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薅羊毛
黄河冲出贺兰山，塑造了宁夏平原，几乎所有美食家都认为，这里的羊肉质地最佳，不腻不膻，丰盈鲜美。（出自舌尖第二季）
自1985年后，随着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的不断深入，原本由官方统购统销的农畜产品，不断向个人、企业放开，而作为宁省最著名的农畜产品之一的滩羊，自然不缺乏养殖户。
咩！
咩！
咩！
6月上旬，经常可以听到村里传出一阵阵‘咩咩咩’的羊叫声。
滩羊浑身是宝，其中尤以二毛裘皮著称，五宝中的滩羊皮指的正是二毛裘皮，所谓的二毛裘皮，指的是羊羔出生30天左右后被宰杀，再经过加工得来的裘皮。
然而，三十多天的养殖期实在太远，小羊羔根本就长不了几斤肉，对于金滩村的村民来说，杀三十多天的小羊羔取皮，太浪费。
因为，滩羊除了最知名的‘二毛裘皮’之外，还能产出羊毛，羊肉以及羊皮，这些东西全都可以卖了换钱，并且滩羊皮和‘二毛裘皮’的市场收购价格差别并不是特别大。
根据市场价格，三张羊皮的价值略等于两张‘二毛裘皮’，看似差的很多，但如果算上羊毛、羊肉的价值，直接杀羊羔取‘二毛裘皮’并不是散户们的首选。
只有那些专门贩卖‘二毛裘皮’的企业才会如此奢侈的宰杀羊羔。
一般而言，滩羊一年可以剪两次毛，6月份剪一次，九月份剪一次，前者是春毛，后者是秋毛，其中春毛的产量是秋毛的二倍。
综合而言，一只羊一年平均可以收获1.5公斤左右的羊毛。
随着市场渐渐放开，养殖户收获了羊毛也不用像原来那样，背着羊毛前往指定的收购站，只需要呆在家里等着那些个人以及小商贩们上门收购。
并且个人的收购价格往往还会高出指定收购站。
李杰身为金滩村‘首富’，也是首倡养殖滩羊的带头上，相比于那些只养了五只、十只滩羊的村民，他一口气购置了五十头滩羊。
这一次春毛收获期，五十只滩羊一共收获了55公斤羊毛，按照一公斤9.5的收购价，仅仅这一茬春毛卖了五百多块钱。
众所周知，羊只要不死，不杀，羊毛就可以一直薅下去，而且公羊和母羊互相配对，还能一直收入小羊羔。
套用愚公移山里的一句话，那就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当然，这是理想状态下，现实中的羊肯定不会一直不死，一直不杀。
然而，即便无法达到理想状态，养殖滩羊也是一门利润非常可观的生意。
扣除薅羊毛的收益，滩羊杀了不仅能卖皮子，而且还能卖肉。
宁省的饮食结构和很多地区不一样，这里的牛、羊肉需求非常旺盛，在当地有一句俗语叫‘没有一只羊可以活着做出宁省’。
虽说这只是一句俗语，但也可以变现证明宁省对羊肉的渴求。
宁省每年不仅要吃光本省内产生的羊肉，还得额外向新省、内蒙调进羊肉，以此弥补本省内羊肉的缺口。
某样商品供不应求，其价格自然也会随之上涨。
因此，养殖滩羊不论是看短期效益，还是看长期长期效益（滩羊出圈后），都是一条很好的脱贫之路。
6月份正值滩羊产毛的高峰期，凡是报名养殖滩羊的村民们，全都忙着给薅自家的羊毛。
而那些没有报名的，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薅羊毛。
这天中午，刚刚吃过午饭的李大有，一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在村里闲逛着，一边捏着一根细竹签剔着牙。
听着四处传来的咩咩咩的羊叫声，李大有的心也跟着活络起来，向来小心谨慎的他，既没有跟风种甘草，也没有跟风羊滩羊。
然而，这两天那些养了羊的村民，一天天地看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扎，每次一开口就是什么‘额今天薅了几斤几斤羊毛’、‘额卖了多少多少钱’之类的话。
聪明如他，岂会听不出这些人话里的‘炫耀’？
不就是赚了几十多块钱嘛，除了财大气粗的‘马喊水’，其他人至多也就赚了百来块钱而已。
区区几十百来块钱，还没有他搬十天砖赚得多。
有啥可炫耀的？
有啥可豪横的？
走着走着，李大有也不知道怎么得，就向着村部的方向走了过去。
金滩村是在编的自然村，哪怕村民们的房子还没有全部盖好，村部便率先盖了起来。
村部的位置在村子的正中央，没有院子，门前就是一大片空地，平时村子里开会，或者哪家办事都在这片空地。
久而久之，这里也成了村民们闲聊的聚集地。
因为这里够宽敞，并且人流量大，外来的商贩们也喜欢到这里或售卖，或收购商品。
这不，还没走到村部，李大有就远远瞧见了一个收羊毛的小商贩正和村里的韩三聊着什么。
那个小商贩不是第一次来金滩村了，李大有恰好认识，眼瞧着他们一个手提着袋子，一个身前摆着一筐筐雪白的羊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脸上都挂着开心的微笑。
李大有心里暗自猜测，这笔生意大概率是要成了，眼见如此，他不由暗戳戳的加快了脚步。
靠近后，李大有装出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竖起耳朵，偷听两人说话。
“老沈，你这价格能不能再提一点？”
“哎呦，额的亲娘呐，五块二毛，这价格还不够高吗？老乡啊，额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你也不是第一次找额了，昨天什么价格，你不是不知道吧？”
“昨天一斤的价格才四块九，今天额已经涨了三毛了，再涨的话，额可就得赔本了。”
“那……那额……不卖了！”
“别啊，要不额再给你加一毛，怎么样？”（咬牙启齿状）
“老乡，五块三毛，真的是最高价了，额这也就是看你们村的羊毛质量好，不然你去别的村子打听打听，有没有这么高价的？”
看着老沈情真意切的样子，韩三犹豫了一会。
其实，他昨天特地带着自家产的羊毛跑到隔壁农场去了一趟，收购点的人看了他家的羊毛，最终只给了四块五毛的收购价。
后来，他又找了几个跑单帮的小商贩，结果最高的人也才出价四块七毛五。
正因为了解过市场，韩三方才知道，老沈口中的最高价并不是说辞，而是实实在在的最高价。
半晌，韩三一把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了老沈。
“好，额卖你！”
“好叻！”
老沈笑眯眯的接过袋子，心里美滋滋的想着。
‘嘿嘿，又做成一笔，这一单又能从马支书那里多赚一笔补贴。’
第四十章 改变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两方对这笔交易都很满意，韩三卖出了心里预期价格，小商贩老沈则是暗自窃喜。
因为每从村民们手中‘高价’收一笔羊毛，老沈就能从李杰那里获取一笔补贴。
滩羊毛的市场价格是四块七毛五每斤，按照五块三一斤的价格收购，中间的差价就是五毛五。
如果按照该价格成交，老沈不仅能从李杰手中拿到五毛五的差价，还能额外领取两毛一斤的补贴。
虽说两毛钱一斤的补贴标准并不高，但这笔钱赚的轻松，来的又快，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李杰为什么要额外补贴老沈这样的小商贩，原因也很简单。
提高羊毛收购价格，让村民们获得肉眼可见的利润，如此不仅能提振养殖户的信心，也能鼓动其他人参与养殖。
而花费呢？
不过每斤补贴几毛钱而已，金滩村如今的养殖户并不多，而且每只羊一次性收获的羊毛也就一公斤左右（春毛+秋毛一起才有1.5公斤左右）。
即使每斤羊毛都额外倒贴0.75元，这一次春毛收获季的总补贴金额也不过超过三百块。
花三百块，既能振奋人心，又能吸引新鲜血液，可谓是一箭双雕。
这就叫，花小钱办大事！
一旁的李大有全程目睹了现场发生的一切，看着韩三一边舔手指一边数钞票的样子，一股子‘酸味’瞬间在他的心头泛滥。
想想自己，每天起早贪黑，天一亮就出发前往乡里的砖厂，累死累活一天也就赚个十来块钱。
反观韩三呢，这钱，来的太容易了。
作为村里的‘包打听’，李大有非常清楚放羊有多轻松，这活不仅妇女能干，就连五六岁的娃娃都能干。
此外，羊皮、羊毛、羊肉全都能卖钱，一头羊一年大概能赚一百块，十头就是一千，而他要赚一千块，必须得在砖厂搬上一百天的砖。
然而，李大有并不能在砖厂搬上一百天的砖，因为他还得种地，还得盖房子，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去搬砖。
‘这钱真好赚。’
暗自感慨后，李大有不禁萌生了跟着养羊的心思。
毕竟，相比于在工地上卖苦力，这钱赚的太轻松了一点，而且距离第一批养殖户养羊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其效益是有目共睹的。
只要不发生什么天灾**，用不了两年就能回本。
心动不如行动！
李大有最后看了一眼一边数钱一边偷着乐的韩三，随后身子一转，加快脚步离开了现场。
没过一会，李大有来到乡里的砖厂，找到了正在搬砖的儿子水旺。
“水旺，过来！”
听到熟悉的呼喊声，水旺手上动作一顿，面带疑惑的看向几米开外的老爹。
“爸，你不是在家休息吗？咋来了？”
李大有终究是年纪大了，类似搬砖这种重体力活，即便他有时间，也没法连续上工，前几天，他连续干了一个礼拜，结果把腰给闪了，不得不在家休养一段时间。
眼见儿子一动不动，李大有顿时脸色一板，用不耐烦的语气吼道。
“废啥话，赶紧过来！”
“哦，哦。”
被老爹一吼，水旺立马有了动作，几步跨到自家老爹身前，乖乖地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李大有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缓缓说出了刚刚做出的决定。
“额打算养羊。”
“啥？”
水旺一脸懵比的看向老爹，眼中满是讶然。
“养羊？”
“对，没错！”李大有微微一笑，抑扬顿挫道：“额们家也要养羊！”
水旺仔细的打量了一眼父亲，暗自嘀咕，也不知道自家老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之前，他也记不清自己向老爹提过多少次养羊的事，但每一次，全都无一例外的被老爹否决了。
现在这是咋回事？
老爹为啥突然改变主意了？
儿子眼中的意外，全都被李大有看在了眼里，然而，‘心高气傲’的李大有自然不会把真实原因告诉儿子。
如果被儿子知道真相，岂不是有损他在儿子心中的‘光辉形象’？
刚刚在来的路上，李大有早就想好了原因，只见他摆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语气从容道。
“儿咂，你知道额之前为啥不同意养羊嘛？”
‘还不是怕亏钱。’
水旺暗自撇了撇嘴，不过这话他是万万不会说出口的，只能在心里偷偷抱怨。
“额不知道。”
李大有淡淡一笑：“因为咱们村没人养过，那小羊羔多精贵，多娇嫩，万一养死了，买羊的钱可就打水漂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看看你三叔，你五墩叔，像他们这样的糙汉子都能把小羊羔养的像模像样，要是换做额们来养，肯定比他们养得好。”
水旺砸了咂嘴，尽管他严重怀疑这些话只是老爹的借口，但他不得不承认，老爹的话确实有道理。
理，是这么个理。
‘不管了，反正只要能养羊，额想那么多干嘛。’
自打‘喊水叔’第一次提出养殖滩羊，水旺就心动了，在他看来，‘喊水叔’可是有大本事的人，跟着他走，总不会有错的。
可是，碍于老爹的不支持，水旺不得不强行按捺住养羊的心思。
而今老爹好不容易松口了，他哪会反对，连忙举手赞成。
“那，爸，额们家要养几只？”
李大有大手一挥，豪气冲天道：“养……十只！”
本来，他是准备说二十只的，可是话到嘴边，李大有又改口了，因为他们家还得留钱盖房子。
如果要买二十只小羊羔，他们家盖房子的计划势必要推迟。
自古以来，房子就是老百姓的命根子，李大有再糊涂，也不会挪用盖房子的钱去买羊。
十只？
