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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凡浮生录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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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回 得清闲浅谈仙凡录 放皇榜才聚润雨宫

    道途三宗天地人,术法奇绝惊鬼神

    长空风雷崩云裂,血冷魂飞了无痕

    厚土灵石幻迷踪,画地为牢锁乾坤

    芸芸众生归何处,万年须臾骨作尘

    八卦炉中阴阳火,龙虎调合坎离分

    大道万千长生远,三才一气铸仙身

    话说天地初开,阴阳始分,万物生发,千百万年后才有女娲黄土造人,列位看官细思,这黄土能有多少斤两?故人类无燕雀之羽翼,上不能翱翔九霄,无鱼龙之鳞鳍,下不能游江潜海,无虎豹之爪牙,中不能登山狩猎。更何况世间还有无数山妖精怪,魑魅魍魉,品类繁盛,各有所长,唯独人积贫积弱,百无一用,乃是这天地间最下一等之物。

    又不知过了多久,这人类之中渐渐出了这么一小波异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观日月,通阴阳,定吉凶,日行千里,移山倒海,斩妖收鬼不在话下,自称仙人。这群人云游四海,见鬼捉鬼,遇妖斩妖,大受尊崇,凡仙人所到之处,百姓皆出门相迎,若有一张仙人所赐符咒,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拿了来。

    只是好景不长,一些修仙不成,心生嫉恨之人见仙人如此尊贵,遂生邪念,打着仙人的名号招摇撞骗,蔚然成风,若仅是画符驱邪也还罢了,有些人竟然还给生病百姓胡乱开药,多有死者。自此百姓不信仙人,见到修士皆称神棍,满口谩骂。

    如此又过了几万年,仙人二字在凡间已然变成了一句骂人话,什么风水相师更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但在这几万年中,修真界却是出了三位惊才绝艳之人,三人仙缘超凡,天赋异禀,几经坎坷分别建立了天宗,地宗,人宗,可那时修真界中也是群龙无首,谁会理会三个刚出世的小宗门?

    不过大抵也是命数使然,这三宗才建立没多久,一只上古大妖横空出世,率领群魔,为祸人间,生灵涂炭,修真之人虽被百姓误解,但事关重大,也不能袖手旁观,纷纷站了出来。

    这大妖法力雄厚,坐下妖魔成群,逼得整个修真界倾巢而出,两厢大战,杀气蔽空,修真界折损了不知多少飞仙真人,却终敌不过这妖魔大军,最后还是名不见经传的三宗掌门联手迎敌,竟然以一个普普通通的三才阵将大妖生生困死其中,免了天下一场大劫。

    此一役之后,三宗稳坐修真界头把交椅,仙人在凡间又一次名声大噪,诸位修士为了不再重蹈之前覆辙,却是并未再次入世,即使有弟子在凡间历练道心,也都隐姓埋名,混迹于百姓之间。可谁承想如此一来,仙人之名不但不减,反而与日俱增。

    自那之后又过了不知多少光阴岁月,人间战火不断,血流成河,此时在一个叫做华城的小地方出了一位极有才华谋略的书生,自幼遍览群书,过目不忘,更兼武艺超群,品性过人。他见各方小国互相征伐,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连自己的家乡都没能幸免,遂立下宏愿,誓要扫清寰宇,将这战乱不绝的天下彻底推翻。

    书生凭借他过人的才华胆略,揭竿而起,振臂一呼,八方响应。书生自封扶危将军,所率部众号称扶危军,扶危军中兵多将广,谋士云集,更兼军纪廉洁,与民秋毫无犯,所过之处,万民拜服,剑锋所指,无不丧胆,不出十年,便将中原之地尽数收复,一统天下,定都华城,国号危。

    国家已定,书生登基为王,人称危元帝,自登基后,危元帝励精图治,廉政爱民,百姓安居乐业,普天之下一片祥和景象。只是好景不长,危元帝少年四处征伐,免不了留下暗伤,又加上登基之后日夜操劳,心力交瘁,竟是一病不起,危国上下处处哀恸,上至官员,下到百姓,日日焚香祷告,祈求国君平安无事。

    虽说这危元帝一代明君,一生峥嵘,却终是逃不过生老病死。危国十五年,危元帝于华都驾崩,留下遗旨,皇位交于太子,改国号威。据说元帝驾崩之时,皇宫之上庆云袅袅,仙乐阵阵,一夜方散,所以民间又有传说,说元帝并非驾崩,而是蒙道家三宗仙长收入门墙,往洞天福地修炼去了。

    元帝已逝,太子继位,人称威文帝,这文帝虽不及父皇英明神武,却也在前朝遗老的辅助下,励精图治,在先皇的底子上,把威国治理得井井有条,加上连年风调雨顺,边境安稳,威国上下一片繁荣。除了华都之外,江城,鹏州,望海,流沙四处,便是最为富庶之地。

    “唉……江城,鹏州,望海,流沙……这书里就不能说点有意思的事情么?”一身白色长衫的洛晨懒洋洋地把一本蓝色的书扣在脸上,慢慢摇晃着身下的摇椅,午后的阳光顺着没订紧的书缝照了进来,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我说洛晨,这么多年,这本仙凡杂录都快被你翻烂了,能有意思才怪,是吧胖子!”

    洛晨旁边一名有些消瘦的蓝衫少年从摇椅上坐了起来,笑着说道。他叫平枫,和洛晨一样,是江城润雨学宫的学生,上个月刚考完乡试。

    这三人之中,平枫家以种田为生,胖子郭石的父亲是杀猪宰羊的屠户,而洛晨的父母却是江城有名的豪商,家中富足,但洛晨却从未看低二人,故而相交甚厚。如今乡试已毕,今日正是放榜之日,洛晨便邀二人来到自家后花园闲坐,也好一同前去观榜。

    一身肥肉的郭石连眼睛都没睁:“啧啧,最为富庶之地,鹏州和望海还则罢了,可是这流沙一听便是在戈壁之上,荒凉无比,也能和咱们江城相提并论?”

    平枫哈哈一笑,没有接茬。

    洛晨把盖在脸上的仙凡录拿下来,感受着阳光洒在脸上的温暖,慢悠悠地说道:“我在学宫书阁里看过,这流沙虽然地处戈壁,毗邻大漠,但是往来行商众多,尽是从中原去往西域的生意人,这一来二去,自然就富庶起来,而且据说流沙民风与中原大不相同,有机会我还真想去看看呢……”

    洛晨合上手里的仙凡录,眼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向往,平枫站起身来,一脸兴奋地说道:“正是,即使江城再怎么富庶繁华,也不过是这天下一隅,咱们身为男儿,志在四方,就应当看遍奇诡玄妙境,参破古今圣贤书!”

    洛晨把威国志放在一边,随手扔了一颗葡萄在嘴里,点了点头:“嗯,说的是,听了你最后两句话,什么玄妙境,什么参透,我还以为你要出家当和尚去呢!”

    平枫眼睛一瞪:“洛晨!我就知道你这一张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平时在学宫就顶撞老师,今天连我都不放过是不是!”

    “哈哈哈,我顶撞老师是因为他说的确实没道理嘛,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人欲都没了,还要天理干什么?”洛晨一边嚼着葡萄一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

    “天理乃是天道,所谓人欲本就是人性之恶,存天理灭人欲是在劝导人们弃恶从善……洛晨你别岔开话题!刚刚你说谁要做和尚去!”平枫被洛晨的歪理给带跑了,气哼哼地问道。

    洛晨看着平枫滑稽的样子,乐呵呵地说道:“谁刚刚说什么玄妙境,什么参透,谁就要做和尚去!”

    “你!”平枫气急,随手拿起旁边一个浇花的水壶就朝着洛晨洒了过去,洛晨轻轻一跳,从容避开。笑话,润雨学宫是江城第一学宫,不是出书呆子的地方,他们平时的课程里就有骑马,射箭,还有武术,所以那里学生们的身手虽说不上是一流,但也绝对上乘。

    平枫举着水壶追杀洛晨,洛晨也不甘示弱,同样拿起一个水壶还击,两个人拎着壶一阵狂甩,弄得满院子都是水。旁边来往的婢女对于这样的场景早就见怪不怪,只是嫣然一笑,就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人上来劝阻。

    “啪!”

    半晌,两个空水壶被扔在地上,平枫和洛晨喘着粗气坐回摇椅里,互相瞪着不说话。

    旁边的郭石意识到自己应该干点什么,犹豫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其实吧,我也觉得……我也觉得存天理灭人欲这句话说得有点……”

    平枫杀人一般的目光扫了过来,郭石脖子一缩,乖乖躺回摇椅上,不断地往嘴里塞着葡萄嗯,真好吃。

    “少爷!平公子,郭公子!放榜啦!就在润雨学宫门口!你们快去看……哎哎哎?”洛晨的小厮阿庆连跑带颠地冲进了后花园,结果没注意湿漉漉的脚下,一个出溜滑直接四脚朝天跌在了地上,引来旁边婢女一阵莺莺燕燕。

    阿庆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看见三道人影从自己眼前闪过,奔着洛府大门口去了。阿庆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顾不得身上的水渍,在周围婢女的笑声里追了上去,虽说少爷他们身手不错,但万一出点什么事,老爷非打死自己不可。

    随着几人的离开,后花园里的喧嚣也渐渐平复下来,盛满葡萄的银盘不知被谁打翻在地,丰满的葡萄滚得到处都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婢女正在小心地收拾着。

    润雨学宫作为江城第一学宫,正坐落在府衙旁边,其中祥云馥郁,书香缭绕,既有通幽曲径,也有飞沙校场,既有藏书万卷,也有神兵利器。正门上悬一副乌金匾额,上有御笔亲题润雨书院四字,下面朱门石狮,碧瓦雕梁,左右一副对联正是

    书山有路,仁义礼智是坦途

    学海无涯,忠孝勇武做飞舟

    放榜并不仅仅是一张大榜往墙上一贴那么简单。乡试每三年一次,录用范围是前五十名,这五十人都会在放榜的时候收到一个信封,信封中有一枚玉简,考生必须手持玉简才能进入殿试,如果没有玉简傍身,就算你是乡试榜首也一样白搭。

    三人飞一样跑到学宫门口,此时学宫早就被男女学生围得水泄不通。恢弘大气的门前上放着一张长桌子,桌上放着一张卷好的榜单和码在一起的信封。桌后站着四名白发老人,他们正是润雨学宫里地位最高的四位长老,分别带领神笔院,墨龙院,云纸院和玉砚院,洛晨正是在墨龙院,平枫分属神笔院,而郭石则在玉砚院。在洛晨的记忆里,自从自己记事以来,每一次乡试放榜都是这四位长老出面,由于他们分领四院,彼此都较着劲,倒也不必担心放榜之中出现什么有失公平的事情。

    站在人群外伸长脖子瞧了半天,平枫诧异道:“哎?以往每次放榜,除了四位长老之外,咱们江城的何太守也都会到场,今年怎么没见他人?”

    洛晨闻言,心下也是颇为奇怪,这何山何太守已然在江城任职多年,膝下有一个纨绔儿子,名唤何千。何太守平日里虽不算爱民如子,但总还说得过去,就是太过护短,什么事只要与这何千搭上关系,这何太守就会底线全无,一味袒护,正因为如此,何千才被惯得嚣张跋扈,实乃江城一霸。

    以往每次乡试放榜,这何山都会前来,毕竟乡试中榜就意味着飞黄腾达,结交一下总是没错的。可今年却是一反常态,踪影全无,不仅洛晨三人,学宫门口的其他学子也有不少窃窃私语,面露诧异者。

    墨龙长老睁开眼睛,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人群中的洛晨,继而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开始?”

    其他三位长老互相看了看,继而点了点头,墨龙长老站起身拿过榜单,随意地一抖,一股柔和的劲力铺陈,榜单在两只苍老的手中展开,墨龙长老低垂的眼睑微微一抬,平静地说道:“现在开始读榜。”

    墨龙长老的声音不大,但是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润雨学宫门口也随着他的这一句话彻底安静了下来,连街道上的行人都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这正是“十年寒窗万卷书,一朝乘风踏鸿途”,究竟不知这榜上所录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2回 读金榜洛晨观神玉 中状元听雨云月楼

    上回说到这平枫,郭石二人乡试后正在洛晨家中闲坐漫谈,忽闻得润雨学宫门前放榜,三人匆匆而至。见墨龙长老张开榜文,一时间街上鸦雀无声,静候读榜,不消片刻,只听得墨龙长老朗声念道:

    “乡试五十名,罗通!”

    被叫到的人是润雨学宫云纸院的学生,听见自己的名字,这个叫罗通的少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挤出人群,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桌前,云纸长老含笑拿起一个写着罗通二字的信封递了过去,朝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和善地点了点头。

    罗通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信封,直接拆开,取出玉简,愣愣地看向云纸长老。

    “玉简尖端有刺,血滴其上即可。”

    罗通闻言不疑有他,轻轻地用玉简尖端刺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上去,血液在滴到玉简上的时候瞬间渗入,玉简也微微一亮,罗通的脸上露出一抹思索的神色。

    “罗通,此时玉简已经认主,如果遗失,会自行发光,离你越远光芒越亮,虽是如此,只是这光芒仅有你自己能看见,还是妥善保管的好。”云纸长老眼里透着欣慰,和声说道。

    这名叫做罗通的学生后退两步,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学生罗通,叩谢润雨学宫教诲之恩!”

    云纸长老微微一笑。这是润雨学宫的规矩,无论哪个院的学生获得了什么样的成绩,在叩谢的时候都不许说自己的学院名称,只能说润雨学宫,以此来提醒每个老师和学生,无论学院之间怎么争,怎么抢,都不能忘记彼此都是润雨学宫的之人。

    罗通并没有多留,而是匆匆离开了学宫门口,想是回家报喜去了。墨龙长老在罗通离去之后,才继续慢条斯理地读起榜单。

    “乡试四十九名,朱才。”

    “学生朱才,叩谢润雨学宫教诲之恩!”

    “乡试四十八名,陆菲。”

    ……

    中榜的学生依次被叫了出来,大部分都来自润雨学宫,其他学宫也有,但是少之又少。随着名额一个个减少,下面的学生们也开始慢慢变得躁动不安,有的依旧气定神闲,似乎对于自己中榜一事十拿九稳,而有的则面如死灰,甚至有些女学生或者是男学生已经捂着脸哭了起来。

    正在读榜的墨龙长老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成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似这般心性,就算中了状元又如何?其情可悯,其态可憎。

    “乡试三十二名,郭石。”

    随着墨龙长老的声音,众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这个其貌不扬的胖子身上,郭石一身的肥肉也跟着狠狠地抖了一下,随即愣在原地,直到墨龙长老说第二遍的时候才醒悟过来,急吼吼地走到桌前。玉砚长老朝着郭石点了点头,拿起一只信封递了过来。

    郭石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信封,手忙脚乱取出玉简,狠狠地在自己的手指上戳了一下,玉砚长老见状,急忙说道:“滴血即可,多了也没效果的。”

    郭石呵呵一笑,浑不在意,轻轻地把血滴在玉片上,玉片散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随后恢复常态。郭石心中顿时多了一丝微妙的感应,即使这玉片此时距自己千里之外,自己也绝对能够将之寻回。

    恭敬地后退两步,郭石肥胖的身躯跪倒在地,叩头谢道:“学生郭石,叩谢润雨学宫教诲之恩!”

    虽然一身肥肉的郭石跪在地上的姿态很是不雅,但此时并没有一个人敢出言嘲笑,一个人榜上有名就代表着此后平步青云,荣华富贵,就代表着他力压群雄,从千万学生中脱颖而出,嘲笑他?那自己又算什么?

    郭石这会自然没那个闲心去琢磨别人的想法,叩谢之后便站起身来,乐颠颠地走到洛晨旁边,先是朝着周围拱了拱手,随后一双大手把玉简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摸了不下十几遍,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身上的肥肉都跟着减下去几分。

    “你别说,这东西还真是挺好玩的,现在我感觉这小玩意就好像是我的一根手指一样,嘿嘿……”郭石一面低声说着,一面把玉简端端正正地摆在手心,兴奋地打量起来。

    平枫伸过脑袋,斜着眼说道:“你是金榜题名,我和洛晨还没着落呢,瞧把你开心的。”

    郭石瞥了一眼平枫:“我什么斤两自己心里有数,我都能排到这三十二名,你们俩必然在我前面,平枫你就别在这装了。”

    平枫拍了拍郭石的肩膀,这家伙虽然其貌不扬,但绝对是一个扮猪吃虎的角色,不可小觑。至于自己和洛晨嘛,他们二人之所以不着急,并不是因为有郭石兜底,而是他们对于这次乡试本来就志在必得。十几个炎热憋闷的夏季,寒冷潮湿的冬天,无数疲惫不堪,困倦难忍的夜晚,都是三人彼此鼓励,一点一点熬过来的,所以今天就算名落孙山,也依旧问心无愧。

    读榜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洛晨仔细地看着郭石手里的玉简。这枚玉简呈长条形,巴掌长,两指宽,莹润的白色里透着一丝淡淡的绿,其余再无杂色,在玉简的上方,浅浅地浮着郭石二字,整个玉简浑然天成,让人看了就心生喜爱。

    不知怎么,洛晨在看见这玉简之时,总觉得这玉简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流动,模模糊糊,辨不分明,盯着玉简看久了,就好像整个人都要陷进去一样,浑身不大舒坦。洛晨晃了晃脑袋,随即移开目光,不再看了。

    这时,墨龙长老的声音传来:“皇榜五十人,四十七人皆已读完,接下来宣布本次乡试探花,榜眼,状元。”

    眼下威国建国不足百载,制度不全,乡试只有前三名方能得此名号。后来乡试变革,探花榜眼状元用以称呼殿试前三名,乡试前三则改为解元,亚元,经魁,亚魁,更增设院试,会试,这些都是后话了。

    墨龙长老话音未落,人群中早传来一阵私语声,到了这个地步,很多人早已对自己金榜题名不抱任何希望,但还是留在原地没有离开,想看看是谁能够拔得头筹,连平枫洛晨二人此时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无论再怎么自信,事到临头还是会有点没底。

    墨龙长老慢慢呼出一口气,目光沉凝,缓缓说道:“本次乡试探花,平枫。”

    周围的目光再一次聚集过来。不同的是,这次的目光里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嫉妒,有些女学生还不忘对着平枫暗送秋波。

    作为当事人的平枫反倒是淡定得很,施施然从人群中走出,来到桌前,神笔长老从仅剩的三个信封里拿起一个笑盈盈地递了过来,说道:“好小子,干得不错!”

    平枫脸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双手接过信封,取出玉简,没用长老提醒就直接刺破指尖,滴血其上,玉简发出一阵白光之后,血肉相连的呼应之感在平枫心中油然而生。

    “学生平枫,叩谢润雨学宫教诲之恩!”

    用力压下自己想要欢呼的冲动,平枫后退两步,认真地叩了三个头,随后才在神笔长老的目光下回到人群中,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手里的玉简,连周围其他同学的道贺声都没去理会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

    墨龙长老对着神笔长老点头示意了一下,没有理会骚动的人群,接着念道:“本次乡试榜眼,蓝心。”

    “轰……”

    和平枫不同,蓝心二字一出,人群中顿时传来了一阵议论之声。这蓝心是润雨学宫云纸院的学生,无父无母,生的清丽婉约,但却孤僻冷傲,平日在学宫之中来去无影,学宫小试也从未见她名列前茅,之前皇榜前四十七名没有她,很多人都认为她必已名落孙山,只能再等三年,谁知她却一举拿下榜眼之位,这怎能叫人不诧异。

    蓝心身着一身白色纹竹衣裙,不施粉黛,不着钗环,三千青丝绾做一股,垂在脑后,远山绣眉尖若蹙,杏眼秋波冷如冰,她只是背着众人往桌前一站,便是一幅美人扶案图。

    云纸长老没有理会人群中的议论声,拿起信封递给蓝心,蓝心微微颔首,双手接过,清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随即后退两步,跪地叩首:“学生蓝心,叩谢润雨学宫教诲之恩。”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周围所有的窃窃私语都烟消云散,蓝心的声音宛若天籁,空灵澄澈,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烟火气,让人听了就想要再多听一句,再多贪一声。

    蓝心叩谢之后,并没有多留,而是直接起身离开,墨龙长老将手中皇榜放下,拿起最后一个信封,平静地说道:“探花,榜眼皆已公布,那么现在就公布本次乡试的状元。”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落针可闻。

    即使明知道自己没有希望,那些没被念到名字的考生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墨龙长老,希望这位德高望重的学宫长老能够在下一刻念出自己的名字。

    “本次乡试状元……”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只剩下拳头握紧发出的“咯咯”声在人群里零零落落地传来。

    “洛晨!”

    “吼”

    别人没有反应,可是平枫和郭石却忍不住先吼了起来,结果还没吼到一半就生生噎了回去,变成了一声极为滑稽的干嚎。

    洛晨眼中爆发出极为明亮的光芒,用力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走上前去双手接过信封,取出玉简,毫不犹豫地滴血认主,玉简散出一阵白光,随后恢复如常,可奇怪的是,手中玉简此时看去却又没有之前那般光影流转,不过是一个莹润玉片罢了。

    “学生洛晨,叩谢润雨学宫教诲之恩!”

    随着洛晨回到人群中,周围学生们眼中的热情早已消散殆尽,和洛晨关系说得过去的还会远远抱拳,聊以敬贺,其他人则都是垂头丧气,有些人甚至还对洛晨面露敌意,就好像是洛晨抢了他们的状元之位一样。对于这种人,洛晨自然不会去理会,呵呵,自己拿不到,还不许别人拿了?

    皇榜读完,润雨学宫门口的人群也慢慢散去,墨龙长老走到洛晨面前,严肃的脸上少见地浮现一丝欣慰:“好。”

    墨龙长老虽然为人严肃,但是治学严谨,对学生也十分关爱。学宫晚上关闭,洛晨和平枫郭石三人偷偷溜进来读书,被墨龙长老撞见,可是他非但没有责骂洛晨三人,反而让他们到自己的书房温习功课,后来洛晨三人怕打扰长老休息,这才执意搬到学堂之内。

    “嘿嘿,长老,还是您教导有方。”洛晨恭敬地行了个礼,笑着说道。

    墨龙长老点了点头:“嗯,我教导有方,那你给我解释解释,存天理灭人欲是什么意思?”

    “嘎?”

    洛晨没想到墨龙长老会这么记仇,这都过去多久的事了,他怎么还记得?这时,一旁的神笔长老走上前来:“哈哈哈,墨龙老弟,你就别揪着那点旧账不放了,行了,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吧,后面你们还要去往华都进行殿试,这段时间不要离开江城,殿试出发之前学宫会派人通知你们。”

    三人听了神笔长老的话,如获大赦,也不顾墨龙长老古怪的表情,一溜烟没影了。神笔长老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欣慰地点了点头:“嗯,这三个人心性不错,也肯用功,前途无量啊。”

    墨龙长老斜了神笔一眼:“好了,咱们四院的成绩也该分个高下,愿赌服输。玉砚,咱俩赌的那一卦,我看你是跑不掉了。”

    “呵呵,出了个状元罢了,看把你神气的,一卦而已,有何不可?”

