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皆大欢喜
吊庄移民的事情尘埃落定,身为带头人的张树成终于松了一口气,笑容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这一次,多亏了得福他爸啊,如果不是他,也不知道这次的事能不能办成。’
‘呼!’
‘杨县长交待的事情终于办好了。’
这段时间,张树成内心的压力不可谓不大,他是退伍君人转业的干部,这一次是他第一次接触基层,经历了昨天那么一遭,他的心已然是拔凉拔凉的,谁曾想‘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件事就这么办成了!
张树成心里想着,既然得福他爸这次帮了自己的大忙,未来不论说什么,也得把得福带在自己的身边,悉心调教。
虽说吊庄户都答应了再次前往玉泉营,但是玉泉营毕竟离涌泉村太远了,也正因为此,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吊庄户们都没法经常往返两地。
因此,吊庄户们都需要一段时间好好准备准备。
张树成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干部,他答应村民们给他们一个礼拜的准备时间,一周后,他会准时来到涌泉村,带着吊庄户们前往四百公里外的玉泉营。
不过这一次吊庄移民名单中却多了一户,李杰践行了自己的诺言,报名参加了吊庄,所以这一次前往玉泉营的吊庄户一共有八户。
趁着一周的准备时间,李杰出门了一趟,他出去是为了筹备便宜儿子马得福的‘彩礼钱’。
四千块,对于西海固地区的百姓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但那时对别人而言,这笔钱对于李杰而言,只是一笔很小很小的数字儿子。
他有很多种方法可以短时间内凑齐这笔‘巨款’,这一次,他选择了最简单,最粗暴的一种方式——赌!
(强烈建议各位读者老爷们不要学啊,小星星过年期间输惨了,一个季度的稿费就这么打水漂了。ps:小星星平时不怎么打的,也就过钱期间打打,可是每年打每年输,说多了都是泪 o(╥﹏╥)o )
一般而言,赌术靠的就是听力、眼力、手速以及手对重量的反应和力度的掌控,而这些条件,李杰恰恰全都拥有。
当年陈刀仔可以用20块赢到3700万,李杰用几十块赢个几万块,绝对不是问题。
……
……
……
三天后,李杰怀揣着三万的巨款,满载而归。
与此同时,西海固各区县也开始流传着‘老年赌神’的传说,不过这个传说仅限于小圈子范围内流行,因为李杰在每一个场子里都是点到为止,从来没有在一个场子里赢过三千以上。
回归涌泉村,李杰第一时间来到了李老栓家,直接将一沓一沓的钞票拍在了对方的面前。
看到一沓一沓的钞票,李老栓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担忧,一边数着钞票一边美滋滋的答应了马得福和水花的婚事。
至于苦水村安家的彩礼、接亲费以及酒席钱,李杰并没有直接付给李老栓,而是派便宜儿子马得福亲自送了过去,之所以不直接给李老栓,那是因为财帛动人心,他担心李老栓昧下这笔钱。
这种怀疑也不是没有依据的,毕竟付给安家的这笔钱高达两千五百块,九十年代初,尤其是西海固地区,两千五百块是一笔不折不扣的‘巨款’,这笔钱的价值大概和后世买房钱差不多。
对于穷一点的家庭,掏空四个钱包大概也就能凑齐这么多。
苦水村。
马得福抬头看了一眼村口的指示牌,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这一路上,他的神情可谓是高度紧张,一直死死的抓着胸前的帆布包。
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包里的钱实在是太多了,马得福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钞票。
就在老爹当面掏出这笔‘巨款’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震惊!
虽然事后他也追问过这笔钱是怎么来的,但是李杰却始终没有告诉他,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
‘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事,这钱尽管拿去用!’
眼见老爹神神秘秘地,马得福也就没有继续追问,因为他相信老爹不会做那种违法乱纪的事。
苦水村并不大,安家也很好找,沿路问了一个村民,马得福顺利的找到了安家。
短暂的交涉后,马得福便离开了苦水村。
另一边,安家人收到马得福送来的赔礼钱后,虽然心中还有些许怨气,但看在钱的份上,也就忍了。
事实上安家付出的钱并没有两千五百块那么多,因为那头驴本来就是他们自己家的,而且还是一头年纪超过十三岁的老驴,像这种年纪的驴子放到市场上,根本就卖不上价。
除此之外,羊和鸡也是苦水村本村村民养的,并且安家人自己也有养羊,羊鸡,彩礼中的两只羊,两笼鸡完全是自产自销。
如此七算八算,安家人在购置彩礼的上的花费都没有超过一千块,而马得宝却送了两千五百块,一进一出,安家人就赚了一千多块钱。
仅凭多出来的一千多块钱,安家人就能重新娶了一个媳妇。
虽然安家因为‘悔婚’的事丢了面子,但是他们却得到了里子,安家等于拿着‘别人家’的钱,白嫖了一个新媳妇。
如此一来,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能有比这更好赚的‘生意’吗?
显然是没有的!
经过李杰这么一掺和,李老栓拿到了双倍的彩礼,安家人拿到了超出预期的‘赔偿’,马得福如愿娶到了心心念念的水花,水花也如愿嫁给了马得福,这就是四方共赢。
不,准确来说是五方,因为李杰的任务之一就是‘让子女过得幸福’。
倘若马得福像原著中一样,和水花彼此错过,依照系统的尿性,李杰估摸着这一条任务极有可能会被判定失败。
然而,现在李杰仅仅只花了不到一万块就解决了便宜儿子马得福的终身大事,在他看来,这笔钱花的不要太划算。
与此同时,李杰也是暗自感慨。
涌泉村也太穷了,穷到可以为了千把块钱就把女儿给嫁(卖)了,穷到许多男的娶不到媳妇,穷到许多娶到手的媳妇一出门打工就再也不回来了,甚至直接消失于茫茫人海。
以上种种并不局限于涌泉村,整个西海固地区大多都是如此,唯一的区别只是这个村多一点,哪个村少一点。
第十一章 出发
眨眼间,两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许多涌泉村的村民便陆陆续续来到了村口,今天是吊庄移民户出发的日子,此次出发的吊庄移民户总共有八户,多出来的这一户正是村支书‘马喊水’以及他的二儿子马得宝。
“出发!”
迎着朝阳,怀揣着殷切的期待以及村民们的祝福,李杰大手一挥,一马当先的就在了前方。
“喊水叔!加油啊!”
“娃他爹,一定要常回家看看啊。”
“水旺他爹(李大有),一路小心,记得捎信回来!”
“此去一别,鹏程万里,后会有期!”(白校长)
蓦然间,悠扬的手风琴声飘然响起,朝阳初升,一首婉转哀怨的送别响彻在寂寥的大地之上。
前行的人们听到这首经典的送别曲,动作忽地一顿,众人不用回头也知道,这首歌的演奏者定然是当年的支教老师,如今的白校长。
因为数遍整个涌泉村,家里有手风琴这种新鲜玩意只有白校长,并且十里八乡也只有白校长一人会拉手风琴。
这首充满离别哀怨的《送别》,也是白校长教会他们的。
以前,每当有学生辍学外出打工,村民们总能看到白校长或坐在村口前的石头上,或坐在村后的高坡上,或坐在院子门口,或坐在土打墙的教室里。
不论白校长坐在哪里,他的胸前始终都有一架饱经风霜的手风琴,并且每一次都会演绎着同一首歌曲——送别。
…………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
涌泉村地处黄土高原,山大沟深,交通闭塞,这里没有可以供汽车行驶的公路,唯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绝大多数村民外出靠的都是脚下的两条腿,家庭条件稍好一些的,可能会购置一辆老式的二八大杠。
然而,由于附件的地势高低起伏,很多地方都无法直接骑行通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推车前行。
因此,即便是那些有钱有余力购买一辆自行的车的人家,也不会花上一两百去购置一辆平时很难用上的自行车。
这一次大家依然选择了最古老的交通方式——步行。
村民们各自背着大包小包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在队伍的中间是一辆灰黑色的平板车,车上堆满了锅碗瓢盆,棉绒被絮,蚊帐等等之类的生活必需品。
有过一次吊庄经历的村民们都知道,玉泉营那片地上,昼夜温差极大,即便是大夏天,晚上睡觉也得盖上一条被子,不然的话,凌晨一两点铁定会被冻醒。
行至半途,水旺凑到了马得福身前,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伸手去扶平板车的把手。
“得福哥,你都推了这么长时间了,换额来吧。”
马得福笑着摇了摇头,拒绝道:“不用,不用,额莫事!”
水旺不依不饶道:“得福哥,你就别和额客气了,瞧瞧你头上的汗,还是换额来吧。”
另一边,李大有看到儿子的举动,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朝着马得福招呼道。
“是啊,得福,你都推了一路了,也累了,还是让水旺推吧,这孩子别的没有,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
最终,马得福还是没能拗过水旺和李大有,交出了手上的把手。
约莫一个半小时后,涌泉村的村民们来到了镇上,他们将在这里坐上前往县城的班车,等赶到了海吉县城和张树成汇合后,一行人将再次踏上旅途,转道前往四百里之外的玉泉营开发区。
本来,海吉县是没有直通玉泉营开发区的班车,不过官方为了尽快解决吊庄移民的遗留问题,特地包了一辆专车直达玉泉营。
正因如此,涌泉村的移民户们也不必再行体会一次辗转多地的换车之旅。
喊水乡,班车停靠点,水旺气喘吁吁地将板车停好,虽说后面的路都是比较平坦的土路,但是他毕竟还未成年,力气终究不如大人,推了小半个小时的车,水旺只觉得手上的两条胳膊已然不是自己的了。
停好车后,水旺一边龇着牙,一边伸手揉了揉发酸的胳膊。
“怎么样,莫事吧?”
李杰走到板车前,瞟了一眼龇牙咧嘴,直抽冷气的水旺。
平心而论,这小子今天的表现有点令李杰刮目相看,要知道这板车上的东西可不少,粗粗一算,怎么也有个两三百斤。
一个半大孩子推上这么长时间已经很难得了,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这小子一没叫苦,二没喊累,硬是撑着推到了目的地。
水旺憨憨一笑:“叔,额莫事,莫事,就是有点累,休息一会就好。”
言谈间,李大有笑眯眯的走到儿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脑袋。
“你小子,今天表现不错,中午吃饭给你加个鸡腿!”
嘟!
嘟!
嘟!
就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一阵汽车的喇叭声,循声望去,一辆红白相间的客车徐徐驶来。
看到客车马上就要到了,马喊水连忙招呼道。
“爸,大有叔,五蹲叔,车来勒,车来勒!”