听到这个数字，水旺稍微有点小失望，外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吗。
真要挤一挤，他们家完全可以多买几头羊。
不过，有得养总比没得养好吧？
水旺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满脸期待地问道：“爸，额们啥时候去买？”
李大有拍了拍儿子的脑袋：“想什么呢？肯定得等贷款下来啊。”
与此同时，李大有心中暗道，自家这娃娃还是太年轻了，政府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花自己的钱，哪有借来的钱好？
第四十一章 喜讯
继李大有改变主意养羊，金滩村相继又有几户村民也跟着改变了主意。
李杰收到他们提交的申请后，当天就将申请表转交给了马得福，让他帮着给村民们去申请贷款。
一回生，二回熟，马得福已经给十几户村民办过‘助农贷款’，相关流程早已了然于胸，而且上级对金滩村又格外的关注。
因此，贷款很快就发放到了农户手中。
拿到贷款，村民们又把钱交到了李杰那里，委托李杰帮他们采购小羊羔，毕竟除了他之外，村里再也找不出比他更懂养羊的人了。
90年代初，市场经济已然初现端倪，只要手里有钱，很多东西都能顺利的买到。
资金一到位，李杰出门转了一圈，就把羊带回了金滩村。
人，都有从众心理，第一批养殖户和第二批养殖户的人数加在一起，金滩村养殖滩羊的人数已经超过户数的三分之一。
其他人一看左邻右舍纷纷养起了羊，即便是那些极其保守的村民们，也按捺不住那颗躁动的心，想要试着养一养滩羊。
一来二去，村里的养殖户数越来越多，仅仅半个月时间，就有超过十五户人家向李杰递交了申请。
一时间，养羊成了金滩村的潮流，如果哪家还没养的话，那么这户人家根本就不敢往人堆里扎。
因为一扎进人堆里，大家讨论的都是‘你家羊咋样了’、‘哪里还有地方放羊’、‘一天得喂多少饲料’、‘一天喂几次水’等等诸如此类的话题。
养羊的人多了，金滩村周围仅有的几块草地也跟着糟了殃。
这个年代的人，普遍都没有退耕还林、退牧还草的意识，哪怕村里明令禁止，不准一窝蜂的到一处草地上放羊，但仍旧有人忍不住触犯该项规定。
而且被抓住了，村民们的回答也是十分理直气壮。
金滩村三月底才刚刚通水，水来了，吊庄户才种上头一茬地，此时天气尚未入秋，地里种的粮食、饲料等作物也未迎来收获。
然而，小羊羔可不管你地里有没有收成，一旦你养了，就必须给它们喂食，要么喂买来的饲料，要么每天把他们赶到几里乃至十几里之外的草地上吃草。
是喂饲料，还是喂草？
前者要花钱，后者是免费的，村民们自然用脚投票，即便草地离村里很远，但为了节省点饲料费用，仍旧有许多村民不辞劳苦，每天早上赶羊，晚上收羊。
反正赶羊的活很轻松，只要稍加训练，不用壮年劳动力出马，女人、老人、孩子也能胜任。
村民们的小心思、小动作根本就瞒不过李杰，据他所知，五里之外的那块小草地，已经被村里的养吃秃了皮。
可是，面对这种情况，他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
总不能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做，全都用来盯着村民吧？
何况，如今国内的大环境大多如此，不仅老百姓，就是有些官员也没有生态保护的意识，很多地方都遵循着‘先发展后治理’的理念。
再过几年，官方才会将‘可持续发展’的理念纳入战略规划。
此外，李杰之所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关键的因素是，这种情况并不会持续太久，等到秋天，地里收获了第一批饲料，现今这种情况就会大为改善。
……
……
……
转眼间，九月悄然而至。
这一天清晨，正在洗漱的马得福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干呕声，转头一瞧，只见水花正站在厨房门口，手扶着门框，对着干燥的地面干呕着。
看到这一幕，马得福连忙放下牙刷，快步走到媳妇身边，一脸关切道。
“水花，你没事吧？”
马得福一边说着，一边帮水花拍着背。
“呕……额……呕……没事。”
片刻后，水花觉得情况好转了一些，旋即转头一笑。
“额没事。”
望着水花勉强的样子，马得福心里很是担心，也顾不上擦一下嘴边残留的牙膏沫，当即抓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走，跟额去爸那里，让爸给你看看。”
“不用，额就是有点反胃。”
水花略微挣扎了一下，但是马得福却像铁钳子一般，纹丝不动，仍旧坚定地拉着水花往父母家赶去。
几分钟后，马得福赶到家里，刚一踏入院门便朝着里屋喊道。
“爸，爸。”
屋内，李杰听出马得福语气中带着的焦急，只以为村里出了什么事，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筷，步履如飞的走了出去。
看到父亲的身影，马得福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心中的焦急莫名地消减了三分。
“爸，水花刚刚一直在家里干呕，也不知道是吃坏东西了，还是怎么地，你快帮忙看一下。”
干呕？
听到这两个字，李杰顿时联想到了什么。
算算时间，小两口结婚也有小半年了，肚子也该有点动静了。
不过，具体情况是不是他想的那样，还得仔细检查一下。
“水花，坐。”李杰朝着院子中央的木凳指了指：“额给你看看。”
虽然水花自觉身体没什么毛病，但来都来了，看一看总归是好的。
“把手给额。”
坐下后，李杰提醒了一下正在愣神的儿媳妇，水花一听，立马将手放到了桌上。
仅仅数息时间，李杰便印证了心中的猜测。
果不其然，水花的脉象正是‘喜脉’。
眼见老爹脸上的神色变了变，马得福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道。
“爸，水花咋了？”
李杰收回把脉的那只手，哈哈一笑：“好事，好事，水花，你有喜了！”
嗡！
小两口得知这一消息，脸上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全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愣了许久，马得福率先回过神来，只见他情绪激动道。
“爸，真的吗？”
“嗯。”李杰笑吟吟的点了点头，语气温和道：“得福，你要当爹啦。”
“我要当爹了？”
“我要当爹了？”
马得福的嘴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只觉得一股又一股的热流涌上心头，难以遏制心中的澎湃。
第四十二章 辞职
“谁？谁要当爹了？”
得福妈妈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动静，着急忙慌的跑了出来，走到院子里，德福妈妈看到现场的情况，立马明白了，只见她满脸喜悦的朝着一旁的儿媳问道。
“水花？你有了？”
“嗯。”
水花羞赧的点了点头。
“好！好啊！”
得福妈闻言顿时乐的找不到北了，只知道一个劲的叫好。
没过多久，马得宝也闻讯而来，得知嫂子怀孕的消息，这小子也是一脸的高兴。
“得福，回头你按照房子去医院把药给买回来，每天给水花喝一副，连喝三天即可。”
这次水花怀孕完全是意外之喜，在李杰检查前，所有人包括水花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怀孕。
因此，前些日子她依旧像之前那样，没事的时候就下地干农活，以致于动了胎气。
“呃，好。”
马得福愣了愣神，最终还是将方子塞进兜里。
“对了，还有一件事。”
眼见马得福没有多问，李杰便将准备好的说辞压了下去，转而提起另外一件事。
“回头你记得和张主任说一下，等孩子出世，额就准备退休了。”
虽说距离孙子出世还有大半年，但辞职这件事，还是早作报告为好，如此一来，也让县里有充足的准备时间。
不论怎样，金滩村都是吊庄移民过程中第一个成建制的自然村，同时，也是各项扶贫政策的带头人。
另外，金滩村还是是官方竖起来的典型之一，在李杰的带领下，金滩村获得了多项第一的成就。
第一个破八十户的安置点！
第一个建村！
第一个采用机械化耕地！
第一个通电！
第一个通水！
第一个种植甘草、柠条等经济作物！
第一个发展养殖业！
鉴于金滩村取得的成就，上级经过多方考量，如今其他的安置点，或多或少都借鉴了金滩村的发展路线。
正因为金滩村的特殊性，李杰方才让马得福提前和县里打个招呼。
“啥？退休？”
听到自家老爹要退休，马得福惊诧莫名，满脸疑惑的看向父亲。
尽管他知道父亲在接手金滩村时，便和县里的领导约法三章，但是现在就提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毕竟，距离孩子出生还有大半年呢。
“爸，你现在说会不会早了一点？”
“早啥早？”
李杰眉头微蹙，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马得福一眼。
这小子，完全没有悟出他的意思。
金滩村村支书这个位子，谁当谁升职，根据他前段时间和杨县长达成的私下协议，在他卸任后，村支书的位子就由马得福来代理。
本来依照马得福的资历，肯定是没办法正常调任的，但看在李杰为金滩村做了诸多贡献，杨县长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当然，这一切马得福是不知情的。
……
……
……
翌日，马得福上班后来到了张主任的办公室，向他汇报了这一情况。
听说‘马喊水’要辞职，张树成很是惋惜，不过人家本来就是‘代理村支书’，不是在编干部，而且接任前，‘马支书’便定下了调子，孙子一出生就退休。
因此，张树成纵使心里不舍，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惋惜过后，张树成也不忘恭喜了一下马得福。
很快，‘马喊水’要辞职的事就被张树成汇报给了远在海吉的杨县长。
接到张树成的电话，杨县长虽然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毕竟马得福结婚也有段日子了，老婆怀孕实属正常。
挂断电话，杨县长坐在办公室里陷入了沉思。
既然‘马喊水’要辞职了，那么给马得福调动工作的事也得提上日程了。
好在马得福工作以来的表现一直很不错，把他放到金滩村村支书的位置上，即便有些‘破格’，但也不会引起太多的非议。
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马得福，根本就不知道他早已被父亲安排的明明白白，此时的他，还没从‘即将要当爸爸’的喜悦中回过神来。
没过几天，水花怀孕的消息便在金滩村里传开了，吊庄移民一年多时间，这是金滩村第一次迎来一个新的小生命。
与此同时，水花的身份又很特殊，两相结合，一波又一波的村们提着东西上门向两人道喜。
马得福被村民们的热情给吓到了，虽然村民送的东西都是一些生活用品，但他还是觉得，自己不应该收这些东西。
随着来的人越来越多，家里的‘礼物’也越来越多，马得福每次一回到家，看到墙角摆放的玉米面、面粉、鸡蛋、小孩衣服等东西，他就脑壳疼。
这些东西，他不收都不行。
哪怕他说了不收东西，村民们还是强塞给了他。
后来，马得福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去向他爹寻求帮助。
听完儿子的讲述，李杰不由哑然失笑。
自古以来，华夏就是人情社会，碰到节假日，或者遇到什么喜事、丧事，亲朋邻里往往都要互相走动走动。
只要置身其中，就免不了人情往来。