    面色白净的云纸长老站出来说道:“几位,先别忙着比较,你们的接替之人可都选好了?咱们下半年就要返回各自宗门,专心冲击真人境,可能不会再回到这江城了。”

    墨龙长老点了点头:“放心,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办妥,等到洛晨他们殿试归来,加官进爵,咱们四人先后离开,对外就说是病逝好了,这样也基本不会有人怀疑,这些个孩子的路,还得他们自己走。”

    四名长老一面商议着,一面回到学宫之中,洛晨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四位学识渊博的长老竟然是传说中道门的历练弟子,而自己就是他们带出的最后一名状元。

    学宫大门缓缓关闭,只留下外面人来人往,云卷云舒。

    三人跑出老远才停下来,洛晨看着二人说道:“放心,你们俩家里我已经派人去一并报喜了,咱们三人今日高中,何不找个地方,一醉方休?”

    平枫和郭石的眼睛都是一亮:“好!金榜题名,正当好好庆贺一番,咱们去哪里?”

    洛晨心里早就有了打算,嘴角一翘,扶着二人的肩膀说道:“要我说,云月楼怎么样?”

    平枫和郭石齐齐一愣,眼中的抗拒和渴望同时迸发而出:“云云云……云月楼?那个……那个……没问题么?”

    在江城里是个人都知道,这云月楼乃是江城最为高档的青楼,没有之一。寻常青楼都设有一名花魁,用来招揽生意,吊客人的胃口,可是这云月楼中却有云魁,月魁二人。云魁善舞,其舞如流云漫卷,袅娜多姿,月魁能歌,其音如月华万里,空无澄澈,最重要的是,这云魁月魁二人皆是卖艺不卖身,只有遇到如意之人,方才以身相许,一旦嫁人便会脱离云月楼,而云月楼就会再选出一名云魁或者月魁。

    若是放在平时,平枫郭石二人是断不敢去云月楼的,可是眼下人逢喜事精神爽,而且二人心中也早对云月楼中的光景无比向往,此时洛晨只三言两语,二人就顺势答应下来,三人有说有笑地沿着大路径直往云月楼去了。

    那花灯柳巷,夜夜笙歌,温柔乡里,红颜含笑。不消多久,洛晨三人便来到云月楼,云月楼坐落在江城烟花巷最深处,单从外面看去,那窗上薄纱之内,一片春光燕语。只要是云月楼的女子,尽来往于门内,并无在街上招客的,但即便如此,云月楼中也依旧热闹无比,真是

    “灯红酒绿佳人笑,香唇青丝细柳腰,温柔乡中公子醉,多少韶华付逍遥。”

    此时正赶上黄昏时分,风起云飞,几人登高而坐,对饮相谈,更兼高楼一目千里,晚霞灿烂,清风徐徐,过不多时又细雨如绵,三人不觉心生豪情,飞杯换盏,开怀畅饮。这真是“春风得意杯酒暖,乱卷诗书且凭栏”,究竟不知三人在这云月楼中还有何等际遇,且听下回分解。

第3回 宴高楼秦烟拜才子 评美酒清歌女儿心

    上回说到洛晨,平枫,郭石三人乡试高中,金榜题名,喜之不尽。读榜之后,三人共赴云月楼,登高畅饮,酒兴正浓。此间云月楼的鸨母忽至,弯腰行礼。

    “洛公子,平公子,郭公子,奴家云月楼掌柜秦烟,三位金榜题名,给江城增光,奴家在此先给三位贺喜了。只是眼下三位已经鱼跃龙门,大驾光临,怎么也不先知会奴家一声,否则咱们这江城百姓还不得说我怠慢了贵客。”

    这秦烟虽是鸨母可却丝毫不见苍老,一身大红长袍,只在腰间略略一束,如瀑青丝用一根金簪缚住,闲而不散,魅而不俗。肤如白玉清香袅,态若牡丹贵含娇,举止行动间,长袍飘摇,春光隐约,看得平枫郭石是心驰神荡,不能自已。

    洛晨轻轻用筷子敲了一下纯金的酒杯,清脆的撞击声在别致清雅的阁楼中散开,平枫郭石猛地一抬头,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不敢抬头看花容月貌的秦烟,低头拿起筷子一个劲地往嘴里塞吃的。秦烟见状,掩嘴一笑,也不多说,反而自顾自地走到一个空位子前面,慢慢坐下,一双妙目看向小口抿酒的洛晨。

    眼下这个情况,其实洛晨心里也没底,他家境殷实,曾经自己偷偷来过这云月楼几次,但也就是在一楼大厅里喝几杯酒,听听小曲,别的也不敢妄动,更别提和这个秦烟见面说话了。像今天这般还是因为自己高中,胆子跟着大了起来,加上有平枫郭石同行,所以才敢到这雅间里饮酒。

    没底归没底,洛晨看着已经魂不守舍的平枫和郭石,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倔劲自己这边三个男儿还会被一个女子给摆平了不成?

    “秦妈妈……”洛晨回忆着自己看过的闲书,好像对于青楼的鸨母都是这个称呼。

    “呵呵呵……洛公子抬举了,我可当不了状元的妈妈,云月楼的贵客给我面子,叫我一声秦姑娘,若是洛公子不弃,也叫我秦姑娘便可。”秦烟说着,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动作潇洒,别有风韵。

    洛晨面色一苦,他何尝听不出秦烟话里的调笑之意,话还没说,自己反倒上赶着给人家当儿子,这脸面丢大了呀……

    咬着牙看了笑而不语的秦烟一眼,洛晨慢慢呼出一口气,原本有些浮躁的心绪悄然平复,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神态已然恢复了平静。

    “秦姑娘,我来的时候,看见云月楼的姐姐们都站在门内,并不像其他……其他地方的姑娘一般站在门外招呼客人,这又是为何?”

    秦烟眼睑微微一垂,纤细柔软的手慢慢支在下巴上,一边缓缓摇动着手里精致的酒杯,一边柔声问道:“洛公子觉得我云月楼的酒,如何?”

    洛晨眉头一皱,坐在秦烟对面的平枫和郭石也终于从刚刚的局促里摆脱出来,有些奇怪地看向秦烟,这本是个十分寻常的问题,可是秦烟却似乎在回避。

    “我并不懂酒,只觉得这酒绵软清爽,但绵软之中又带着一股极为猛烈的力道,柔中带刚,谁若是以为这酒稀松平常,胡饮猛灌,那必然会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既然人家不想说,洛晨自然不会没眼色地追问下去,他们三人来这是喝酒的,不是找不自在的。

    秦烟一笑:“洛公子虽不懂酒,但是说的话却是入木三分,不像那一干俗客,自称酒仙,装腔作势,嘴上说什么年份原料,一味称赞,心里想的却都是**淫乐,实在是贻笑大方。”

    平枫看了洛晨一眼,淡淡说道:“秦姑娘说笑了,我们三人不过是人逢喜事,心情大好,所以才来这云月楼饮酒取乐,心中虽没有惦记那些苟且之事,但也与您口中说的俗客没什么两样。”

    这话已经算是很客气了,毕竟云月楼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客人当然都是冲着寻花问柳来的,你还能指望人们跑到青楼来挑灯苦读么?

    秦烟没有理会平枫的软钉子,抬起玉筷,轻轻地在金杯上击打起来,金玉交鸣,其音袅袅,随着玉筷击打的角度方位不同,原本杂乱的声音里竟然隐隐显出旋律。秦烟轻张檀口,翩然作歌:

    “风尘女子本轻贱,金银万两卖容颜,莲足不沾门前土,来日一去忘此前。”

    金玉声碎,清歌宛转,秦烟这一筷一杯风尘韵,便胜过那琴瑟齐鸣帝王音,虽只有短短四句,却是余音绕梁,让人回味无穷。

    “我云月楼的规矩,姑娘入楼不得出,千般缠绵,万种恩爱,只在床笫之间,如果有谁一朝得遇良人,一步踏出,便是普通女子,她没来过云月楼,云月楼中也从没有她。呵呵,话虽这么说,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只怕在世人眼中,我这么做不过是巧言令色,故作清高罢了。”

    说罢,秦烟放下筷子,便要起身离开。

    “秦姑娘此言差矣,世人如何看是他们的事情,在我看来,秦姑娘心明如镜,更兼仁爱宽恤,实乃世间少有之奇人,天生万物,本无贵贱,生而不易,又有谁愿意流落风尘?秦姑娘此举,让这些身在其中的女子们能有一线希望,在下佩服。”

    洛晨站起身来,不顾平枫和郭石惊讶的表情,朝着秦烟有些孤寂的背影一拱手。

    秦烟没有回头,答道:“洛公子能如此想,小烟感激不尽,只是奴家眼下要去一楼大厅说书,就不多陪了。”

    “秦姑娘,这酒可有名字?”洛晨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

    “公子不必客气,唤我小烟就是,这酒是我云月楼独有,名唤女儿心,这个雅间打开窗子,便能看见一楼大厅,几位若是有兴趣,可以推窗一观。”

    此时秦烟已经走到门口,洛晨上前两步,追问道:“不知今晚所讲为何?”

    “不过是些道门传说,神仙鬼怪之流,捕风捉影,图个有趣罢了,做不得真。”说着,秦烟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门外,洛晨急忙推开雅间墙上的一扇窗户,平枫和郭石也凑了过来。

    “洛晨你还真敢说啊,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讲的那些话有多大逆不道?”平枫站在洛晨旁边,夸张地说道。

    “哎呀行了,懒得和你争辩,且看看这说书说的是什么。”洛晨三人挤在窗里朝下面看着。

    青楼的大厅中央一般都设有一个精致的舞台,艺伎便在台上献歌献舞,悦人耳目。此时台上已经放了一张用红布盖起来的小桌,桌上一扇一巾,一茶杯,一醒木。只见身着红袍的秦烟款款上台,一手拿起折扇,另一只手拿起醒木,只听“啪”的一声响,全场寂然。

    纤手动而扇开,折扇开而风起,一股清凉微风传遍整个云月楼,众人只觉得神清气爽,不由得面露微笑,这时秦烟手中折扇微微一亮,骤然收起,檀口微张,其音穿金裂石: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

    说到此间,声音忽然一顿,醒木一下紧随其后,众人只觉得这一声醒木如一把寒刀穿心而过,震而不惊,惊而不吓,连心跳都跟着顿了一拍。

    秦烟放下醒木,抬起折扇,向前虚点,这一招一式中竟然隐隐传来鹤鸣,还未来得及细听,裂石之音又起:

    “是沧桑!”

    “好!”

    还未开讲,这一个开头已经让全场叫好一片,秦烟拿起茶杯,小饮一口,随后才提气开声,讲出了一段道门三宗,天地五仙的传闻来,正是“人间状元多富贵,仙境小童福寿长”,究竟不知她所讲为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4回 温柔乡评书论仙道 俏佳人拍案讲三宗

    上回讲到,这掌柜秦烟听闻洛晨三人来到云月楼饮酒,特来拜会,几人点评美酒,洛晨还说出了一段惊世骇俗的见地,让秦烟颇为欣赏。饮酒毕,秦烟来到一楼说书,只一开场便博得个满堂彩,这秦烟趁热打铁,走出桌后,轻踏莲步,折扇半开,张口讲到:

    “列位贵客,今儿咱这云月楼说的是天地五仙,道门三宗。话说凡人出生之时,腹中一口先天精气,乃是生养之本。可光阴蹉跎,这一口先天气为俗世浊气所侵,七情六欲所扰,日日消散,直至身死,先天气也随之散尽也。”

    这一段小开场,把所有人的注意都引过来,只有角落里坐着的一个秃头男子发出一声哂笑,不屑一顾。

    秦烟也不理会,继续说道:“凡人精元散尽而亡,可修道之人却反其道而行之,时时修持,日日用功,零散精元聚合,重新化作先天之气,此为炼精化气。到此境者,是为真人,一成真人,术法随心,隐迹藏形,凡人不可见也。”

    言毕,秦烟慢慢小饮一口茶水,等得台下之人心痒难耐,须臾饮罢,这才复又说道:“真人虽好,却并未得道,若修成真人,日夜用功,先天之气得日月滋养,化作元神,一切神通尽藏神中,意动而术发,念及而形至,此为炼气还神。到此境者,是为飞仙,一成飞仙,可御空而行,瞬息万里,移山填海,不在话下。”

    到这里,秦烟心知台下看客已然进入了状态,遂不再停顿,一口气说道:“若已成飞仙,日夜用功,修持不缀,以身炼神,以至于元神飘飘荡荡,似有若无,此时神通尽散,天降雷劫,锻炼元神,复还本质。若能在雷劫之中苟延性命,则神通尽复,元神合体,身即神,神即身,此为炼神还虚。到此境者,是为上仙。一成上仙,飞升三界外,跳出五行中,不入轮回,不沾因果,宇宙虚空,任我遨游。”

    “好!”

    这一段说的玄之又玄,但众人偏偏就喜欢这种摸不到底的感觉。

    秦烟停了片刻,又开口讲道:“列位看官必以为这上仙便是仙道尽头,这可就大错特错了。若成上仙,日夜修持,渐入大道,此时虚神复实,心明于道,沧海桑田,也不过弹指一瞬。到此境者,是为真仙,一成真仙,言出法随,往复日月,颠倒阴阳,不死不灭,随道而生。只是真仙虽好,奈何难成,眼下这三宗宗主也不过是上仙之境,真仙却是并无一人。”

    如此一说,台下立即有人接上:“秦姑娘,你刚刚说天地五仙,这怎么才说了四个就拐到别处去了,剩下的一个是什么?”

    秦烟闻言笑道:“这位看官真是心细如尘,这最后一个非我不说,乃是因为不入流。除去真人,飞仙,上仙,真仙之外,还有一仙,名为鬼仙,这鬼仙阴中超脱,神像不明,鬼关无姓,三山无名,不入轮回,难返蓬瀛,终无所归,乃是修道之人急于求成,执念所化阴魂耳。”

    说到这里,台下众人稍稍一散,秦烟微微一笑,又道:“说完了天地五仙,咱再说说这道门三宗,这道门三宗,正是天宗,地宗,人宗。说到这,列位可能以为这三宗弟子必然是在洞天福地里一心向道,不问世事,这可就错了,事实上这三宗弟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入世历练,遇鬼捉鬼,见妖斩妖,既给自己增长见识,也为人间除害造福。说不定,在咱们这一屋子人里,就有三宗的高人,是不是?秃头张?”

    这秃头张就是方才秦烟说书时不屑一顾的那个男子。他是云月楼的常客,姓张,因为生得一个油光锃亮的大秃头,所以才得了秃头张这么一个诨名。这人经常买酒不给钱,东赊一笔,西赊一笔,但却总能在最后关头拿出钱来将欠下的酒钱尽数还清,时间一长,这云月楼里的人就都认识他了。

    “原来咱们秃头张是三宗的高人哪,难怪总能拿出钱来买酒,我说秃头张,什么时候把你那变钱的法术教我们一教啊,大家有财一起发是不是?”

    “是啊是啊,教教我们吧……”

    “对对对,教教吧……”

    这秃头张只钟情于莺歌燕舞,对评书没什么兴趣,此时正窝在角落里喝酒。突然听得周围一群人都叫起他的名字,还让他教什么变钱的法术,心下大急,忙扯着嗓子争辩了几声,可是人们光顾着起哄,谁会搭理他,说了几句无用,这秃头张心中火起,大骂道:

    “放你娘的屁!老子要是会这等法术,变出无边金钱,第一件事就是把云月楼买下来,让你们这一干泼皮都不得进入!”

    一句骂出,秃头张心中的无名火散去不少,正要再骂,却看见秦烟盈盈立于台上,巧笑嫣然,正看着自己,心下没来由地咯噔一声。呆立了半晌,秃头张这才慌慌张张地抱起桌上的酒坛子,一路小跑离开了云月楼,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玩笑开过了,秦烟手中折扇一转,轻易地把人们的注意拉了回来:“各位稍安勿躁,就算此时真有三宗仙长,也不是咱们肉眼凡胎能看出来的,倒不如且听我把这三宗给大家细细道来。”

    喧嚣的大厅又一次安静下来,秦烟回到桌后,折扇打开,泰然说道:“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咱们先从天宗说起,要说这天宗,就不得不说天宗掌门紫薇上仙,这紫薇上仙从小不读圣贤书,不明尊卑序,家住在一座无名高山之下。他每天进山,一不采药,二不砍柴,只在深林峭壁间流连,父母虽多番规劝,他却依旧我行我素。”

    说到这里,秦烟稍稍一顿,台下众人心中奇怪,正要发问,秦烟却压在这个点上继续说道:

    “如此这般,一直持续了九九八十一年,当这紫薇上仙最后一次从山中回来的时候,父母早已在家中变成一堆白骨,此时只见整座山光华大放,空中风云涌动,三千紫雷尽入其身,随后紫薇上仙凝雷成刃,生生斩开轮回,救出二老命魂,化入山中,山体崩裂,绝壁之上现紫薇二字,紫薇上仙也因此得名。后来他便在此山中苦修万年,终证大道,开创天宗,如今天宗弟子多修术法,狂雷怒火,劲风骤雨,凡所能至,无所不至,正是风雷水火如律令,八荒四海任我行!”

    “好!”

    秦烟的评书抑扬顿挫,字字妥帖,真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一众看客恍如身在其中,恨不能御剑而飞,遨游天地。

    “我说洛晨,秦姑娘还真有两下子哈,这腔调,这身法,不比咱们江城茶楼里的先生差呀……”一旁的平枫感叹道,他喜欢奇闻异事,经常去茶楼听书,时间长了自己也是半个行家。

    洛晨点了点头:“看下面那些人兴奋的样子,我估计说书这个节目在云月楼里并不多见,咱们这次,捡着了。”

    胖子此时没工夫说话,他正伸长了脖子往下看着,两只手还不断往嘴里塞着剥好的栗子。

    待台下稍静,秦烟不着痕迹地瞥了洛晨所在的雅间一眼,又道:

    “虽说这天宗术法奇绝,可大道万千,殊途同归,除了天宗之外,地宗也同样实力深厚,掌门素玉上仙身为女子,传说自从出生身上便长了一层岩壳,只留眼耳口鼻在外,枪不能入,剑不能伤,只是面貌丑陋不堪,直至桃李年华依旧待字闺中,无人敢娶。家人也是极为嫌弃,后来竟然将她骗到乱葬岗活活掩埋。”

    秦烟话音一顿,台下立即响起了各种议论声:“刀枪不入有什么用?成仙了又怎样?女孩子没人娶,那不和白活了一样么?”

    “正是,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生了这样的女儿,真是家门不幸啊……”

    下面议论得正热闹,一个平静的声音忽然从楼上传来:“秦掌柜说得不错,大道万千,殊途同归,谁说女子就一定要相夫教子,终日闷在深宅大院之中,空度青春?或是寻仙问道,或是游山玩水,或是行侠仗义,男子做得,女子为何做不得?”

    “谁啊?口吐狂言,给我下来,看老子怎么教训你!”

    “下来!下来!”

    洛晨一阵冷嘲热讽砸下去,很多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客人顿时原形毕露,站起身张牙舞爪地呼喝起来。洛晨三人对视一眼,就要开口反驳,此时只听一声醒木惊天动地,叫嚣的客人被吓了一跳,正要咒骂,一股深邃的寒意却忽然从心中腾起,叫嚣的劲头顿时灰飞烟灭,站在原地愣了半晌,便悻悻地坐回位子上。

    在旁人看来,这几个人原本还气焰嚣张,突然脸色一变,随后就怂了下去,顿时心生轻视,发出一阵嘘声,秦烟此时又复开口:

    “这素玉上仙小小年纪便尝尽世态炎凉,不过机缘巧合,这乱葬岗下恰是一处灵穴,素玉上仙在灵穴中自行修炼,悟出阵法之道,脱去凡胎,石壳自解,里面竟是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只是此时女子已然心灰意冷,遂离开故乡,清修万载后,回到这处乱葬岗,创建了以阵法见长的地宗,当年脱去的石壳也被女子炼化成一枚洁白通透的玉佩,素玉上仙因此得名。地宗弟子深谙阵法,举手投足皆可成阵,旁人误入其中,若无指引,只能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正是一气两仪三才阵,锁天困地灭生魂!”

    “好!”

    秦烟这边声音一落,下面顿时又传来一阵叫好声,有的看客大声说道:“秦姑娘,这天宗紫薇上仙是天雷入体,地宗素玉上仙是灵穴修炼,难不成这人宗掌门就是在人间活了一辈子就得道了?那我们这些凡人岂不是都能羽化登仙啦!”

    这人说话倒也有几分意思,惹得旁人捧腹大笑,就连刚刚被秦烟一醒木吓退的几位恶客也跟着笑了起来,秦烟嘴角一翘,淡然说道:“这位看官说得倒也不错,这人宗掌门了尘上仙的确不像其余两位上仙那般经历曲折,他不过就是在人间活了一回,然后就成仙了。”

    这话一出,下面更是议论纷纷,郭石咽下嘴里的栗子,说道:“秦掌柜说的是真的吗?一个人啥也不用干,就能成仙?”

    平枫从郭石手里拿过一颗栗子塞进嘴里,眯着眼睛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方才那句话是秦掌柜故意说的,就是要吊客人的胃口,这在评书里叫‘关子’,咱们平时说的卖关子就是从这来的,我猜这人宗掌门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且听就是了。”

    此时大厅里的议论声小了些,秦烟手中醒木轻轻一拍,折扇虚指,说道:“列位看官,这了尘上仙的确是活了一回就成仙,但是人家这一回可是活了整整两万四千二百六十三年,历劫无数,轮回数千,看透人间百态,明辩忠奸善恶,在最后一次轮回结束后,脱去凡胎,悟出界道,后在人间创立人宗。”

    “哎?这人宗即在人间,为何我等都看不见呐?”

    “这位看官说笑了不是,咱们肉眼凡胎,就算仙人站在眼前都看不出来,哪里还找得到人宗所在?这人宗虽在人间,却十分神秘,非有缘者不得其门。人宗弟子多善界术,一入其界,浑然不觉,除非主人愿意,否则至死方休,如今这仙界最大的牢狱便是人宗无光界,曾经为祸人间的仪君飞仙,白骨飞仙,还有鬼仙噬啮,真人含光全都被囚其中,随波于轮回,逐流于生死,最后空余一堆白骨耳,正是生死本为红尘界,聚散悲欢尽俗劫。”

    这次没人叫好了。不是因为秦烟说的不精彩,而是方才一句“生死本为红尘界,聚散悲欢尽俗劫”让在座的每个人心里都凭空生出一阵伤悲,似乎眼前这莺歌燕舞,灯红酒绿也没那么有趣了,连洛晨几人都不由得心神一震。此时,折扇再开,清风袅袅,众人只觉得心头一清,只听台上秦烟说道:

    “三宗五仙,不过坊间传说,图个有趣罢了,诸位不必当真,这一回就说到这,至于这无光界中囚禁的又都是些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说罢,秦烟手中醒目一拍,整个人方才说书时的气势倏然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别样的温柔妖媚,秋波一送,台下众人便将刚刚听的书忘了七八成,秦烟柔声唤道:“云儿,月儿。”

    此话一出,之前还略些压抑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大家知道,云月楼里最受期待的节目双魁抛球就要来了。云月双魁会在每个月里出场三次,每次出场都会抛出两个绣球,绣球砸中了哪一间雅间的窗户或是从窗户直接飞入,云魁或者月魁就会进入哪一个雅间。至于大厅里的客人,呵呵,连雅间都进不去还好意思要云月双魁陪侍?

