来,纷纷出手击碎陨石,以护百姓,却无人注意到一大群灾民神色呆滞,双目微红,正顺着街巷直奔皇宫而去。这群灾民虽然身体僵硬,行动却甚速,不多时已然越过重重街巷,闯入皇宫附近房舍,将其内百姓尽数残杀,自己隐在其中,收敛起息,虎视眈眈。

    这边洛晨赶到城头,只见外面无数阴傀扑在城下,连抓带啃,幸而城上已有修士赶到,众人合力,以灵气护住城墙,这才勉强抗住保下城池不破,那阴傀也与先前不同,周身漆黑,双目猩红,阴煞翻滚,出手带千钧之力,行动裹万丈疾风,悍不畏死,杀气腾腾,其中更有不少能催动邪术,呼风唤雨。

    眼下阴傀势大,扶威军纵然浑身是胆,上去也只是枉送性命,故而早被调回城中护持灾民。眼下只有云匡,牧岚,庄静儿和几名得力干将还有郭石平枫尚在城上未退,一百多军卒于箭垛子后面把滚木礌石,火油焰瓶一股脑地朝下扔,将城下烧成一片火海,可饶是如此,那阴傀依旧是前仆后继,不见半分颓势。

    “嗷——”

    郭石平枫这会早已换了布衣,穿上甲胄,来回搬运军械,东西指挥,忙的灰头土脸。云匡牧岚等人也是各自奔波,片刻不停,只因仙宗各派门内修为高的弟子都已然去往天外天,留在凡间的并没有多少高手,故而眼下人仙共济,也只能靠城墙死守,全无还手之力。

    众人立在城墙,居高临下,道术横飞,剑光灿烂,方才无数阴傀忽然潮涌而至,到现在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可众人却觉着过了数日之久。如此支撑许久,城下阴傀的势头总算稍减,谁知就在此时,那皇宫上头忽然迸发火光青芒,更有巨响惊天动地,城下阴傀纷纷振奋嘶号,又复扑了上来,险些将护持城墙的灵光击碎,城头众人猝不及防,一阵手忙脚乱。

    “吼!”

    就在众人忙乱之际,一声惊天嘶吼自城下而起,一名女修信手打下一道离火术,随后定睛看去,只见城下阴傀如海,涌动起伏,其中一只身高两丈,头上六目,獠牙外露,筋肉虬结,不知何时已然逼到城墙三十丈之内,这女修一惊,道法连连,轰击而下,谁知打在这阴傀身上竟全无效用。

    这阴傀被女修道法激怒,张开血盆大口呼啸一声,周身阴煞凝实,却并未射出,反倒渗入体内,但见这阴傀得煞气供养,体格暴涨,不多时已有五六丈高矮,城墙不过十丈多些,这阴傀一伸手一扫,附近有猝不及防的军卒登时被劲风扫下城头,掉进阴傀当中,惨叫两声,死无全尸。

    “速速杀了这阴傀,否则城墙不保!”

    这女修运灵于音,轰然传开,周围修士立时催动道法,寒冰猛火,砂石狂风,惊雷骤雨一股脑地招呼下来。

    道法密集,这阴傀再强也有些抵挡不住,女修看准机会,猛地甩出八张符咒,只见这八张符咒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排成一排倏然而至,轻巧地缠在这阴傀右臂之上,扣成一圈,齐齐闪烁,阳气腾腾而起,阴傀双目凶光一闪,似是对符箓上的阳气颇为厌烦,抬起左手就要将之撕去。

    女修绣眉一竖,面上英气勃发,又一张符箓飞出,随后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日出八极,位入九宫,诸阳齐聚,火舞炎腾,敕!”

    法诀念罢,但见阴傀臂上那八张符箓被后来的符箓激发,阳气炽烈,轰然爆开,无数血肉飞溅而出,那阴傀被阳气冲得站立不住,轰然坐倒在地,右臂上皮肉残破,黑血横流。那女修面色略显苍白,急忙喝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周围修士被这么一喝,这才回过神来,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催动道法朝着那阴傀右臂攻去。这阴傀几次想要起身,却都被道法轰得坐了回去,连着十几次下来,右臂皮肉尽数崩碎,露出黑骨,只是这黑骨没了皮肉包裹,也难久持,不过片刻便被折断,粗如庭柱的臂膀轰然掉落,砸死下方一片阴傀。

    “啊!”

    这阴傀折去一臂,记起凶性,双目红光更甚,巨如门板的大手猛地在城下阴傀之中一捞,随后朝上一扬,城下阴傀便如御风踏云一般朝城头飞来,不少军卒修士猝不及防,被阴傀扑在身上,爪牙并用,那是非死即伤,一时间城下阴傀独臂连连挥舞,须臾便朝城上扔出百余阴傀,修士军兵被阴傀一冲,方寸打乱,自不能专心应对城下阴傀,墙上灵力渐渐淡化,眼看就要分崩离析。

    “小心!”

    这会郭石平枫也站在城头箭垛子后面,正朝下倾倒熟油,却没留心头顶正有五六个阴傀砸了下来。方才出手的那女修见状,急忙开口提醒,二人闻声抬头,只见那阴傀相貌狰狞,正朝自己头顶砸下,登时唬得魂飞魄散,没跑几步便先后摔了跟头。

    那女修绣眉紧锁,也顾不得自己力竭未复,催动灵力,脚下错动,道术剑法齐齐而发,总算是将赶在头里的几只阴傀斩去头颅。谁知就在此时,又有几只阴傀朝她飞来,女修猝不及防,忙回身应对。此时其余修士俱在护持别处,女修又被缠住,郭石平枫起身欲逃,却逃不过飞腾而至的阴傀,眼看就要被扑倒击杀。

    “铮——”

    城墙上修士多有用剑者,剑鸣阵阵,混在一处,也分不清个彼此。只是眼下一阵剑鸣传来,城上无论修士军卒,手中之剑俱都嗡鸣应和,一道身形驾云而至,人未到,剑先来,灵力汹涌,化作剑影,随后那人手中白剑一动,剑影也随之而舞,将郭石平枫面前的阴傀大卸八块,坠落尘埃,黑血四溢。

    “嗡嗡嗡——”

    斩杀两只阴傀后,那剑影去势不减,一化二,二化四,飞腾不定,来去无踪,不过片刻便将城头阴傀尽数斩杀。此时那人影总算是到了近前,脚踏灵云,略一停顿,手中剑指一引,四周剑影倏然聚合,朝前刺去,将正往城头飞落的阴傀尽数刺死,一时间城上修士军卒雅雀无声,尽数看着这执剑之人。

    “啊——!”

    下边巨大阴傀见城上一人腾云而立,周身气势滔天,登时发出一阵怒吼,起身便要逼近城墙。这人见阴傀上前,手里白剑逆风而起,随后倏然消失,那阴傀一步五丈,方才迈出,一缕剑气便在其眉心闪现,剑意翻腾,杀机四溢,便如筷子捅豆腐一般没入阴傀紫府。

    这阴傀躯体猛地一顿,嘴里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咕噜声,而后双膝猛地朝下一跪,轰隆一声栽倒在地,这一下少说也得把城下阴傀压死数十上百。那人见阴傀已死,手中剑诀回引,白光自阴傀后脑窜出,飞回手中,其上灵光明灭,锋刃滴血不沾,城下阴傀被方才一剑威势所摄,攻势也稍缓了一些。

    城头之上寂然无声,郭石平枫看着那人背影,面色凄然,嘴唇翕动,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谁能想到当年犯了欺君大罪,终身难再出人头地的同窗好友洛晨,今日竟已然跳出凡俗,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仙长。

    半晌,洛晨方才缓缓回身,平淡如水的眼光不喜不怒,无牵无挂,在郭石平枫二人身上轻轻一扫便挪移开来,随后看向方才以符箓伤那阴傀的女修,缓缓问道:“这位道友,我看你方才用符法门乃是地宗阳怒阵,你可是地宗弟子?”