人情，人情，讲究的是有来有回，讲究的适度，村民们送给马得福的那些东西，都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完全够不上‘受贿’的标准。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马得福此举虽然有些小题大做，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公职人员的腐化坠落通常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大多都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慢慢地逐渐深入，最终刹不住车。
絮絮叨叨说了大半天，马得福面带苦涩的问道。
“爸，你说额该怎么办？”
李杰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好了，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回头额来解决。”
“那，咋解决嘛？”
“简单！”李杰打了个响指，缓缓道：“再过不久，就到了金滩村正式建村一周年的日子，到时候额牵头，大家一起聚一聚，好好吃一顿，一来庆祝建村一周年，二来，为我那未出世的大孙子庆祝一下。”
吃一顿？
马得福心里暗自琢磨了一会，这倒是不失为一种办法，毕竟办一场宴席的花费可比村民们送的东西值钱多了。
第四十三章 回海吉
这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金滩村建村一周年大会如约召开。
望着台下的一张张笑脸，饶是久经风雨的李杰，心里也不由生出一丝暖意。
“各位，今天开这个会的原因，想必大家都知道了，这一来嘛是庆祝一下咱们正式建村一周年，二来，额也有件事要宣布一下。”
“再过几个月，额的孙子就要出世了，到时候这村支书额就打算卸任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众人的耳边，现场顿时一片骚动。
“啥？不干了？”
“喊水叔，你可不能不干啊，额们还指着你带额们发家致富呢，大家伙说，是不是？”
“是！”x12
“喊水，你……你怎么能不干了呢？”
……
……
台上的老支书看着乱糟糟，如同菜市场般的大会现场，抬起手上的旱烟袋，重重的拍在了话筒上。
嗡！
嗡！
喇叭中瞬间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杂音，被‘轰炸’的现场也为之一静。
眼见现场稍微安静了一些，老支书对着话筒缓缓道。
“静一静！”
“这件事喊水和额说过了，虽然他不当这个村支书了，但村子里的事，他是不会放手的，大家有什么困难，还是可以去找他。”
老支书德高望重，他说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村民们也很信服。
就在这时，李大有忽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向着台上的老父亲质问道。
“万一上面派来的人乱搞，该咋办？”
老支书狠狠地瞪了李大有一眼，丢给对方一个待会回去再收拾你的眼神，如果按照他的脾气，他肯定不会回答这种问题的。
咋？
不相信政府？
然而，村民们的情绪却被李大有的话给调动起来。
面对这种情况，即使不想回答，也必须直面这个问题。
老支书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李杰，示意他自己惹得麻烦自己解决。
李杰见状微微一笑，接过话筒解释道。
“其实大家完全莫必要担心这件事，上面派什么人来，一定会慎重考虑的，更何况，额们自己种地，自己养羊，只要政策不变，谁当支书又有啥关系？”
接下来，李杰又是一番情真意切的讲述，通过摆事实，讲道理，村民们心中的担忧和不安，终于慢慢消褪。
开完会之后，宴席也准备的差不多了，由于开会的地点和吃饭的地方都是同一片地，大家都不用移步，直接帮桌椅摆放好等着上菜就行了。
……
……
……
翌日清晨，摩托车的轰鸣声划过金滩村的上空，当车子行驶到村口时，忽然停了下来。
“得宝，喊水叔，你们这是去哪啊？”
“额送额爸去乡里。”
问话的人是虎娃，他恰好也准备去乡里买点东西，只见他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踌躇了半天也没能把到了嘴边的话说出口。
看到虎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李杰拍了拍后座，坦言道。
“快上车！”
虎娃腼腆一笑，颇为不好意思地的回道。
“谢谢叔！”
道完谢，虎娃麻溜的坐到了摩托车的后座上，然而这辆摩托车是一辆轻型摩托车，设计之初就是按照荷载两人来设计的。
因此，坐在最后边的虎娃只能一半屁股在前面的皮质座椅上，一半屁股坐在后面的不锈钢货架上。
车子刚刚发动没多久，李杰的耳边就传来了虎娃的声音。
“叔，你今天咋起这么早？”
“有点事，今天要回海吉一趟。”
“哦。”
虎娃本就不善言谈，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
李杰这一次回海吉并不是为了回涌泉村，毕竟他家里的人都移民到了金滩村，涌泉村那边除了祖坟之外，再无其他的牵挂。
他的主要目的是，去县里和杨县长见一面。
晃晃荡荡六个多小时，当李杰赶到海吉县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三点。
一到海吉，他便直奔县政府而去，杨县长知道李杰今天要来，她很重视这次会面，为了挪出时间，她早早就推了原定于今天下午的一个会。
县长办公室。
李杰老神在在的端着茶杯，静静地等候着杨县长看完手中的文件。
这份文件是他这次专程带来的，杨县长一看到标题立马就被手上的文件给吸引住了。
《精准扶贫：打造‘合作社+基地+农户’模式》
一看到标题名，杨县长顿时眼前一亮。
精准扶贫？
这个词好啊！
接着再看下去，合作社+基地+农户，这个模式乍一看她就觉得有点眼熟，仔细一想，这不就是金滩村的模式吗？
从政二十多年，合作社模式，杨县长简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她年轻那会还插队当过合作社的社员呢。
不过，基于对李杰的信任，杨县长觉得这份文件中的‘合作社’和她记忆中的合作社并不是一回事。
接着往下看，果不其然，此‘合作社’确实非彼‘合作社’。
文件中的合作社只是农民自发成立的抱团组织，大家聚在一起，彼此协作，互帮互助，集体建设一个养殖基地，坚持规范协作，开展集约化经营。
集体化经营的好处是显然易见的，首先，有利于合理分配劳力，提高生产效率，再次，也有利于机械化的推广，毕竟单人购置机械对于普遍贫困的村民来说，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再次，对于销售方面，集体化也有独特的优势，产量越高，在出售的时候议价空间也就越多，同时，村民们也可以内部推举出一位精明能干代表，从而规避掉许多销售风险。
不仅如此，文件中的最后一页还提出了一种另外的模式，这种模式也是‘合作社+基地+农户’，但该合作社的牵头工作是由官方主导的。
相比于农户自行结社，官方主导的合作社拥有着更高的可操作性，比如在贷款方面，原材料采购方面，在种植技术推广方面，官方都有着难以企及的优势。
看完这篇文章，杨县长只觉得茅塞顿开，那几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也随之迎刃而解。
第四十四章 目的达成
此时此刻，杨县长心中忽然有些后悔，后悔答应对方退休的请求太过爽快了一些。
如果上天在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一定不会如此轻易的答应对方。
只可惜，现在的情况是话已经放出去了，也收不回来了。
不过好在接任金滩村支书的人是马得福，两人是父子关系，杨县长相信假如金滩村遇到了什么问题，这位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杨县长并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女人，沉吟片刻，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只见她轻轻合上手中的文件，庄重道。
“马老哥，额代表海吉县的老百姓谢谢你！”
说着说着，杨县长倏地站了起来，主动向李杰鞠了一躬表示感谢。
“杨县长，你这太客气了。”
李杰见状连忙站起身来，挪动步子，往旁边稍微移了半分。
“如果没有政府的大力支持，额就是想折腾也没有机会，归根结底，还是要感谢政府。”
杨县长却不是很认同李杰的这番话，只见她摇头道：“老哥，你这话说的可不对，为人民服务，带领治下老百姓脱贫，额们责无旁贷。”
“但老哥你不一样，你没有这个责任，也没有这个义务。”
“所以说，老哥，额得代表额自己，以及海吉县七十万人，感谢你，感谢你为额，为他们蹚出了一条脱贫致富的康庄大道！”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李杰如果再继续钱学下去，难免就有些矫情了，他没有再躲，安然的接受了杨县长这一礼。
道完谢，双方再次坐了下来，杨县长瞥了一眼桌上的文件，开口道。
“老哥，额对这份文件还有几个疑问，还得麻烦你仔细和额说道说道。”
李杰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对方说出自己的问题。
杨县长开门见山道：“你在文件里提到的合作社模式，虽然好，但有一个问题却亟需解决，并不是每一个村子都能选出一位各方面都合格的带头人，关于这一点，不知老哥是怎么考量的？”
李杰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气定神闲道。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村子里找不到，那就去外面找，比如，可以设置一个对口负责人或者对口单位。”
“举个例子，就以额们旁边即将成立的银滩村来说，县里完全可以设立一个对口扶贫工作小组，组长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某个单位。”
杨县长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方法，然而这么做的话，势必会给对口帮扶的个人带来更大的工作量。
不过这个问题也不是不能克服，如果一个人无暇兼顾的话，那就往对口扶贫小组里多塞几个人，人多了，处理事情的效率自然也就高了。
此外，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万一遇到什么问题，群策群力之下，宗师更加容易打开思路，找出办法。
当然，增派小组成员也不是没有缺点，人一多，决策的效率自然也就跟着慢了一些，并且也容易出现互相推诿的状况。
但综合而言，还是瑕不掩瑜。
随后，杨县长又问了数个问题，李杰全都一一耐心的给予了解答。
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谁也没去在意时间的流逝，这可苦了门外的县长秘书胡勇。
期间，杨成数次来到门口，每一次都准备伸手敲门，最后却是收回了动作，毕竟杨县长之前嘱咐过他，如果没有十万火急的事，千万不要打扰下午的这场谈话。
就在会谈刚开始没多久，胡勇就接到市秘书办的一通电话，市办告诉他，刘市长明天上午会来县里。
胡勇跟着杨县长已经三年了，对于这类的接待工作早就驾轻就熟，但上级来人，不论怎样，杨县长肯定都是要做一番准备的。
尤其最近这段时间，由杨县长挂帅的吊庄移民工作，取得了不菲的成绩，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刘市长肯定会问一问相关的工作进度。
滴答！
滴答！
时间缓缓流逝，直到天色渐暗，尘封已久的办公室大门终于再次敞开。