    秦烟话音刚落,只听一阵衣袂响动,两道曼妙无双的身影已然来到秦烟身后,正是云魁月魁。云魁一身白衣,上绣流云万缕,端庄大方,但身形里又有一股自然的妖娆韵味,身未舞而神翩,形不动而意驰,青丝不束,随肩而披,白纱遮面,朦朦胧胧,直让人浮想联翩。

    看罢云魁,再观月魁。这月魁一身淡蓝长裙,中嵌银丝,正如月华皎洁,纤尘不染,三千青丝同样不加盘绾,却不显半分凌乱,反而别有风韵,淡蓝纱巾遮面,一眼看去,耳边竟似有管弦齐鸣,沁人心脾,让人仿佛置身竹林之中,漂浮莲池之上。

    二人只是站在秦烟身后,就已经让人心旷神怡,忘乎所以。台下侍女端上一个玉盘,当中放了两颗精致的红纱绣球,云魁月魁轻抬素手,将绣球拿起,此时云月楼中几百号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两颗小小的绣球之上,这正是“闲书听毕酒饮罢,云月双魁落谁家?”究竟不知这两颗绣球到底会抛向何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5回 风流地恶少争双魁 烟花巷红颜守兰心

    上回说到,这秦烟秦掌柜在云月楼中说了一段关于道门三宗的故事,听得众人是如痴如醉,叫好连连。不过这真正的压轴好戏却并非说书,而是紧随其后的双魁抛球。云月双魁只一出场就让所有人心生怜爱,随后侍女端过绣球,云月二人各执其一,站在台子两边,信手一抛,云魁手中绣球正打在了三楼正当间的一扇窗户上,窗户未开,众人也不知里面坐的是何方神圣。

    再看这月魁,只见她也将手中绣球抛出,秦烟的手同时微微一动。随后这绣球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直奔顶楼而去,不偏不倚地飞进了洛晨三人所在的雅间。三人看着这精致的红纱绣球在地上蹦了几下,最后慢慢停在桌脚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呃,我说,这是刚刚那个月魁抛出的绣球么?”郭石盯着地上的绣球,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愣愣地问道。

    平枫和洛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镇住了,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对面云魁打中的那扇窗户缓缓开启,里面正站着一名少年,身穿一身白衣,手持折扇,头戴银冠,面如冠玉,唇若抹朱,只是双目细长,眉飞入鬓,给原本俊朗的脸上平添了一丝阴冷。

    秦烟眉头微微一皱,旋即笑道:“何公子,您的雅间被云魁击中,请稍安勿躁,奴家即刻安排云魁前往献舞。”

    此时台下也对这俊朗的少年议论纷纷:“哎,这人谁啊?我怎么没在云月楼里见过?”

    “你连他都不认识,这是咱们江城太守何大人的儿子何千,你别看他长得温文尔雅,据说啊,这人十分心狠手辣。尤其是对女子,得了新欢百般恩爱,一旦时过境迁就残忍无比,他对这云月双魁已经觊觎许久,只是这绣球从未打中过他的雅间,谁知道今天……唉……”

    “啊?这云月楼再大也大不过官家呀,双魁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那今天岂不是……”

    “行了,说的好像云月双魁是你家的一样,神仙打架咱们看热闹就行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没有理会下面的窃窃私语,这何公子隔空向洛晨三人一拱手,温声说道:“楼上的三位朋友,在下何千,江城太守何山正是家父,在下现有一事,想要和三位打个商量,可好?”

    洛晨三人都不是傻子,何千上来就把自己父亲给搬了出来,就是为了让他们心生恐惧,顺着这个路子想下去,再加上月魁的绣球在他们这里,这个何公子的目的也就很明显了。

    “何公子客气了,不知您所说的是何事?”装疯卖傻这种事,洛晨简直就是轻车熟路,三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一副极为诚恳热情的神态,好像真的不知道何千要干嘛一样。

    秦烟微微掩口,云月双魁的面纱轻轻地动了动,下面堂中也传来了几声低低的窃笑。

    微微抬手阻止了正要喝骂的随从,何千脸上保持着温和的微笑,走到窗边,远远地看着洛晨三人:“看着三位面生,想来并不是老客,在下时常出入这云月楼,对于云月双魁也是倾慕已久,若能听得月魁作歌,云魁伴舞,此生足矣,不知三位能否割爱,将月魁相让于我?在下必有重谢。”

    洛晨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脸上却不露一点痕迹,说道:“哦?重谢?愿闻其详?”

    何千以为洛晨被打动了,心中得意,信口说道:“在我看来,月魁一曲怎么也值黄金百两,我给朋友翻一番,二百两,如何?”

    “嘶”

    此言一出,大厅里顿时传来一阵抽冷气的声音,即使是在江城这样的富庶之地,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年花个二两黄金都算是顶天了,这何公子一出手就是二百两黄金,简直不要太阔绰。秦烟随意地扫了一眼自信满满的何公子,又看了一眼洛晨,心下暗笑,要不是洛晨这小子乡试夺魁,完全不惧这太守少爷,自己还少不得得帮他一把,不过眼下,只要看好戏就行了。

    果然,洛晨闻言,先是做出了一副被钱砸晕的表情,随后才说道:“不愧是太守公子,果然是财大气粗……”

    在威国,官员可以有私产,甚至可以经商,所以某个地方的大官也基本都是腰缠万贯,富得流油,更别说何千的父亲还是江城太守,区区二百两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何公子见洛晨这般姿态,喜得心花怒放,今天晚上云月双魁自己是要定了。

    只是何千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洛晨的脸却已经先一步冷了下来:“不过何公子,我劝你看看清楚,这是云月楼,我能进得了这雅间,会缺你那区区二百两黄金?在你眼里月魁一曲金百两,可在我这里佳人清歌无价钱!”

    “好!”

    若是在别处,洛晨说这样的话估计会被当做浪荡公子,可是在云月楼中,此话一出却引得众人纷纷拍手叫好。何千脸色一僵,细长的双眼里发出一阵寒光,一名身穿夜行衣,脸上刺字的长发女子倏然出现在他身后,冷清的眼神里饱含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此时一名下人走进雅间,趴在何千的耳朵上说了几句,何千脸色微微一变,随后又慢慢恢复正常,抬手示意女子退下,向着洛晨一抱拳:“误会误会,原来是咱们江城的乡试状元洛晨洛公子和探花平公子,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洛公子不愿,在下也不会强人所难。秦掌柜,劳烦开一坛你们这年份最长的女儿心送给洛公子,算是我敬洛公子独占鳌头,为江城增光。”

    秦烟微微一笑,欠身行礼,何千又对着洛晨抱了抱拳,随后缓缓转过身去。黑衣女子上前,抬手将窗户关闭,那深如寒潭的杀意也渐渐消散。

    云月楼中的歌妓训练有素,此时不用吩咐便自行登台,台下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了过去。不消多久,云月楼就再次歌舞升平,处处春光。

    洛晨随手关上了雅间的窗户,三人回到席间坐下,平枫把杯里剩下的酒喝光,看着洛晨郭石说道:“江城之前就有传说,这个何公子口蜜腹剑,虽然看上去风度翩翩,实则心狠手辣,今日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郭石点了点头:“没错,要不是你们两个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探花,今天咱们非得吃不了兜着走,而且那个后来出现的黑衣女子应该也不简单,脸上刺字,这得是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洛晨站起身来,走到郭石旁边坐下:“胖子,这个何公子心机最深的还不是这里,而是咱们三人明明都在窗子里,可是他却只说我和平枫,对你只字未提,我想他并不是不认识你,而是有意为之,就是想让咱们三人不睦,他好有机可乘。”

    郭石闻言,嘿嘿一笑,没有说话。平枫白了他一眼,随即说道:“洛晨,他留这么一手有什么用呢,咱们过段时间就会参加殿试,加官进爵,就凭他还想害咱们不成?”

    洛晨举起酒杯和郭石碰了一下,这才说道:“话是不错,但这也证明他已经恨上咱们了,一有机会就会蹦出来咬一口,所以才会不急这一时,而是选择慢慢布局,有千日抓贼,哪有千日防贼的?还好我已经吩咐过阿庆,将你们的家人都接到我家府上,此时应该早就到了,你们也不必太过牵挂。”

    郭石和平枫听了洛晨的话,觉得有理,心中感激的同时,也不由得多了一份警惕,毕竟二人都是普通老百姓,好不容易鱼跃龙门,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

    洛晨话音刚落,雅间的门就被轻轻叩响,随后一个清亮婉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三位公子,奴家云月楼月魁,特来献歌。”

    三人相视一笑,洛晨打开木门,只见一身淡蓝衣裙的月魁正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一个婢女,婢女怀中抱着一个精致的青瓷酒坛,虽未开封,已觉酒香阵阵,想来就是何公子送的女儿心。

    洛晨侧过身摆了一个请的姿势,月魁轻轻点头,飘然而入,身后婢女将酒坛摆在洛晨的小案上,随后向三人行礼,方才慢慢退出屋外,留下月魁一人翩然立在雅间中央。洛晨三人看着近在咫尺的佳人,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半晌,月魁见洛晨三人都沉默不言,轻抬素手,慢捋青丝,缓缓走到洛晨案前,熟练地把那坛女儿心打开,一阵清淡诱人的酒香顿时在雅间里四散开来。月魁端起酒坛,先给洛晨满上一杯,随后是平枫郭石二人,最后才是自己。斟酒毕,月魁慢开檀口,柔声道:“奴家恭贺洛公子高中,恭贺三位金榜题名。”

    言罢,月魁也不看洛晨几人什么反应,微微掀起面纱,抬头一饮而尽。

    洛晨三人自然不会被一个女子比下去,纷纷举杯。月魁敬酒毕,又复为三人斟酒,这才问道:“奴家虽才疏学浅,但也习得几只小曲,略可一听,以做消遣,不知三位想听些什么?”

    洛晨微微一笑,看向平枫郭石,见他二人也没什么主意,便说道:“我们初到云月楼,也不知有什么曲可选,月魁姑娘就选你最拿手的唱一段如何?”

    “公子客气了,直呼我小月便是,既如此,那奴家便唱一曲《庆韶华》,可好?”

    洛晨点了点头,青楼歌曲,总免不了别离相思,才子佳人这些俗套,也就听个旋律韵脚罢了,不必当真。

    月魁捕捉到洛晨眼底闪过的不以为然,心下生出一阵不忿,翩然转身,取下壁上古筝,就这么席地而坐。十六弦动,五音轮转,其韵如空谷幽兰,静而不寂,又如深山清泉,冽而不寒,三人正听得入迷,琴音忽转,如盘走珠,似有若无,月魁檀口轻张,婉转歌曰:

    朗月空窗晚风清,寂案火独明,

    残笔旧墨纤尘厚,古韵今谁听?

    疏风舞,冷雨细,又初晴,

    行人只道风光好,总认无情作有情。

    歌起两转,酒过三旬,月魁才按住琴弦,缓缓收了音,一双妙目看向洛晨。洛晨心下苦笑,这月魁虽为风尘女子,心思倒也玲珑,自己不过是起了个念头,就被她察觉了,还一直记到现在。想到这,洛晨拿起酒坛,亲手倒了一杯酒,递给月魁,说道:

    “方才是在下武断了,不想在云月楼中也能听到这般天籁之音,无论是旋律还是辞藻皆属上乘,还暗含讽喻,真是让人耳目一新,在下佩服。”

    听了洛晨的话,月魁的眼神才柔和下来,随后才把古筝放在一旁,款款起身。可就在此时,一个巴掌大小的信封从月魁的袖子里掉了出来正是乡试放榜所用的信封。平枫郭石见状大惊,只有洛晨无甚反应,慢慢弯下腰捡起信封,递给月魁。

    “洛晨,你你你……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平枫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小月姑娘,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身形有些熟悉,而且你虽伪装了声音,但终归还是改不了多少,如今这信封也掉了出来,你也就不必隐瞒了吧,蓝心。”洛晨走回座位坐下,对着一动不动的月魁做了个请的手势。

    “蓝心?她是蓝心?”郭石的嘴巴张得都能放下一个鹅蛋了,谁能想到润雨学宫云纸院的一名女学生,本次乡试的榜眼,居然还是江城最大青楼中的花魁?

    月魁看了三人一眼,知道此时隐瞒也无用,遂慢慢走到旁边坐下,摘下面纱,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正是蓝心。洛晨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拿过刚刚她用的杯子,为她倒上了一杯酒:“今天这件事,纯属巧合,等会你照常离开,我们三人只是来到云月楼喝了杯酒,有幸见识了月魁的天籁之音,再无其他。”

    说罢,洛晨看了郭石一眼,郭石眼睛瞪大,忙不迭地点头。平枫看看蓝心,又看看洛晨,猛地把手里的酒喝干:“放心,我平枫读圣贤书,明是非理,只要你没有真的堕落于风尘,我就绝不会多说半句。”

    蓝心听罢,半晌才点了点头,伸手拉起自己的袖子,只见她洁白的藕臂上,一颗鲜红的朱砂犹如一滴鲜血点缀其上。平枫见状,反倒松了口气,蓝心放下袖子,淡然说道:

    “我自幼无父无母,从外地流浪至此,差点饿死街头,是秦烟姐姐收留了我,教我唱歌弹琴,润雨学宫的花销也都是秦烟姐姐替我承担的,至于在这里做花魁,乃是我心甘情愿报答于她,秦烟姐姐从未有半分逼迫。”

    洛晨心下明白,举起酒杯:“蓝心,你我虽不相识,但在同一学宫里寒窗苦读,也是缘分,更何况你白天研学,晚上……晚上唱曲,这样还能拿下榜眼之位,我洛晨佩服,这杯酒,就敬你巾帼不让须眉!”

    这次连平枫都没有犹豫,四个酒杯碰在一起,蓝心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多谢,这杯酒,蓝心终生不忘!”四人相视一笑,直喝到而二更天蓝心才戴好面纱,从雅间中离开,洛晨三人也带着几分醉意沉沉睡去,这正是“腾龙初飞月凤舞,仙凡大道始于今。”究竟不知这几人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6回 明秋毫洛冲陈利害 踏官道少年望华都

    上回说到,这江城太守之子何千仗势欺人,想要从洛晨这边抢走月魁,可是却发现洛晨乃是本次乡试状元,不但没能得见月魁,更是连前来献舞的云魁都没敢动。随后月魁来到雅间,不想献歌之后无意中暴露身份,竟是乡试榜眼蓝心,这四人惺惺相惜,开怀畅饮,洛晨三人于雅间中睡去,直至次日才回到洛府。

    “郭石你个小兔崽子!昨天晚上干什么去啦?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娘多担心!你现在是金榜题名了,是不是就不要爹娘啦!”三人刚踏进正厅,郭石的父亲郭厚就冲到郭石面前,气冲冲地喝道。

    郭石明显不是第一次被这么数落了,歪着脑袋听完,嘴里嘟哝了一句:“一身酒气,昨晚说不定喝了多少呢……”

    “小兔崽子你再说一遍?涨能耐了啊?敢和我顶嘴了是吧?”

    “哈哈哈,郭兄稍安勿躁,孩子们平时埋头苦读,好不容易熬出了头,自然要出去庆祝一下,咱们三家昨晚不也喝了个酩酊大醉么?孩子大了,咱们这些长辈啊,也该歇歇不是?”洛晨的父亲洛冲笑着把郭厚拉回座位上坐着,不着痕迹地扫了洛晨一眼,弄得洛晨一阵心虚。

    几人略坐了一会,闲话几句,平枫的父亲平山才站起身来说道:“洛老哥,昨天晚上我和郭大哥住在您家,实在是打扰,今天就不多留了,我家地里还有活没干,离不了人……”

    洛冲闻言一笑,看向郭厚,只见郭厚脸上也是同样的表情,随即说道:“哈哈,郭老哥平老弟不必客气,咱们的孩子相交甚厚,如今又金榜题名,咱们三家以后更应该多多往来才是。”

    洛冲是生意人,做事圆滑周到,之前虽然没有邀请平枫和郭石家人一同聚会,但洛府吃的米面肉菜都是直接到他们两家去买的,否则这平山郭厚二人也不会因为喝了一顿酒就与洛冲如此相熟。

    众人又站着闲话了几句,洛冲父子二人又直把平枫郭石两家送到洛府大门口,这才转身又回到正厅。洛冲坐在上首,似笑非笑地看着坐在下面的洛晨,问道:“昨晚去哪了?”

    洛晨一看父亲这幅表情,就知道隐瞒也没用,自己昨晚的行踪肯定是被父亲查到了,所以也就干脆地站起身来,弯腰说到:“昨晚我和平枫郭石去了……去了云月楼。”

    此时洛冲的母亲秦月也来到正厅,不过却没有半分要为洛晨说话的意思,而是端坐一旁,含笑看着这父子二人。

    洛冲点了点头:“你倒是胆大,拿了状元的确可喜可贺,但也不该连说都不说一声直接就带着你那两位朋友去那等烟花之地……”

    “爹,您误会了,我们去云月楼真的只是喝杯酒听听曲,其他的啥也没干,要是他俩有谁失了童子身,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洛晨脸上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连连摆手,一旁服侍的婢女都忍不住掩口窃笑。

    洛冲猛地把手中茶杯按在桌子上,瞪着眼睛问道:“什么也没干?呵呵,那我倒要问问你这个乡试状元,昨晚月魁抛球,抛给了谁,又是谁那么大气派,当众打太守公子的脸?”

    洛晨听了父亲的话,慢吞吞地低下头,嘟囔着:“既然您都知道了,还问我作甚……”

    洛冲被自己的儿子气乐了:“哦?这么说,你是不服?”

    洛晨抬起头来说道:“爹,那何公子表面上温和随意,可实际上却是阴狠无比,昨晚孩儿几人有幸被月魁选中,他看见了,就欲抢夺,还搬出太守何大人来压我们。即使后来知道我是乡试状元,平枫是乡试探花,也不忘了在言语上挑拨离间一回,若是从前咱们家尚且有几分顾忌,但眼下若是再一味退让,反倒让人轻视,而且话说回来,那些女子虽沦落风尘,但也不应该像货物一般被争来争去。”

    洛晨正欲再说,却看见父母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只好乖乖闭嘴。洛冲恨恨哼了一声,示意他坐下,这才说道:“你呀,还是太莽撞,你也不想想,这云月楼在江城多年,云月双魁也换了多次,要是何公子真有那胆子,云月双魁早就被送到他的床上去了,还轮得到你英雄救美?”

    父亲的话让洛晨一愣,他从小就耳濡目染,此时自然一点即通:“爹的意思是,云月楼的势力大到连江城太守都害怕?昨晚的事情也是云月楼导演的一出戏?为的就是让我和何公子结仇?没必要吧……”

    洛冲哂笑一声:“我说儿子,你还真是看得起你自己,状元虽少,天下也绝不只你一人。不过你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这云月楼的势力的确不小,江城太守就算不怕,也多少要忌惮几分。而且还有传说,这云月楼有仙家的背景。总之,你到云月楼去喝酒闲逛没问题,但是绝对不许给我寻花问柳,更不准惹是生非,听见了没!”

    “夫君,你怎么能纵容晨儿往云月楼那种地方跑呢,万一被带坏了怎么办?”母亲总是比父亲想得更多,担心的也更多。

    洛冲摆摆手:“洛晨这么大的人了,承父母生养,蒙恩师教诲,明是非,辩黑白,不是那么容易带坏的,你就别多想了。”

    父亲这一句话让洛晨十分受用,可还没来得及得意,洛冲就转过头来说道:“不过小子,你要是真走上了邪门歪道,为父就打断你的每,一,条,腿。”

    洛晨感受着心中冷飕飕的寒意,浑身一激灵,秦月看着这没正形的父子二人,心中也暗自好笑。洛晨乡试高中,全家欢天喜地,洛冲也并未真的怪罪于他,只是训诫几句便将此事揭过,洛晨依旧时常去寻平枫郭石二人不提。

    正是闲处光阴易过,四五日后学宫派人送信,下个月月初由四位长老统一带领乡试中榜学生去往华都殿试。洛晨也不过是简单收拾了行装,便依旧与平枫郭石四处游玩,云月楼也没少去。又过几日,公子何千首先登门,送礼拜贺,对云月楼一事只字未提,至于其他达官显贵,上门者数不胜数,不可尽述。

    倏忽三月已过,已是四月初春时节,处处草长莺飞,花开叶碧,好一片生机勃勃。之前乡试脱颖而出的五十名学生此时尽数聚集在润雨学宫正殿前,互相闲聊,洛晨,平枫,郭石三人也在其中,这是乡试的规矩,出发去往殿试的学子一律不许家人陪同送行,否则取消殿试资格。

    足足一个月没有来到润雨学宫,此时再回到这熟悉的正殿之前,洛晨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阵恍惚之感,似乎自己并不是要去参加殿试,而是和平常一样前来进学罢了。平枫郭石脸上也有感慨之色,半晌,三人互相看了看,嘴角同时露出一个开心而又有些怅然的笑。

    少顷,四位长老先后从正殿中走出,目光一扫,便知五十名学子尽已到齐。墨龙长老上前一步,朗声说道:“尔等皆是本次乡试中脱颖而出的才子才女,但切不可因此疏忽大意。每次乡试,华都,江城,鹏州,望海,流沙五处,每个地方都会产生五十名中榜之人,殿试之中你们将会被打乱分成五组,依次进宫面圣,得圣上青睐者才有机会平步青云,虽然殿试没有固定的通过人数,但每次也不会超过一百人,而且随着威国的壮大和完备,这个数字还会不断减少,你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一番话下来,原本轻松的氛围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互相闲谈的学生们也都面露忧虑之色。神笔长老笑着走上前来,拍了拍墨龙的肩膀,随后说道:“怎么?还没上殿就先吓着了?未战而先怯,这可不是吾辈学子应有的做派,你们这副样子,岂不是要被其他地方的学生笑掉大牙?”

    台下的气氛并没有缓解多少,神笔长老正要再说点什么,此时,一个少年的声音忽然在人群中响起:“缓踏玉阶朝金殿,笑看紫蟒并朱结!”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本次乡试的探花平枫。话音未落,一个清冷婉约的女声接道:“漫谈家国天下事,笔指山河断九天!”

    这次说话的正是乡试榜眼蓝心,众人还未从这两句诗里反应过来,洛晨从人群中走出,高声喝道:“大臣公卿寻常矣,古今难得是圣贤!”

    神笔长老眼睛一亮,抚掌大笑曰:“好好好!好一个大臣公卿寻常矣,古今难得是圣贤!你们,可明白这其中深意?”

    下面的五十人都不是庸常之辈,此时略一思索便觉心头无比清明,豪气顿生,齐齐喝道:“大臣公卿寻常矣,古今难得是圣贤!”

    墨龙长老大手一挥:“出发!”