    女修见洛晨这等本领,便知他必是飞仙,哪敢怠慢,当即起身恭敬说道:“晚辈道号凉微,师从地宗明玉飞仙,方才多谢前辈出手相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洛晨哈哈一笑,摆手说道:“不必报答,我也不是甚么前辈,乃是人宗弟子……洛晨。”

    “哗……”

    此话一出,周围无论修士军卒俱都变色,连凉微都不由退了半步。洛晨在仙界那是与妖邪沆瀣一气,背叛师门的败类,在凡间那是犯下欺君之罪,盗走扶威军前大帅句猛宝剑的贼人,这些年洛晨身在天外天,这些罪名可从未被洗刷,故而这会一报上名姓,周围便有许多人面露不善。

    “扶威军听命!严守城墙,不得擅离,若有不从者,当场格杀!”

    此时,牧岚忽然开口下令,扶威军军卒纵有不愿者,终归也不敢公然违逆,只好各自散去。庄静儿脸上沾满了飞灰黑血,半信半疑地来在洛晨面前,盯着他看了好久,忽然展颜一笑,轻声说道:“洛哥哥,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静儿!”

    这会牧岚云匡也走了上来,面上并无戒备之色,只有重逢之喜。洛晨嘴角一翘,灵力轻轻一扫,庄静儿脸上的污垢倏然散去,露出一副清秀面容,洛晨抬起手来在庄静儿侧脸上掐了掐,点头道:“嗯,多年不见,静儿长本事了……”

    别看庄静儿在军中说一不二,铁血强悍,这会在洛晨面前,却腼腆得跟个小姑娘一般,这才夸了一句,庄静儿便低下头去,两手绞在一起不言语了。云匡哈哈大笑道:“洛兄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十几年没见,你可是越来越厉害了!”

    寒窗十数载,竟不如军旅两三月,洛晨心下微微一叹,随即自本命界将当年在北境所得的扶威军名牌取出,抱拳朝着云匡牧岚说道:“扶威军百夫长洛秦,今日归营,见过将军。”

    云匡见洛晨如此,心下大慰,当下言道:“好!眼下我和夫人牧岚全权执掌扶威军,从此时起,你便是我扶威军副帅,执副帅令,除我二人,扶威军上下你可随意调遣,眼下邪祟当道,山河倾塌,今日咱们扶威军便是要拨乱反正,扫清环宇!”

    此话一出,早有军卒跑下城头传话,一时间城中呼喝四起,军心大振。郭石平枫立在远处,却只觉洛晨如九天日月,遥不可及,心中既悔且愧,自觉无颜再见洛晨,转过身去又复在城头忙碌起来,既已分道扬镳,而今也只好权当不识罢……

    “又来了!”

    修士目力远超常人,这会早看出异动,洛晨立在城头,远远望去,但见那阴傀之上,竟有上千黑袍人踏空而来,看那服饰必是阴神教徒无疑。眼下城上修士多为真人,不能御空,一旦这群阴神教徒攻上来,华都城墙便形同虚设。

    这边众人面色难看,正不知如何应对,城内又起异变,那皇宫之中猛然腾起阵阵煞气,与九霄火光青芒遥遥呼应。城中军民见状,各自惊慌,军心才振,又复涣散,这正是“阴风蔽日星痕乱,八方朝元拜妖王”,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91回 战阴神红颜空含怨 临宫阙仙体本妖身

    上回说到,青天将崩,陨石如雨,将好好个华都城变作一片瓦砾火海,城下阴傀如潮,滔滔而上,众人奋力守城,奈何阴傀凶悍,都城几乎不保,幸而洛晨赶到,稳住局势。此时无数阴神教徒奔袭而来,皇宫之中又生异动,洛晨纵有本领也难两顾,一时间竟不能全。

    说时迟那时快,那些阴神教徒腾身半空,全不受阴傀阻挡,不过片刻已然逼近城头,阴煞飞舞,杀将上来,众军卒修士见状,早知今日必不能善了,索性放手一搏。但见道法光毫起处,水火风雷相惊,众修士灵力相连,朝着一群黑衣人鼓荡而去,军卒自帮不上忙,只自一旁料理城下阴傀。

    那为首的黑衣人身形一顿,自半空之中发出一声哂笑,随手一挥,袍袖煞气阵阵,以阴化阳,将众修士联手一击灭于无形,却也并未伤了他们,后面黑衣人紧随而上,欲要越过城墙,直入华都。那为首之人傲然而立,哈哈笑道:“阴神将出,山河易主,尔等又何必垂死挣扎,速速皈依阴神,问道飞仙又有何难!”

    其实这些攻上华都的黑衣人中便有不少乃是散修或是仙宗弟子,只因一念之差,误入歧途,投降阴神教,受阴煞灌体,修为暴增,心性全催,寿元折损,之前数百载苦修尽付流水,被阴神教当做弃子死士而尤不自知,也是十分可叹。

    闲话少说,阴神教黑衣人正要越城墙而入,洛晨早已腾身而起,灵力奔涌,道意内蕴,刷刷刷三剑便将那为首的黑衣人逼退。事已至此,也难再手下留情,但见洛晨剑气纵横,道法精深,以一人之力击杀上百黑衣人,一时间城头为之一清。

    只是这华都城城墙长近千丈,洛晨一人之力,又哪能尽数挡下。片刻便有数百黑衣人冲上城头,击杀修士军卒,冲入城中。这些人入城也不出手滥杀,反倒飞腾于天,袍袖中抖落黑色飞尘,这黑尘之中阴煞浓郁,城中军卒百姓皆是凡人,一旦吸入便会被阴煞所侵,变得如城外阴傀一般,凶狠嗜杀,六亲不认。

    “娘,娘您怎么了……啊!”

    “快走,快走,你儿子疯啦,快走啊……呃!”

    眼下华都城中黑尘飞舞,无数军卒百姓为阴煞所侵,化作阴傀,自相残杀,城中大街小巷哀嚎连天,血流成河,纵有洛晨身怀界术,东闪西杀,奋力阻拦,却也终归是寡不敌众,城中黑衣人越来越多,虽有不少被空中落石砸中身亡,也依旧是杯水车薪。

    这边黑衣人冲入城中,阴傀紧随其后,城上修士军卒手忙脚乱,再无暇估计头顶飞腾而过的黑衣人,城中百姓知道灰尘厉害,各自抱头鼠窜,争抢房舍,多为阴傀所杀,亦有自相倾轧。洛晨正焦急间,只见一道金光自城外而来,其上雷鸣阵阵,直奔城中黑衣人杀去。

    说来也巧,这边金光才到,一线红芒随后便自相府腾空而起,几名黑衣人上前拦截,却被这红芒当胸穿透,随后爆体而亡,洒下满天血雾,须臾来在近前。此时金光散去,洛晨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名男修,这男修眉目英朗,正气凛然,身穿白蓝道袍,应是天宗弟子。

    男子略略扫了洛晨一眼,随后看向那红光,这会那红芒已到面前,显出身形,这人青丝及腰,眉清目秀,面上有疤,周身血力翻腾,正是当年与洛晨颇有几番恩怨的石衿,眼下石衿双目微红,隐有泪痕,神情凄楚,似是才经历了什么悲痛之事。

    男子见石衿这般,神情不由一凝,当下上前问道:“衿儿,岳父他……”

    石衿神色微微一动,并未答言,面上悲情更甚。洛晨见男子这般称呼,早知就里,当年石衿也曾对自己表露爱慕之意。只是洛晨已有蓝心,只把石衿当做至交好友,并未存情爱之念,而今见石衿名花有主,洛晨担忧百姓城池之余,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眼下城中黑衣人未除,洛晨轻轻一呼,也不多耽误工夫,当即说道:“在下人宗弟子洛晨,这位道友请了,眼下阴神教原形毕露,还请两位出手相助,以保百姓社稷!”

    那男子一道惊雷飞出,将几名黑衣人打落尘埃,随后说道:“我知道你是洛晨,我是天宗弟子衍知,这是我夫人石衿,你俩应该见过的。这阴神教几年前就已经露了狐狸尾巴,鬼仙一脉从头到尾都是被扣屎盆子的,哎,多说无益,先料理了眼下乱局,咱们在叙不迟!”

    听衍知言语,对洛晨不但没有敌视之意,反倒颇为欣赏。这衍知匆匆说完几句,转过头催动雷光便朝着黑衣人杀去,石衿随后。只是她转身之时,忽然回头一瞥,一双杏眼秋波涟涟,说不清,道不明,当初血咒误伤,后面两番相救,清池肌肤相亲,相思入骨,情缠百结,又哪里是十几年光阴能够磨灭的?