只见李杰和杨县长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刚一走出办公室，杨县长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秘书，两人合作多年，早已形成了默契。
杨县长一瞧秘书的脸色就知道，对方估计有什么事要找她。
然而，现在的她却顾不到对方头上去，相比于其他事，眼下这件事显然更加急切一点，随后只见杨县长朝着秘书使了眼色，表示‘有什么话待会再说’。
今天下午这场谈话虽然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看似很长，杨县长却嫌它时间太短，如果可以选的话，她宁愿饿着肚子和李杰一直谈到天明。
但作为东道主，她肯定是不能这么做的，眼瞧着快到饭点了，杨县长主动结束了这场谈话，并且郑重地邀请李杰吃顿‘便饭’。
然而，李杰却拒绝了一起吃饭的邀请，转而提到需要回涌泉村一趟。
纵使杨县长反复挽留数次，李杰依然没有松口。
因为在李杰看来，他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了，这饭吃不吃完全是无关紧要的事，毕竟该说的他下午都说了，杨县长对‘合作社+基地+农户’模式也已了然于胸。
继续吃这顿饭，席间也不过是些客套的应酬而已，何况，有了今天这场谈话打底，即使他坚持不去，杨县长也不会心生怨怼。
所以，去不去，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最终，杨县长眼见李杰一再坚持，索性也不再挽留，转而朝着秘书招了招手，让秘书安排了一辆车将李杰送回涌泉村。
目送李杰上车之后，杨县长终于有时间问起了秘书。
“小胡，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胡勇微微点头道：“市里下午来了电话，明天刘市长会带队来县里考察，书记那边也打了个招呼，这一次刘市长来我县，主要就是为了听取吊庄移民的工作汇报。”
听到这个消息，杨县长眼中不禁露出一丝讶异之色，这着实有点突然，虽说突然了一点，但她心里却丝毫不担心。
今天下午那场谈话，她的收获太大了。
倘若明天在会上，她把今天下午的收获发表出去，定然可以一鸣惊人！
‘马老哥，额可得好好谢谢你啊！’
‘只是马老哥什么都不缺，额该怎么感谢他呢？’
忽然间，一个人影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马得福！’
‘对，这小伙子挺不错的，倒是可以好好培养培养。’
第四十五章 额当村支书？
凛冽的冬日，吃上一顿热气腾腾汽锅滩羊绝对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
小酒馆内，张树成正热情的给对面的马得福夹了一块鲜盈丰美的羊肉。
“得福，来，吃块羊肉。”
自打上饭桌起，马得福就是带着一肚子的疑惑，他不知道张主任为啥特地请他吃了这顿饭，他也不知道张主任口中的好事到底是什么事。
反正他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张树成带到了这家小饭店里。
马得福没有什么心眼，什么事都展露在了脸上，张树成一眼就瞧出了对方心中的疑惑，不过他并没立刻将所谓的‘好消息’告诉马得福，而是聊起了别的。
“得福，算算时间，额们一起共事也有一年多了吧？”
马得福心中默算了一遍，点头道：“嗯，有了，已经一年零七个月了。”
“是啊，时间一晃，好快啊，额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还问过额，为啥要把人从山沟沟里带到戈壁滩上来开荒，吃苦。”
说着说着，张树成拿起了桌上的酒杯，两人轻轻一碰，各自喝了一口，喝完酒，只见张树成笑吟吟的看向马得福，打趣道。
“得福，额想你现在应该不会再有这种疑问了吧？”
马得福腼腆一笑，默默的摇了摇头。
吊庄移民的效果是显然易见且卓有成效的，今年秋天，金滩村的村民们终于收获了地里种的第一茬粮食。
虽说亩产仍旧不高，但每家每户可耕种面积多，积少成多，此次收获的总产量却是不少的。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收获了这一茬粮食，村民们终于不用担心来年饿肚子了。
这才多长时间？
仅仅一年多的光景，村民们就摆脱了长期困扰他们的饥饿问题。
明年，他们终于不用再领救济粮了。
村民们虽说领救济粮时都很高兴，毕竟这是免费来的，但这些笑容又有多少是发自内心的呢。
领救济粮很光荣吗？
一点也不！
领了救济粮，也就意味着你是需要被救济的对象。
你每吃一口救济粮，你嘴里的粮食都在提醒着你，你们家是一个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家庭。
如此这般，村民们又怎么可能发自内心的高兴呢？
那些笑容，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其实这些事，马得福都知道，只是他一直不说而已。
然而，自今年开始，这种现象就再也不会出现在金滩村了。
这一次丰收的喜悦不仅感染了金滩村的吊庄户们，就连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涌泉村也知道了这件事。
为此，许多早就蠢蠢欲动的涌泉村村民们，终于将心中的想法付诸了行动，一个二个抢着报名参加吊庄移民工作。
村民们踊跃报名，马得福既感到幸福，又有些许烦恼，幸福的是，帮助家乡（西海固）人民摆脱贫困，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
烦恼的是，随着大量吊庄户的到来，他们工作小组的工作势必会加重，可以预见，未来一年乃至两到三年时间，他们所在的小组都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
一念及此，马得福格外感激政府，感激政府制定了吊庄移民政策，同时，对于张树成他也满怀感激，如果没有张主任，他现在只怕还在农机站里工作呢。
哪有机会参与进如此激荡飞扬的脱贫大业中？
“主任，额敬你一杯。”
张树成笑眯眯的拿起酒杯，将杯中剩下的酒一口气给干了。
“得福，咱们一起工作这么长时间，额今天就借着酒劲，好好和你说说心里话。”
“您说。”
“你这孩子，心眼实诚，做起事来有板有眼的，很有章法，责任心也很强。”
面对领导的夸奖，马得福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接受？
自己这脸皮是不是太厚了一点？
否认？
好像又有点矫情。
于是，马得福只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到马得福脸上的表情，张树成不由想起了刚刚参加工作时的自己，那时候的他，一样的不善言辞，一样的腼腆。
看着马得福，就像是看着过去的自己。
想着想着，张树成便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前天，他如同往常的回到海吉县例行汇报工作。
汇报完，杨县长把他给单独留了下来，并且透露了一个消息给他。
再过两个多月，金滩村代理村支书‘马喊水’就要卸任了，县里经过多次讨论，综合各方意见和建议，最终决定，由年轻干部马得福继任金滩村代理村支书一职。
一般而言，委任村支书压根就不需要县里多次开会讨论，但金滩村不一样，它是特殊的。
作为吊庄移民‘第一村’，不仅官方内部，就连外界也对金滩村格外的关注。
因此，金滩村村支书一职看起来职位很小，却很有份量。
张树成从来没有想过，村支书一职会落在马得福身上，毕竟，马得福工作年限实在是太短了，仅仅一年多时间而已。
按照官场的潜规则，以马得福的资历，还不足以胜任这个职位。
张树成这么想并不是出于嫉妒，他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马得福能当上金滩村的村支书，哪怕只是代理的，他也由衷的为马得福感到高兴。
当然，高兴和感慨并不冲突。
“得福，你还年轻，你的未来一定会比额走的更远。”
马得福疑惑的看了一眼张树成，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忽然话锋一转，说到了未来。
“对了，额差点忘了正事。”
张树成见状索性也不再继续卖关子，直接说出了今天请客吃饭的缘由。
“得福，额在这里提前恭喜你一下！”
“根据县里的通知，金滩村代理书记一职，将由你来接任。”
“啥？”
听到这个消息，马得福顿时大吃一惊，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和张树成一样，他打破脑袋也不想到，自己会当上村支书？
他根本就不敢想！
回过神来，马得福连连摆手道。
“主任，不行……额……额不行的。”
一年多的相处，张树成自认为他还是很了解马得福的，如果换做旁人这么说，他可能会误会，但换做马得福来说，他相信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第四十六章 惶恐
“得福，你要相信你自己！”
其实，张树成心里还有半句话没有说，马得福接任金滩村村支书，看似不合适，但冷静考虑一番，由他来接任，或许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为什么？
因为前任金滩村代理村支书是‘马喊水’，而‘马喊水’又是马得福的爹，他们两人是父子关系，如果换做旁人来接任，只怕很难得到‘马喊水’尽心尽力的辅助。
起初，张树成得知马得福接任村支书，脑中偶尔也会闪过‘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的念头。
但事已至此，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金滩村这面旗帜不能倒。
纵观金滩村过去一年所取得的成就，不论怎么看，都是极其惊人的。
虽说吊庄移民是上级制定的政策，虽说大家都相信吊庄移民的确可以帮助西海固地区的老百姓走出贫困，但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刚刚成立一年的移民村，竟然解决了温饱问题。
尽管金滩村的成功是特例，不具备普适性，但借助金滩村的发展轨迹，无疑可以加速吊庄户脱贫的步伐。
深知内情的人都知道，金滩村的发展全都离不开一个人。
那个人正是现任代理村支书——‘马喊水’。
回望过去一年金滩村发生的种种，张树成很是佩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农民，对方好似拥有着极为广阔的视野，总能从复杂无序的情况下闯出一条路来。
正因为以上种种原因，张树成才认为马得福是最理想的那个接任者，他想，县里的领导应该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破格提拔马得福。
一旁的马得福并不知道这些内情，单纯的他只以为上级看到了他过去一年时间里的努力，此外，如今金滩村的村民全都是原涌泉村走出来的，相比于其他人，他更加容易打入这个集体。
然而，村支书虽然只是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村官，但需要解决的事情却不少，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靠村干部去解决。
同时，水利局、供电局、财政局、农业局、民政局、扶贫办等各类机关，也要村支书出面进行一一协调。
马得福虽然心思单纯，但他并不傻，他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力，在他看来，以他目前的能力是无法胜任村支书一职。
哪怕是‘代理’，也不行。
一想到自家老爹的‘代理村支书’是怎么做的，马得福心中更加没有底气。
