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白色阶梯向上，小白和末寒已经连续走了好几个小时。
在这阶梯上，两人的速度都被限制了，阶梯周围的白光就是结界。只要末寒加速到秒速二十米以上，就会被结界内的阻力强行压制下来。
这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末寒又有点难受了。
小白突然没缘由地来了一句：“老师我饿了。”
末寒愣了一下，差点没踩空摔上一跤。这丫头是真把自个儿当成人了吗？之前那么长的时间怎么没说过自己饿？
末寒散开感知观察了一下小白，发现小白身上的魔力确实所剩不多。也算是“饿”了吧，毕竟之前，她使用了那么些个末寒见都没见过的魔法，消耗巨大是正常的。
末寒想了想说：“你可以把周围的灵气吸收起来转化为魔力呀，你不是一直都会的吗？”
小白停住了向上爬的脚步，摇着头说：“不是没有魔力的那种饿，是肚子饿了。”
末寒也停下脚步来，转身直接坐在阶梯上，一脸疑惑地看着小白说：“我还没有体验过肚子饿是什么感觉……”
龙是不会有饥饿感的，就连痛感对龙族来说都只是模拟的。用痛感作为标尺，确保维持自己的形体，避免受过度的冲击，变成能量态。小白是因为初生形态模拟的人类，所以把人类的饥饿感也模拟出来了吗？
末寒在指尖运用魔力幻化出一条冰鱼，并使之游动起来，可惜冰鱼始终是冰，并不能化为可以食用的物品。末寒有些无可奈何：“小白你这可真是为难我了。”
小白揉了揉肚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缓缓上升的阶梯，又看了看末寒，微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的，老师，我们继续走吧。”
末寒也没法子，站起身来继续向上攀登，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是木龙族或者花龙族、血龙族在的话，也许能有办法。”
小白跟上末寒的步伐，有些疑惑地问：“雪龙？我也没有办法啊老师……”
末寒不由发笑：“是鲜血的血，不是白雪的雪。”
小白恍然大悟，原来是两个不同的字。小白接着问：“这几个龙族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末寒见小白挺感兴趣的样子，便开口向她解释起来：“凡是自然力量的精粹，即可称之为‘龙’。龙族是依照祖龙的意志诞生的，有许多不同的种类，最开始出现的是元初种，光、暗两种，后来又出现了风、雷、水、火、土五大元素种，从五元素种当中又分化、变异、杂交出了冰、雪、云、雨、电、木、花之类的亚元素种。”
小白还是第一次听末寒说到这些：“那为什么木龙、花龙和血龙是最特别的呢？”
末寒的心思飘到了遥远的历史深处：“因为从木龙开始龙族才作为真正的生命存在。在此之前，龙族一直是单纯的能量体，没有意识、不受拘束，也不存在生和死的概念。木龙是在五大元素种共同作用之下偶然诞生的，他们第一次使龙族从没有实体的混乱能量变成拥有实体的、能够维持稳定的存在。”
“变成生命有什么好的？”小白细声埋怨道。如果只是单纯的能量形态，她就不可能感觉到饥饿了。
末寒从前也有过和她一样的想法，不过冰龙族的长辈们给了自己很好的解答。末寒决定把这个解答也传递给小白，就像先辈们曾经做过的那样。
末寒重复着父亲曾经告诉过自己的：“我们从无到有，我们有了来处也有了去处。虽然作为能量体没什么不好，但倘若失去了感觉，没有记忆、不知苦乐，和不曾存在过又有什么区别呢？”
小白听不太明白，她嘟着嘴说：“好吧，我觉得老师还是没解释清楚。”
末寒看了看上方的阶梯，接着说：“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就是由木龙族率先形成了生物的物质单位，也就是细胞。然后血龙族建立了能量交换的形式，使形体趋于稳定。最后花龙族创立了生命的生殖系统。所以只有这三个龙族可以凭空创造出食物，但是龙族也不用进食啊，谁知道为什么你肚子会饿？我讲得不够清楚吗？”
小白看了看末寒，非常不满意地说：“不够清楚。”
末寒一巴掌拍在额头上，有些悲哀地说：“可能是因为……龙族没有比较详实的知识体系吧。等我们出去以后，我带你去人类的图书馆看看，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我觉得人类的研究比我彻底多了，而且他们讲得还浅显易懂。”
小白嘻嘻一笑：“老师原来不是什么都懂啊？”
末寒斜眼看着她，还真拿她没什么办法：“你要是问我其他的问题，我倒是基本能给你解答，比如说，龙语魔法的进化历史、魔力应用的原理和分支之类的。”
小白吐了吐舌头：“不感兴趣。”
末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你看你不感兴趣，这我能有什么办法？话说，你能不能化一次龙让我看看？”
小白慌忙摇头表示拒绝：“不能。”
“为什么？”末寒不相信小白学不会化形，因为这真的是很基本的魔法了。
小白加快速度向上攀爬，几步迈出就把末寒甩在身后：“因为化龙太丑了呀！”小白一边跑一边喊着。
丑？作为龙族怎么能嫌自己化龙丑呢？龙不应该是这天地间集合了万物生灵全部优点的产物吗？末寒越想越觉得奇怪，甚至有点儿委屈。