    只是,这一眼情深,终归只能付与漫天流火惊风。

    洛晨心下一颤,黯然叹息,正要回身料理黑衣人,忽觉阵阵灵力成风,声威浩荡,洛晨回头看时,但见那皇宫上方不周山青光明灭,无数修士自虚空坠落,这些人于半空稳住身形,一看那黑衣人周身阴煞鼓噪,登时横眉立目,结队杀将过去,正是此前去往天外天的仙宗众弟子。

    “各宗弟子速速集结,斩灭邪祟,以保太平!”

    这些修士俱都有飞仙修为,又在天外天中九死一生,心性各有所成,此时再一出手,那真是天地变色,颠倒乾坤。只是黑人数量众多,城外还在远远不断地涌进城来,与仙宗弟子战成一团,道法明灭,邪术乱飞,一时间华都城上流光溢彩,连陨石都被轰成碎片,如雨洒落。

    洛晨见仙宗弟子大显神威,便不欲上前,正要去往城头相助,忽见城中一座高楼之上之上庄静儿手持军旗,正朝他奋力挥舞,神情焦急。洛晨眉头一皱,身形闪烁,来在近前,庄静儿手持军旗,匆匆说道:“洛哥哥,方才有军卒来报,说是有灾民攻破皇城大门,涌进宫里了!”

    “什么!”

    洛晨双目猛地一凝,只觉得心头一连跳了几跳,此去必然不祥。然皇宫阴煞大起,却又不得不防,洛晨思虑再三,当即催动界术朝着皇宫方向而去,此时半空不周山残体又落下几分,宫中阴煞愈发浓郁,整个皇宫附近阴风阵阵,鬼哭声声,令人望之生畏。

    城头离皇宫尚有一段距离,洛晨以界术缩地成寸,不过片刻已然赶到。打从皇宫正门进去便是五桥九柱,那桥柱之上刻五行八卦,玄奥非常,只是眼下这庄严肃穆的五桥九柱之前却挤满了无数阴傀,皇宫十几名护龙卫已然被杀,尸身横七竖八地扔在阶下,只有八人尚未丧命,被阴煞捆缚在九柱之上,当中一柱空下,其上阴煞浓郁,宛如火焰,恍惚跃动。

    洛晨灵力护体,浑然不惧,跃入阴煞之中,定睛看去,但见那鸿威殿阶上摆着五龙鎏金椅,其上端坐一人,这人身穿墨色镶金九龙袍,头戴方圆旒冕冠,面色如纸,双唇血红,目不张而含煞,眉不竖而藏邪,正是威国当朝皇帝威文帝!

    威文帝身旁还立着一人,这人手持金柄拂尘,身穿蟒袍花衣,两缕垂鬓白发,目细唇薄,面色发青,双目紧闭,身体微躬,正是当年洛晨前往华都之时接引众学子入宫的太监总管盛海。此时这主仆二人头顶正悬鸿威殿三字金匾,身后宫门敞开,内里漆黑一片,隐有煞气散出,呼啸连连,催魂夺魄。

    “刷!”

    这洛晨一踏入皇宫阴煞之内,那无数阴傀便齐齐转头,看了过来,宫中阴煞成旋,围着洛晨呜呜咽咽,如泣如诉。此时那盛海猛地睁开双眼,两道血泪登时顺着浑圆青白的面庞流淌而下,但见他迈步上前,手里拂尘一甩,尖声喝道:“迎,坠星之主!”

    “吼——”

    无数阴傀齐齐一动,牵连阴煞,洛晨只觉那五桥九柱之中猛地腾起一阵诡异气息,随后臂膀自行抬起,掌心向下,略按了按,口舌自动,朗声说道:“平身!”

    阴傀轰然而起,只是目光依旧盯着洛晨。此时皇宫之上不周山又复坠落几分,风中隐有灼热之息。那五桥九柱气息一腾,阵阵阴煞流转而出,将整个皇城包裹在内,随后煞气成云,于鸿威殿上空汇成一把龙椅,威元帝不知何时已然端坐其上,威势滔天,一旁侍立数人,正是大妖巴蛇相柳,教徒扶仙,鬼仙明凄,阴神教寒泉村村长扶风,还有天宗弟子,衍真。

    村长扶风踏空上前,先看了一眼空中缓缓坠落的不周山,而后才对衍真说道:“阴神将归,死而复生,你与洛晨皆能成为阴神之炉鼎,虽然那洛晨乃是阴神转世,天赋异禀,但你也未必就不能获此殊荣,我教谋划多年,阴神必然重临,你到底能否取而代之,得凡人敬仰,享蝼蚁膜拜,就要看你自己了……”

    此话一出,衍真眸中红芒猛地跳了几下,脚下一动,倏然闪到那九柱中央,遥遥看向洛晨,周身杀气鼓噪。洛晨随后也缓缓来在九柱附近,面色茫然,元神早已沉入本命界中,此时那亡尸正站在洛府门口,府中父母丫鬟小厮却如看不见他一般,依旧自顾自地走来走去。

    “呼——”

    洛晨元神化身,于本命界中显出身形,挡在亡尸身前,却并未说话,只淡淡地看着面前之人。亡尸呵呵一笑:“此时才明白过来,只怕是有些晚了,其实纵然你在未入仙道时就明白这其中缘由,也一样难阻我死而复生……”

    “我本是一对双生石中的雄胎,与雌胎立于山巅,所处之地苦寒无比,昼短夜长。我二人动弹不得,只好夜夜观星,从中抽引灵气,历经千载,炼成妖胎,你那观星引灵之法便是打这里来的,后来我夫妻妖身大成,为感念星光赐灵之恩,我给自己取名星王,雌胎取名星姬,同离故地,游历天下。”

    “我二人属妖类,为仙道不容,但也不愿与仙宗为敌,故而在游遍山水之后,便想着寻一处安身之地隐居起来,纵是穷山恶水也无妨。”

    “为此大愿,我历尽艰辛,终于在天心所应之处寻到了三口灵泉,这三口灵泉中自成一界,若能隐居其中,那真是再好不过,我夫妇合力打开灵泉界,隐入其中,打算从此避世隐居,安心修行,不问世事。”

    说道此处,星王苦笑一声,眼里怒意勃发:“谁知我夫妇迁入百年之后,忽然有一修士闯入,见了我二人便要出手格杀,那时我夫妇已然修行有成,谁知这修士本领高绝,我夫妻联手亦不能相抗,最后我妻子星姬为护我逃走,丧命于那修士剑下……”

    “杀妻之恨,不共戴天,从那以后,我因恨生煞,转阳存阴,炼成阴煞之气,杀心愈重,恨意滔天,召集群妖,欲屠天下仙宗。谁知苍天助我,我以为当日那修士已然将灵泉炼化,不料到头来那灵泉竟不能炼化,就被扔在那里,我以有心算无心,这才能率领群妖,横扫仙宗……”

    说道此处,星王微微一顿:“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当日那修士并未将灵泉之事透露给其他宗门,直到我率群妖动乱乾坤,才伙同其余二人借灵泉展开三才阵,生生将我困死其中,他们三人俱都是飞仙修为,却因借灵泉抵挡天劫,成了伪上仙,修为再难寸进,我魂魄轮回,残念隐于九滴神血,附于人身,建立阴神教,才有了今日之局。”

    说罢,星王淡然垂首,不再言语。良久,洛晨方才问道:“当日那斩杀尊夫人的修士,可曾留下姓名?”

    星王哈哈一笑,面有悲戚:“那人法术潜隐无踪,身形闪烁不定,我以妖法攻之,却都如泥牛入海,便如他身上藏有一界,可随意穿梭往来一般,这等玄妙本领,这等精深道术,除了人宗掌门了尘上仙,还能有谁?”

    洛晨略一点头:“你要如何?”

    星王上前一步,面色清冷:“我欲重临世间,魂魄当与肉身相合,方能长久,你本就是我转生之人,若能夺你肉身,须臾便能恢复我当年修为,若你不愿,我便只好借那天宗衍真肉身重临世间,虽然差了些,但也未为不可……”

    洛晨忽然一笑:“纵然两方皆可,但若让你现下便离去,却也断然不能,可对?”