望着沉默不语的马得福，张树成心中一叹。
或许，对于年轻的马得福来说，骤然接任村支书，而且还是风头正劲的金滩村村支书，压力未免太大了一点。
但上级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即使马得福心中自信不足，也得硬着头皮顶上。
“得福，没人谁是生而知之的，遇到不会的事情，额们可以学，就好比额自己，当初县里决定让额去动员老百姓吊庄。”
“那时候，额心中也是一片惶恐，根本就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可是，莫办法，额们既然吃的是国家饭，即使再苦，再难，也得坚定不移的往前冲，而且还得带头往前冲。”
“就像打仗一样，冲锋号一响，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得义无反顾的向前冲！”
这番话的确是张树成的肺腑之言，他是部队出生的转业干部，虽然他已经转业很久了，但军人的天性仍然牢牢的刻在他的骨子里。
马得福闻言心中忽然涌起一阵热流，只见他缓缓抬头起来，看向情真意切的张树成。
这一刻，马得福忽然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那时，张树成的眉毛就像被人拧了起来一样，成天到晚都是皱着个眉头，脸上的神色是一片愁云惨淡。
直到‘逃户’的问题解决后，笑容方才重新回到了张树成的脸上，但这些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
很快，郁结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而且就像是安了家一样，几乎天天都能看到。
马得福目光略微往上偏移的半分，即便是在昏然的灯光下，仍然可以依稀看到掩藏在一头黑发中的些许白色。
初见时，张树成的头上可没有这么多的白发，彼时，张树成那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可给马得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是，仅仅一年多的光景，那一头的乌黑浓密就不见了，与此同时，张树成脸上的皱纹，好似也更深了一点。
张树成的改变之所以这么大，完全是因为压在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
马得福并不是怕担子太重，他也不怕苦，也不怕累，他怕的是自己干不好，他怕辜负了领导的期许，他怕辜负了乡亲们的信任。
这些才是他真正担心的事。
张树成看着仍旧愁眉不展的马得福，一时间也不该如何鼓舞对方，因为他该说的都说了。
最后，张树成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得福，加油！”
“嗯！”
虽然马得福看似答应了下来，但是他忐忑的语气却是出卖了他。
张树成见状不由叹息一声：“得福，如果你心里实在没底，为什么不去找你爸商量商量呢？”
听到领导的提醒，马得福脑中灵光一闪，这句话好似将他眼前笼罩着的层层迷雾拨开来了，只觉得豁然开朗。
对啊。
自己为什么不找老爹商量商量，问问他的意见？
马得福没有什么城府，心里的想法大半都表现在了脸上，看到他脸上神色变幻，张树成已然明白了他此时的状态。
月上柳梢，马得福骑着二八大杠回到了金滩村，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转道去了父母家里。
咚！
咚！
“爸，您睡了吗？”
马得福站在卧室门外，轻轻的敲了敲虚掩的房门。
没过多久，门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吱呀！
随着木门缓缓打开，披着一件单衣的李杰走出了房间，看到满身酒气的便宜儿子，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孩子平时可没有喝酒的习惯。
“咋了？”
“爸，额今天听主任说，上面要派额来当代理村支书，可是您一直教导额们，有多大能力，吃多少饭，额觉得额当不好。”
李杰闻言恍然，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小子，真是……
第四十七章 愧疚
这小子，真是太缺乏自信心了。
有自己在背后为其‘保驾护航’，竟然还怕当不好一个小小的村支书？
“额看你啊，这是瞎操心，一个支书有啥干不好的？”
借着微弱的月光，马得福看清了父亲脸上的神色，相比自己的踌躇不安，父亲的神色恰好和他相反，对方脸上满满地全是自信。
这件事在父亲那里，就像是不值一提。
犹豫半晌，马得福开口道。
“爸，额……额觉得，还是由你来当村支书比较好。”
“想啥呢？”李杰拍了拍他的脑袋，故作生气道：“你爸今年都多大年纪了，额操劳了大半辈子，就不能享享清福啊？再说了，额要是继续当支书，额那未出世的大孙子，谁来带啊？”
虽然马得福目前只是个连级别都没有的办事员，但因为在扶贫办工作，平时工作特别忙，尤其遇到新一批吊庄户来的那阵子，即使忙到三更半夜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幸好水花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女人，尽管她现在怀着孕，需要照顾，但她却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不仅如此，她还很支持马得福的工作，每当马得福遇到棘手的问题时，她反而会主动地开解丈夫，帮着他一起想办法。
吊庄移民是一项长期政策，短时间内，移民工作肯定不会结束，可以预见，如果马得福仍旧在扶贫办工作，未来几年，他肯定会像现在这样忙，或者更忙。
因此，等到孩子出生后，马得福大概率是没有时间带孩子的。
反观水花，也不见得有太多的空闲时间，毕竟家里的事情也不少，地里的田总不能就那么慌着吧，一方面又要干农活，一方面又要带孩子，单靠水花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水花外表柔弱，心里却很有主见，虽然李杰曾经提过让家里帮忙照顾田地，但她却是态度坚定的拒绝了这一提议。
她又不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论种地，她也是一把好手，以前她家里的地有大半时间都是她种的。
当然，对于让老人带孩子这件事，水花却是没有表示反对，因为在农村，年轻人或是务农，或是外出打工，老人在家带孩子，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现象。
听完老爹说的话，马得福着实是无言以对。
带孩子着实是个大问题，总不能让年迈的父亲去给他们家种地吧？
另外，他也说不出‘地不种了的话’，毕竟他才刚刚参加工作不久，每个月发下的工资，也就堪堪够她和水花两个人生活。
如果再加上一个孩子，着实有点够呛。
至于，让得宝帮忙照顾田地，他的意见和水花是一致的。
这么做肯定不行！
得宝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他既要种地，又要养羊，而且最近他还带着村子里的同龄人一起外出打零工。
这么多事加在一起，得宝整天忙着都看不到人影，又哪有时间帮他们家照顾农田。
虽然马得福相信，只要他开口，弟弟即便再忙也会应承下来，但他不会这么做，也不能那么做。
身为哥哥，他知道得宝忙前忙后的原因。
得宝想得很简单，他只是想多挣点钱，婚后让麦苗过上好日子。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没吃过猪肉，你还没见过猪跑吗，额平时怎么做的，你就跟着怎么学，而且你工作上遇到问题，也可以过来找额。”
“相信额，当村支书，没那么难。”
看着父亲自信昂扬的样子，马得福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忽然间松了许多，虽然他的仍然有些担心，但相比于之前，他的确安心了不少。
李杰瞧了一眼外面的月色，摆了摆手道。
“都这么晚了，快回去吧，别让水花担心。”
“嗯，爸，那额回去了。”
“回去吧。”
回到家中，马得福轻手轻脚的走到卧室的窗户前，借着明亮的月色，打量了一眼屋内的情况，眼见水花和母亲都入睡了，他便蹑手蹑脚的走进了旁边的客房。
随着水花的肚子越来越大，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不是很方便，而马得福工作又忙，无暇顾及家里，得福她妈就住进了大儿子家，主动揽下照顾儿媳的‘重任’。
所以，马得福这段时间就一直住在客房。
翌日，天还未亮，得福家里的厨房便升起了道道炊烟。
老年人睡眠都很浅，得福妈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立马就醒了，转头往窗外一瞧，尽管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得福妈却知道，此时在厨房里忙着做早饭的肯定是大儿子。
“得福，额不是说，早饭不用你做嘛，你这孩子，咋老是不听呢？”
得福妈已经记不清，这些话她说过多少遍了，每一次，马得福都笑吟吟的答应，但第二天立马就‘反悔’，依旧‘我行我素’。
“妈，额知道了。”
果不其然，马得福再一次乐呵呵的回了一句同样的话。
他之所以一再坚持每天做早饭，那是因为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帮上忙的地方。
“你……”
得福妈埋怨似得看了一眼儿子，几步走到厨房，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锅铲。
“好了，剩下的事额来做，水花这会估摸着也快醒了，你赶紧过去照顾照顾。”
马得福闻言不在坚持，装了一盆热水就往卧室走去。
进入房间，马得福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因为自打怀孕后，水花就特别的嗜睡，虽然现在情况有所好转，但仍旧比没怀孕时睡得要多一点。
轻轻的走到炕前，看着仍在梦乡的水花，马得福的眼神中透出五分温柔，三分幸福，两分心疼以及一分愧疚。（ps：额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在水花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没有时间好好陪着妻子，他这个丈夫，实在是当的不合格。
忽然间，只见水花睫毛微动，马得福知道这是妻子即将醒来的前兆，连忙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旋即，水花缓缓睁开了双眼，正好看到丈夫脸上的笑容。
“醒啦？额扶你起来。”
第四十八章 忙碌的‘新官’
一个月后，李杰正式卸任金滩村代理村支书，村民们本来对这件事还挺担心的，一时间，议论纷纷，毕竟村支书是直接和他们打交道的人，万一来个愣头青咋办？
直到大家得知新任村支书是马得福时，方才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马得福，他们都熟的很，不用担心被欺负，而且他又是李杰的儿子，让他来当支书，遇到啥问题，他老子肯定得出面帮忙啊。
这一天，马得福正式上任，虽然最近这段时间他一有空就往家里跑，向自家老爹请教，但真到了这一天，他仍旧是心怀忐忑。
刚上班没一会，连屁股都没坐热，事情就找上门来。
“得福，你给叔看看，这信上写的是个啥？”
“好叻，五叔，额给您读一读。”
来人是村里的五墩，最早一批来到金滩村的吊庄户，虽然他来得早，但截至今日他家里的房子仍旧没能盖起来。