    五十名学子走出学宫,学宫之外已经备好十辆马车,每车六人,四位长老分乘两辆车居车队首尾,以为呼应。待到所有学生都进入车内,所有马车缓缓移动,从江城北门出发,沿着官道径往华都方向去了,这正是“春风得意前程远,马踏疾风到御前”。究竟不知这一路之上还有何等奇闻,且听下回分解。

第7回 宿雨驿墨龙斩野鬼 惊噩兆玉砚卜先天

    上回说到,这洛晨平枫郭石三人从云月楼中归来,惹得父母好生担心,但毕竟人逢喜事,也没有多做追究。四月初,江城乡试中榜者五十人聚于润雨学宫,乘车前往华都殿试。这江城位于华都之南,往来将近两千里,极为遥远,就算马匹不需休息,日夜兼程也要近半个月才能到达,更何况途中还要停顿修整,这么一来到达华都估计已是四月下旬。

    “你们几个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吧?感觉如何?”车队赶路四天,神笔和云纸二位长老性格比较开朗,所以就和洛晨,蓝心,平枫,郭石四人共乘一辆车,至于寡言少语的玉砚墨龙二人,则是乘车跟在最后,负责警戒看守。

    洛晨闻言,打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风景,此时已近黄昏,马车缓缓行驶在山路上,极目望去,只见霞光万道,山腰白云连成一片,远接天际,波浪相叠,马车恍如行在云巅之上,真是世间少有的奇景。一时间整车人都被外面这恢弘壮阔的景色吸引,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马车转过弯,走到山阴,大家才慢慢回过神来。

    “这是从江城去往华都的必经之地云山,这等云海奇景每年都会吸引无数人前来观赏,甚至有很多人年年都会来这里登高做赋,你们几个觉得这景致如何呀?”云纸长老和神笔长老对视一眼,笑着问道。

    “真是奇景,以前我看到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还没法理解,落霞怎么还能飞呢?今天见到这般景致方才明白古人遣词炼句是有多么考究,方才那一片霞光,除了一个飞字,反而找不到更好的字来形容了!”平枫兴奋的满面红光,兴冲冲地说道。

    洛晨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以前觉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万里路什么的走不走都没什么区别,眼下才知晓,书中就算描写得再详细也不如亲眼看一看来的真切,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若是抱着书本死读,怕是读一辈子也读不出方才片刻的兴致。”

    此情此景,蓝心缓缓捋过青丝,翩然说道:“良辰美景,神游其中,怡然自得。”

    众人闻言,会心一笑,只有郭石嘴里还在暗自嘟囔着:“嗯嗯,好看……嗯……太好看了……嗯……怎么那么好看呢……”

    神笔长老闻言,大笑道:“这景色虽好,可是我得告诉你们,方才那云海翻滚奔腾,气势浩大,正是风起云涌之兆,如果没猜错,今晚必有大雨,咱们估计要在路上找个地方住一宿再走了。”

    众人说笑间,车队绕过山路,又复回到大道上。没走多久,果然空中乌云攒动,方才还是晴天,不多时已经昏暗无比,更兼大风呼啸,飞沙走石,眼看便要天降大雨。

    四位长老见状,急忙叫停车队,去路边寻找了片刻方回,说是在旁边小路上有一座废弃驿所,不知年代,但规模甚大,避雨足矣。众车夫闻言,火速驾车前往,奈何小路崎岖难行,多有泥泞,车队用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全部进入驿所的院子里,一众长老学生并车夫刚躲进驿所,豆大的雨点就从而降,直把这陋室残屋淋成个水帘洞,好在这驿所年代虽久,但瓦片尚全,并无漏雨之处,众人才得以暂做安歇。

    驿所本就是给来往行人歇脚休息的地方,大厅桌椅板凳俱全,柜台里还放着一尊佛像,只是香炉中半点火星皆无。二层也有客房十数间,将就一下,住下这六十几人也不成问题,此时无论是长老车夫还是学生,没有一个闲着的,纷纷帮忙打扫房间,归置桌椅,偌大的驿所不消多久便焕然一新,虽然依旧破败,但至少没有之前那般邋遢。

    墨龙长老拍拍手里的灰尘,对于这五十名学生的行止还算满意。神笔长老让车夫在厨房里找来五口大锅,几个水壶水杯,拾了些干柴,又拆了些许桌椅,在大厅里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分别点了一个火堆,这才招呼道:“外面大雨,不便赶路,咱们今晚先在此暂歇,五个火堆烧水烤干粮皆可,但不要移动方位,累了便自行休息,待到明日雨止,咱们再行上路。”

    学生们此时都有些困乏,杂乱地应了一声,便各自围在火堆旁边烧水烤干粮,聊以果腹。四位长老先后从火堆旁走过,手上暗暗结印,灵力流转,将大厅里五个火堆尽数联结,外面阴风冷雨皆不得入,就连淅淅沥沥的雨声也小了几分。见这五行护魂阵已然运转流畅,四位长老这才走到中央的火堆旁坐下,掏出干粮烧烤起来。

    洛晨和平枫郭石还有蓝心都在东边的火堆旁。这段时间洛晨三人没事老往云月楼跑,最初秦烟还会出来打个招呼,后来实在是没空,干脆让蓝心来招待。顶楼的雅间一直都空着,洛晨几人用过酒菜直接把钱付给蓝心就是,这一来二去,四人越倒是发熟悉了起来。

    火堆旁边并不止他们四人,平枫鬼鬼祟祟地伸长脖子朝着中央的火堆望了一眼,低声说道:“哎,你们说,长老为什么不让咱们移动火堆的方位啊?”

    洛晨知道平枫又要开始各种信口开河,但反正无聊,听听也罢,所以就顺着他的意思问道:“那你说是为什么呢?”

    平枫顿时来了精神,往前凑了凑说道:“要我说啊,这五个火堆必然对应着五行金木水火土,这五行齐聚,就能克制妖魔鬼怪,一旦移动,阵法即破,可能就会有什么孤魂野鬼闯进来,钻进某个人的身体……”

    郭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这叫上身。”

    平枫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一看你就没听过书,那叫夺舍,什么上身……”

    洛晨听着好笑:“行了行了,还金木水火土,我只看见了火,再说五行水居北,水火又相克,若是这火堆真的代表五行,此时北面那个火堆应该早就灭了才是。”

    郭石也反应了过来:“对对对,南边离宫,火上加火,应该烧得更旺!”

    蓝心也难得来凑热闹:“嗯,五行木生火,咱们正在东方木宫,这堆火应该也更旺才对。”

    平枫成了众矢之的,一下子没了脾气,默不作声地啃着手里被烤糊了的干粮,腮帮子狠狠地鼓动着,不时还会充满怨念地看向洛晨几人,引得大家一阵窃笑。

    此时的境况虽说很是有趣,大家围坐火堆,煮清水,谈闲话,但总是架不住舟车劳顿,身体倦乏。没过多久,一众人便陆陆续续回到楼上客房休息去了,四月时节,雨夜寒气颇重,四位长老并众车夫早在房间里都放好小火盆,以除寒气,众学生在房中或坐或卧,互相依靠,纷纷睡去。

    不觉已到了三更天,整个驿所鸦雀无声,连车夫都已经各自休息,大厅里只有五处火堆依旧明亮,燎燎不已。不多时,东首木宫之火忽然一阵摇曳,鬼哭隐隐,寒风阵阵,那原本金黄的火苗之中竟显出一丝森然碧绿,随后化作一团黑气浮于半空,渐渐变成一个枯瘦人形,眉心绿芒一线,双目红光两点。随着这厉鬼显形,五处火堆之火顿时摇摇欲坠,几欲熄灭,只有中央一堆火依旧明亮,但也大不如前。

    厉鬼多半是生前执念所化,神智不明,只有满腔怨恨,一心杀意。此时漂浮半空,只觉得二楼房间之中烈阳滚滚,但却被黑夜阴气所制,只能蛰伏收敛,正是鬼物的滋补上品。

    这厉鬼双眼红芒一涨,眉心碧绿忽炽,鬼哭惨惨,阴风飒飒,直奔着二楼而去,可才飞到二楼走廊栏杆外,一股灵力猛然流动,将整个二楼护得如铁桶一般。厉鬼一时不查,撞了个满怀,那真是万箭穿心,抽筋剥骨之痛。连滚带爬地跌回一楼,厉鬼发出一阵饱含憎恶的嘶吼,直奔火堆而去,打算先灭火毁阵,再将这驿所之人屠戮一空。

    “墨龙,我就说这驿所里藏着什么脏东西吧,你看看,这五行护魂阵都给糟蹋的不成样子了,我要护持阵法,这只厉鬼交给你了。”玉砚长老不知何时站在二楼廊间,双手结八卦印,下面五堆火猛地一涨,把厉鬼逼了回来。

    墨龙长老站在对面,警惕地看着下面的鬼物,周身灵力翻滚:“玉砚你看清楚,这可不是寻常厉鬼,而是一只初成的鬼仙,云纸,神笔,都来帮忙!”

    三位长老同时从二楼跃下,将厉鬼围在中间,平时嬉笑和善的神笔长老此时面冷如霜:“能修成鬼仙之体也算你的造化,可你心存杀意,若是成了势,必要为祸一方,今日我等就除魔卫道,斩去你这鬼物!”

    这鬼仙神志混沌,但依旧能感受到周围的杀意,哭声再起,眉心一点绿芒倏然闪亮,极为阴邪的绿色冥火化作三条细线,直扑向三位长老,竟是一个火修所化的鬼仙。

    “雕虫小技,也敢卖弄!”云纸长老手中结印,寒气纵横,直接与一条火线撞在一起,冥火阴冷,寒意浩然,一番碰撞之后,双双在半空消散于无形。

    神笔长老双手虚指,凌空成圆,火线射入其中竟如泥牛入海,再无回音,不过神笔长老的脸色也随之一变:“这鬼物有点本事,冥火吞噬元阳,焚烧灵力,各位留心!”

    墨龙长老眼神一肃,此时应速战速决,拖得久了万一被睡着的学生发现反倒麻烦。思虑之间,墨龙双目之中竟有雷光闪过,脚下踏罡步,手上结雷印,口中念道:“青雷赤气,洞按九宫;赤雷黄气,运雷居中;黄雷白气,上游苍穹;白雷黑气,下至北酆;黑雷青气,遍满虚空;五雷齐聚,邪祟无踪!”

    这五雷轰顶是天宗道法,也是眼下墨龙长老能用出的最强法术了,由于根基不足,所以即使有口诀扶持,墨龙长老也不能完全发挥出五雷轰顶的威力。但天宗本就以术法见长,岂是区区一个初成鬼仙能够抵挡的,只见五色神雷生于虚空,势如破竹,瞬间便将那冥火撕裂,鬼仙大惊,绿芒爆燃,冥火遍布周身,四处乱射,却都被云纸神笔二位长老化解,没有一丝漏过。

    “噼噼啪啪!”

    冥火在五雷的摧残之下飘摇不定,但又无比顽强。这冥火本属无根之火,生于虚空,焚阴气而存,此时正是黑夜,外加大雨,阴气浓郁,故而这阴火如鱼得水,虽敌不过几位长老的联手攻击,但也没那么容易被熄灭。

    四位长老哪里会被这么一个鬼仙给拿住?墨龙长老见五雷并未奏效,袍袖一甩,雷光逆转而回,护持阵法的玉砚长老不知何时出现在中央火堆上方,双手印诀一变,八卦印化五雷指。墨龙长老操控雷光按照五行方位,分别射进五个火堆中,雷火归一,整个五行护魂阵倏然变化,阵中杀气四溢,霸道无比,原来中正平和的护阵俨然变成一个杀阵!

    “妖孽,来尝尝我这五行诛邪阵!”

    玉砚长老体内灵力奔腾,驿所大厅顿时生出无尽雷火,这雷火不碰神仙体,不伤凡间人,直奔着鬼仙而去,那碧绿冥火勉力抵挡一阵,终是被雷火生生劈碎,连同鬼仙本体一起崩散,化作无数星火四处飞射,别看这星火区区,被沾上了也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神笔长老见状,双手成圆,猛地一动,原本四散的冥火纷纷调转方向,朝着他手间的飞射,最后消失无踪。半晌,神笔长老见驿所中再无鬼气,这才放下双手,长长呼出一口气,弯下腰咳嗽了几声。

    墨龙长老收了法力,将神笔扶到一旁坐下,玉砚在旁将杀阵撤去,又收了隔绝声音的法阵,依旧布下五行护魂阵,这才走过来说道:“没想到这鬼仙执念如此之深,即使死到临头,都不忘了拉上咱们几个垫背,要是没有墨龙老哥的天宗道法,神笔老哥的人宗界术,咱们今天多少都得受点伤啊……”

    墨龙叹了口气:“咱们受伤无所谓,只要没伤到学生们就好,云纸,你和神笔再把驿所内部排查一遍,我和玉砚还要把阵法加固一下。”

    云纸点了点头,刚要与神笔长老离开,忽听得一阵响动,循声望去,只见驿所大厅里供奉佛像的香炉忽然自行点燃,一阵灰尘烧焦的味道隐隐传来。

    四人看着兀自冒烟的香炉,脸色不约而同地阴沉下来,无论在何时何地,香炉自燃都是不祥之兆。墨龙长老眉头紧锁,看向玉砚:“你还欠我一卦,就算算这香炉自燃,到底有何深意。”

    玉砚长老是地宗弟子,除了阵术之外,对于先天演卦也颇有研究。只见他掏出三枚古代铜钱,在香炉的灰烬里沾了一下,随后猛然一甩,三枚铜钱在半空飞速旋转,却又会在某个时刻齐齐一顿。一卦六爻,停顿一次便是一爻,当铜钱停顿五次之后,玉砚长老撤去灵力,铜钱落地,组成卦象里的最后一爻。

    玉砚长老思索片刻,眉间浮现一丝忧虑,墨龙见状,问道:“如何?”

    “唉,象曰山附于地,乃是剥卦,剥削蚀烂,灾情之忧,进取难成,顺时而止。咱们不过是护卫,车夫更不必说,这群人里,只有那五十名学生是要进京求取功名的,所以这卦象也十有**应在他们身上。”

    云纸长老闻言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禳除么?”

    玉砚长老摇了摇头:“剥卦的意义就是提醒世人,守静为要,不可冒进,所以破除这卦象的唯一办法就是顺时而止,也就是说要放弃进京,若是冒进……唉,香炉自燃可是大凶之兆,主杀伐破败,应血光之灾……”

    说到这,四位长老都不由得摇了摇头,这节骨眼上让这五十名学生放弃进京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玉砚长老的卦术也绝不是危言耸听。墨龙长老沉吟的半晌,问道:“还有别的办法么?”

    “没有,别说眼下咱们修为不够,就算是够了,这等泄露天机的事情也不能随意为之,如果此时咱们已经晋级真人,我还能算出具体应在谁身上,可眼下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大厅里的火堆兀自燃烧着,四人中最年长的神笔长老盯着火光看了片刻,决然说道:“罢了,咱们再把驿所排查一遍,等到明天雨止,照常上路!”

    其余三位长老闻言一惊,纷纷看了过来。

    “并非我不相信玉砚老弟的卦术,但劫数就在眼前,非我等能更改。若能安然度过,那是他们的造化,若不能也是他们命中注定,咱们横加干涉反倒可能雪上加霜,这五十名学生里若是谁真遇到什么祸事,咱们四人到那时再出手也不迟,此时在这里瞻前顾后,却没有半分用途!”

    玉砚长老眼睛一亮,躬身道:“是我愚钝了,神笔老哥说的话深得易理,自古祸福相依,物极必反,前方虽有劫数,但劫中亦有机缘,咱们只需要从旁略加回护便是,强行阻拦反倒会适得其反。”

    言毕,四人心中了然,也就不再多言,纷纷散开加固阵法,检查驿所,好在并未发现其他鬼祟。一众学生并车夫各自在房中安睡,外面之事一无所知,转眼天明雨止,众人依旧登车上路,直奔华都而去,这正是“仙术无双斩鬼易,劫数藏形避祸难”。究竟不知这五十名学生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8回 候都门丞相迎贵客 宴华府石江宰羔羊

    上回说到,润雨学宫四位长老带领乡试中榜的五十名学子延官道去往华都,一路上赏景闲谈,别有风趣。怎奈途中大雨,众人在驿所中躲避,夜间睡下后有鬼仙意图伤人,却被四位长老联手击毙,而后又突显凶兆,众长老商议之下,还是决定顺其自然,一行人第二天又复上路,奔华都而来。

    “这华都是咱们威国开国皇帝威元帝的故乡,原本不过是一个贫瘠的小村落,连城镇都算不上,先皇一统天下之后,回到家乡,大兴土木,建造宫殿房舍无数,这才有了华都今日的繁荣光景。据说在皇宫正殿之后,还有一口水井,正是先皇幼时家中取水用的井,而皇宫所有的水井也都与这口井连通。”

    神笔长老坐在车中,正与洛晨几人闲聊。自那日大雨之后,众人一路行来,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再加上如今太平盛世,并无匪患,车队自在前行,前后只用了半个月就已然快要到达华都,眼下距华都不过七八十里,太阳落山前便可赶到。

    平枫闻言,坏坏地说道:“所有水井都连通?那要是有心怀叵测之徒想要谋害朝廷,随便找一口井下毒,那一皇宫的人岂不都交代了!”

    云纸长老狠狠地瞪了平枫一眼:“你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幸得咱们还没到华都,若是在华都之中胡言乱语,别说殿试,只怕你都没法活着从城门里走出来!”

    平枫当然知道这些话不能在华都里面说,嘿嘿一笑,也不做声。神笔长老看了一眼车外,说道:“这些不过是民间传说,想来建造皇宫的工匠也不会傻到把水井都连在一起,至于正殿后面的那口水井,是真是假没人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

    洛晨闻言,心下好奇:“长老,您每次乡试都会带领中榜学生进入皇宫参加殿试,为何没见过这口井?”

    “你当皇宫是咱们润雨学宫呢?没什么秘密,随便你乱逛,进了皇宫一言一行都要谨小慎微,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就算你再怎么好奇,为了自己的小命也得忍着。”这半个月相处下来,神笔长老对洛晨,平枫,蓝心还有胖墩墩的郭石印象都不错,所以此时也并未太过严肃。

    “长老,进了华都,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注意的?”声音如沐春风,沁人心脾,不用想就知道是蓝心。

    神笔长老哈哈一笑:“到底是女子心细,云纸,你和他们说说吧。”

    云纸长老点了点头,看向洛晨几人说道:“华都是天子脚下,富庶繁华,达官显贵无数,虽然这城中有御林军护卫,传说还有三宗仙长时时坐镇皇城,但依旧改变不了这里五方杂处,良莠不齐的局面,入城之后,咱们应该会住在皇宫安排好的客栈,你们可以外出闲逛,但是必须至少两人同去,尤其是蓝心,最好不要单独外出……”

    云纸长老的话还没说完,一只黑羽信鸽忽然从车窗飞了进来,被神笔长老一把抓在手里。

    “我说神笔,这不是你养的墨鸽么,怎么跟到这来了?”云纸长老看着神笔将鸽子腿上的信纸取下,诧异地问道。

    神笔长老打开卷成一缕的信纸,眉头渐渐紧锁,半晌才说道:“看来这次,咱们不用住客栈了。”

    说着,神笔张老将手里的信纸转了过来,众人看去,只见上面字体粗豪,写道:一别经年,甚是想念,小弟闻得兄长今日抵都,特在南城门迎接。另客栈简陋,不堪下榻,还请江城学子尽到我府,略进薄酒,以待殿试。

    简单几句话,下面没有署名,可是洛晨几人却从神笔长老的表情中看出,这写信之人必然大有来头。

    半晌,神笔长老才看向洛晨几人说道:“如今朝上有一名丞相,姓石名江,你们可知道?”

    洛晨点了点头说道:“丞相相石江,刚直忠勇,宁折不弯。他是先皇过世,威文帝继位之后才登上相位的,多次直言进谏,甚至因为给百姓减税的事情和文帝在早朝上吵起来过。”

    一提起这个平枫顿时来了精神,说道:

    “这件事我在茶楼听书听见过,相传争吵之后,一日石丞相命家中做了一道碳烤全羊,正准备享用,忽有宫中太监前来,石刚起身迎接,只见这太监端一玉盘,盘中放着一杯御酒,一把金匕,再无其他。家人见状,皆以为圣上赐死,直唬得面无人色。石丞相泰然自若,端酒于案上,取金匕在手,将烤羊割肉剔骨,大快朵颐,随后举酒一饮而尽,下拜谢恩。次日照常早朝,文帝也未再提及此事,自此丞相石江名声大噪,随后接连几年出使外族,无往不利,一君一臣通力合作,才有威国眼下这般盛世景象。”

    一直慢半拍的郭石此时却变得敏捷起来:“长老,您在这个时候提及石丞相,难不成这信就是石丞相写的?他请咱们到他府上?”

    云纸张老看了神笔一眼,点了点头,说道:“这石丞相曾经来过咱们润雨学宫,与神笔长老相谈甚欢,每次来京神笔长老也都会去拜访,但是这次没想到他居然会亲自来迎接。”

    此言一出,洛晨平枫的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神色,就连蓝心也不例外,只有郭石眉头一皱,并未作声。

    云纸长老把几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一动,看着郭石问道:“郭石,你为何闷闷不乐?这石丞相虽然位高权重,却不是那等张扬跋扈之人,断然不会为难你们的。”

    郭石看了车外一眼,思索了一下说道:“长老,我并未担心这些,而是心中有些疑惑。”

    神笔长老转过头来:“哦?说说看,你这惑从何来啊?”

    郭石稍作沉吟,说道:“方才听二位长老的话,这石丞相应该是从未在殿试之前接见过中榜学生,可对?”

    云纸长老微微颔首,微笑道:“不错,从前都是神笔去他的府上拜会,从未提前见过中榜学子。”

    “那就是了,此次石丞相一反常态,忽然要迎接江城学子,那么我想知道,在这华都之中,迎接鹏州,流沙,望海三地学子的人,又是谁?这华都本地的中榜学子,又去往何处?”郭石一番话下来,所有人脸上的喜悦都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凝重。说得好听些他们是中榜的才子才女,说得难听些他们就是一介草民,若是卷入了华都的权力纷争之中,不但自身难保,还可能会祸及家人。

    信鸽飞出窗外,径直朝着队尾墨龙玉砚的车子飞去,神笔长老缓缓说道:“去往何处我也不知,但我想既然咱们有人迎接,那么其他城市的学子必然也有他们各自的去处吧……”

    云纸长老想起之前在驿所中玉砚算的那一卦,暗运灵气于双目,只见洛晨几人眉心隐有黑气凝聚,但却并不浓郁。可即使如此,这次华都之行,似乎也并不太平啊……

    之前轻松的气氛随着这一封信烟消云散,此时已近黄昏,树木枝叶尚未发散茂密,竟有一丝凄凉之感。众人各自闷坐不语,不多时只见一座雄城盘踞前方,城墙厚重,守卫森严,城墙之上华都二字雄浑威猛,让人见之生畏。

    十辆马车停在城门口,神笔云纸带着洛晨几人下车,脚还未沾地,就听见一个极为粗犷的男声:“哈哈哈,神笔老哥呀,弟弟可算你把你给盼来了!”