    星王双眼一瞪:“不错,眼下本命界中,纵然你拖延数日,外面也不过片刻,你修为虽高,却远不如我,我劝你莫要挣扎,若是乖乖顺从,我尚可保你父母及府中丫鬟小厮众人命魂,若执迷不悟,莫怪我让这本命界的洛府也变成一片飞灰瓦砾!”

    洛晨微微抬眼,看着星王,忽然笑道:“行百里者半九十,你这绵延千万载的心机,也终是难以熬过最后这一时三刻……唉,编筐编篓,重在收口,你这口收的可真是不怎么好看……”

    说罢,洛晨手中飞沙剑倏然而现,二话不说便朝着星王攻去,星王哈哈大笑,手中羽扇一甩,也成了一把长剑,两剑相交,本命界轰然震颤,夜空千星齐明,闪烁不定,这正是“轮回不从凡人愿,生死向来一念中”,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92回 献血肉凝煞成九泽 炼天柱万邪化妖身

    上回说到,洛晨与石衿在城中重逢,去往天外天的仙宗弟子回到华都城,挡住黑衣人。洛晨赶到皇宫,但见威文帝并太监主管盛海已然被阴煞所制,随后整个皇宫阴风大起,洛晨本命界中与星王相见,方知自己原是大妖转世,星王正欲占借自己肉身重生。

    且不说洛晨与星王于本命界中殊死相搏,这边皇宫之中五桥九柱邪阵一起,无边阴煞登时将威国皇宫围了个水泄不通。仙宗众人悬在空中恶斗阴神教徒,见此情景,便知皇宫必生异变,手中剑法道术愈发凌厉凶狠,奈何这阴神教徒实在太多,众人杀之不尽,反倒被拖在原地。

    如此又过片刻,影宗虚华飞仙眉目一闪,厉声喝道:“玄落道友,云清道友,这里有我等带弟子抵挡,你们速速去往皇宫,那边阴煞浓重,十分不祥,只怕邪祟又有阴谋!”

    说罢,虚华飞仙带着影宗众人奋然迎上,其余宗门随后,云清玄落带着本门弟子并几个其他宗门的高手转身便朝着皇宫而去,众人风驰电掣,过不多时已然来在皇宫近前,但见阴煞成旋,冥冥漠漠,根本瞧不见内里光景。

    “呵呵呵,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几道身影自阵内而出,正是扶风,扶仙,明凄三人,巴蛇相柳并威元帝留在阵中并未现身。这扶风立在虚空,神情傲然,缓缓说道:“今日吾主阴神重临,列位既然来了便是贵客上宾,还请稍待片刻,在此共襄盛举。”

    “我呸,大胆妖邪,于华都城中屠戮百姓,污染清明,还敢在此大放厥词,看我先废你修为,在把这妖阵毁去,以彰大道!”

    这边扶风话音未落,早有仙宗弟子怒发冲冠,飞腾而出,催动道法杀将上来,扶风哈哈一笑,退入阴煞之中,那弟子紧随而至,玄落云清开口喝止时已然迟了,那弟子才一临近那,便有阴煞丝缕探出,将那弟子当胸穿透!

    “啊!”

    灵力与阴煞相抗相克,这弟子惨叫连连,浑身扭曲,皮肉崩碎,经脉尽断,须臾已然被抹去本性,炼成阴傀,扔进五桥九柱之中。云清玄落出手相救,却被扶风扶仙明凄联手拦下,这二人忌惮阴煞,也不敢太过催逼,见那弟子已然身死,只好先行退回。

    “何事?”

    此时,又一道身形自阴煞之中而出,此人身穿黑袍,头戴金冠,眉目威严,气势滔天,正是那威国开国皇帝威元帝。这些仙宗之人都是活了数百上千年的前辈,见得多了,一见元帝,登时有人认了出来,呼喝出声,云清飞仙神色凛然,缓缓问道:“陛下,您不是已经驾崩,眼下又为何在此?”

    威元帝立在阴煞之前,不喜不怒,不正不邪,缓缓说道:“寡人当年南征北战,平定江山,打下一片基业,又怎会轻易身死?我那不肖子治国无方,把好好一个威国搞得乌烟瘴气,不成方圆,而今我便替他扫清寰宇,教教他怎么当一个明君!”

    玄落飞仙面色寂然,上前说道:“我看这阵势内里错综复杂,应该便是以皇宫之中五桥九柱为根基,将灵力换成阴煞,才能有此功效,当初陛下在兴建皇宫之时便能算计得如此长远,只怕是早与阴神教暗通款曲,否则当初得到江山的也未必是您罢……”

    威元帝面色不变,转身朝着阵内而去,冷然说道:“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明知故问,阴神临世,当以血祭之,扶风,眼前这些修仙之人不知进退,不守礼仪,留之无用,眼下时辰将至,九泽将出,莫要被此等宵小坏了大事,这便杀了罢……”

    众人闻言,各自一惊,旁边扶风早已躬身说道:“是。”

    威元帝融入阴煞,消失不见,扶风扶仙明凄三人随之后退。玄落云清对视一眼,双双出手,一道九转阴阳阵汇聚雷法朝着扶风轰然杀到。谁知扶风却全不放在心上,隐在阴煞之中哂然说道:“金木水火,各镇一方,起!”

    仙宗众弟子刚从天外天归来,自然知道这金木水火说的就是东南西北四泽。这边扶风话音未落,但见九霄之上不周山青光又复闪烁,随后那金木水火四泽自内而出,朝着皇宫落下,其内千万妖物呼啸嘶号,直奔仙宗众人杀来——

    但见那鬼狐森森利齿,狂鸟明灭青光,冰虬飒飒气如霜,阴邪暗透本性,嗜杀喋血如狂。

    可怜苍天灵种,旦夕绝命身亡,山河破碎泣八荒,多少众生性命,换来一人称王。

    “收阵!”

    玄落见事不好,当即法诀一变,九转阴阳阵赫然而回,将众人护持在内,群妖随后而至,各路妖法狠狠朝大阵攻来,又有许多妖物朝着虚华飞仙所在之处而去。众人纵然焦急,奈何这些妖物被阴煞炼化,非同小可,一时间难以尽除,只得借大阵之力,缓缓杀之。

    这边群妖挡住众仙,那四泽缓缓朝皇宫大阵之中飘落而下,阵内扶风神情振奋,状若疯魔,哈哈大笑道:“好好好,金木水火四泽已至,八荒绝阴阵定可大成,哈哈哈哈哈,来!”

    说着,扶风面色狂热,双手错动,结出一个诡异印诀,随后威元帝搂着明凄飘然而至,探出剑指,猛然朝前一递,豁然点进扶风胸口膻中穴。扶风面上诡异潮红,嘴角流血,身形一动来在九柱当中,印诀一变再变。

    这里印诀一起,只见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地忽然浮出四团阴煞,内里便如热油滚浆一般,翻腾不已。东南虚无缥缈,西南赤红血腥,东北劈啪作响,西北鬼哭阵阵,正是先前已然炼成的化影泽,赤泽,白骨泽,魂泽。

    这四泽一出,那九柱之中对应方位上捆缚的护龙卫登时发出阵阵惨叫,随后鲜血丝丝缕缕,顺着皮肉渗出,夹杂阴煞,与各个阴泽连在一起,阵中阴风大起,煞气冲天。此时那金木水火四泽也已然落在阵中,八名护龙卫尽数身死,一身血肉被八方沼泽炼化,彼此相连,汇入阵法之中。

    这会八方尽成,只有当中一处尚未安定,扶风悬在当中一柱之上,迎风哈哈大笑:“吾主阴神,重临乾坤,敬献神血,骨肉无存!”