这人类的躯体就很美了吗？又瘦弱又渺小，根本感觉不到多少力量。
没法理解。
末寒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在漫长的攀登过后，二人终于看到了阶梯的尽头。
白色的阶梯最终消失于一处虚空中的漩涡。那漩涡像是无尽天幕上的一个窗口，漩涡的中心散发出夺目的白光来，将靠近漩涡的黑暗都吞噬。末寒回头向下看，他们最开始立足的那片灰色雾海已经完全看不到了，那高达千米如同大山一般的王座，也成为视线内的一粒微尘。
随着两人靠近，一个庄严的声音从漩涡中传来。那声音极其模糊，似乎在反复念叨着什么，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带着一丝丝疲惫。即使是这漆黑的夜空也无法将声音掩盖，即使是那迸发着白光的漩涡都只是稍稍扭曲了它。
两人距离那个巨大的白色漩涡越来越近，而那个声音也越来越响，逐渐清晰了许多。
小白似乎还没有听过末寒以外的人说话，也不清楚对方使用的是何种语言。但小白并未觉得害怕，反而对那声音的主人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亲切感。
末寒始终保持着警惕，他也不是很清楚那个声音说了些什么。杂乱无章的文字、各种低而浅的絮语，交织在一起。末寒从其中大概可以分辨出数百种不同的发音方式，其中也包括他目前掌握的龙语、英语、汉语，还有混乱的鸟鸣兽吼。
似乎对方也正在试图用不同的语言和他们沟通。只是每种语言都只说上一两句，让他们难以捉摸。
末寒和小白完全进入了白色漩涡的地带，并沿着阶梯继续朝着漩涡的中心前进。
末寒知道，如果那个声音真的想和自己沟通的话，一定在等待着自己的回应，于是他开口发出一声龙啸：“吟”尽管只是一个字，但龙语在其中混杂了不同的波频，末寒只这一吼就已经足够表达他想表达的一切，他在说：你是谁？
那声音突然停了下来，之后回应以一声长而复杂的龙啸：“吟吟吟”
小白也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她看了看前方的漩涡，眼神变得格外明亮：“老师，他刚刚说的，他是绞死在树顶的念诗者吗？”
末寒点了点头。
当这个声音不再混乱，恢复成单一的龙语时，末寒瞬间放松了许多。只是，那个声音好熟悉啊，是谁呢？末寒想破了脑袋都没想起来。
两人到达了阶梯的尽头，他们穿过阶梯尽处，一道由两根十米高的圆形石柱组成的门。前方是一条平坦的，不过数百米长的大路。在道路的尽头，是整个白色漩涡的最中心，这个空间的出口，一扇从内到外都散发出白光的门。
如果这里是那克洛诺斯的造物，一切皆显示出适于人类的形状，那也解释得通了。
可是，从门内传来的那个老者的声音，又是什么呢？
那个声音在末寒的耳边喃喃细语，仿佛引路之人的诗歌。
末寒根本没法理解他所见所闻的一切，他有些犹豫了。但是总不能永远被困于此吧，于是他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小白站在他的旁边，和末寒并排着。
他们走得很慢，就像普通人散步那样。
末寒的脚步很沉，一步步踏在白色的路上，脚底结实的质感让他反而觉得不那么真实。
而前方数百米开外，那道门内的声音还未停止。那个声音以持续的、平缓的口吻一声接一声地长啸着：“吟吟吟”
每一声龙啸都有着不同的声调，复杂的波频表述着只有龙族才能理解的事。
那个声音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说：
“当我想到生长于世间的万物，
华美绚烂都不过在朝夕之间；
而在这巨大舞台上演的一切，
无非是由星辰在冥冥中牵引。
我看到人类像草木一样生长，
被同一片天空赋予盛衰。
少时繁茂，日中则仄，
璀璨都被记忆抹掉。
于是这无常的征候，
便把韶华的你在我眼前呈列，
眼见残暴的时光与腐朽同谋，
要把你青春的白昼化作黑夜，
为了爱你，我将和时间对抗，
它从你身上夺走的，我会重新嫁接。”
他真的在念诗。可是，末寒听不懂。
诗歌里所描述的一切究竟是什么呢？也许，如果是穆十在这里的话，他应该能读懂吧。
诗歌……无意义之物。在龙语魔法当中，某些失败了的魔咒集合在一起，就会变成无意义的诗歌。虽然它们和魔咒一起被记录，但比起记录真实的历史，诗歌只记录虚幻的臆想，是文明的诸多附属。
那个一直在说话的、老者的声音，到底想表达些什么呢。
吊死在树顶的念诗者？
那是他的龙号吗？或者只是一个名字？复杂而无意义的名字。
怀着这样的想法，不知不觉间，末寒和小白已经走过了长达数百米的大道，来到了出口前。
诗歌终焉的瞬间，小白率先一步，闯入那绽放着无限光芒的出口。尽管她也不知道，在那出口后面有什么在等待着她。末寒几乎是被小白生生拽进了出口。
海底，地下泉。熟悉的感觉，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不见一丝光亮的深水，还有身后那破碎的传送法阵之痕。
这回，可算是出来了。
末寒脑子里刚刚闪过这么个念头，顿觉整个脑袋里又是一阵“嗡嗡嗡”的狂响，庞大的水压猛地施加在他们身上。
小白差点就沉至水底，但末寒迅速稳住了身形，一把拉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