哗啦啦。
话音刚落,村民们立马停止了讨论,齐唰唰将目光看向了远方驶来的客车。
李大有看了一眼客车,面带疑惑的向着马得福问道。
“咦?得福,你确定是这辆车嘛?这咋和我们上次做的不是一辆车?”
马得福点头道:“是滴,是滴,这车是前几天刚换滴新车。”
眼瞧着其他人一动不动,李杰摆了摆手,喊道。
“莫看了,莫看了,还不赶紧收拾东西!”
一时间,其他村民也顾不得上疑惑,顿时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各自的东西,尤其是板车上的那些东西,那上面装着的可是各家的‘贵重’物品,万一弄错了,或者弄丢了,可没有第二份。
“水旺,快,快,快,跟额去拿东西。”
“三儿,三儿,这脸盆是不是你的?”
“五蹲叔,你拿错勒,拿错勒,那双棉鞋是额家。”
“啥你家的?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里写的是啥?这是额特地写在脚底板上的!”
第十二章 下马威
晚上八点,玉泉营开发区招待所。
奔波了一天的涌泉村村民们,终于吃上了一口热饭,虽然招待他们的只是普普通通的羊肉臊子面,但这碗在外再过普通不过的面食,却让涌泉村的村民们食指大动。
之所以如此,一来是因为饿的,九十年代初期路网还没有后世那么发达,从海吉县到玉泉营,沿途走的都是国道,途中可供吃饭的地方也不多,此外,这些补给点饭店的价格远超普通饭店。
价格贵,涌泉村的村民们自然不会去吃,大家全都选择了吃干粮。
虽然没有因为吃饭耽搁太久,但是在全程不通高速的情况下,四百多公里的路他们硬是开了七个多小时。
抵达目的地时,天已经黑透了,众人的肚子也是饥肠辘辘。
除此之外,由于涌泉村实在是太穷了,村民们平时根本上舍不得吃羊肉,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几家拼着杀一头羊,以此来招待客人。
“嗝!”李大有打了个饱嗝,朝着对坐的张树成扬了扬手中的空碗:“张主任,还能再加不?”
望着空空如也的大海碗,张树成呆了呆,心里暗道,好家伙,这也忒能吃了点吧,这一碗面少说也有半斤,李大有都已经干了三碗下肚,咋还能吃得下?
想到这里,张树成不露声色的打量了一眼李大有的腹部。
如果继续吃下去,他的肚子不会给撑坏了吧?
虽然心里有着这种担忧,但张树成也不好意思拒绝对方,毕竟人是他动员来的,总不能在欢迎会上连饭都不让对方吃饱吧?
迟疑了片刻,张树成回过神来,点头道。
“能!当然能!尽管吃!”
“好勒!”
李大有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在前往打饭的途中,只见他不自觉的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今天吃撑了!
可是,一想到从明天开始,他就得去戈壁滩上吃沙子,并且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在那片荒凉的戈壁滩上,大概率是吃不饱的,像今天这样敞开了吃的机会估计也就这么一次。
‘不行!’
‘今天必须吃回本!’
一念及此,李大有立马就压下了‘不吃’的念头。
在今天的欢迎会上,抱着和李大有差不多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现场的众人,除了李杰之外,每个都基本上都吃了两三碗臊子面,直到掌勺的大师傅苦着脸说‘没面了’,众人方才意兴阑珊的结束了这场饕餮盛宴。
幸好开发区的领导们早就离开了现场,不然的话,张树成只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翌日,清晨,涌泉村的村民们再一次‘教育’了招待所的大厨,满满两大笼将近八十个拳头大的馒头,仍旧被这帮吃货们扫荡一空,最后,招待所的招待人员几乎是哭着脸送走了这群远道而来的吃货。
望着众人离去的身影,招待员擦了擦额头上并不明显的汗渍,长了舒一口气,心里暗道。
‘这帮大肚汉总算是走了。’
仅仅是昨天晚上一顿,外加今天早上一顿,这帮人就吃了招待所一个礼拜的白面配额,如果不是开发区的领导承诺,吃多少补多少,招待所的掌勺师傅估计得愁死。
因为没白面,咋做面食?
没有面食,拿什么来招待来宾?
……
……
两小时后,张树成带着涌泉村的村民们来到一片荒地,虽然吊庄队伍中的成员都是‘二进宫’了,但是再次看到这片土地时,仍旧止不住的皱起了眉头。
分给他们的地确实是一整块大原野,很平坦,地势几乎没有太大的起伏,但是这片地未免太过荒凉了一点,放眼望去,光秃秃的土黄色一直延伸到天边,看不到尽头。
到处都是黄橙橙的细沙,风一扬,满嘴都是沙子。
张树成打量了一圈,望着兴致怏怏的众人,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然而他毕竟是国家干部,其他人可以唉声叹气,唯独他不能,于是,他只得硬着头皮给众人打了个气。
“各位乡亲,额也知道这里的环境有点艰苦,但咱们老祖宗有句话叫人定胜天,这里的地虽然荒了一点,可是咱们这里的东边就是黄河西干渠,西边是沿山公路,南边是莲湖农场,北边是宁安。”
“玉泉营的位置绝对要比海吉好,大家咬咬牙,坚持几年,这里一定会变成‘塞上江南’!”
啪!
啪!
啪!
眼见其他村民毫无反应,李杰无奈的拍了拍手,带头鼓起了掌。
“张主任说得好!”
啪!
啪!
啪!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鼓起了掌,只是这掌声断断续续的,还有那么点有气无力,怎么看都不像是在鼓掌,更像是在敷衍。
“不对!不对!”
忽然间,李大有伸手指着远方的天空,高声喊道。
“你们快瞧,那边的天都黑勒!”
“完啦!完啦!”
“这是沙尘暴要来勒!”
在干旱半干旱地区,沙尘暴并不罕见,而玉泉营这块地恰好处于干旱区向半干旱区过渡的位置,年均降水量仅300毫米,蒸发量却高达2000毫米以上。
恶劣的自然条件,加之水土流失严重,外界不常见的沙尘暴,对于这里老百姓来说那就是家常便饭。
一片水土养育一方人,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有一套应对沙尘暴的办法,涌泉村的村民们在第一次吊庄时,就遇到过好几次沙暴天气,被吹了几次,众人也知道该如何应对。
呼!
呼!
呼!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渐渐暗了下来,风呼呼的吹着大地,卷起一团又一团的黄沙,如果用心观察的话,不难发现在这场风暴中,除了被吹起的沙子,还有一些细碎的石子。
沙子,石子,漫天飞舞。
眼见沙暴越来越近,李杰扯着嗓子朝着周围吼道。
“快!快!抱紧自己的家当,赶紧卧倒!”
风暴尚未来临,一股股呛人的黄沙却率先抵达,在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李大有一边用打湿的面巾裹住鼻子和嘴边,一边向着不远处的水旺喊道。
“水旺,赶紧到额这里来!”
第十三章 提醒
漫天无际的黄沙,遮天蔽日,置身于沙暴之中,只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一种颜色,那就是黄色,除了一片明黄,视线里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呼!
呼!
沙暴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一会儿,风声渐渐息止,李杰伸手抹了一把脸颊,微眯着双眼,打量着满目狼藉的营地以及匍匐在地的众人。
“都莫事吧?”
声音刚刚传出不久,众人便纷纷回应道。
“莫事。”
“额莫事。”
“喊水叔,额好滴狠!”
“呸!呸!又吃了一嘴地沙子。”
…………
“好了,沙尘暴已经过去了,赶紧起来检查一下随身物品,有没有丢失的。”
听到这句话,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脱离了茫然无措,开始手忙脚乱的清点个人物品。
片刻后,涌泉村的村民们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结果发现竟然什么东西也没丢,这简直与他们的固有认知不符,上一次吊庄时他们也曾经遭遇过沙尘暴。
那一次,可谓是损失惨重,帐篷、被子、铝锅等等重量较轻的东西全都被吹风了,事后吊庄户四处找了许久,仍然没有找齐被吹飞的物件。
一旁的张树成听到村民们的回复,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什么东西都没丢,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在沙尘暴来临之前,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生怕吊庄户们会因为沙暴而损失惨重。
吊庄户第一天抵达营地就遭遇了一场沙暴,这对于吊庄户的士气,绝对是一次重大的打击,张树成觉得自己有必要站出来,可是没等他付诸行动,耳畔又再次传来李杰的声音。
“李大有,把你那张哭丧脸给额收回去!”
被人指名道姓‘批评’,李大有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立马反驳道。
“额咋了?咋了嘛?遇到这种事,难不成让额笑?”
李杰一瞧李大有耍起了小性子,嘴角暗自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正是他想要的。
在所有的移民户中,李大有无疑是最刺头的那一个,旁人都喜欢柿子挑软的捏,但李杰偏偏喜欢挑硬的,越硬越好。
“你又莫丢东西,又莫受伤,有啥子好丧的!”
李大有伸手指了指嘴巴,划了一个圈:“你瞧瞧,这都是啥,一圈全是沙子,额们刚一来就遇到沙尘暴,依额看,这绝对不是啥好兆头。”
与此同时,李大有的心里又萌生了‘回去’的念头。
显然,今天这场沙暴又勾起了他之前的回忆,上一次移民期间,沙暴中他丢了一双鞋子,一口铝锅,一床被子以及一床蚊帐,所有的移民户中就属他丢的东西最多。
李杰笑着回道:“额看这兆头好滴很!好滴很嘛!额们一来就遇到了沙暴,这分明是脚下的这片土地在欢迎额们!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
一听到‘斗’字,李大有就脑壳痛,上次马得福就在他耳边说过什么奋啊斗啊,以致于现在一听到这个字眼,他就冒火,于是气呼呼的回道。
“斗!斗!斗!斗啥斗!额斗不了!”
“额看你不是斗不了,你是莫恒心,莫毅力,一遇到困难就退缩,一天到晚就想着过舒坦日子。”
李杰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对方身旁的儿子水旺。
“你今年四十好几了,这辈子是定型了,可是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你也得为你家娃水旺想想吧?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彩礼要多少钱?一直窝在涌泉村,你挣得起彩礼钱吗?”
“你家娃能娶上媳妇不?”
“你能抱上孙子不?”
“你们家能过上好日子不?”
面对着一连串的质问,李大有有心反驳,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因为对方说的是事实,西海固地区,尤其是最近几年,结婚的彩礼钱是一年比一年高。
以前结婚有个几百就够了,可是如今没有一千块,你根本就拿不出手。
虽说彩礼钱越来越高,但这婚总是要结的,不然的话,他们这些长辈死后哪有脸见自家祖宗。
又想结婚,又没钱,咋办?