    法诀一成,但见一滴漆黑鲜血自扶风膻中穴飘然飞出,只是这一滴血飞出也就罢了,还带着丝丝缕缕鲜红血肉,扶风整个人迅速干瘪萎缩,随后连着衣服尽数化作灰尘,烟消云散,那一滴神血得扶风血肉精华滋养,已然涨到碗口大小,悬在九柱当中,北有衍真,南有洛晨,巴蛇相柳就在旁侧护持。

    “昂——”

    就在此时,原本端坐在鸿威殿前的威文帝双目猛地一睁,阵阵耀眼金光猛地自他头顶迸发而出,隐隐汇成一个龙形,这金龙昂首嘶鸣一声,死死盯住那九柱上的神血,整个八荒绝阴阵都被这金光冲得淡了几分,不复之前威势。

    阵中金光大放,外面也是异变陡生,仙宗众人正在苦苦与群妖并阴神教徒相抗,忽见一道人形倏然而现,这人生得眉清目秀,正是幻梦宗苏星。但见他面带微笑,神情淡然,缓缓说道:“唉,当年业障,今朝清算,轮回大梦,须臾成空,还不快速速醒来!”

    苏星话音平淡如水,但却字字传入华都城大街小巷,只见数百平民豁然立在当场,眼中光芒闪烁,周遭灵力源源不断汇聚而来,阵阵道意此起彼伏。不过片刻,这数百人腾空而起,法宝兵刃随心而至,朝着空中群妖杀来!

    “哈哈哈,玄落道友,好久不见,何不以阵困之!”

    人宗众弟子得脱轮回,记起前尘,神通尽复,不少真人圆满境界的弟子借此突破关窍,一举问道飞仙。此时众仙飞腾而至,先助影宗虚华将周围妖物杀退,随后无情,无关,无心三位长老落在九转阴阳阵外,人宗行止有度,进退划一,界术精深,玄落云清二人心下叹息,却也无可奈何。

    地宗弟子纷纷撑开阵法,将这漫天妖物各自包围,人宗众仙身形飘忽闪烁,于各个阵法之中来回突杀,更有天宗雷法于其间呼啸穿梭,其他宗门的弟子反倒成了陪衬。这妖物虽多,也架不住三宗联手,修为高的大妖更是被苏星一力拦下,如此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已然被杀得七七八八,仙宗却只有几十名弟子伤亡。

    这边众仙才把那妖物并阴神教徒杀退,以人宗为首聚在一处,此时皇宫之中忽然爆出一阵刺目金光,这金光一起,阴煞亦不能遮挡。苏星嘴角一翘,淡然说道:“九五之尊,龙气护身……唉,龙气固然厉害,只怕阴神教能算到今天,也断不会全无准备……”

    玄落飞仙朝着皇宫望了片刻,开口说道:“了尘掌门,这十几年来,仙宗被阴神教所扰,多有折损,唯有人宗弟子齐全,邪祟霍乱乾坤,不可不除,眼下还请了尘掌门调度各宗各派,必不能让邪祟阴谋得逞。”

    苏星闻言,摇头一叹,忽然说道:“谁能料到,当日一战,竟成今朝大劫……走罢,先到近前去瞧瞧,只怕这龙气虽好,只怕也撑不了多久的……说到底,还是要麻烦旁人啊……”

    说着,苏星展开身法,径朝皇宫内院而去,众仙随后。却说这皇宫之中九泽已成其八,分列八方。此时威文帝浑身忽然腾起龙气,这龙气金光耀眼,直接将八荒绝阴阵压住,连带着阵中神血也为其所制,半空威元帝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略点了点头:“还算没辱没……衍真,动手!”

    话音未落,阵中衍真忽然双手结印,随后一把黑金长剑豁然自衍真顶门飞出,其上气势滔天,镶嵌龙纹,肃杀之气阵阵而出,正是那天外天遗失至宝,轩辕剑!

    此前轩辕剑被凡真盗走,一直存于衍真体内,又嫁祸秃头张,使得四极之神将秃头张囚禁于不周山上,谁料阴差阳错,秃头张借着被囚之时,悟透飞仙大道,看清因果,引来天劫,结果却为了灭杀大妖共工玉石俱焚,也是十分可惜。

    眼下衍真放出轩辕剑,威元帝大手一抖,将那长剑握在手中,轩辕剑本有灵性,哪里愿为阴煞所制,登时颤抖不已,剑鸣连连,却终是挣不脱元帝之手。但见这威元帝面色一冷,随后挥剑朝着龙气狠狠一劈,那龙气一遇剑气,登时分崩离析,不过须臾便化作零散金光,烟消云散。

    “啪……啪啪……”

    这边剑锋才落,元帝手中的轩辕剑剑身之上便自行显出裂纹,随后碎成齑粉,土崩瓦解,天外天至宝轩辕剑自打炼成,未曾出手,而今甫一出手,便自粉身碎骨,神剑有灵,不愿屈从,毕生所向,也不过是一展神威罢了。

    “轰隆隆!”

    这边龙气一散,不周山残体猛地沉下十余丈,眼看便要触到那九柱之上的神血,此时这一滴神血忽然明亮闪烁,其光灼灼,猛地探出一丝点在那不周山山体之上,随后周围八泽同样探出阴煞,缠卷而上,皇宫周围阴煞空前浓郁,隐有朝中央聚拢之势,不周山残体被阴煞包裹,飞腾不定,碎石乱舞。

    “好算计……”

    威元帝高悬半空,面无表情,双手猛然一握,五桥九柱下方阴傀肉身骤然崩碎,卷入阴煞之中,化实为虚,漆黑无比,整个华都城风起云涌,乱石穿空,仙宗众人被这阴煞阻拦在外,不能寸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巨大山体被九泽寸寸炼化。

    “嗖!”

    如此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天地猛地一沉,随后悄然一静,皇宫周围阴煞尽数收拢,九泽全消,不周山也已然没了踪影,只有一个似虚似实的黑影立在九柱正当中,北有衍真,南有洛晨,东有巴蛇,西有相柳,这黑影之中暗如深渊,妖力流转,仙宗众人立在空中,却无人敢贸然上前。

    “呃!”

    就在此时,双目紧闭的洛晨忽然发出一阵痛哼,随后紫府隐有光芒闪烁,一时间无论正邪,俱都看向洛晨,不敢妄动,这正是“千载一念镜花梦,证道须臾万法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93回 念伊人白玉破妖体 思红颜月华碎天星

    上回说到,天外天不周山坠入凡尘,正对威国皇宫,此时阴神教众人已然在宫中借九泽布下八荒绝阴阵,炼化不周山残体,做成一副似虚如实的肉身,这肉身妖力滔天,邪煞满盈,正悬在九柱之上,迫得众人不敢上前,就在此时,洛晨忽然发出一阵痛哼,紫府流光,嘴角有鲜血沁出。

    众仙悬在空中,见洛晨体内阴煞与灵力交融流转,浑然一体,并不似被阴煞灌体之人那般生硬滞涩,便知这其中必有缘故,纷纷看向苏星。苏星无奈一笑,说道:“当年我三宗掌门击杀大妖星王,后此妖转世,留下手段建立阴神教,命阴神教布下今日邪阵,借转世之身起死回生,而洛晨便是那星王转世之人……”

    此话一出,众仙各自惊诧,面上神情不定,或是惋惜,或是快意。玄落,云清,虚华三人已然悟破关窍,心性至纯,感应天地,虽不知原委,但也能猜到个五六分,故而眼下听闻苏星道明根由,也只是在心下暗暗一叹,并不觉惊异。

    “师兄!”

    这边苏星话音未落,一声悲呼自身后传来,众人定睛看去,正是衍真的师弟衍知,此时他双目发红,隐有泪痕,几番想要越众而出,却都被身旁石衿拦下。衍真衍知修道多年,亲如兄弟,也曾共赴江城收鬼除妖,而今衍知问道飞仙,衍真却误入歧途,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真教人扼腕叹息。

    “啊——!”

    这边正在喧闹,一阵凄厉嘶鸣骤然自洛晨体内而起,八荒星辰光明流转,银辉如水,尽数照在洛晨身上,威元帝带着明凄扶仙三人遥遥而立,一身煞气尽指仙宗。此时众人虽并未交手,却也是剑拔弩张,各自不善。

    这尖叫之声响了许久方才缓缓平息,洛晨周身劈啪作响,隐有血迹透出,随后一缕残魂自洛晨紫府飞出,射入那九柱中央黑影之内,这黑影得了魂魄,浑身一振扭曲晃动,豁然涨大,长有两丈,星光随之而走,阵阵沙哑之声骤然而起:“区区转生之体,竟还要垂死挣扎……洛晨!!!”