    洛晨几人循声望去,不由得目瞪口呆,只见一名粗鄙大汉正疾步走来。这人蟒袍披身如破布,玉带悬腰似麻绳,发髻不正,金冠半斜,一蓬虬髯胸前荡,两只黑靴足下蹬,若不见身后军士皆恭敬,谁知他竟是当朝石相丞?

    神笔长老阅历颇丰,自然不会露出半点端倪,同样露出微笑,在离石江五步远的地方站住,随即整衣下跪,身后云纸,墨龙,玉砚,洛晨,平枫,蓝心,郭石,并其他江城学子齐齐下跪,场面颇为壮观。

    “快起来快起来,神笔老哥,你可赶紧起来吧,我来此可不是要受你们跪拜的,哈哈哈哈……”石江见状急忙向前,执手将神笔长老扶起,其他人也随后起身,神笔长老起身说道:“我等不过一介草民,还要石丞相您亲自相迎,真是折煞我们了。”

    石江闻言,大笑两声说道:“老哥言重了,江城润雨学宫四位长老那是德高望重,带出的弟子也绝对是我威国将来的栋梁之才,别说在此迎接,就算让我站在城门上等他十天半个月,那也是心甘情愿!”

    说罢,石江一双牛眼从四位长老身后的学子身上一一扫过,在看见洛晨,平枫,蓝心三人的时候,石江眼中微微一亮,至于旁人,也不过就是走马观花罢了。

    “嗯,这五十名学子看起来神采奕奕,真是那个……真是人中龙凤,各位一路舟车劳顿,挺累的,不如先过了盘查,再到我府上,我亲自下厨,为江城学子接风洗尘!”

    “谢丞相盛情!”

    看到四位长老并众学子,石丞相心情大好,连连摆手:“哎哎哎,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我最烦这些个劳什子了,先过盘查,先过盘查,哈哈哈哈。”

    华都死令,想要入城必须接受御林军盘查,无论身份贵贱,无论男女老幼,谁都不能避免。这条铁令是先皇立下的,别说丞相,即使是皇帝也不得违反,但有石丞相在场,至少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御林军敢公然劫掠财物或者非礼女学生,以往这种事可是屡见不鲜,四位长老每次都要交出些银两打点才能顺利进城。

    长老学生加上车夫一共六十几人,御林军盘查完毕时早已暮色深沉,旁边百姓进不得城,多有不满,但平民哪里斗得过人强马壮的御林军,故而即使心中千般抱怨,也不敢说出一句来,生怕惹祸上身。好不容易过了城门哨卡,石丞相与四位长老共乘一车,洛晨几人则被安置在另一车上,车队自南门而入,径往丞相府去了。

    夜色渐浓,这华都城里热闹无比,街边卖艺杂耍,风味小吃,胭脂女红,绫罗刺绣应有尽有。两旁的店铺楼阁也是华贵轩昂,其中人来人往,觥筹交错,比起江城有过之而无不及,直晃得众人眼花缭乱,一双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瞧。洛晨几人虽知此行并不寻常,但也难免少年心性,不多时就把之前的担忧抛却脑后。

    车队穿过闹市,行人渐少,再走一段,街上已然没了人影,两旁也不再是小屋小店,而变成了高两丈有余的黛瓦粉墙。沿着这条路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车队才缓缓停下,洛晨几人下车望去,只见眼前碧瓦层栏,好一派恢弘景象

    “四十九钉朱门阔,五步台阶迎贵人,石狮凶猛诸邪避,镶金匾额退阴魂,若非登得皇家榜,万金亦难入此门。”

    长老学生下车毕,早有下人牵走马车,带着车夫休息去了。这石丞相引众人从正门入,绕过一扇晶莹剔透玉石屏,来到这丞相府正厅。这正厅极为宽阔,灯火辉煌,一张红木中空大方桌摆在其中,上列珍馐美酒,中空之处点着炭火,五只鲜活的肥美羔羊被绑在一旁,鸣叫不止,更有一桶奇香佐料在侧。

    众人分主客入座,石丞相端起酒杯说道:“四位长老,还有各位学子,我石江虽为丞相,但却不像别的官员那般搞些个什么文玩字画,附庸风雅。我这一生,唯好口福之乐,这诸多美食里最爱烤羊,天长日久也练成了一手烤羊绝技,今日这丞相府能迎来这么多贵客,我石江先干了这杯,随后下厨,杀羊现烤,给众位接风洗尘!”

    言罢,石江举杯一饮而尽,众人哪敢怠慢,纷纷饮罢。只见石江挽起袖子,跳进桌中,随手拎过一直羔羊,那羔羊虽奋力挣扎,然无济于事,石江先把佐料强灌进羊肚,随后取过尖刀,锋刃过处,皮开肉绽,羊血溅入盘中,与各色美食混作一滩,亦有不少溅在学生的衣服头脸上。

    一时间,正厅之上血腥四溢,五十名学生尽皆变色,更有甚者,浑身抖如筛糠。石江哈哈一笑,一手扼住羔羊,另一手端起酒杯,早有婢女将酒斟满:“来来来,食羊肉不可无酒,否则膻腥气太重,倒盖住了羊肉本身的鲜味,再干一杯!”

    此时五十名学生已经有半数被吓破了胆,但丞相提酒,又不敢不从,只得举杯。奈何心慌手抖,可惜杯中美酒,还没喝就洒了大半,勉强喝完,酒杯放下又与红木桌磕碰,一时间正厅之中叮当不绝,响成一片,狼狈不已。

    对于学生的反应,石江并未理会,拎着兀自挣扎的羔羊走到一只空坛子旁边,将羊血尽数倒入其中,高声说道:“哈哈哈,这羔羊来自西边流沙,不仅肉质鲜美,羊血也是爽口异常,寻常厨子根本无法烹饪,今儿我就来给诸位露一手!”

    石江手中刀锋飞舞,不多时就把整只羊剔骨抽筋,内脏皆未取出,就这么直接架在炭火上烘烤起来。此时羔羊犹未死透,被火一烘,四肢弹动,凄惨无比,学生多有掩面不忍视者,洛晨平枫几人亦心有戚戚,满座席中唯有一人,面不改色,慢用酒菜,恍如眼前光景与自己无关一般,这正是“刀俎鱼肉寻常事,谁家帝王不弑臣?”只是不知这面不改色者究竟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9回 开夜宴良驹遇伯乐 见孤女公子念伊人

    上回说到,润雨学宫一行人长途跋涉,终于来到华都,本欲到客栈歇息,不想丞相石江早在南城门久候多时。众人齐至相府,石江早已备下酒宴并几只活羊,杯酒下肚,石江操刀宰羊现烤,抽筋剥皮,血腥四溢,学生多有惊惧不忍者,四下座中,除去诸位长老,唯郭石一人泰然自若,饮酒用菜,视若无睹。

    石江把洗剥干净的羔羊架于炭火之上,也不入席,手持尖刀绕席而走,方才宰羊,血沾袍袖,此时这石丞相就如那凶神恶鬼一般,让人心下惴惴。只听刀尖与杯盘碰撞,叮当作响,众人多垂首默然,不敢与之对视。此时犹能如常,未有失态者,算上郭石,洛晨,平枫,蓝心在内,不过十数人耳。

    石江走了一圈下来,又复回到炭火堆旁,刀光闪烁,只见羊身肋骨尽被切开,金色羊油滴滴垂落,掉于炭火之上,滋滋作响。一股奇香顺着被切开的羊身飘荡而出,与这正厅里的血腥混合,竟然别有一番风味,学生脸上惊恐渐去,反露垂涎之色。

    石江见状,大笑道:“这西域羔羊从小食野草野花,上高山峻岭,浑身皆是精肉,爽口嫩滑,唇齿留香,在此之前这些羔羊早已断绝饮食,体内干净,所以不需开膛破肚,但若仅仅如此,烤出的羔羊也不过是寻常之物,这关键……”

    言及此处,石江微微一顿,扫视四座,此时学生心下略定,被这么一瞧,不但不避,反而跃跃欲试。片刻,一名男学生起身拱手道:“丞相,学生认为,这全羊之所以香味浓郁,令人闻之垂涎,还是最初丞相灌下的佐料之功,否则这羊肉美则美矣,食之还是无味。”

    石江闻言,点了点头,面色平静:“你叫什么名字?”

    这学生面色一喜,当即躬身说道:“学生吴落,见过丞相!”

    “嗯,吴落,你的马屁拍得不错,可你也应当看见,我灌下佐料之时,那羔羊奋力挣扎,佐料多有抛洒,并未有多少进入羊肚,即使羊肚中全是佐料,那也仅在羊肚之中,这才多少工夫,怎么可能全身入味?汝读圣贤书,明是非理,却还曲意逢迎,华而不实,真枉为学子!”

    那吴落本以为凭些小伎俩就得了丞相垂青,心下正喜,谁知石江随后一番呵斥,如一盆冰水当头而下,直把这少年淋得心灰意冷,欲要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整个人方才的精神十去**,愣了半天才颓然坐下。众人见吴落心性如此虚浮,更兼急功近利,不由得对他轻视了几分。

    石江见这吴落如此不堪,也懒得再搭理,随即看向别处。此时有了前车之鉴,谁还敢随意起身说话,若有行差步错,不得丞相青睐不说,反而会被当众羞辱,得不偿失。

    石江扫视一圈,见无人敢言,遂转向神笔长老,笑道:“神笔老哥,小弟不过偶一玩笑,怎就把江城学子唬成这样,幸得此时距殿试尚有几日,若是在殿试之前,折了学生的锐气,那我岂不成了个千古罪人!”

    神笔长老年事已高,心下明白这是石江的激将之法,也不点破,淡然说道:“这些学生终日苦读,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石丞相这般,确是有些为难他们了。”

    话音未落,一个有些憨的声音忽从席间传来:“丞相好生小气,我等远道而来,连只正经的烤全羊都不给吃,还在这里卖关子,我这肚子早就饿瘪了!”

    这话说得简直是以下犯上,众人心中一惊,循声望去,只见郭石安坐席中,面前的碗碟早已空空如也,竟是被他吃了个干净。不仅是他,旁边洛晨,平枫并蓝心面前的菜肴也早已吃完,只有蓝心盘中一些菜沾了羊血,未能全都吃尽。

    刚刚说话的正是郭石,石江闻言,双目猛然一瞪,不怒自威,大步走到郭石面前,一只蒲扇大手猛然拍在桌子上,顿时银盘玉杯鸡飞狗跳,郭石的身子也忍不住跟着抖了抖。

    “哼,你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这烤全羊需得用炭火慢烤方能入味,至少也得一个时辰,烤好之后需在两个时辰之内吃完,否则美味散尽,腥膻无比,若都像你这般心急,这羊也吃不到嘴里了!”石江一张脸凶神恶煞,甚是逼人,可周围却有一些人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色。

    你道为何?只因这郭石一路走来都与长老共乘一车,洛晨,蓝心,平枫三人高居榜首,旁人生不出嫉妒之心,可郭石成绩平常,却能与长老同车畅谈,故多有含恨不满者。

    郭石端坐席中,定了定神方才说道:“丞相,若我所猜不错,眼前这只羊就算烤成灰,也烤不出真正的味道。”

    在旁人看来,说这种话简直就是找死,丞相早已言明自己擅长烤全羊,可是郭石居然说丞相的拿手好菜没有味道,呵呵,嫌命长么?

    石江闻言,手中金刀置于案上,低头问道:“哦?何出此言?”

    郭石慢慢起身,抬手一指快要烤熟的羔羊,从容说道:“丞相方才给羔羊强灌佐料,羔羊挣扎不止,所以羊肚中根本没有多少佐料,但这满屋奇香,却也不是羊肉能够散发出来的。若我所猜不错,丞相给羊灌佐料不过是逢场作戏,这几只活羊其实都已经用佐料喂了很久了,所以经火一烤才会满室生香。”

    石江看着眼前身躯肥胖的郭石,半晌才大笑道:“不错不错,这些羔羊的确都是事先用佐料喂好的,灌佐料不过是做给你们看而已。但是刚才那个学生说的没错,我的烤全羊之所以美味,正是因为这精心配制的佐料,眼前这只羊佐料俱全,浑身入味,你又为何说没有味道?小子,若是不能给我一个解释,那就是以下犯上!莫说你不是状元,就算你是状元,我也要来个先斩后奏!”

    说罢,一众甲士猛然从堂外突入,一名将军身着金甲,大步上前,宝剑出鞘,架在郭石肥厚的脖子上,洛晨几人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若是这石丞相真敢对郭石如何,几人定要这丞相偿命。郭石感受到宝剑锋刃上所带的锐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但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索性把心一横,朗声说道:

    “丞相连佐料都要在羊活着的时候缓缓喂下,说明您心中明白,若是强灌佐料,强行宰杀,羊拼命挣扎,浑身骨肉尽数绷紧,坚若磐石,必会影响口感。眼前这只羊先被灌料,后被强杀,筋骨皮肉聚成一团,早就不复当初的味道,丞相何必明知故问。”

    石江眉头一皱,盯着郭石看了半晌,幽幽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明知故问?”

    “丞相虽看起来不拘小节,但却粗中有细,羊肉处理复杂,膻腥味道极重,西域羔羊尤甚。可丞相只用一种佐料就能将之化解,说明这佐料必是经过精心调配的,丞相既然能花这么大功夫为一只羊调配佐料,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枝末之事。”郭石感觉脖子上的剑刃越来越重,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石江闻言,不置可否。半晌,紧锁的眉头倏然展开,抬手挥退甲士,大笑道:“好好好,这个马屁拍的好,本相喜欢!”

    旁边的吴落闻言,掩面不语,几乎无地自容。

    拿过酒壶亲手为郭石斟上一杯酒,石江问道:“小子,方才那些事情就算是屠户也未必明了,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郭石正欲起身答话,却被石江按在椅子上,只得坐着说道:“丞相,家父就是一名屠户,我从小看家父杀猪宰羊,久而久之就知道了这些。”

    石江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好,屠户好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好生痛快!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郭石。”

    石江又复点了点头,看向洛晨三人,笑问道:“若是刚刚我命甲士一剑斩了小郭子,尔等又当如何?”

    洛晨看了平枫和蓝心一眼,淡淡答道:“事未至此,不知如何。”

    此时可不是摆架子的时候,甩下一句“伏尸二人,血流五步”并不会显得自己有多仗义,反而会让人觉得虚伪做作。只是郭石听着丞相把自己称呼成小郭子,心中大不乐意,这名字怎么听怎么都有点……残缺。

    石江哈哈一笑,随手给他们三人斟上了酒,回到炭火旁边,呼来手下:“把这只烤羊拿出去切了,散给百姓,就说今天相府烤羊,邀请大伙品尝!”

    少顷,原来那只烤羊已被抬走,又重新添了炭火。眼下正是戌时,夜色浓郁,石江复回座上,对着四位长老说道:“四位老哥莫怪,并本相有心戏弄各位,只是这其中实在是事出有因,等到烤羊处理妥当,再容我一一相告。”

    言毕,堂外夜色忽然一阵波动,只见一名十五六的黑衣少女慢慢从堂外走入。青丝如瀑寒波浅,黛裙若水踏黑莲,腰系银丝带,头戴白玉钿,肤如凝脂温香细,声色冷清无一言,若没有两道伤痕横玉面,那真是沉鱼落雁月中仙。

    这女子容貌清丽不俗,但却有两道狰狞伤疤交叉横在脸上,使得原本颇有姿色的脸显得有几分丑陋。但即使如此,座中学生也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洛晨身边的平枫更是手一抖,直接把杯里的酒一滴不漏地洒在了自己的裤子上。

    石江笑道:“几位老哥,这是我的义女石衿,天赋异禀,能通兽语,略知小术。她小时候被债主追杀,毁去容貌,后被我收养。这烤全羊的佐料出自我手,但若论杀羊,非她不可。”

    言谈间,这石衿已然越过酒桌,来到一只羔羊旁边,白皙玉手轻轻在羊头上抚摸,只见这羔羊慢慢闭目,如同睡去。

    半晌,石衿手中悄然显出一把匕首,在羊脖子上轻轻一划,鲜血如注,尽流入眼前的坛子里,无一滴飞溅,须臾鲜血流尽,羔羊气绝,匕首一转,羊皮自落,行云流水,浑然天成,不多时,剩下的四只羊尽数打理干净。石衿抬起羔羊依次架在火上慢烤,对着石江略一行礼,飘然离去,随后石江也离席更衣去了。

    洛晨看着伸长了脖子往外瞧的平枫,低声说道:“别看了,早就走没影了。”

    此时婢女已经重新上了酒菜,平枫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说道:“哎,洛晨,我发现我看那个石衿很是眼熟啊,你说会不会我在哪见过她?”

    洛晨无奈摇头:“嗯,戏台子上公子佳人那些戏码都是从这一句上来的。再说了,你平素连衣服上的一个线头都要剪了,她脸上两条疤你居然能看得下去?”

    平枫闻言,顿时摆出一副鄙夷的神色:“人不可貌相,我觉得她绝对是个奇女子。”

    洛晨头大,石衿是不是奇女子他不知道,但平枫绝对是个奇葩无疑。

    众人吃喝谈笑间,石江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回到席间,虽说衣服是干净的,但是穿在他身上依旧显不出华贵,怎么看怎么像破布。

    石江坐回席中,先示意众人自便,这才对四位长老说道:“这烤羊尚有一会才能好,我这次之所以把这五十名学子都叫过来,是因为这华都之中已不比三年之前。”

    大厅之中觥筹交错,倒也不会被谁听了去,但为保万全,玉砚长老还是暗自展开灵力罩在正厅周围。只听石江说道:“前些年我出使外族,无往不利,朝中就有非议,说我功高震主,最初陛下还能不去理会,但后来传言越发离谱,陛下也开始渐渐疏远于我。眼下这华都之中,除了我以外,还有三王,互相掣肘,以为牵制。”

    神笔长老皱了皱眉,随后说道:“石丞相,我们不过是教书先生,朝廷之事我们不便过问,更不会参与其中,石丞相只怕是找错人了。”

    石江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老哥,我并非让你参与其中,只是江城学子多有才俊,我只是想照顾一下后辈而已,并无他意。”

    “石丞相,您这话说的似乎晚了些,此时我等在您府上这件事应该早已传遍了华都城,即使这些学生本无心参与,世人也都会认为他们是您的门客幕僚,以后并非是您照顾他们,而是他们依附于您才是。”墨龙长老饮一口酒,平静地说道。

    墨龙长老虽然不客气,但他心中也明白这五十名学子根本没得选择。从石江的话里能听出来,此时这华都再也不是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局面了,而是四位大臣互相掣肘,互相牵制,谁势弱谁就会成为被瓜分的对象,在这样的形势下,任何人都不得不为自己扩张羽翼。

    石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呵呵一笑,没有多言。他本为威国丞相,即使在皇帝面前也能辩上三分,可是这四位长老坐在旁边,他似乎不知不觉就矮了一头,以前和神笔长老饮酒闲谈时如此,眼下还是如此。

    学生们依旧在吃喝闲聊,四位长老也从石丞相嘴里得知,除了他之外,其他三位大臣分别是司徒刁全,司马赵中还有司空成驹,这三人虽然官职不如石江,但陛下此时却有意扶持三人。本次乡试中榜的学子,刁全接走了鹏州之人,赵中接走了望海之人,成驹接走了流沙之人。至于华都本地的学子,呵呵,皇上虽然没有禁止他们四人的行为,但拉帮结派,勾结党羽这种事情依旧是忌讳,故而华都本地的学子反倒没那么多事。

    不多时,烤羊已熟,石江亲自操刀,解羊与众人分食,西域羊肉饱满汁多,加上佐料香味浓郁,咸淡适中,四只羔羊眨眼就被众人吃掉三只。其间石江多与郭石相谈,以至于旁人渐渐也有了巴结之意,神笔长老看在眼里,知道石江欲要提拔郭石,也就没有多言。

    少顷席毕,烤羊还剩下一只,石江命人抬去犒赏车夫。众人便在丞相府住下,夜深人静,五十名学子舟车劳顿,加上饱食酒肉,纷纷睡下,唯平枫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满心想的都是那石丞相的义女石衿,直到四更天才模糊睡去。这真是“饱腹忘忧唯酒肉,牵肠挂肚是相思”,究竟不知这一众学子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回 逛闹市老妇言谶语 错阴阳石衿咒洛晨

    上回说到,这石江借烤羊试众学子品行胆识,满座唯郭石一人识得其中关窍,故得丞相青睐,洛晨平枫蓝心等人亦有礼遇。随后石丞相义女石衿前来烹制羔羊,不想平枫见过之后便念念不忘,满心皆是石衿一举一动,以至筵席散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刚刚睡去,天已明了,勉强起身,只觉得浑身倦乏,无精打采。

    刚刚日出的时候,石江便离开了相府,进宫早朝,管家招呼众人随意用些早点,四位长老又把学生们召集在一起叮嘱了一番便各自散了。大家多是第一次来到华都,此时休整一晚精神抖擞,大都三五成群外出闲逛去了。殿试和乡试不同,乡试考的是学识文章,这殿试考的却是眼界心性,所以也无甚好准备的。

    郭石本想约上洛晨平枫和蓝心出去走走,可临了却被管家叫住,说是丞相让他到书房等候,早朝回来还有话要和他说。郭石虽心中扫兴,但也知道事关前程,自然不敢不从,用了早点便随管家一道去了书房,静候石江早朝归来。

    “胖子是有着落了,咱们几个也别闲着,反正后天才是殿试,一起出去走走吧?”洛晨看着众人纷纷离去,也提议道。

    谁知平素最爱闲逛的平枫此时却连连摆手:“不去不去,你和蓝心去吧,昨晚我都快四更了才睡着,没睡多久天就亮了,现在只觉得浑身无力,可没精神陪你们乱晃。”

    洛晨,平枫和郭石住的是一间房,昨晚洛晨虽然睡熟,但也隐约听见平枫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安静下来。

    洛晨与平枫多年的交情,眼下怎会不知平枫的心思,调笑道:“平枫,相思最伤神,你可别把你这**断肠的样子带到金殿上去,咱们江城可丢不起这个脸。”

    昨天平枫的花痴相蓝心也注意到了,此时看着平枫垂头丧气的样子,蓝心没来由的一阵好笑,微微掩口,明丽动人。

    平枫看着眼前二人的样子,心下不忿,猛地站起身来,奈何精神困顿,站了半天也没想出该说点什么,只在那里支支吾吾,更显滑稽。眼看着洛晨和蓝心在自己面前笑得欢快,平枫狠狠地哼了一声,也不理会二人,转身便朝客房走去。

    洛晨心知平枫没休息好,此时见他去往客房,也就没有挽留,转身对蓝心说道:“郭石被丞相叫走了,平枫这小子又害相思病,不知小生可否请姑娘同游华都?”