只能靠借,挨家挨户去借,很多家庭为了结一次婚,往往都会欠下一笔巨额的负债,一还就是几年,甚至十来年。
尽管水旺今年年纪还不大,但身为男娃迟早是要结婚的,李大有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每次一想,他就下意识的安慰自己,娃还小,还小,现在还不急,还有时间。
然而,今天被人当众说破,以李大有好面的性子,却是再也无法忽视这一问题。
搜肠刮肚的想了好一会,李大有也没有找到什么好的说辞,于是他话锋一转。
“说啥嘛,你瞅瞅这地方,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能住人嘛?能住人嘛?”
“咋不能住人?”李杰指了指东边:“那是你见识少,你知不知道上千公里外有个地方叫塞罕坝,那里的条件可比额们这艰苦多了,知道塞罕坝是啥意思不?”
“塞罕是蒙语,是‘美丽’的意思,坝是汉语,是‘高岭’的意思,塞罕坝三个字合起来就是‘美丽的高岭’,听起来是不是觉得那地方一定很漂亮?”
张树成听到‘塞罕坝’三个字时,眼里不禁露出浓浓的惊讶,塞罕坝是什么地方,他还真听说一点,上次他参加会议时,一位林业部的专家就曾顺口提过几句。
历史上的塞罕坝的确是是一处水草丰沛、森林茂密、禽兽繁集的地方,清朝的‘木兰围场’就在那里,然而随着毫无节制的滥砍滥伐,美丽的高岭退化成了高原荒丘。
直到六十年代初,林业部牵头建立了大型机械林场,经过数轮勘察,最终选择了荒凉半个多世纪的塞罕坝。
据那位专家回忆,当初决定选址塞罕坝时,部里的很多人都表达了反对意见,许多专家都不看好塞罕坝能种活树,但三十多年过去,历经三代人的青春和汗水,美丽的高岭重新回来了。
会上专家还说了一则消息,如今的塞罕坝正在筹备申请国家级森林公园。
一念及此,张树成不由暗暗想到。
‘国家级森林公园啊,那里一定很美吧?’
第十四章 树典型
感叹过后,张树成的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令他振奋不已。
‘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咱们这完全可以用塞罕坝的例子来激发吊庄户的信心啊!’
‘对!’
‘这一定能行得通!一定可以!’
‘塞罕坝的条件可比咱们这艰苦多了,而且那时候还是六十年代,当时不论是人力物力都比不上现在,塞罕坝都能重新变回美丽的高岭,玉泉营也一定能变成塞上江南!’
想到这里,张树成的心头不禁一片火热,他恨不得给自己插上一双翅膀,现在就飞回海吉县,向主管移民工作的杨县长打报告,将自己的想法汇报给对方。
另一边,李杰一边和村民们介绍着塞罕坝,一边暗中观察着张树成的表现。
他之所以提到塞罕坝,一方面是为了给村民们打气,另一方面则是特地提醒张树成,然后借着张树成的嘴巴,将他想做的事情传达给官方。
虽说塞罕坝的地理位置以及气候与西海固地区不尽相同,但两者面对的困难却是相同的,如果非要在两者之中选择一个条件更加恶劣的,无疑是塞罕坝。
毕竟官方决定开发塞罕坝时是六十年代,而现在则是九十年代,时代不同,两者的困难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就在张树成凝神细想的时候,李杰的讲解也迎来了尾声。
“塞罕坝能从一片‘黄沙遮天日,飞鸟无栖树’的荒凉,变成今天的春有白花,夏有林海,额们这也一定能变成‘塞上江南’!”
啪!
啪!
啪!
现场顿时响起掌声一片,李杰环视一圈,发现年纪稍小一点的村民,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脸色涨红,现场的掌声多半是他们带起来的,而年纪稍大一些的村民,神色就平静了许多。
这也很正常,李杰从来没有想过,仅凭三言两语就打动这群人,相比于激情无限的年轻人,这群中老年人就要现实许多,如果你不能让他们填饱肚子,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他们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
……
……
中午,张树成连饭也没吃就火急火燎地离开了涌泉村移民安置点。
吊庄移民是省里定下的政策,虽然执行中遇到了许多困难,但该政策肯定会坚定不移的执行下去,涌泉村的八家吊庄户只是第一批试点,未来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移民到来。
否则,仅凭八户人家,哪能撑得起偌大的安置点。
吃过午饭,经过短暂的休整,李杰朝着涌泉村的村民们招了招手。
“开会勒!开会勒!”
哗啦啦,没过一会儿,村民们便自发的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吃饱喝足了,额们也该开始干正事了,现在已经中午了,距离晚上也就六七个小时,是时候解决住的问题了。”
“人多力量大,待会额们一起搭帐篷,不过这一次不用像上次一样了,额们只要搭两个大帐篷,不用一家搭一户。”
此话一出,村民们顿时议论纷纷,坐在西侧的李大有几乎是下意识的出口反驳。
“这怎么能行?”
其他人虽然没有明面出声反对,但纷纷将目光投向李杰,眼神中尽皆带着疑惑和询问,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李杰呵呵一笑,道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别着急,听额把话说完。”
“额为啥说不用搭那么多帐篷?”
“上午的时候你们也看到了,如果再遇到一次那样的沙暴,那帐篷能稳得住吗?”
众人一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默然。
这话确实是实情,倘若真的再遇上一次,帐篷肯定是不顶用的。
“那你说咋办?”李大有瞧了瞧沉默的村民们,带头说道:“总不能让额们席地而睡吧?你莫在这待过,是不知道这里晚上有多冷!”
李杰斜睨他一眼,镇定自若道:“额当然有办法,还记得额刚才说的塞罕坝不?”
众人点了点头,李杰见状继续道。
“额刚才也说了,那里也是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而且那里的温度比咱们这可低多了,年均温度都在零下,最冷的时候能达到零下四十多度!”
听到‘零下四十多度’,村民们顿时一片哗然。
“额滴乖乖!零下四十多度?那不得冻死人啊?”
“是啊,那还能出门吗?”
“什么出门不出门,这温度,就是在家也能冻死人!”
“人冷可以穿衣服,可是地里的庄稼咋办,那里能种活粮食不?”
“那肯定不能啊,喊水刚才不是说了嘛,那里的粮食都是国家送上去的。”
……
望着吵吵闹闹的村民,李杰笑着摇了摇头,对着嗓门最大的那位点名道。
“李大有,要不要换你来说?”
“……”
一天之内被连续怼了好几次,关键是他还说不过对方,此时此刻,李大有不禁对李杰产生了心里阴影,只见他讪讪一笑,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额要说的是,额们在住方面,可以借鉴一下塞罕坝的经验,那时候他们也像额们现在一样,要房子没房子,要水没水,要电没电,最开始,他们也盖不起来房子。”
“没房子咋办?总不能住一直住帐篷吧?最后,塞罕坝农场先遣队的人用了一种非常传统且原始的方法,他们造了好几间地窨子。”
提到地窨子,大家的脸上皆是一脸茫然,只见人群中的水旺,忽然举起了手。
“喊水叔,您说的地窨子是啥?”
李杰解释道:“地窨子是很久以前的一种房子,造起来很简单,只要在地下挖出一个长方形的土坑,再立起柱脚,架上高出地面的支架,然后再在上面盖上防雨布,土,或者草。”
地窨子是女真人的特色民居,构建简单,造价低廉,不需要太多的物资,可以因地制宜,就地取材,除此之外,冬暖夏凉,避风也是它的优点之一。
这种‘房子’特别适合风沙大,物资匮乏的地区,尤其适合开荒,根据李杰的估算,以现有的人力物力,仅仅只要四五天,先遣队就能建好两间足够所有人居住的地窨子。
第十五章 东方红
三天后,一片荒芜的戈壁滩上,忽然立起了两个三角形的屋顶,村民们喜气洋洋地围成一圈,现场时一片欢声笑语。
“中!”
李大有里里外外逛了一圈,笑眯眯的指着眼前的地窨子,道。
望着眼前的新鲜事物,年轻的水旺一脸好奇道。
“叔,这东西你是咋想到的?”
李杰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脑袋:“报纸上有,你小子以后没事记得多读书,多看报。”
咚!
咚!
咚!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轰鸣声,在广袤的戈壁滩上,这几道声音传的格外的远,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台冒着黑烟的拖拉机正缓缓驶来。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茫然无措。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啪!
啪!
望着众人迷茫的样子,李杰拍了拍手,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这是额托人买滴拖拉机,用来开荒的。”
对于开荒而言,单纯的人力肯定是比不过机械的,一个人即使每天起早贪黑,一天也不过开荒两三亩地,可是一旦用上了机器,一天少说能开荒二三十亩。
随便一酸,就是十倍的差距!
安置点的这块地虽然荒芜,但它也不是没有优点,这里是一大片平原,十分适合机械垦荒。
李杰之前一共赢了三万块,本来他完全可以多买几台机器的,可是他怕一下子步子迈得太大,吓到其他人,何况,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彼此知根知底,如果一次买了好几台,他也不好解释。
最后,如今参加吊庄的只有八户人家,一台机器完全够用,根本没必要买上好几台。
“啥?你买的?”
李大有瞪大眼睛,脸上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现场的其他人尽管没有说话,但表情却和李大有如出一辙,全都是一副震惊不已的神情。
李杰点头道:“是额买的,这东西用来整地快,省时又省力。”
李大有眼睛丢溜溜直转,竖起了大拇指,一脸谄笑道。
“喊水,这东西只怕要不少钱吧?”
李杰神色淡然的摆了摆手:“不贵,不贵,也就万把块钱吧。”
此话一出,现场顿时炸了锅。
“啥?你说啥?一万块钱?”
“一万?”
“叔,你没骗额吧?额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
“喊水,你哪来的钱?”
“叔,叔,回头能给我开开不?”
九十年代初期,即便是在相对富裕的南方地区,一万块也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一些国企的老职工或者技术骨干,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三四百,想要攒上一万块,起码也得三四年。
对于相对贫困的西海固地区,一万块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在这里有一万块,基本上和八十年代初的万元户差不多。
因此,村民们如此惊讶实属正常。
与此同时,许多村民尽管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有些怀疑的,他们压根就不信李杰能拿出一万块钱来。
直到拖拉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眼尖的人瞧见车头上的车标时,方才打消心中的疑虑。
因为车头上明晃晃的印着‘东方红’三个大字。
此时的东方红拖拉机,可是家喻户晓的名牌,饶是西海固地区消息略显闭塞,但像‘东方红’这种国民品牌,依然很有辨识度。
东方红拖拉机可谓是华夏拖拉机工业的起点,五十年代末,华夏第一台东方红大功率拖拉机诞生,90年代,国内第一个大功率轮式拖拉机专业生产基地在一拖建成。
在缺衣少食的年代,东方红拖拉机一度完成了全国机耕地60%以上的耕作任务。
毫不夸张的说,东方红拖拉机绝对是国内名气最响的拖拉机品牌,基本上是家喻户晓的存在。
因此,在看清拖拉机的全貌后,众人对于李杰所说的话再无怀疑,原本还有人以为这台拖拉机是官方‘借’给他们的用,但一瞧那光洁如新的样子,以及拖拉机车头上的大红花,无不证明,眼前这台拖拉机是一台崭新的机器。
片刻后,拖拉机缓缓停在众人的面前,一名皮肤略微的年轻人从上面跳了下来,几步走到了李杰身前。
“马主任,额是红星农机店的销售员刘星,这机器额给你送到了,你现在有时间不,要不,你先检查一下?”