    这一声嘶吼卷起阴煞,整个皇宫之中惊风怒号,生生将元帝并仙宗众人推开十余丈。此时洛晨缓缓睁眼,浑身血迹斑斑,颇为狼狈,淡淡说道:“早与你说过,千万载潜心谋划,却等不得这一时三刻,我纵然本领不及你,你想夺舍于我,也一样难上加难……”

    “啊,你本是我转生,无我便无你,这等忘恩负义之徒,留你何用!”

    黑影大怒,抬手成剑,星芒随之而走,千丝万缕,锋锐非常,不仅众仙,就连那元帝并明凄扶仙也不得不退出十余丈以避锋芒。只是这滔天之威,自洛晨腰间横扫而过,却如子虚乌有一般,只在洛晨身侧带起一阵惊风,掀飞衣角,连一根汗毛都未能伤及。

    众仙本已退出十余丈,见黑影一剑全无效用,登时就有人起了轻视之心,口中厉声喝道:“这妖物全为虚幻,方才不过声东击西,正当全力除之,纳命来!”

    方才黑影一剑威势无双,压得众人各自惊惧,谁知到头来却是虚无缥缈,众人虚惊一场,心气大起大落,难免躁动,这修士振臂一呼,还真有数十人随之而上,旁人喝止无用,道法横飞,直奔那黑影眉心胸口杀去,苏星玄落云清几人面色凛然,见阻拦不及,立时联手一招轰出,袭向黑影咽喉!

    “区区蝼蚁,不自量力!”

    这黑影浑身猛地一亮,四围星光聚合而来,凝聚成线,来回几下便将那道法绞成灵气,消散无踪,随后无尽星光如隐似现,弥漫开来,须臾便将那几名修士包裹在内,血肉瞬息飞散崩塌,化作一团银屑飞灰,随星光流散而去。

    黑影出手将那数十名弟子斩杀殆尽,猛一扭头,星光成旋,生生将苏星玄落几人联手一击包裹在内,而后反扑而出。苏星双目一凝,界术展开,将这一击收入本命界缓缓化去,黑影见状,厉啸一声,也不开言,双手一甩,无数碗口大小的阴影飞射而出,直奔华都城中而去。

    “嗷!”

    这黑影跃出宫墙,悄然没入华都城中被仙宗弟子斩杀的妖物尸身之内,嘶鸣声起,满街妖尸胡乱拼合,迎着满天陨石腾飞而起,也不管四处逃窜的百姓,纷纷朝着皇宫飚射而来,天外天坠入华都的妖物本有数万,除去尸骨无存的,尸身尽被星王妖力胡乱拼合,狰狞可怖,遮天蔽日,将仙宗众人围在当中,威元帝,扶仙,明凄三人本欲上前,却被黑影拦下。

    “大妖恐有异动,速速将妖物除尽,再设法诛之!”

    苏星一声清喝,众仙纷纷出手,阵法攻守兼备,术法无坚不摧,界法诡谲难测,各自相合,威力倍增。只是这四周妖尸为黑影妖气加持,身如钢,皮似铁,固若金汤,除非被灵力烧成灰烬,否则半点不退,众仙守在垓心,一时间竟难以脱出,人宗众弟子虽能以界术破开群妖重围,但却无一施展。

    “唉,罢了罢了,终是没来……”

    此时那黑影狞笑一声,犹豫片刻,终是没有再理会洛晨,反而缓缓飘向北面双目紧闭的衍真。黑影缓缓自其紫府而入,衍真双目猛然睁开,瞳仁漆黑,流下两行血泪,周身骨骼劈啪作响,不多时已然面目全非,东面巴蛇,西方相柳还有那扶仙明凄见状,纷纷下跪,口中高呼:

    “恭迎主上重临!”

    眼下黑影已然收入衍真体内,化作星王面容,只是这一张脸上却全无欣喜之意,空有阴沉之情。星王盯着半空飞舞的妖物看了半晌,忽然缓缓问道:“相柳,你自打当年跟着我东荡西杀,到今日迎接我重回世间,过了多少年了?”

    此话一出,巴蛇眼中登时闪过一丝惊惧恐慌,威元帝亦是面色沉凝。可怜那相柳胸有城府,在星王面前却是全不做他想,略一思量,当下言道:“回主上,自从当年有幸跟随,直到今日已有数千余年了,而今主上重临寰宇,属下仍愿为主上赴汤蹈火,冲锋陷阵!”

    星王嘴角微微一翘,此时威元帝已然看出星王存心不善,当下催动阴煞欲要遁走,谁知尚未挪出一丈便被星王以妖力制住,不能言语,不能行动。星王抬起头来,淡淡地扫了元帝一眼,忽然说道:“我不用你赴汤蹈火,也不用你冲锋陷阵,只需你这一身妖力稳固神魂!”

    “大哥快走!”

    就在此时,巴蛇猛然暴起,一团彩雾对着星王喷射而出,随后显出真身,朝着宫外便要遁走。星王哈哈大笑,眼中杀机一鼓,妖力倒卷,将扶仙,明凄,元帝,巴蛇相柳尽数困在身侧,话音癫狂狰狞:“八荒绝阴阵便是以阴煞之力重塑肉身,方才那么多阴傀瞬息而消,竟没能让你们清醒么,哈哈哈哈!”

    “阴神在上,献我残躯!”

    扶仙满脸狂热,非但不抗,反而催动阴煞应和星王,只见她整个人徐徐崩碎,血肉飘飞,尽数被吸入星王紫府,明凄修为不高,纵然抵挡,也难活命,这二女不过片刻便被吸尽血肉,骨骼崩碎,死无全尸,这二人虽走上邪道,助纣为虐,而今兔死狗烹,也是十分凄凉。

    巴蛇相柳乃是旧员,星王自以为对这二人了如指掌,故而暂且没有理会,探出一丝妖力朝着犹在相抗的威元帝轻轻一刺。可怜这元帝当年先扫**,再定八方,却误信了阴神教谗言,与虎谋皮,亲手在皇宫之中布下这等邪阵,诈死以欺天下,本欲千秋万载,永镇江山,而今自己反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噗!”

    这边威元帝方才身死,巴蛇忽然一顿,喷出一大口鲜血,似是遭受重创,星王眉头一皱,妖力呼啸更甚,却终是没对巴蛇下手,反倒朝着相柳狠狠拍出数十道妖力,相柳抗住星王威压已是十分勉强,此时又遭毒手,登时把持不住,妖身崩碎,口中犹自呼号:“主……主上!”

    星王妖力一震,头发披散开来,狠然说道:“此时便是你尽忠之时!”

    相柳闻言,双目一瞪,妖力迸发开来,冲得星王身形一震,此时一旁巴蛇妖身扭曲,人面猛地从中裂开,随后整个蛇身自那裂缝之中飞射而出,朝着宫外遁去,只留下一张绵绵蛇皮被星王妖力搅碎,飞散无踪,一旁相柳早已支离破碎,命丧当场。

    星王阴冷地朝着巴蛇遁走之处望了一眼,却终归没有出手,眼下他炼化扶仙,明凄,元帝四人,体内气息总算是略显稳固,这才看向面前被阵法束缚的洛晨,淡淡说道:“吾乃顽石所化,聚而成石,散而成沙,非生非死,亦生亦死,出入轮回如反掌观纹,什么三才阵,什么灵泉,又能奈我何?”

    说着,星王缓缓抬手,朝着洛晨紫府按了下去,此时他已夺舍衍真,再不会如之前一般难伤洛晨分毫,既然不能夺舍于他,那边将他神魂破除,肉身炼化,虽不如直接夺舍来的妥帖,但也聊胜于无!

    “星王,你说你出入轮回如反掌观纹,灵泉三才阵皆不能奈何与你,此话不假,只是有一个人,你却是半点都不敢忘怀……”

    话音起处,那漫天妖邪倏然一滞,随后噼啪爆响不绝,尽数被界术崩成碎片,苏星面色微微苍白,嘴角隐有血痕,然面色却是风轻云淡,似乎万事皆不挂怀。星王探向洛晨的手指不由一停,冷然道:“不错,星姬乃是我结发妻子,后来却被你所杀,我若忘怀,又怎会有今日之局!”