房子没盖好，五墩总不能让老婆孩子陪着他一起住在地窨子里，所以，他的家人仍然留守在涌泉村，一家人从年头到年尾也见不了几次面。
九十年代初，电话无疑是一件奢侈品，动辄几千块的安装费以及一分钟几毛钱的通信费，足以令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因此，写信就成为了五墩和家里人互相交流的唯一方式，可是他又识字，每次收到信件都需要别人念给他听，然后再由别人代笔回信。
在金滩村，类似五墩这样的村民并不在少数，壮年劳力在安置点打拼，老弱留在家里，双方见面就像传说中的牛郎织女一样，这也是绝大部分村民不喜欢吊庄的原因之一。
哗啦！
马得福摊开信纸，照着纸上的字迹缓缓读到。
“爸：额们在家一切都好，前段时间，政府刚给额们发了救济粮，老爷的病也好了很多，乡里的张医生说，再吃两服药就能好透了。”
“……”
“妈妈说，家里的钱够用了，让爸爸以后不用再往家里寄钱了，妈还说，等过段时间额们学校放假了，就带着额们一起去金滩村看您。”
屋内，马得福读信的声音抑扬顿挫，坐在一旁的五墩听着听着，只觉得女儿好似就站在自己面前一样，一想到几个月没见的女儿，他的眼角不自觉的就湿润了。
同时，五墩心里又暗自埋怨自己，埋怨自己胆小，埋怨自己没本事。
如果他当初跟着其他人一起贷款养羊，或许他现在的处境会好上很多，或许这房子都盖起来了，即便盖不起大院子，两间土打墙的房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有了遮风避雨之所，孩子，孩子他娘，孩子他爷也就不用一直待在老家了。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着急忙慌的叫喊声。
“叔，叔，你快来给额看看，额的羊好像病嘞！”
人未至，声已达，马得福立刻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诶？”
虎娃一进门看到屋里坐着的是马得福，先是一惊，旋即恍然大悟，‘喊水叔’已经卸任了村支书，现在是得福哥来当村支书。
不过，得福哥是中专生，而且是农校毕业的中专生，找他应该也没错。
望着虎娃满脸急切的样子，马得福也顾不上继续给五墩叔读信了，毕竟事有轻重缓急，现阶段‘羊’无疑是每家每户最重要的财产之一。
“虎娃，你家羊咋了？”
“额家的羊好像生病了，今天早上额喂饲料的时候，它就吃得比平时就少，而且吃完还往外吐，吐完又往肚子里吃。”
虽然农校没有教过怎么养羊，但自从金滩村开始养起了羊，马得福便自学了养羊的相关知识，如果遇到不懂得，他基本上都会第一时间去问自家老爹。
像虎娃说的，羊食欲不振，并且伴有‘反刍’现象，的确是羊生病的前兆。
（反刍，俗称倒嚼，是指某些动物，比如牛、羊等进食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将半消化的食物从胃里返回嘴里再次咀嚼）
“你先别着急，额这就和你一起去看看。”
言罢，马得福转头看向一旁的五墩，用带着歉意的语气说道。
“叔，要不这信额待会再回来给你读？”
五墩连连点头道：“嗯，你赶紧去吧，别耽误了大事。”
随后，马得福便跟着虎娃急匆匆的往羊圈赶去，途中，马得福一边步履匆忙的走着，一边问道。
“虎娃，你注意到你家羊反胃时有没有白沫？”
“额……额没注意。”
“没事，对了，还有，你家羊排便正常吗，有没有拉稀？”
“没……没拉稀，都是好好地，全是干巴巴的。”
……
……
马得福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尽管还没亲眼看到羊，但他心里已然大致有数了。
估摸着不是什么大病。
看情况，他自己应该就能搞定。
两人就这样一问一答，很快就来到了虎娃家的羊圈。
“得福哥，就是这只。”
抵达目的地，虎娃麻溜的将一只小羊羔牵到了马得福面前。
“额先看看。”
马得福一点也没嫌弃羊毛上沾着的脏东西，蹲下身子，非常耐心的给羊做了好几遍检查。
里里外外检查数遍，马得福根据过往的经验，作出了判断。
“虎娃，你家这羊没多大事，估计是胃里酸碱不平衡。”
“啥？”
虎娃满脸问好的看了看马得福，心里想着，啥是酸碱不平衡？
马得福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解释道：“不是啥大毛病，回头你跟着额去村部拿点小苏打，然后和在水里给小羊羔喝喝，估摸着明天就能好了。”
“真的吗？太好了！”
虽然没有完全弄明白羊生病的原因，但一听明天就能好，虎娃顿时大喜过望，一脸激动的抓住马得福的手，连道。
“得福哥，谢谢，谢谢你！”
马得福默默地抽回双手，笑着摇了摇头。
“莫事，这都是额应该做的，走吧，额现在就带你去取。”
然而，就在两人返回村部时，却被李福祥拦住了去路，他是来告状的，他说xxx借了他们家的肥料，到现在都没还。
第四十九章 自己干
日头落尽，金滩村的上空缓缓升起袅袅炊烟，趁着天色未暗之际，马得福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里。
今天是他上任的第一天，村支书的工作做起来果然如同想象中的那样，并不轻松。
今天一大早，先是五墩叔找他读信，然后虎娃家里的羊出了问题。
还没等解决完这两桩事，回村部的路上又遇到了祥叔，他是因为借肥料的问题，和他人发生了争执，马得福前去调解时，两人还差点打了起来。
好不容易费尽口舌劝住了两人，结果一不留神，时间就到了中午。
解决完这桩事，马得福终于有空带着虎娃去村部取点小苏打。
取完小苏打，马得福又去了五墩叔家里，帮他读完那封家书，就在他准备帮五墩叔写回信的时候，大有叔又找到了他。
李大有最近又去砖厂上工了，他不仅自己去了，还带着一帮村里的壮年劳力一起去了。
然后，因为工钱的事，村民们和砖厂的负责人吵了起来。
马得福一听说这件事，连忙放下手中的纸笔，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骑着二八大杠直奔砖厂而去。
这一去，又是大半天，直到下午三点多，他才和砖厂的工头沟通好，拿回去属于村民们那部分工资。
可是，经这么一闹，人家砖厂虽然付了钱，但‘梁子’却结了下来。
砖厂的负责人直接当场放言，以后不会再要金滩村的人了，毕竟周边的吊庄户那么多，人砖厂压根就不怕你不去。
今天过后，砖厂打工的这条路算是断了，起码近期是这样。
马得福身为村支书，必须要为村民们重新找一条赚钱的路，其实像砖厂这样的工作说难找也难找，说容易也容易。
难的原因是，金滩村周边没有什么大型的聚居点，工厂也很少，想要在附近找一个打零工的地方确实不容易。
容易的原因是，只要你去区里，或者附近的县里，市里，这样的机会也有很多，唯一的缺点就是离家比较远。
马得福一进院子，水花就注意到了他的神色有点不对劲，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好像碰到了什么难题。
“得福，你这是咋了嘛？”
“呃。”
望着一脸关切的妻子，马得福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笑着回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
接着，马得福便把下午发生的事告诉了水花，这件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即使他今天不告诉水花，估计明天水花也能从别人口中得知。
毕竟金滩村就这么大点地方，而‘去砖厂打零工’又和村民们的收入息息相关。
如今这条路没了，村民们肯定少不了议论。
此外，可以预见的是，最近去砖厂上班的这群人，肯定会被村民们的吐沫星子给淹死。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砖厂就这么活生生的，一竿子打倒了一船人，村民们没地方赚钱，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呢。
因此，马得福再回村之前，就和李大有他们商量好了，今天砖厂发生的事，暂时不要告诉村里的人。
然而，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村民们迟早会知道‘砖厂不要金滩村打工人’的事。
听完马得福的讲述，水花脸色微变，她没有被马得福‘轻松’的语气骗过去，显然，她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以及棘手程度。
如果不尽快解决这件事，今天去上工的那群人大概率会被其他人怨死。
看到水花脸上的担忧，马得福挺了挺身，故作轻松的说道。
“没事，额明天再去砖厂，和他们谈谈，看看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嗯。”
水花虽然聪明，但到底还是经历的太少，面对这种情况，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面带忧虑的点了点头。
眼见水花仍旧蹙着眉头，马得福直接放了大招。
“放心吧，如果明天问题解决不了，到时候额再去问问爸那边，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后，水花脸上的眉头不自觉的舒展开来，开口道。
“额看，也不要明天呢，要不待会吃完饭就去。”
“还是明天吧。”
马得福沉默了一会，方才给出了回答，他还是想先试着解决这一问题。
……
……
……
翌日，马得福一大早就跑到砖厂，结果砖厂的负责人看到他就像是看到瘟神一样，根本就没有和他谈话的心思，只想着躲。
死磨硬泡了大半天，马得福才和对方说上话。
但结果却没能如意，砖厂的工头说什么也不愿意让步，咬死了不再从金滩村村民中招人打零工。
谈判失败，马得福只得无功而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砖厂毕竟是人家的，从哪招人，是人家的自由，他总不能强按牛喝水。
回到村里，马得福情绪低落的找到了自家老爹，打算向他寻求帮助。
“爸，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您说额该怎么办？”
听完事情的原委，李杰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道。
“前面没有路，额们就自己走出一条路！”
马得福不明所以，面带疑惑的看向老爹，脸上带着满满的求知欲。
“其实，很简单。”李杰微微一笑，伸手朝着村东面的空地指了指：“额们村那里不是有块空地嘛，既然砖厂那边不能上班了，额们就自己造一个砖厂！”
马得福难以置信道：“自己建？”
“对！没有枪，，没有炮，额们就自己造，不求人！”
看着一脸笃定的老爹，马得福神色一怔，不得不说，他从未向这个方向想过。
一个砖厂，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建起来的。
首先，启动资金就成了一个大问题，压砖机，搅拌机，砖窑等等哪样不花钱，想要办一个砖厂，起码要几万块钱。
可村民们哪有钱？
其次，烧砖也是个技术活，如果不懂配比、火候，一窑砖烧出来只怕大半都是废品。
再次，即便解决了资金、技术问题，砖头生产出来，总是要卖出去的，关于这方面的路子，他们金滩村根本就没有。
最后，烧砖也是一项劳动密集型产业，人少了根本干不了，就金滩村这么点劳力，也凑不齐那么多工人。
第五十章 雏鹰
马得福埋头苦想许久，一方面既觉得这个法子很好，另一方面又觉得开砖厂是不是太冒进了一点，犹豫半晌，方才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爸，这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李杰并没有第一时间否定马得福的想法，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于是他转而笑吟吟的反问了他一句。