“不用,额相信你们。”
李杰笑着摆了摆手,农机站本就是政府直属的事业单位,只要有凭据在,他也不怕对方糊弄他。
何况,拖拉机这东西,他在其他副本不知道接触过多少,甚至还亲自带队研发过,这东西,他只要听一听声音,大概就知道了机器的好坏。
就眼前的这台拖拉机,听声音绝对是刚刚下生产线没多久的新品。
刘星见状稍微愣了一小会,因为李杰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这还是吊庄户吗?
这和他的认知不符啊!
吊庄户都是什么人?
都是一群从贫困山区走出来的农民。
这群人有钱买机器就足够令他惊讶了,谁曾想对方的表现却更让他惊讶。
一万大几的东西,查也不查就直接收下了?
这……这未免也太过相信他了一点。
一念及此,刘星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感动,当即拍着胸脯道。
“马大哥,您来,额给你介绍介绍一下这台机器,对了,您会开拖拉机吗?要不要我教你?”
“小伙子,额会开,就不麻烦你了。”李杰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旁边尚未拆除的帐篷:“额看你也赶了一路,累了吧?要不要喝点水?”
刘星听到对方会开,也不知道怎么地,心里莫名的有点失落,随后勉强的笑了笑。
“额不累,不累。”
言谈间,马得宝和水旺两个小家伙已然跑到了拖拉机面前,水旺摸了摸刚刚熄火的车头,眼巴巴的看着身旁的马得宝,道。
“得宝哥,这拖拉机回头能借给额开开过过瘾不?额长这么大还没摸过这东西呢?”
马得宝回头瞥一眼站在远处招待客人的‘老爹’,面露难色,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是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吧,拖拉机万一被水旺这小子弄坏了咋办?
不答应,又显得自己小气。
第十六章 敲定
“你个碎怂!”
就在马得宝犹疑不决时,李大有忽然给了自家儿子一巴掌,帮他解了围。
“开啥开?要是开坏了,你能赔得起吗?”
李大有到底是成年人,心中的计较自然多了一些,以己度人,如果这台拖拉机是他买的,他一定宝贝的不行,别说是借给别人开了,就是旁人摸了摸,他心里也会膈应。
突然被来了这么一下,水旺只觉得非常委屈。
“爸,你打额干嘛?”
“你这个碎怂就是欠揍!这东西是你能玩得转的吗,额看就是把你论斤卖了,也赶不上零头钱1”
说着说着,李大有就撸起了袖子,准备好好‘教训’一下不懂事的儿子。
言谈间,李杰也走了过来,一把伸手拦住了李大有。
“你想干啥?干啥打孩子?”
李大有今天被这台拖拉机刺激的不轻,气呼呼的说道。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李杰呵呵一笑:“好,那你打吧,不过额提醒你一句,可别把孩子打坏了,得宝和水旺两孩子年轻又聪明,学东西也快,本来额就打算,让他们学着开,给额们开荒哩,要是被你打坏了,到时候耽误了开荒,你就准备被大家的吐沫星子给淹死吧?”
“你说啥?”李大有张着嘴巴,惊讶道:“你说这机器是给额们开荒用的?”
李杰反问道:“不然呢?额一家用?那额得开多少地?”
李大有仍旧有些不信,将信将疑的看了李杰一眼。
“真的是给额们一起用的?”
“……”
李杰懒得继续和李大有说话,直接转身离开了现场。
“喊水,喊水,你别走,别走啊。”
李大有一看立马急眼了,忙不迭的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喊着。
“额错了,额不会说话。”
其他人一瞧,顿时就乐了,现场又是一片欢声笑语,就连李大有的儿子水旺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刻,众人对于未来充满了希望。
遥想上一次吊庄时,他们还得用锄头开荒,用人力去拉土肥地。
随着这台28型东方红拖拉机的到来,先前的问题全都迎刃而解,涌泉村村民们心中的焦虑顿时消去了大半。
有了这台机器,开荒可省了不少功夫,他们再也不用拿着锄头去翻这块硬邦邦的地了,而且这台拖拉机还带着翻斗,他们再也不用推着平板车跑个几十里地拉土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杰带领着村民们热火朝天的开始开荒,这一片不大的安置点顿时变成了一个小工地,平地的平地,挑水的挑水,拉货的拉货,盖房子的盖房子,做饭的做饭。
伴随着拖拉机的轰鸣声,安置点的建设犹如装上了一台动力强劲的发动机,几乎是一天一个变化。
就在李杰他们建设新家园的时候,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张树成,也在积极地行动着。
他刚一回到海吉县,就立马找到了分管吊庄移民工作的杨县长,将之前的想法和盘托出。
杨县长虽说是一名女性,但是却不缺魄力,在听到张树成建议树立典型时,当即拍板决定,支持这一想法。
督促她作出的决定的是一句话——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一个令人信服的榜样,胜过费尽口舌的说教!
而塞罕坝无疑是一个非常鲜活的榜样,杨县长向来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在作出决定的当天,她便找到了上级领导汇报了这一建议。
吊庄移民是省里带头推动的扶贫政策,也是海吉县最近几年的头等大事,各级领导都非常关注移民工作的进展,同时,这个提议也非常契合眼下的情况。
因此,该提议很快就呈上省里领导的桌头。
仅仅两天时间,经过两轮探讨会后,上级领导便通过林业部联系到了塞罕坝机械林场,提出了将塞罕坝榜样,借此激励吊庄户的建议。
为了防止塞罕坝方面不知道‘吊庄’的意思,宁省方面花费了相当长的篇幅来介绍什么是吊庄,以及吊庄移民的重要性。
塞罕坝机械林场得知宁省方面的意思,在任的领导们几乎一致同意了这一提案,毕竟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当做典型了,以前在林业部部内,他们就当过很多次典型,反正当一次也是当,当两次也是当。
这事,他们早就熟悉了。
经过几次电话联系,双方迅速敲定了这一事宜。
期间,宁省方面还提出了一个请求,他们希望塞罕坝机械林场这边可以派一个团队到宁省那边去,一来是宣传一下先进事迹,二来是希望塞罕坝林场能够提供一些帮助。
比如,提供一些耐旱的树种以及草种之类的。
塞罕坝这边刚开始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毕竟宁省那边太远了,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一位林场退休的老领导冯程。(冯程,出自最美的青春,也是一部非常好看的电视剧,没看过的可以看一看,很令人感动)
冯程在了解了宁省吊庄户的遇到的困难时,不禁回想起他刚刚上坝的那段时光,作为最早上坝的人之一,他几乎将自己的一辈子都奉献给了林场,而且他还是‘全光育苗’的提出者,对于塞罕坝造林工作有着突出贡献。
林场现任的领导们,很多都是他的小辈。
老领导一发话,林场迅速回复了宁省,将他们的决议告诉了宁省,他们会在半个月内派遣一支团队前往宁省,其中带队的还是最早上坝的老领导。
塞罕坝这边之所以选定冯程作为带队人,并不是现任领导拍板的,而是冯程自己要求的,作为塞罕坝第一代造林人,没有人比他更懂塞罕坝的历史,也没有人比他更懂塞罕坝精神。
冯程想去宁省,也不是为了扬名,而是真心想帮一帮远在宁省的吊庄户们。
作为老一辈人,冯程知道脱贫的不易,在他刚刚上坝那一会,由于毫无节制的滥采滥发,塞罕坝也是一片荒芜,坝上的人也很穷,穷的连媳妇都娶不起。
那种滋味,他是深有体会的。
他去宁省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自己老了,没法继续为林场做贡献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其他地方发挥一下余热。
第十七章 变化
半个月后,马得福来到移民安置点,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不禁心生疑惑,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放眼望去,一块块鳞次栉比,成方连片的土地率先映入眼帘,粗粗一算,这一片地起码有几百亩,而且每一块地都翻整过,一道道沟垄错落有致,虽说什么都没有种,但看着阡陌纵横的样子,就让人非常舒心。
自古以来,土地一直是农民的命根子,在很长一段时间,评判一个农民的身家,就是看他家里有多少地,即使是到了现代,大量的农民都摆脱了土地,但在西海固这片土地上,家里有多少亩地,依然是衡量一个人穷富的标准。
以前在涌泉村的时候,由于地理位置的因素,周边几乎没有一块连绵的平地,所有人的土地都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而且可用的耕地数量也不多,每家仅仅能分到几亩地而已。
几亩地,根本无法负担一家老小的开支,绝大多数村民都位于温饱线一下,辍学者比比皆是,整个涌泉村也就马得福一个人上了中专,剩下的绝大多数都是小学一毕业就辍学了,再剩下的小部分人也就堪堪读完初中。
轰隆隆!
伴随着拖拉机的轰鸣声,马得宝的声音骤然在马得福的耳边响起。
“哥?你咋来了?”
回过神来,马得福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拖拉机驾驶位上的弟弟,眼里露出一抹惊疑。
“得宝,你这车哪来的?”
马得宝嘿嘿一笑,拍了拍拖拉机的方向盘,得意道。
“这是咱爸买滴!”
“啥?”马得福失声道:“咱爸买的?”
相比于涌泉村的其他村民,农校毕业的马得福更加清楚一台拖拉机的价值,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拖拉机型号。
东方红28型拖拉机,四轮双缸,28匹马力,自带翻斗,这台拖拉机没有一万五千块,根本就拿不下来。
‘又是彩礼钱,又买拖拉机,爸哪来那么的多钱?’
马得宝丝毫没有注意到愣神的马得福,夸夸其谈道。
“是啊,咱爸买的,哥,你是不知道,用这家伙耕地有多轻松。”
说着说着,马得宝伸手指了指后面的翻斗。
“只要把这斗一卸,换上配套的翻斗犁,耕起地来,那速度嗖嗖的,一上午十几亩地就出来了,而且那效果可比额们一锄头一锄头的翻好多了。”
洋洋洒洒说了半天,马得宝终于注意到了马得福的神色有点不太对劲,随即抻着身子推了一把。
“哥?哥?”