    “呵呵呵,顽石所化,非生非死,你是顽石所化,难道你妻子星姬,就不是顽石么?”

    被困在阵中的洛晨忽然开口,神情平淡。这简单一句,却犹如九天惊雷,星王浑身剧震,自打当年妻子星姬死于了尘之手,自己先组妖军,横扫**,再定计谋,死而复生,为情所困,为恨所迷,竟只想着为妻子报仇,反而忘了星姬亦是妖类,亦是顽石所化,亦能流入轮回……

    没错,他就是忘了,他只是忘了……

    “她……她在哪……”

    苏星面色淡然,探手在身前一划,界术展开,一道红影自内而出,正是一名女子,这女子凤目樱唇,体格窈窕,身穿一袭大红长袍,如瀑青丝用一根金簪缚住,闲而不散,媚而不俗,当真是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

    此人一处,漫说星王,就连仙宗众人带着被困在阵内的洛晨都是一愣,地宗玄落更是带着众弟子直接躬身行礼。这红衣女子微微偏过头来,似有若无地一笑,惊风含暖,天地回春。

    弟子秦烟,掌门素玉,石妖星姬。

    都是她了。

    地宗掌门素玉上仙身为女子,传说自出生便身覆岩壳,只留眼耳口鼻在外,枪不能入,剑不能伤,面貌丑陋不堪,家人十分厌弃,后将她骗到乱葬岗活活掩埋。这乱葬岗下恰是一处灵穴,素玉上仙在灵穴修炼,石壳自解,清修万载,创建地宗,将当年脱去石壳炼成一枚洁白通透的玉佩,素玉上仙因此得名。

    “星……星姬……”

    当年星王出世,横扫仙界,素玉,了尘,紫薇三人借灵泉之力摆出三才大阵,将星王困死其中。星王一死,星姬当下记起前尘,奈何修为不及星王,更无人在外相助,只能隐而不发。后天下太平,素玉上仙被星姬移心动性,离开地宗,游历四处,寻找星王,后来在江城,化名秦烟,经营云月楼。

    “我……我好想你……星姬……”

    当年洛晨状元及第,来在云月楼中,秦烟一眼认出洛晨乃是星王转世,暗暗记下,却未妄动,只额外关照,后洛晨于京城锒铛入狱,星姬自知良机难逢,催动妖力暂摄秦烟肉身,夜入洛府,引火焚烧,洛晨父母葬身火海,以此为契,拜入仙宗,机缘巧合习得坠星剑谱,皆是由此而起。秃头张于心不忍,将他父母命魂收拢,后又以自己一条性命与那共工同归于尽,皆有报偿之意。

    “星姬……星姬……”

    往事前尘,尽在眼前,恍惚千载,不过须臾。秦烟一身大红长袍,款款温柔,踏空而来,轻轻靠在星王胸口,朱唇轻启,如怨如诉:“星王……这许多年未见,你可还好么……当日我以三才阵将你杀死,你可怪我么……”

    情到深处,顽石亦泣。

    星王周身阴煞翻滚,双目朦胧,泪痕历历,死死抱住秦烟纤腰,连连摇头说道:“星姬,我不怪你……当日你我星河之下山盟海誓,我可为你死,我当为你死,我为星王,向月而生,我为飞云,随风而生,我为伊人,由死而生……”

    秦烟秋波涟涟,双眸半闭,柔声应道:“我为蒲草,盘木而生,我为轻烟,焚烬而生,我为凌波,而生,我为顽石,只为君生……”

    “我为顽石,只为君生……”

    秦烟素手按在星王胸口之上,此时那掌心忽然显出一块莹白美玉,这美玉上下三寸,两端尖而中圆,便如一个小巧玲珑的梭子一般。秦烟轻轻将这白玉我在手中,猛地一按,这白玉便整个刺进了星王胸口膻中**!

    “呃!”

    星王原本朦胧的泪眼瞬间清明,只是那眼底深处的迷茫和苦楚却愈发浓重了,抱着秦烟的大手豁然一松,秦烟身形急退,回到仙宗弟子之中,面上泪痕纵横,眼中尽是难分难舍之意,刻骨思念之情。苏星面色淡然,低声问道:“如何?”

    秦烟一面喘息,一面颤声应道:“星姬神魂已死,不过同生多年,一时转不过来罢了……”

    “啊!”

    这边话音未落,星王双目崩裂,血泪长流,三寸星光化作一柄长剑,寒气森森,星芒所至,尽在其中。众仙方才与群妖恶斗,已有不少伤亡折损,就连苏星也受了点内伤,这会星王猛然发狂,如何抵挡得住,众人面色难看,纷纷望向向苏星素玉二人。

    谁料这苏星朝四周看了看,忽然说道:“都盯着我作甚?我又不是应劫之人,星王乃是石妖,死而轮回,千万载真灵不寐,寻常之人根本杀不死他,好在他这会被星姬神念所托白玉刺入膻中穴,妖身已破,需得是与他同根同源之人再把白玉往里推上那么一寸,以石击石,方能永绝后患,要是不能,那咱们就等死罢。”

    同根同源,除了星王转世的洛晨,还能有谁?

    方才秦烟现身之时,八荒绝阴阵便已然不再束缚洛晨。只是洛晨看着星王秦烟二人,忽然想起蓝心,天外天中他先将鬼轿送入青光,也不知坠落何方,还有鬼婆,她以绝命之术遁走凡间,生死尚且不知,云纸玉砚墨龙亦不知所踪,眼前人宗弟子俱在,却不见了神笔师兄,八岁真人,还有师父和得柴师伯,这纷纷乱象,真是让人躁得慌呐……

    此时星王被挚爱之人所伤,杀心大噪,再无顾忌,星芒凌厉凶猛,众仙被其威势所迫,只有招架之力,全无还手之功,城中百姓亦是跪伏在地,动弹不得,若非众仙首当其冲,华都城只怕早已成了一座尸横遍野的死地。

    “尔等,都该死!天下,都该死!”

    星王手中剑光愈发明亮刺目,纵然是苏星这等修为也有些抵挡不住。洛晨七窍流血,猛然仰头,观星引灵自然而发,星王剑势受观星引灵所扰,尽数指向洛晨。这威压滔天,施于一身,洛晨只觉生死悬于一线,愈发晦涩难明,满眼只有星光流转,缕缕清寒。

    “我为星王,向月而生……”

    洛晨本命界中夜色深沉,八荒俱有星辉,唯独中央空空荡荡,与皇宫上方如出一辙。此时本命界中洛晨父母正坐在洛府正厅之中,母亲秦月忽然看向洛冲,随口说道:“老爷啊,我看咱们家晨儿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说一门亲事了?”

    洛冲瞥了秦月一眼,略一思索,缓缓说道:“夫人,你这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咱们家晨儿不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了么,好像叫什么……啧啧……叫什么来着……哎,名字我给忘了,不过好像是云月楼出身的,还是个花魁……”

    秦月闻言,双眼立马一瞪,素手望桌子上一拍:“这臭小子,那么多好姑娘不挑,怎么还瞎了眼挑青楼里去啦!那青楼里……青楼里……能……能有甚么好……好人……”

    秦月越说越是无力,洛冲哈哈一笑,说道:“夫人,当年你在那隐霜楼里可是当之无愧的花魁,我经商路过,你我一见钟情,私定终身,我还付给那隐霜楼掌柜一只玉爪金龙为你赎身,眼下你我老夫老妻,你怎么还忘了本了?”

    秦月一听,当时气得凤目圆睁,不依不饶道:“我可是寒韵优伶寂寒霜一脉的三十四代开山大弟子,且我这一枝向来是卖艺不卖身,你……你也是知道的……唉,算了算了,晨儿也大了,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去吧,那姑娘到底是谁啊?”