    蓝心自幼坎坷孤单,又混迹于风月之所,表面上看去清冷孤傲,但到底也是少女心性。而且因为她从小就在云月楼长大,三教九流,形形色色见得多了,行事举止反倒更加洒脱自然,没有那些个拘束做作在其中。

    相比于平枫郭石,洛晨的性格也同样是随心所欲,不喜繁文缛节。自云月楼相识,洛晨与蓝心常有闲谈,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中达人情,也算是惺惺相惜。此时洛晨相邀,蓝心也不扭捏,大方随行,二人且行且谈,不多时到了昨晚进城时经过的那片闹市,只见街上人来人往,小店中商品精美,酒楼里菜肴飘香,真是数不尽的繁华景象。

    二人游览片刻,眼看就要走出闹市,只见街巷尽头有一家小店。这店铺不挂招牌,也未见有小二招揽行人,只一扇红木大门开着,里头挂着帘子,看不清店内光景,与二人一路走来看见的店铺大不相同。洛晨好奇心起,掀帘入内,蓝心紧随。

    这店中并无一名顾客,冷清无比,柜台后面红木架上摆放着数十个玉盒,在洛晨看来这些玉盒晶莹剔透,隐隐含光,真乃玉中上品,想来这家店铺做的就是这玉盒的生意。二人往里走了走,柜台之内歪着一名风烛残年的黑衣老妇,不发一言,昏昏欲睡。

    洛晨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柜台,低声说道:“敢问老人家,您可是这里的掌柜?”

    老妇半晌才慢慢睁开眼睛,先是在蓝心脸上扫了一扫,随后看向洛晨。只见这少年长相俊朗,双眸澄澈,只是印堂之上一团黑气,眼下尚未现形,不日必有灾殃。老妇见状,嘴里微微一哼:“大难临头犹不知,身陷牢狱后悔迟。”

    这两句话说的含糊其辞,蓝心只听出一句“大难临头”,心下略微不喜,不由问道:“老人家,您说什么?”

    “无他,贵客登门,老身年迈体衰,不能迎接,还请见谅,不知二位要买些什么?”老妇扶着柜台站起身来,漠然说道,其音枯槁衰败,老气横秋,郁郁无比。

    “老人家,我想买一支玉盒,不知这些玉盒都是什么价钱?”

    老妇闻言,慢慢摇头,说道:“公子误会了,我这店卖的可不是玉盒,而是玉盒之内的东西。”

    “哦?那这些玉盒之中都有何物呢?”洛晨心下狐疑,问道。

    “可能是仙家法器,也可能是寻常钗环,再者就是破铜烂铁,全凭你的运气,一万两黄金便可选取一只玉盒,概不赊欠,恕不退还。”

    蓝心闻言,眼睛一瞪:“一万两?老人家,我们二人看你年迈才想着照顾生意,你却狮子大开口,真当我们是冤大头不成!”

    淑女一旦彪悍起来也是不遑多让啊……

    老妇似乎根本没把蓝心放在眼里:“若是没钱,就请自便吧……”

    蓝心正欲再说话,洛晨已经将她拦住:“算了,老人家,您这玉盒成色上等,卖个一两千金也是有的,可若是一直这个价位,却是难成,而且我身上也没有这么多钱,告辞了。”

    洛晨说罢,便转身要离开这家店铺,刚走到门口,却听得身后老妇说道:“蠢材,这玉盒若与盒中之物比起来,那是连万分之一都不如,一万两黄金算是便宜的了。”

    蓝心冷哼一声,没有理会,洛晨也没说话,二人正要离开,老妇却重重叹了口气:“且慢!”

    洛晨眉头一皱,回过身来说道:“不知老人家还有何指教?”

    “指教倒是没有,不过要奉劝这位公子一句,这几日时时留心,切勿妄言。若是身不由己,可自扣天柱穴,或能拖延个一时三刻,否则不但你性命不保,你的家人也会有池鱼之殃,切记,切记!”

    一阵清风自店内吹起,当洛晨蓝心二人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了街上,身后的小店门窗紧闭,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洛晨细思之前老妇的言语,只觉千头万绪,玄之又玄,不由得心下空落,之前游览的兴致十去**,转回身来,与蓝心同回相府不提。

    却说这平枫与洛晨赌气,回到房间,原本打算再睡一会,可是这青天白日,哪里睡得着?在床上滚了半晌,不但没能入眠,反而越发昏沉,更兼头痛。平枫心下烦躁,干脆起身出户,如之前在学宫一般,在这相府之中闲逛起来。

    丞相乃是朝廷要职,所以这丞相府自然也是别具匠心,院落之间或是曲径通幽,或是小桥流水,处处皆风景,比比皆桃源。平枫流连其中,不觉忘我,直逛了半个时辰,才在一所院落中停下,来时之路早忘得一干二净。

    平枫四下看去,只见院中遍种梨花,眼下四月时分,梨花正盛,飘飘如雪,恍若仙境,那梨花深处似有水塘,水塘旁边隐有人影。平枫心下一喜,想着找那人问问路,也好回去,遂举步前行,可没走几步便觉不对,那根本不是什么人影,而是搭在水塘岸边的女子衣服。平枫不由自主朝水中看去,只见那水塘之中竟有一女子沐浴,更兼春风微冷,丝丝拂面,真是

    青丝带雨削肩小,清水柔波绕楚腰,凉风不忍寒白玉,吹来梨花作仙袍。

    这平枫本就困倦,此时春光满眼,心乱如麻,脚下一动就发出了一丝声响。那池中女子骤然听闻,口中一声惊呼,回头看时,只见一个男子正站在岸边不远处盯着自己,顿时怒火中烧。

    女子这一回头,露出脸上两条伤疤,平枫当即认出沐浴之人正是石丞相义女石衿,顿时愣在原地。若是他此时掉头就跑还能走脱,可这一愣神,石衿一个飞跃从水中跃上岸边,披衣在身,手中多出一把精致短刀,正是昨日宴会上用来杀羊的那把刀。刀锋映日,刺得人眼睛生疼,平枫这才醒悟,脑子也跟着灵光起来,转过身沿着来路撒腿就跑,女子哪肯放过,提刀紧追,二人在相府之中你追我赶。平枫有心呼救,但又怕事情撞破,有碍石衿名节,所以竟不发一言,也幸得此时已近晌午,相府众人耐不住春困,都找地方打盹去了,所以才没被人看见。

    平枫本就倦乏,体力不济,哪里经得住石衿这般追杀。气喘吁吁回到住处,平枫打开门就闯了进去,回手将门掩住,可却不想石衿虽为女子,但天赋异禀,力气也大于常人,飞身一脚,直接从门外把平枫踹到了洛晨的床上,一刀便戳了过来,平枫走投无路,只得举起枕头招架,短刀刺进枕中,并未伤到平枫,石衿见一击不中,抽出刀正要再刺,却听得屋外人声,却是洛晨并蓝心从外面回来,正朝这边走。

    “石姑娘,你赶紧走吧,我平枫在此立誓,所见若有半点泄露,甘受千刀万剐之苦!”平枫闻得洛晨的声音,心中只想着保全石衿,急忙说道。

    石衿闻言一愣,恨然收刀,但收到一半却又一顿,刀尖在指尖一划,鲜血浮于指上。石衿屏气凝神,一丝微薄灵力聚于血内,随后手指一弹,血滴射进枕中,这才转身离去。见石衿已然离开,平枫按下心中惊惧,把枕头照原样放好,这才回到自己床上,佯装无事。须臾洛晨归来,二人闲聊一阵,便各自躺在床上小憩。

    那一滴血乃是石衿在娘胎中习得的咒术,名为血咒,借血而发。若有要咒之人,只需以自身之血沾其肌肤,若不能成,衣服饰物也可,一旦咒发,中咒之人状若疯癫,以至自伤自残,死于非命。眼下石衿的咒术虽未阴毒如斯,却也能让人胡言乱语,大放厥词。

    可怜洛晨尚不知石衿误把自己的枕头当做平枫所用,安心卧于其上。此时咒在枕中,自天柱穴而入,不痛不痒,不知不觉,待到咒发,则身不由己也。这真是“相思自古空余恨,痴情今又害旁人”,究竟不知这血咒何时才发,洛晨又作何区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11回 居别院吴落斥甲卫 住相府邪术侵凡体

    上回说到,郭石被丞相叫到书房等候,洛晨蓝心闲逛华都城,在闹市尽头店中遇一老妇,说了许多不经之谈。平枫身体困乏,闲游于相府,奈何误打误撞走到石丞相义女石衿别院,正撞见石衿在池水中沐浴,石衿大怒,提刀追杀,最后又在枕中种下血咒,奈何那枕头本为洛晨所用,此时这血咒暗暗生发,却全应在了洛晨身上。

    对此,洛晨自是一无所知,只觉得睡过一觉有些头脑沉重,却也没放在心上。却说这郭石等在书房,满以为石丞相早朝归来会和自己谈论当朝大事,可石江回来之后却只字未提,二人径直来到厨房,却是研究起如何调配佐料来。郭石无可奈何,又不敢违逆丞相,幸得自小也和父亲学了不少,倒也说了个头头是道,令石江颇为满意,二人切姜剁蒜,调酱熬羹,在厨房里忙活不提。

    须臾一日将尽,学生们各自归来,纷纷说碰见了其他学宫的学生。若是往年,各地之人虽不说如何亲近,倒也可共赴酒楼,小酌个三杯两盏,可是眼下各自为阵,心下作梗,学院长老也早有叮嘱,所以就算有意攀谈也只得咽在口中,佯装不识。故而这一天下来,众人大多兴致缺缺,回到相府之后,晚宴之上更是气氛萧条。石江心知肚明,也不多言,须臾席毕,众人各自散去,回房休整,只有郭石依旧被石江拉走,直至半夜方回。

    一夜过去,天又复明,再过一日便是殿试。洛晨起床,只觉得头脑清爽了些,不似昨天那般混沌,下床整理好衣装,洛晨推门而出,只见这别院的小门里正站着两名甲士,做守卫之状,此时还没有其他学生外出,洛晨独自走到门口,甲士并未阻拦,只对着洛晨说道:“丞相有令,明日既是殿试,请各位学生在府中安歇,莫要外出,厨房全天皆有吃食,如觉饥饿,可自行前往,相府内风景颇多,也可随意游览。”

    洛晨点了点头,心下微微一叹,随即说道:“多谢这位大哥,只是还请告知这府中可有什么禁地,或者不方便之处,以免误闯。”

    这位甲士也算丞相心腹,认得洛晨乃是江城乡试榜首,所以说话也就客气了几分:“洛公子不必担心,这相府本也无甚禁地,况且此时相府每处小门都有甲士把守,若有人误闯,他们自会提醒。”

    洛晨应了一声,转身回屋,今日虽精神略好,到底还是有些虚乏,并没多少兴致去园中观赏风景。不多时,平枫郭石二人亦醒,其他学生也三三两两走到院中。洛晨看着陆续朝外走的人,心中隐隐就感觉风雨欲来,平枫看见洛晨的表情,心下了然,凑到旁边说道:“哎,洛晨,你说他们要用多久才能和守门的甲士吵起来?”

    郭石闻言,知道这平枫又幸灾乐祸,急忙穿好鞋袜带着一身酱油味挤了过来。

    “看着吧,我估计用不了多久,等有人想出府被拦下来,必会回来纠缠。”并非洛晨有意坑害众人,只是眼下众人虽表面和颜悦色,私下里却多有嫉妒中伤者,尤其是对郭石,这些留言虽说都是鸡毛蒜皮,捕风捉影,但说到底还是令人生厌,更何况洛晨又不是学院长老,何必去操那个心。

    “哎哎哎,说你呢,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府,我们是相府的客人,你们竟敢把我们当做囚犯,就不怕丞相回来问责于你!”三人正说着,一个大义凛然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只是气势虽足,这内容可就有点不敢恭维了。

    平枫以手扶额,长叹道:“这是谁啊?怎么能说出如此愚蠢的话来?真是丢尽了江城的脸……”

    郭石闻言,站起身来把房门彻底推开,只见一名书生正站在别院小门中气势汹汹地指着甲士,平枫见状一愣:“哎?这不是那晚上拍丞相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那个人么?叫什么来着……啊对,吴落。”

    洛晨冷哼一声,这个吴落在那天晚宴上巴结丞相,结果反被丞相冷言相讥,几乎无地自容。那天晚上宴会结束之后,这个吴落就忙不迭地造谣生事,说郭石不过是屠夫之子,没有资格进入殿试,风言风语传得到处都是,见到郭石却又谈笑风生,还以为自己行事有多滴水不漏,那一副嘴脸让洛晨看着就窝火。此时吴落一扫颓态,对着甲士趾高气扬,胡三喝四,似乎自己才是这相府的主人一般。

    蓝心这时刚好从外面回来,先是看了一眼正在发火的吴落,清冷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直接拐到洛晨三人的房间里,见他们三人个个一副坐看好戏的神态,这才微笑道:“是我的不是了,我刚从厨房回来,早知道这有这么一出好戏,应该带些栗子蚕豆什么的给你们。”

    郭石闻言,嘴巴不由得吧唧了几下:“嗯,要是再来个西瓜尝尝就更好了。”

    平枫瞥郭石一眼,随即说道:“这吴落虽然浮躁,但应该也没蠢到这个地步,怎么会干出这等匹夫之事来?”

    洛晨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见吴落神态飘忽,自信满满,心中顿时就猜了个大概:“这吴落那晚宴会上被丞相讥讽,后来郭石又得垂青,他也想如法炮制。眼下他估计是把这甲士守门也当成了丞相的试探,认为只要冲破甲士的阻拦,走到相府门外,丞相就也会青睐于他。”

    事实上,吴落也确实是这么想的,那晚他本想阿谀奉承,但却被嘲讽华而不实。今日一起床见甲士守于院门,又听其他学生说走到相府门口被拦下,这吴落心中就误以为丞相又在试探学子心性,立马站了出来,挑衅甲士,见甲士似乎并不敢如何,心中大定,越发嚣张。

    “相府的规矩真是大得很,我倒要看看今天到底能不能踏出府门,让开!”吴落心中有底,迈开大步就要离开别院,去和守卫大门的护卫理论。

    甲士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无奈,他们是丞相亲卫,还能忍住吴落的指责,但看守丞相府府门的可不是一般的护卫,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死士。只要丞相一声令下,即使皇帝要进来,那也得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去和他们理论?不要命了?

    眼看着吴落就要走出小门,甲士把心一横,玄铁阔剑带鞘一摆,准确地拍在了吴落的肚子上,吴落一声闷哼,半飘半走地退出两丈有余,这才跪在地上,腹内一阵翻腾,半晌才抬起手来看向甲士:“你,你居然敢动手!”

    甲士见状,刚要说话,只见神笔,墨龙,云纸,玉砚四位长老缓缓走进来,便收了话头,依旧站在原位没有说话。

    墨龙长老冷冷地扫了一眼正从地上站起来的吴落,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虽说这吴落并非润雨学宫之人,但既然一起来到华都,那就是代表江城的脸面,方才这吴落张扬跋扈,色厉内荏,真是丑陋至极。

    神笔长老上前一步,朗声说道:“所有学生听好,今日安心在相府修养,明早辰时进宫面圣,至于殿试的规矩,等进了宫自然会有人告知你们,今日你们只需养精蓄锐,明日殿试放手一搏!”

    众学生听了,纷纷行礼答应,四位长老又说了几句便让众人散了。那吴落此时也明白今天是真的不能出府,并非丞相有意试探,自己却因为心中焦躁,急功近利,一错再错,当下悔之不及,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垂头回自己房间闷坐去了。

    “你们几个人,看见吴落那般撒泼不制止,还在一旁看热闹!”四位长老来到洛晨房间,墨龙脸色一沉,冷声说道。

    “长老,咱们一路行来,吴落在背后中伤我们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您也应该知道,他暗箭伤人的时候您不管,这会怎么还替那等小人说话?”洛晨知道墨龙长老就是这个脾气,并非真的怪罪,也就笑着插科打诨起来。

    墨龙闻言,眼睛一瞪,正要再言,神笔长老急忙说道:“好了好了,吴落的为人咱们这一路也看得够清楚了,你还指望他在殿试上力压群雄不成?呵呵呵,洛晨,蓝心,平枫,郭石,你们四个现在状态如何?”

    平枫点了点头:“嗯,长老放心,明天我们四人必会同气连枝,加官进爵,衣锦还乡!”

    “好好好,这殿试没什么定规,怎么考,考什么都无迹可寻,但是有一点十分重要,那就是要敢说,还要说得对。到时候五十人一齐上殿,皇上发问你们回答,本来殿试时间就不长,若是再错过几句,那就很难再得到皇上青睐了。”

    洛晨几人点了点头,把神笔长老的话记于心中,毕竟几人都是第一次来参加殿试,嘴上说的再轻松,心中也难免紧张。

    “好了,记住这些就行了,你们也不必太过自危,如果你们几个都在殿试上失利,那咱们江城还不得全军覆没了?”云纸长老哈哈一笑,说道。

    墨龙长老闻言,狠狠瞪了云纸长老一眼,随即说道:“你们今日切记饮食不要过饱,就寝照常即可,不必提前,也不必延后,明日起来先行洗漱,等候进宫。”

    “是。”

    洛晨几人还如同在学宫之中一般,给四位长老行了个礼,长老们心下满意,转身离开房间,走出别院,慢慢踱回自己的住所,将门掩好。墨龙这才转过身来说道:“你们可看出了什么?”

    神笔长老脸上的轻松早已消散殆尽,此时眉头紧锁,沉声说道:“什么都看不出,但是这五十名学生的气运绝对有什么问题,只是咱们看不见罢了。”

    半晌,墨龙长老看向玉砚:“你看出了什么?”

    玉砚此时手中握着三枚铜钱,不断摩挲,良久才说道:“乍一看什么事都没有,但是这五十名学生每个人额头都隐有黑气,正是灾劫之相,可这灾劫之相却又没个定形,亦不知劫从何起,灾从何来,难道这殿试之上会有什么变故不成?”

    四位长老在屋里谈论许久,终是没有定论,也只好作罢,少不得明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无论殿试结果如何,都要保得这五十名学子周全。

    不多时,日落西山,夜色渐浓,石江自早上进宫至今未归,整个相府寂然无声,唯巡逻侍卫身上铠甲相碰,森然作响。此时洛晨平枫等人早已睡下,石衿在枕头之中所下的血咒已全然进入洛晨体内,收而未放,故四位长老没能发现。这真是“寒窗十年千书破,劫来须臾万事休”,究竟不知明日殿试何等境况,且听下回分解。

第12回 传旨意公公见郭石 乘宝车三甲朝金殿

    上回说到,这临近殿试,石丞相进宫未回。府内甲士将一众学生拦在府内,那吴落不知就里,反以为石丞相在试探胆识,遂出言不逊,自取其辱。四位长老随后赶到,遣散众人,只觉得此时虽一切如常,但噩兆未散,劫数不显,只得时时留心,处处在意,盼着明日殿上平安无事不提。

    转眼夜尽,天已明了,处处春风送暖。一众学子各自从别院中走出,此时石丞相依旧未归,管家招呼众人用了早膳,才到前厅,宫内已有太监前来宣旨,四位长老忙带领众学生出了正厅,下拜接旨,那太监展开圣旨,高声念道:

    “十年寒窗,殊为不易,朕先贺诸位鱼跃龙门,光宗耀祖。然国家大事,社稷千秋,非皓首穷经所能尽知也,故朕特设殿试于鸿威殿,共谈国事,以辨优劣,命江城学子即刻启程进宫,钦此!”

    “谢陛下隆恩!”

    旨意念罢,众人磕头谢恩,神笔长老起身接过圣旨,不着痕迹地将一锭黄金递于太监之手。那太监顿时眉开眼笑,说道:“神笔大哥,咱们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哪一次来华都都是咱家来给你宣旨。咱们不急进宫,先让咱家瞧瞧今年这状元,榜眼,探花都是何许人也?”

    四位长老闻言,急忙把洛晨,蓝心,平枫叫了过来,这太监一步一停,细细地将三人打量了一遍,这才说道:“嗯,果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神笔大哥,真不是咱家胡说,鹏州,望海,流沙三处的学生和咱们江城这三位一比,那真是天壤之别,若是不知的,还只当这三位是华都书院出来的才俊呢!”

    神笔长老心明如镜,笑道:“盛公公客气了,这华都书院乃是天下学问汇集之所,先贤无数,人才辈出,他们三个还得多多努力才是啊。”

    这盛公公本名盛海,是当朝威文帝身边的太监,每次乡试都是他来给江城的学生宣旨,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但认识归认识,该收的金子人家可是一点都没含糊过。

    盛公公掩嘴一笑,细声说道:“神笔大哥过谦了,哎对,咱家听闻这次江城的学生里,有一个人竟敢当面说石丞相做的烤全羊没味道,丞相当着皇上的面把这件事一说,逗得满朝文武捧腹大笑,就连皇上都说要见见这个学生,神笔大哥可否叫他出来,让老弟先开开眼界?”

    神笔长老闻言心中一动,挥手将郭石叫出,盛公公见郭石身体肥胖,对着身后的随从调笑道:“这位小弟长得倒是与石丞相有几分相似。”

    众人皆笑,盛公公转过身来,看着郭石说道:“你叫郭石,丞相已经和我说了,我姓盛,你直接叫我盛公公便是。你小子胆也真肥,石丞相做的烤羊咱家曾有幸品尝,那真是人间绝无仅有的美味,这么好的东西居然被你说成没味道,哈哈哈,这个趣事啊,都够咱家消遣到明年了。”

    郭石不过是个少年,哪里能像神笔长老那般应对如流,呆愣了片刻才到:“那个……石丞相做的烤羊是很好吃的……我也很喜欢吃……”

    盛公公闻言,笑而不语,转身对神笔长老说道:“神笔大哥,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这就出发吧,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您四位还有咱们江城三甲并郭石小兄弟都随我来。”

    说完,盛公公脸上笑容一收,便朝门外走去。众人急忙跟上,出了府门,只见六辆豪华高大的马车已经停在府外,每辆马车都镶金描红。车前五匹汗血宝马器宇轩昂,即身负这鎏金红木车也不见一丝疲态,反而摆首攒蹄,威风凛凛,直看得一众学生啧啧称奇。

    盛公公见郭石几人也面露新奇,一边走一边笑道:“此乃宫中御用鎏金红木车,每辆车重达千斤,非流沙的汗血宝马不能拉动,日后你等若是加官进爵,这不过是寻常物件儿罢了。”

    说着,众人已然走到车前,盛公公身后一个年轻太监上前一步,高声说道:“请江城学子带好玉简,尽快登车,每车不得多于十人!”

    见众人已经纷纷上车,盛公公也领着众人进入车内,至于随从太监则一律在车外随行。众人进入车中,只见软塌上绣乘风踏雨穿云燕,富贵吉祥牡丹花,香炉里燃梧桐枝头金凤脑,海底潜渊蛟龙髓,芬芳馥郁,沁人心脾。众人一一坐下,不多时,马车缓缓而行,沿着大街朝皇宫的方向去了。

    待车子行稳,盛公公这才开口说道:“神笔大哥,此次殿试已经和以往不太一样了,我出宫前石丞相特地叮嘱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各位。”

    话虽是这么说,要是没那一锭金子,估计这盛公公死都不会透漏半个字。不过眼下自然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神笔长老闻言问道:“盛公公,不知这次殿试有何不同?”