“你咋了?”
“啊?”
马得福惊醒后,瞧了一眼弟弟,摇了摇头,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额没事。”
马得宝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思却很活络,看到马得福一副不想说的样子,心里暗自撇了撇嘴,自家大哥就是这么个性子,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对了,哥,你还没说你为啥来了呢?”
马得福如实道:“额换工作了,以后额就在玉泉营开发区上班,跟着张主任专门负责吊庄移民工作,今天过来这边报道,报完道正好顺便到这里来看看。”
马得宝笑着拍了拍手:“那感情好啊,以后家里要是有什么事,正好可以回来搭把手。”
“额。”
听到这句话,马得福不由面露难色,根据他目前的了解,未来几年,他只怕会很忙很忙,大概率是抽不出时间帮家里的,作为马家的长子,并且家里全力供他读书,于情于理,他都该担负起责任。
可是,现实却让他无法做到工作家庭两相顾。
看到哥哥左右为难的样子,马得宝顿时明白自己这是说错话了,连忙转移话题道。
“哥,嫂子呢?没跟着你一起来吗?”
虽然马得福和水花还没有正式领证办酒席,但彩礼付了,婚也定了,按照当地的规矩,两人在名义上已经是夫妻了,所以马得宝叫水花一声‘嫂子’,完全没问题。
一提到水花,马得福的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笑意。
“你嫂子没来,她说额们都走了,把妈一个人留在老家不好,她说她不放心,要留在涌泉村照应着。”
“哦。”马得宝拍了拍拖拉机旁的副驾驶:“哥,你上来坐坐,额带你兜兜风!”
“好。”
马得福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一个纵身便坐到了拖拉机上。
回到营地,众人看到马得福来了,立马呼啦啦把他围了起来,作为村里唯一一个读书人(中专生),马得福在村里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村民们一遇到什么不懂的事就回来问他。
因为在村民的眼中,大学生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虽然马得福不是大学生,只是中专生,但两者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反正一毕业都是国家干部。
“得福,得福,你知不知道额们啥时候能浇上黄河水啊?”
“得福,你先回答叔的,你看看这地,是种玉米好,还是种马铃薯好?”
“去去去,你们问的都不在点上,让额先问,得福,咱们这里啥时候来新人?现在这块地就额们这十来个人,又要盖房子,又要开荒,又要拉水拉土,这人手根本就不够呀,你赶紧回去动员村里人过来,顺便给额捎个信,让额外甥一家赶紧过来。”
……
……
面对着一个又一个问题,马得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问题好。
就在这时,李杰拨开了人群,绷着脸道。
“干啥呢,干啥呢,还有没有纪律性了?有啥问题,一个一个的问。”
经过大半个月的相处,涌泉村的吊庄户们早已被李杰所折服,众人一瞧李杰的脸色,现场顿时鸦雀无声,一个个全都闭起了嘴巴。
看到这一幕,马得福心中更是惊讶,他爸,啥时变得这么有威信了?
李杰环视一圈,看到村民们的立行禁止的表现,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即,他目光一转,瞧见了人群中蠢蠢欲动的李大有,开口道。
“李大有,你先问。”
被点名后,李大有下意识的先举了一下手。
“额,得福,你告诉叔,这里种啥好嘛!”
第十八章 滩羊肉
马得福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当然是一半马铃薯,一半玉米了。”
相较于玉米、小麦等主食,马铃薯单产高,耕种相对粗放,而且营养丰富均衡,除了这些优点之外,西海固地区的气候以及土壤,也特别适合种植马铃薯,海吉县就是著名的马铃薯之乡。
早在20世纪初,马铃薯成为了西海固地区的主粮。
然而,马铃薯虽好,它却有一个巨大的缺点,那就是不耐储藏,一旦出土,放个两三个星期,肯定就发芽了,而发芽的土豆是不能吃的,因为有毒,吃了发芽后的土豆,容易引起呕吐,腹泻,头晕,胸闷等中毒症状。
也正是因为这一缺点,以致于土豆在当地卖不上价,如果是自己吃还好,要是指望靠它发家致富,那基本上是不可能实现的。
和马铃薯一比,玉米的经济价值就大多了,因为玉米耐存储,并且耐旱,此外,种玉米的耗水量比种土豆要小得多,对于缺水的安置点而言,种玉米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当然,玉米和马铃薯也是可以一起套种的,毕竟土豆是向下长的,玉米是向上长的,两者完全可以互不干涉,但是以安置点目前的条件,并不足以使用套种。
这里的土地是刚刚开荒的,即便是拉来的黑垆土(黄土高原地区的主要土壤之一,通透性好,富含有机物矿质养分,特别适合种土豆),即便有肥料,其地力也很难满足同时耕种马铃薯和玉米。
所以,马得福的意思是一半的地用来种土豆,另外一半用来种玉米。
“看到没有,得福和额想的一样,这地嘛,肯定得用来种粮食,种什么柠条,那不是浪费嘛。”、
李大有口中的‘柠条’是一种当地的灌木,学名叫柠条锦鸡儿,广泛分布于蒙省、宁省、甘省,喜光,适应性极强,既耐寒又抗高温,是西北地区营造防风固沙林以及水土保持林的重要树种。
同时,柠条的枝叶产草量高,春季萌芽早,枝梢柔嫩,牛、羊、骆驼都喜欢吃,春末夏初,连叶带花都是好饲料,虽然柠条适口性比较差,但在干旱半干旱地区,有的吃,总比没得吃要好。
其他人的村民听到李大有咋咋呼呼的声音,并没有第一时间附和,而是齐唰唰的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李杰。
提议种植柠条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他们的带头大哥李杰。
“咳咳。”
望着众人的目光,李杰轻咳一声,发言道。
“额说两句,额之前也说过,为啥要种柠条。”
“众所周知,额们这里的滩羊味道是一绝,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关键是它一点也不膻,而且滩羊产的裘皮,毛色洁白,光泽如玉,又轻又暖,是一等一的好羊皮。”
“除此之外,滩羊还产羊毛,这又是一笔收入,可以说,咱们这的滩羊浑身是宝。”
“额在来这里之前就在想,咱们既然来了这里,就得充分的利用这里的环境,摆脱贫困,发家致富。”
“可是,单纯的靠种地发财,只怕很难,咱们得多搞一点副业。”
“额寻思来寻思去,觉着这滩羊就很好嘛,它的肉能吃,它的毛,它的皮都能用来做衣服,最重要的是,一头小羊羔,养上三四个月就能卖钱,额简单算了一下,一头羊起码能赚一百块。”
“现在额们还穷滴很,没必要步子跨的太大,咱们一家一个季度养几只,一年就能养上一二十只,一只赚一百,一二十只就是一两千。”
“等赚到了钱,咱们在扩大养殖数量,一年养个百八十只,一年赚他个八千一万的,你还愁发不了家,致不了富吗?”
“那么,问题来了。”
“羊和人一样,也是要吃东西的,不过羊比较好养活,有草吃草,没草就吃饲料。”
“可是就咱们这块地,哪来的草给羊吃,所以,要养羊的话,就只能给它吃饲料。”
“饲料从哪里来嘛?”
“额听说,盐池那边就是用柠条来当饲料的,这东西比牧草好使。”
“这也是额提议种柠条的原因。”
“额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简简单单‘两句’话讲完,现场又是一片鸦雀无声。
李大有脸色微红,心里虽然不服气,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李杰描述的未来,对他很有吸引力。
一年赚一万啊!
要不了几年,他就能盖上新房子,而且还能给他家娃水旺娶一门好亲事。
至于,其他的村民们,皆是一脸意动,全都被八千一万给吸引住了。
而一旁的马得福则是若有所悟,同时,他也在暗暗自责。
‘马得福啊,马得福,你这书是白读了啊,近在眼前的机会,你咋就没想到呢?’
滩羊肉,马得福工作后有幸吃过好几次,每一次吃,他都觉得这羊肉简直好吃极了,可是他偏偏就没想到,养羊也能发家致富。
‘不行,额得记下来,回头就向张主任汇报!’
省里为啥搞吊庄移民?
还不是为了让困守大山的老百姓走出来。
走出来干啥?
为了脱贫啊!
眼下不就是一条很好的脱贫办法吗?
宁省的羊肉,绝对是一绝,只要吃过滩羊肉的,就没有一个不说好的。
激动过后,马得福心里又生出浓浓的疑惑。
自家老爹啥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简直比县里,不,应该是比市里的领导还要厉害。
这还是他爹吗?
想到这里,马得福不由将目光放到了正在侃侃而谈的‘老爹’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这声音,这语气,这相貌,这打扮,全都没错,闭着眼睛,他都能认出,这就是抚育了二十多年的老爹,可是这行为,却怎么也不像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农民。
埋头苦想了许久,马得福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他放弃了。
不论怎样,老爹对他的爱是实打实的,他能察觉到,自家老爹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他们这个家。
————
ps:90年代,滩羊肉不像现在这么出名(特别是舌尖带货后)
第十九章 夜谈
是夜。
沉睡中,马得福忽然觉得有人拍了拍自己的面颊,睁开双眼一看,原来是他的老爹。
“得福,跟我来。”
丢下这句话,李杰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如今安置点一共有五间地窨子,两间土打墙的房子,这两间房子是李杰建起来的,在座的村民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地地道道的穷人,唯有李杰能掏出钱盖房子。
由于时间日短,整套房子并没有完工,截止至目前为止,一共也就建了两间房子外加一间厨房,其他的仍在赶工。
然而,即便如此,李杰也是安置点唯一一个有独立住房的人家,其他的移民至今仍住在地窨子里,等过了最初的建设期,他们琢磨着前往附近的农场或者镇上打点零工,赚点钱盖房子。
过了一会,马得福披着外衣走出了房间,戈壁滩的昼夜温差极大,早晚温差可达数十度,刚一走出房门,马得福就是一个激灵,被屋外的冷空气一刺激,他脑海中的睡意立马消散一空。
环视一圈,马得福很快便看到了老爹的身影,只见老爹负手而立,好似正在仰望苍穹,下意识地,马得福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繁星璀璨,一道银河横亘于夜幕之中。
这样的景色马得福从小看到大,并不觉得出奇。
忽然间,一道冷风吹过,马得福不自觉的紧了紧胸前的外套。
就在这时,李杰转头瞥了一眼自己这位便宜儿子,低声道。
“得福,你是不是觉得很疑惑,疑惑额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钱,又是娶媳妇,又是买拖拉机,又是盖房子?”
马得福犹豫了一会,吞吞吐吐道。
“额……是有点。”
李杰并没有直接解答他的困惑,而是话锋一转,道。
“那你觉得现在的日子好吗?”