    洛冲略一思量,摇头说道:“名字我还真给忘了,就记着这姑娘歌唱得极好,好像是云月楼的月魁……”

    月魁……

    “我为星王,向月而生……”

    “嗡——”

    一轮明月倏然于本命界当空而悬,洛晨双目豁然睁开,但见那皇宫上头不知何时竟也悬了一轮明月,洛晨心绪静如止水,飞沙剑赫然在手,腾身而起,月光流转于剑身,星芒见之则避,触之而散。

    “坠星剑谱,本有九套,八套应星,一套应月,而今皓月当空,这便是最后一路剑法了……”

    此时星王整个肉身已然支离破碎,阵阵阴煞顺着血肉流溢而出,剑势滔滔,毁天灭地,洛晨七窍之中血流汨汨,剑势却依旧古井无波,清淡自然。这一妖一人身形如电,赫然于九霄错过,一道银线闪烁而起,似要把这乾坤山河一分两半。

    凛风惊寒,星辉映月。

    星王周身妖力散开,阴煞破灭,嘴角悄然浮起一丝微笑,便如当年他与星姬初成人形之时,同立于银汉之下,许山盟,发海誓,彼时修为低微,却有爱无恨,而今修为高绝,却恨天恨地,如此想来,倒不如当初……倒不如当初了……

    “刷……”

    寒风拂过,星王尸身化作无边尘埃,悄然逝去,这尘埃被月华一照,闪烁明亮,便如九天银河流淌凡间,随后又蜿蜒而起,向月而逝。

    华都城中无论百姓或是仙人俱都凝目相望,只见一缕细碎银光盘盘绕绕,上去九霄,而那九霄之上,却是空无一人。这会时辰子时刚过,新春又至,寂静凄清之内,自有安稳坦然,这正是“劫终缘起皆情故,鬼隐界藏笑红尘”,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94回 落尘埃群仙避凡世 隐名山仙侣笑清风

    流火风云动乱,社稷倾塌难安,新岁旧人枉悲欢,生死千古如然。

    寒星齐明北斗,冷月独照千山,兴衰更迭难分断,英雄代代奇谈。

    劫数已终,山河破碎。

    洛晨一剑斩灭星王,免去天下一场大难,可说是功德无量。只是星王烟消云散,洛晨却也不知所踪,之后各宗各派之人于华都城中寻觅许久,皆是一无所获。人宗无情飞仙安置好其余弟子后,这才来见苏星,躬身说道:“掌门,我查过了方才星王与洛晨交手之处,那洛晨应是被界术挪移而走,且有鬼修相助,若能沿着痕迹一路寻觅,应该也不难……”

    苏星呵呵一笑,摇头说道:“不必,走了就走了吧。”

    无情一愣,当下言道:“洛晨乃是星王转世,不可不防,且咱们之所以让洛晨击杀星王,正是为了黄雀在后,怎么眼下又……”

    苏星闻言,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说道:“斩草除根,但未必要赶尽杀绝,道之一途,灭而不绝,杀而不戮,阴阳之间,点到为止,你可明白?”

    无情飞仙思索片刻,略一点头,忽然问道:“掌门,我有一问,不知……”

    “讲就是啦!”

    “呃……是,若今日洛晨没能挡住星王一剑,被其所杀,那咱们仙宗岂不是全军覆没?”

    苏星眉目一清,看向无情,一道黑光自掌间闪烁而过,随后忽然笑道:“若是洛晨真被星王所杀,那可真是省了不少事情,只是方才我也说过了,点到为止,咱们只是在一旁看着星王和洛晨谁生谁死,谁胜谁败,若是插手其中,那就不美了!”

    说罢,苏星哈哈一笑,不再言语,无情飞仙看了看苏星白皙修长的手掌,随后也是一笑,自去忙碌不提。一番大劫之后,仙宗凋敝,唯有人宗举宗尸解下世得保,只是人宗弟子人数清点数次,总是短了五十几人未归,门下弟子欲要寻找,被苏星拦下,只说这五十几人自有缘法,莫要去管。

    待到凡间事了,仙宗之人又复避世隐居,至于去往何处,那便不知了。此番天外天不周山为共工所折,灵气浮岛坠落凡间,生出无数洞天福地,只是四极之地本有阴煞残留,同样坠于凡间,便藏邪魔异种,山河生变,不知所归,纷纷乱世,自有英豪,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一日,南边一处俊秀山峰之中,一男一女悬在当空,男子手持一柄白剑,女子手拿一条长鞭,二人对舞,直搅得空中云霞散乱,疏风狂流。也不知舞了多久,山中忽然传来两个婴儿啼哭之声,这男女收住招式,相对一笑,按落云头,但见林中一处灵力包裹之地,正放着两个襁褓,内里婴孩正挥舞着小手哭得正欢。

    “哈哈哈,这俩小家伙又要奶吃了!”

    女子白了夫君一眼,一点紫府,取出两颗丹药分别给两个孩子喂下,一面喂一面说道:“这青天白日,还在林子里,你让我怎么给他们喂奶?亏你也是几百岁的人了,没羞没臊,还真说得出口!”

    男子哈哈一笑,不以为忤,走上前来看着正在吧唧嘴的两个婴孩,眼中宠爱之意更甚,不由得探出手去捏了捏男婴的脸,这男婴嘴里呜呜咽咽,随后张嘴就咬在了男子手指上,男子来了兴头,又去捏旁边女婴的脸,这女婴不似男婴那般张嘴就咬,反倒慢慢地用嘴唇把洛晨整个手指都给拱了过来,随后才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两个孩子,还真是招人喜欢……”

    女子站起身来,靠着旁边一棵树坐下来,阳光疏疏密密,顺着林叶丝缕洒落,林间薄雾漫卷,说不尽的初晨景象。过了片刻,女子眉间方才腾起一丝想念之意,缓缓说道:“也不知师父他们现在过得如何了,自打那日分别,就再没见过……”

    这女子自是蓝心,男子便是洛晨,那一男一女两个婴儿正是他们二人所生的孩子。当日洛晨于华都城中斩杀星王之时,鬼婆便已然隐在旁侧,趁着星王尸身飞散的空档,鬼婆以鬼隐之术隐去洛晨身形,随后寂飞仙和得柴真人以界术将洛晨带着鬼婆一同挪移遁走,逃出华都。

    几人遁出华都一去万里,洛晨几次问起缘由,临了师尊寂飞仙才说了一句:“斩草除根,若无根可除,也就不除了。”

    洛晨也不是愚钝之辈,略略一想便知其中根底,索性不再多问。寂飞仙带着洛晨蓝心找了一处地方安顿,便与鬼婆并得柴,还有八岁,神笔,墨龙,云纸,玉砚几人以界术弄出个世外桃源,隐居遁世去了,洛晨有意同去,却被师父拦下,只道若是有缘自能再见,若是无缘,也就权当不识罢。

    钟炎仙缘已至,又得了那符谱,只需勤加修行,应能有所成就,也不知眼下是什么修为。

    铁柱自知师父修仙访道,虽心下愤懑,却也无可奈何,而今只怕早已作古了。

    威文帝自宫廷生变后不久便已驾崩,太子继位,号威成帝,后来又过了几任帝王,也不知眼下是个什么名号,丞相换了一任又一任,扶威军的统帅也是轮了好几轮,反正这江山依旧未能回到从前那般繁荣光景。

    洛晨坐在蓝心旁侧,清风盈怀,神思飞扬。自打江城及第,后来金殿乱言,锒铛入狱,后又拜入人宗,下凡历练,闯北境,过流沙,力战阴神教,入天外天,坠落凡尘,斩杀星王,此间种种,虽皆有旁人暗中推波助澜,但这细微之处,也算是随性而动,修的虽是道,炼的却是心,上下有乾坤,前后明善恶,左右分情仇,一阴一阳,点到为止,书说至此,有始有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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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嘿,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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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凡浮生录介绍:
这是一部关于求仙访道,自证仙身的小说,主角先是春风得意,随后锒铛入狱,而后拜入仙门,看尽仙界凡间,众生百态。这是一部传统,东方,神话小说,仙人不再仙风道骨,凡人不再一无是处,仙凡二字互为表里,主人公洛晨便在这表里之间历尽浮生种种。作者选择在这么一个快节奏的主旋律下写一部慢节奏的小说,而且还是慢节奏的玄幻小说,实在是脑抽的行为,但还是希望点进来的朋友能放一放脚步,听一段老故事,尝一点老味道。仙凡浮生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凡浮生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凡浮生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