    “威国乡试一共五处考场,分别是华都,江城,鹏州,望海,流沙,乡试过后每处会有五十位学子金榜题名,共计二百五十人。以往殿试都是这二百五十人打乱分成五组,依次上殿,由陛下和大臣提问,学子则各自回答,有表现上佳者,则可量才而用。”

    车里的众人都点了点头,这些规矩在来的路上四位长老都已经对大家说过了。神笔长老开口问道:“盛公公,那不知这次殿试又有何不同?”

    盛公公微微一叹,说道:“这一次完全不同了,本次殿试一共有两个考场。”

    “什么?”这话一出,一车人顿时愣住,没明白两个考场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会你们进宫,五个地方的乡试前三甲共计十五人会直接去往鸿威殿,也就是平时陛下上朝的地方,陛下和群臣会在那里进行殿试。同时剩下的人则会被送往天禄阁,进行笔试,笔试在巳末结束,尚书大人批阅考卷,等到未时,笔试合格者才有资格上殿面圣,至于不合格的,呵呵,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说到这,盛公公又低头略加思索,半晌才抬起头来:“嗯,这次殿试的规矩就是这般,据说是刁全刁司徒,赵中赵司马,成驹成司空联名上表提出的方案,陛下看后颇为认同,所以就……”

    神笔长老眉头紧锁,看来石丞相昨天整天未回就是因为朝廷不想把这次殿试的消息泄露出来。之前的殿试颇为宽松,只要上殿,怎么也能拿到个一官半职,可是这么一改,笔试没能通过的学子这一趟就算是白来了。

    盛公公看见众人严肃的表情,呵呵一笑说道:“咱家不懂什么学问天下,但也听过一句话,兵在精不在多。这几年来,各地贪官污吏频出,光去年一年就报上来不下百起,陛下震怒。其实别说陛下了,就算我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乡试殿试乃是为国家筛选可用之才,造福社稷,可总有一些势利小人把这乡试殿试当做飞黄腾达荣华富贵的跳板,心怀不正,自然也就出了那些个败类。”

    “话虽如此,但那些人也未必就是真的势利小人,若不同流合污,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迫于无奈的只怕也不在少数。”一直沉默不语的洛晨忽然开口说道,墨龙长老脸色一沉,叱道:“洛晨你胡说些什么,还不闭嘴!”

    盛公公眉头一皱,看向洛晨,只见洛晨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似乎刚才的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一般,心下不喜,微微哼了一声,说道:“总之,咱家知道的就是这些了,不过神笔大哥,咱家冒死把这些消息透给你们,你可别转头说给其他车里的学生,说实话啊,我现在都有点后悔说这些呢!”

    神笔长老闻言,心中虽为那些学生担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说道:“这是自然,你们几个等会进宫,只需照常参加殿试,郭石直接去往天禄阁笔试,其余的不许多言。”

    微微闭目的盛公公忽然抬手:“且慢,其他人要前往天禄阁,但郭石却不必了,昨天陛下就指名要见郭石,等会他直接随众人上殿便是。”

    这等好事,四位长老自然无不应允,心中高兴的同时又怕洛晨再说出什么难听的来,遂纷纷与盛公公攀谈,将郭石平枫几人晾在一边。坐在洛晨旁边的蓝心看见洛晨神色有异,悄然说道:“洛晨,你刚刚怎么回事,那些话可不是现在这个场合能说的。”

    洛晨摇了摇头:“不知道,那句话根本不是我想说的,可是偏偏就说出来了,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别的东西在控制着我的嘴巴一样。”

    这么诡异的说法让蓝心一愣,但看洛晨的表情又不似作伪,思虑了一下说道:“洛晨,要不你还是问问长老吧……”

    “不用了,刚刚应该只是我心中紧张,思虑太过,所以才会不自觉地说出一些话来,放心吧,没事。”洛晨用力地把两只手互相捏了捏,心里忽然多出一股淡淡的慌乱,这股慌乱是如此的细微,以至于洛晨只感觉到心跳有些过快,再没有其他的感觉。

    不多时,各城马车已来到皇宫门口,一众长老并学子下车步行。只见这皇宫庄严大气,一条护城河宽约三丈,河上五座桥隐隐龙形。过了桥,广场地面皆白玉铺陈,严丝合缝,寸草皆无,上立九根白玉盘龙柱,八根分列八方,一根镇在当中。五桥并九柱,盖取九五至尊之意,真是

    “五龙腾飞千层浪,八方齐拜帝王家,古往今来天下事,成败无非一盏茶。”

    长老被御林军拦在桥头,唯独放学生过了桥。过桥之后,验过玉简,自有太监引着各地状元,榜眼,探花朝着鸿威殿走去,剩余的学子则被拦在原地,正诧异时,有太监前来,将殿试新规逐一说明。这些学子如何肯从,顿时乱作一团,有痛哭流涕者,有破口大骂者,也有垂头丧气者,唯华都学子大多平静,并未失态,想来已是事先得了消息。

    御林军常年驻守皇宫,什么阵仗没见过,怎么会被一众文弱书生难住。只见兵士个个横眉立目,将破口大骂者,痛哭流涕以至瘫软不能行走者一一赶回桥上,可怜这一群人尚未参加笔试,便已前功尽弃。半晌,太监才上来引着剩下的百余名学生往天禄阁去了这笔试尚未开始,就先淘汰了将近一半有余。

    墨龙长老把江城被赶回的学子拢在一处,总共十三人,那吴落也在其中。神笔长老看他们个失魂落魄,反倒不好说什么了,倒是玉砚长老走来,低声说道:“想来咱们在驿所里所见的凶兆已经应在了这些学生身上,虽然不忍,但想来咱们江城的其他学子,应无大碍了。”

    神笔长老点了点头,四位长老之中他的修为最为扎实,虽说眼下的情况好像真如玉砚所说,劫数已过,必有后福,但神笔长老心里总还是惴惴难安,

    各城乡试三甲并一个郭石由盛公公带领,一路走到鸿威殿前,只见金殿辉煌,天威赫赫,盛公公带着众人一步一阶,上了殿前,石丞相并文武百官俱在殿中等候。

    此时洛晨只觉心下混沌烦躁,脚步虚浮,却也只能强自忍耐,跟着众人一道往前走。若是润雨学宫长老在此,只消随意一观,便能瞧见洛晨印堂之上黑气浓郁,石衿血咒已然迸发,可眼下到了这一步,却是神仙也难救了,这真是“官途破败非大难,道门小术是真劫”。究竟不知这洛晨在殿试之上当如何应对,且听下回分解。

第13回 开殿试天子问学生 发血咒狂言招圣怒

    上回说到,宫中盛公公前来丞相府宣旨,还特地见了郭石一面,随后众人乘车进宫。不想本次殿试规矩与以往大不相同,除了三甲之外,其他人皆要先行笔试,不能通过者直接淘汰。须臾众人进宫,洛晨体内血咒爆发,心下烦躁,但此时已到鸿威殿门前,断没有转身离开的道理,只得硬着头皮,勉强保灵台一丝清明,随众人走进殿中。

    此时鸿威殿中三公九卿俱在,众学子睁眼看时,只见殿中黑玉方砖铺地,红木雕梁撑天,上有九龙腾云护金屏,神光万道,下有四平八稳宝座台,固若金汤,中有髹金雕龙椅,坐安天下。这龙椅从下到上共有五龙,两条在下托天子,两条在中傍左右,最后一条盘于椅背,审视朝廷。前放四只鎏金鼎,正对江城,鹏州,望海,流沙四地,上悬匾额,大书“威加四海”,左右一副对联

    笔墨流芳,教化黎民安社稷

    刀剑光寒,荡平四海定江山

    众人心中震撼,抬头看时,只见龙椅之上端坐一人,身着金丝绣龙袍,头戴方圆旒冕冠,目不张而自怒,眉不竖而含威,正是“九五至尊真天子,古往今来一贤君”。

    盛公公走了几步忽然一停,舒身下拜,口中高呼:“老奴盛海,叩见陛下。”

    他这一跪,后面的十六名学子也跟着跪了下来,口中高呼:“叩见陛下!”

    威文帝安坐龙椅,抬起左手,淡然说道:“平身。”

    “谢陛下!”众人口中谢恩,待到盛海起身之后,才随后慢慢站起身来。

    “陛下,本次乡试,华都,江城,鹏州,望海,流沙各处前三甲共计十五名,皆已到殿。”盛海说完,威文帝点了点头,并没有过问三甲的事情,而是朝盛海挥挥手,示意他上前来,说道:“盛海,朕不是叫你把那个敢说石丞相烤羊无味的小子带来么,怎么不见?”

    盛海走上宝座台,到龙椅旁边侍立,这才是他平时待的地方。见陛下发问,盛海垂首道:“陛下吩咐,奴才安敢忘却,那名学生已随各地学子一道前来拜见,郭石!你还不站出来?”

    郭石闻言,紧忙上前两步,一躬到地,口中说道:“草民郭石,拜见陛下!”

    这一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前已经叩拜过了,此时不跪也无妨,但站在一旁的司徒刁全却把眼睛一瞪,叱道:“大胆草民!我等公卿大臣方能先叩后拜,你不过区区庶民,安敢行此不敬之事?江城润雨学宫教出来的就是你这等不知礼数之辈么!”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一时间还真不好反驳。官员上朝只要跪拜一次,其余的时候没什么大事直接躬身即可,若是像石丞相这样的地位,连躬身也可以免去,但对平民却并无定规,说无妨亦可,说不敬亦可,这刁全明显是因为郭石乃石丞相之人,所以才出言责难。

    石丞相虽然脾气火爆,但也不是莽撞之人,更何况刁全所言也有几分在理,正思忖间,只听得郭石说道:“草民第一次进宫,实在不知这宫里的规矩,望陛下恕罪!”

    说着,郭石淡然跪下,他身躯肥胖,方才在人群中还看不出来,此时满朝仅郭石一人下跪,众人看时,只见一团肥肉趴在地上,不觉庄严恭谨,反倒有几分滑稽,群臣之中有不少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刁全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周围的笑声怎么听也不像是在笑郭石,反倒像是在嘲笑他一般。

    看着跪在地上的郭石,威文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半晌才说道:“罢了罢了,刁司徒,你也别为难他了,繁文缛节选不出我威国真正需要的人才。郭石,你也别跪着了,平身吧。”

    郭石先行谢恩,随后才慢慢站起身来,引得朝上又是一阵窃笑。

    文帝见郭石一脸憨厚之相,心中一动,说道:“郭石,你在江城乡试之中排名多少?”

    郭石躬身答道:“回陛下,草民才疏学浅,排在江城三十二名。”

    文帝微微颔首,半晌忽然抬手一拍龙椅,满朝文武只觉得腿一哆嗦,就听见文帝喝道:“区区乡试三十二名,学识粗陋,未进前三,还敢对当朝丞相大放厥词,郭石,你自己说,你该当何罪?”

    旁边的石江闻言,心知这是陛下在试探郭石性情,不觉捏了一把汗。这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若是答得好,殿试就算是过了,若是答得不好,不敬之罪可不是一个庶民能扛得下来的。

    石丞相有意提拔郭石,在朝堂上提起郭石的事情也正是为了此刻。若他能够巧妙应对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能,殿试断然无望,自己顶多替他说个情,保他无事,全做看走了眼。

    方才郭石随众人踏上鸿威殿,又被单独叫出,心下惴惴,可眼下文帝忽然发难,天威赫赫,这郭石心中反倒平静了下来,不疾不徐,慢慢跪下,说道:“陛下且听草民一言,丞相所做的烤全羊……的确是人间少有的美味。”

    此话一出,满朝大臣纷纷露出赞同的神色,这石丞相没事就会烤一只全羊,请其他官员到自己府上共享,故而这满朝文武几乎没有没吃过石丞相烤羊的人。当然,吃过的人也都是赞不绝口,并非因为石丞相位高权重,而是丞相做的烤全羊的确美味无比。

    文帝本以为郭石会生拉硬扯地把话题转到治国平天下上,可是却没想到这个胖子一开口就来了这么一句,倒也有些意外:“哦?原来你也知道丞相所做的全羊是人间美味,郭石!石丞相每逢宴客,必亲手宰羊,剥皮放血,当场烤制,你却说丞相所烤之羊无味,今日若是不能自圆其说,朕必治你不敬之罪!”

    天子一言,声威赫赫,跪在地上的郭石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良久才说道:“回陛下,丞相所烤羔羊之所以无味,并非是羊肉佐料之故,而是别有原因。”

    文帝冷笑一声:“别有原因?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原因?”

    郭石袖子里的拳头狠狠攥在一起,半晌才下定决心,把心一横说道:“盖因无金匕以割肉,无御酒以润喉也!”

    朝堂之上落针可闻。

    众人皆知,数年前陛下忽送一把金匕,一杯御酒至相府,相府之人以为赐死,大惊失色,唯石丞相泰然自若,取金匕割羊肉,食罢饮酒谢恩,次日安然无恙,照常上朝,传为佳话。可这虽是佳话,也只在民间流传,诸位公卿自然是三缄其口,直到今日才有人在朝堂之上把这件往事提起。

    “贱民狂妄!竟敢在朝堂之上胡言乱语!来人!将这个猖狂之徒给我拉出去斩了,以儆效尤!”刁全尚未开口,司空成驹已经站出来,指着跪在地上的郭石怒喝道,殿外甲士听闻,直接突入,眼看就要走到郭石身边将他带走。

    “谁让你们进来的?退下!”沉默的文帝一声低喝,甲士立即躬身,退出殿外。

    司马赵中上前说道:“陛下,这草民胡言乱语,有辱学子之名,臣以为当即刻逐出皇宫,永不再录!”

    旁边的石江一言未发,心中哂然,这三个人还是不了解陛下啊。此时陛下心中已有定论,哪里用得着臣子多事?

    文帝面无表情,看着跪倒在地的郭石,又看看垂首而立的石丞相,半晌才淡淡说道:“郭石,金匕御酒皆有,你如何选择?”

    一旁的洛晨三人闻言大惊失色,刚要站出来,只见郭石忽然抬头说道:“既然金匕御酒皆有,那草民自然是选石丞相的烤全羊。”

    文帝微微一笑,坐回龙椅,神色如常,泰然说道:“你倒是会享受,罢了,郭石平身。”

    朝堂之上传来了一片轻轻的呼气声,郭石强行控制着颤抖的双腿,站起身来,退到一旁,石江虽有心上前安抚,但也知道此时不能妄动,只好立在原地,默不作声。赵中,成驹二人则是脸色铁青,重重地哼了一声,退回原位。

    文帝端坐龙椅,这才看向被晾在一边的诸位状元,榜眼,探花,悠悠说道:“你们在这殿上站立许久,有何感想?”

    一位长相俊美,气度不凡的少年上前两步,躬身说道:“回陛下,朝堂乃是立国之根,兴邦之本,学生在这朝堂之上站立片刻,便觉豪情顿生,吾辈学子自当以效仿各位公卿,立大志,成大业,为我威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有了起头的,其他学子顿时不甘人后,各抒己见,引经据典,但总归离不开“以身报国,至死方休”八个字。众人之中,只有洛晨,蓝心,平枫未曾开口。

    你道为何?这润雨学宫四位长老实乃道门中人,平日教授课程自然或多或少沾带些仙门大道,加上三人本就天赋异禀,悟性非凡,又有良师解惑,眼界不知不觉就高出许多。此时平枫蓝心二人看着众学子争相开口,只觉得满耳经史子集,不胜其烦,所幸缄口不言,而洛晨却已被血咒所侵,苦苦相抗,哪里还有功夫开口说话。

    半晌,众人言毕,文帝看着未曾说话的三人,淡然说道:“你们三个,不远千里来到这鸿威殿,就是为了这般呆立的么?”

    平枫见洛晨不语,上前一步说道:“回陛下,方才我等共同上殿,您放着我们这一群状元榜眼探花不问,却一直在和一名乡试三十二名的学生交谈,这让草民心有所悟。乡试名次固然能分优劣,识良莠,但在朝为官看得却并非全是学问笔墨,一名好官,未必才高八斗,一名昏官,亦能学富五车。我辈学生虽通过乡试,到此面圣,但若论造福苍生,巩固社稷,却还是任重道远。”

    平枫这一番话,不仅石江,连一直都在作梗的刁全,赵中等人都不由得点头认同,文帝神色一缓:“不错,书中所记固然是学问,可这进退言谈,也是大有文章……嗯,这些学生总算是说出了点新鲜东西。还有么,你们三人既然方才个个闭口不言,想是皆有一番见解,说来听听!”

    话音未落,蓝心也上前一步,说道:“回陛下,方才民女立于这鸿威殿上,只觉得这鸿威殿金碧辉煌,但除此之外,也再无甚可言了。”

    文帝眉头一皱:“哦?这鸿威殿天下独一无二,你不过区区草民,竟说无甚可言?”

    蓝心凛然不惧,天籁之音荡于鸿威殿上:“这鸿威殿本是死物,若非上有天子,下有群臣,不过一间华贵空堂罢了。若是诸位公卿此时移步陋室,其室虽陋,然却能安黎民,定天下。所以学生以为,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等学生此来并非为观鸿威殿,而是为见陛下及诸位公卿,我等为官也非为了权势名利,乃是为了造福黎民!”

    蓝心声若幽兰,沁人心脾,但所说之言却又振聋发聩,朝堂之上一时无声。文帝眼中略显欣慰,刚要开口说话,却听洛晨忽然说道:“呵呵,什么大臣公卿,什么天子明君,不过土鸡瓦犬耳!”

    “大胆洛晨!竟敢在此污蔑陛下,还不快跪下赔罪!”这次说话的不是刁全几人,而是石江,他方才把注意力全放在了郭石身上,后又看见蓝心平枫相继开口,说出一番独到见解,遂就把洛晨给忘了。若是陛下没有询问郭石,洛晨说不定还能蒙混过去,可是眼下血咒已发,身不由己,洛晨听了石江的喝骂,冷冷一笑,高声说道:

    “污蔑陛下?呵呵呵,官员经商,官商勾结,大肆敛财,使得民不聊生!一方官员权重,仗势欺人,强抢民女,奸淫掳掠,这就是所谓的威国?这就是所谓的盛世?哈哈哈,放屁!”

    “哪里来的无赖?给我打出去!”

    “这等学生,有辱斯文,定不能饶,定不能饶!”

    满朝公卿大怒,蓝心急忙靠近洛晨说道:“你在干什么!这样下去会招来大祸的!”

    谁知道洛晨闻言,满不在乎,反而说道:“大祸?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大祸!大祸就是国无明君,朝无贤臣,外无清官,内有污吏,这才是我威国大祸!”

    说到这里,洛晨身体猛然一僵,险些摔倒,眼中猩红一闪而逝。但方才他说话十分高声,以至于天子并满朝文武皆听了个真切。文帝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国无明君,朝无贤臣,外无清官,内有污吏,还有什么,说!都给我一并说出来!”

    洛晨刚要再说,蓝心已然反绑住他的双手,奈何气力不足反被挣脱,郭石扑上来,直接把洛晨反扣起来,平枫死死地将他的嘴按住,但即使如此,洛晨喉中依旧挣扎着发出阵阵呼喝,表情狰狞,一看就知道没在说什么好话。

    石江没想到洛晨居然会在殿试上这般胡言乱语,而且看他的样子还要继续说下去。眼看着刁全,赵中几人越发得意,石江心下一横,走上前来,猛然一掌,正拍在洛晨后脑天柱穴,只见洛晨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后脑皮肤虽然完好,但却有一滴黑血自皮肉渗出,石江抬手看时,黑血已然烟消云散,丝缕未留。

    刁全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刚要上前说话,文帝大手一挥,神色冰冷,先行说道:“来人!”

    平枫蓝心郭石三人俱是一惊,就要开口求情,可却被石江一个极为严厉的眼神制止。须臾甲卫上殿,文帝坐回龙椅,说道:“将这草民收入天牢,待殿试结束,再行发落!”

    “是!”

    皇宫甲士立即上前,将昏迷的洛晨架在半空,径朝殿外去了,平枫三人虽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殿试被这么一搅,自然是无法进行,好在之前一番问答,众人也对诸位学子有了个印象,片刻之后退朝,石江急忙出宫,与四位长老商议如何救出洛晨不提。这正是“劫起全因滴血故,状元反做阶下囚”,究竟不知洛晨在天牢之中还要经受何等苦楚,且听下回分解。

第14回 应噩兆洛晨陷囹圄 探缘由神笔错失言

    上回说到,公公盛海带着众人前往鸿威殿面圣。这威文帝反倒把各地三甲扔在一边,只对郭石说话,郭石铤而走险,说出陈年旧事,反得垂青。问罢郭石,文帝顺水推舟,考校其余学子,唯有平枫,蓝心脱颖而出,然此时洛晨体内血咒爆发,身不由己,讽刺群臣,咒骂天子,引得龙颜大怒,石江为保洛晨,一掌将其拍晕,文帝降旨,收入天牢不提。

    却说这洛晨在上殿之前就已然感觉不对,只是他生性高傲,哪能半途而废?这才勉强上前,只想着赶紧完成殿试,只要殿试一过,就算天塌下来也无妨,只不曾想文帝竟然不问旁人,反倒先问郭石,耽搁了不少功夫。血咒本是旁门小术,然洛晨凡人之身,哪里扛得过?这边文帝刚问完了郭石,洛晨就已经被血咒控了神志。

    这血咒毒就毒在它虽能控人心神,却不会取而代之,相反还会让人精神百倍。中血咒之人即使自伤自残亦不会因痛楚晕厥,反而十分清醒,就如同亲眼看着自己发疯一般。洛晨也是如此,在殿上只觉得嘴巴自行开合,说出那些个欺君罔上的话来,真唬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洛晨直到此时才想起与蓝心城内闲逛之时,在一间玉盒店铺中见到一位老妇,那老妇曾说若是身不由已,可自扣天柱穴,或能拖延个一时三刻,然眼下一副肉身我行我素,洛晨连一根手指都使唤不动,哪还能扣得到什么天柱穴?好在此时石丞相上前一掌拍在洛晨后脑,正中天柱,洛晨后脑一痛,身体一轻,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先昏死过去。

    眼下这洛晨被甲士架着,扔进囚车,却并未走来时之路,而是直奔皇宫东北角而去,这皇宫东北角乃是囚禁之所,荒凉无比,杂草丛生,天牢冷宫皆设于此。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囚车已然停在天牢门口,这天牢虽叫天牢,然却建在地下,表面上平平无奇,不过一处废弃宫殿,实则有重兵并方士把守,若要强闯,必是有来无回。

    此时洛晨尚未醒来,被看守的士兵拖着走进天牢,沿阶梯向下,中间东拐西折,机关无数,复杂难明,用了半柱香的时间才走到天牢内部。只见其内灯火昏暗,灯火昏暗照斧钩,血痕半旧,血痕半旧鬼见愁,铁栏冰冷困奸佞,火斗灼灼炙窃偷,只见那牢狱森森,恶人枯皮包断骨,白刃冷冷,贪官脂厚做灯油。这正是头上青天,忠奸善恶分明辨,脚下地府,是非曲直有根由!