“好。”
马得福迟疑片刻,闷声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你爹会干违法乱纪的事吗?”
马得福闻言立马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不会!”
“恩,那额就放心了。”
言罢,李杰朝着便宜儿子招了招手。
“过来。”
马得福几步走到老爹跟前,旋即,只见李杰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新垦的农田。
“看到那里了吗?”
马得福瓮声瓮气道:“看到了。”
“这里迟早会变成一片金沙滩的。”
说着说着,李杰语气顿了顿,继续道。
“得福,过段时间你应该再回村里一趟,将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们,村子里太穷了,呆在那里是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你要记住,你不仅仅是国家干部,你也是涌泉村的孩子。”
“知道涌泉村的涌泉二字是啥意思吗?”
马得福用不确定的语气回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是的。”
接下来,李杰给马得福普及了一下马家先人的故事,民国时期,马家先人为了躲避战乱,辗转多地,最终来到了西海固地区,那时的西海固地区还很穷。
穷,意味着没有油水可榨,并且这里的绝大部分都是山区,虽说六盘山的地里位置很重要,掌控了固原,就可以左控五原,右带兰会,黄流绕北,崆峒阻南,但固原毕竟是一个县城。
在县城之外的广袤山区,除了必要的关隘,剩下的绝大部分地区都是一片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地带。
所以,马家先人便一路逃到了山区,可是在大家都不吃饱穿不暖的情况下,几乎没有村子愿意接受一群外姓人。
不接受的理由也很简单,一来是养不活,二来是怕外姓人喧宾夺主。
最终,流浪多地,还是李家村的李家先人接纳了他们,李家村,也就是后来的涌泉村。
听到这段陌生往事时,马得福不由对涌泉村的‘涌泉’二字更加记忆深刻。
就在马得福准备发表感慨时,谁知自家老爹的话锋又是一转。
“得福,你想过以后吗?”
面对这个问题,马得福顿时迷惑了,完全不知道自家老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啥以后?”
望着神色迷茫的便宜儿子,李杰心里暗自一叹。
这小子还是太年轻了,现在只知道埋头苦干,本来李杰还准备提点一下马得福的,只是看到他那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也罢。’
‘马得福魅力,不正是源自于他的‘傻气’吗?’
‘如果真的把他培养成一个处事圆滑,面面俱到的人,只怕会让他失了初心。’
略微思考了一会,李杰最终还是放弃了心中的某些想法。
或许,维持现状,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工作上,他如愿的调到了政府里工作,成为了马家数代以来的第一个干部,正儿八经的那种。
感情上,前段时间他和水花定了亲,再过半年,他就要和水花完婚了,两人再也不用像原剧中那样相忘于江湖。
家庭上,这荒也开了,房子也盖了,日子肉眼可见的变好了。
反正只要马得福自己不觉得苦,那就不算是苦,相比于原著,如今的马得福可谓是幸福感爆棚。
“没啥,得福啊,你可是额们马家出的第一个干部,可得好好干,别给涌泉村丢脸,也别给额们马家先人丢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忽然就聊到了这里,但是马得福依然一本正经的保证道。
“额第一好好干!”
尽管看出了便宜儿子心中的疑惑,可是李杰并没有给他解答的机会,摆了摆手,嘱咐道。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明天还要起早回区里,早些去睡吧。”
“额,好。”
马得福闻言不自觉的就要往回走,可是步子刚刚迈起时,倏地一顿,转头问了一句。
“爸,你不睡吗?”
“额一会就去。”
……
……
翌日,清晨,马得福没来得及吃早饭,随手抓了两个玉米馍馍就离开了安置点。
在回去的路上,马得福总觉得昨晚老爹是话里有话,可是他又没能领悟出什么,思来想去,马得福觉得是自己太笨了,没能领会出父亲话里的深意。
‘如果水花在场的话,她一定能领会到吧?’
第二十章 好消息
马得福的离去并没有影响到安置点的吊庄户们,在李杰的带领下,一切工作仍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眨眼间,半个月一晃而过,阔别半个月的马得福再次回到安置点。
这一次,安置点的变化更大了,之前整片空地上只有刚刚开垦的土地,以及一栋围墙都没建好的小院,而今小院建好了,荒地上也全都铺上了黑垆土,其中有几块地看样子已经种上了东西。
“爸!爸!”
马得福兴冲冲的跑到小院门口,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好消息分享给自家老爹。
“咋了?”
李杰端着饭碗,施施然的走出了房门。
“那事成了!成了!”马得福满脸笑容的跑到李杰面前,滔滔不绝地说道:“塞罕坝的专家团来勒!再过几天他们就要来额们玉泉营开讲座了,县里通知,让所有的吊庄户都去听,听说这次带队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是第一批上坝的人,他们来给额们传授经验来勒!”
“来就来了嘛。”
相比于马得福的激动,李杰的反应显得非常平淡,虽然塞罕坝是他提出来的,但对于塞罕坝的人来不来,传不传授经验压根就不是他关心的重点。
典型归典型,激励归激励,这些都是精神文明建设,可是想要发展,还是要尊重客观规律,单靠精神是不行的,必须物质、精神两手抓。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或许其他地方需要树一个典型来激励,但在他的带领下,涌泉村的吊庄户们已然不需要这些了,因为他们未来就是典型,有李杰坐镇,他们也没必要去向别人学习。
毫不夸张的说,有李杰在,涌泉村一定能脱贫,不仅能脱贫,还能致富。
如果不是考虑到故土难离的话,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李杰带着所有村民集体搬家到沿海地区,集众人之力办一个集体企业,假如真这么做了,未来也就没华西村什么事了。
“不是,爸,你咋一点也不激动呢?你可知道,塞罕坝的成绩有多厉害?以前的塞罕坝就和咱们西海固一样,可是现在的塞罕坝,您不看那照片,估计都不敢相信,那真是山河苍翠,草长莺飞啊!”
“去,去,去,额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额能不知道?”
当我没看过最美的青春?
何况,李杰还亲自去塞罕坝旅游过,你一个小屁孩,道听途说的,能有我实地考察过的知道的清楚?
虽然老爹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马得福依然没有放弃安利。
“爸,回头开会您可一定得去看看,好好听听冯老和覃老讲讲那段历史。”
听到‘冯老’和‘覃老’两个字,李杰眼中闪过一丝讶色。
老夫妻?
冯老?
覃老?
不会是冯程和覃雪梅吧?
不会吧?
也不怪李杰如此的惊讶,因为这两位可是电视剧中的人物,真正的历史上可没有所谓的冯老,覃老。
难不成这个世界又是一个复合世界?
一念及此,李杰不露声色的问道。
“你说的冯老和覃老,大名叫啥?”
“冯老叫冯程,覃老是他的妻子,叫覃雪梅,爸,额跟你说……”
‘还真是他们?’
印证了猜想后,李杰没在继续听便宜儿子后面的话,关于他们的故事,他肯定比马得福知道的要清楚。
等到马得福科普完塞罕坝精神,李杰淡淡的点了点头。
“额知道了,到时候额会去的。”
马得福见状笑吟吟的回道:“那好,爸,你可别忘勒,下周二下午一点,区里大剧院集合。”
“嗯,知道了,你还有啥事不?”
“哎呀,差点忘了!”
马得福拍了拍脑袋,经老爹这么一提醒,立马又想起另外一个好消息。
“爸,还有一件事,上次您不是叫额回涌泉村一趟嘛,额就回去了一趟,然后额把这里的情况和他们说了一遍。”
“结果大家一听,立马就心动了,这回一提到吊庄,大家都非常踊跃的报名勒,额最后一统计,咱们涌泉村这次,一共有五十七户报名吊庄。”
说道这里,马得福忽地一顿,挠了挠头,继续道。
“妈和额姑这次也要跟着一起来。”
李杰闻言淡淡的扫了便宜儿子一眼,似笑非笑道。
“额大媳妇水花是不是也要来?”
马得福面色蓦地一红,害羞的点了点头。
“嗯,水花她也要来。”
李杰微微一笑,目光一转,瞧了瞧旁边的空地。
“看来这旁边还要在起一家房咯。”
“不用,不用。”马得福连连摆手,拒绝道:“爸,这房子够住了,而且额单位分的有宿舍,平时也不怎么住家里,没必要在盖了。”
“那咋行呢?”
李杰大手一挥,直接否决了马得福的意见。
“这房子,必须要盖,你这马上都要成家的人了,总不能还和额们住一起。”
虽然话是放出了去了,但李杰兜里的钱却是不多了,去掉赔偿安家以及付给李老栓的彩礼,一共七千五百,再扣掉买拖拉机的一万五千,盖房子的六千块。
这三万块,基本上已经花的差不多了。
钱没了,咋办?
当然是再去周边玩一圈了,随随便便赢个一两万回来,反正对于李杰而言,赌厂就是提款机,没钱了就去提,所以赢多嬴少都一样。
“可是……”
眼瞧着马得福还想再说什么,李杰却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没有可是,额说盖,就盖,而且这房子也不是你一个人有,未来得宝,得花都有。”
“那好吧。”
一听兄弟姐妹三个每人都有,马得福也没继续在房子的事情上纠结,转而说道。
“对了,爸,还有一件事,咱们这块地的行政规划下来了,等第二批吊庄户到了,咱们这片地就有正式的名字了。”
李杰斜睨了他一眼,非常配合的问道。
“叫啥名嘛?”
马得福憨乎乎一笑,得意道:“叫金滩村!这名字还是额提议的勒,就是出自您之前跟额说过的话,额相信,这里未来一定会是一片金沙滩!”
第二十一章 日子越过越好
周日,得福得宝两兄弟天还未亮就爬了起来,当两人走出房间看到彼此眼中的兴奋时,不由相视一笑。
“哥,你也起啦?”
“是啊,待会还要去镇上接人呢,可不敢去晚了。”
今天是第二批吊庄户抵达的日子,马得福身为工作组成员,本就有义务前往镇上接待新到的吊庄户,何况这次移民中还有他妈,他姑,以及水花。
几相叠加,马得福岂有不去的道理,从昨晚开始,他就一直处于兴奋状态,由于心情太过激荡,以致于昨天一整晚他都没睡着。
不过马得福现在还年轻,火力旺,精神头也足的很,一晚不睡,压根就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马得宝为什么也如此的振奋,那也是有原因的。
这一批的吊庄户中除了他妈,他姑之外,还有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就是白崇礼白老师一家。
当然,马得宝虽然很尊敬白老师,但这并不足以令他兴奋地睡不着觉,真正的原因是白老师的女儿麦苗这次也跟着来了。
马得宝和麦苗两个就像是以前的马得福和水花,同样的青梅竹马,同样的彼此喜欢。
所以,马得宝此时的激动丝毫不亚于哥哥马得福。
转眼间,马得宝看到哥哥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只觉得心事戳破了一般,整个人显得有些拘谨。
过了一会,马得宝挠了挠头,转移了话题。
“哥,你早上吃啥?面条成不?”