听到这个问题，马得福陷入了沉思，心里不同的问自己。
有吗？
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安置点周边可供村民打零工的地方本就不多，砖厂更是其中最近的一处，而且随着吊庄移民政策的持续推进，这片土地上的吊庄户也是越来越多。
然而，工作机会并没有随之变多。
虽然马得福是农校毕业的，但是在中专的政治课上他还是学过一点简单的经济学，如今玉泉营地区，劳动力明显是供大于求。
也正因为这一点，李大有他们才会和砖厂闹出矛盾，因为他们发现，干同样的活，拿的钱却变少了，并且少的不是一丁半点，而是足足三分之一。
如此一来，村民们当然不乐意了。
然后，他们便和砖厂的负责人产生了矛盾。
尽管砖厂最后选择了花钱息事宁人，但经此一闹，双方的关系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反复思量数遍，马得福不得不承认，父亲提出的想法确是解决当下困境的好办法。
吊庄户来到玉泉营终究是要盖房子的，盖房子就离不开砖头，仅凭附近一个砖厂，根本无法满足所有吊庄户的需求。
因此，开砖厂还是有利可图的。
但……
“爸，这办法虽好，可是额们村没人懂烧砖，而且额们村的劳力也不够，另外……另外这钱又从哪来？”
李杰淡然一笑，以他的性格，既然提出了盖砖厂，自然不是一拍脑袋就决定的，事实上即便没发生这次事件，再过不久他也会提出盖砖厂。
的确，资金、人力、技术都是办砖厂的难题，但那只是对于普通人而言，对于李杰来说，投资几万块盖一个砖厂，压根就不存在难题。
资金？
他现在就能拿出来！
技术？
烧砖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读过网文的都知道，穿越者到了古代有三**宝，水泥、玻璃、黑火药，像肥皂、白糖、砖头等等也是发家致富的小神器。
而李杰已经不止一次进入过古代副本，在神雕+昆仑融合副本中，他就曾指导过下属如何制作白糖，如何制造水泥以及空心水泥砖。
不过以金滩村的条件，生产水泥砖并不是首选，相比于水泥砖，粘土砖明显要更胜一筹。
因为粘土砖的原材料是土，而宁省又地处黄土高原腹地，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土了，即便到了后世，官方明确发文禁烧粘土砖盖房，但宁省地理位置特殊，哪怕明令禁止，依然难以彻底杜绝。
（ps：红砖就是典型的粘土砖，烧制粘土砖所用的粘土资源，通常都是可耕地中较优质的粘土，大规模烧砖势必会侵占良田，所以，到了零几年之后上面才会发文禁止烧粘土砖。
上文说的难以杜绝也是实情，一来，农民将土地租给砖厂，能收土地采土费，卖土比种地赚得还要多，还省心，二来，新型墙体材料大多都是从外引入的，价格要比粘土砖贵，三来，历史因素，当地人习惯了秦砖汉瓦。）
综合而言，盖一家砖厂，既可以吸收本村的剩余劳动力，又可以让村民从中受益，可谓是一箭双雕。
“这些东西额都准备好了，你就不需要操心了。”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懂了吗？”
听完父亲的解释，马得福顿时眼前一亮，心中的担忧已然消去大半。
“好了，既然懂了，明天早上你就着急村民去村部开会议一议。”
今天是马得福上任的第二天，截至目前为止，他还从未主持过任何一次村民会议，以前他都是台下的看客，如今真要他上，一时间，他心里着实没底。
何况，这一次开会还要讨论开砖厂这样的‘大事’，这让他更加手足无措。
李杰瞥了一眼面露纠结的马得福，看到这副表情，他用屁股想都知道便宜儿子再想什么。
不过，雏鹰终究是要展翅的。
这一次，他并不打算出手相助，起码明面上的不行。
“好了，赶紧回去想想该怎么说吧。”
“……”
话还未说出口，路就被堵死了，马得福见状即使心怀忐忑，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片刻后，马得福一回到家便马不停蹄地钻进卧室，开始琢磨着明天会上的发言。
过了一小会，水花挺着大肚子走了进来，当她看到坐在书桌前，咬着笔头冥思苦想的丈夫，不由出声问道。
“得福，你这是？”
马得福闻言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水花，随即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水花。
“这是好事啊。”
“可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马得福一边向水花说着即将面临的难题，一边和她讨论着自己心中的想法。
……
……
……
翌日，金滩村村部。
今天一大早，马得福就通过喇叭告诉村民，中午十一点来村部开会的消息，随着时间越来越近，村民们三三两两，自带板凳来到了村部门口的空地上。
先到的村民们眼见大会尚未开会，闲着无聊便开始在台下低声讨论着什么，仔细一听就能发现，其中大半的话题都与马得福有关。
毕竟这是马得福第一次主持召开村民会议，而且大家也很好奇，好奇今天会上，新官马得福会说些什么事。
“大有哥，你消息最灵通，你知道今天开会要干嘛吗？”
“额哪知道。”
如果换在平时，李大有即便不知道，也不会随口敷衍，但今天不一样，他们前天才会砖厂闹了矛盾，今天就开了大会。
时间点如此之近，李大有心中难免不会多想，以为马得福开会就是说‘砖厂’的事。
而他又是那次闹事的带头人‘之一’，倘若被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他还不得被大家的吐沫星子给淹死？
第五十一章 展翅
金滩村总共也就一百多户人，而且全是涌泉村来的，每一个家每一户，马得福都熟的不能再熟了，眼见人全到齐了，马得福轻咳了两声，模仿着父亲开会时的语气，道。
“开会嘞，开会嘞，大家安静一下，安静一下。”
虽然马得福尚还年轻，威望也不够，但到底是自家村里走出来的，村民们还是愿意给他点面子的，随着马得福的声音传遍全场，众人十分自觉的闭上了嘴巴。
“各位爷爷，叔叔，伯伯，婶婶，兄弟姐妹们，你们刚刚说的额都听到嘞，其实，今天开会主要是说一下砖厂的事。”
台下，李大有听到‘砖厂’两个字，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得福这次开会说的还真是砖厂的事。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暗自生出一股怨气，马得福明明承诺不说的，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李大有偷偷地瞅了一眼不远处的韩三，只见对方的反应和他一模一样，既意外，又暗自恼怒。
‘不行！’
‘砖厂的事绝对不能让大家知道！’
‘额得想想办法！’
‘咦！’
忽然间，李大有灵光一闪，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然而，没等他开口破坏马得福的‘揭发’行为，马得福接下来说的话就让他熄了心思。
“现在人越来越多了，找工作也越来越难了，而且工钱也越来越少了，就额们村附近的砖厂，以前一天能赚十几块，现在只能赚个十块，足足少了三分之一。”
“额寻思着，再这样下去不行啊。”
“于是，额就想该咋办呢，想啊想，额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来。”
这句略带调侃的话一出，惹得村民们哄然大笑。
李杰望着台上侃侃而谈的便宜儿子，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
这小子的表现，还算不错，学起来也是像模像样的，虽说一开始有点紧张，但凡是第一次，总会紧张的，就像开车一样，新手上路，车速难免不稳。
台上，马得福也跟着笑了笑，这一笑，倒是把他心中的紧张给笑没了，只见他镇定自若的继续道。
“然后，额就去问了问额爸，额爸就直接告诉额，为啥不自己建一个砖厂呢？”
话音刚落，现场村民的目光立马齐唰唰的聚焦在了李杰身上。
长久以来，大家已然习惯了李杰的指挥，如果换做旁人提‘开砖厂’，只怕此时的现场早已炸开了锅，哪会安安静静的等着听下文？
李杰笑着回应了一下众人的目光，同时心里暗暗表扬一下马得福。
借势，的确是一招妙棋。
马得福环视一圈，眼见现场并没有人立刻表示反对，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
借老爹的名头，正是他和水花一起商量出来的。
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他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一点，如果直接提出办砖厂，恐怕一时间无法服众。
略微打量一下现场的情况后，马得福继续道。
“当时，额一想，对啊，额们为啥不自己办一个砖厂？”
“大家都知道，来额们玉泉营的吊庄户慢慢多了起来，而且会越来越多，人来了，都得盖房子。”
“未来，起码有几十万户人会安置在这里，这就是几十万间房子。”
“一栋房子怎么也得用上万把块砖，几十万间房子，那就是好几十亿块砖，而额们附近除了一家国营的砖厂，就只有一家私人的小砖厂。”
“对了，这里额还得说一下，除了这些新来的吊庄户，当地人也少不了用砖，如此一来就相当于，这几十亿块砖，完全是额外多出来的。”
此时，村民们早就被‘几十亿块砖’这个大饼给砸懵了，在座的村民，大多数受教育程度都不高，很难想象几十亿块砖是一种什么概率。
几十亿？
那不是比全国人还要多？
全国人民一人分一块，还有多的！
听到这里，李杰心里更是满意，这小子总归没有辜负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教导，连‘画大饼’这一招，都能活学活用了。
不错，不错，看样子，这次盖砖厂的事不用自己再出面了，仅凭马得福自己大概就能办成。
台上，马得福看到村民皆是一副震惊的样子，心里的底气更足了。
“这么多的砖，仅凭两家砖厂，根本就供应不过来。”
“如果额们建一座砖厂，未来肯定能挣到钱！”
“好了，额得话说完了，大家有什么想说，想讨论的，尽快提，尽管议！”
随着马得福的话声传入众人的耳中，现场顿时就变得乱糟糟起来，村民们开始交头接耳的讨论着办砖厂的事。
“叔，你说这砖厂能办嘛？”
“办啥办，你有钱不？你有不？”
“五更，额看你懂个屁！你是不是忘了，你家的羊是咋来的？你家的甘草苗是咋来了的？”
“呸！那能一样吗？这……这是两回事！”
“呵呵，啥两回事，明明就是一回事。”
“对，对，对，三儿说的对，五更，你也不想想，那可是好几十亿块砖啊，一块砖一毛钱，那也是好……好……反正就是好多钱！”
“什么好多钱，一块砖一毛，那就是好几亿！”
“对，好几亿，五更，几亿你知道吗？那可是几个亿！”
……
“不对，你们别忘了，额们村有人会烧砖吗？你？你？还是你？”
“你啥你，额们是不会，但喊水哥肯定会啊，你没听得福说嘛？这次盖砖厂的事，是喊水哥提的。”
“叔，额赞成你的想法，喊水叔就是额们村的诸葛亮，有他在，额们办啥事都能成！”
“没错，额也是这样的想的！”
……
……
另一边，李杰一边笑眯眯的听着周围的讨论声，一边时不时的应付一下前来问他意见的村民。
听了大半天，尽管最终结果还没出来，但他基本上确定，这次的事，成了！
因为现场的讨论声，绝大多数人都在讨论几十亿是多少，他们又能赚多少钱，即便偶尔有几个零星的反对声，但很快就淹没在了‘人海’之中，
第五十二章 双喜临门
噼里啪啦！
伴随着一阵连绵不绝的鞭炮声，金滩村砖厂正式开始动工。
“得福，加油干！”
站在人群前方的杨县长笑吟吟的拍了拍马得福的肩膀，其实，最初当她得知金滩村要建砖厂时，心里很是惊讶。
毕竟，建砖厂和种地，和养殖完全不是一回事，其中的难度也是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当她看过马得福提交的报告后，她心中的担忧却是放下了大半。