    这天牢之中关押的不是大奸大恶,便是宫廷密犯,牵涉甚广,所以无论何人,一旦进入想要重见天日那都是痴人说梦。加之牢中狱卒因为常年看守此地,个个心性残忍,无事便会折磨奸淫犯人取乐,故而这天牢之中十成犯人只有三成是熬不过大刑而死,剩下的七成要么是心性不坚,要么是不堪受辱,进来没多久就在狱中自尽而亡。

    押送洛晨的两名狱卒且行且谈:“大哥,你看这小子长得细皮嫩肉的,要不咱们一会就拿他耍耍?昨个那汉子看着五大三粗,才挨了几火斗就死了,呸,白长了那一副凶恶模样!”

    这火斗是天牢刑具之一,一个葫芦形的中空铜斗里面装满炭火烧至通红,贴于肌肤来回滚动,烤得皮肉皆焦,直到铜斗上红色退尽,称为“一斗”,狱卒所说的那汉子挨了几火斗,估计已然不成人样了,哪里还活的下去?

    另一名狱卒闻言狞笑一声,说道:“你个泼皮就知道胡玩,这小子是今天殿试的学生,据说口出狂言辱骂天子,所以才被关了过来,陛下可能还会提审,咱们且不要动他,先养着,过了明日中午要是还没动静,嘿嘿,那就算这小子倒霉了……”

    二人商议定,胡乱找一间空牢房把洛晨扔了进去,自去饮酒吃肉,只可怜这洛晨方才还在金銮殿上朝天子,眼下却是任人鱼肉阶下囚。

    又过了半晌,洛晨方才悠悠醒转,只觉后脑一阵疼痛,不由得呼出声来。四下打量一番,这牢房之中只有一只水桶,一张破席,水桶中蛇虫常住,草席上鼠蚁成群,整个牢房青石打造,铁栏封门,阴冷憋闷,洛晨侧耳听时,只觉身边哭嚎声声,远处惨呼阵阵,仿佛置身修罗地狱。

    那血咒入体依精血而存,后被石丞相一掌拍出体外,故洛晨此时气血亏空,浑身无力,挣扎了好一阵才勉强站起身来。鸿威殿上之事历历在目,想来自己胡言乱语,触怒圣上,所以才被关到这里,而看这牢狱之中光景,想再出去也必是难上加难。

    思虑至此,洛晨心下百味杂陈,想着自己寒窗十数年,好不容易才得了个乡试榜首,风光无限,不远千里来京殿试,本可以搏一个大好前程,却莫名其妙身不由己,在鸿威殿上大放厥词,将自己的功名毁于一旦。此时自己被治罪事小,若牵连了平枫郭石,甚至家乡父母,那才真是罪无可恕。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突逢这般变故,如何过得去?洛晨靠着石墙,只觉冰冷刺骨,心中越发悲戚,不由得滴下泪来。其他牢房关押之人见状,同病相怜,也跟着大放悲声,一传十十传百,不多久整个天牢中哭声阵阵,当下惊动狱卒。

    “哭什么!号丧呢!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不是尔等作奸犯科,以下犯上,怎会被打入这鬼门关!这时候才想起来哭,晚了!哭!还哭!”

    狱卒手持铁索鞭,随便抓了个倒霉犯人,拖出牢房一顿好打,直抽得皮开肉绽,血溅满地,其他犯人见状慌忙掩口收声,一时间哭声尽绝,整个天牢竟如无人一般,可见这狱卒平日凶狠。

    见牢中安静,狱卒一脚把被抽晕的犯人踢开,慢慢向天牢深处走来,随后停在洛晨的牢房门口,洛晨看着狱卒手中犹自滴血的铁索鞭,心下惴惴,口不能言。

    “呵呵,你现在倒也不必畏惧,不过我说与你听,无论何人,一入天牢,要么死在刑房,要么死在牢房,出去?那是天方夜谭,更何况你辱骂圣上,罪无可恕。眼下只等陛下那边的动静,若是陛下记仇,提审于你,你当仔细应对,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但若是陛下宽宏,将此事忘了,嘿嘿,那你就算彻底落在我手里。方才你鼓动犯人嚎哭,当受火斗之刑,我先给你记着,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

    这狱卒说罢,手中铁索鞭猛地抽在栏杆之上,随后狞笑离去。洛晨独坐狱中,叫天不应,叫地无门,又兼疲惫惊惧,睡去数次,皆被噩梦惊醒。狱中黑暗,不知昼夜,洛晨惊醒即睡,睡不多久又醒,几个时辰下来,只觉得困顿萎靡,悲伤更甚。

    且不说洛晨被关在天牢中如何委屈难熬,这殿试一结束,石江立马带着平枫蓝心并郭石出宫,将洛晨之事告知四位长老。长老闻之大惊,这才明悟之前在驿所之中香炉自燃,卦象主凶,种种不祥原来皆是应在洛晨身上,但此时劫数未尽,若是就这么干等下去,洛晨很可能会横死狱中。

    众人匆匆出宫,回到相府,聚于正厅,墨龙长老先行说道:“石丞相,洛晨是我的学生,性格品行我皆是了如指掌,他虽然桀骜叛逆,却决计不是那种欺君罔上之人,不知丞相可有什么解救之法?”

    石江闻言,长叹一声,说道:“墨龙老哥,你说的这些我如何不知?那天宴会上我看洛晨不卑不亢,行止有度,便知他必是栋梁之才。可谁承想他居然在殿上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而且当时文武百官俱在,大家听得真切,圣上没有立即杀了洛晨,而是将他收入天牢,这已经算是万幸了!”

    墨龙长老闻言,忧心更甚,这天牢有进无出,凶名赫赫,洛晨进入其中又与死何异?石江见状说道:“墨龙老哥莫急,这天牢虽说是凶险万分,但眼下无论如何,至少洛晨还活着,而且据我所知,天牢狱卒并不会拷问新进犯人,倒也不必太过忧心,咱们还是抓紧想对策救出洛晨才是。”

    旁边的神笔长老细细思量了一番,才慢慢说道:“墨龙,云纸,玉砚,还有郭石,平枫,蓝心,我且问你们,在咱们进宫之前这几天,你们可发现洛晨有什么异样?”

    石江闻言,诧异道:“神笔老哥,这是何意?难道你还怀疑我加害洛晨不成?”

    神笔长老忧心洛晨,自知失言,摇头说道:“石丞相,老夫并非此意,只是依你所言,洛晨在殿上状若疯癫,辱骂圣上,别说一名书生,三岁孩童都知道是欺君罔上,一旦在鸿威殿这样的地方说出,那就是自寻死路,可洛晨明知如此,依旧还是口不择言,以下犯上,这……”

    一旁的平枫神色一动,急忙说道:“长老,您的意思是,洛晨在殿上身不由己,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旁边的蓝心听见身不由己四字,心中大惊,但却未形于色。之前她与洛晨在华都闹市闲逛,进入一家玉盒店铺,那店中的老妇似乎也说过身不由己之类的话,蓝心不动声色,默默思量,已有盘算。

    此时神笔长老点头说道:“不错,我怀疑洛晨是中了什么邪祟咒蛊,失了心神,所以才会在殿上大放厥词,招致圣怒。”

    石江听了这话,心中更不乐意,冷冷说道:“洛晨不过是一学子,纵然他是栋梁之才,我也不见得要用如此下作之法来坑害于他,四位老哥,洛晨是润雨学宫得意门生,你们关心则乱也是常情,但怎么也不该怀疑到老弟头上。唉,罢了,等会就是未时,我还要进宫,你们留在府中就是,平枫蓝心郭石三人等殿试结束便会量才录用,至于洛晨……咱们再议吧。”

    说罢,石江也不理会他人,闷头径自出了相府,乘车朝着宫里去了。四位长老忧心忡忡,随后离开前往宫中打探消息,平枫郭石随行。只有蓝心并未同去,而是直奔华都闹市寻那店中老妇,这正是“官名未成先入狱,红颜一去不知年”。究竟不知这洛晨要如何获救,且听下回分解。

第15回 跪闹市蓝心寻老妇 明因果石衿道情由

    上回说到,这洛晨被押至天牢,见到狱中那阴森光景,加上狱卒恐吓,不由得心下戚戚,悲从中来,但又无可奈何,只得在狱中静候,凄凉无比。石丞相赶到宫外,将洛晨之事告知四位长老,众人在相府商议,可神笔长老关心则乱,反惹得丞相不悦,众人无法,只得进宫打探消息,唯有蓝心悄然离开,直奔华都闹市而去。

    此时闹市一如往常,人来人往,小二叫卖,行商吆喝,与平时并无二致。只是蓝心此时哪还有功夫去游览观赏,一路匆匆行至尽头,却只见那家店铺门窗紧闭,俨然一副无人在内的样子。蓝心十分焦急,走上前去,用力拍了拍沉重的木门,然任由她怎么拍,门内还是音响皆无。

    独自一人站在门前拍了半晌,门是没开,反倒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蓝心此时牵挂洛晨,哪里顾得上许多,后退两步直接跪在台阶之上,口中说道:“请前辈开门,救晚辈挚友一命!”

    此处本就是闹市,行人众多,蓝心只跪了半盏茶的时间,这店铺门口就已然聚了一群人,众人看着眼前这美貌少女,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谁啊?她挚友怎么了?”

    “谁知道呢,不过这家店不是一直关着的么?什么时候开过?”

    “嘿!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家店不会是闹鬼,这少女不会是被鬼迷了吧?”

    “去去去,就知道胡说,哪有那么晦气……”

    人群中的传言越来越离谱,然而却并没有一个人离去,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对着蓝心指手画脚,窃窃私语,然而眼前这家店铺的门却依旧紧紧关闭,没有丝毫打开的意思。不多时,已然日落西山,众人看得无聊,也就慢慢散了,这闹市角落空空荡荡,只剩下蓝心面色平静,在阶下长跪不提。

    却说这四位长老并郭石平枫在宫中候了半天,也没打探到任何消息,直到夜色深沉,石江才从鸿威殿出来。见四位长老依旧守在宫门,石江心下不由得想起午间之事,顿时不悦,草草拱了拱手便自行上车扬长而去,四位长老无奈,只好带着平枫郭石二人自行赶回相府。

    这石江车快,不多时已然回到府中。石江下车,先吩咐了守门人,若是四位长老或是郭石平枫回来,一律放行,不得阻拦,随后才回到书房,一脸愤懑。下午殿试之时他曾几次想要提起洛晨之事,可刁全,赵中,成驹三人却处处作梗,到最后连陛下都看出来了,还暗暗地点了自己。如此一来,石江自是不敢再多言,刁全几人却时意得志满,看得石江恨恨不已。

    此时天色已晚,石江在殿上站了一天,困乏得紧,胡乱翻了几页书便准备回房歇息。可刚一开门,就看见义女石衿身负干柴,正跪在门外,正是负荆请罪之势。石江大惊,忙将女儿扶起,说道:“衿儿你这是何故?若是有人欺负了你,告诉义父,义父帮你出气去!”

    这石衿虽是石江收养的义女,然石江并无妻室,也无子女,所以对待石衿就如同亲骨肉一般。此时见爱女做此姿态,自是心疼不已,忙把石衿扶起,父女二人坐于书房,只听石衿说道:“爹,并无人欺负女儿,反倒是女儿欺负了别人……”

    石江闻言,哈哈一笑:“女儿莫不是怕那被欺之人前来报复不成,你就安心待在府中,有爹在,只有我女儿欺人,断无人敢欺我爱女!”

    石衿闻言垂首,半晌才低声说道:“爹,女儿听闻那洛晨于鸿威殿上胡言乱语,招致圣怒,此时已然被关押于天牢?”

    石江大手一挥,说道:“嗯,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在朝堂之上讽刺陛下,要我说,陛下没有直接把他拖出去斩了都算他撞大运了。只是没想到我身为丞相,竟然在一个后生身上看走了眼,原以为他是栋梁之才,现在看来也不过就是个满腹牢骚的朽木罢了……我说女儿,你怎么忽然问起他来了?”

    石衿脸上露出一丝难为情的神色,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石江反倒抢先说道:“女儿,难不成你看上了洛晨那小子?嗯……我原本也有意撮合,但是那小子此时自身难保,你还是把这个念头放下吧,而且这样一个庸才,就算能够逃得性命,混个一官半职,也决计配不上我的宝贝女儿!不过我看郭石平枫那两个人还是不错的……”

    石衿见义父越说越没谱,心下大急,截口说道:“爹爹,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女儿是说……是说……”

    “是什么?”石江见女儿神色不对,心下隐隐也猜出了两分,皱眉问道。

    石衿把心一横,直接说道:“女儿是想说,那洛晨的确是栋梁之才……他之所以在朝堂上胡言乱语,是因为中了女儿的血咒……”

    “什么!”

    石江闻言大惊,拍案而起,石衿知道理亏,嗫嚅道:“爹爹,那洛晨本不是个狂妄之徒,在殿上胡言乱语,皆是因为……皆是因为中了我的血咒……”

    一句话越往后面声音越低,到了最后更是细若蚊呐,但依旧被听了个七七八八。石江双眼瞪得跟铜铃一般,他自然知道石衿身怀异术,可令人神魂颠倒,口不择言,但毕竟爱女心切,所以在洛晨出事之后,石江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谁知这洛晨还真是被石衿的法术所迷,以致身陷囹圄。一时间石江只觉得脸上发烫,心中闷闷,几次想摔了手中茶杯,却终是不愿惊吓爱女。

    半晌,石江放下手,长叹一声说道:“女儿啊,我虽看好那洛晨,但他若是咎由自取,死于天牢,爹也可问心无愧,可眼下洛晨若是因你而死……唉,爹为官多年,虽然也少不了蝇营狗苟,同流合污,但总也算对得起天地良心,如今你做出这么一件事来……唉……”

    石衿闻言,心下委屈,淡淡道:“爹爹不必忧心,若是洛晨真的因我而死,大不了女儿偿命就是!”

    “衿儿你胡说些什么!死一个洛晨还不够,非要把你自己也搭进去吗?你……罢了罢了,你且说说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你究竟为何对洛晨下那个什么……什么血咒!”

    石衿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只听门外小厮来报:“老爷,江城的四位长老,还有一众学生皆已归来,想要求见老爷。”

    石江正因为洛晨的事情心怀愧疚,此时听见众人归来,急忙打发了小厮,转身对石衿说道:“衿儿,你且不要说了,随我一道去正厅,当面陈清缘由,咱们再行商议如何救出洛晨!”

    石衿闻言脸色一僵,自己那天是因为洗澡被平枫窥视所以才引出后面的事情,这一段如何在众人面前讲?刚要回绝,石江却已然迈开大步,朝着正厅的方向去了,石衿愣在原地,半晌才咬咬牙跟了上去。

    四位长老带着众学生回到相府,此时殿试已毕,成功的自是喜笑颜开,没成的也少不了垂头丧气,至于洛晨的遭遇,有人遗憾,有人忧心,当然也有人窃喜。四位长老此时顾不得那么多,先把众人送回别院,有几个学生因为考场失意,心灰意冷,神笔长老还特地交代了其他学生看守照顾,免得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雪上加霜。

    这边的事情处理毕,四位长老并郭石平枫来到相府正厅等候。不多时,只见石江笑容可掬,走进正厅,不等神笔长老开口,反倒先一弯腰,说道:“神笔老哥,午间是小弟莽撞了,不该因为些须小事就甩脸子,还望几位莫怪啊,莫怪!”

    四位长老前来本事要为中午的事情向石江赔不是的,可是这石丞相一上来反先赔起了不是,倒把润雨学宫众人搞得手足无措。半晌,神笔长老才回过神来,拱手说道:“石丞相,午间我等也是因为关心则乱,所以才在言语上冲撞了丞相,丞相一向照拂后辈,哪里会坑害学生,我等多有得罪,还望丞相海涵。”

    这石江心里本就有愧,听得神笔长老这么一说,更加过意不去,先让众人坐下,随后才苦笑着说道:“那个……诸位,我正有一事要向你们言明,是关于洛晨的……”

    众人闻言一喜,神笔长老问道:“丞相,难道您有了就出洛晨的办法?”

    石江摇了摇头,半晌才说道:“并非如此,其实我要说的是这……这洛晨在殿上胡言乱语,其实是……是因为中了小女的咒术……”

    “什么!”

    四人猛地站起,体内灵气自行鼓动,石江只觉得一股强劲的威压扑面而来,将他死死地按在椅子上,险些背过气去,顾不得难受,石江急忙说道:“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四位长老刚刚过于震惊,以至于无意间催动体内灵力,这仙家气势,凡人哪里扛得住?此时四人见石江憋得满面通红,自知失态,稍一吐纳便将体内灵力抚顺,厅上威压尽散,石江胸口一松,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两声。

    神笔长老呼出一口气,抢在前面先行说道:“丞相,不知洛晨究竟中了什么咒术,千金又为何要对洛晨施咒?”

    石江本要询问方才那阵可怖威压,可神笔长老一开口,那股威压给自己造成的震撼似乎凭空变淡了许多。诧异地摇了摇头,石江向厅外招手说道:“衿儿,你进来吧。”

    众人闻言,齐齐向厅外望去,只见石衿一身常服而入,立于厅中。平枫看着石衿,再联系方才石丞相所言,心下暗叫不好,欲要离开却又担心洛晨安危,一时间竟是左右为难。

    石江没有看到平枫的表情,直接说道:“衿儿,眼下四位长老俱都在此,你也不必隐瞒,就说说你为何要对洛晨使用咒术。”

    这石衿本想把与平枫的那一段按下不提,可方才在厅外看父亲堂堂丞相,竟然被四名长老惊得坐在椅子上满脸通红,后又咳嗽,心下大为不忿,瞪了平枫一眼,恨然说道:“洛晨中的咒术名叫血咒,是我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术法,不过我并非想咒洛晨,洛晨中咒也是阴差阳错。”

    墨龙长老闻言,皱眉问道:“哦?你说对洛晨用咒是阴差阳错,那你原本想咒谁呢?”

    平枫在一旁如坐针毡,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可石衿却视而不见,淡然说道:“我原本要咒的是他平枫!”

    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的平枫身上,看得平枫心虚不已,垂首默然,神笔长老看平枫那副样子就知道这事情没那么简单,随即问道:“石姑娘,不知这平枫如何开罪与你,你竟要咒他?”

    石妗犹豫了一下,可是看见父亲脸上犹未退去的红晕,心下一横,决然说到:“因为那日我在别院水池中沐浴,平枫这个禽兽居然在旁偷窥!”

    “噗”

    方才石江被四位长老威压所迫,此时口干舌燥,好不容易等得杯中茶水没那么烫了,才喝一口,就听见石衿说什么“沐浴”,“偷窥”,惊得一口茶还没来得及下咽就喷了个干净。早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故事,石江打死也不会让女儿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口。

    石衿也是一不做二不休,继续说道:“那日我在水池沐浴,发现平枫站在岸边偷窥,心下愤怒,提刀追赶,直追到平枫他们居住的别院,我将平枫一脚踢到床边,举刀欲刺,平枫用床上枕头隔挡,我正欲再刺时,只听门外响动。我当时急火攻心,以为那张床就是平枫所用,所以就将血咒种在了枕头里,随后离开,谁料那张床是洛晨的……”

    “啪!”

    墨龙长老听罢,拍案而起,指着平枫怒喝到:“平枫,到现在你还不从实招来!”

    平枫闻言,慌忙跪倒在地,说道:“长老,那日咱们初到相府,见到石小姐,谁知当晚我竟夜不能寐,以至于第二天昏昏沉沉,无心出府游览,遂在相府中闲逛,谁知迷了路,误打误撞进了小姐的别院,隐约看见那梨花林中有人,想上前问路,可是走近才发现是小姐在水池沐浴,我一时疏忽,出了响动,这才引得小姐大怒,提刀追杀,后来……后来就如小姐说的那样了……”

    一旁的郭石不着痕迹地看了平枫一眼,其实如果仅仅是把事情说清楚,根本用不着这么嗦,可平枫偏偏把夜不能寐那一段也给带了出来,其心难测啊……

    平枫心中爱慕石衿,但未曾想这阴差阳错竟害了洛晨,心下愧疚,说道:“长老,此时皆因我而起,只要能救出洛晨,我平枫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神笔长老狠狠地瞪了平枫一眼,随后对石江说道:“丞相,平枫冒犯千金,实在是丢了润雨学宫的脸面,眼下他人就在此,任凭您如何处置,我等绝无怨言。”

    平枫见状也急忙对石衿说道:“小姐,那天我的确是因为头脑昏沉,才误入别院,并非有意冒犯,若小姐心中还有火气,我平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石衿闻言,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石江喝了一口茶,悄悄把平枫打量了一遍,这才慢慢开口:“神笔老哥,既然事情已经明了,我来说句话,这平枫固然有错,但小女也是过于冲动,以至于让洛晨遭了横祸,眼下咱们还是商议一番,看看如何救出洛晨为要。”

    石江不追究这件事自然是再好不过,神笔长老直接把平枫晾在一边,说道:“不知丞相下午进宫,可有什么消息?”

    石江摇了摇头:“唉,我这次接引的是江城学子,以后也就只能接引江城学子了,所以这刁全,赵中,成驹三人根本不给我提及此事的机会。天牢守卫森严,不仅有重兵防护,传闻还有修士坐镇,一般人根本无法进入,其中的狱卒更是残忍嗜杀,过了明天,若是陛下对洛晨既没有提审,也没有问及,狱卒就必然会拷打洛晨取乐,那时候就真的九死一生了。”

    神笔长老略一沉吟,说道:“明天?这……这时间有些太短了……”

    石江想了想:“是啊,刁全他们也必然会用各种事情让陛下无暇他顾。等明天一过,洛晨就……唉,若是有人诬陷诽谤,那倒还好办,可洛晨中了血咒,亲口说出那些以下犯上的话来,即使陛下真的提审于他,也少不得定个欺君之罪,这……进退两难呐……”

    众人在厅中商议许久,还是束手无策。石江心下盘算,也只得等明日早朝,再行进宫,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能够提起此事,只要陛下愿意见洛晨一面,自己再从旁回护,加上洛晨的口才,就算活罪难饶,起码也能保得性命。

    此时天色已晚,众人商议罢,各自回房歇息。至于蓝心,她依旧跪在那家店铺门口,眼下街巷空荡,再无人迹,白日里看去喧嚣无比的闹市此时竟有些阴森。蓝心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中杳杳有感,这店里并非无人,只是故意避而不见罢了,所以决计不肯离去。

    过不多时,夜色更浓,困意来袭,蓝心几番挣扎,最终还是熬不过,就这么跪在门口沉沉睡去。此时天气渐凉,郭石平枫已然在相府安眠,蓝心一个女子却孤身在外,跪于阶下,越发显得单薄可怜,这真是“同窗寒暑难相付,风尘片刻尽痴心”。究竟不知这蓝心在此还有何际遇,且听下回分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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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凡浮生录介绍:
这是一部关于求仙访道,自证仙身的小说,主角先是春风得意,随后锒铛入狱,而后拜入仙门,看尽仙界凡间,众生百态。这是一部传统,东方,神话小说,仙人不再仙风道骨,凡人不再一无是处,仙凡二字互为表里,主人公洛晨便在这表里之间历尽浮生种种。作者选择在这么一个快节奏的主旋律下写一部慢节奏的小说,而且还是慢节奏的玄幻小说,实在是脑抽的行为,但还是希望点进来的朋友能放一放脚步,听一段老故事,尝一点老味道。仙凡浮生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凡浮生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凡浮生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