“成。”
“好,那额去做。”
丢下这句话,马得宝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内,径直朝着厨房奔去。
望着弟弟颇显‘狼狈’的背影,马得福会心一笑,身为哥哥,焉能不知弟弟在想什么。
另一边,马得宝来到厨房,非常熟练的将土灶生起了火,他们刚刚落户安置点,目前连水电都不同,更加不用说煤气这种高端玩意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虽然马得宝如今尚未成年,但做饭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没过多久,三碗热腾腾的汤面就做好了,马得宝一边端着碗一边朝东屋喊道。
“爸,吃饭勒!”
屋内,李杰睁开双眼,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心下顿时明白了马得宝今天为什么起这么早。
无非是想早点去镇上接人,早一点看到麦苗呗。
说起来自家的这两个儿子可都是一把好手,年纪轻轻就预定了未来的媳妇,不像某些人,马上都三十了,到现在还没结婚。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一念及此,李杰不由在心中暗自鄙视了一下某个正在辛苦码字,没有夜生活的家伙。
吃过早饭,马得宝主动揽下了收拾碗筷的活,一番忙碌后,只见马得宝暗搓搓的找到大哥,压低嗓门道。
“哥,额看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赶紧走呗。”
马得福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眼见已经六点多了,心里默默算了一下路程,而后回道。
“等额把这几件衣服洗完。”
虽然安置点尚未正式通水,但背靠黄河边,水已然不是什么稀缺物资,旁边的农场附近就有一家水站,村民们的生活用水,灌溉用水都是源自那里,只是和涌泉村的免费水源不同的是,这里的水都是要钱的。
为了水费这件事,村民们可谓是一肚子的怨言,在他们眼里,水这东西都是天上下下来的,哪能要钱呢?
最后还是李杰出面,压下了村民们的议论,同时,他也将为什么要收水费的道理告诉了村民们。
众所周知,黄河水是不能直接引用的,宁省依黄河而生,因黄河而发展,却是黄河沿岸省份唯一一个不饮黄河水的地方,长期以来,宁省只将黄河水用于灌溉,而居民生活用水大多来自地下水。
不过宁省不喝黄河水并不是因为黄河水不能喝,而是因为这部分黄河水有着更重要的作用。
根据‘87分水方案’,分配给宁省的黄河水供水量仅有40亿立方米。
40亿立方米看似很多很多,但真正分配到各地区,又有些捉襟见肘,之所以不够并不是因为配额不够,而是因为水利基础设施投入不足,渗漏和蒸发在输水过程中时有发生。
简而言之,就是水资源利用效率不够,而农业用水又占了总用水量的90%。
所以,为了保证农业生产,宁省将配额中的绝大部分黄河水用在了灌溉上,居民们的生活用水大多来自地下,并且这种情况还会持续很久。
当然,水资源紧张是实情,但具体分配到了个人身上,情况便是因人而异,比如像李杰这样不差钱的,自然不会缺水。
自打来到了安置点,能用钱买到水,李杰就恢复了每天洗一次澡的习惯。
不仅如此,他还强制得宝、得福两兄弟跟着一起洗。
天天洗澡,对于涌泉村的村民们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倘若换做是其他人这么做,只怕会被村民们的吐沫星子淹死。
然而,现在这么干的人却是李杰,碍于他的威势,村民们根本就不敢当面bb,就是背后bb也不敢,顶多在心里bb一下。
马得宝也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眼见时间还有一会,于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呃,好吧。”
他手上的表和哥哥马得福是同款,这两块表都是李杰买的,也不是什么国外的大牌子,只是平价的魔都牌手表。
一刻钟后,晾好衣服,太阳也慢慢升了起来,眼瞧着时间差不多了,马得福拍了拍手道。
“得宝,走勒,去镇上。”
“好勒!”
马得宝闻言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就冲了出来,来到院中,他望了望墙边靠着的两辆二八大杠,询问道。
“哥,额们是骑一辆车去,还是骑两辆?”
“都不骑。”
马得宝惊讶道:“啥?都不骑?咱就靠这两条腿走去?”
马得福神秘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弟弟的问题,转而走到西边的杂物间,打开门,只见屋里有一样东西正被盖着,走近后,马得福哗啦一声掀开了防雨布。
至此,屋内的东西现出了阵容,哪是一辆摩托车,马得福拍了拍摩托车的把手,朝着弟弟咧嘴一笑。
“额们今天骑它去!”
第二十二章 蒸蒸日上
!!!
马得宝当然认识杂物间里的东西是什么,那是摩托车啊!
九十年代初,哪个年轻人不想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摩托车?
然而,即便是国产的摩托车,比如嘉陵之类的,动辄也是大几千,更不用说主流的本田、铃木等进口车了,这些车的价格基本上都是一万起步。
不论是国产车,还是进口车,这个价格都是普通老百姓难以承受的,90年代能买上一辆摩托车,绝对是富贵的象征。
“哥?这是爸给你买的吗?”
马得宝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些落寂,毕竟在他眼里,家里有什么好东西,肯定都是先紧着哥哥用,再者说,哥哥现在已经参加工作了,是国家干部,而且再过不久又要结婚。
买上一辆摩托车,撑撑场面,也是应有之理。
看到弟弟脸上的失落,马得福也不在继续卖关子,坦言道。
“你想啥呢?额要这干啥?这辆车是爸买给你用的。”
“啥?”
马得宝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老哥,片刻后,他伸手指了指车子,又指了指自己。
“这车是买给额的?”
“是啊。”马得福点了点头:“这车就是给你买的,得花这次也跟来了,等放完暑假,她就转去镇上的小学了,到时候每天都要接送,爸说天天骑车来回太累勒,就给你买了辆摩托车。”
这辆车是李杰前天去银川顺道买回来的,买摩托车固然有接送小女儿得花上下学的缘故,另外,买这辆车也有着弥补得宝的意思在里面。
哇!
愣了一会神,马得宝忽然原地跳了起来,欢喜的哇哇大叫。
这个惊喜来的太突然了!
自己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有车一族?
此时此刻,马得宝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个画面。
夕阳下,他坐在前面握着把手,麦苗坐在后座上轻轻的搂着自己,小脸靠在自己的背上,两人就这样自由地驰骋在广袤的戈壁滩上,一圈一圈又一圈,静静地享受着难得的独处时光。
另一边,马得福瞧见弟弟忽然傻愣在了原地,不由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诶,诶,回神了!”
看到弟弟回魂后,马得福好奇道。
“想啥呢?”
即便是亲兄弟,马得宝也不会不会将刚才所想的事告诉哥哥。
因为那画面,实在是有点‘羞人’。
“没啥。”
随后,马得宝强行转移话题,一边指了指腕上的手表一边道。
“对了,哥,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赶紧出发吧。”
马得福笑着点了点头:“那就走吧,正好路上额教教你怎么开。”
一个小时后,兄弟俩骑着车来到了镇上,事实上从安置点到镇上,骑摩托车并不要一个小时,之所以用了这么长时间,主要是因为马得福再教弟弟怎么骑摩托车。
虽然马得宝还没成年,按照后世的交规,他是不能骑车的,但现在是九十年代初,这时候的交规并没有后世管得那么严,这时候酒后驾车的人比比皆是,根本就没人管,真正把酒驾纳入刑罚,还得等到11年。
车子停好后,马得宝并没有第一时间下车,只见他闭着眼睛,仿佛在回味什么,直到前方的马得福发出催促,他才依依不舍的下了车。
下车后,马得宝伸手摸了摸车子的把手,竖起大拇指感叹道。
“哥,这玩意真带劲!”
马得福的年纪比马得宝大上好几岁,加上他是马家长子,他早已习惯了压抑自身的情感,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他的性子也跟着变得内敛了许多,相比于弟弟的激动,他的反应就淡然了许多。
“等你学会了,天天骑车它,你就不会这样觉得了。”
“那肯定不会。”
马得宝想也不想,就否认了哥哥的说法,随后他走到车头,摸了又摸,过了好一会,复又问道。
“哥,你说额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学会啊?”
会骑自行车的人,在学习骑摩托车时有着天然的优势,马得福大概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学会了骑摩托车,他估摸着弟弟的速度也应该差不多。
“快了,估计再学个一两个小时,就差不多了。”
“太好了!”马得宝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对了,哥,你今天下午还有别的事不?要不?”
望着弟弟殷切的眼神,马得福纵使不忍,仍旧断然拒绝了继续教弟弟骑车的事。
“今天下午不行!”
希望落空,马得宝顿时就蔫了,马得福见状不禁解释道。
“明天就是额们金滩村的奠基仪式,县里、市里的领导都来,甚至连省里都来人,额下午实在是没时间教你。”
金滩村是执行吊庄移民工作后,玉泉营地区第一个建立村级行政区的安置点,而吊庄移民又是未来几年省里的重点任务规划。
因此,上级对金滩村安置点设村一事很重视。
来了这么多的领导,作为基层干部的马得福,手上自然有一大堆的事,如果他不是正好负责接待移民的工作,他今天根本就没有时间过来接他妈,他姑,以及水花。
“好吧。”
马得宝也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人,明天可是大日子,他总不能因为学车这点小事,从而耽误了大哥的工作,两者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马得福揉了揉弟弟的头,安慰道。
“等忙完这几天,哥一定第一时间把你教会。”
未来几天,马得福会非常的忙,明天是金滩村的奠基仪式,后天又是塞罕坝精神宣讲会,大后天,他还得回海吉参加县里的报告会,这三场会他全都要参加。
尤其是大后天县里的报告会,他更是主角之一。
金滩村作为第一个正式建村的安置点,马得福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县里的领导全都看在了眼里,县里召开报告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让马得福介绍一下吊庄移民过程中的心得,让其他人跟着他学习学习。
当然,这次会议也顺带着,肯定了他这段时间的工作成果。
马得福眼前一亮,抬头道。
“那就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第二十三章 见闻
翌日清晨,天还未明,马得福就爬了起来,打着手电筒四处巡视着。
今天是金滩村的奠基仪式,县里的,市里的,省里的领导都要来,虽说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但不多检查几遍,马得福仍旧有些不放心。
跟着他一起检查的还有扶贫办主任张树成,昨天中午,张树成是和涌泉村的移民一道赶过来的。
两人检查了一圈,最终来到了临时搭建的主席台前。
和马得福一样,张树成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做这种接待工作,他身上的压力可比马得福大得多,毕竟他是一线带头冲锋的,而马得福只是他手下的一个兵。
如果真出了什么岔子,上级第一个找的绝不会是马得福,而是他。
张树成站在主席台前,左看右看总觉得台上的横幅有点不正,于是他转头问了旁边的马得福一句。
“得福,你看这个横幅是不是有点歪了?”