金滩村建这个砖厂，一来，没有占用财政支出，二来，也没有向官方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县政府要做的只是给他们批一块地。
三来，未来玉泉营地区的确需要很多的建筑材料，此时建一个砖厂，并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想法。
因此，杨县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批准了这一提案。
而今天是砖厂正式奠基的日子，杨县长应邀来到金滩村，参加砖厂的奠基仪式。
“嗯！嗯！”
马得福一脸激动的点了点头，虽说建砖厂的提议是自家老爹提出的，但自打老爹起了个头之后，后续的工作基本都是由他完成的。
看着缓缓升起的烟雾，闻着空气中传来的火药味，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是激荡不已。
这是他上任后，金滩村第一个上马的项目，为此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只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对了……”
没等杨县长把话说完，旁边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叫喊声。
“得福哥！得福哥！水花姐要生啦！”
听到水花临盆的消息，马得福脑袋中翁的一声，整个人直接懵了，压根就没有听到杨县长后面说的话。
一旁的杨县长自然也听到了这句叫喊声，值此之际，她也不好继续强留马得福，如果强留的话，即便留得住人，估计那心也是留不住的。
“得福，恭喜！恭喜！”
眼见马得福仍然愣在原地，杨县长轻轻推了他一把。
“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回去！”
“啊？”
被推了一下的马得福，终于回过神来，而后连忙朝着杨县长歉意的笑了笑。
“县长，谢谢，那额就先失陪一下。”
杨县长摆了摆手：“快去吧。”
得到县长的首肯，马得福立马向着自家院子飞奔而去，此时他的心情既激动，又忐忑。
激动是因为他马上就要当爸爸，忐忑是因为生孩子毕竟是有风险的。
如今这个年代不像后世，孕妇生产全都是在医院接生，在广大的农村地区，尤其是经济条件比较差的落后偏远地区，生孩子依然和过去一样，在家里由产婆接生。
家里的条件简陋，肯定比不过医院，每一次接生，都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而且农村妇女大多没有产检的习俗，胎儿的胎位正不正，全靠产婆的经验判断。
万一遇到难产，如果送医不及时，极有可能导致一尸两命。
当然，那是以前，水花这次的生产条件和过去完全不一样，由李杰在一旁保驾护航，生产的风险几乎无限趋近于零。
所以，马得福心中的激动远胜过忐忑。
没过一会，马得福便赶到了家门口，只见老爹和弟弟全都在院子中耐心的等候着，房间里时不时传来水花竭尽全力的嘶吼声。
就在他踏入院子的那一刻，屋内忽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孩子生了！
听到这一记嘹亮的啼哭声，马得福一路上始终绷着的神经，猛然间松了下来，这一刻，他只觉得这声啼哭声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符。
从今往后，除了为人子，为人夫，他又多了一重身份。
马得宝目光一转，看了一眼气喘吁吁地哥哥，略带笑意的调侃道。
“哥，你咋才来啊？额的大侄子都出生了！”
“……”
马得福呆呆愣在原地，直勾勾的看着屋内，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婴儿的啼哭声吸引了过去，根本就没有在意弟弟的调侃。
马得宝见状暗自撇了撇嘴，也失去了调侃的兴趣。
不过，有一点不得不承认，他这大侄子生的真是太快了。
这才多久？
前后也就十来分钟吧？
虽然他没有生过孩子，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吱呀！
就在这时，房间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只见得福妈满脸笑容的走了出来，看到屋外的三人后，喜气洋洋的说道。
“生了个大胖小子！”
马得福惊喜过后，上前一步，连忙问道。
“妈，水花没事吧？”
得福妈笑眯眯的回道：“没事，好滴很，水花好滴很。”
“那就好，那就好。”
得知妻子没事，马得福长舒了一口。
在场的众人当中，李杰的反应是最淡定的那一个，早在孩子出生前，他就知道水花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并且在生产之前，他也做足了准备，务必保证生产的安全。
“得福，你不是在砖厂吗？咋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马得福疑惑道：“爸，不是你叫额回来的吗？”
李杰闻言瞥了一眼一旁的马得宝，心里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估摸着是马得宝让人喊马得福回来的，如果按照李杰的意思，马得福回不回来并不重要，毕竟这次生产是万无一失。
马得福回不回来，都不会影响结果。
不过，既然回来了，李杰也不会怪马得宝自作主张。
“进去看看孩子吧，这里就交给你了，额到砖厂那边转一转。”
言罢，李杰便背着手缓缓离开了现场。
马得福见状立马对着老爹的背影，喊道。
“爸，砖厂那边莫事得，是杨县长主动叫额回来的。”
李杰闻言脚步微顿，转头道：“额知道了，额就过去看一眼就回来。”
金滩村发展的这么快，离不开上面的支持，而杨县长又是海吉县吊庄移民的负责人，于情于理，人家到了你的地界，过去打个招呼总是要的。
之前，李杰不过去是因为他发现水花快要生了，未免生产过程发生什么意外，他才一直留在这里，现在孩子也生了，他留下来也没什么事了。
与其留在这里，不如趁着这个时间，到砖厂那边溜一圈。
第五十三章 升官
李杰不急不缓的朝着砖厂走着，一边走一边心里暗自思量着金滩村下一步的发展方向。
在他的规划中，砖厂只是起到一个过渡作用而已，这门生意顶多也就做个十来年时间而已，进入21世纪后，砖厂的生意也就没必要继续做下去了。
不，或许再过个五六年，砖厂就没必要再开下去了。
因为那时候玉泉营附近肯定遍地都是砖厂，这个道理就跟剧中养菇一样，别人看养菇赚钱了，大家就一窝蜂的去养菇。
虽然砖厂的投入比养菇的投入大很多，但高额的利润仍旧会吸引一大批人盖砖厂。
市场总量就那么大，砖头的产量却增加了，势必会导致砖头的价格降低，价格低了，利润也就跟着薄了。
因此，到了那时候，砖厂开不开都无所谓了。
相比于砖厂，李杰更加看重养殖业，滩羊的确浑身是宝，养殖滩羊绝对能让村民们摆脱贫困，但单纯的养殖，并没能让人致富。
众所周知，单纯的出售原材料是附加值最低的做法，用滩羊的二毛裘皮做出的成品，其价值是原材料价格的数倍以上。
此外，滩羊肉同样是一绝，只是在当前的时间段，滩羊肉的鲜盈肥美，不膻不腥的名声还局限在一个相当狭窄的圈子里。
除了宁省当地人，也就一些老餮以及部分业内人士知道。
让滩羊肉出圈，方才是未来的破圈之策。
然而，在当今这个年代，资讯的传播并没有后世那么发达，现在的主流传播手段依旧是报纸、电视、广播，至于，互联网，连影子都看不到。
报纸、电视、广播的宣传成本可不低，而类似滩羊这样的农副产品，也没法像烟酒糖饮料等快消品一样，依靠铺天盖地的广告来宣传。
毕竟，这类产品并没有鲜明的标识，我金滩村出产的滩羊是正宗滩羊，人家银滩村养的滩羊同样也是，甚至不是滩羊的绵羊都能在市场上鱼目混珠。
反正大家都是羊肉，在外观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思来想去，李杰觉得宣传工作仍然应该由官方去做，借助官方的力量去推广，不论是进度，还是在资金花费上，都要好得多。
再过几年，闽省就会和宁省正式确立对口帮扶关系，闽省地处沿海地区，经济发达，老百姓的消费能力也很强。
如果能将滩羊的名头打入闽省，不仅能够提振销量，还能借助闽省将滩羊的名头辐射到东南沿海地区。
除此之外，宁省的特产枸杞也能顺势打入东南沿海地区，是时候提前让大家知道‘保温杯里泡枸杞’的好处了。
沉思间，李杰已经走到了砖厂，没等他向杨县长那边靠拢，对方却主动迎了上来。
“老哥，好久不见啊。”
杨县长很客气的朝着李杰打了个招呼，言语间很是亲切，而且她这一声‘老哥’也是发自肺腑的。
如果没有金滩村的样板，吊庄移民的推进工作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迅速。
尤其是海吉县所属的山区，身为一县之长，杨县长心里非常清楚吊庄工作的难度，在金滩村出现之前，绝大数村民对吊庄简直是畏之如虎。
宣传干事一到村里宣讲吊庄移民，老百姓就像躲瘟神一样，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即使费尽心力，也是应者寥寥。
但现在的情形却不一样了，而且是大大地不一样了。
而今，宣传干事只要到村里一讲起金滩村，老百姓们就没有不知道的，一说起金滩村，大家全都来了兴趣，并且在听完金滩村的故事后，很多人都抢着去吊庄。
正因为海吉县在吊庄移民工作上的出色表现，杨县长多次受到了上级机关的嘉奖。
当然，随着嘉奖而来的还有晋升。
再过不久，杨县长就要调到青铜峡当市长了，海吉和青铜峡虽然都是县级行政划分，但一个是县，一个是县级市，其待遇完全不同。
这一步，算是高升了。
因此，杨县长特别感激李杰带来的这一切，特别是那一份文件。
如果没有那份《精准扶贫：打造‘合作社+基地+农户’》的文件，杨县长即便工作表现突出，上级也不至于让她去青铜峡当市长。
“是啊，的确好久没见啊，大妹子，额听说你要到隔壁的青铜峡当市长了，恭喜，恭喜啊。”
杨县长谦虚的笑了笑：“哪里，这点成就在老哥面前不值一提。”
李杰笑而不语，话锋一转道：“大妹子，等你到了青铜峡，可别忘了有空过来坐坐。”
听到这个邀请，杨县长心里一喜，老实说，她这次来金滩村的目的之一，就是希望拉进一下和李杰之间的关系。
在她看来，这位老哥哥是一位有大本事的人，虽说她很费解，费解一个老农怎么懂得那么多，但她又不好意思当面去问。
最后，杨县长索性放弃了追根究底的打算，反正只要能从李杰这边收获些什么，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的。
“好啊，既然是老哥你相邀，那妹妹哪有不应下的道理。”
幸好此时两人身边都没人，否则让旁人听到两人一口一个‘老哥’，一口一个‘大妹子’的，指不定会怎么编排呢。
“随时欢迎。”
此举正中杨县长的下怀，只见她笑吟吟的回道。
“那额可就不客气了。”
随后，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眼见时间差不多了，李杰便主动提出了告辞。
“大妹子，额家里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额们下次再聊。”
“好，老哥，额送送你。”
杨县长乐呵乐呵的点了点头，一边走一边问道。
“老哥，你过两天有空没有？”
李杰斜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即使不用说话，杨县长也懂是什么意思，对方分明是在问。
干啥？
迟疑了片刻，杨县长坦言道。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上次那顿饭不是没有吃成吗，额就想着请老哥吃顿饭，好好感谢一下老哥。”
李杰微微一笑，秒懂对方话里的言外之意。