“好像是有一点。”
马得福凝视半晌,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主任,额这就去拿梯子。”
“嗯,快去吧,咱们得加快速度,再过一个小时,杨县长就要来了,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好勒。”
旋即,马得福一溜烟的跑回了家,拿完梯子,他还顺道把得宝给叫了起来,让得宝给他打打下手。
一个小时后,杨县长的座驾率先抵达金滩村,此时,天已大亮,当她看到不远处的农田时,心里顿时一震。
‘这……’
这是杨县长第一次来金滩村,之前她只在报告中看到过金滩村的数据,可是纸面上的东西终究不如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那一片片黑黝黝的农田,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民居以及那一排排的地窨子,虽然这片地看起来仍旧有些空旷,但是有了这些,就有希望。
县长专车一到,张树成就认了出来,随后立马带着马得福迎了上去。
“杨县长,欢迎,欢迎。”
杨县长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不要这么客气。
“树成,你们的工作做的不错啊,额看这里发展的很好嘛,以后争取将的每一个安置点都发展成金滩村这样。”
按道理来说,张树成应该附和领导的话,但他心里很清楚,金滩村之所以能发展这么快,其中有一个人居功至伟,那就是马得福的爸爸‘马喊水’。
然而,不是每一个村子都是‘马喊水’这样的人。
如果他真的答应了下来,到时候他肯定没法完成任务。
张树成犹豫了一会,咬牙道:“县长,这恐怕有点难。”
“嗯?”
杨县长轻咦一声,目光疑惑的看向张树成,那意思分明是让对方给她一个解释。
站在她的角度分析,有了金滩村这样‘成功’的先例,未来其他的安置点只需要依葫芦画瓢即可,即使学不到十成十,学个六七成总没有问题吧?
这样的工作很难?
她很不解。
“县长,额觉得……觉得金滩村只是个例。”
说着说着,张树成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了一百多米之外的那辆拖拉机。
杨县长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那辆崭新的拖拉机,顿时恍然大悟。
的确,不是每个村子都买得起拖拉机,但是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其实早在她看到张树成的汇报时,她心里就有了机械化改造的念头。
当然,因为财政的缘故,不可能每一个安置点都像金滩村一样,提供一台拖拉机,但办法总比困难多,一个村子配一台太奢侈,如果换做四个村子配一台,财政挤一挤还是能挤出来的。
倘若这也不行,那就用‘租’的,由政府出资购置机械设备,然后低价租给吊庄们。
“莫事,机械的事,额来想办法,虽然额不敢保证一村一台,但拖拉机一定会有的,具体方案等县里讨论好,额在通知你。”
听到县长的保证,张树成顿时大喜过望,如果真有这样的政策,未来的宣传工作可就好做多了。
“太好了,谢谢县长!”
激动之下,张树成直接给杨县长敬了一个君礼。
杨县长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农田。
“走吧,带额四处逛逛。”
随后,张树成便带着杨县长四处逛了逛,一边走一边向对方介绍着各项工作的最近进展。
“县长,这是村民们刚刚平整好的地,一共一千两百多亩,平均下来,每户大概有二十亩,具体规划额之前向您汇报过,按照村民们的规划,三分之一用来种土豆,这部分是村民们自己吃的,三分之一用来种玉米,这部分主要是用来卖的。
“剩下的三分之一用来种柠条,种柠条有两个目的,一来是为了防风固沙,二来是用来给牲口,也就是滩羊当饲料。”
“嗯,不错,不错。”杨县长听完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了,你之前和额提过,这些想法都是一个叫‘马喊水’的村户提的?他人呢?”
张树成迟疑片刻,道:“县长,他人现在不在村里。”
“不在?”
“是的,昨天不是新到一批吊庄户嘛,马支书的亲戚也来了,今天一大早,他就带着亲戚去区里买东西去了。”
说到这里,张树成语气微顿,而后看了一眼身旁的马得福。
“县长,得福是马喊水的儿子,如果您有什么想了解的,您问他也是一样的。”
杨县长闻言看了一眼跟了一路的马得福,朝他笑着点了点头。
“小同志,你爸是怎么想到养羊的?”
被县长这么一瞧,马得福下意识的挺直了背。
“额爸说,额们华夏人自古以来就是民以食为天,各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美食风格,而额们宁省,最好吃的就是滩羊了,凡是来过额们这里吃过的人,就没有不称赞的。”
“另外,额爸还说,咱们老百姓的日子会越过越好,老百姓兜里有了钱,餐桌上的选择就多了,以前不敢吃,舍不得吃的东西,都会陆续走向千家万户,就好比滩羊,以前是逢年过节才会吃上一顿,以后,就算是平常时候,老百姓也能吃得起!”
第二十四章 给个名头
“额爸说……”
“额爸还说……”
望着马得福那稚嫩的面庞,杨县长越听心里越是止不住的好奇,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竟然有这样的见识,确实是殊为难得。
不仅如此,这位农民不仅敢想,他还敢干,要知道一头羊可不便宜,万一销售渠道出了问题,又或者是养殖方法不当,羊群出了问题,对于吊庄户们而言,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最关键的是,这个名叫‘马喊水’的农民不仅自己带头干,而且还说服了其他村民和他一起干。
这才是最难得的!
关于这位农民,杨县长是有所耳闻的,对方能买得起拖拉机,说明他家的经济条件很好,可是其他村民就不一样了,他们是地地道道的‘穷人’,穷的连温饱都出了问题。
一般而言,穷人的胆子都比较小,做起事来难免会底气不足,‘马喊水’是用自己的钱养羊,成功了固然好,失败了损失的也不过是自己家的财产。
然而,其他村民则不一样,他们是要向政府借钱来养羊,一旦失败,这些村民将会背上‘沉重’的债务。
易地而处,杨县长自问即便是她,估计也说服不了那么多的人和她一起从事‘高风险’的事。
耐心的等待着马得福说完话,杨县长方才开口问道。
“小同志,你知道你爸什么时候回来吗?额想和他见一见。”
“额爸走之前说了,他大概中午回来。”
‘中午?’
杨县长心里暗自琢磨了一下,中午她大概率是没时间的,那时候市里和省里的领导都到了,她肯定是要全程陪同的。
如此一算,只能奠基仪式结束后,她才有时间。
“这样吧,等你爸回来了,你跟他说一下,开完会额想和他见见,你问一下你爸那时候他有时间没。”
县长要见老爹,马得福只觉得荣幸之至,他根本就找不到老爹拒绝的理由,当即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
“有,有。”
杨县长见状摇了摇头,道:“诶,你还是去问一问,等问好了,到时候再跟额说。”
县长都这么说了,马得福还能怎么办,只得点了点头。
“好。”
……
……
中午十二点,距离大会开始不到两个小时,李杰姗姗来迟,终于领着一大帮人回到了金滩村。
一行人每个人都拎着大包小包的,很是显眼,马得福一眼就瞧见了老爹的身影。
旋即,马得福连忙迎了上去,一边接过老爹手中的包袱,一边说道。
“爸,你可算回来勒!”
李杰听出便宜儿子话中有话,好奇道。
“咋了?”
马得福喜气洋洋道:“爸,额们县的杨县长说要和你见一面,杨县长现在在招待领导,她说等待开完会再和你见面。”
“见就见嘛,到时候你把她领来不就得了。”
其实,如果按照李杰的本意,他是不想和县里的领导打交道的,不过为了便宜儿子日后的前程,他怎么地也要应付一下。
“好,额待会就去和县长说。”
主席台上,杨县长也注意到了李杰一行人,不过她眼下实在是走不开,只是好奇的打量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
很快,时间就来了下午两点。
金滩村奠基仪式现场彩旗飘扬,人头攒动,宁省扶贫开发办公室副主任xxx,xx市副市长xxx…………海吉县杨县长等一众领导人共同参加了此次仪式。
作为东道主的杨县长率先上台,简短的发言结束,她便将话筒交给了省扶贫开发办公室副主任xxx。
省扶贫办副主任xxx对众人的工作进行了简短的评价,他认为海吉县在一众吊庄移民的区县中起到了表率作用。
海吉县给其他各区县树起了标杆,他充分肯定了金滩村取得各项显著成绩,同时展望探讨了未来的发展思路,明确了方向和目标。
虽然会议的时间很长,领导们的发言很多,但台底下的村民们却不觉得枯燥乏味。
一来会上的发言说的都是和村民们息息相关的事,二来原涌泉村,现金滩村的村民们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并且每个领导都点名表扬了他们的努力。
这让村民们无比的自豪,从落后集体到先进集体,他们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来自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们的带头人李杰。
如果不是他出谋划策,如果不是他力排众议,如果不是他带头冲锋,如果不是他慷慨解囊,这份荣誉根本就不会降临到他们身上,一想到这里,村民们不由对李杰更加的信服。
会议结束后,村民们三三两两的离开了现场,李杰也没有在现场多做停留,而是回到家里,等待着杨县长的到来。
约莫半个小时后,马得福领着一名中年女性来到了马家小院。
“爸,杨县长来勒。”
李杰闻言一脸笑意地迎了上去,一番寒暄过后,众人依次坐了下来。
谈话开始,杨县长率先开口,朝着李杰竖起了大拇指。
“马老哥,你的事情额都听说了,金滩村能有今天,真是离不开你。”
李杰笑眯眯的摇了摇头,谦虚道。
“哪里,哪里,领导过奖了。”
杨县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转而聊起了其他的话题。
作为现场官最大的一位,话题自然是围绕着杨县长来展开,众人说着说着,杨县长非常自然的提到了原先的涌泉村。
“马老哥,如果额没记错的话,你之前就是涌泉村的村支书吧?”
李杰微微一笑,心里暗道,果然来了,对方或许能瞒得过其他人,却是瞒不过他,接下来的展开,他都想好了,杨县长的目的只有一个,无非是想让他继续在金滩村当村支书。
不过,此举也正和他意。
“额那是暂代的,可不能算数。”
杨县长笑了笑:“代支书也是支书嘛,马老哥,你的工作做得很好,额看这个代字可以去掉了。”
李杰故意露出一副惊喜的样子,失声道。
“啥??”
杨县长莞尔一笑:“额的意思的是,请马老哥继续在金滩村当村支书,怎么样,马老哥,你愿意吗?”
面对对方的招揽,李杰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故意作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架势。
“这……可以……是可以,不过……不过……额有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